228 刘协兴跃期前景(下)
邹氏问荀贞为何无有喜色?
荀贞问她,说道:“何喜之有?”
邹氏答道:“贱妾闻侍吏言说,圣上移驾颍川,对将军大有助也,故营中诸将俱皆欢喜。……便是那两个侍吏,与贱妾说这些时,亦是喜色满面,雀跃不已。”
荀贞问道:“是哪个侍吏,说与你这些的?”
邹氏答道:“将军,便是昨日轮值的那两个侍吏。”
早在弘农郡的时候,荀贞与邹氏说,待到了长安,给她找几个婢女来服侍她,但前几天到了长安后,因为是在军中,容留邹氏在营,已是破例,若再找几个婢女来,未免太不像话,故此荀贞终究是没有给她找婢女来,而是挑了几个伶俐的小吏,叫之轮班伺候邹氏。
听了邹氏此话,荀贞步至帐门,呼戍卫外头的典韦进来,吩咐说道:“传我令下,以妄言之过,以妄言之过,处罚昨日服侍夫人的那两个小吏。”
典韦瓮声应诺,退出帐外,去办此事。
邹氏吃了一惊,说道:“将军,是贱妾说错什么了么?”
荀贞回到席上坐下,示意邹氏近前,依旧揽她在怀,笑道:“若是你错了,那我惩处的就是你了!”
“惩处”二字入耳,邹氏不知想起了什么,熟美的脸上顿时飞红。
她忍住羞意,在荀贞怀里扭了两扭,已有所思,复感觉到荀贞炽热的男子气息,居然不禁情动,一双美目已如含水,仰视荀贞,说道:“将军刚才发怒,着实把贱妾吓了一跳。”
荀贞笑问说道:“我刚才发怒了么?”
“将军虎躯,不怒自威。”
荀贞哈哈大笑,点了邹氏红嘟嘟的嘴唇一下,调谑说道:“夫人的樱唇非但有别样妙用,并且会说好话。”
邹氏娇哼一声,羞不可抑,钻在荀贞怀里,又扭了几扭。
时已近仲夏,衣裳单薄,邹氏的体香扑鼻,耳鬓厮磨,感觉到她贴於己身的温热而丰腴的**,搞得荀贞也意动起来,便将她抱起,丢到榻上。
过了多时,动静平息,两人说了几句闲话。
邹氏非是寡情之人,这些天,那几个小吏悉心的伺候於她,倒是让她担心荀贞会怎么惩处昨日那两个多嘴的侍吏,有心为之求个情,就问荀贞,说道:“敢问将军,昨日那两个小吏是犯了何过,将军要惩处他俩?”
“夫人真是善忘。我方才不是叫阿韦以以妄言之过惩处他俩?犯的自然是妄言之过。”
邹氏说道:“妄言之过?那将军的意思是,昨日他俩与贱妾说的那些,其实是胡说八道?”
“可不正是胡说八道!”
邹氏紧紧贴伏在荀贞的胸膛上,揽着荀贞的脖子,媚声问道:“将军,哪里胡说八道了?”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夫人,圣上今许移驾颍川,我只感觉到压力深重,如负泰山也,所思所想,唯有至今往后,更得如履薄冰。夫人问我为何无有喜色,夫人,这么重的压力下,我又如何能有喜悦?”
邹氏疑惑说道:“将军感觉压力很大,这是为何?”
“以前我在徐州时,只需要把徐兖青三州治好即可,但现如今陛下已许移驾颍川,并诏拜我为录尚书事,总揽朝政,又拜我为车骑将军,担讨逆之任,则到颍川以后,我势必将得要留在朝中,那么以后,我需要面对的就不再只是徐、兖、青三州之土、三州之民,而是要辅佐圣上,再造汉室,可李傕、郭汜二贼虽已为我所败,然方今海内,割据众多,要想将之一一削除,何其难也!以我之能,可否胜得此任?夫人,我怎么不感压力深重!”
——“拜车骑将军,担讨逆之任”云云,黄巾乱起以今,包括讨董之时,不管是出自朝廷授任,抑或自领,部队的最高主将通常都是“车骑将军”,此乃是因车骑将军此职,其职掌的诸任里头,有讨逆这一项。故而,荀贞勤王有功,这回也被拜为车骑将军,且授任了此职务之后,也预示着,他以后将继续担负为朝廷讨伐不臣的重任,因荀贞有此一言。
望着荀贞脸上满是忧国忧民的模样,邹氏芳心之中,不由浮起了敬佩之情。
她由衷地说道:“将军,贱妾虽然愚钝,亦知圣上若移驾到颍川,确如侍吏所言,对将军将会甚有帮助,然将军却不仅没有自满,反而更是惕惕,将军果非常人,真英雄也!”
万里长征,这只是开始了第一步,强如袁绍、曹操,原本的时空中,尚各有官渡之败、赤壁之败,大业未成之前,半点轻心不可有之,只是刘协愿意移驾颍川,何喜可庆?
荀贞心中这样想到。
或许是尽管冷静,可毕竟更大的权力即将到来,这使他兴奋,又或许是邹氏那别有洞天的内媚太过诱人,不知觉间,身体又起反应。
邹氏感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不待荀贞吩咐,乖巧地向下挪了挪,再次把头伏了上去。荀贞按住她的发髻,由其起落,笑与低声说道:“夫人亦非常人也。”
……
翌日,刘协圣旨下,令荀贞、孙策与杨彪、赵温、张喜、陈纪、韩融、皇甫郦等朝中的公卿大臣,及钟繇、丁冲、杨琦等刘协身边的近臣大会,商议移驾颍川此事。
天子移驾,不能像老百姓一样,说走就走,各方面需要准备的工作挺多,大体来讲,可分为四个部分,一则政治,二为军事,三来民事,四是路上的所需。
政治也者,天家无私事,天子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国事,更何况是移驾颍川,等於是迁都到颍川如此重大的事情?对外需要有个说法,以告知天下,使臣民明白刘协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说法不难找,实事求是就行了。
长安被李傕、郭汜祸乱至今,宫城被毁,百姓凋零,暂已不宜天子再居,洛阳的情况与长安差不多,亦是宫城被毁,百姓稀少,亦暂不适合再作都城,而颍川,处天下之中,且临近洛阳,等将来洛阳的宫城都修缮完妥,百姓也多了后,也方便朝廷迁都回洛阳,故而天子暂且移驾颍川。将这个意思形成旨意,传檄四方州郡即可。
军事方面,主要有两部分。
一个是刘协从长安到颍川之间的这段路程上的安全戒备。
一个是长安与弘农需不需要留兵驻守,若需要,又留何军、留多少兵马驻守。
护卫部分,孙策已得拜卫将军,董承有护驾之功,刘协路上的沿途安全交由他俩负责。
留兵驻守部分,经过反复的讨论过后,大部分的朝臣都赞都同意了荀贞、钟繇的建议。弘农郡必须留兵马驻守,以为颍川、洛阳西边的屏障,长安则就不必再留兵马驻守。
三辅、凉州的军阀众多,大小合计十余股,这十余股军阀兵少者,有数千之众,兵多者,如马腾、韩遂,则拥数万部曲,若在长安留驻兵马,那么如果太少,不足以压制他们,而如果太多,一则荀贞也没有那么兵可留,二者,这些兵马的日常耗费也会成为一个问题,总不能长时期地从豫州、兖州转输,因是,干脆就不在长安留驻兵马了。
弘农这一块,荀贞打算共留两部兵马驻守。
一支是徐荣所部,驻弘农县,另一支是段煨所部,仍驻华阴县。
驻弘农县的徐荣及其所部的主要任务是,防范北边的河东、太原两郡,——当然,这个防范荀贞私下交给徐荣的叮嘱,明面上是不会讲的。
驻华阴的段煨部虽然仍是以华阴为驻地,但其任务与段煨此前的任务刚好反了过来,此前段煨驻守华阴,是为关中做东边之防御,现下则调转过来,是为洛阳和颍川防御关中。
民事方面,指的是长安和周边的百姓,如有愿跟从朝廷迁往颍川、或迁往洛阳的,一概许之。
民力是最大的财富,钱粮、兵源都是从百姓中来,长安可以不留兵驻守,然长安及周边的百姓,若肯随刘协、朝廷东迁,那自是非常欢迎。
事实上,若非是考虑政治影响,荀贞都想效仿董卓,强迫长安及其周边的百姓随从迁徙了。
不过,虽是不好强制,但愿意从刘协、朝廷东迁的百姓应当是不在少数的。
两个缘故,一个是长安已经调残,三辅各地军阀混战,若能避开这块地方,百姓当是乐意;一个是长安现有之百姓中,颇有不少是几年前被董卓强迫从洛阳迁徙到长安来的
,有机会返回家乡,他们定是踊跃争先。钟繇等由是估料,圣旨下达后,肯随从迁徙的百姓必不会少。
朝廷得有朝廷的样子,不能对这些大汉的子民置之不顾,经过讨论,对这些愿意从迁的百姓的组织和路上必要的衣食赈济、供应等任,交给了钟繇负责。
最后一个方面,路上的所需,这点主要指的是刘协的后宫和百官的家眷路上所需的粮食。
已经统计得出,将要跟随刘协一起前往颍川的百官加上他们的家眷,以及后宫嫔妃和后宫的宦官、宫女,总共有数千口之多;从长安到颍川,约近千里路程,天子出行,肯定不能和部队行军的速度相比,按一日二十到三十里的行进速度来算,大概需要走一个月,数千人一月所需的口粮,且还有适当的肉食、酒水等供应,压力不小。
荀贞和孙策表态,这些所需的粮食、肉食、酒水等,他们可以紧一紧,从自己的军中拿出。
为防万一不足,荀贞和孙策并且表示,他俩可以先给兖州、豫州各去一道檄,令陈留、颍川两郡筹集粮食,往长安方向运来。
……
经过两天的讨论,各项事宜俱定;允许百姓随从迁徙的圣旨也已下达。
便於这日,请得了刘协的同意,出发移驾颍川。
荀贞所部首先开拔,董承所部护卫刘协随之启行,孙策部殿后护卫。
总计兵马、民夫四五万人,百官等等数千口,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往赴千里外的颍川。
愿意随行还洛阳、或跟着去颍川的长安及周边之百姓闻讯后,拖家带口地陆陆续续赶来追上,几天下来,差不多聚了七八万口,——着实把钟繇忙坏了。
却自为董卓裹挟,到长安以今,刘协一次都没有离开过长安,甚至在被李傕强迫到其营中之前,连宫城都没有出过一回,离了董承营,行於道上,田野间清新的空气,透过车帘入到车中,刘协忽然有了种自己好像是一只脱离樊笼的鸟儿也似的感觉,心情甚是喜悦。
他令车中伺候的宦官把车帘掀开,向外看去。
然而入眼所见,却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路边望之无尽的田野中不见麦子,遍是杂草荒树,又见道边白骨堆堆,尽是不知何时亡去之人留下的骸骨。行十余里,所见皆是这等景象。
刘协的喜悦之情慢慢消失。
皇甫郦献给他的荀贞所写之《蒿里行》的诗句,重现脑海,刘协轻声吟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怆然说道,“我大汉的天下竟已凋敝至斯了么?”
就在早几年前,他被董卓强迫来长安的时候,於路上所见,还没有今日这般的凄凉之状。
天子出行,有鼓乐扈从。
鼓乐之声,传入车内,刘协侧耳听之,又听到前后皆有战马嘶鸣,这是随从护驾的骑士们所乘之马发出的声响。刘协忍住起身到窗边向外眺看的冲动,忽然想起起驾出发之时,他於董承营中望楼上所见到的荀贞部开拔出营的场面,甲械曜日,旌旗蔽天,龙精虎猛的健儿遍布野上,成群结队的骑兵纵横扬尘,复想起荀贞於一次觐见他时,对他慷慨激烈地说过的一句话:“臣与孙策部兵不敢言多,合计亦有十万之众,等陛下移驾到颍川以后,臣与孙策敢请为陛下南北征伐不臣,东西讨定不平,誓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佐陛下追迹二祖,再兴汉室!”
“二祖”,说的是汉高祖刘邦与汉世祖刘秀。
鼓乐之声,充满雄浑;战马嘶鸣,带出金戈。
刘协再望窗外景状,虽是依然凄凉,然其心中已不复方才的哀痛之情,而是涌出豪情万丈。
他握紧了手,略微显得幽暗的车厢中,他的一双眼明亮闪烁。
刘协想道:“贞、策俱虎臣也,有此二虎臣助朕,有十万精卒供朕驱使,今天下虽然凋零,而二祖之业,朕可成矣!”暗下决心,“贞、策不负朕,朕也一定不会负他二人。”
出长安次日,刘协再又下诏,拜荀贞假节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
这一次的诏拜,荀贞未再辞让。
229 本初托辞不受召
曹操离开长安,回太原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匆忙率军离开的,没有与王邑同行,王邑仍留在长安,因此刘协此次移驾颍川,他亦跟随在护驾的队伍中。
出关中,入到弘农郡,四月末这天,到了华阴县,王邑拜辞刘协,北上还河东郡去。
为酬王邑的勤王之功,先已诏拜他为宣义将军,封关内侯,他这趟勤王,亦可算是满载而归。
——关内侯者,与列侯都是源出自秦的二十等爵制,这两种爵位,是二十等爵中最高的两个,其余诸等爵早同废弃,唯有此二等爵,或言之,唯有此两种尚保有封建遗风的爵位尚留用至今。“列侯”,原称彻侯,为避汉武帝刘彻之名讳而改为通侯,又叫列侯。两种爵位相比,列侯比关内侯为高。关内侯,顾名思义,在关内的侯,被拜此爵位者,於前汉时,通常都是居住长安都城,大多只是荣衔,没有封地,只有少数会有封邑。前汉之时,列侯没有等级之差,入到本朝以后,列侯被细分作了三种,即县侯、乡侯、亭侯,此三等侯都有封邑,区别是封邑的大小、封邑内的户口多少不同,从名号可以看出,县侯高於乡侯,乡侯高於亭侯,通过来讲,封邑内的户口数量也是三级递减,但在少数情况下,下一级封邑内的户口数量,会比上一级封邑的户口数量多。比如有的乡,可能是偏远之地,民口稀少,而有的亭却是处在富庶之地,遂虽只辖地十里方圆,然境内的民口人数却比偏远异乡的人口还要为多。
这些且也不必多提。
只需再多说一句,王邑被拜为了关内侯,曹操此次勤王的功劳,怎么说也比他大,因而曹操也得了朝廷的封侯。就在那道拜他为后将军的诏书中,同时也拜他为侯,拜的是个亭侯。
若按曹操自述之平生志愿,在他死后,希望能在其墓碑上题道: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现在他既为后将军,又得封为侯,却是已经超出了他的希望之目标。
自长安到华阴,约三百来里地,共走了十天,这十天里,荀贞一有闲暇,就会请王邑来见,前后总计见了三四面,次数不算很多,但比起此前,两人间的关系却是熟络了许多。
在华阴县,驻跸停歇了两天,杨彪家在华阴,趁此功夫,刘协特地允他回家中去看上一看,并叫他举其族中的年轻俊彦一人,入朝拜为郎。
停驻在华阴的这两天中,也不是仅仅歇息,荀贞没闲着,办了两件事。
一件是请得朝廷诏令,正式命令段煨率部驻守华阴。
弘农一战,段煨损兵折将,其所部之部曲存者不多,只剩下了千余,不到两千步骑。这点兵马显是不足以为颍川、洛阳看守西面的门户,防御关中的军阀出关侵扰,故此荀贞选了陈到及其所部,令之亦驻留华阴,为段煨之副将。——朝廷前酬功,已诏拜陈到为中郎将。
另一件为请得了刘协的同意,朝廷各下了一道旨给邺县的袁绍和河内的张扬,令他两人到洛阳觐见;及下旨给襄阳的刘表、南阳的袁术、江夏的吕布等,令之到颍川觐见。
两天后,队伍继续启程,复行两天,行约六十余里,到至弘农郡的郡治弘农县,在弘农县又停了一天,时已入五月。
今年是闰年,五月相当於平时的六月,已是季夏时节,早在从长安出发时,天气就已甚是炎热。连着行路小半个月,刘协整日闷坐车中,虽有沿途豪族,如弘农杨氏等贡献的冰块等物取凉,可那冰块聊胜於无罢了,从早到晚,汗流浃背,早就吃不消了,可顾忌帝王的尊严,也没法像从行的军中诸将一样,借机驰马游猎,透透风,歇息的这一天,仍是只能留在营中。说来刘协做的这个皇帝,除了担惊受怕、吃苦受罪,几年来,基本没甚享受,也真是无趣。
於弘农县停留的这一天,按荀贞等之前的议定,留徐荣率其本部驻守弘农县。河东的王邑不足为虑,但考虑到曹操是个善用兵的,为充实徐荣所部的实力,
荀贞把陈午和张飞两部也留在了弘农县。——徐荣、陈午、张飞和陈到等有功将士,是同一批被朝廷封赏的,徐荣被拜为了镇西将军,封关内侯;陈午和陈到一样,亦被拜为了中郎将,张飞则被拜为了骑都尉。
整个的弘农郡,段煨、陈到、陈午、张飞等各部兵马,统一由徐荣节制。
离开弘农,继往东行,行二百余里,快到五月中旬,出函谷关,到了河南尹界。
张纮、荀衍和任峻等河南尹郡府的大吏们,以及洛阳诸县的长吏齐聚郡界,迎候刘协已久。
张纮、荀衍已经得到了朝廷诏拜的令旨,张纮被拜为了河南尹,荀衍被拜为河南都尉。他们现已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所任的河南尹的地方长吏了。毕竟刘协的车驾到了河南尹后,张纮等肯定是会迎接他,如果到那个时候,张纮等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诏拜,未免有些尴尬,故此给他们的诏书是提前下达的。
张纮、荀衍、任峻等人,刘协和他们此前并不相识,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刘协都没怎么听说过,见面后,张纮诸人又都恪守臣礼,一言一行皆规规矩矩,刘协有问,乃才有答,无问就无答,刘协与他们说了几句,慰劳过他们牧守河南尹的辛劳后,竟是没什么再和他们说的了。
同样是表现出忠臣的姿态,却张纮等与荀贞相比,刘协觉得,还是和荀贞在一起时较为自在,使他更觉亲近。这些,且亦不必多提。
董卓当年裹挟刘协离开洛阳,迁都长安之时,把洛阳的宫城烧成了白地,后来孙坚进到洛阳后,虽对残存的宫城、宗庙,历代的帝陵等等进行过清理,可也只是清理而已,并没有对宫城加以重新的修缮、建筑,其后的几任河南尹,包括骆业和现之张纮,其中尽管颇有想重新修缮、建筑宫城者,然而限於财力和民力的不足,亦一直不得付诸行动,故而洛阳宫城到现在仍多是废墟一片,为免刘协触景伤情,一天多后,到了洛阳,却也无人请刘协回宫中一看。
洛阳宫城和长安宫城被烧的时候,刘协都是亲眼所见,他更不想重回那伤心地,亦没有主动提这一茬,遂於入洛阳县境后,连洛阳的城都没进,刘协依旧待在营中。
原定计划在洛阳停歇三天,让刘协接见下河南尹各县的士绅、父老,便接着向颍川去,却於次日一道出乎了荀贞意料的消息传来,刘协就只能多在洛阳停留几天了。
这消息是黄河南岸的驻军送报到来的,河内太守张扬渡河而至,自称是奉旨前来觐见刘协。
日前已得袁绍上表,袁绍自称境内有黑山贼作乱,他需要平剿,脱不得身,因此无法来洛阳觐见刘协,附随上表,袁绍送了些礼物,权当是向刘协赔罪,但张扬的上表一直未有。
袁绍不肯觐见刘协,这在荀贞的意料之中,荀贞本以为张扬也是不可能来觐见刘协的,之所以不见张扬上表,可能是因为张扬连上表都懒得给刘协上表之故,却是完全没有料到,张扬虽无上表呈到,然而其人,却居然真的来觐见刘协了。说实话,这真是让荀贞还吃了一惊。
为何预料张扬也不会来觐见刘协?
一则,张扬与袁绍的关系,类似於依附的关系,他颇受到袁绍的控制。袁绍不来,常理推之,他又怎么会来?
二者,张扬於前不久,还刚与张郃一道,奉袁绍之令,进犯河南尹,才与荀贞部打了一仗。前脚刚打过仗,现明知荀贞在刘协身边,料想之,张扬又怎会敢来?
故是,荀贞以为他断然是也不会来的。
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奉旨前来觐见了。
不过再转念想一想,张扬来觐见刘协,又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是,他固然前不久才进犯过河南尹,但就不说他那是受袁绍的逼迫,就算他是主动进犯的,难不成在刘协的眼皮子底下,在朝中诸多公卿大臣的面前
,荀贞还能杀了他,或者扣留他?荀贞而下在朝中的势力根基尚浅,为了自己的政治名声,他必定是不会这么干的。
再一个,张扬又岂会甘心一直受到袁绍的控制?他若是甘愿,荀贞攻略河南尹之初,他就不会听从程嘉的说辞,未按袁绍的命令,对之进行干涉。
既然张扬奉旨来见,军报中说他也没带什么兵马,只带了步骑数百,荀贞即传令黄河南岸的驻军,给他让开道路,由他往洛阳来。
等了一天,张扬到至。
到了之后,他把随行的步骑兵马留在外头,独身一人入进营中,拜见刘协。
这是荀贞与张扬的初次见面。
坐在右手之最上位,独坐一席的荀贞,在张扬恭恭敬敬地陛见刘协时,观其体貌。
见其人,身材不很高大,然颇健壮,有严重的罗圈腿,当是常年骑马所致,举动矫健,嗓音响若铜钟,年虽已过四旬,而仍甚有武勇之态,一看在战场上就是个敢打敢拼的猛将,——却也难怪早年并州刺史丁原辟除他为武猛从事,亦难怪袁绍肯留他在河内到现在。
刘协知袁绍并不愿意自己做天子,又受够了董卓、李傕等武夫祸乱朝廷之苦,这张扬既是袁绍一党,又本身是个武人,因刘协对他无有好感,只是礼仪性的和他说了两句,便不复多言。
张扬之此次奉旨前来觐见,见刘协只是一方面,或者说是次要的一方面,他更主要的是想抓住这个机会,来拜见荀贞。由是对於刘协的冷淡态度,张扬倒也并不在意。
见完刘协,出到帐外,张扬没有就走,而是赔笑请引导他去客帐休息的宦官,容他再多留一会儿。
那宦官狐疑问道:“将军欲留帐外,是为何故?”
张扬迟疑了下,回答说道:“我有要事需禀荀公。”
“哦,将军是要等荀公?”宦官收起狐疑,笑道,“将军不早说!那就请在此等候罢。”
便在这宦官的监督也好,陪同也好下,张扬与帐外远处恭立等候。
等了小半时辰,终於见一人,年三十余,相貌文雅,颔下未留长须,蓄了短髭,给其平添几分威武,头戴进贤冠,穿着宽大的黑色官衣,腰围简朴的革带,配金印紫绶,缓步从容,自帐中出来。帐外的侍臣,一个赶紧伺候他穿鞋,一个慌忙将其佩剑呈上。这人穿上鞋履,将剑配好,与侍臣们微微行了个礼。侍臣们忙不迭俱皆避开,不敢受,相继下揖还礼。
这人,可不就是荀贞!
等他离开议事帐,张扬急忙上前,行礼说道:“河内太守张扬拜见荀公。”
荀贞好像这时才看到他,止住脚,说道:“咦?将军怎么还未离开?”
张扬恭敬答道:“扬特地在此恭候公。”
荀贞笑道:“将军此来,是觐见圣上的,圣上,将军已经觐见过了,却又候我做甚?”
张扬说道:“扬斗胆冒昧,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荀贞上下打量张扬,略蹙眉头,正气凛然,说道:“借一步?为何要借一步?将军若是欲对我言私事,我无私可言,将军若是欲对我说公事,何处不可说?”
张扬无奈,只好放低声音,说道:“天子下诏,召右将军与扬共来觐见,而右将军上表以讨贼为由,辞不受诏。公想定已知,讨贼云云,托辞耳。右将军之不奉诏,实因其怀不测之意也!扬所以恭候公者,是乃有一讨右将军之策,思欲献公!”
此话入耳,荀贞颇是讶然。
这张扬,是要改投自己么?
他复又打量张扬,见其神色不似有假,像是说的真心话,便说道:“我的住帐距此不远,将军请随我到帐中叙话。”
229 公路蔑辱拒应旨(上)
入到荀贞住帐,两人落座,从吏奉上汤水。
荀贞叫从吏出去,又叫典韦守在门口,不许闲杂人等擅入。
张杨毕恭毕敬地跪坐席上,与荀贞说到:“明公,杨适才所言……。”
荀贞举起手来,示意他停下话头,抚摸颔下短髭,目落其面,若有所思地徐徐说道:“冀州州内本多黑山贼寇,今右将军因讨贼之故,而不能前来觐见,虽然不免失敬於陛下,但亦是拳拳爱民之心。将军方才却说,右将军心怀不测,此何意也?”
张杨像是料到了荀贞会有此问,拿出诚恳的表情,回答荀贞,说道:“圣上之所立,不合右将军之意,此天下人皆尽知,右将军因此也就一直对朝廷不甚恭服,此亦海内尽知。早前,右将军还曾私下议过拥立故幽州牧刘虞为天子,以抗朝廷!右将军之心怀不测,绝非是杨之污蔑。明公有此一问,杨敢问之,是不是明公以为杨此来觐见圣上,实是受的右将军之令;方才与明公说出的那些话,则亦是受的右将军之令,特地试探公的?”
荀贞呵呵笑道:“试探不试探的,且不必说,只是我素闻将军与右将军亲善,……上次将军与张郃共犯我河南尹界,便是奉的右将军之令。有道是‘为尊者讳’,尊长者即便有过,为臣属者亦当遮掩,况乎右将军是因讨贼安民,故不能来洛阳觐见圣上,更不算有过错也,将军却横加指责,斥其不测,此何理也?我殊不解。”
张杨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忿忿说道:“杨不敢隐瞒明公,杨既知右将军怀不臣之心,杨虽粗鄙,却亦不甘与这等不忠不义之辈为伍!以往种种,都是因为右将军仗势凌人,杨迫不得已,委曲求全罢了,又哪里是真的与他亲善,真的甘愿做其爪牙,为虎作伥?明公,扬亦忠义士也!唯是此前苦无报国之门。今明公千里勤王,剿灭李傕、郭汜二贼,威震海内,眼见大汉中兴在望,杨亦不胜雀跃。今蒙圣恩优眷得召,杨须臾难待,星夜赶来洛阳觐见天子,更要紧的是,谒见明公,所为者实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为复兴汉室大业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说得甚是真诚,如似发自肺腑。
荀贞暗暗称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武夫,还能如此头头是道,遂也就不再试探於他,干脆直接询问,说道:“将军言有策献,愿闻其详。”
张杨精神一振,说道:“明公起义兵以诛暴乱,入朝辅弼王室,这是可以避媲美春秋五霸的功绩,惟是长安暂时不宜再为帝都,若留在长安匡扶天子,则事势不便,故唯有移驾许县,方为上策。於是,非常之时,明公乃行非常之事,奏请天子移驾幸许,今已成非常之功,杨对明公的决断和魄力,十分的敬佩!”
这通话入耳,越发引得荀贞啧啧称奇,但同时却也不免更加生疑。
张杨的这番话说得很对,可一来,不像是张杨能够说出的话,二者,这段话他也说得太过顺溜,好像是之前经过排练似的。荀贞不觉猜测,莫非这些话是有人教张杨说的?
却将此疑暂且按下,荀贞不动声色,说道:“此正我奏请圣上迁都许县之因,将军倒是一个知我之人。”
张杨说道:“杨鄙陋之人,安敢与明公称知己?却杨敢问明公,今海内群雄并起,诸侯纷争,王室衰微,未知待圣上移驾到许县以后,明公底下是何方略?”
荀贞端坐,问张杨,说道:“正要听将军之策。”
张杨说到:“杨敢请先为明公先稍微分析一下时势。”
荀贞笑道:“我洗耳恭听。”
张杨说道:“方今海内,州郡割据,群雄并起,无不怀觊觎之意,多包含乱世之祸心,而於其间气焰最凶者,当属南阳袁公路,冀州右将军,而许县正好处在二袁之间。”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将军分析的甚是。既然形势如此,我该何以应对为上?”
张杨往帐门口瞧了瞧,帐门紧闭,知道外头有荀贞的侍卫、从吏把守门户,却也放心,目光转回,乃把他的对策奉上,说道:“如今海内割据,群雄最凶者,二袁也。二袁之中又以右将军势强。明公现虽兵强马壮,威加海内,而若仓促间,便进讨右将军,恐亦或有不利之虞,以杨愚见,二袁之中,当先讨袁公路,盖因讨袁公路有两利。”
荀贞说道:“哪两利?”
张杨说道:“袁公路无谋短视、骄横无道,不得士心,百姓怨之,且其至今所据者,仅南阳与江夏,一郡半之地也,又其南有刘景升为其仇敌。明公若以圣上之旨,诏令刘景升自襄阳北上出兵,而明公遣一上将,统军自颍川南下往击,南北合攻,破袁公路易如反掌,此一利也。”
荀贞说道:“将军说的这个一利,是打袁公路,比打袁本初,更利获胜。”
张杨说道:“明公明鉴,杨正是此意。”
荀贞问道:“二利为何?”
张杨说到:“这二利,则是南阳郡比邻颍川郡,讨定了袁公路以后,明公就可后顾无忧,并可仍以朝廷之诏,令刘景升从明公节制,明公的声势,便可由此而更上一层,然后伺机,再讨伐右将军,亦可胜算更多。”
荀贞说道:“将军说的二利,是利於增强我的实力。”
张杨说道:“正是。”
荀贞说道:“可若在我南讨袁公路之时,袁本初自冀州出兵击我颍川,或犯我兖、青,我该如何应对?须知,袁公路、袁本初再是兄弟不和,到底兄弟是也,而且唇亡齿寒,本初又焉会不知?他若果助袁公路,则至其时,我岂不就要陷入两面受敌之窘境?本初帐下智士颇众,若沮授、审配、田丰、郭图者,皆善谋之士也;其帐下上将亦不为少,如麹义、淳於琼、颜良、文丑、高览、张郃者,悉能战之将也,至其时,我恐只能从南阳撤兵还了吧?”
张杨说道:“这一点,以杨愚见,明公大可不必担忧。”
荀贞问道:“这是为何?”
张扬说道:“杨有两策献给明公,足可保当明公讨袁公路时,袁本初不会成为麻烦。”
“是何两策?”
张杨说道:“一则,现下公孙瓒、张飞燕俱皆尚未尽除,右将军就算是遣军南下,料之也是难以倾巢而出;二者就算当明公用兵南阳之际,公孙瓒已为右将军所败,可是幽州有阎柔、鲜於辅等,他们非是袁氏之故吏,与右将军并无交情,明公只需朝廷一道旨意下到,想来彼等就一定会听从圣上的旨意,为明公牵制右将军,亦可使他不得全力相助袁公路!其三……”
“还有其三?”
扬挺胸昂首,以威武的姿态说道:“是,明公,还有其三。这其三,便是而又就算阎柔、鲜於辅等非是右将军之敌,终为其所败,幽州为右将军得之,但杨愿在河内为明公之藩篱,抵御右将军之南下犯土!只是杨兵少,到时若有不支,还得劳烦明公遣一军相助。”
荀贞笑道:“将军并州之虎士也,足能与麹义相抗,如得将军为我颍川西北屏障,我无忧矣。”
——张扬是并州人,麹义是凉州人,并州、凉州接壤,两州俱是多出武将,在勇士、猛将这块儿,素来是“并凉”齐称,因而荀贞有此一话。
麹义是袁绍帐下现今名头最盛的将领,论其名声,犹在袁绍的故友、心腹淳於琼之上,能被荀贞拿他和麹义相比,这是明显的称赞,张扬赶忙谦虚几句,接着说道:“此是一策。”
荀贞说道:“二策为何?”
张杨说道:“二策是,右将军自视族望清高,向来骄横自大,视海内英雄如无物,明公可於天子驾至许县后,即请朝廷下诏,以高官厚爵封拜之,以卑辞厚礼尊崇之,料右将军必就会因此以为明公惧怕於他,从而志得意满,将无备矣;然后明公潜做战备,急取袁公路!既已克破南阳,纵右将军悔悟,夫复何用?”
荀贞说道:“将军的这二策,是建议我用高官厚爵麻痹袁本初。”
“扬正是此意。”
荀贞笑着赞许,说道:“对付袁本初的这两策,头一策,将军自请为御敌,次一策,官爵以麻痹之,可谓是文武两道共用,高明之术也。”
张杨说到:“这些都是杨之愚见,当用与否,还请明公钧鉴。待明公讨定袁公路之后,聚五州之众,挟胜军之威,而奉天子之诏,再北击冀州,袁本初其势虽强,何愁不破?又二袁既灭,天下三分,其时明公已然独占两分,所余者不过蜀地之刘璋,凉州之马腾、韩遂,并州之高干、曹操耳,传檄可定矣。苟有仍不辨形势,居然不庭者,亦无须明公再亲自出讨,择一二良将分别征之,即足已分别定矣。”
“五州”,指的是荀贞现下已有的徐州、兖州、青州,和孙策现领的豫州,以及消灭袁术后的荆州。
张杨的总体献策至此结束,滔滔不绝的说了大半晌,他口干舌燥,然急着等荀贞的回话,却是没有想起来去喝口水,然而等来等去,好一会儿没等来荀贞的说话。
他悄悄抬起眼,窥视荀贞表情,看到荀贞正在瞅他。
荀贞不发一言,这一瞅就是好一会儿,看得张杨七上八下的。
张扬不禁回忆自己刚才所说,是不是哪里不妥?思来想去,自觉应当是没有说错,毕竟这番话,他前前后后差不多背了四五遍,背得滚瓜烂熟。
冷不丁听见荀贞开口,说道:“此策断非是将军是策,献此策於将军者,是何人也?”
张杨仓皇间,再度抬眼去看荀贞,荀贞笑盈盈的的脸孔跃入眼帘。
背后的隐秘被荀贞看出,张杨闹了个大红脸,他慌忙起身下拜,说道:“将军当真慧眼如炬!此策的确非是杨思得,献此策於杨者,骑都尉董昭也。”
荀贞问道:“可是济阴董公仁?”
张杨答道:“回明公的话,正是此君。”
230 公路蔑辱拒应旨(二)
董昭,字公仁,济阴郡定陶县人,其族乃是济阴之右姓,他的名字荀贞曾有聆听。
其人年轻时被郡举为孝廉,后在冀州为官,先是出任巨鹿郡的瘿陶县县长,后又出任赵国的柏人县县令。袁绍谋取冀州之时,他正在柏人县令的职位上,主动依附袁绍,因他颇有谋略,袁绍便用他参军事。
初平三年,袁绍於界桥迎战公孙瓒,当时的巨鹿太守李邵和郡中的豪强、士绅认为公孙瓒兵力强盛,皆欲归属之,袁绍遂以董昭代李邵,领巨鹿太守。想要归附公孙瓒的巨鹿豪强以孙伉等数十人为主。董昭到郡以后,伪造了一份袁绍的檄文,告郡中云:“得贼斥候张吉辞,将攻巨鹿,贼故孝廉孙伉等为应,檄到收行军法,恶止其身,妻、子勿坐。”乃将孙伉等尽斩之。随后,董昭挨个地安慰郡中的右姓、冠族们,郡中由是而定,为袁绍消弭了巨鹿之患。
其后,魏郡太守栗攀为兵所害,袁绍就让董昭又改领魏郡太守之任。外有袁绍与公孙瓒相争,内有黑山诸军聚众作乱,魏郡境内当时大乱,反叛的贼人数以万计。董昭采用离间之计,乘虚掩讨,屡获大胜,两天之内,曾经三传捷报,於是又将魏郡为袁绍平定下来。
按理来说,董昭鞍前马后,为袁绍先消弭钜鹿之患,又平定魏郡之乱,着实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袁绍理当对其进行重赏,加以重用才对,却不料,因为董昭既非冀州本地之士,又非豫州之人,他家在济阴,乃是兖州士人之故,故而他的才干越突出,就越容易招来那些袁绍亲信们的嫉妒,遂以其弟董访在张邈军中为由,便有人向袁绍进谗言,说董昭与张邈私通,袁绍与张邈那是相当不合的,袁绍便非但未对董昭大加重用,反竟因此欲治董昭之罪。
董昭闻讯以后,赶紧以觐见天子为借口,离开了魏郡,南下奔逃,然在逃至河内后,被张杨所留。通过张杨,董昭把印绶还给了朝廷,还印绶於朝,这是忠於朝廷的表现,朝廷因拜他为骑都尉。——所以,张杨以“骑都尉”的官职称他。
从那以后,董昭就一直都留在了河内郡。张杨深重其才,遇到大事,常征询其意。
上次程嘉劝说张杨,叫他不要阻挠荀贞攻略河南尹,张杨就曾询问过董昭的意见。
董昭建议他听从程嘉的劝说。
这一回,刘协降旨,召张杨来洛阳觐见,张杨也征求了董昭的意见。
董昭建议他遵从诏令,对他说:“将军英雄之士,今不得不屈从於右将军,为势所迫耳。河内乃冀州南面之门户,南扼大河之险,北接魏郡之壤,地势紧要,将军既与右将军无故,又非冀州之士,而右将军之所以仍留将军居河内者,盖因公孙瓒犹未灭故也;候瓒破灭,右将军必收河内,是时将军纵欲再屈从於右将军,恐亦不能得矣。前程嘉谒见将军时,与将军曾言,若由车骑占取河南尹,则将军即可在车骑与右将军间左右逢源,现下车骑已占河南尹,并勤王功成,将迎天子驾幸颍川,此正将军左右逢源之时也!唯是若无故往谒车骑,右将军定然震怒,现既有诏令,召将军至洛阳觐见,昭之愚见,将军宜当奉旨,以借机谒见车骑。”
通过旁观董昭本人的经历,张杨对其话中的“既与袁绍无故,又非冀州之士”,可以说是有了更深的领悟和体会,因是对“候瓒破灭,右将军必收河内”也就更加确信无疑,遂乃作出了决定,到洛阳来觐见刘协,同时,更重要的是拜见荀贞。
为避免打草惊蛇,被袁绍提前制止,张杨索性连表都没有给朝廷回,而是在刘协到了洛阳后,直接从河内来了。这些且不必多说。
帐中当下,荀贞问得此策是董昭所献,便与张杨说道:“却不知董君可从将军同来洛阳了?”
张杨答道:“回明公的话,公仁与杨一起来的,他现下正在营外。”
荀贞问道:“朝廷不是早已诏拜董君为骑都尉了么?他非白身,为何不与你同来觐见陛下?”
张杨答道:“圣上的令旨里边,只召杨觐见,未有言及公仁,是以公仁未敢造次。”
荀贞恍然,抚短髭而笑,说道:“董君不但机巧多谋,而且还是个仔细人。那就劳烦将军,请他入营与我一见,可好?”
张杨岂有不从之理,恭恭敬敬地应了声诺。
他入营时未带随从,是独身一个进的营中,就向荀贞告了个罪,退出帐外,急匆匆地出营,找到董昭,叫上一起,又急匆匆地还回营内帐中,叫董昭拜见荀贞。
董昭今年虚岁整四十,高矮与张杨相仿,但不如张杨健壮,颇为清瘦,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因为得罪了袁绍,这些年把他给愁得,须发甚为稀疏,眉毛亦总不自觉的皱在一起,与荀贞行礼之时,不经意间,和荀贞对视了眼,荀贞看到,他双眼深沉。
不等董昭行礼完毕,荀贞已从席上起身,亲下到帐中,把他扶起,笑道:“久闻君之大名,以雷霆手段安定巨鹿、运筹帷幄剿灭魏郡群贼,真雄杰之士也!我久思与君一见,不意今日沾了张将军的光,在洛阳与君相会,不胜快慰!”
荀贞的礼贤下士、虚怀若谷,董昭久有闻听,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他绷紧的心弦为之稍安,恭谨地回答说道:“昭斗筲之才,微薄之名,焉敢污明公清听!数年之间,明公连败强敌,於今跨据三州,又勤王功成,迎天子驾幸颍川,名动海内,威震天下,若论雄杰,明公才是真正的雄才!昭亦久思拜见明公,苦於一直不得机会也,今日有幸得见明公尊颜,三生有幸,昭不胜雀跃之喜。”
荀贞笑道:“我与君一见如故,敢请称君字可乎?”
相比於名,字是关系亲近之人才好称呼的,荀贞与董昭这是初次相见,如果就以字呼董昭,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话说回来,荀贞现而下是何等身份?如董昭所说,他已是跨据三州之地,要实力有实力,并已被朝廷拜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要权力有权力,他肯呼董昭之字以示亲近,完全可以说是折节下士。董昭求之不得,连忙答道:“昭不胜惶恐,敢不从命。”
荀贞请他落座,等他坐下后,才回到主位,自也坐下。
叫帐外的从吏进来,给董昭送上汤水,荀贞抚摸短髭,笑吟吟说道:“公仁,今日是你我初见,可是我就发现,你说话不老实。”
前一句还在示以亲密,后一句却就指责,董昭愕然,情不自禁就要起身下拜。
荀贞止住了他,笑道:“无须多礼。”
董昭半起身,低头小心,问道:“昭斗胆敢问明公,昭哪里不老实了?”
荀贞笑道:“你刚才说,你久想见我,可是苦无机会,这句话说的不老实。”
董昭不知荀贞此话从何而发,一时语滞,无从回答。
听荀贞接着说道:“董范是你的仲父,董乐是你的族弟,对么?”
董昭应道:“回明公的话,是。”
荀贞说道:“董范现在兖州州府为从事,董乐现在济阴郡府为曹掾,卿若是果真久思见我,为何不通过董范、董乐来见我,而留居河内?”说着,看了张杨一眼,笑道,“是因为张将军待卿恩情甚笃,还是因为卿觉得我没把兖州治好?”
董昭明白了荀贞的意思,知荀贞这其实是在开玩笑,放下了心,回答说道:“明公,设若兖州无明公,则肆虐横行的黄巾贼子何得剿灭?鄙州之士民,悉赖将军得安,将军之功德厚矣!”
董昭的这几句话,只说了没有谒见荀贞,不是因为荀贞没把兖州治好,但没有提张杨是否待他恩深,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一则,张杨就在身边,二来,张杨虽然是等同於把他扣留在了河内,然素来对他待之以礼,他是不能说张杨坏话的。
荀贞问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董昭说道:“昭迟迟未谒见明公者,是因昭未立尺寸之功,便是不自量力,求谒明公,於明公而言,亦无用一废人也。”
荀贞大笑,说道:“公仁,适才我之所言,相戏於卿耳。我听张将军说了,张将军方才向我进献的讨定二袁之策,实是出自你的手笔,端得好策!现在你可不是无有尺寸之功了。我久思见你,你久思见我,今日终得相见,我有一请,不知你可允否?”
“明公有何令,敢请明公示下。”
荀贞笑道:“我请你不要再回河内了,如何?”顾视张杨,说道,“将军愿否割爱?”
张杨陪笑说道:“公仁
本就是朝廷命官,前所以暂居河内,是因往朝廷的道路不通。现明公令下,只要公仁愿意,杨怎敢阻挠?”顿了下,补充说道,“方今明公奉天子以讨不臣,天下义士,莫不云集响应,莫说公仁必不会拒绝明公之令,杨虽粗鄙,亦甘为犬马以供驱驰!”
荀贞一笑,目光重新转向董昭,问道:“公仁,你可愿留在朝中?”
董昭下拜说道:“谨从明公之令!”
荀贞大喜,又下到帐中,再次把他扶起,笑道:“有公仁相助,二袁若果敢有不臣之心,吾又何愁不能定之!”
董昭愿意从附荀贞,最大的价值,不在於他通过张杨献给荀贞的那个方略,事实上,他所献的方略,和荀贞、戏志才等人的所见是相同的,并不足为奇;他真正的价值,在於他曾经在袁绍帐下任职,较为了解袁绍,也较为了解袁绍帐下那些重要的谋士、武将,有了他的帮助,在以后与袁绍的作战中,荀贞便更能知己知彼。
当日,荀贞奏请刘协,拜董昭为议郎。
——却是说了,董昭之前已被朝廷拜为骑都尉,骑都尉是比二千石的官职,议郎才不过秩比六百石,单从品质比较,改拜董昭为议郎,好像是给他降了职?实则不然。骑都尉虽然秩比议郎为高,可那是武职,而董昭手底下没有兵马,换言之,朝廷拜给他的骑都尉,只不过是个虚职而已,现今改拜他任的议郎,则是诸多郎官之中地位最高者,其职掌为参议顾问,是可以参与到讨论国事之中的,实际上的分量要比骑都尉高得多。
次日,朝廷下诏拜张杨为宣义将军,叫他还河内而去。
董昭就此留在了朝中。
……
张杨离开以后,刘协等又在洛阳待了一天。
这一天,主要是给荀贞用来办选留何部驻守洛阳此事。
洛阳的驻兵,本是徐荣部,现下徐荣改驻弘农县,须得另选合适的将领驻守洛阳。
荀贞选定了由陈褒、关羽两人各率其部,留驻洛阳。
朝廷下诏,拜陈褒、关羽皆为中郎将。
——选由关羽留驻洛阳,是因为洛阳系为连通弘农与颍川的交通要道,并且其北临河内郡,位置要紧,非得有猛将镇守不可,关羽最为合适;选陈褒一同留驻,是因为在诸将中,陈褒的性格最为活泛,最能与人相处,正好适宜搭配性子骄傲的关羽,又且陈褒是颍川人,也便於和颍川方面的联系。
却是荀贞所部,而今名声在外的“三陈”,陈到、陈午、陈褒,现下是自华阴到弘农县到洛阳,一字排开,戍守沿线。
……
处理完了这桩军务,次日,大部队和刘协车驾、朝中百官等等,继续启程前行。
不再往东,而是转往东南方向,颍川郡在河南尹的东南位置。
行约两天,出缑氏县,过轘辕关,再往前行,就是颍川郡界了。
遥见东北边有一山,连绵起伏,雄伟矗立。
刘协虽未来过颍川,亦知此山必是中岳嵩山。
从长安行到此处,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路上有时候,荀贞会主动地来见刘协,陪他聊天解闷,有时候刘协会召他来见,两人着实说了不少的话。刘协想起,荀贞曾经对他说过,袁术早前有过一次侵犯颍川,虽然兵败铩羽而还,却有其一支兵马,未能退还南阳郡,而是窜逃进了嵩山,记得这支袁术溃兵的两个主将,一个叫雷簿,一个叫陈兰。
刘协便把荀贞召来,问他说道:“雷簿、陈兰尚在山中么?”
荀贞猜刘协是为其自身的安全担忧,抚慰答道:““回陛下的话,经刘备和陈褒的持续进剿,雷簿、陈兰所部溃兵,大致已被剿灭,所存者或尚有之,然已不足为患。”
为何只是大致剿灭,没有悉数歼灭?这个问题,刘协不用问也能知道,只能是因为山区的地形复杂,能够藏身的地方太多。
刘协遂没有就此事再问,但他的注意力,改而被荀贞提到的一个名字给吸引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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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 公路蔑辱拒应旨(三)
引起刘协兴趣的这个名字,不是别人,便正是刘备之名。
刘协边做回忆,边与荀贞说道:“朕记得公在请功的奏表中,好像提到过刘备之名?”
“请功的奏表”也者,指的自是荀贞为此次勤王有功将士请功而向朝廷所上的表章。
这回勤王前后大小战十余,自打弘农郡开始,到辛瑷、张飞等追击窜逃的李傕、郭汜为止,总计进战六百余里,在各场战斗中立下功劳的荀贞、孙策两军将士,单只中级以上的军吏,就不下百人之多,却是没有想到,数以百计的人名中,刘协居然能记得刘备之名!
这应当不是刘协刻意记住的,毕竟刘备何人?荀贞、孙策两军中众多的中高级将校之一而已,只从名字看,丝毫没有特殊之处,不会特别引起刘协的注意。这只能是因刘协年少,记忆力好,或者说刘协是个细心的人。不管怎样,这都让荀贞有了有那么点小小的意外。
荀贞微笑答道:“陛下好记性。臣为将士请功的上表中,确实曾有提刘备之名。陛下,他在郑县……”
刘协眼前一亮,打断了荀贞的话,说道:“是了!朕想起来了。在公攻拔郑县此战中,刘备以寡敌众,率其部与郑县守贼激战於县城之西,最终成功地阻止了守贼出援。朕记得,好像有他部中的一个司马还是什么曲军侯的军吏,在此战中还负了重伤,对不对?”
荀贞笑道:“陛下说的一点没错。郑县一战,刘备立功不小,朝廷论功行赏,现已拜他为骑都尉;他帐下负伤的军吏名叫石关,伤势确然不轻,昏厥了大半天才苏醒,朝廷现亦已论功,授任其为都尉。”
刘协说道:“先是郑县此战中立功,后是嵩山……,不对,朕说反了,应该说是,先是剿灭逃窜入嵩山的雷薄、陈兰部寇兵,继而又於郑县此战中血战立功,这刘备,看来是个敢战之将啊。”笑容满面,称赞荀贞,说道,“公之帐下果多健儿、猛士!”
钟繇时侍奉在侧,见刘协兴致挺高,便笑着插嘴,说道:“陛下,却有一事,陛下大概尚不知晓。”
刘协问道:“是何事,朕不知晓?”
钟繇说道:“陛下,这刘备,他是宗亲。”
刘协惊讶地“哦”了一声,说道:“是宗亲么?”
钟繇说道:“是啊,陛下,不过具体的,臣当然是没有车骑了解的清楚。”
话到此处,荀贞不能不接腔作答,於是迎对刘协问询的目光,含笑与刘协说道:“陛下,钟繇所言不错,刘备确是宗亲,其乃前汉中山靖王之后。中山靖王有一子,与臣同名,也名贞,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后坐酎金失侯,因家涿郡焉。自刘贞而后,传至刘备,已历十余世矣。刘备本人曾从师於卢植;中平元年,黄巾贼乱,州郡各举义兵,刘备亦率其属,参与讨贼,先从校尉邹靖,战有功,除安喜县尉,但随之不久,因求谒不得见而仗打督邮,遂弃官亡命;他与公孙瓒是同窗,后乃从公孙瓒;又后来,投到臣之帐下,从臣征战至今。”
——“酌金”,是诸侯献给朝廷,供祭祀之用的贡金。为了打击王侯势力,前汉武帝曾数次以诸侯所献助祭的“酎金”成色不好或斤两不足为借口而夺其爵,刘贞就是因为此个缘故而丢掉了他的亭侯之封。且亦不必多言。
“中山靖王”名叫刘胜,这个前汉的诸侯王,可是大大有名,他是汉武帝的异母兄,很有政治智慧,从不参预政事,专好酒色,儿子、孙子加在一块儿,达一百二十余人。
这么有名的一个前汉的诸侯王,刘协当然不会不知,他说道:“原来是中山靖王之后。”纳闷问道,“荀公,刘备既然因军功而得授安喜尉,他却为何后来杖打督邮?”
荀贞抚短髭而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当时,因为讨黄巾立下功劳而得到朝廷授任的郡、县官吏众多,这些官吏,起於草莽,多尚气任侠,不为上官所喜,故而,有的州郡就行沙汰之事。刘备自疑身在沙汰之列,由是在督邮巡郡,至其县后,求谒之,以探督邮之口风也,然哪知那督邮傲慢
,以武夫、兵子视备,竟高卧亭舍,不肯见他,刘备因此恼怒,即闯入亭中,胁其出县,把之绑下,杖打了二百!……陛下,差点把那督邮给打死了。闯下此祸,刘备知在县中是不能留了,遂悬挂印绶,弃官亡命而逃。”
刘协失笑,说道:“竟是如此鲁莽!”
荀贞笑道:“陛下,倒也称不上‘鲁莽’二字。刘备尽管曾从卢植求学,然燕赵本多慷慨悲歌之士,他受本地的风俗影响,任侠使气,乃有此杖打督邮一举,臣以为,却也不足为奇。”
要说不足为奇,还真是不足为奇。
当下之世,任侠使气之辈多了去了,外则如现之各地诸侯,袁绍、曹操、袁术等等,内则如今之朝中高官,包括刘协身边的近臣们,丁冲、皇甫郦等等,年轻时干过尚气任侠之类荒唐事的,着实为数甚多。相比那些杀人报仇的,刘备只是把那督邮仗打了二百,没有把他打死、杀掉,其实已算是颇有分寸,不很过分。
谈谈说说,不知觉间,已至颍川郡界。
如前文所述,整个移驾队伍在最前头的,是荀贞所部,而又居於荀贞所部之最前者,是荀敞所部。荀敞亲自来向刘协、荀贞禀报:“启禀陛下,启禀将军,豫州州府诸从事、颍川郡丞韩暨、颍川诸县长吏、刘备与颍川各县之士绅、父老,正在前边郡界,迎候陛下。”
正说刘备,又闻刘备。
刘协奇怪地问荀贞,说道:“刘备缘何在郡界迎候朕?他不是在公的军中么?”
荀贞答道:“陛下,还是袁术、吕布进犯颍川那次,故豫州刺史孙坚不幸战死,孙策向臣求援,臣遣刘备助策,迎击袁术、吕布诸军。为便於刘备破敌,臣当时上表朝中,举刘备为颍川太守,然因道路远隔,未能得到朝廷的诏令,臣不得已,行权宜之计,叫他暂领颍川。因是此故,陛下此次移驾幸许,臣令刘备先还颍川为迎驾做准备,故他现在迎候陛下的官吏、士绅之中。”
在刘协的车驾到达洛阳之前,为了避免尴尬,朝廷提前下诏,拜任张纮为河南尹、荀衍为河南都尉,而却为何听荀贞这番话中意思,刘备没有得到朝廷正式诏任他为颍川太守的令旨?
刘备确实是没有得到朝廷诏任他为颍川太守的令旨。
这是因为,荀贞没有打算让刘备继续来做颍川太守,所以根本就没有呈送请朝廷授任刘备颍川太守的上表。
刘协到了许县以后,许县将成为事实上的大汉新都,则那个时候的颍川郡,就好比是现下的河南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帝都之所在,四方之瞩目,政治上的地位将会得到飞跃的提升,颍川太守之任也就将会变得十分重要。如此重要的职位,荀贞又怎可能还叫刘备来担任?
他与戏志才等已经商量定下,准备把陈登从徐州琅琊郡调过来,出任此职。
只等刘协到了许县,荀贞就会正式上举荐陈登的表文。
则又说了,为何把陈登调过来出任颍川太守?
既然颍川太守的地位将会变得非常重要,为何不从戏志才、荀彧、陈群等士中择一人,请朝廷任为此职,却把陈登不远千里的从徐州调过来,出任此职?
这是出於两个缘由。
其一,戏志才等都是颍川郡人,本郡人没法出任本郡的太守。
其二,陈登在荀贞帐下的资历虽然不及戏志才等人,但对荀贞一直忠心耿耿,亦是荀贞足可以信任的一个人,那么把他调过来出任此职,在政治上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同时,陈登很有能力,在能力上也完全可以放心。
这两个缘由以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陈登是徐州士人中的翘楚,在徐州士人中的影响力,仅次於张昭、张纮等老一辈,把他从徐州调过来,由他出任颍川太守,也有利於巩固荀贞帐下那些徐州士人对他的忠心和凝聚力。
荀贞的这个打算,目前知道的,只有戏志才等寥寥数人,就是刘备,亦尚不知。
听完荀贞的解释,刘协恍然,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钟繇说道:“陛下,这些迎候的官吏、士绅,定然是早就郡界恭候了,敢问陛下,要不要接见一下?”
“以后,朕就要常在颍川了,他们都是东道主,朕自是要见一见的。”
钟繇深知本朝故事,听到刘协说出“东道主”三字,心中顿时一动。
光武皇帝创立大业的时候,曾经说耿弇是他的北道主人,又曾经对邓晨说,“卿以一人从我,不如以一郡为我北道主人”。值此刘协移驾,刚到颍川郡界之际,刘协说出“东道主”三字,这是他的无心之言,还是因他欲以光武帝为榜样,而不自觉的学刘秀说话?
钟繇虽难以猜测得出,然圣意不可贸然问之,他也就只能将之放下,未有询问。
钟繇就代刘协传下旨去,命令队伍暂停前进,於道边选了块合适的地方,临时搭建大帐,接着召迎候的官吏、士绅来见。
大帐建好,刘协下车,入进帐中等候。
约小半时辰,百余人自东边来至。
这百余人,年老者满头白发,年轻者二三十岁,或是豫州州府的官员,如吴景等等,皆在其中;或是颍川的官吏,如韩暨、刘备等人,余下的都是颍川各县的右族名士。
众人到了大帐外边,等了不多时,帐中传出口谕,招他们入内觐见。
进到帐内,吴景、刘备、韩暨领头,百余人五体投地,三叩九拜,行大礼。
礼毕,众人伏在地上,听到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响起:“公等请起。”
吴景、刘备、韩暨等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站起,众人依然是躬身弯腰,目视於下,无人敢抬头去看刘协这个少年天子。
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是个中年人的声音,颇是沉稳,说道:“公等可自报姓名,请陛下听之。”
这说话之人是钟繇。
吴景、刘备等於是各报姓名。
百余人,名字报了好长一会儿才算报完。
那少年人,也就是刘协的声音再次响起:“朕今移驾幸许,劳公等在郡界久候,朕颇不安也。”
众人之中,吴景的地位最高,他回答说道:“自朝廷被董贼裹挟,西迁长安后,臣等久不闻朝廷音讯,今日得以复见汉家仪仗,更蒙陛下不嫌臣等卑贱,召以觐见,臣等欢喜之情,无以言表。”
刘协叹了口气,说道:“是朕无能,累及公等。”
吴景答道:“陛下逢危难之际,不坠朝廷威仪,若说累及,臣等未能为陛下及早除贼,是臣等之无用也!敢乞陛下治罪。”
刘协说道:“车骑与卫将军这次勤王诛贼,朕已听奏,公等虽未从军出征,然亦皆有出力其中矣,公等何罪之有?不仅无罪,且有功也!等到了许县,朕会对公等各有封授,以酬公等之劳!”
吴景等忙下拜谢恩。
刘协又叫他们起来,大约是为表示对颍川士民的关心,顿了下,说道:“朕闻董卓乱时,颍川也曾其贼兵侵害?”
吴景对此略有所知,听得刘协垂问,就把他听来的一些惨事,禀与刘协闻之。
听到惨处,刘协连声悲叹不止。
因为荀贞也在帐中,也许是出於间接的讨好荀贞之意。吴景说道:“陛下,董卓之乱距今已经四五年,车骑知人善用。前表举刘备为颍川太守,刘备勤政爱民,在他的治下,颍川的民生,较之以往,已是大有好转。陛下今将移驾幸许,可以料见,颍川百姓的日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过,必然安居乐业,传颂陛下之德。”
刚才吴景、刘备、韩暨等自我介绍的时候,刘协仔细的听了,已经知道刘备是谁,这时闻吴景这话,便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吴景身侧稍后的刘备身上,问道:“公即是刘备?”
232 公路蔑辱拒应旨(四)
便如是冻僵的枝头,被初春的第一缕风拂过;就像是久被困於小水洼的鱼儿,跃入了大河。刘备和吴景奉命赶回前头,为刘协引导入郡之时,他的脚步虽然还能保持稳当,面色虽然仿佛还且如常,然而心情却是那般的欢快与畅悦。
倏忽已过中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炽热的阳光晒下来,汗水流入刘备嘴角,却竟好像也是甜的,终於得见天子!——尽管这天子比他年轻了二十岁。
刘备又一次品咂着刘协的言语。
要说起来,他和刘协并没有能说上几句话,且两人对话的内容,实质上的东西分毫没有,主要是刘协对他的几句勉励,但是意义非凡,刘备只觉五脏六腑都是熨帖的。
“圣上对我说,‘朕闻卿是中山靖王之后’;然后我怎么回答的?我回答说,‘回陛下的话,臣祖正是前汉中山靖王,传之於臣已十余世矣’。接下来呢?是了,接下来是圣上夸奖我!夸奖我说‘卿先在颍川剿破雷簿、陈兰所部贼军,继而又於讨李郭二贼时,浴血鏖战於郑县城西,立功甚大,朕原以为卿是个果敢之士,适闻吴景奏云,乃知卿亦有治民之才,真是难得。’……圣上夸我果敢,又夸我有治民之才,哎呀!圣上这不是在赞许我文武双全么?”
越是回想,刘备越是喜悦,唯一的遗憾,没有能在刘协夸他时,看看刘协是什么表情。
这次到郡界迎候刘协,刘备有想过,能不能得到刘协的召见?若是得到刘协的召见,他能不能和刘协说上几句话?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只能等待刘协的意思。
却是未曾想到,他不仅得到了刘协的召见,而且便在刘协与吴景问对之际,他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做,才能引起刘协注意的时候,刘协主动来向他问话!
这真是刘备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再又回想当时,多年来的渴望忽然就这么实现,当时在刘协驾前的刘备心潮起伏,狂喜的情绪到了极点,差点掉下眼泪,他努力地克制情绪,然话音中已带哽咽,回答刘协,说道:“臣备本乡野愚民,蒙车骑不以臣卑鄙,加以擢用,虽赖圣上神灵、车骑威德,侥幸得立了毫末微功,奈何臣备本性驽钝,陛下之誉,不敢当也!臣备诚惶诚恐,唯九死以报万一。……我的这番奏对应当是挺合适的吧?不知圣上满意不满意?真是可惜!未能看到圣上那时神色。”
刘备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忽略了脚下道路,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刘君?”韩暨的手臂伸过来,及时地扶住了他。
刘备略微尴尬,赶紧顺势稳住身形,他嘟哝了两句:“没瞧见,没瞧见。”接着往前行走,走未两步,又折转回来,弯腰把石头捡起,远远地丢到一边,却是担心这块小石头会硌到刘协车驾的车轮,若因此使刘协受到颠簸,未免不美。
一边回想,一边与吴景、韩暨等回到郡界原先等候刘协之处,等了片刻,荀贞等的将令传下,各部兵马开始继续起行,刘备与吴景、韩暨等乃在前头带路,引导诸军及刘协的仪仗、车驾入境。
……
入到颍川郡,头一个县是阳城县。
当晚,在阳城县城休息一夜。
次日,沿颍水向东南而行,行三十里,驻营休息。
又次日,行约二十里,还没到筑营的时候,钟繇来到前边荀贞的中军,找见到荀贞,与他说道:“明公,陛下召见。”
荀贞便带了典韦、许褚等护卫,缘水返行,掉头朝西北来路,行了两三里地,到至刘协的车驾处。刘协的车驾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停在路边。
钟繇至车外禀报:“陛下,荀公应召已至。”
荀贞站在钟繇身边,往车里说道:“臣荀贞奉诏陛见,敢问陛下,召臣来,不知是为何事?”
两个宦官由内打开车门,刘协自车中下来,满面笑容,与荀贞说道:“朕闻已到阳关,想要去阳关看上一看,公可否传令,命三军暂驻稍等?”
荀贞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说道:
“陛下所说的阳关,可是颍水南岸的阳关聚?”
刘协说道:“正是此聚!朕读《东观汉记》,见记中写云:世祖於昆阳战前时,曾率数千兵徼於阳关。今既至此,朕便想着,去看上一看,也算是瞻仰祖宗遗迹。”
前汉末年,王莽篡权,天下大乱,州郡起兵者众多,刘秀后亦起兵。刘秀是南阳人,他所参与的这支义军,与王莽的部队在南阳、颍川一带激战。义军围攻宛县,获得了一次大胜,王莽遣军百万增援。从洛阳到宛县,颍川是必经之地。刘秀曾将数千兵,在阳关这一带巡逻。
荀贞自我检讨,向刘协请罪,说道:“是臣思虑不周,忘了阳关是世祖曾经来过的遗迹,未能先做预备,请陛下往去凭吊,还请陛下恕罪。”
昆阳,是颍川的一个县,临南阳郡,王莽的百万援军到颍川后不久,即发生了刘秀以少胜多,威震天下的昆阳之战。
刘协大度地笑道:“朕也是临时起意,公无罪也。”
荀贞即与钟繇等随从刘协前往阳关。
典韦、许褚领精骑百余,和刘协的侍卫禁军一道,共作护卫。
“阳关”在颍水对岸,渡过颍水,行不太远即至。此地名中带个关,但并非关卡,只是个乡里村落,实际上没什么看的,与大汉成千上万的别的乡里并无不同。
至於刘秀遗迹云云,就是当年发生过大战的昆阳,百余年后的今日,也不剩下什么痕迹了,况乎阳关此地,只是刘秀曾经率数千兵在这里来回巡逻而已?更是无有丁点的东西留下。
而按剑立於颍水岸边,郁郁的垂柳树下,望着眼前麦子将熟、满是金黄的原野,和里许外被黄色土墙围起来的“阳关聚”的少年刘协,却好像是对眼前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怎么也看不够。
在他身侧的荀贞分明瞧见,他的眼中透出了一种说不出意味来的热望。
“或者是渴望?”荀贞想道。
荀贞不说话,就在边上静静等候。
远观近看了良久,刘协才依依不舍地说道:“荀公,咱们回去吧。”
荀贞不动声色,躬身应诺,仍由典韦、许褚在前开路,荀贞与钟繇等随於刘协身边,原路返回。到车驾边,荀贞恭请刘协登车。随后,他回到本部中军,命令继续前行。
阳关已属阳翟县境,再前行十余里,便是阳翟县城。
这天晚上,在阳翟城住了一夜。
……
第二天上午离开阳翟县城,不再顺着颍水走,而是稍转东向,当天行四十余里,至颍阴县城。
刘协复召荀贞来见,提出去荀贞家里看上一看。
荀贞说道:“回陛下的话,臣离家已久,家中无人看顾,也许已经破落。陛下若想临幸臣家,且待臣回头把家里收拾收拾,才敢迎陛下驾临。”
刘协称赞说道:“舍家为国,公是也。”又说道,“朕知公族中多俊彦,公可举荐族中子弟优异者两人入朝,朕拜之为郎。”
之前车驾到弘农县时,刘协特别恩准杨彪举其族中俊彦一人拜之为郎,现在准荀贞举其族中俊彦两人拜之为郎,这待遇却是高过了杨彪。
荀贞谢恩,随后推辞,说道:“臣闻之为君上者,陟罚臧否,皆有所据。臣族中后辈确乎颇有优异者,然未立尺寸之功,何德受朝廷官禄?且等他们为陛下立了功劳以后,陛下再论功拔擢未迟。”
刘协坚持己见,荀贞固辞不已。
末了,刘协还是只能听从荀贞的意思。
刘协赞叹说道:“公而无私,将军是也。”
荀贞倒也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他之所以不像杨彪应旨,却坚持推辞,实际是因为他乃是新得录尚书事、车骑将军等职,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小心翼翼,顾虑他自己在朝野的名声。试想一下,才获任这样重要的职务,就不客气的遴选族中两人,被刘协拜之为郎,一旦传出去,知道的,说这是刘协的令旨,不知道的,只怕就会说他荀贞才刚显
贵,便荫宗族。
考虑到颍阴是荀贞的家乡,刘协提议,在颍阴多停两天,好让荀贞和其族中久未见面的族人们,以及他在颍川的亲朋故友都见上一见,一则叙叙别情,二则亦是有让荀贞衣锦还乡之意。
但是刘协的这个提议,仍然被荀贞婉拒。
荀贞笑与刘协说道:“陛下,颍阴与许县接壤,出颍阴东行三四十里,即是许县。等陛下到了许县,和朝中诸公等俱皆安置下来以后,臣随时都可以再回颍阴。当下之际,臣愚以为亦当以国事为重,臣之私事,无足挂齿。”
刘协复又赞叹不已,遂又按了荀贞之意,在颍阴也只休息了一晚。
傍晚时分,荀贞族中的不少人和他昔年的一些旧友、同僚,来求见於他,荀贞大多未见,只请了族中的长辈和旧友、同僚中年齿高者数人入营,置下简单的饭食,款待了他们一番。
第二天启程东向,当天傍晚抵达许县县城。
……
从离开长安,到抵达许县,中间共经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短短一个月,刘备、陈仪、韩暨等显是没有办法在许县新造规模浩大的宫室,不过小一些的宫殿、屋舍,却还是能造的。
在陈仪的亲自指挥和督建下,已在许县城东,建造起了两大片住宅区,一片办公区。
这两大片住宅区,南北相向,北边的那一块,专供给刘协及其后宫嫔妃,和一干宦官、宫女们暂居,外头以高大的墙壁环绕;南边的那一片,供给朝中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居住,分成了几个里,每个里的外头亦各有里墙围绕。
办公区,部分位处在刘协的住宅区内,用供百官朝会和刘协平时召见臣属;部分位处在两块住宅区间,或邻近刘协的住宅区,或错落东西,这些是给尚书台等朝廷的各个机构用作官署的,包括三公、荀贞的府也在其中。
住宅和办公区都已建成,又住宅和办公区的西面,现正在兴建一座军营,军营占地甚大,还没有修筑完成。这个军营,将用来供给卫戍刘协、颍阴的兵马屯驻。
请刘协到给他建造的住宅区,和百官朝会的殿区视察了一遍,比起洛阳和长安的宫城,条件肯定是简陋了很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也都已经有了,刘协没什么可挑剔的,表示满意。
给刘协用的住宅区,及给百官及其家眷们用的住宅区,里面的各项家具陈设俱已齐全,当晚刘协和跟随他移驾到许县的朝中百官,就不必再在营中居住,而是住进了给他们建造成的宅区之内。
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刘协也好,百官也好,都很辛苦,总算是到了许县,刘协传旨下去,叫百官休息三天。
……
三天过后,第四日,群臣朝会。
在这次刘协移驾到许县后的第一次朝会上,朝廷共下达了数十道旨意。
这数十道令旨,可分为三个部分。
一部分是根据荀贞等的举荐,诏拜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士分出任尚书、仆射、议郎等职;又荀贞帐下的那些硕儒、年高之士,有的被拜为大夫,有的被拜为郎等等。
一部分是下诏拜荀成为青州刺史、拜荀攸为兖州刺史、拜张昭为徐州刺史;同时,对许显、乐进等等荀贞帐下的中高级将领们和荀贞此前所任的各郡县之长吏们,也都下诏,给以正式的任命。自此以后,荀贞帐下的这些将领和徐、兖、青三州的州郡县等各级长吏,就不再只是荀贞所任,而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任官,完全具备合法性了。
另一部分的圣旨只有一道,是下给袁术的。
给袁术的这道圣旨,共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仍是召袁术到许县来觐见刘协。上次给袁术下的那道召其觐见的令旨,袁术和袁绍一样,找了个借口给拒绝了。
第二层意思是命令袁术把郭汜交给朝廷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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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公路蔑辱拒应旨(五)
颍川与南阳两郡接壤,出许县往西南而行,约两百里,出颍川郡界,进入南阳郡界,继续往西南行,仍是行两百里上下,便到南阳郡的郡治宛县,总计里程不过四百来里地,但其间颇有河水、山峦相阻,所以刘协下给袁术的这新一道旨意,路上走得也不是很快,约五六天后才到宛县,送到了袁术的手上。
华丽奢侈的大堂上,袁术三眼并作两眼,看完了这道令旨,把之抛到案上,甚不耐烦,说道:“这圣上真是孺子,不识人意,也太不识趣!前次来旨,我已回他,说我身体有恙,得了脚疾,坐不得车,无法长途行路,不能到颍川觐见他。这我的回表才送走几日?满打满算,不到半个月,他这就又一道令旨送来!”端起案上玉碗,吃了口里头的冰酪,舒服地叹了口气。
堂中陪坐众士之中,一人问道:“敢问明公,圣上此道来旨,仍是召明公到颍川觐见的么?”
袁术说道:“比起上道令旨,除了觐见,还多提了一件事。”
问话之人,乃是袁术的长史杨弘。杨弘说道:“敢问明公,是何事也?”
袁术说道:“叫我把郭汜交给朝廷。”
——却这郭汜当初来南阳投奔袁术的时候,杨弘就不大同意袁术接纳於他,那时对袁术说道:“郭汜、李傕诸辈欺凌朝廷,复又相争而乱长安。李傕劫持天子入营,郭汜扣公卿大臣,丁点已无人臣之状,其二人胆大妄为,天理不容,委实悖逆之贼也!今郭汜走投无路,来投明公,明公若收留之,将自取骂名於海内也。”建议袁术不如拒之。
但袁术的心腹谋主李业,与杨弘的意见不同,却建议袁术接纳郭汜,给出的理由是:“郭汜,悍将也,昔诸侯讨董,郭汜尝屡挫义军,今其虽为荀贞所败,然兼并李傕所部后,犹有部曲万余步骑,此等又俱凉州敢战之锐士也。刘表窃据荆州,抗拒明公,公与之相持已有数年,而至今尤未克取襄阳也者,非明公不能得士,亦非业等不能进策,所因者,猛将、锐士稍有乏也。”因此建议,袁术正可用借用郭汜之力,来打刘表。
杨弘当时仍旧反对,驳斥李业,说道:“郭汜固然可称勇将,但吕布难道不是勇将么?吕布也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前来投附的明公,明公待他甚是恩厚,可是结果如何?吕布非但不知感恩,且对明公如今是颇怀怨言,索求无度,只管总是问明公要粮、要兵,却经常不欲从明公之令。像吕布、郭汜这样空有勇力,不知忠义二字为何的人,就像是虎狼一般,前接纳吕布,已是养虎,今如再接纳郭汜,是又养一虎也!我担忧,早晚他会成为另一个吕布!至其时也,莫说得其力所用,只怕他还将会成为明公的肘腋之患。”
李业不以为然,说道:“吕布所以常不欲从明公之令者,是因其自恃勇武。郭汜之勇,虽稍逊吕布,然亦足与吕布抗衡,且郭汜、吕布有仇,明公今如接纳郭汜,正可以郭汜制衡吕布。……长史既以养虎为喻,我也就以养虎为喻,明公,若只养一虎,可能会成后患,但若养两虎呢?使两虎相斗,得利者,岂不明公也欤?”
“郭汜之勇,稍逊吕布”,李业的这句话,并
非是无凭无据所发,是有来由的。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用贾诩之计,召集旧部进攻长安的时候,守城之将正是吕布。吕布於守城中,曾在长安城北,邀郭汜“且却兵,但身决胜负”,也就是邀郭汜与他单挑来决胜负。郭汜接受了他的邀请。在这一场决斗中,郭汜不及吕布,被吕布以矛刺伤。
不过也正因了这一场单挑,李业乃有后边那一句,“郭汜、吕布有仇”。他两人确实有仇。不只是长安之战,二人分属攻守两方,并且郭汜还有被吕布单挑刺伤之仇。
杨弘与李业不同的两种观点,袁术认为李业说的非常有道理,於是最终接受了李业的建议,遂有了他遣张勋等率部出武关,迎郭汜入南阳这件事。
却於此时堂上,既然杨弘本就不赞同袁术纳郭汜,这时听到令旨中有叫袁术交郭汜与朝中此令,便就问袁术,说道:“至尊既有此令,则敢问明公,要不要交郭汜於朝?”
听了杨弘之问,袁术不假思索,说道:“荀贞说动了圣上移驾,圣上现已至许,可以料到,从此以后,荀贞就会常待在颍川,并且会增加颍川的驻军。我南阳将处在南北两面皆敌的处境之中了!当此之际,正是需用虎士之时,我如何能够应圣上的此道诏令,把郭汜送去朝中?我若把郭汜送去,那不是自断臂膀,却正合了荀贞之意么?”哼了声,说道,“我看啊,这道令旨虽是圣上所下,但肯定是荀贞的意思!他是怕我得了郭汜之后,会打他的颍川!”
杨弘说道:“如此,明公是既不打算应旨觐见,也不打算奉旨交出郭汜?”
袁术说道:“正是如此。”抚摸着颔下胡须,顿了下,意态轻蔑,复又说道,“说的好听点,尊他一声圣上,说的不好听点,丧家之犬耳!三四年间,先从洛阳被迁到长安,现又从长安迁到颍川,连都城都守不住,连祖宗的家业都看不住,又凭什么召我觐见?”
杨弘对面坐着一个五短身材,圆脸蛋,小眼睛,胡须稀疏,透着精明的士人,此人正是袁术的心腹谋主李业。李业应声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四五年间,三次迁都,甚至不如周之王室,公‘丧家之犬’此论,诚然得当。”
“周之王室”,指的显然是东周的天子们。东周之际,虽也是王室的权威衰落,但好歹东周的天子们还能待在都城洛阳,没有像刘协这样,几年之中多次迁都。若从这方面比较的话,现在的汉家王室,确然是还不如周之王室。
袁术、李业的话中都充满了蔑辱之意,杨弘微微蹙眉,他不想听袁术和李业接着说这个话题,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话题拉回到刘协的令旨上,说道:“明公不愿送郭汜入颍川,亦无不可,惟是这已是朝中第二次下旨召明公觐见,明公若仍不奉诏,该何以回奏朝廷?”
袁术说道:“仍按上道回表的说辞即可。”吩咐杨弘,说道,“德业,这道回表就由你替我来写吧。”
“德业”,是杨弘的字。杨弘似是有话,眼神几次闪烁,也不知心思辗转几何,却终是强掩下去,应了声诺。
袁术瞧出杨弘
的脸上有迟疑之色,问他,说道:“怎么,你对我懒得去觐见圣上有异议么?”
杨弘忙答道:“回明公的话,弘非是有异议,只是……”
袁术说道:“只是怎样?”
杨弘说道:“只是如明公适才所言,现在朝廷迁到了颍川,又闻朝中已下旨,拜荀贞之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荀贞之只怕以后的确会常在颍川,并如明公所言,会往颍川增派兵马,我南阳也确乎将陷入两面皆敌之境,弘愚昧,未知明公就此,打算何以应对?”
从听闻荀贞说动了刘协从长安起驾,迁往颍川的时候起,袁术就已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反问杨弘,说道:“你对此有何对策?”
杨弘沉吟说道:“弘愚昧,尚无对策。”而后便低头不语。
其实杨弘已有对策,他的对策就是一方面上表朝中,表示恭敬之意,以减少或尽量消除掉荀贞对袁术的敌意,一方面派人去和袁绍联络,与袁绍达成同盟,随后视情况再做谋划。可是他知道,他的意见,袁术肯定是不会听的,故而索性也就不提。
袁术说道:“长史原来尚无对策。”顾问堂中诸人,说道,“卿等谁已有对策?”
又是李业,应声说道:“回明公的话,业已有策。”
袁术大喜,说道:“愿闻高见。”
李业手放膝上,小眼睛精光四射,侃侃而谈,说道:“荀贞方迎圣上到许县,百事待定,料其必无暇它顾。业之愚见,宜趁此机发兵攻之,若能攻下颍川最好,即便不能,圣上年少,也可以此使其惊恐,并促使朝中公卿,建议朝廷离开颍川。”
李业的计策,说白了,便是趁着荀贞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安顿刘协、安顿朝廷的功夫,搞个突然袭击,一举打下颍川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就退而求其次,把刘协和朝中的公卿大臣们从颍川吓走。
这个计策,袁术是有想到的,但要想行使此策,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荀贞。
袁术尽管骄横,可是在经过与荀贞和荀贞所部的几次交战以后,如今对荀贞早是深怀忌惮。
他犹豫稍顷,说道:“圣上与朝廷虽然是刚到颍川,可能无暇旁顾,然随圣上与朝廷到颍川的,可还有荀贞勤王讨贼的那两三万兵马!我若遣军往攻,会能取胜么?”
李业哂然一笑,智珠在握,捻须说道:“明公,两三万兵马,每日所需有多大?只靠颍川,哪怕再加上汝南等邻郡,也是供应不起的!业料之,荀贞之必然不可能长久地把他的这两三万兵马留在颍川。以业估料,短则旬月,长则一月,他定就会把这些兵马中的大部分或调回兖州,或遣回徐州。等到那个时候,明公再遣军往攻颍川,不就可以了么?”
袁术仍存犹疑,说道:“就算荀贞把他的部队大多都遣回兖州或徐州,然其兵将精锐,着实悍勇,我若贸然往攻,胜负尚在伯仲之间啊。”
李业说道:“业还有一计,足保明公克胜。”
235 驱虎吞狼李业策
袁术说道:“卿之策必为良策,是何策也?愿闻其详。”
李业说道:“明公,业之策便是,‘南御北攻,两路分进’。”
袁术慵懒地坐於主位之上,抚须思忖,沉吟说道:“卿之所谓‘南御’指的可是刘景升么?”
李业说道:“回明公的话,正是刘景升!今若往攻颍川,首先须得提防刘景升趁机来犯!所以这‘南御’就必不可少。业愚见,明公於攻颍川之前,可先择一上将,统帅精兵,南下布防。”
此是题中应有之意,无需李业多做解释。
袁术点了点头,说道:“刘景升是得防他!‘南御’,我已知矣。这‘北攻’,应当指的就是攻颍川郡了吧?却‘两路分进’,是何意也?”
李业说道:“明公明鉴,业所言之‘北攻’指的正就是北攻颍川。至於这‘两路分进’,业之意是,明公可分拣两路兵马,一路攻颍川郡,为主力,另一路则攻汝南郡,为策应。”
袁术说道:“用兵当正奇相合,卿之‘两路分进’,正合此道!却是这分别进攻颍川、汝南两部兵马,卿以为,我当以何人为将呢?”袁术甫一说完,旋即了然,明白了该分别选何人为这两路兵马的主将,笑与李业说道,“妙也,妙也,甚妙也。”
李业起身,行了礼,陪笑道:“粗鄙之策,何敢称妙!”复捻须环顾四围,颇有自得之色,随即又是侃侃而谈,说道,“郭汜新败,长安拱手让与荀贞,其对荀贞定然是恨之入骨,兼其人悍勇敢战,其部兵马精良,以他率领其部为主力,进攻颍川最为合宜。”
袁术连连点头,说道:“然也。用郭汜及其所部主攻颍川,那么攻汝南之将自当非吕奉先莫属了。”
李业笑道:“明公英明!攻汝南之将,业愚见,确实是吕布最为合适。”
用吕布去攻汝南的确是非常合适。
一则,吕布此前曾经占据过汝南南部半郡,对汝南的地势、地形比较熟悉。
再一个,孙坚死於吕布之手,吕布知道孙策定然是朝思暮想的,欲寻他报仇,则如有机会先下手为强,把孙策给打败甚至杀了,以绝此后患,想来他当是相当乐意,由是让他去攻汝南郡,他也应当就是会非常的卖力。
利用郭汜和荀贞的仇怨,让郭汜去打颍川;利用吕布和孙策的仇怨,让吕布去打汝南,袁术细细思忖,把李业所献之此“两路进击”之策,又从头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拊掌称赞,说道:“以郭汜对荀贞之恨而驱其攻颍川,以吕奉先之欲除后患而使其策应,进攻汝南,卿此策妙不可言,甚合我意。”
李业说道:“除去明公说的这两点好处,还有一个好处。”
“哦?还有什么好处?”
李业说道:“用郭汜与吕布分别进攻颍川、汝南的话,就不需动用明公的部队,可使明公保全实力,且如明公所言,荀贞是个知兵能战的,而那孙策虽然年轻,亦是个能打的,有道是两虎相争,必然两败俱伤,明公又可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瞧向杨弘,说道:“前时郭汜来投时,长史不是担忧,若纳郭汜入郡,郭汜有
可能会如吕布一样,非只不念明公之恩,日后且有可能会不服明公之调令么?现下我有此计,敢问长史,还有忧乎?”
李业此计,堪称是“驱虎吞狼”。
不管能不能打下颍川、汝南,也不管荀贞和孙策那边,会在此战中受到多少的折损,郭汜与吕布只要奉令去打,至少他俩所部的实力便都会受到不小的损失,则到那时候,他俩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有底气再敢不听从袁术的调令。
杨弘勉强应道:“君此乃驱虎吞狼,高明之策也。”
李业洋洋自得,笑了两声,把目光转回,恭敬地对袁术说道:“业之策可用与否,尚请明公定夺!”
袁术已经有了决断,顾视堂中余下诸人,问道:“卿等以为何如?”
堂中在座的刘勋、惠衢、舒邵等士,皆是极其了解袁术的,哪里会不知道袁术实是已经同意了李业此策?无人发表异议,俱皆附议,赞成李业的这条计策。
就此议定,便用李业此策,等荀贞带到颍川的讨贼勤王之兵,被荀贞遣回部分去兖州、徐州以后,就令郭汜、吕布分别率部进攻颍川,汝南。为了让他两人及他两人所部提前做好战备,袁术当天给他两人各下了命令一道,派人立即送去。
吕布在江夏郡;郭汜入到南阳郡后,没有在宛县驻扎,袁术叫他驻在了宛县西百余里处的顺阳、郦国一带,计算路程,给他两人的军令大约各回在四五天和一两天内到达。且暂不必多说。
只说堂上议定以后,杨弘、李业等士,相继拜辞袁术,各自散去。
……
离了袁术的左将军府,杨弘乘坐车中,行之未久,后边有一车追上,一人呼其字,请他稍停。
杨弘听出是舒邵的声音,便令驭者停车。
又叫从吏打开车门。
很快,舒邵的身影出现车外,他作揖行了个礼,登入车中。
杨弘有点奇怪,不知他进自己的车作甚,车厢狭窄,虽可容两人对坐,但无法正式行礼,便尽量地给他回了个礼,请他落座,问道:“不知卿追我何事。”
舒邵说道:“方才在堂中会议之时,当李业提出其‘两路进击’之策的时候,我见君蹙眉,似有不赞成之意,故此赶来,想问一问君,我猜的可对?”
杨弘迟疑了下,说道:“李业所献之策,可称高明二字,且明公首肯,我怎么会不赞成?”
舒邵不快说道:“车骑已迎圣上驾幸许县,圣上两次降旨,召左将军至许县觐见,而左将军俱皆不肯应召,今又不肯把郭汜交给朝廷处置,以我料之,只怕车骑用不了多久,就会以此二事为名,前来攻我南阳。现下主公所凭,加上江夏,也只一郡半之地,力有不逮,如何能够南御刘景升,北抵车骑?败亡之日,已在眼前!而今诚生死存亡之际也。我以坦诚问君,君不能以坦诚待我?”
杨弘默然良久,令驭者驾车接着前行,又把车窗打开,好看到车外的情况,然后这才回答舒邵,说道:“君所言甚是!我也以为,如今已是到了我南阳生死存亡之秋了。李业之策,我确
实不以为然。”
舒邵问道:“缘何不以为然?”
杨弘说道:“郭汜新为车骑所败,势颓兵疲,吕布前亦为车骑与孙策所败,其二人俱好勇而寡谋之徒,本已皆是车骑的手下败将,又如何能够为左将军取下颍川、汝南?今如用他两人攻颍川、汝南,只怕仍还是会为车骑败之!明公若用李业此策,以我之料,必然是惨败的结局,而一旦他两人大败而还,纵使我军因未参战,实力未有受损,可是士气却一定会受到影响,则车骑若与孙策再趁此时机,挟大胜之威而来攻我南阳,同时檄令刘景升出襄阳南上以做配合,摆在我等面前的,就唯有败亡一途了,是以我不赞成李业此策。”
舒邵说到:“君之所见,正与我同!却既然君不赞同李业之策,已然预料到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堂上之时,君为何不出言谏阻?”
杨弘叹了口气,说道:“左将军已经允可了李业此策,我等就是进言劝阻,除了惹他大怒,又有何用?”
舒邵追问说道:“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的等着郭汜、吕布兵败,等着车骑与刘景升联兵攻我南阳?”
杨弘说道:“倒也不是无有应对之策。”
舒邵问道:“何策也?”
杨弘遂把他想到的那个计策说出,说道:“以我之见,当下宜以两面应对。一是向朝廷表示恭顺,以使车骑无有名义进犯;再是遣士北上冀州,与右将军言和订盟,通过右将军所部,胁车骑之后,令其亦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囤积粮秣,操练兵马,以郭汜所部为前锋,再攻襄阳,争取一举将刘表擒拿,占有荆州全郡,复而远图扬州,假以时日,可成霸业。”
舒邵眼前一亮,说道:“君此策,较以李业之策,高明不知几许!却君为何不献?”
杨弘无奈说道:“左将军肯定是不会听我此策的,献也无用,故而我未有献也。”
袁术与袁绍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可是袁术对袁绍的态度,那简直是比仇敌还要仇敌。一直以来,袁术都愤愤不平,袁绍以婢生子的身份,却在海内的名望高他一头,以致讨董之时,四方群雄,州郡俊彦,竞相奔投袁绍而不肯投他。深深的嫉妒,已经吞噬了袁术的内心,如今每提及袁绍,他甚至都以“我家奴”来称之。设问之,袁术如此对待袁绍的态度,他又怎么可能会接受杨弘想要劝他与袁绍言和联手的提议?
舒邵沉默了会儿,也是无奈,说道:“君之此策,才是真正的良策。可是如君所言,左将军确是恐怕不会听从。敢问长史,可还另有其他良策?”
“除此以外,无它策也。……却不知君可有良策?”
舒邵哪里有策?
杨弘一声浩叹,过了会儿,说道:“惟今之计,只有先由着明公用一用李业之策,希望李业此策,能够起到些效果吧!若是不能,你我也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闷热的车厢里,两人相对无言,叹息之声绞缠在吱呀吱呀的车轴之上,缓缓地散入到无边的夜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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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另辟蹊径陈宫谋(上)
袁术命吕布预做准备,等到时机来至,就进攻汝南郡的军令,下到吕布军中之时,吕布正在和陈宫闹别扭。
这场别扭不是新近而起,已经持续一段日子了。别扭之缘起非因它故,却是朝廷召袁术觐见刘协之同时,给吕布也下了一道令旨,亦是召吕布觐见,别扭便是因这道令旨所致。
与袁术分毫没有把召他觐见的令旨看在眼中,压根无意到许县觐见刘协不同,吕布在接到令旨之后,倒是颇为意动,但却被陈宫几次三番的苦苦出言劝阻,两人因此就产生了这场别扭。
亦正是因和陈宫在闹别扭之际,故在接到袁术的檄令之后,吕布就没想叫陈宫来问问他的意见,还是高顺向他进言,说道:“明公,圣上现已移驾到许,若於此时配合郭汜,进攻汝南,以做策应,则与反叛无异也。顺之愚见,左将军此令欠妥,断不可从!陈宫,远见高明之士,明公何不召他前来,听一听他的意见?”
吕布哼了一声,说道:“远见高明个什么?至尊招我入朝觐见,他却阻挠不休,只冲这一点,他就称不上什么远见、高明。更且别说,自他投我,虽屡有划策,然皆无用!子向啊,我实话告诉你,我忍他很久了。”
高顺劝慰吕布,说道:“明公,顺之愚见,按陈宫的说辞来讲,他劝阻明公入朝觐见圣上,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吕布气哼哼,说道:“他有什么道理?”
高顺说道:“陈宫说孙坚为明公所杀,荀贞与孙坚情同兄弟,孙策,孙坚之子也,现下许县朝廷为荀贞、孙策所控,明公若贸然入朝觐见圣上,只怕明公或会被他两人扣留,甚至可能会为他二人所害。明公,若其二人蓄意加害,明公纵勇武无双,亦恐有不虞之患啊。”
吕布啐了一口,说道:“我有诛杀董卓之功!李傕、郭汜围攻长安时,又是我浴血奋战,护卫圣上与朝廷诸公,我给圣上、给国家立下了这么多的大功劳,只是杀了一个孙坚罢了,……且这孙坚还不是我亲手所杀,那就算是入到朝中,难不成荀贞之和孙伯符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擅杀我不成?陈公台再三阻我入朝觐见,依我看,他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他是因为深恨荀贞之,是以不愿我与荀贞之言和盟好也。”
高顺说道:“明公,公台深恨车骑,此固有之,然其所虑,顺之愚见,确也不可不防。”
吕布不以为然,说道:“此所谓杞人忧天!”
高顺问道:“明公何有此言?”
吕布有理有据,一本正经的说道:“荀贞之若是有害我之心,召我入朝觐见的令旨中,又岂会拜我为平南将军,并因温县现为张扬所据,我不得封邑钱粮,改封我为顺阳侯,这般看重於我,如此体贴?荀贞之怎么可能会有害我之心!”
高顺说道:“可是明公为何就能如此笃定,荀贞之并无害明公之心?”
吕布说道:“这还用说么?子向,为何朝廷下给我的旨中,对我这般笼络?这显然是因为荀贞之看中了我的勇武,想让我助他一臂之力。子向,他现下虽迎圣上与朝廷到了许县,然其北仍有袁绍为敌,南亦有袁术为敌,关中并凉之地,以及益州,有更多的割据群雄,要想一一削除,大大的不易也。得了我的相助,若袁绍诸辈,荀贞之自就无需再虑。”
说着,他从席上起身,下到堂中,昂首挺胸,负手踱步,姿态傲然,接着又说道,“别的不敢说,若论勇武,试问天下,谁人敢与我比?荀贞之求贤如渴,爱才如命,非是因私怨而坏大事之人。昌豨作乱,陈容被害,刘备险死,陈容者,荀贞之的故吏爱将也,刘备者,荀贞之待之如弟,而却平定昌豨乱后,他仍然重用臧霸诸将!藏霸之流,与我较之,土鸡瓦狗罢了。待臧霸诸将尚且如此,况乎於我?今我如入朝觐见,料荀贞之见到我,重我武勇,必是欢喜尚且来不及,且孙坚之死,又非是我亲手斩杀,又怎么会记恨於我,又怎么会害我?”
高顺说道:“便是诚如明公所料,车骑因爱重明公之勇,而对明公未存相害之心,可是孙策……,明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孙策却必定是朝思暮想,欲杀明公,以报其仇。”
吕布不屑说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何惧之?况荀贞之是其父辈,他还敢忤逆其意么?”
高顺其实也知,吕布之所以想要奉诏到许县觐见刘协,别的都什么不是,根本的缘故便是在这道诏书里边,拜他为平南将军、封他为顺阳侯的这两个任命。
如前所述,吕布尽管是个武人,但他却是一个有政治追求的武人。
杀了董卓以后,王允奏请朝中拜吕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共禀朝政,这只是表面上的尊崇而已,可是吕布却就信以为真,还真的就想和王允一起共同秉持朝政,而王允实际上素轻吕布,以剑客来看待他,两人由是渐渐失和。
后来的失和且不讲,只说还处在和王允的蜜月期,还与王允共秉朝政时,那段掌握朝权的日子尽管短暂,然给吕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从长安出奔到现在,已经一两年了,他时不时地还会想起那些日子。
与三公平起平坐,只要是朝廷大事,上到天子,都要客客气气地征求他的意见;那些海内冠族出身的高官,师承名门的饱学硕儒,见到他,无不礼敬有加,何等风光?何等尊荣?早年在并州做轻侠,偶尔干一些劫道买卖的时候,又何曾会想过竟有今日?
吕布沉浸在过往的荣耀中不可自拔,所以在看到朝廷拜他为平南将军,改封他为顺阳侯的这两条旨意之后,他就立刻动了奉旨到许县觐见刘协的心思。
发了一通牢骚,与高顺说了半晌对陈宫的不满,吕布坐回席上,问高顺,说道:“陈公台的意思先不必问了。子向,你刚才说左将军此令不妥,以为不可从之,我亦是此意,
则亦卿意,接下来我当怎么做才是最好?”不等高顺回话,摸着胡子,自言自语似的,又说道,“我如果把左将军给我的这道军令,密报给朝廷,请圣上与荀贞之知晓……”看向高顺,问道,“子向,你以为何如?”
高顺闻言一怔,赶忙劝阻,说道:“这……,明公,以顺愚见,恐不妥!”
吕布问道:“为何不妥?”
高顺说道:“顺斗胆直言,朝廷与车骑对待明公的态度究竟是何,尚未明了,明公若就把左将军的此令泄与朝廷和车骑知晓,事情传出,必会惹左将军大怒!明公,此是尚未有所得,而已将有所失,不足取也。”
吕布抬起脸来,想了一想,说道:“你此话有三分道理。做人做事,确乎还是谨慎点为好。”自责说道,“我啊,平时吃亏,就吃在我不拘小节,总是与人为善,的确是该改改我这个大缺点了!”做出决定,说道,“也罢,有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昔王司徒尚与我共秉国政,我有除董卓之再造汉室的殊功,又有无人可挡之勇,逢今海内动荡,朝廷正需贤才之际,只一个平南将军,岂足封我?就且等到在朝廷那边再得些实惠以后,我再把袁公路的阴谋,尽数禀与圣上与荀贞之,以显我忠直赤诚之心也。”
这却是因“平南将军、顺阳侯”的这两道封拜,而居然生起了恃武逞骄,待价而沽的心思了。
吕布心念至此,遂不再说现在就密报袁术此令之事,话转回去,问高顺,说道:“子向,则以你之见,对袁公路的这道军令,我该当如何处置?”
高顺说道:“顺愚见,对於左将军的这道军令,明公亦不必直接回绝。我军两次与黄祖大战,兵将多有折损,粮草亦已吃紧,明公不妨趁此机会,向左将军再讨要些兵马、粮秣,等至左将军正式命令明公进攻汝南之时,再寻借口,加以推辞。”
这袁术还真是个冤大头,每次用吕布的时候,吕布都会狮子大开口,问他索要兵士、粮秣,索要也就索要了,可问题是,每次还都不肯尽心尽力地为袁术办事;这回更好,索性连袁术的这道军令,高顺都建议吕布不要听从了。
吕布闻之大喜,说道:“此策甚妙!子向,你刚才请我召陈宫过来,问问陈宫的意见,便是召他来了,也给我献不出比你此策更高明的了!好,就按你的此策行事!”
吕布便召主簿入堂,吩咐给袁术回书。书罢呈上,吕布却是瞧也不瞧,只落了印,即遣人送去宛县,交给袁术。此且不必赘叙。
只说从堂中辞拜出来以后,高顺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袁术的这道军令关系重大,——不仅是因为命令吕布策应郭汜,更主要的是因为袁术想要攻打颍川,策应郭汜的命令,吕布可以不从,但攻打颍川这事儿却不是吕布能够做主的,一旦真的发生,可以想见,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乃至不可收拾,末了还是决定去见见陈宫,问一问他对此的意见,遂往陈宫家而去。
237 另辟蹊径陈宫谋(下)
陈宫正在室内自斟自饮,听得仆隶来报,说高顺求见,便起身来,净了下手,往去堂上见他。
高顺已在堂中等候。
两人相见,互相行礼罢了,分宾主落座。
高顺闻到有酒气从陈宫身上传出。
吕布与陈宫之间的这场别扭,不仅使吕布不快活,亦令陈宫闷闷不乐,高顺听说,陈宫最近经常饮酒,以排泄郁闷,因不用问,知道这必是陈宫刚正在喝酒。
但观陈宫的言行举止并无醉态,高顺便将他的来意向陈宫道出,说道:“左将军给主上下了一道檄令,令我军备战。”
陈宫愕然问道:“备战,备什么战?”
高顺说道:“左将军将欲以郭汜率部攻颍川郡,而以我军为策应,攻汝南郡,因是下令,叫主上先做预备。”
“攻颍川、汝南?”
高顺应了声是,说道:“先生,顺便是因为左将军此檄,奉了主上之令,特地前来拜见先生,想问一问先生对此,是何看法?”
陈宫瞧了瞧高顺,狐疑说道:“君果是奉将军之令,前来见我的?”
高顺说道:“顺当然是奉主上之令来谒见先生的。如无主上之令,顺又岂敢冒昧前来,打扰先生?”
陈宫不相信高顺说的这话,但也没有再做追问,勾下头来,捻着胡须,陷入沉思。
想了好长一会儿,高顺等的都快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起头来,说道:“左将军此令,不可从!”
高顺说道:“先生此见,正与主上所同!主上也认为,左将军此檄不可从之。”
陈宫说道:“将军至今还没有能消灭黄祖,九江、阜陵两郡又有荀谌、臧洪虎视眈眈,若是贸然北攻汝南,则一来无有取胜的把握,二者,很有可能,现得的这江夏半郡也会因此丢掉。是以,左将军此令,万万不可从之!”问高顺,说道,“却既然将军也是此意,已有定见,为何还劳君来见我,问我意见?”
高顺答道:“主上令顺来,一是想问问先生对左将军令我军攻汝南是持何意,再一个,就是主上不从左将军此令,不攻汝南,可左将军如果仍以郭汜攻颍川,以先生之见,会产生何样后果,会不会对我军造成不利影响?”
“这还用说么?不利影响肯定会有!攻颍川?简直莫名其妙!昏悖之举。圣上现在颍川,左将军若真敢进犯颍川地界,与乱贼何异?不止会引来天下共愤,也会累将军陷入被动之境!”
高顺说道:“如此,以先生高见,主上该何以应对为是?”试探说道,“总不能与左将军脱离关系吧?”
“脱离关系……。”
高顺说道:“先生也知,我军之粮秣、兵源供给,而下尚颇需借助左将军之援,且现我军只占了江夏半郡,若是与左将军分道扬镳,以至反目成仇,这半郡数县之地,也不足供我军立足。先生,可该如何是好?”
高顺知道陈宫虽有智谋,然而没有急智,因是每次为吕布出谋划策,他事先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也所以刚才在乍闻袁术那道令吕布攻汝南以做策应的檄令后,也是经过了一段的思索,才给出了回答,故原本在提出此问后,是做了再做等待的准备的,却没料到,这一次,陈宫压根就没去考虑,短暂的间隔后,就开始说应对之策。
——这倒是让高顺奇怪,他一边听陈宫说,一边忍不住琢磨:“莫非此策是陈宫早就想好的?”
陈宫说道:“方今之对策,以我之见,唯有一条!”
“是哪一条?”
陈宫说道:“北则汝南不可攻,南则黄祖不易取,兼朝廷已迁至许县,早则半年之内,长亦最多不出一年,荀贞定会来攻南阳与江夏,是江夏郡也不可久留,故而惟今之策,只有向东。”
高顺问道:“向东?”
陈宫语气坚定,说道:“对,向东!向东打庐江,取扬州!”
“向东打庐江、取扬州?”
宫说道:“不错!这是将军现在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先生刚才方说,若是我军奉左将军之令进攻汝南郡,则黄祖有可能会兵出夏口,北上犯我,我军就有可能会腹背受敌,搞不好连现下所有之江夏半郡也会丢掉,那么如果用先生此策,我军向东而打庐江的话,先生难道就不担忧黄祖了么?先生,庐江民风剽悍,产精兵之地也,与丹阳兵共称扬州之锐,若是我军不能速下庐江,而黄祖又已从后击我,至其时也,我军只怕就要进退失据了啊!”
陈宫摇了摇头,说道:“不然。”
高顺问道:“先生莫非别有高见?顺敢闻之。”
陈宫说道:“庐江郡的情况和汝南郡是截然不同的。庐江郡的确是个出精卒之地,可是庐江太守陆康,儒生耳,不知兵,却是远不及荀贞、孙策,绝非将军之敌;且又庐江兵虽精,何如君等所部?其将不如将军,其兵不如君等所部,将军与君等若倾力往攻,克之不难!只要能够将庐江郡打下,现有之这江夏半郡,就算被黄祖趁机夺走,亦无紧要矣。”
高顺说道:“但是九江、阜陵与庐江接壤,前两次荀谌、臧洪遣刘邓等部来援黄祖,俱是借道庐江而至的江夏,我军若是往攻庐江,荀谌、臧洪焉会坐观?他们若派兵相助陆康,先生将以何策应之?”
九江和阜陵两郡在庐江郡的东北方向,两郡皆与庐江郡接壤,九江郡在西北,阜陵郡在东南。九江、阜陵两郡的荀贞部驻军如果支援陆康,那是非常便利的,不说朝发夕至,亦最多两三天,兵马即能进入庐江郡内。
陈宫说道:“於攻庐江前,可先遣吏秘赴巢湖,召巢湖诸辈为用。巢湖扼九江、阜陵通往庐江的要道,只要能得到巢湖诸辈的相助,便足可阻止,或至少迟缓荀谌、臧洪援陆康的兵马进入庐江。”
高顺说道:“巢湖的那些水贼,顺闻之,已被荀谌等招揽,主上便是遣吏往去召之,彼等又肯会改投将主上么?”
陈宫笃定地说道:“定然会!”
“敢问先生,为何?”
陈宫说道:“彼辈贼也,又怎会甘心受到拘束,听从荀谌等的调令?所以接受荀谌的招揽者,彼辈畏惧的是荀贞的声威。今凭将军的赫赫威名,以财货诱之,他们肯定会愿意改投将军。”
高顺忖思了会儿,说道:“若是能得巢湖诸辈相助,为我军阻挠荀谌、臧洪援助庐江郡的兵马,我军全力以赴,进攻庐江,确是有胜算。”
陈宫说道:“待打下庐江以后,兵分两路,一路北上,阻荀谌、臧霸之部;一路渡江而东,攻丹阳、吴郡,诸郡既下,扬州已为将军所有,则跨距大江两岸,西与左将军呼应於南阳,东北与右将军响应於冀州,三面联盟,一方有事,则其余两方驰援,荀贞虽窃据三州之地,也只能束手束脚,无复所为也。”
冀州在西北方向,南阳在西南方向,扬州在东南方向,这三个地方正好把荀贞、孙策当下所控制的徐、青、兖、豫四州给半包围在中间,陈宫的这番谋划如果能够得以实现,还真是有可能会像他所说,荀贞自此以后,不免就将会束手束脚。
如高顺猜测,此策确然是陈宫早就想好的,把自己经过长久考虑而得出的这个方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顺后,陈宫最后说道:“为避免不从左将军命准备攻汝南的檄令,而惹左将军大怒,致使取扬州此谋不能成用,对於左将军的檄令,现在不必就给以拒绝,可暂相委蛇。”
高顺以为然,同意陈宫的意见,便就起身,下揖告辞,说道:“先生此策的确高明,事不宜迟,顺现在就去把先生的此策禀与主上知晓,请主上定夺。”
陈宫把他送出院门外,看着他乘马远去,直到转出里中的小路,身影消失在了墙外,这才回入家中。
吕布会不会接受他之此策,陈宫没有把握。从曹操到张邈,再到吕布,曹操与张邈相继都已被荀贞所败,眼看着如果吕布不采用他此策,吕布的结局也只能是失败,那么光复兖州的重任,陈宫还能再找谁助他完成?陈宫十分希望吕布能接受他的这个方略,可是又怕吕布不接受,坐立不安,难以排解,遂返室中,就着吃剩的残羹冷
炙,酒也懒得再温,继续独酌自饮。
……
高顺回到吕布宅中。
比起刚才他走时,吕布家的门口和前院热闹了许多。
门口停了几辆辎重车,辎重车上都是大箱子,二三十个健奴正在卸箱子,往门后的前院里抬。
前院的空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箱子。
吕布就在院中,正弯着腰往一个箱子里头看。
高顺走过去,行礼说道:“明公。”
吕布直起身,瞅了他眼,奇怪说道:“子向,你不是刚走么?怎么又回来了?”
高顺眼往箱子里看,见箱子中放的是一匹匹的绫罗绸缎,问吕布,说道:“明公,这是?”
吕布笑道:“西阳县给我送来的!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我宅中妻妾用不了这么多,因此我打算给诸将的妻妾们都分上些。……子向,你回来的正好,你家,我就不派奴去送了,等会儿你自选上几匹好的,拿将回去,替我送给你妻。”
高顺应道:“多谢明公。”
吕布问他,说道:“你又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高顺说道:“明公,顺适才去见了一下陈公台,问了问他对左将军檄令的看法。”
吕布闻言,顿时怫然,说道:“你说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好端端的,你跑去见他做甚!”
高顺说道:“明公,陈公台给明公献上了一策,顺听了,觉着似乎不错,因是赶回来,思欲敢请禀与明公。”
吕布不耐烦地问道:“是何策也?”
高顺就将陈宫所现取扬州此策,禀报与了吕布。
吕布听了,勃然大怒,说道:“明知道九江、阜陵现为车骑所有,又豫章郡守唐瑁,与车骑家乃是姻族,他却撺掇我往取扬州!陈公台他是必欲使我与车骑结下不可解之生死大仇不可!此策,不可用也!”
高顺说道:“明公,陈公台此策,顺愚见……。”
吕布打断了他,说道:“子向,你不要再说了,他之此策,我是不会用的。子向,我等多是北人,今居江夏,多已水土不服,扬州是什么地方?东南之隅,比江夏更加潮热!咱们若再到扬州去,别的不说,就你们,能适应么?你估摸着,诸将们会肯愿意么?陈公台此策,於公於私,俱不可用!”
见吕布这般恼怒,高顺晓得,此时再劝,亦是无用,就也不再多劝,寻思着,等吕布气头过去,找个吕布心情好的时候,再试一试重提陈宫此策,看吕布会否回心转意。
吕布背着手,在院中转了会儿,怒气稍散,复回到那大箱子前头,唤仆隶们近前,开始安排给诸将的妻妾们送绫罗绸缎此事。
他亲自指挥仆隶们从箱中取绫罗绸缎出来,分别命令他们去某将、某将之家,再三细细嘱咐,一定要把这些绫罗绸缎,当面赠送给诸将的妻妾们,又令给高雅等几个已经战死诸将家中妻妾送绫罗绸缎的仆隶,多拿一些给她们。
看到吕布对帐下这些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战死之诸将的妻妾们,都是这般的关心,虽知这是吕布一向来的作风,可高顺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就按吕布适才的吩咐,高顺随便从箱中取出了两匹绸缎,随后便拜辞吕布,再次出去。
将出院门,吕布在后叫他,问道:“怎么只拿了两匹?”
“回明公的话,够了,够了。”
吕布责备说道:“胡说!你够了,你妻不够!”令仆隶又拿了几匹,强塞给高顺。
回到家里,高顺把这几匹绸缎给了其妻,说是吕布所赠。
其妻摸了摸,又把绸缎展开点,各看了一看,说道:“真是上等好绸!”喜滋滋的,赞不绝口,不断夸赞吕布大方。
高顺听得心烦,索性出门,往城外其本部的驻营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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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 道闻华佗不辞去
六月末,陈登到至许县。
任陈登为颍川太守,召他来颍川上任的令旨,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给他送去,之所以陈登直到这时才姗姗来迟,乃是因为有不少的郡中政务需要交接,——继任的琅琊太守是原为郯县令的陈矫,其次本月上旬的时候,他又病了一场,腹泻不止,连着拉了三四天,身体虚弱,因病好后,不得不又休养数日,乃於本月中旬才从琅琊动身,前来颍川,故至此时才到。
天气甚热,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路面被烈日晒得近如反光,树木的叶子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是静止了也似。蝉噪之声,响於远近。这样的盛夏之日,单单坐着不动,就会汗出如洗,没有什么事的话,恐怕谁都不愿意出门,却於上午时分,荀贞轻车简从,出府往东。
不为其它,正是为迎陈登。
东行七八里,官道上,迎面有支近百人的队伍,朝这边正行。
队伍前头是辆轺车,其上立了一个佩剑的黑衣文士,轺车后边是十余挟矛的骑士,骑士再后,是辆雕饰华丽的辎车,辎车两边、后头共有数十人徒步相从,其间并又杂数辆各色的车子。
这数十相从之人,有男有女,皆是奴婢打扮。
於禁驰马回报,禀与荀贞,说道:“明公,前边就是陈太守的车驾。”
荀贞没有乘车,骑马来的,遂就下马,叫於禁过去,请陈登过来相见,自到道边寻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在树下等候。虽有树荫遮掩,然而仍是无有半分凉意,脸都被阳光烤热了,汗水顺着鬓角往下直流,荀贞接过典韦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眺望道上那支陈登的车驾队伍。
见於禁到至近前后,轺车上的文士很快示意队伍停下了前进,从轺车下来,到辎车边上,大概是向车内禀报。等了会儿,辎车中下来一人。尽管相隔还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长相,但从身形和走路的姿态,荀贞却辨别得出,这人正是陈登。
陈登跟着於禁,往荀贞此处大步行来。
荀贞不再在树下等,把毛巾抛给典韦,迈步迎上。
两人在道畔相见。
陈登下揖行礼,说道:“天这么热,明公怎么还出来接登?这真是叫登受宠若惊,不敢当也!”
较以此前,荀贞、陈登两人相对的地位又相同出,荀贞还是陈登的“主君”,可也有不同处,荀贞不止是陈登的主君了,而且现在还是朝中的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权位更重於往昔,所以,荀贞亲自来迎接陈登,的确是叫他受宠若惊。
一股汗臭扑鼻而来,骑马热,车里封闭,更热,可以想象得到,从琅琊到许县,这**百里路,陈登走的定是相当难熬。荀贞笑道:“大热的天,将你从琅琊改任颍川,把你折腾的不轻,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怎能不亲自迎你?”
陈登哈哈一笑,说道:“琅琊只不过是寻常一郡,颍川不仅早就是海内名郡,而且现下更是帝都之所在,明公不以登人微望轻,德薄能鲜,而举登出任颍川太守,这是对登的高迁!哪里有什么折腾可言?接到诏令后,登只盼能早点到任,唯是交接公务上耽搁了些时日,后又病了一场,因此直到今日才至许县。尚乞明公恕罪。”
荀贞笑道:“元龙,大半年不见,你的脾气是一点没变,言行做派还是豪气四溢,不愧湖海之士的赞誉。”关心地问陈登,说道,“你月初患病此事,我听说了,怎么样?严重么?”
陈登如有余悸,摇了摇头,说道:“悔不从明公之令,贪食鱼脍,致有月初腹泻之苦。”
“是因你贪吃鱼脍所致?”
陈登答道:“回明公的话,登病时,适逢华佗在郡,登府中的功曹与他旧交,便请了他来给登医治。华佗说,我这病,就是因为吃的鱼脍太多,日食无度,故而乃患。”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道,“华佗与登说,鱼脍虽然味美,然颇存微虫,登每日所食太多,以致那些微虫在登腹内聚集,由是乃
引腹泻。他和明公一样,也对登说,叫登以后少吃点鱼脍,适量为好。”
荀贞埋怨说道:“我就对你说,鱼脍不宜多食。‘过犹不及’,此夫子所教,做什么事都要适当、适量为宜,元龙,你阳奉阴违,不听我话,遂有月初你这一病。华佗名医也,他既也这么对你说了,看你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
陈登扬眉,豪气干云,说道:“华佗对我说,若我不肯改之,则只怕下次再犯病的时候,会比这次更严重,而且严重到一定程度,还可能会药石无效,我就一命呜呼了。今明公已迎圣上与朝廷迁都到许,此正登辅佐明公,大展身手,以实现抱负之时!为了使登的抱负能够得以实现,登这条性命,现下还是先留着为好,华佗之话,明公之令,登以后自当是恭敬聆从。”
荀贞大笑,听了陈登此话,倒是放下了对陈登好吃鱼脍此事的一桩心结。
又与陈登说了几句话,问过他路上辛苦,荀贞顺口问了一句:“元龙,这华佗之名,我亦久闻,此前也曾几次派人找他来见,却一直未有能和他得见。他既然游至琅琊,给你治了病,你怎么不邀请他同来颍川?”
陈登嘿了一声,说道:“明公,好在你是未曾与华佗见过。”
荀贞不解其意,问道:“元龙,你此话何意?”
陈登说道:“这华佗,脾气着实古怪,这回他给我看病,不瞒明公说,我着实是受了不少他的闲气。要非是别的医士不管用,我早不让他给看了。”
荀贞说道:“受了他不少的闲气?”
陈登悻悻然说道:“动不动就给我甩脸子。明公,我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供着他也不是,不理他也不是。我的功曹知其脾性,私下对我说,他之所以这般性子,是因其本为儒生,欲以经业求取功名,结果却功名未遂,反而不得不行医为生,是以久怀怨愤,因就不管待谁,都毫不客气,特别是像登这样的早贵者,他更是不待见!……明公问登,为何不邀他同来颍川。明公,登其实亦有此念,知了他对登态度恶劣的缘由之后,登重其医术,也是想着若能把他为明公招揽,则他对明公必有用处,就与他说,登已得朝廷令旨,改任我为颍川太守,他如有意出仕,我可以把他带来颍川,举荐给明公,辟为曹掾。可是明公,你猜他怎么说?”
荀贞问道:“他怎么说?”
陈登双手一摊,说道:“半句话也没有说!当天就扬长而去,临走前,连给登说一声都没有。”
荀贞略想了一想,约略猜出了华佗为何这么做的缘故,与陈登说道:“元龙,华佗名声远播,只怕是自视甚高,又久怀明珠蒙尘之怨,你却仅以曹掾许之,只怕他是觉得你小看了他,故而不辞而别。”
“这么说来,是登的错了?”
荀贞笑道:“人之性,各有不同,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陈登说道:“所以明公,登未能把他给明公带来颍川。”
荀贞说道:“也罢,他的两个弟子现都在我军府为吏,想来早晚会有机会,我能与他得见。”
只是说了这么会儿话的空,荀贞和陈登两人的衣服,前后都已被汗水涾湿。
荀贞拽了拽紧贴脖后的衣领,说道:“元龙,一见你太高兴了,只顾和你说话,却让你在日头底下晒了这么半天。你且先回车中去,等咱们到了我家再叙。”
陈登应了声诺,先恭敬地送荀贞到其坐骑旁,等荀贞上了马,然后才回自己的辎车。
车中有两个俏丽的婢女。
上到车中后,陈登把胳臂展开,这两个婢女熟练的把他的内外衣服都脱下。陈登换了条犊鼻裤穿上,光着膀子,半躺到了席上。婢女跪坐席侧,给他扇扇子取风,时或用蘸了凉水的绢巾给他擦去额头和身上的汗水。——由琅琊到许县的这段路上,陈登在车内都是这般打扮。
……
在给刘协和朝中百官建造住宅区的时候,陈仪当然不会忘了荀贞,给荀贞也建了一处宅院,且给荀贞建的此宅不小,占了小半个里的面积。
荀贞带着陈登一行,回到家里。
於禁招呼仆隶,引陈登的随行人众去休息,——轺车上的那文士并非是陈登在琅琊郡时的府吏,是他族中的一个族子,那十余骑士是陈登养的壮士,余下的那些则都是陈登带来从他上任的家中奴婢。
荀贞与陈登来到堂上。
堂中四角放的有冰块,比外头要凉快许多。
等侍婢奉上冰酪、茶水、点心,荀贞刚要与陈登叙话,典韦来报,却是有数人联袂同来求见。
这数人来到堂上,拜见过荀贞,与陈登见礼。
这几人分别是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
荀贞讨贼勤王时,荀彧、陈群等被留在了昌邑的军府,担负留守之任。刘协驾到许县,任荀彧诸人为尚书等朝中各职的令旨下到后,他们就从昌邑来了许县,比陈登早到了多半个月。
几个人里边,戏志才被拜为了侍中,品秩最高,比两千石;荀彧被拜为了吏曹尚书,此任是李傕、郭汜掌权时,贾诩曾经出任过的职务,掌选举斋祀,相当於后世的吏部尚书,权力很大;陈群被任为了侍御史,此乃御史中丞的属吏,掌察举非法等务;郭嘉被任为了散骑常侍,这其实是个加官,没有什么实权,但能够参议政事;程嘉被任为了司隶校尉属下的都官从事。
众人都是新官上任,精神风貌甚佳。
彼此见礼过了,分别落座。
侍婢给戏志才等人也端来冰酪等物呈上。
郭嘉贪凉,端起冰酪在手,便吃了起来。
戏志才举起手中羽扇,遥点了一下郭嘉,笑道:“元龙终於来到,方欲听其高谈阔论,奉孝,你怎么就吃起来了?”
郭嘉笑道:“不知为何,明公府中的冰酪,与我家的截然不同,就是好吃。”问荀贞,说道,“却不知明公是不是在内加了什么秘料?”
这冰酪里边还真的有秘料,是荀贞根据他前世的经验,朝里边添加的。
荀贞笑道:“你若喜欢吃,待会你走时,我叫膳房把这密料给你抄上一份就是。”
郭嘉大喜谢之。
荀贞就着戏志才的话头,与陈登说道:“元龙,志才说的不错,於今虽然已迎天子到颍川,可是海内局势依然如故,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变化,相反,我蒙朝廷不弃,天子恩擢,被授任了车骑将军、录尚书事这样的位高权重之职,身上担的责任,却是比以往要多太多,底下该怎么做?每思及此,我不觉彷徨。你是高明远见之士,必有以教我,我洗耳恭听。”
陈登也觉得荀贞宅中的冰酪好吃,猛吃了几口,把陶碗放下,掂起手巾,抹了下嘴,笑答荀贞,说道:“底下该怎么做,明公怎么可能会没有定见?明公必是已有定见。而如果要问我的话,我就敢冒昧呈之。”
荀贞说道:“请说。”
陈登言简意赅,说道:“先安朝廷,继讨不服。”
荀贞说道:“先安朝廷是自然之理,却这继讨不服,具体方略如何?”
陈能答道:“回明公的话,具体方略,登仍是八个字。”
荀贞问道:“哪八个字?”
陈登说道:“先讨袁术,后伐袁绍。今海内割据,不庭於朝者,以此二袁为主,只要先把他俩讨定,余下诸辈,或召或讨,徐徐悉可定矣。”
荀贞与戏志才、荀彧、郭嘉等等对视一眼,抚短髭而笑,说道:“元龙之见,果与吾等相同。”
陈登笑道:“我就说明公不可能无有定策!既然明公已如此认为,则登敢问明公,欲何时进讨袁术?”
239 席说杨彪会公卿(上)
荀贞说道:“元龙,就像你刚才说的,‘先安朝廷,继讨不服’,天子和朝廷现刚迁到许县,当务之急,是须得先把朝廷的局面稳住,此外,这次勤王,打了不少的仗,来回一两千里地,将士们也都很疲惫了,亦需要足够的休整,所以眼前来看,还不到进讨袁术的时候。”
“先安朝廷”这条,陈登亦是此见,所以他明白荀贞话里所云之“先把朝廷的局面稳住”,明面上说的是刘协和朝中百官刚到许县,可能人生地疏,需得时间让他们熟悉本地的情况,可实际上指的,则是荀贞需要时间来熟悉朝廷的情况,来稳固和提高他本人在朝中的威望。
为何要迎刘协到颍川,为的不就是控制朝廷么?
要想实打实地控制住朝廷,把刘协弄到许县,这只是第一步,换言之,这只是控制朝廷的前提,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熟悉朝中情况,朝中百官,荀贞大多不熟,他必须要对其中重要的官员进行足够的了解,然后尽快地甄别出来,谁可以成为他的助力,谁会成为他的阻力,对於可成为助力的,加以笼络,对会成为阻力的,要想办法除掉,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要尽量的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从而提升他的威望,——这样,也就等於是变相地巩固和扩大了他的权力。
比如往朝中各个能够影响决策的职位安插自己的亲信。
这一步荀贞正在做,戏志才等已经被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
但一则,还不足,只凭戏志才几人现所得任之官,还远不能左右朝政;二者,就像荀贞眼下急需熟悉朝中的情况一样,戏志才等人,也需要让他们熟悉他们的工作、熟悉他们的同僚,并且熟悉刘协,也让刘协熟悉他们,这些都需要时间,急不得。
只等到这两步都大致完成以后,荀贞录尚书事的这个头衔才算实至名归,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才算得到稳固,他控制朝廷的最终目的也才能得到实现。
这两个步骤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做,便是:朝廷是天下之朝廷,只巩固了自己在朝中的威望是不足够的,荀贞还需要想办法,使他的威望得到四方州郡之士人,或言之,大部分之士人的认可与接受。这一步,荀贞现在也已经在操办之中了,通过朝廷,他向各个州郡都下了辟贤的诏令,并向自己控制下的诸郡之长吏,皆下了叫他们举荐贤士入朝的命令,还给一些声名在外的各郡名士,分别下了或是朝廷辟除之旨,或是他辟用之为自己的府吏之檄。
陈登点了点头,说道:“明公所言甚是,现之首先要务,确是须得先把朝廷的局势稳住。明公提到部队需要休整,登在来颍川的路上,听说明公已遣了部分勤王的部队回兖、徐了?”
荀贞说道:“较之洛阳、长安,颍川的民口虽多些,但也供应不了太多的兵马,如从汝南、陈留转输,路上消耗太大,因此为节省粮秣,我只留下
了步骑万人,其余的,都在半个月前,就令之还镇徐州、兖州了。”
留下在颍川的这步骑万人,都是荀贞精挑细选的精卒。
屯驻在许县及其周边的有五千人,屯驻在与南阳接壤的舞阳、昆阳、父城一线的有三千人,剩下的两千人屯住在郡西的阳城和郡治阳翟一带。
从这三部兵马分别屯住的位置,即可看出荀贞交给他们的不同任务。
屯驻在许县的,是拱卫朝廷的主力,也是一旦郡界有事,可以快速出动往援的主要之机动力量,屯驻在舞阳、昆阳、父城一线的,是为防袁术来犯,而屯驻在阳城、阳翟一线的,是与河南尹的驻兵做个策应,以备冀州的袁绍。那张扬虽说愿做荀贞在河内的屏藩,可张扬到底不是荀贞的嫡系,不能全然信之,而且就算张扬是真心投靠的荀贞,以其部之兵马,若是袁绍大举南下,也抵挡不住。
陈登说道:“朝廷的局势要先稳住、部队需要休整……”
荀彧说道:“并且现正是农忙之时,也不宜用兵。”
陈登颔首说道:“不错,现在又是农忙之时……。”
戏志才摇扇说道:“此外还有,进讨袁术此战,是天子和朝廷迁到许县后的我军之第一仗,只许胜,不能败,袁术虽然无谋,其帐下也无善战之将,毕竟盘踞南阳已久,南阳的情况怎么样?并北有袁本初为不安定的因素。这一些,也都需要先做个细细的谋划才可。”
“袁本初?……不错,袁绍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明公,袁绍会有何动向,会是何态度,的确需得重视,却不知明公对此,是否已有对策?”
荀贞说道:“我已请圣上下诏给刘和、阎柔、鲜於辅,令他们来许县觐见圣上。”
不必荀贞解释清楚,这句话一说出来,陈登就明白了荀贞的意思,这是要通过笼络刘和等来对袁绍做掣肘。他思考了会儿,说道:“刘和昔年之所以会被袁术、袁绍先后扣留,是因他奉圣上之旨往去幽州,请其父故幽州牧刘虞遣兵勤王。他应是会遵从圣旨,肯为朝廷牵制袁绍的。阎柔、鲜於辅两人,为能保据幽州,应当也会遵从令旨。有他们在幽州为明公牵制袁绍,则不管袁绍能不能彻底击败公孙瓒,於明公南下讨伐袁术之时,他的威胁都会减轻不少。”
荀贞笑道:“我也这么估计。”
陈登说道:“还有要先了解南阳的情况、要先做好防范袁本初的准备……,明公,那要这么说的话,讨伐袁术,得等到明年了?”
荀贞说道:“正式用兵南阳,估计是得等到明年春后了。”
陈登敏锐地察觉出了荀贞话中的未尽之意,问道:“正式用兵?敢问明公此话何意?”
荀贞笑着看向戏志才,说道:“志才,你来给元龙解释一下?”
戏志才应了声是,与陈登说道:“正式用兵讨伐,非得到明年不可,然在此之前,却是可以先削弱一下袁公路的实力。”
陈登猜测说道:“公之意是,请圣上下旨给刘表,令他为王前驱,先进攻袁术?”
“非也。”
陈登问道:“那是什么?”
戏志才说道:“刘景升与袁公路相争数载,势均力敌,其纵先攻,恐无用也,且刘景升岂会无私心焉?朝廷如果降旨,令他进讨袁术,他便是从令,估计也不会大举进攻,所以要想用刘表削弱袁术的实力,效果不会很大,欲要真正地削弱袁术,非得从一人下手不可。”
“何人……”陈登话到一半,猛然想起一人,猜出了戏志才所指此人是谁,拍手笑道,“吕奉先!”问戏志才,说道,“敢问公,登猜的对不对?”
戏志才摇扇而笑,说道:“君诚聪敏之士也!所猜不错,可下手之人,正就是吕布。”
陈登举起脸来,又想了一想,赞不绝口,说道:“妙也,妙也。这吕奉先与郭汜前为敌对,今郭汜窜逃入南阳,而袁术迎之,吕布闻到此讯后,必然会生狐疑。我听说,他本来与袁术就不怎么和睦,那么这种情况下,他肯定就会与袁术更加的彼此不能相和。他俩既然生隙,即我从中下手,各个击破之机。只要能先择机把吕布讨灭,收复江夏,便不仅先断袁术一臂,明春进讨袁术的时候,还就能够从三面进兵,灭之易如反掌!”
三面用兵指的是北面颍川、东面江夏、南面襄阳。
不得不说,吕布对袁术还是很有帮助的,虽然没有能为袁术打下汝南、颍川两郡,也没有能为袁术攻下江夏全郡,可就凭他现下占据的江夏北部半郡,就使袁术所面临的战略环境得到了大为改观,不再像以前,南、东两面皆为刘表的地盘。而之所以在战略环境得到大为改观之后,袁术还是没有能把襄阳攻下,这就是他本人的能力实在太过低下之故了。
戏志才笑道:“不错。”
陈登说道:“只是虽然吕布与袁术必会因郭汜而生隙不和,然其健将,部曲亦精,兼以江夏北部多山,无论堂堂之阵,抑或奇袭,若想先将其讨灭,恐亦皆不易也,却不知公策何出?”
孙坚死於吕布之手,而孙坚与荀贞情同兄弟,因而陈登压根就没有考虑荀贞也许会招揽吕布这种可能,他料的不错,荀贞也确然是没有招揽吕布的打算,但戏志才却微笑说道:“元龙,君为何口口声声讨灭吕布?”
陈登愕然,问道:“公何意也?”
戏志才说道:“除了讨灭之外,难道就不能招揽么?”
“招揽?”陈登怔了下,下意识地去看荀贞,见荀贞微笑不语,好像对戏志才说出的这话并无半点吃惊之意,顿时醒悟,也笑了起来,说道,“对,为何不能招揽?”
240 席说杨彪会公卿(下)
招揽,肯定是假招揽,说白了,离间分化之计也。
陈登问道:“那却不知,打算怎么招揽吕布?”在招揽二字上,加重了下语气。
戏志才说道:“以官爵、名望诱之。”
陈登问道:“只以官爵、名望诱之,就可以了么?”
戏志才说道:“吕布其人,君可能不太了解。”
陈登与吕布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着,对他的确不了解。
听了戏志才此话,陈登便问道:“吕布何如人也?”
戏志才摇着羽扇,说道:“光禄大夫贾公曾与我等说吕布其人。昔年吕布之所以叛杀丁原,投附董卓,即是因董卓以高官厚爵诱其故也;后又叛杀董卓,投王允者,亦是因王允以名爵诱之;其杀董卓,自诩功劳伟著,得与王允共秉朝政,遂俨然以士大夫自居。由此种种可见,吕布是个贪求名爵而不自量力之辈,因此贾大夫以为,只要以此相诱,吕布定就会再叛袁术。”
一个无聊的念头,突然在荀贞脑海中冒出。
如果吕布真的因为自己的离间之计背叛袁术的话,他可就不是三姓家奴,而是四姓家奴了。——三姓、四姓也者,并不是说吕布总共投靠过三个人或四个人,三姓、四姓,指的是加上吕布本身之姓,而共有三姓、四性。
荀贞也知自己的这个念头十分无聊,想了一想便罢,自不会与众人说出。
却是说了,实际上因为吕布曾经先后背叛丁原、背叛董卓,就骂他为三姓家奴,荀贞倒是以为未免太过苛责。别人不说,就说刘备,在原本的历史中,刘备前前后后所叛者,又何止两三人?若说反复无常,刘备才是当之无愧。只是因为刘备的政治能力比吕布强,后来占了块地盘,成就了一番事业,后世才没有留下骂名,反而得了仁义之称。且也不必多说。
只说以名爵来诱吕布,以行离间这条计策,正是贾诩献给荀贞的。
贾诩太了解吕布了,加上贾诩善能洞察人心,故此他早就发现了吕布的这个致命弱点,乃於当下,对症下药,把此策献给了荀贞。
荀贞听到贾诩此策当时,就颇为赞同,於是就准备按他此策行之。
却荀贞现下尚不知晓吕布在得了拜他为“平南将军”,改封他为“顺阳侯”的那道旨意后的各种表现,如果知道,只怕对贾诩此策,更会赞赏不已了。
——贾诩不仅了解吕布,而且他是凉州人,在凉州本地颇有名望,其本人又有智谋,荀贞对他是要加以重用的,只不过现在没有合适的官职任他,所以他仍是担任着之前所得的光禄大夫此职。事实上,他以一个投降之身,没有给他贬官,还让他当光禄大夫,已经算是对他的厚待了。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在众多的大夫中是地位最高的,执掌言议,毗亮论道,献可替否,赞襄德化,权力亦不小,此职和太中大夫、中散大夫、谏议大夫,都相当於先秦之时的天子之下大夫,如列国之上卿也。因
为大夫的地位尊崇,就是最低的谏大夫也得明儒夙德为之,故而戏志才等人,无一人得被朝中授任大夫之职。这些且亦不必多说。
如果贾诩此策能够奏效,吕布因是而叛袁术,则不但可以断袁术之一臂,还能对袁术所部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就必将会十分有利於荀贞来日大举进讨南阳此战。
荀贞也是这么认为。
众人又讨论了会儿贾诩此策,陈登注意到程嘉自和戏志才等一起来到,入席就坐后就没怎么说过话,要么掐着胡须,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么横眉冷目,好像面前站着个仇人一般,总之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走神状态,陈登实在是按捺不住疑惑,便在讨论告一段落时,轻轻地敲了敲案几,向坐在他斜对面的程嘉说道:“君昌,君昌!”
连呼了两遍程嘉的字,程嘉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说道:“然也,然也,君言甚是。”
堂中诸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陈登抚摸胡须,笑问程嘉,说道:“我说的什么甚是?”
程嘉说道:“君方才说……”顿了一下,问陈登,说道,“君刚才说什么了?”
陈登笑道:“你连我刚才说什么了都不知道,便说我所言甚是?君昌,你这也太搪塞我了吧?你从进门始,我见你就心不在焉,怎么?是不欢迎我来颍川就任,还是看到我,你不高兴?”
程嘉慌忙起身,向陈登下揖谢罪,说道:“颍川太守此任,非君不可,再说了,这是明公的决定,嘉又怎会不欢迎君来就任?与君一别多半年,今与君相见,嘉亦欣喜得很。”
陈登问道:“那你为何一直心神不属?”
程嘉稍作迟疑,作出了决定似的,说道:“君也不是外人,且君今就任颍川,这件事也该让君知晓。”
这话说的没有来由,陈登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程嘉,说道:“君昌,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嘉转向荀贞,行礼说道:“明公,嘉有一件大事进禀。”
荀贞说道:“是何事也?”
程嘉说道:“明公,嘉斗胆进言,宜当立即罢免太尉杨彪!”
堂中安静了片刻。
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包括陈登在内,众人俱皆面色惊诧。
荀贞下意识地抚摸颔下短髭,从容问程嘉,说道:“君昌,为何突出此言?”
程嘉说道:“明公,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注意杨彪,明公可知他这些天都干了什么?”
荀贞问道:“杨公都做什么了?”
程嘉严肃地说道:“明公自到许县以后,杨彪就没有闲着,除了上朝、上值以外,他每天要么是去别的大臣家,要么是找别的大臣去他家。”
荀贞笑道:“杨公久居朝中,德高望重,友人多些,交际多些,有
什么可奇怪的?”
程嘉说道:“明公,他这可不是走亲访友!”
“他这是什么?”
程嘉说道:“他这是在搞串联!”
“串联什么?”
程嘉气忿忿,说道:“明公,还能是什么?串联别的大臣,一同对付明公!”
荀贞笑道:“我与杨公既无公怨,又无私仇,他为何要串联大臣,对付於我?”
程嘉冷笑说道:“明公与杨彪新在长安时才相识,的确没有私仇,可是公怨,明公固是纯以公心待他,唯敬重耳,然其对明公却不见得亦会是如此,不见得没有怨!他为何要串联大臣,共同对付明公,缘故不必嘉说,想来明公应是也能料出!”
堂中在座诸人均是心腹亲信,没有必要太装糊涂,荀贞笑了一笑,环顾了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陈登等人一眼,与程嘉说道:“我闻杨公对天子移驾幸许此事,先前是持反对的意见,对朝廷拜我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也有疑议,但如今天子已经驾到许县,我也已任车骑将军、录尚书事月余之久,君昌,杨公反对的诸事,现下是都已尘埃落定,你说杨公他却还在串联大臣,欲对付我,是不是你多虑了?”
程嘉说道:“明公,嘉既为明公任用为都官从事,职责所在,自上任以后,一天都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对杨彪等以往曾经反对过明公的那些大臣,我更是着重监视。我已经探查清楚,杨彪与他串联的那些大臣们,私下所言,俱都是指责明公不是,甚至有的大放厥词,说明公将会成为又一个董卓!他们商量,寻找机会向圣上进言,请求修缮洛阳的宫城,然后等宫城修缮完,就请圣上还都洛阳。……明公,他们这不是想要对付明公,还能是什么?”
荀贞兼领的司隶校尉这个职务,权力很大,监察朝中百官是其权责之一,而监察百官这项职责的具体工作,就是由司隶校尉府的属吏之一,程嘉而下所任之都官从事此职负责的。
——依照汉家官职,司隶校尉府共有从事十二人,其中七个是部郡国从事,分别负责监督司州下辖的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河东、弘农、河南尹七个郡的郡县官吏;余下五个,分为督官、功曹、别驾、簿曹,若有军事,则置兵曹。七个部郡国从事不说,余下的这五个从事,各有职掌,然若论权力之重,都官从事当数翘楚。
陈登并不知道杨彪反对刘协移驾和反对任荀贞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之事,皱起眉头,问荀贞说道:“明公,杨公为何反对圣上移驾到许,又为何不愿朝中拜明公车骑将军、录尚书事?”
荀贞云淡风轻,语气平缓,说道:“可能杨公有他的考虑。”
陈登说道:“便是有他的考虑,也不能在背后串联大臣,说明公将会是又一个董卓!这对明公的声誉,会造成极大之损害。明公,这件事情不可小看,需当妥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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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 故交远从襄阳来(一)
杨彪近日来私下串联频繁,在背后非议自己,这些事,不用程嘉禀报,荀贞其实也已知晓。
他明知道杨彪对自己没有好感,很警惕自己,并且杨彪德高望重,在朝野的影响力又很大,那么他又岂会对杨彪置之不顾,不特别地加以注意?
因此,杨彪串联、私下非议等等这些,荀贞已然有知。
至於说须得对此及早处理,这也不用陈登来建议。荀贞当然想对此早做处理,防患於未然,难不成还要等着事态恶化,严重了,再想办法解决么?到那时候,就不说只怕为时已晚,至少处理起来,需要费更大的劲,处理结果引发的影响也可能会更大。
荀贞不是没有政治经验的人,不会作此蠢事,但问题是,就算是知道了杨彪现正在背后搞串联,非议自己,然若无一个正当的理由,又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如程嘉所说,立刻就上书刘协,要求把杨彪罢免?杨彪现下并无过错,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刘协把他免掉,显然是不合适的。要知,杨彪不仅名高望重,且现官为太尉。
不管怎么说,太尉是三公之首,是目前朝中百官的第一人。荀贞如果这么做了,那他就真成董卓了,非但起不到妥善处理此事的目的,还会起到反的效果,会激起更多的人反对他。本来一些中立的大臣,说不定就会因此加入到反对他的行列,而一些原本对他有好感的大臣,也可能会因此而疏远他,最终只能自己把自己孤立。尤其在朝廷刚迁到许县,就如荀贞方才所说之,他眼下的重点是要稳住朝廷局面,亦即,加深他在朝中根基之际,更不能这么干。
所以说,荀贞现在也很为难。
荀贞默然了会儿,慢慢地说道:“卿等岂不闻‘道路以目’哉?‘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此古先贤之语也。便是对寻常百姓,也不可不让他们说话,更何况杨公乃是太尉之尊。他和大臣们私下里说些话,这是他的权力,咱们管不着的。不可因此而就如君昌所言,请圣上将他罢免。若真如此,我与董卓何异?况今圣上方移驾到许,百事待兴,也不宜於别生事端。”
程嘉说道:“那明公的意思是,这件事就不追究,随杨彪任意地串联大臣,任意地在背后诽谤明公?明公,清谈闲聊,此固杨彪的权力,可是在背后非议大臣,妖言惑众,这可就触犯国法了!明公若是不便出面,嘉愿以此罪上书圣上,请圣上下诏,惩处於他。”
荀贞笑了笑,摆手说道:“不可,不可。”
荀彧儒雅端坐,抚须说道:“君昌,我兄所言甚是。杨公此事是需要处理,但不宜操之过急。”
“文若,现下杨彪还只是刚刚开始串联大臣,若是及早制止,尚能消除影响,可若置之不理,由之而去,以嘉之见,迟早必会酿成大患!”程嘉与荀彧说完这话,又向荀贞进言,说道,“明公,嘉之愚见,不可有妇人之仁!於此之际,正是因为圣上与朝廷才迁到许县,才更应当行雷霆手段,以立威於朝中也,震慑不服。”
荀贞问陈登,说道:“元龙,你何意也?”
陈登忖思了会儿,回答荀贞,说道:“公之所言,登以为有理;君昌所言,当此之际,宜行雷霆手段,以立威朝中,登以为亦有理。”
程嘉皱起眉头,说道:“元
龙,你到底是何意见?”
这件事的确不好处理,不及早解决,会如程嘉所说,可能对荀贞造成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大,早晚会酿成大的麻烦。可若是又如程嘉所说行雷霆手段,立威倒是立威了,而又恐怕会给朝中大臣造成一个荀贞骄横跋扈的恶劣印象,将会大不利於荀贞以后的施政、控制朝廷。
那到底该怎么办?
饶以陈登的果决干练,一时也难以抉择,他末了说道:“明公,登初到颍川,对朝中的形势还不太了解,且等上些时日,等登对朝中的形势,大致有些了解了,再敢向明公呈登愚见。”
荀贞笑道:“好。”示意程嘉回席上坐,等他坐下,与程嘉说道,“君昌,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杨公此事即‘一发’是也,文若之不可操之过急,此老成之言。且再观之,后议不迟。”
杨彪这件事,可以说是荀贞主政朝廷之后,遇到的第一桩考验,必须要尽善尽妥地处理不可。短期来讲,杨彪的串联还不会形成规模,还难以对荀贞造成实质的阻挠,故是,且先观之,——顺便也是看看都有谁和杨彪是一党的,然后等时机成熟了,再动手解决,不失为个办法。
程嘉是真的担心杨彪在私下里搞的这些东西,串联大臣、非议荀贞,及打算向刘协上书,建议等洛阳宫城修缮完后,就还都洛阳等等,会损害荀贞“奉天子以讨不臣”的打算,可是荀贞不愿立即处置杨彪,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应诺,暗自寻思,以后需得加大对杨彪等的监视力度,好在他们搞出什么事出来之前,及时告知荀贞,先下手为强。
顺着杨彪的话题展开,陈登问了些朝中的事,荀贞也问了他一些琅琊郡和徐州的事。
几个侍婢捧着烛火进来,众人这才发觉暮色已至。
当晚,荀贞在宅中置宴,为陈登接风洗尘。
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人俱皆作陪,荀贞并把贾诩、皇甫郦也请了来,介绍给陈登认识。本来还请了钟繇,但钟繇今夜轮值,因此未能得来。
颍川的郡治在阳翟,郡府自也在阳翟,陈登在许县没有住处,原本是该到邮传客舍里住的,但荀贞又怎会让他去驿设住,酒宴散后,留他在宅中住下。
……
第二天上午,陈登觐见刘协。
虽因朝廷迁到了许县之故,颍川太守的位置变得相当重要,可再怎么重要,也只不过是个太守罢了,按理说刘协是没有必要接见陈登的,不过一则,看在荀贞的份上,二来,才被封为皇后不久的伏寿,也就是之前的那位伏贵人,其家在琅琊郡,故是刘协还是宣他入见了。
陈登拜见罢了,献上方物贡品,叙几句客套话,刘协问了他几句琅琊郡的情况。
总计接见的时间持续不长,也就小半时辰。
陈登出了宫城,来到荀贞的车骑将军府,又来谒见荀贞。
——荀贞现任的车骑将军、录尚书事、司隶校尉,这三个官职各有各的办公场所,但荀贞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毕竟军队才是他能长远掌握朝权的基础,并也是为给刘协、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展现他不贪权的姿态,因在到今为止的平常大多时候,他都
在车骑将军府里办公,尚书台和司隶校尉府有什么需要他决定的事情的话,两个官署的吏员会来车骑将军府。
於堂上见到荀贞,陈登辞行,说道:“明公,登已觐见过圣上了,准备今天就赴阳翟上任。”
“昨日才到许县,今日便去上任?元龙,何其促也?”
陈登答道:“明公,早一日上任,就能早一日熟悉完郡中的情况,也就能早一日着手佐助明公行屯田之政。”
昨天晚上宴后,荀贞和陈登抵足而眠,两人聊到快天亮。
荀贞给陈登交代了几件他到任以后需要着重办理、或着重注意的事。
其中一件就是荀贞计划在许县周边进行大规模的屯田,屯田的人手不用陈登来管,打算把在青州、徐州、兖州等地进行屯田的军屯、民屯之兵、民迁徙过来部分,但屯田所需要的田地,这就得由陈登主持划拨。
“好吧,早点到任也好。元龙,我郡多士族,英才济济,你就任以后,为便於你日后行政,你不妨可以多辟些我郡之秀士入其郡府。”
陈登笑道:“何须明公吩咐,登自晓得。”
荀贞欲言又止,看了陈登两眼,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但终究还是说出,笑道:“元龙,我意是,你最好不要像在琅琊郡时那样,遇到不喜之士,你就高卧不起,叫人家下不了台。”
陈登出身豪族,身具大才,性子又豪迈,因在琅琊郡为太守时,於为人处事上,不免就锋芒毕露,若是真有才干之士,他相当礼敬,而若是碰上那些有名无实,空有族望,却无实材之辈,他通常则连半句话都懒得与之说,以白眼视之。因为他的这个作风,琅琊郡虽被他治得井井有条,然他在琅琊郡各县右姓、冠族中的风评,却着实是不太好。
陈登说道:“明公,若遇真才之士,登自甘愿屈己以敬,而若浮华无用之士,登实在是不能屈心敷衍。”
“好一个‘屈己’、‘屈心’。元龙,你可真是铁面无情。”
就连荀贞亲自出面,请陈登给其郡中的士人们留个体面,陈登都不肯答应,当得上铁面无情四字。
荀贞虽然公务很忙,还是抽出空来相送,把陈登送出城外数里,乃才转回府中。
陈登不是一个人去阳翟的,除了他的那些随从以外,还有一人与他同往。
这人便正是前任颍川太守刘备。
在韩暨接到朝廷诏任他为颍川郡丞的令旨,而自己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诏任令旨时候,刘备就隐约预感到,这个颍川太守,他大约是当不成了。
果如他之所料,随后不久,荀贞就举荐陈登出任此职。
要说刘备没有因此失望,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尽管已被朝廷诏拜为骑都尉,可是比起一郡之长吏,尤其是现在帝都所在之颍川郡的长吏,骑都尉明显不如之。
不过得入刘协眼中,自以为已是简在帝心的这份喜悦,现在还没有消减,故而刘备的失望,倒是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且不必多提。
荀贞这天傍晚下值,回到家中,负着手,在院中转来转去,时不时仰脸看看天空。
242 故交远从襄阳来(二)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清雅的香味,一人到了荀贞身边。
荀贞不用扭脸去看,单从香味也能断知,来的人是陈芷。——荀贞迎刘协驾到许县后未久,便把陈芷等女接了过来。
果然陈芷的声音响起,听她柔声问道:“夫君,你在干什么?”
荀贞回答说道:“我在乘凉。”
陈芷笑了起来,说道:“却也不知夫君你是在乘凉,还是在晒暖?”
虽然已是傍晚,但是天仍很热,乘凉云云显是谎话。
陈芷顿了下,接着说道:“贱妾听夫君你刚才好像在说什么‘日食’,夫君,是贱妾听错了么?”
陈芷没有听错,荀贞适才负手仰望天空的时候,确实是在喃喃自语“日食”二字。
昨天程嘉对他说了杨彪现正在串联大臣、图谋反对他这件事。
今天送陈登去颍川的时候,陈登又於临行前,向荀贞郑重地提及此事,提醒荀贞,对此万不可掉以轻心,虽说不能操之过急是有道理,但也宜当及早把这个麻烦处理掉为好。
荀贞刚才就是在琢磨这件事。
按照天人感应之说,只要出现天灾,就是天子的德行或者政措出现了过错,可天子是至尊,不能因此就责罚天子,那该怎么办?依照本朝故事,通常就会在出现天灾之后,免掉现任的一个三公,换一个人来当,等於是让这个被罢免掉的三公来代替天子向上天谢罪。近代以来,汉室之乱,除了**的原因,也有天灾频繁之故,远的不说,就这几年中,灾害最多之时,甚至几个月间就有数起,三公也就因而连换。如果这个时候,能来一次日食,对荀贞来说,当然就是一个请求刘协罢免杨彪的好借口。——地震、水灾这些灾害,可能会对百姓造成的不小的损失,也可能会有百姓因此而死,故是荀贞他也不想有地震、水灾这样的灾害出现。如此,让他有罢免杨彪的最好借口,自然便是日食了,或者彗星之类也可以。
荀贞的这个念头关系到现任太尉杨彪,不能与陈芷说,遂没有接陈芷的腔,摸了摸颔下短髭,顾盼於她,岔开话题,笑道:“少君,到许县至今,也有一个多月了,一直忙,不得闲,却竟是直到现在还没有请你的族亲们吃个饭,我深觉愧对於你。要不这样,后天我休沐,你这两天遣人去城里,邀请一下你的宗族近亲,待到后日,我设宴置酒,请他们的客,何如?”
陈芷家在许县,许县是她的家乡,她的族人、亲戚多在许县,但自到许县以后,荀贞到目前为止,只与她家少数年高德劭者见过面,大部分都还没有见过,就是陈芷,也总共只回族中了一次。
陈芷微微笑道:“夫君,你连自己的宗族近亲都不请,况乎贱妾的?贱妾知夫君大公无私,也没有什么愧对不愧对的,对夫君并无抱怨。”
荀贞正色说道:“我的宗族近亲是我的宗族近亲,你的宗族近亲是你的宗族近亲,这是两码事。”
陈芷说道:“夫君可知现下,人都说你清如水!还有人说,夫君你避嫌到这等程度,是不是有些过了?”
荀贞问道:“何人这
般议论於我?”
陈芷说道:“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来求谒夫君却不得夫君接见的那些人。”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都不懂我。少君,你当是懂我!”
“懂夫君什么?”
荀贞说道:“不闻高处不胜寒?今我被朝中拜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三个职位,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却也正因位高权重,所以我现在可以说是圣上瞩目、百官瞩目、海内瞩目,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我有一点做错,就会有人拿之作为把柄,用来攻击於我;且则上行下效,我若不谨言慎行,清廉如水,则下边的官吏们恐怕就会贪贿成风、任人唯亲!我得给他们带个好头。少君。今日为夫,固然贵矣,可我若因是便就自满,这今日之贵,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能久矣。坐看他楼起,坐看他楼塌,我现今实在是如履薄冰。”
地位越高,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
正如荀贞所说,论以实权,他现在堪为朝臣之第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一举一动,的的确确都是被别人全看在眼中,他一旦有做错的地方,不仅会成为他政敌的把柄,而且也如他所言,他若徇私舞弊,则下边的官吏们就会做得更加过分。
——特别如戏志才、荀彧、陈群、郭嘉、程嘉等,现如今跟着荀贞水涨船高,都成为了朝中的新贵,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想巴结他们,又他们中多数人的家乡就是颍川,族人、故交遍布,则如果荀贞给他们带个坏头,大搞任人唯亲,那他们若是都向荀贞学,也个个收受贿赂,擢用宗亲故交,朝廷会乱成什么样子?别说尽快地稳住朝廷的局势,只怕朝廷还会不如以前。
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说戏志才等人就都会徇私舞弊,这只是一个假设,可这个假设其实并非不会发生。每个人的脾性不同,荀彧、陈群可能不会这么做,然程嘉等却就说不定了。程嘉,包括郭嘉、戏志才都是不重私德的人,换言之,都是私德有亏的人,便是之前在徐州、兖州时,荀贞的府吏中就不乏有人向荀贞进言,指责戏志才、郭嘉、程嘉等的一些行为,请荀贞惩治他们,只不过荀贞把这些指责都给压下去了。虽然压下去,可是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荀贞却也不能不对此加以重视,以身作则,给戏志才、郭嘉、程嘉等做个表率。
陈芷出自士族,其族中长辈都是关心时政,和政治打交道的,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她对政治具有敏感性,知道政治是个什么东西,因此她实际上荀贞这么做的缘故,适才之所言,只不过是夫妻间的说笑罢了。听到荀贞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她也就不再多说,笑道:“夫君,贱妾没有听说过‘高处不胜寒’这句话,只知道天气闷热,你就别在院子里转悠了,再晒得昏头昏脑,中了暑,耽误了明天上值,那怕就会有损夫君这以身作则之意了。”
荀贞应道:“好,好,就听夫人之言!”迈步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与陈芷说道,“少君,咱们就说定了,你这两天便派人邀请你的宗族近亲,后日我设宴款待他们。到时,把陈公、长文也都请来,不醉不休。”
走没几步,又一个妇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这妇人
问荀贞,说道:“夫君是要去西院么?”
陈仪亲自监工,给荀贞建造的这处宅院,前为会客之所,后为荀贞和他的妻妾们的居住之处,居住之处分成了几个院子,荀贞现所在的是主院,西院是给邹氏居住的院子。
荀贞虽然不是要往西院去,可是他止住脚步,抬眼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是在往西边走。他回过头,去看说话之人。
这说话的妇人发髻如云,柳眉杏目,肤色白皙,身形颀长,却是迟婢。
荀贞呼她小名,说道:“阿嬌,我正要找你。”
迟婢举团扇掩住口,眉眼含怨,悠悠说道:“找贱妾么?夫君是看错人了,还是找错人了?”
这表情入眼,这话语入耳,引得陈芷不觉抿嘴一笑。
也许是新鲜劲还没过去,或许是内媚太过勾人,到许县以来,每两三晚,荀贞就会有一晚住在邹氏院里。作为一个新来的,这般得宠,迟婢诸女不免都会有些吃醋。
荀贞说道:“你这叫什么话?我年尚未四旬,正当壮年,我就老眼昏花,不好使了么?怎么会看错人?怎么会找错人?找的就是你。”
迟婢问道:“敢问夫君,找贱妾何事。”
荀贞说道:“把少君和你们接到许县以后,我既没能抽出空来,款待少君的宗亲,也抽不出闲来,陪你回你母家看看。我想着,你要是想回你母家瞧瞧,那就明天,我派人护送你回颍阴去。回到颍阴,你若是想,便在母家住上几天,如何?”
听了荀贞此话,迟婢眉眼中的幽怨略微消散了些,待之而起的是遥想之态。
都说近乡情怯,已是许久未尝还母家,蓦然听到荀贞说起明天想着要送她回母家看看,迟婢此际的心情,少不了有些情怯,然於情怯之外,更多的是期待。
刘协移驾来许县路上,到颍阴时,与荀贞说,多在唉颍阴停几天,意在让荀贞衣锦还乡。现在迟婢回其母家的话,亦是衣锦还乡。上次她回母家时,荀贞虽已算贵,可何如今日?可以想见,等她回到她母家时,其族人、其亲戚、其乡人会多么地欢迎她、奉承她,早年曾与她闹过不和的,现只怕都会诚惶诚恐,更会低声下气地巴结讨好她。
迟婢说道:“难得夫君还能想起贱妾。好吧,那就听夫君的吩咐,贱妾明日还母家看看。”
荀贞向她招手,说道:“你过来。”
迟婢娉娉婷婷,摇曳行至荀贞身前。
荀贞伸出手,拨开团扇,点了下她的樱桃小嘴,笑道:“明明巴不得,却好像不情不愿。你个婢子,越来越会做戏了。”
这晚饭后,荀贞未去西院,而就睡在了迟婢屋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屋中隐约传出迟婢的娇声低语:“邹氏哪里好过贱妾?她会这样么?又是这样强过贱妾?”
那喃喃之语如似蜜糖,好像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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