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镇东王师入长安(四)
兴平二年,四月十三日,上午,荀贞兵到长安城东。
令徐荣等将择地筑营,荀贞只带孙策、戏志才两人,由典韦、许褚、於禁等从骑护卫,赴董承营,觐见刘协。陈纪、皇甫郦、贾诩、段煨相从;张绣等几个重要的俘虏也被押着跟往。
却在闻知荀贞将到的时候,刘协曾有提出,想要回宫城,在宫中接见荀贞,但未央宫被李傕的兵士烧了个一干二净,所剩者只有残壁断垣,委实是没法在此接见荀贞;长乐等宫久少人居,亦无法做接见臣属之地,故而,刘协也就只好在董承营中接见荀贞。
董承营小局促,倒也有大臣建议刘协,不如暂且还李傕营,李傕营内有坞,坞堡中有足够宽敞气派的堂宇,可以在那里接见荀贞,但被刘协断然拒绝。
刘协之所以想回宫城接见荀贞,为的正是维护皇家的尊严,那李傕营中充满了他屈辱的记忆,又如何会肯再回李傕营中,在那里接见荀贞?提出此议的大臣,只能说是太不解上意。
却也因是在董承营中接见,董承营地方有限,再做腾挪,能供给刘协接见荀贞所用的,也只是一顶大帐而已,故觐见的仪式便也只能一切从简。
董承营外。
钟繇、丁冲、杨琦等刘协身边的近臣和以九卿为主的一些朝中大臣,以及董承,候迎荀贞。
荀贞得报,远远下马,步行而至。
两下相见。
荀贞先是充满喜悦的和钟繇对视一眼,继而向众大臣下揖行礼,说道:“怎敢劳公等相候!”
迎候荀贞的众人里边,除了钟繇,还有个荀贞的老熟人,便是阴修。
阴修前几年离朝,回了家乡,然后来又被召到长安,本被拜光禄大夫,前不久,大司农士孙瑞因病故去,一则因阴修原先就任过九卿之职,再一个他是荀贞的故长吏,也是出於向荀贞示好之意,朝廷遂降旨,由他接任士孙瑞,拜他继就大司农之职。
太常掌宗庙礼仪,位列九卿之首,现任太常名叫王伟,由他代表诸人,与荀贞见礼叙话。
王伟和荀贞等俱不相识,没什么可多说的,礼仪上的东西过一遭罢了。
待该有的仪式做完,该说的礼仪类的话语也说罢,荀贞给诸人介绍孙策、戏志才。
孙策虽然是荀贞表的豫州刺史,亦一地诸侯是也,可其家非是士族,无有族望,其父孙坚有些名声,然於士大夫们眼中看之,也不过是个武夫而已,这次讨伐李傕、郭汜,孙策又是随从荀贞,王伟、韩融等人因对他也就淡淡的,没怎么与他多说话。
戏志才是荀贞的谋主,且是颍川士人,韩融、阴修与他颇多说了几句。
又陈纪、皇甫郦、贾诩、段煨,无须荀贞再做介绍,诸人皆识。
陈纪、皇甫郦与韩融等这一相见,彼此各有许多话说;而至於贾诩、段煨,他两人贼党出身,韩融等待之却是疏远,事实上,要非瞧在贾诩此前曾多次救护大臣,这次又及早叛李傕,段煨是故太尉段颎从弟,在华阴颇爱护百姓,只怕韩融等见到他两个,就会有人翻脸。
荀贞恭恭敬敬地向阴修、韩融又作行礼。
阴修抚须笑道:“贞之,卿这是做甚?方才刚刚见礼过,缘何又做礼耶?”
“昔於颍川,若非公不以贞愚陋,而加恩擢,贞今乡野一村夫矣。自与公别,多年未见,虽时而能得公之赐书,久盼聆公面教。贞思公之情,如滔滔之河水,不可绝矣。今日得以重睹公颜,贞欣喜若狂。”
阴修早过花甲之龄,重新被召到长安后,整天跟着刘协担惊受怕,不时受李傕、郭汜等武夫之气,人难免又苍老的快,已是满脸皱纹,然这时听到荀贞的这番话,甚是开怀之下,却像是年轻了不少,他欢畅笑道:“贞之!我与卿初识时,我就知卿必成大器,果不其然,如我所料!前者讨董,卿功最著;今者又提义师,赴千里而来救驾,大败李郭,解国家之忧,力挽狂澜者,卿可谓矣!我见与卿再见,亦是欢欣无限!”
“今所以得败李傕、郭汜诸贼者,上赖圣上之威灵,下因将士之用命,贞岂敢居功?”
韩融笑道:“将军莫要谦虚,此回勤王,将军之功,无人可比。”
荀贞忙转向韩融,恭谨地说道:“公乡里名宿,贞少年时就慕公之令名,今蒙公谬赞,贞诚惶诚恐,不敢当也。”
韩融笑道:“圣上高兴得很,已在等你,不要让圣上久候了,你这就与我等入营,觐见圣上。”
荀贞应道:“诺。”
留下典韦、许褚、於禁等在营外,荀贞与孙策、戏志才、陈纪、贾诩等随从韩融诸人入营。
……
进到营中,董承在前引路,顺着营中的主干道行约数百步,过了不少相对而立的灰色帐篷,前头豁然开朗,是董承的议事大帐所在。
刘协现就在帐中。
帐外四面列了数百披甲的卫士。这数百卫士有的是一直跟随於刘协左右的虎贲、羽林等营将士,大部分是董承所部将士,派来给刘协充脸面的。
众人顿下脚步,荀贞、孙策、戏志才、陈纪、贾诩几个摘下佩剑,交给帐前的郎官。
宦官向内通报。
很快,刘协的口谕下来:“召镇东将军荀贞、豫州刺史孙策、监军中郎将戏志才等觐见。”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不管孙策的豫州刺史、戏志才的监军中郎将,之前朝廷有无下诏拜之,现在就刘协的这么一句话出来,他两人的官职便是坐实,这就是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韩融等人先入,荀贞等随其后,次第进帐。
荀贞缓步徐行,步入帐中。
先没看帐中都有谁在,才进帐门口,荀贞就拜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礼,郎朗说道:“臣荀贞拜见陛下。”
孙策、戏志才、陈纪、贾诩等随他拜倒,分别报自己的姓名。
一个正处在青少年变声期的哑嗓子响起,语气里充满喜悦,荀贞听之说道:“将军请起,诸卿请起。”
荀贞和戏志才等站起身来。
虽已起身,荀贞仍低着头,手捧胸前,极是恭敬之态。
“将军请抬起脸来。”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不敢。”
让荀贞平身和抬脸的声音主人,自是刘协。
听到荀贞的这句回答,刘协笑道:“朕恕将军无罪,请将军抬起脸来,让朕看上一看。”
荀贞慢慢地把脸举起。
入眼前头,一二十步外,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冠十二旒的黑色冕冠,穿着上玄下朱、绘有章纹的冕服,腰系革带,佩刀,带双玉印,悬挂黄赤绶,脚着赤舄。
尽管有旒串遮挡,然因相距不远,荀贞还是能看到这少年的相貌,见他唇上蓄须,或因少见阳光之故,也可能是缺乏运动的原因,脸色有些发白,身形也甚消瘦,此时虽带着笑容,一双眼中却透出忧郁,——这忧郁不是他现在情绪的反应,是长久的不快意给他留下的痕迹。
荀贞未有多看,便把目光转开,余光扫视列坐两侧的大臣们。
除掉韩融等,帐中两侧列坐的大臣共有十余,荀贞一个都不认得,然从他们的冠带衣袍和坐的位置,荀贞可以推断得出,右边上首,仪态威严的那老者必是太尉杨彪,与他分席并坐的两人,一个形容稳重,当是司徒赵温,另一个则是司空张喜。
刘协的声音再度响起,赞叹说道:“将军一战而破李傕、郭汜二贼,捷报传至,朕甚欣喜,原本以为将军是个雄健之士,今见将军,却不意这般儒雅!”
荀贞把注意力收回,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回答刘协,说道:“回陛下的话,臣家世代耕读,为将领兵,本非臣之志也。”
刘协问道:“卿本志是何?”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春秋耕种,夏冬读圣贤之书,若蒙朝廷不以臣卑鄙,竟加驱用,则出为郡县,为陛下教化一方,臣愿已足,此臣之本志也。”
刘协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只是出为郡县,岂不是国家失贤才矣!今奸佞作乱,州
郡板荡,此将军用武之时也,朕对将军期盼甚殷!”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必竭忠效力,不负陛下之望,唯是……”
刘协问道:“唯是如何?”顿了下,温和的笑道,“将军,朕与卿虽为初见,然一见将军,便觉亲切。有什么话,将军想说就说,不必拘谨。”
荀贞应了声是,说道“回陛下的话,唯是臣亦有一盼。”
刘协问道:“将军是何盼也?”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之盼者,望天下早安,臣放马南山,悠然东篱,治经授子,传臣家世代耕读之业,以既不负陛下,亦无愧於先祖。”
荀贞此话入耳,刘协心潮起伏,顾视帐中的杨彪等臣,再次赞叹,说道:“朕今知何为忠臣?何为良臣!”与荀贞说道,“这几年,将军每年都遣吏上计朝中,并向国家贡献,这些,朕都知道,记在心里,卿文武双全,不矜功劳,真谦退君子也!”
荀贞逊谢不已。
他常年领兵征战,知觉上是非常敏感的,在他与刘协开始对话后不久,他就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看他,这会儿,这人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便不动声色地侧脸瞧去。
却那投注目光之人,立在刘协坐前侧边,与钟繇站在一块儿。此人,刚才在营外的时候已然见过,是侍中丁冲。荀贞自不知丁冲与曹操同乡,交情莫逆,乃却不知他为何频频目注自己。
犯疑间,刘协注意到了荀贞的目光,以为他是在看钟繇,笑问说道:“我闻钟卿说,卿与钟卿青是乡里人,早年旧时。”
荀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与钟繇确是旧时。钟繇学识远高过臣,当年在郡时,臣就常自叹不如,於今钟繇从侍陛下身边,常得觐见天颜,臣对钟繇更是羡慕不已。”
半句不提钟繇写私信给他此事。
刘协又笑了起来,说道“钟卿的确是才高识远,然将军比钟卿亦不为差也,将军太过谦逊。”
又说了几句话,荀贞下拜说道:“臣今觐见陛下,未及备贡献,只有一份小礼,奉与陛下。”
刘协来了兴趣,说道:“是何礼也?呈与朕观。”
孙策告了个罪,退出到帐外,把他们随行带来,方才与佩剑一起交给了帐外郎官的两个匣子要回,——郎官打开检查了下,满脸惊诧,但有刘协口谕,就给了孙策。孙策回到帐中,把这两个匣子摆在地上。荀贞和他一人打开了一个匣子。
荀贞说道:“陛下,此即臣呈陛下之礼。”
钟繇和丁冲下来接匣子,却到至匣前,两人看到匣中之物,都是眉头不禁一皱,但都没有说什么,捧着匣子到刘协座前,呈递与他。
刘协探目看去,匣中两个血呼呼的人头。
荀贞瞧见,看到人头的那一刻,刘协脸上并无多少惊吓之色,遂说道:“启禀陛下,这匣中两个人头,一个是李傕之甥胡封,一个是郭汜从子郭宏,李傕、郭汜二贼,臣尚未能把之擒斩,权且先以此二人之首级,敬献陛下。”
右首上位一人蹙眉说道:“焉可以此呈於陛下!”
说话之人是被荀贞猜为杨彪的那人,这人就是杨彪。
杨彪责备荀贞,说道:“将军失礼,不敬矣!”呼帐下侍臣,“速将此二物拿出!”
荀贞下拜,说道:“是,臣疏忽,臣之罪也,请陛下赐罪。”
被荀贞猜为赵温之人,也的确就是赵温,笑语说道:“杨公何须动怒?镇东此亦献功於陛下之意也,只是思虑不周,无需见责。”
韩融、阴修等也纷纷帮荀贞说话。
刘协挥袖笑道:“杨公把朕当做小孩子了。两个人头而已,还能吓到朕不成?”和颜悦色与荀贞说道,“将军请起。将军非担无罪,今败李傕、郭汜,实立大功!宜当封赏。朝廷诸公已然议过,朕即日便下诏拜卿车骑将军,以酬卿功。”
荀贞又再一次下拜,说道:“臣不敢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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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镇东王师入长安(五)
车骑将军是最高等的将军号之一,在重号将军里边也是名列前茅,只次於大将军与骠骑将军,金印紫授,比三公低,但与九卿相当,或者比九卿还高。
像这样贵重的官爵,凡是在朝廷授拜给某个大臣之时,这个大臣通常都是要先做辞谢,以表示谦虚的,这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因而听到荀贞“不敢受”的回答后,刘协并未奇怪,笑道:“将军,当下非常之际,李傕、郭汜虽为将军所败,然如将军适才所言,现下此二贼尚未得擒,又及京畿和三辅诸县亦颇有乱兵,此正朝廷将欲借重将军之时也,卿就勿要推辞了。”
这句话如果翻译一下,就是一句话:李郭尽管兵败,但朝廷如今的情况,还是处於水深火热之中,不是客气的时候,将军你就不要再搞“三辞三让”这种虚套了。
荀贞仍然固辞。
刘协从荀贞平淡而坚决的语气中,听出他不是在客套推辞,而好像是真的不想当这个车骑将军,不觉疑惑顿生,再想说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他到底有天子的身份放在这里,不好直言相询,犹豫片刻,把目光投到了与丁冲、杨琦等一起,立在他座前侧方的钟繇身上。
钟繇明了刘协之意,往前上了半步,问荀贞,说道:“繇敢请问将军,为何坚辞不受朝廷此封?”
钟繇和荀贞再熟,现是在天子面前,两人不能像平时见面那样互相称字,彼此道卿,言行举止都需得规规矩矩,故是,荀贞刚提到钟繇的时候,依照“君前臣名”的规矩,——即臣下在君主面前,不论自称或他称,一律称名,而不得尊称,直呼钟繇之名;钟繇这时问荀贞话,亦是自称己名,事实上,他没有直呼荀贞的名字,而是以“将军”代替,已经是有些不合礼,只不过一则他现不是在与刘协说话,二来荀贞才立下殊功,故如此耳。
荀贞微微向钟繇点了下头,依旧身向刘协,话还是与刘协说,说道:“陛下,臣之所以不敢受此封赏者,是出於两个缘由。”
刘协问道:“哪两个缘由?说来让朕听听。”
荀贞说道:“臣遵旨。陛下,第一个缘由是,臣窃以为,现下当以尽歼贼军为要。臣在来长安觐见陛下的路上收到了一封紧急的军报,军报报称:李傕、郭汜二贼於今领兵东南而下,奔南阳郡而去。此二贼虽为臣所败,然尚拥众万余,若被之逃入南阳,或会成为后患。臣闻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因是,在尽歼贼军,获二贼以献陛下之前,臣不感受陛下之封赏。”
刘协点了点头,问道:“第二个缘由是什么?”
荀贞说道:“回陛下的话,第二个缘由是鸿门亭此战,多亏臣部将士拼死奋进,乃才以三万之众而败李傕、郭汜五万之军,战士浴血疆场,不顾性命者,无非是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命,而今他们尚未得到陛下的赏赐,臣又岂敢先领封赏!”
刘协又是赞叹连连,说道:“爱兵如子,卿是也。”顿了下,说道,“这个好办,卿把卿部凡立功之将士的姓名及功劳都报到朝中来,朕诏令有司聚议,分别给以酬功!”
荀贞下拜谢恩,然后说道:“陛下,此回鸿门
亭之战,功劳最著者当数豫州刺史孙策。若无孙策相助,臣断难击败贼军,此功之一也;於追击之时,孙策亲手擒获张济从子张绣,此功之二也。陛下,张绣现就在帐外,陛下若欲见之,臣便把他押进来面圣。”
张绣虽然是张济的从子,辈分上比李傕、郭汜等矮了一辈,但他现官建忠将军,被封宣威侯,在凉州军集团中,他的地位并不低,算是第二梯次的翘楚。
不仅其人之名,刘协知道,便是张绣本人,刘协也曾见过。
刘协说道:“带他进来,让朕一见。”
孙策又出帐去,很快,和几个郎官共同押着一个年轻人回来。
被押之人正是张绣。
张绣入到帐内,拜倒在地,叩首而已,半个字不敢说。
刘协瞧着他惶恐惊惧,扣头如小鸡啄米也似的样子,尽管遗憾眼前之人不是李傕、郭汜,却也是颇是快意。他沉默俄顷,说道:“张绣,你可曾想过你有今日?”
张绣颤声答道:“罪臣、罪臣……,罪臣知罪!”
刘协说道:“你怎生敢自称为臣?你是朕的臣子么?”
张绣不敢再答,不停地磕头,用力之大,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但帐中诸人也能听到通通之响。
荀贞在边上看着他如此用力的磕头,却是生了一点担心,可别给磕出脑震荡来了,回头不好给邹氏交代,示意孙策将他止住,仍是恭恭敬敬地向着刘协,说道:“陛下,张绣虽已知罪,且是从逆,然臣斗胆愚见,其罪犹不可赦也,该当如何处置,请陛下降旨。”
刘协看到鲜,血顺着张绣的额头流下,却是刚才磕头的时候,他把头给磕破了,然想及这些年承受的屈辱,对张绣却是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脱口就要说“斩了”,蓦然想及,是不是先征求一下荀贞的意见?因便将话忍住,问荀贞,说道:“卿以为,朕亦当如何处置他?”
荀贞说道:“张济现在李、郭的贼军中,臣愚以为,若是张绣能够说动张济改过自新,自拔归来,相助王师尽歼李、郭余部,将李、郭二贼生擒之,献与陛下,则其罪或可轻惩。”
这倒也是,刘协最恨的,毕竟是李傕、郭汜,一个张绣杀不杀的,亦无所谓,若他真能帮助荀贞把李傕、郭汜擒来,那他饶他一命不死也不是不行。
刘协从谏如流,遂就说道:“好,就按将军此议!”
张绣得活一命,惶惧略去,拜谢圣恩不已。
孙策和郎官们把张绣押出去,接着,将带来的另外几个重要俘虏一一押进帐中。
这几个俘虏,要么是李傕的子侄,要么是郭汜的子侄,或者是他两人军中的重要将领,却都没有张绣的好运气,没有荀贞替他们说话,刘协下旨,将他们尽数推出斩首。
一段献俘的插曲过去,刘协将刚才的话题重提,说道:“孙策助战、获俘之功,朕会诏令公卿商议;将军所部将士之功,只待将军报功的奏章上到,不日也都会一一有封赏赐下。将军,还是朕的那句话,当前非常之际,
将军就勿要再辞朝廷对将军的酬拜了。”
荀贞说道:“回陛下的话,在擒获李傕、郭汜献给陛下,以竟全功之前,臣实不敢受!”撩起衣袍,又再一次下拜,慨然说道,“臣思欲明后日即亲率兵追击李傕、郭汜,敢乞陛下恩准!”
荀贞坚决不受,刘协亦无办法,只好先把此事放下。
但对荀贞亲自率兵出发,追击李傕、郭汜的请求,刘协尽管年岁还不大,几年磨难下来,早非昔日那个锦衣玉食的少年皇子,已知炎凉险恶,非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知不能马上同意。
荀贞行了千余里地,先后打了弘农、鸿门亭两场战役,月余间,不得片刻休息,如今方到长安,怎能他一请求继续上战场,就立即同意?太没有人情味。
因此,他按住内心中急切地想要早日擒杀李傕、郭汜的希望,说道:“将军方经鏖战,才到长安,朕正要与将军多叙,追贼诸务,将军付与别将可也。”
君臣对答,一番谈话,直说到中午,刘协赐宴。宴罢,荀贞拜辞出营。
……
荀贞出营以后,刘协回到自己住帐,负手帐内踱步,时而举首,时而低头,寻思了好久,令从侍召钟繇、丁冲等来见。
等钟繇等人来到时,刘协已经回到席上坐下。
刘协开门见山,问他们,说道:“镇东一再推辞封赏,朕闻其话语,似非是违心之言,卿等等对此怎么看?”
丁冲说道:“受高官厚爵必先辞让,此汉家故事。荀贞辞不受,或便是因此。”
刘协摇了摇头,说道:“不然,朕看他不像是因为此缘故。”
丁冲问道:“臣冒昧敢问陛下,若非因此,那以陛下观之,是何故也?”
刘协说道:“朕就是不明白,所以才召卿等前来一问。”问钟繇,说道,“卿与贞故交,想必了解其人,可知缘由?”
钟繇说道:“陛下,臣与荀贞已经多年未见,今日与贞相见,也没怎么说话,他为何推辞不受,臣亦不知也。……不过今日宴罢,臣等送贞出营时,他问臣了一句话。”
刘协问道:“问你什么?”
钟繇说道:“陛下,他问臣,陛下是否已召曹操、王邑入朝觐见。”
正如荀贞犯疑丁冲为何频频目注於他一样,听了钟繇这话,丁冲也不禁纳闷,荀贞为何会向钟繇发出此问?只是丁冲城府颇深,外表观之,依然躬身揖立,目不斜视,无有异状。
朝廷已经向曹操下诏,召他入朝觐见刘协,曹操这会儿应该是刚刚接到圣旨。
刘协想了一想,说道:“镇东不肯接受封拜,应是与此问无干。朕闻之,他与曹操亦旧识也,或许是想见曹操了。”
钟繇答道:“是,陛下,也许如此。”
刘协左思右想,不得端倪,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他迟疑了下,说道:“钟卿,你说镇东不肯受拜,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满意朝廷给他的这个封赏?”
215 皇甫应对三不解
钟繇说道:“陛下多虑了,必非是因此故。”
刘协说道:“非是因为此故么?”
钟繇说道:“陛下,臣非但与荀贞旧识,贞之族曾祖荀淑与臣之曾祖、太傅韩融之父,还有故尚书令陈公之父,昔年俱为乡里推重,并称为‘颍川四长’,臣家与贞族实亦为世交也。
“自荀淑以降,荀氏历代,皆以清名重於海内。故司空荀爽,荀淑之六子也,曾隐遁汉滨达十余年,专以著述为事,号为‘硕儒’,虽以董卓之残暴而犹重其名声,九十三日中,数迁至司空,此陛下所知也!荀爽当年对荀贞就非常赞许,视其为族之后进,国之未来干城也。
“陛下,荀贞族望如是,家教有方,又岂会对国家之诏拜,竟生不满之妄念?因臣断言,贞辞不受,必非是因不满意封赏之故也。”
刘协说道:“荀淑之名,朕亦曾有闻之;故司空荀爽,确如卿言,道高德重,堪为师表,诛董之谋,并有其功,柱石之坚也,惜其早故,朕怀念至今。”
刘协是中平六年九月底时被董卓立为的天子,荀爽病逝於次年,即初平元年的五月,因此刘协与荀爽是认识的,且不但认识,荀爽被拜为司空后,作为三公之一,刘协与他还不少见面。
钟繇说的“颍川四长”,这四个人分别是荀淑、韩融的父亲韩韶、钟繇的曾祖钟皓和陈纪的父亲、陈群的祖父陈寔。又钟繇话里的“故尚书令陈公”云云,陈纪在董卓秉政的时候,曾经出任过尚书令。
荀淑四人昔时齐名郡中,“长”者,师长之意也,都是颍川后生士子的学习楷模。
钟繇与荀贞这么多年不见,然能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以及韩融在见到荀贞后表现出来的高兴,并在帐中杨彪指责荀贞时,还替荀贞说话,除了荀贞本身的地位、实力、能力等原因外,他们三人族中长辈曾经存在过的这层关系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这就是士族的力量。
如果再深一点分析的话,钟繇、韩融这种比较主动的和荀贞保持联系、比较主动的与荀贞交往的态度,其实还和颍川的民风有关。
前文之所曾述,颍川这个地方,在战国时是韩国之地,韩国先有申不害变法,后又出过韩非子这样的法家巨擘,其民深受法家的影响,民风较为功利,由是俗好讼、多朋党,士人亦是如此,什么君子不党,听不得也,同样的喜好结党。已是互相家族可称世交,又再加上喜欢抱团,——这种抱团,是在当下本地士人本就排外的基础上的抱团,换言之,是更加的向心力凝聚,那么钟繇、韩融以这种主动相助、乃至声援的态度相待荀贞,也就一点也不奇怪。
却那身在冀州袁绍帐下的郭图,辛毗、辛评等颍川士人,之所以和沮授、审配等为代表的冀州本地士人相争激烈,一来固然是因他们是外地来的,要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在冀州站稳脚,就非得与冀州本地的士人比个高下不可,再者其中也不无颍川士人这股由来已久的风气之由。
听了刘协的话,钟繇说道:“陛下,除此以外,陛下不曾闻之么?荀贞在到达长安前,於渡灞水之时,令部曲先竖一旗在前……。”话到此处,钟繇顿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刘协果然问道:“竖了一旗?钟卿,竖了一面什么旗?”
钟繇说道:“陛下,荀贞所竖的这面旗上,只书了五个字。”
刘协被他引起了好奇,追问说道:“哪五个字?”
关子卖够,刘协的好奇被勾得足够,钟繇这
才说出主题,说道:“陛下,这五个字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汉贼不两立!”
五字入耳,刘协柔软的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猛然间,他难辨是什么东西,他低声地重复这五个字:“汉贼不两立”。这虽然只有五个字,但身为大汉之臣与反贼之间誓不共戴天的意思,却在此区区五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坚决异常。“汉贼不两立”,刘协反复再三,不断咂摸。他的眼眶湿润了,苍白年少的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瘦削的身形不觉前倾。
“汉贼不两立,……汉贼不两立!”刘协的声音渐高,他说道,“钟卿,我大汉有忠臣啊!”
钟繇说道:“陛下,非是满腔忠义,对陛下忠心耿耿者,焉会能立出此五字大旗?荀贞辞不受车骑之拜,必非是因不满,臣敢请陛下,幸勿疑之!”
刘协相信了钟繇的话。
但是相信钟繇的话是一回事,荀贞拒绝不肯接受车骑的封拜原因到底是什么,这是另一回事。
他说道:“镇东的忠心,朕无疑!可是镇东不肯受拜,却到底是为何故?”
钟繇说道:“陛下,皇甫郦出奔以后,一直都在荀贞的左右,他对荀贞的所思应该是较为了解。荀贞为何拜辞不受,陛下何不召他前来一问?”
被钟繇此话提醒,刘协连连点头,说道:“卿若不提,朕却是忘了此节。”便就传令,召皇甫郦来见。
因为杨彪等公卿大臣有很多事想问皇甫郦,皇甫郦没有跟着荀贞回去,而是留在了营中。
刘协的令旨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皇甫郦便即来至。
入到帐中,皇甫郦下拜行礼。
刘协说道:“卿平身。”待皇甫郦站起,说道,“召卿来,是朕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卿。”
皇甫郦说道:“臣敢问之,不知陛下何事不明?”
刘协就把他搞不懂荀贞为何拒绝车骑将军之封的疑惑道出,问皇甫郦,说道:“朕不明者,是镇东为何坚辞不受朝廷车骑之封?”
皇甫郦说道:“原来陛下是为此事疑惑。陛下,臣斗胆言之,臣以为,荀贞不愿受此封,不奇怪!”
刘协说道:“哦?卿缘何这样认为?”
皇甫郦说道:“”陛下,臣说句不该说的,若无荀贞率义师勤王,於鸿门亭大败李傕、郭汜,李傕、郭汜二贼现尚犹在长安猖獗,肆虐朝中!多亏荀贞,二贼今才落败,仓皇远窜,朝廷以安。若论荀贞此回勤王之功,实不世之功也!臣愚见,大可按故司徒王允故事,对荀贞进行封赏,却朝廷只封拜荀贞车骑将军,此功大而酬小,不相宜也。”
刘协欲言又止,似有不好说之处。
钟繇在旁边替刘协来回答皇甫郦,说道:“不瞒君说,封拜镇东车骑将军,此并非陛下之意。”
“哦?那是谁人之意?”
钟繇说道:“镇东到长安之前,朝中公卿遵照圣上的令旨,专门会议了一次,讨论该如何封赏镇东,当时,亦有太仆韩公等如君适才所言,提议说宜按故司徒王允故事,封赏镇东,‘拜司徒,录尚书事’等,圣上闻之,实颇意许也,唯太尉杨公不同意,乃因作罢,最终决定以车骑将军封拜镇东。”
皇甫郦其实已在方才打听到了此事,但他故作不知,说道:“圣上既已意准,却不知杨公为何反对?”
刘协不
语。
丁冲回答说道:“故司徒王允在诛董卓以前,已任司徒、守尚书令,则於诛董卓后,擢拜录尚书事,使总揽朝政,此情理中事也,而荀贞现官不过镇东将军,拜车骑将军,已是圣上垂恩超迁,厚加封赏,又何能与故司徒王允相比?”
皇甫郦哂笑说道:“若按丁侍郎此话,则我以为故司徒王允确实不能与镇东将军相比。”
丁冲问道:“君此话何意?”
皇甫郦说道:“故司徒王允虽诛杀董卓有功,然未能尽灭群贼,致使后有李傕、郭汜祸乱长安,直至镇东今时勤王兵到为止,前后长达二年多之久!反睹镇东,鸿门亭一战,大破李傕、郭汜,贼众已然是将近被一扫而空,所余者不过残兵而已,已无再祸乱朝廷之力,比之故司徒王允除恶未尽,镇东於今扫清群贼,高下立判也!故司徒王允之功何能与镇东比耶?”
说完,皇甫郦伏拜在地,向刘协说道:“陛下!臣有三不解!”
刘协说道:“什么三不解?”
皇甫郦说道:“李、郭二贼虽旦夕可灭,已不足虑,然观方今海内,战乱已久,州郡割据,强者连郡跨州,拥兵百万,少则亦有万人之众,各以王侯自居,不贡於朝;只说三辅,现就有大小割据十余之多,前李郭肆虐时,彼辈俱坐观而已,皆怀奸意!陛下今日接见荀贞时,对荀贞说的一句话,臣深以为然,陛下对镇东说,海内板荡,用人之际,此言甚是也。
“陛下既已知现下正用人之际,正是需要借重荀贞之能,以荡平海内,辅佐陛下,中兴汉室的时候,但又吝啬封赏,臣实不知何故也,此臣之一不解。”
刘协说道:“非是朕吝啬封赏。”
“陛下,李傕贼也,犹得拜大司马,荀贞忠臣也,反不可拜三公、录尚书事,臣之二不解也!”
刘协很无奈,再次说道:“非朕吝啬封赏。”
“陛下,臣有一个诗呈奉陛下。”
刘协问道:“何诗?”
皇甫郦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卷文纸,说道:“陛下,这是镇东在渡灞水时,所口述的一首诗,臣当时就在旁边,亲耳听闻,敢请献於陛下,请陛下观之。”
钟繇上前接住,转呈刘协。
刘协打开来看,其上所书,正是那首荀贞口述的蒿里行。
刘协读之,受其文中沉郁顿挫的情感影响,不觉怅然泪下,说道:“都是朕无能,连累天下苍生,连累朕的亿兆子民!”
皇甫郦说道:“陛下,纵如丁冲所言,王允本司徒,荀贞因不宜拜三公,荀贞怀此忧国忧民之心,兼陛下若欲用荀贞扫荡不臣,政事岂可不使其与?录尚书事不可得拜耶?用人之际,复知其忠,却不用之,陛下何所疑?杨彪何所疑?此臣之三不解也!”
刘协说道:“朕知卿意矣!”
皇甫郦说道:“昔年为成大业,高祖虽怒而拜韩信齐王,今明知荀贞忠臣,而吝封赏,臣窃恐陛下若依太尉杨彪,虽得杨彪之欢,将失天下士心矣!”
刘协抹了把眼泪,说道:“卿言甚是!”又读了一遍《蒿里行》说道,“这样忠君忧民的大臣,朕自当显擢,引为股肱,授以大任!”
当天诏书传出:拜荀贞假节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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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荀贞得诏再作辞
圣旨下到营中,荀贞拜迎接了,将传旨的天使恭敬送走,与从他接旨的戏志才等士回帐中去。
路上,荀贞吩咐主簿陈仪,说道:“卿为我起草辞让之书,呈奏朝中。”
陈仪应诺,问荀贞,说道:“明公,辞让之书递到朝中以后,朝中必会再拜,到那时候?”
荀贞说道:“礼不可废也。朝廷再拜,你就再为我起草辞让之书,再辞。”
陈仪问道:“明公,三辞么?”
荀贞稍微沉吟,问戏志才、郭嘉等人意见,说道:“志才、奉孝,卿等以为呢?”
戏志才抚须笑道:“明公,时间紧张,接下来还有那件大事要办,再辞可矣。”
荀贞从善如流,就与陈仪说道:“便听志才此议,二辞即可。”
陈仪应诺。
说话间,抵至帐中。
等荀贞在主位坐下,戏志才等人分列左右,亦皆坐将下来。
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特别宣康、程嘉尤其兴奋。
程嘉捻着稀疏的胡须,摇头晃脑,高兴地说道:“如明公所意,朝廷拜明公为录尚书事矣!只待那件大事完成,明公就可以大展宏图了。”
宣康亦喜色满面地说道:“前日明公入营,见驾归来,康闻明公说,朝廷初只欲以车骑将军授公,康那时就深不解之,朝廷为何对贼大方,反却对明公悭吝!终因皇甫子美慷慨陈词,圣上改定心意,今诏拜已下,不枉明公千里勤王之苦劳、浴血两役之艰辛矣。”
荀贞皱起眉头,不快说道:“卿等说的,这都叫什么话?我千里勤王,所为的岂是功名哉?”
宣康、程嘉对视一眼。
两人也知,方才两人所说,确实是太过直白,尽管这会儿帐中没有外人,均是荀贞的亲信心腹,然而所谓“谨小慎微”,又云之“君子慎独”,思成大事者,固当以深沉内敛,喜怒不形於色为要,却亦确是不可因一时之遂意,而就欢喜以致失态。毕竟,得拜录尚书事等职,对於荀贞即将铺展来开的雄图大计而言之,仅仅只是个开端而已。
两人起身下拜,向荀贞请罪,齐声说道:“康(嘉)失言,请明公恕罪。”
却到底程嘉为荀贞出生入死,为的就是富贵;宣康年约三旬,说来不算年轻了,但从他年少时追随荀贞至今,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用“少年早贵”形容他不太合适,然也差不多,故而养气方面的功夫还有欠缺,荀贞对此也知,其实并无真的惩罚他两人之意。
见他两个知错,荀贞转颜作笑,挥了挥手,说道:“坐下。”
宣康、程嘉恭恭敬敬地回到席上坐下。
荀贞抚颔下短髭,目光清朗,顾视戏志才等人,似是自陈心意,又好像是解释什么,说道:“卿等当知我志,我之所以欲得录尚书事者,不是因我贪图权势,而是因为本朝制度。卿等俱之,若不能得为录尚书事,就不能得知国政。
“中平元年黄巾起事以今,已十一年矣,十一年中,汉室日渐凌迟,以至而下,在我等勤王兵到之前,天子性命竟已都被操持於奸贼之手!放眼海内,北至幽并,南至交扬,西到凉州,汉家之十余州,百余郡国,现在泰半都已被强豪窃据,互相攻战,民苦久矣!
“当此之际,如不即下猛药治之,而若再延宕放任,那么在我看来,也许再过不了几年,就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至斯时也,将愈不可治矣!”
话到此处,荀贞甚有痛心之状。
帐中诸人知道,荀贞的这副样子,不是他装出来的,对於如今天下诸侯割据,互相攻战,百姓深受其害的现象,荀贞确实是早就非常痛恨,早就希望能够将局面扭转,——要不然,他也不会写出《蒿里行》这首诗来,此诗所蕴含的哀怜百姓之意,正是荀贞想要表达的。
郭嘉深有同感,说道:“明公所言甚是!汉室衰微已久,於今天下,恃兵自强,图谋不轨之徒确实很多。若放之任之,别的不讲,只那袁公路、袁本初兄弟,就一定会行篡逆之举!”
荀贞端起案上陶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今之海内,已然糜烂至此,若想真正的力挽狂澜,只一个车骑将军,我如何能够做的到?是以,我乃才欲得录尚书事。”再次环顾戏志才等人,说道,“我之此意,卿等知否?”
戏志才摇扇说道:“明公无需多讲,公之心意,忠等自知。”
……
却是荀贞说“不能得为录尚书事,就不能得知国政”,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要从尚书台的本质说起。
本质来说,尚书台的出现是君权和相权矛盾斗争的结果。
自有君、相,君权和相权之间就天然的存在矛盾。
只不过,前期的时候,君权与相权的斗争,君权并不占绝对的上风,因此,虽然早在战国时代,就已有尚书此官,但当时此官只是替诸侯主管文书的小吏而已,地位卑微;秦朝时,有了尚书令、尚书仆射、左右曹诸吏等官,但地位仍不重要,仅是皇帝与丞相之间的一个传达吏而已。
汉承秦制,到前汉武帝时,君权和相权间的矛盾斗争出现了大的变化,便是君权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只是武帝虽然把丞相的权力收归到了宫廷,身为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却没有把权力交给中书(尚书),故而尚书那时的地位还是依旧很低。
尚书地位、权力的提高和扩大,是开始於武帝后。
到汉成帝时,中央政府的权力格局又出现了一个大的变化,以前由丞相总理政务的中央政府,一变而为司徒、司马、司空三公分权的中央政府,统一的丞相职权一分为三,三公互不统辖,於是中央政府的实际权力总归於了皇帝。
但一则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靠其一手尽揽天下之事,二者没几个皇帝能有武帝那样超群的能力,因此成帝及其后继者就不得不委政於中书,也就是尚书。
成帝时,置尚书五人,一人为仆射,四人分四曹,正式组成了宫廷内的政治机构。
这在尚书台的发展中是一个重要的阶段,尚书的地位、职权至此,已非昔日可比。
不过成帝时的这尚书五人,实权还仍不算太大,尚书台正式成为总理国家政务的中枢,是在本朝,也即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以后。
刘秀鉴於王莽篡汉,不信任大臣,对中央朝廷的行政格局进行了一个根本性的变革。
便是:虽然本朝和前汉一样,也有一个以三公为首、九卿分职的中央政府,但实际上国家的大权已然是完全集中於宫廷,也就是集中於尚书台。
所谓之“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天下事皆上尚书,尚书与天子参决,决定后乃下三府。尚书台由此而一跃升为中央政府的决策枢纽机构。
再又发展到现下,尚书台的威权与日俱增,早已达到了即便贵为三公,就算是外戚,而要想参与国家机密和行政大事,若无“录尚书事”这个加持的头衔,就完全不可能。
此即为荀贞话中“不能得为录尚书事,就不能得知国政”此言之意。
话说回来,本朝的尚书台虽然已是政治枢纽,但形式上,仍然属於少府管辖,因此在品秩上并不高。尚书台的主官尚书令,也不过才秩千石而已,其下的尚书仆射、诸曹尚书更才俱是只秩六百石,於品秩方面,和金印紫绶、其位能与三公相比,俸禄万石的车骑将军比起来,当然是远远不及;可若论权力,则又绝非是车骑将军可比!
讨黄巾之时,皇甫嵩因为战功,曾被朝廷拜为车骑将军,结果后来如何?空有尊贵,在前些年的乱局中一点作用也不能起到。更别说后来这个车骑将军,还被一分为二,破天荒的变成了左、右车骑将军,分被授与皇甫嵩和朱俊。这些却也不必赘言。
鸿门亭之战以前,荀贞虽有击败李傕、郭汜的把握,但仗毕竟还没有打胜,所以他那时对於希望朝廷会给他什么样的封拜以酬其功,还没有仔细的去想,但在鸿门亭此战打赢之后,於来长安的路上,荀贞就此事,已与戏志才等做过多次秘议,戏志才、郭嘉诸人一致认为,朝廷酬功的时
候,别的封赏悉皆次要,唯有“录尚书事”是最重要,必须要得到的。
但是众人同时也都看到,如果想得到“录尚书事”此任之封拜,会存在一些困难。
困难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荀贞此前没有过在朝中任官的经历;一个是他的现官镇东将军只是一个中等级别的将军号,资历和他现官的等级上都有所不足。
但经过反复的讨论,众人最后还是认为,得到“录尚书事”此任的可能性仍然是非常大的。
或者说,困难有,可能性更大。
可能性更大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荀贞此回的勤王之功,那是完全可以与王允诛杀董卓此功相比,甚至说是胜过王允诛杀董卓之功的,如此大功,给予超擢的封赏并不是不可能。
再一个是,尽管“录尚书事”的权力很大,可是如果下达的命令得不到执行,名义上的权力再大又有何用?於今海内诸侯割据,没有强大的实力为倚靠,这个“录尚书事”的权力就是一张废纸,则要想让此职重新拥有其本该有的权力,进而通过此职重新恢复中央政府、恢复天子的威权,看来看去,也就只有拜荀贞出任此职这一个办法。
荀贞坐拥三州,兵强马壮,如果他是录尚书事,那么他下达的各种行政命令,各地诸侯便是不乐意听,拒绝前至少也得掂量三分,这是杨彪等比不上的。
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如今徐、兖、青三州,包括豫州和河南尹、九江等地的州郡长吏,要么是荀贞的人,要么是荀贞盟友孙策的人,那么即使不把“录尚书事”给荀贞,仍由杨彪担任,又即使荀贞不会因此生气,甘愿留在朝中做车骑将军,可朝廷的令旨下到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长吏又会肯听么?更甚而,荀贞若是因为不得此职之故而勃然大怒,不肯留在朝中,竟是掉头率兵回去他的地盘的话,朝廷可又该怎么办?
事实上,韩融等之所以在会议的时候,建议按王允诛董卓的故事来对荀贞进行封赏,拜他为“录尚书事”,除了和荀贞同乡的这层关系以外,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杨彪他实在是受够董卓、李傕、郭汜这些乱臣贼子依靠自己的兵马,把持朝廷,侵凌天子和朝中大臣这些事,所以他不愿意朝廷授拜此职给荀贞。
丁冲也不愿意。
作为刘协身边的近臣,丁冲和钟繇、杨琦等代表刘协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丁冲於会议上,亦表示了反对的态度。他反对的原因并非他对皇甫郦说的那些,也不是因为杨彪所虑的那些,他担忧的是,如果荀贞当上了“录尚书事”,掌握了朝廷的权力,曹操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曹操现在虽然困促於太原一郡,加上西河,其而下所有也不过才两郡之地,但丁冲对曹操还是很看好的,他相信只要机会来到,曹操必能一飞冲天,所以像钟繇、韩融相助荀贞一样,他也在尽自己的力量,暗暗地帮助曹操。却亦无须多言。
……
从到长安觐见刘协,至现在刚刚过去两天,一切都已水落石出,荀贞如愿以偿,得到了“录尚书事”的封拜。
尽管批评程嘉、宣康得意忘形,荀贞的心情实也是不错的。
和戏志才等人又说了一会儿国事,就这道圣旨议论了几句,见天色已晚,荀贞叫从吏取酒菜来,又命将孙策请来,与他们略饮了几杯,也算是对得拜“录尚书事”的一个小小庆贺。
酒宴散了,孙策、戏志才等各自告辞。
荀贞拿着圣旨回到住帐。
一个熟美的妇人见他回来,慌忙上前,为他宽衣。这妇人当然就是邹氏。
荀贞随手把圣旨远远丢向案几,没有丢好,圣旨掉到地上。
邹氏不知是何物,一边为荀贞脱去外衣,一边问荀贞,说道:“将军,那是什么?”
荀贞的语气颇不经意,说道:“圣旨。”
邹氏吓了一跳,帮荀贞把外衣脱去以后,连忙到案几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圣旨捡起,轻手轻脚地拍打沾到上边的灰尘。荀贞看到她这般如对待珍宝也似的姿态,不仅失笑。
217 言表幽州曹意乱(上)
“话可不能这么说,将军,这可是圣旨!”邹氏说道。
荀贞笑道:“是,是圣旨。”他伸了个懒腰,说道,“今日观子义部演练,没忍住,下去骑射了几轮,和子义比了比高下,圣旨到后,接圣旨,又拜了半晌,腰酸腿疼,晚间虽小酌数杯,困乏未消,夫人过来给我按按。”说着,上榻伏下。
邹氏将圣旨放好,轻移莲步,行到榻边,跪在榻侧,给荀贞揉腰按背,终究是难掩好奇,想知道圣旨中写了什么内容,兼之这些时日里,荀贞待她一直都很好,她早先的惶恐、不安等情绪,慢慢地也已消散了大半,现在不像以前什么都软弱顺从,倒是也敢与荀贞说上些话,便就问荀贞,说道:“将军,圣旨里说了什么?可是对将军勤王之功的封赏么?”
“天子酬我勤王之功,给我封了几个官。”
邹氏问道:“封了几个官?将军,都封了什么官?”
荀贞遂把圣旨中授拜给他的那几个官职说与邹氏听。
邹氏听了,咋舌不已,说道:“将军,这可都是显贵之任!看来天子对将军此次的勤王之功非常高兴。”
荀贞说道:“我已叫主簿为我起草辞让之书,明日就递呈朝中。”
邹氏不解其意,愕然说道:“既是朝廷授拜,以酬将军之功,将军为何辞让?是了,贱妾听……”顿了下,把听谁说的含糊过去,接着说道,“听说天子授拜,臣子辞让,此为礼,但是将军,前日觐见圣上之时,不是已经辞谢过一回圣上的封赏了么?今日为何却又再辞?”
前天见完刘协,晚上荀贞与邹氏闲聊,把辞让车骑将军之封此事给邹氏提过,因是邹氏知道。
上回之辞是不满意,这次之辞是显风度,是为谦虚的美名,其中缘由,前后两次之不同,荀贞自是不会与邹氏说明。在邹氏玉手不轻不重,力量正为合适的揉捏之下,他惬意地叹了口气,没有就此再往下说,而是转开话题,带笑问道:“夫人,张绣可有来拜见夫人?”
荀贞感觉到邹氏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邹氏又继续给他揉捏,耳边听到邹氏的回答:“回将军的话,没有。”
荀贞故作不快,说道:“非因夫人,绣不得活,却为何时直至今日,犹未来拜谢夫人?其家亦凉州之豪族也,便是不重经术,总该晓些礼仪,张绣怎会无礼到此等程度?”
邹氏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将军请勿调笑。”
虽然不像邹氏那样把圣旨看作个宝,对於录尚书事这样的官职授认,荀贞尽管重视,然实只是把之看作实现自己志向的一个工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但比起以前,现在勤王功劳已成,录尚书事已得,只等再把下一件大事办成,就能够开始进行他谋划已久的雄图大业,因而荀贞此时也是颇为开怀,他翻过身来,往上坐了一坐,半躺榻上,拉她入怀,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夫人,你知我是在调笑,却为何幽叹,怎么又不开心了?”
“将军,贱妾不是不开心,贱妾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张绣。他不来拜谒贱妾,贱妾其实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邹氏伏在荀贞胸前,细声答道。
香玉满怀,感丰觉暖,荀贞抚其背,笑道:“有什么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他以前只是你的从子罢了,又非亲子,……便就算是你的亲子又有何妨?大不了,我以子待他就是。”
荀贞比张绣只大了十几岁,但他
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毛病。
一则,他的地位远比张绣为尊,二者,时下人成婚早,十几岁便有孩子,父子间年龄相差才十余岁的比比皆是。
邹氏眼波流转,把目光转开,又叹了口气,说道:“若能被将军以子待之,也是他的福气。”
……
荀贞说张绣之所以得活,是因邹氏,这句话他的确是玩笑之语。
荀贞之所以保住张绣,没有杀他,他对刘协所说的那个理由,留下张绣性命,让他招降张济,以相助荀贞擒获李傕、郭汜,这也只是随便找的借口。
荀贞不杀张绣的真正原因,是在为日后用兵凉州,削平凉州的割据做个伏笔。
张绣家在武威郡,其族是当地的豪族,在整个凉州也都是有名的冠族右姓之一,——这一点从张济在凉州军团中的地位即可看出。
荀贞现在手底下的文臣武将,以豫州、徐州、冀州这三州为主,没有什么凉州人,那么如果等到将来对凉州用兵的时候,再去招揽凉州的豪强,未免就会过晚,虽是临阵磨枪,不利也光此话诚然有理,可又怎及未雨绸缪?若能把张绣彻底地招揽到手,使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则在将来用兵凉州之时,其族已是凉州豪族,其人又有勇力,显然就可成为一大力助。
然则却是说了,荀贞主意打得不错,张绣却会甘心投附於他么?
张绣与荀贞,现下至少已有两个深仇大恨。
一为弘农之败,使张绣和他从父张济不仅失去了地盘,且他两人的部队全军覆没,这是夺土灭军之仇。另一个就是邹氏,邹氏为荀贞俘占,这是夺母之仇,相比前仇,这后仇更是耻辱,——张绣被孙策俘虏,知道了邹氏为荀贞占后,第一反应简直可用怒发冲冠形容。
两层仇恨,或言之一仇一辱,张绣他难道肯会真正地投降荀贞,为他效死么?
荀贞对此却是无有担心。
尽管与认识张绣的时间还不长,但是荀贞已经搞清楚了张绣的性格。
边章、韩遂在凉州作乱之时,金城的麴胜袭杀了张绣家乡祖厉的县长刘隽,张绣那时是祖厉县的县吏,刘隽是他的长吏,他遂於后不久,刺杀了麴胜,以为刘隽报仇,由是以义气闻名。可见,张绣是个有尚气轻生,轻侠脾气的人。
尚气也者,好面子也,轻侠多是好面子的。
原本的历史时空中,张绣因邹氏被曹操占据之故,先降后叛,要说这邹氏只是他的从母,也就是婶婶,又非他的生母,他有必要因此与曹操再起干戈?若换个别人,很大的概率就不会这么做,但张绣却这么做了,为何?荀贞思之,很大的原因应当就是因为他好面子,他觉得受到了耻辱。而又在张绣再次投降曹操以后,得了曹操的厚待,便先后於官渡之战、从曹操攻袁谭等诸战中皆力战有功,这又说明面子上得到了满足后,他就可以为那个人尽忠效死。
针对张绣的性格,荀贞因是乃有把握将他招揽到帐下,为己所用。
要知,对於招揽具有轻侠脾性的这类人,荀贞早就是轻车熟路,他如今帐下得力的大将之一许显,最早先的时候不就是轻侠一个?又刘邓、潘璋、李通、许褚等等,又哪个不是如此?以及文臣中,徐卓、邯郸荣、程嘉等等,亦俱此类。
……
荀贞一时没有说话,邹
氏反倒是起了担心,害怕荀贞因为她的话而生不快,悄悄地把目光又转了回来,见荀贞若有所思,不敢打扰他,就乖乖地伏在他的怀中,吐气若兰。
荀贞回过神来,抓住她的柔荑,笑道:“夫人,你的手在做什么?”
邹氏鼻中哼哼了一声,说道:“将军……。”
烛火没有熄灭,摇曳的红红烛影里,榻上再一次传出窸窣之音。
好半晌后,动静停下。
两人细细地复说了几句话,邹氏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将军,今天中午,贾先生的夫人来陪贱妾说话。贱妾听她说及,将军昨日又向天子上书,请求天子允许将军亲率兵马,南下追击李傕、郭汜。”
荀贞说道:“不错。”稍过片刻,问邹氏,说道,“贾公的夫人今天又来找你了?”
邹氏应道:“是。”
从荀贞兵到长安起,已是连着三天,每天贾诩的妻子都会来找邹氏说上会儿话。邹氏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不外乎是贾诩想走一下妻子路线,以加强和荀贞之间的关系,但她独在营中,也确是闷得很,贾诩的妻子愿来陪他,她亦并不排斥,颇是欢迎。
荀贞说道:“今次勤王,贾公亦有功,明天其妻若再来找你,夫人,你不妨可以问她一问,贾公欲得朝廷何赏。”
有些话,贾诩可能不好意思直接对荀贞说,但如果由邹氏来问其妻,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邹氏应了声是,等了下,荀贞没再说话,她便把话头转回,问道:“贱妾敢问将军,可是果将要亲自率兵,追击李傕、郭汜么?”
已经遣派辛瑷、张飞,及令孙策也遣骑,共同追击李傕、郭汜,荀贞现尚有得了“录尚书事”后的接下来这件大事要办,又哪里会再亲自率兵前去追击。他那日对刘协所说的此话,和他昨天上书再次请求亲自引兵追歼,无非是拒绝不受单只车骑将军此封的一个借口罢了。
荀贞没有直接回答邹氏,说道:“我约了元常明日相见,有事与元常相议,且等将此事定下,再议追击李傕、郭汜。”又把邹氏揽入怀中,笑问她,说道,“夫人为何问此?可是担心我么?夫人无需担心,李傕、郭汜已是我之手下败将,便我亲往追之,亦无险也,此二贼必会为我手到擒来,不在话下。”略作停顿,故作起疑,不悦说道,“又或是,夫人担心的不是我?”
天气颇热,两人又刚运动量不小的活动过,身上都是汗出,邹氏挣开荀贞的手,起身下榻。
荀贞问道:“夫人做什么去?”
邹氏答道:“取巾来,为将军擦擦汗。”拿了毛巾过来,为荀贞擦身。
她尚未穿衣,白皙而丰腴的身体,散发出缭鼻的香味,跪坐倾探,曲线显露无遗,於烛火中望之,动人心魄。
荀贞再次抓住了她的手,笑问道:“夫人手往哪里放?”
……
勤王是军事行动,军事行动的目的是为达成政治目标。
荀贞此回勤王,希图达成的政治目标,加上得到“录尚书事”的封拜共有两个,另一个就是早在勤王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迁都颍川。
录尚书事今已得之,迁都颍川可以提上日程。今日圣旨下后,戏志才等说的“接下来还有那件大事要办”,和荀贞明日约见钟繇,为的就都是此事。
218 言表幽州曹意乱(中)
第二天钟繇却未能来与荀贞相见。
他派了个从吏来见荀贞,给荀贞送来了手书一封,信中写的是,曹操今日将到长安觐见刘协,他需得陪从刘协,所以相约会见这件事只能往后推迟,建议改在明天。
荀贞回书一封,表示同意。
打发走了钟繇遣来的那从吏后,荀贞唤来主簿陈仪,说道:“叫厨下准备酒菜。前天云长送给我的那头好鹿,肉剩的还有么?”
陈仪答道:“回明公的话,还有不少。”
荀贞说道:“做个鹿炙。另外,再把好酒取出两坛。”
陈仪应诺罢了,笑问荀贞,说道:“明公,这是要招待哪位贵客?钟侍郎么?”
“元常与我改约明日。孟德今天要到长安来觐见圣上,这好酒好菜,我便是为孟德所备。……你去伯符营中看一看,伯符随军带的若有沛国特产,拿来些。”
陈仪应是。
“然后你就带上两个人,去董承营外等候孟德,待他觐见过天子,邀他来我营中相会。”
主簿此职,相当於后世的秘书,是长吏最为亲近的吏员之一。
由陈仪代表荀贞去迎曹操,更显出在荀贞心目中他与曹操关系之亲密,而且不失礼重。
陈仪应诺,便於吩咐完庖厨以后,带了两个侍从赶到董承营外等待曹操。
荀贞在营中当然不会干等,处理了几件军务,又与戏志才等讨论迁都颍川此事。
和希望能从朝中得到录尚书事的封拜一样,对於说服刘协和朝中诸臣迁都到银川,荀贞和戏志才等都认为有难度,但实现的把握更大。
快到中午,陈仪回来禀报荀贞,说道:“曹太原辰时到的董承营,刚刚觐见过圣上。仪向他转禀了明公的邀见,他说等到下午再与王河东一同来拜见明公。”
王河东者,王邑也。
这次曹操来觐见刘协是和王邑一块儿来的。
事实上,曹操的此来觐见,部分缘故就正是因为王邑。
既知已经没办法劝说刘协暂时迁都邺县,并且勤王的头功也是抢不到手了,因此曹操这几天一直都在去留之间颇是犹豫,是留下,觐见一下刘协,还是不入朝,还回太原?
就此折还太原,他有些不甘,可是如果不折还太原,入朝觐见的话,刘协之立不合袁绍之意,袁绍与刘协间的关系很是微妙,则会不会引起袁绍对自己的猜疑?毕竟现而今,曹操还算是寄人篱下,还需要依靠袁绍的庇护和支持。
王邑对此,完全没有顾虑,且相反,辛辛苦苦勤王一趟,兵马已近长安,如何能不觐见天子,便就还回河东?虽然这勤王的头功没了他们的份,但好歹是有勤王之功的,如何能够不得些封赏就回河东?无论怎么说,白跑一趟,空手而归,这也是说不过去的。
故此,刘协召之入朝的诏书一到,王邑马上就准备启程,动身赴朝。
他已奉旨,曹操若不奉旨,独自一人率军回太原去,那就太不像话了。
曹操於是和王邑一起来了长安觐见。
李傕一败,渭水北岸的
凉州兵或已逃窜,依附别的割据去也,或已向朝廷呈递降书,表示投降;渭水南岸的杨奉、徐晃也已率部离开渭南渡口,投到了荀贞帐下,渭水两岸的道路都已打通,曹操与王邑之此来长安,一路通行无阻。
……
下午,曹操果与王邑同来拜见荀贞。
要说起来这个“拜见”,曹操与陈仪说的“拜见荀贞”,还当真不是曹操客气。
就不说荀贞已获“假节钺、录尚书事、车骑将军”等官之诏拜,荀贞现虽上书辞让,然最终就任只是个时间早晚的关系,便只说荀贞现下镇东将军的官职,就已比曹操的现官为高,“拜见”二字,荀贞当之无愧。
得报曹操、王邑将至,荀贞亲自到营前相候。
远远见成排的绿树对映间,数骑、两车,自西边空荡荡的官道行来。
行至近处,荀贞看得清楚,骑有四骑,当先一骑,上边所坐之人,四旬上下年纪,常人之貌,蓄着胡须,肤色偏黑,身形不高,简单地裹个帻巾,着黑便服,佩剑,可不就正是曹操。
其后三骑,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相貌与曹操有几分相似,亦是个头不高,荀贞识得,此人乃是曹操的长子曹昂;另外两匹马身上的骑者,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这两人荀贞不识。两辆车,一辆是辎车,垂着车帘,看不到车内所坐何人,不过荀贞能够猜料得出,必是王邑无疑;另一车是辆轺车,驰於辎车之前,车上立着一个三旬上下的佩剑文士,这人荀贞也不识得,但也能大概猜出是谁,应当是王邑的主簿或其它的门下亲近吏。
离辕门还有挺远,曹操几骑就下马,两辆车也都停下,轺车上的文士下来,放了脚蹬在辎车门下,车中下来一个三十多岁,也是穿着便服,配着长剑的士人。
总共六个人,称得上轻车简从。
曹操和那个士人居前,其余四人居后,朝向辕门来。
荀贞领着戏志才等数士,欢笑迎前,说道:“孟德、孟德!任城一别,你我多久没见了?人世间的缘分却这般奇妙,真是没有想到,你我再次相会,居然会是在长安!孟德,孟德贤兄!想煞我也!”话声中,已到曹操等人近处。
曹操等正在向荀贞长揖行礼。
荀贞一把拽住曹操的胳臂,将他拉起,上下打量,说道:“孟德,你怎么不见老?”
曹操比荀贞低,两人离得太近的情形下,他看荀贞得仰脸,因是他略往后退了一退,笑道:“操不见老,公亦神采依然。……不,应当说是神采更胜往昔!”
荀贞摆了摆手,说道:“老了,不比当年了。贤兄啊,就在昨天,我不过是与我营中将士比了比骑射,你猜怎样?居然就腰酸腿痛!这放到以往,何以能会?”
曹操说道:“若是我未有记错的话,公今年当方三十五六,春秋正盛,壮年之龄,何来言老?”
荀贞说道:“人或未老,心已老矣。”喟叹说道,“孟德贤兄,‘三十而立’,夫子之言也。我今年早过而立之龄,回顾看之,一事无成,可谓蹉跎岁月,虚掷时光。每思及此,我心惆怅。”
曹操一时无言以对。
荀贞如果是蹉跎岁月,虚掷时光,
至今一事无成的话,他曹操算什么?
正无话可说之时,荀贞的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王邑,问他,说道:“贤兄,此公想来必就是河东王公?”
曹操答道:“正是。”
王邑下礼说道:“邑冒昧谒见,失礼之处,尚敢请公勿罪。”
从官职来讲,荀贞位尊,王邑想要拜见,得提前投刺求见。
从士人的身份来讲,两个不认识的士人如要相见,中间必须得有一个认识双方的介绍人,而且这个介绍人还需得客人一方,向主人一方提前约好客人登门拜见的时间才行。曹操虽是既与荀贞相识,也与王邑相识,完全可以做他两个人结识的介绍人,但今天王邑谒见荀贞却是曹操没有提前来与荀贞约下王邑何时前来拜见,王邑跟着曹操就来了。
两个方面,无论哪个方面说,王邑确实都有失礼之处。
荀贞还了一礼,笑道:“吾辈丈夫,俗礼焉可拘之?公名师高徒,旧年为离石长,百姓爱之,公之令名,贞早闻之矣!此次勤王,至洛阳时,复闻公美名,闻公在河东,历年与白波黄巾周旋,力保百姓不受侵害,深为远近颂扬。贞当时就想,若能得与公一见,快慰平生,不意今日乃得与公於此相见,不胜欣喜。”
王邑没料到荀贞这么清楚他的过往、经历,荀贞今勤王功成,名声愈振,能得荀贞赞赏,饶以其刚强之性,亦不禁快活,自谦不已。
叙了几句话,曹操叫其子曹昂上来拜见荀贞。
曹昂行晚辈之礼,荀贞请他起身。
接着,曹操给荀贞介绍余下那三个荀贞不认识之人。
这三人一个是曹操帐下的文吏满宠,一个是王邑郡府的大吏贾逵,而那个乘轺车的文士,正如荀贞所猜,是王邑的主簿。
贾逵此人,荀贞较为陌生,听到满宠的名字,荀贞颇是多看了几眼。
满宠之名,荀贞不仅是前世知闻,他迁军府到昌邑后,亦有数次听到昌邑本地的士人提到满宠。满宠家就在昌邑。其族中之士,还有好几人现在仕於荀攸的州府、乐进的郡府里。
满宠等拜见荀贞罢了,戏志才等从荀贞出迎的诸士各亦与曹操等见礼。
营外非长久叙话之所,荀贞请曹操、王邑等入营。
曹操等随着荀贞穿过辕门,进到营中。
行往大帐的途中,荀贞注意到,曹操时或左右眺顾,知他这是在观察自己的营垒布局。筑营,是将校的一项基本功。虽不能说擅长筑营的将领就一定会打仗,但会打仗的将领在筑营方面肯定不会差。只是既邀曹操来营中相见,荀贞就不怕他看自己的筑营能耐,也就只当未见。
到了议事帐内,分宾主落座,戏志才等陪坐。
却是从吏奉上茶汤,才刚刚退将下去,荀贞看着曹操,便说出了句让曹操心头一跳的话来。
荀贞说道:“孟德贤兄,前两年兖州一役,我是情非得已,使你失了兖州、东郡,我久思报偿於你。今次讨贼勤王,兄立功厥伟,我意向天子上书,表举贤兄为并州刺史,兄意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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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言表幽并曹意乱(三)
来见荀贞之前,曹操已经想过与荀贞见到以后,荀贞会对他说些什么?
以己度之,加上对荀贞的了解,他估计到了三点。
首先,以荀贞素来的为人,必定对他会非常的热情,并述及往事,说一些他两人以前相交的故事;其次,荀贞应该会提到兖州、东郡之战,不会对此避而不谈,且会是用一种坦率的态度向他表示,兖州之争,非为私欲;再次,曹操猜测荀贞有可能会以此番勤王,曹操亦有功为名,提出把曹操留在朝中,以试探曹操之意。
但是没有想到,才刚刚坐定,荀贞就道出此话,说打算表他为并州刺史。
——表曹操为并州刺史这一点,其实也没有出乎曹操的意料。
如果说把曹操留在朝中,针对的是曹操个人,是欲把他困在朝中,消磨其志,那么表曹操为并州刺史,针对的就不只是曹操,还把袁绍也囊括了进去,为的是挑起他两人间,或言之,曹操这个小集团和袁绍这个大集团间的嫌隙,使其两方不和。
若换了曹操是荀贞如今的角色和位置,他也会对荀贞使出这一手来,只不过,他大概不会在两人刚见面未久时,就直接地将此谋道出。
曹操被荀贞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想要去端热汤,以掩饰内心中此时的不平静,手才探出,反应过来,却是不可让荀贞看出他现下的心理活动,,顺势改为抚摸胡须,从容不迫地笑道:“此次勤王,功悉在公,操不过是因人成事,充数而已,最多也就是为公摇旗呐喊,稍有壮公声势之劳也,何敢当公‘立功厥伟’之赞?”
荀贞注视这曹操,面上尽是温和的笑容,说道:“贤兄此言太谦!这次勤王,贤兄与王公何止是摇旗呐喊,只有壮声势之劳?贤兄与王公自蒲坂津渡河以后,兵行迅速,临晋先降,继攻下邽,迫使李傕、郭汜不得不遣精卒往援,鸿门亭一战,我因是才能侥幸败贼!既围下邽,为给我助战,贤兄与王公又急赴渭水,虽因杨奉不识大体,犹衔前恨,相阻之故,未得渡,却也因此而使李傕、郭汜的后方骚动,令其军心不安,对我后之克胜相助甚大!贤兄与王公这回勤王的功劳,人所共睹,‘厥伟’二字,当之无愧!”
事实归事实,可如果用不同的话来说,真相可能就会变一个样子。
曹操自蒲坂渡河以后,进兵的速度确实很快,而且也的确是下邽还未攻下,他就兵到渭水北岸,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与荀贞抢夺刘协及抢夺勤王的头功,却绝对不是为了帮助荀贞。
然现在被荀贞这一通话说出来,却好像曹操所做的这一切,都真的是为了积极地相助荀贞。
戏志才等人都是面带笑容,只不过笑容的含义各异,看向曹操。
曹操黑乎乎的脸膛,半点不见红色,他摇头摆手,谦逊说道:“公赞誉过甚,过甚!操与王公虽然是竭尽所能,尽了些微薄之力,可最终诸贼勤王之功成,还是全亏了将军!若竟因此而得公并州刺史之举,操实不敢当也;况操能力短浅,名望低微,又如何敢奢求方伯之重任?”
荀贞正色说道:“贤兄此话,亦太谦!贞与贤兄相识、相交十余年,兄之能,贞岂会不知?以公之才能,并州刺史已是屈才,贤兄,我意已定。这两天我就上书天子举兄。”
荀贞的语气坚决,曹操听出他不是在说笑,而好像是真的打算要这么办,脸上镇静的表情有点保持不住,略显惊乱。
他尽力稳住语气,说道:“非是操自谦,实是操有自知之明。将军!并州州北多胡人,州东张飞燕盘踞,形势复杂,以操之才,实不能守;今之并州刺史高元才,文武兼备,谋量深远,对朝廷赤胆忠心,深得并州士民爱戴,非高元才,不足以镇之!”
荀贞不以为然,先是说道:“贤兄对自己过谦,对别人过誉!卑己高人,固然贤士之风,然於今乱世,却无裨益!弟之愚见,贤兄以后最好再勿如此!”
语重心长的教诲一般,数句说完,荀贞接着说道,“我与高元才虽然不熟,其人之能,我亦有知。我听说他到并州以后,先是召其从弟高柔,委以领兵之重任,继又多召其乡陈留之士,分别付以心腹之托,此任人唯亲,用人唯乡党也,贤兄‘谋量深远’四字之评,我看这高元才他是当不起的!若非要将他与贤兄较之,蓬蒿之比与玉树也。诚如贤兄所言,并州北有诸胡,南有张飞燕,且白波黄巾虽为贤兄剿定,州内犹多乱贼,最重要的是,此地处凉、冀之间,北已遮诸胡,南复瞰二都,形胜之地也,非得有如贤兄者镇之,朝廷才能安。请贤兄就勿要再自谦相辞了!”
袁绍稳稳当当地跪坐席上,慢慢腾腾地抚摸胡须,不急不忙地说“且容我再思”的形象,不期而至,浮上了曹操的脑海。
“本初,你若是肯从我言,与我联兵勤王讨贼,我何至於顿兵於下邽,又何至於不得渡渭?只怕此时圣上与朝廷,早就被你我迎到邺城去了!又怎会还由得着贞之在这里说,表我为并州刺史?鼠目寸光啊,本初,鼠目寸光也,本初!”曹操懊恼暗叹。
——在具备相应的实力之前提下,谁能控制朝廷,谁就能在政治上占据主动权。
勤王除贼功成,朝廷现在还不算掌控到手,“录尚书事、车骑将军”等任官,荀贞还没有正式就任,可是威力就已经出来。不需要真正的付出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道圣旨下到,一个任命下到,就能把其它的诸侯搅乱,勾起他们内部或者彼此的猜忌、矛盾。
就拿举曹操为并州刺史来说,这道圣旨、这道任命如果真的下到,曹操即便是推辞不受,可是袁绍、以及高干,他们却难道会不生猜疑么?一则猜疑曹操是不是暗中投向荀贞、投向朝廷了?二者猜疑并州的士人、豪强、郡县长吏,会不会因为这道诏令之下而拥护曹操?就像李傕、郭汜的内斗之起,猜疑一生,就很难消弭,非但很难消弭,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猜疑会越来越深,发展到最后,弄不好就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又不止曹操、袁绍这里可做文章,南阳也可做文章,给吕布任个什么职,吕布、袁术俱无谋,那他两者脆弱的联盟关系会不会就破裂?荆州也可做文章,给长沙太守张羡任个什么职,他会不会认为自己得到了朝廷、荀贞的支持,就有勇气起兵去和刘表斗?扬州也可做文章,重新表个自己的人做扬州刺史,是不是就可以讨伐不服,名正言顺地收扬州入囊?
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当然,这些文章也不是说做就做,具体什么时候做,还得等合适的时机。暂亦无须多言。
话回当下帐中,曹操已是数辞,荀贞执意要举,王
邑又非蠢人,他当然从中察出了异常,稍作思酌,也猜出了这异常的根源是什么。
却再看荀贞注视着曹操的温和目光,王邑这个时候,隐约感到,其中竟似是蕴藏凌厉的杀气。
这杀气也许不是王邑的错觉。
荀贞掌兵至今已十余年,十余年间,大小数十战,又领掌三州,久居人上,稍微不加掩饰,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能使胆怯者腿软下拜,又何止是有些杀气而已!
王邑正想寻个话头出来,缓和帐中气氛,一声喟叹入耳。
观之,是曹操所发。
随从曹操而来,现也在帐中坐着的满宠,应声问道:“公缘何发此喟叹?”
曹操从腰间革带上摘下一物,捧於手中,示与荀贞和诸人看。
众人目光落上,是一个旧鞶囊。
曹操问荀贞,说道:“公对此鞶囊可否眼熟?”
荀贞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这鞶囊,是我亲手送给贤兄的。没想到贤兄现在还佩戴着它。”
“操不仅是今天佩戴,操是每天都佩带!每当想公的时候,操就会拿它来看一看,时常摩挲,公请观之,以至其色已渐褪矣。”
荀贞面上不觉显露温柔,视线离开鞶囊,复落曹操脸上,亦是叹了口气,说道:“贤兄是个重情的人,贞知也。”
“今日来拜见公前,犬子昂问操,该给公备何些什么礼物,才为何宜?昂,为父当时怎么给你说的?”
曹昂答道:“阿父那时说,天下英杰虽多、海内雄豪虽众,而若可最称阿父知己者,唯镇东也。今随尊卑有别,然却亦无需重礼,金饼一枚,足表心意。”
曹操令道:“把我送给镇东的金饼取出奉上。”
曹昂从怀中取出金饼一枚,起身离席,弯腰躬身,恭恭敬敬地行到帐中,拜倒,举金饼以奉。
主簿陈仪上前接住,转呈荀贞。
曹操说与荀贞知己,无需重礼,众人本来还以为他会送给荀贞什么类如鞶囊这样“礼轻情意重”的东西作为礼物,以显两人“知己之交”的不同寻常,但没有想到他会送荀贞一枚金饼。
毕竟金银此类物事,在高士眼中不免会觉得俗气,怎么看也应该是与“知己”此词无干。
荀贞拿着这枚金饼,看了一看,却是猜出了曹操送他此物的用意,把之放到案上,说道:“贤兄此礼,正合贞意!贞亦望与贤兄情比金坚!”
王邑等恍然大悟,原来曹操是这个意思。
荀贞不作停顿,继续说道:“贞又闻之,‘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今李傕、郭汜二贼虽败,然海内仍动荡不宁,此英雄奋武之际、烈士报国之时,唯贞一人,恐难成此事功,兄以知己视贞,於贞眼中,今之海内群雄诸士,亦唯有贤兄隐若敌国,贞愿与贤兄齐心并力,共佐天子,讨定不庭,再兴汉室,并州刺史,贤兄若坚持不肯为之,那我就上书朝中,请留兄在朝,兄意何如?”
——
今天有点事,更的晚了,就只有这一更了。
220 言表并幽曹意乱(四)
“敌”有力量相等之意,“敌国”可以理解为敌对之国,也可以理解为地位、势力相等的国家。
前汉吴楚反,周亚夫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大侠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此话传出,天下骚动,都说周亚夫得了剧孟,就好像得到了一个敌国。本朝肇建之时,遇到战阵不利,诸将便有惶恐畏惧,失去斗志者,刘秀差人去看吴汉在做什么,而吴汉意气如常,正在修攻功之具,刘秀感叹:“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
这两个敌国皆是“相当於一国”的意思,隐若敌国,意为称赞某人的作用相当於一个国家。
可是若只从表面来看,似又可理解为:好像是一个敌对的国家。
那么荀贞用这个词来形容曹操,究竟其本意是何?
曹操不禁心头再跳,心里越乱,神色越稳。
又一声喟叹传入王邑耳中,观之,仍是曹操所发。
这回不需要满宠再来做捧,荀贞笑问说道:“贤兄,贞欲留兄在朝,为贞臂助,兄不作答复,却怎又发作喟叹?”
曹操跪坐席上,不高的个子挺直腰杆,黑脸上满是肃穆,仪态从容,目视荀贞,说道:“既然公亦以知己待操,称操为兄,所谓情投意合,操就不拘俗礼,不自量力,斗胆以兄自居了。”
“贤兄,你我之间本不该拘礼。贤兄拘礼,此兄之过也!贤兄,贞虽有三个兄长,然在贞童幼、少年时,三个兄长便或早夭,或染疫,相继故去了,贞今在世,父母已逝,兄弟皆无,孤身一人耳,常觉孤单,一直都很希望能再有一个兄长!贤兄若肯以弟待贞,贞求之不得。”
“元亨利贞”,荀贞本有三个兄长,他排行第四,但他的三个兄长在他小时就皆已亡。
曹操说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贤弟,你所编撰的《诗十九首》一书,我不仅翻来覆去地吟诵过多遍,爱不释手,而且还曾数次召我府中及郡中的文采飞扬之士,共作议论。贤弟,你可知为兄最好其中的哪一首么?”
“愚弟不知,贤兄请说。”
曹操说道:“‘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此章,愚兄最喜也!“
荀贞问道:“贤兄为何最喜此章?”
曹操曼声吟道:“‘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贤弟,‘立身苦不早’、‘荣宁以为宝’,这两句正触动我心!
“贤弟自称已过而立之龄,却还一事无成,反睹愚兄,我我今已过不惑,却又有什么成就可言呢?
“昔年讨董,贤弟与孙文台大胜董贼,兄却进战不利,为贼所败;故兖州刺史刘岱被黄巾贼刺死,我得州府吏万潜和陈宫等推举,领兵讨伐,然又进讨不利,旋即,贤弟你众望所归,在兖州士民的相迎之下,入掌兖州,兖州黄巾因是而定,陈宫弃我而去;愚兄西太原以后,虽襄助王公,总算是打赢了一场仗,击破了白波黄巾贼,然微末小功,不值一提。
“此次勤王,又先是顿兵於下邽,不得寸进,复止步於渭北,实於贤弟大败二贼无有助也。
“贤弟,观为兄自入仕以今的这二十余年,如今唯一可为人称道的竟还是愚兄当年为洛阳北部尉时悬五色棒此年轻意气之事。贤弟,你可知太原的那些士豪背后怎么称呼我的么?”
荀贞问道:“怎么称呼?”
“呼我为‘棒公’。”
曹操是永寿元年生人,今年虚岁已然四十二,他二十年那年被举为孝廉,入朝先被任为郎,不久出为洛阳北部尉,算起来,他的仕宦之途,到今的确已是二十多年,差不多二十二年了。
帐中戏志才等人闻得曹操此话,有城府不太深的如宣康等,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棒公”二字,的确不大好听。
这个称呼,倒也不是曹操临时杜撰,而确实是有。曹操为政,有法家之风,乱世用重典,他在太原用法颇重,有轻猾之徒,口损之辈,便在背后以此称来呼他。
荀贞说道:“一时之成败,焉能视英雄?贤兄之能,弟知!那些俗子所言,贤兄不必在意。”
曹操苦笑说了一句:“我对此的确是不在意。”顿了下,接着说道,“然而贤弟,自中平元年,黄巾乱起至今,愚兄一直都在州郡,没有在过朝中,并且即便以往,愚兄也仅是短短数年在朝,曾为郎、为议郎而已,愚兄实无佐政之能,与其在朝中备位,食禄而已,贤弟何不仍留愚兄在地方,为朝廷安抚百姓,讨定不服,以此助贤弟成再兴我汉室之功?”
说到
这里,曹操又发出了一声喟叹,————这已是他短短时间之内的三度发喟。
王邑观之,见坐於席上的曹操,此时显出慨色,间杂期冀之状。
曹操三喟罢了,说道:“操之此生,唯望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做征西将军,然后其墓题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足矣!”诚恳的看着荀贞,说道,“为兄的志愿,贤弟可能理解?可能玉成?”
荀贞默然良久,亦作感叹,长叹之间,环顾帐中诸士,说道:“如果天下人皆如我贤兄,怀忠君报国之心,踏实务本,勤恳愿劳,则天下何至生乱,又虽乱而何愁不能速定?”迎对曹操的视线,也拿出诚恳的模样,与曹操说道,“贤兄志愿,愚弟已知矣!既然兄的志向如此,弟怎能不给予乐助?留朝云云,不复再提,如何?”
曹操大喜,起身下揖说道:“我就知道贤弟一定会懂我、知我!”
“然……”
“然?”
荀贞微笑说道:“太原一郡之地,实不足以展贤兄之才。刚才我也听出来了,贤兄看来是真不愿意做并州刺史,那我就上表朝中,举贤兄幽州刺史!”
曹操瞠目结舌,张开嘴来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他已然一辞并州,二辞留朝,如果再三辞幽州,他又该用什么借口来讲?
细细想来,幽州刺史此任,他还真是不好找到借口推辞。
他不愿意做并州刺史,可以用袁绍已经上表高干出任并州刺史,且高干深得并州士民拥戴等等为借口;不愿留朝,可以说自己没有佐政之能,希望可以带兵讨贼,可是幽州刺史呢?
上任的幽州牧刘虞被公孙瓒所害,现下幽州,不但朝廷还没有表任新的长吏,袁绍等有表举资格的诸侯们也还无人表举新的幽州刺史,只有一个刘和被鲜於辅、阎柔等推举为主,可那明显是做不得数的,也就是说,幽州现下无主。辞做并州刺史的借口,用不了。
幽州现在战火连天,曹操刚刚才说过,他的志向是为朝廷讨贼平乱,则把他任为幽州刺史也是正合他的志向。辞留朝廷的借口,亦用不了。
这个时候的曹操,追悔不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勤王,他就不该来;来就来了,一看已无希望获得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之时,又就该立即还回太原,却两者他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结果使他而下陷入如此的为难之境。
——事实上,这也不怪曹操选择错误,勤王他是必须要试的,既已勤王,不朝圣觐见就走,亦极不合适。他这两个选择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不知道荀贞对他的重视程度。
常理言之,你荀贞已经是大功到手,天子到手,威震海内就在眼前了,却又怎至於和一个现才是一郡太守的曹操计较?这般针对於之?无论如何,这也是曹操想不到的。
幽州,曹操绝对不愿意去,这个任命甚至比并州刺史他更不愿意受。
不愿受有四。
其一,他若领了此职,一样会和袁绍之间产生不可弥补的裂隙。
其二,他在太原苦心经营了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把太原、西河两郡基本上拿下,还把河东郡也拉了过来,已是有了三郡之地,并州此处民风剽悍,产出亦丰,再给他些时日,他有信心能打造出一支强军出来,真正地再把声势重振,却若与此际,忽然离开太原,远去幽州,那就是前功尽弃。
其三,幽州现下的局面比并州还要乱,并州只是北有诸胡,东有张飞燕二敌而已,幽州现则是袁绍、公孙瓒、阎柔和鲜於辅三方早已乱打一团,他如果到幽州去,局面很难打开,莫说再得时间发展,只怕立足都不容易。
其四,以最好的假设来讲,便是他到了幽州之后,稳定住了局面,真正地坐实了幽州刺史此职,可是幽州偏远之地,又能有什么发展?他要想得有发展,最终就只能像公孙瓒那样南下冀州,可如果南下冀州,和袁绍就不只是彼此猜忌,而是要大动干戈。
等了稍顷,不见曹操再有推拒之言,只是坐在那里,颇张口结舌。
荀贞有点到为止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再往下说,看了看帐外天色,将近傍晚,吩咐主簿陈仪,令摆酒置宴,笑道:“贞与贤兄经年不见,今日重见,逢败贼之喜,今天,我要与贤兄一醉方休!”
一场酒各自喝出了酸甜苦辣,众人分别心思各异。
未到二更,曹操便不胜酒力,趴在案上不起。
荀贞亲自扶他到给他备下的帐内歇息,安顿他躺下后,呼了他几声,不见回应,就嘱咐曹昂、满宠两人,务要照顾好曹操,然后还回大帐,接着与王邑饮酒畅谈。
王邑从渭北来长
安,马不停蹄,路上少歇,今儿个到了长安,上午觐见刘协,下午拜见荀贞,又是一日不得休息,虽然体魄不弱,亦颇疲惫,很快也喝醉了。
荀贞仍是亲自扶他到住帐住下。
……
次日一早,荀贞尚未睡起,陈仪急来禀报。
於帐外,陈仪说道:“明公,曹太原一早出营,还其本壁去了,留了封信给明公。”
荀贞嗯了声,嘟哝了句什么。
伏在他身边的邹氏被陈仪的禀告声惊醒,没听清荀贞的话,问道:“将军说什么?”
荀贞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贤兄,怎也不与我道个别,就回营去了!”然起脸上并无不满之色,反是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王邑醒后,知道了曹操已去,颇是惊讶,与贾逵说道:“昨日帐中,镇东言欲举孟德并州刺史时,气氛虽颇不安,然后来已经缓和,孟德与镇东,一个一口一个‘贤弟’,一个一口一个‘贤兄’,晚上酒宴,两人更是拉手旋舞数番,真如知己,却怎么孟德一大早就不辞而别!”
曹操已离,他不好再留荀贞营中,便亦请辞。
荀贞送他出营。
送走王邑,今日是约见钟繇之日,见钟繇前,荀贞要先与戏志才等再碰个面,遂於饭后,与戏志才等见於帐中。
戏志才等已知了曹操一早离去此事。
看完荀贞给他们看的曹操留下的那封书信,——信中无甚言语,无非写的是不想吵醒荀贞,故先辞还营,郭嘉笑道:“明公昨天言表并州、幽州这一番话的威力居然这么大,使曹太原落荒而走,辞别都不敢向明公面辞。”
戏志才摇扇笑道:“不只是落荒而走,明公,忠料之,曹公只怕是连长安都不会再待,恐怕今天他就会渡渭北上,还太原而去了。”
“若如监军所言,明公,那表举曹太原为幽州刺史此事?”问话之人是宣康。
荀贞抚摸颔下短髭,笑道:“我等入朝,於今不过才是第四天,录尚书事等职,我且还未就任,表我贤兄为幽州刺史这件事,现下还不到时机。”
宣康问道:“那明公昨日在帐中为何先将此道出?不怕打草惊蛇么?”
郭嘉笑道:“司马实诚人!为的就是打草惊蛇啊!”
宣康喃喃说道:“为的就是打草惊蛇?”
郭嘉说道:“昨日明公在帐中与曹太原所言,一则是为了试探试探太原,二来也正是为提早把消息放出,好让袁本本初知晓。”
宣康说道:“好让袁本初知晓。”
郭嘉笑道:“司马猜一猜,袁本初知晓了此事之后,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宣康眼前一亮,说道:“袁本初若知了此事,那么他肯定会对曹太原产生猜忌,并为避免曹太原出任幽州刺史,极有可能会催促麹义等加大对公孙瓒的攻势,已造成先得幽州之事实。”
戏志才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录尚书事’此职明公已得,接下来就是迁都这件头等要紧的大事,在迁都实行和完成以前,须得保证曹孟德也好,袁本初也好,不会行阻挠之举。故而明公今虽尚不到时机表举曹孟德,却於昨日帐中,先将此话说了出来。”
宣康这才明白了荀贞昨天说那些话的目的何在,却是一石二鸟。
一则,虽然现在还没有到正式请求下旨拜曹操并州刺史或者幽州刺史的时候,可是风声放出去,却是已经可以先起到挑拨曹操与袁绍之间不和的目的。
二者,也是为了使曹操、主要是袁绍没有功夫来影响接下来的迁都此事。太原俯瞰二都,袁绍的地盘与河南尹接壤,他俩,尤其袁绍一旦出兵,是有可能会对迁都造成阻碍的。
宣康恍然大悟,说道:“明公此策高明!”忍不住,又问道,“明公,那表曹太原此事,不知明公打算何时落实?”
“且等把迁都完成,到时再议。”
只要迁都完成,朝廷彻底被掌控在手,则到那时,还不是随时都可上表么?
……
曹操昨晚其实没有喝醉,而是佯醉,他昨晚饮宴、和荀贞旋舞时就作出了决定,长安是不能待了,必须要立刻回去太原,以免荀贞真的会请到刘协的圣旨下来,——尽管他有丁聪等人可在朝中相助,可是毕竟是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一点险他都不能冒的,因是果如戏志才所料,今早离开荀贞营,回到自己营中后,他马上给刘协上了一道表,称忽闻太原出现贼乱,他需要回去平叛,便连王邑都没有再等,即奔太原还去。
还太原路上,曹操一路忧心忡忡,思考将来对策。
221 悬首暹利圣心快(上)
作为刘协多年来朝夕相伴的近臣,而且於近期的这场李傕、郭汜内斗之乱中越发得到刘协信任的钟繇,想要离开刘协身边一会儿,着实不太容易。
直等到下午,钟繇才来到荀贞营中,与荀贞相见。
荀贞至营外,把他迎住,把臂言欢,揽住他的胳臂,请他入营。
到了帐中,彼此坐下,荀贞说道:“元常,我到长安,今日已是第四天了,可除了觐见圣上那日,与卿在董将军营中见了一回,竟是一直都未曾得有再见,……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总算今日乃得与卿见!”关切地再次仔细打量钟繇,颇是感叹,语气里又带着佩服,说道,“元常,这几年卿从侍於圣上左右,值此危难之局,料定是险象环生,为难卿了,辛苦卿了!”
钟繇笑道:“身为人臣,为天子尽忠,此本分是也,谈不上辛苦,也谈不上为难,倒是将军,这几年先剿黄巾,复与曹操、袁术、吕布等战,亲冒矢石,才是真正的辛苦和危险。”
荀贞不快说道:“元常,你我乡里故交,今日重见,理当以旧友相待,卿却又为何以官职相称?仍如以往,直呼我字可也!”
钟繇笑着应了声诺。
叙话数句,钟繇说道:“今天上午曹孟德给圣上上了一道请辞之表,说是他得到军报,太原郡中有贼生事,他需要立即赶回,以讨贼平乱,竟是来不及向陛下面辞,而就离开长安,北还太原去了。……贞之,我听说曹孟德昨天来你营中与你相见了,是不是?”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与孟德也有好多年没见,闻他到了长安,昨天就请他到我营中相会。”
钟繇说道:“昨天曹孟德与王文都面圣之时,圣上与他两人说,且过几日,等到收拾好宫城以后,将会在宫中设宴,以庆破贼,要曹孟德和王文都到时都参宴,曹孟德当时可是恭谨应诺,并无推脱之言,却怎么转眼之间,他就急匆匆的还太原而去?其上表中‘有贼生事’之语,显是借口。”问荀贞,说道,“贞之,我有句不当问的,……是不是你昨天见他时,与他说什么了?”
荀贞笑道:“元常,我什么也没对他说,我只是说打算上表朝中,表他为并州或幽州刺史,以酬他此番勤王之功。舍此以外,别无它言。”
钟繇何等聪明,想都不去想,即辨出了荀贞此话背后隐藏的杀机,然却是稍有不解,他抚须沉吟了片刻,说道:“贞之,此回除贼勤王,曹孟德虽然提前亦得了密旨,并亦立下了功劳,然其功小,断然是不能与你相比的,况且他现依附袁本初,於今不过是个太原郡守罢了,……繇之愚见,似乎是不值得你这般用心啊?”
“元常,在你面前,我就不说假话了。於今李傕、郭汜被我大败,今此二贼虽尚未获擒,已不足为虑,方今如欲辅佐圣上,澄清海内,在我看来,若袁公路、袁本初兄弟者,不值一提,却唯孟德也许会成为将来的一个阻力。”
钟繇讶然,说道:“曹孟德在公心中,居然如此重要!”
一句前世听过的话,蓦然浮上荀贞心头,他便略带俏皮地把此话引出,笑与钟繇说道:“非也,非也,元常,不是孟德在我心中重要,是没有他,很重要。”
“没有他很重要。”钟繇品之再三,不禁称赞,说道,“公之此语甚妙!”问荀贞,说道,“既然公这般重视曹孟德,趁其入朝觐见,何不顺势把他留在朝中?而又为何任其离去?”
荀贞笑道:“元常,纵我想留,能留得住么?”
“……公此话也是,要想尽遂公意,把他留在朝中,现下而言之,是不太能办到。”
荀贞刚刚到朝中,才得录尚书事之任,还远没有到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程度,他现在要想办成一件事,必须得看杨彪等人的意见何如,如果他们大部分反对,这事儿就办不成。
荀贞看了一眼戏志才。
戏志才领会荀贞之意,开口与钟繇说道:“钟君,今日将军请君来营中相会,不只是为了叙说别情,还有一件关系重大之事,想要与君商议,问问君的意见。”
钟繇问道:“是何事也?”
戏志才说道:“李傕、郭汜等贼本就祸乱长安已久,去年复长安大旱,民相食,数十万口几乎啖尽!前日我与奉孝等到长安城里转了一转,看了一看,亲眼所见,城中当真是残破不堪,民口十不存一,白骨皑皑,遍布街、里,哪里还是王都,鬼蜮也似!方才听君说,圣上似有修缮宫室,仍居长安之意,却忠等愚以为,这长安怕是不宜圣上再居了。因将军的意思是,可否向圣上进言,建议暂先移驾别处?”
“长安如今的情况确是不宜再为都城,……移驾别处的话,不知欲进言圣上,移驾何处?”
戏志才说道:“颍川。”
“颍川?”
戏志才说道:“正是,君意何如?”
钟繇举起脸来,摸着胡须,细细思索。荀贞等人不打扰他,给他充分考虑的时间。
等了多时,钟繇想定,他落目下来,与荀贞说道:“贞之,若迁都颍川,有三个利处。”
荀贞饶有兴趣地问道:“元常以为,有何三利?”
钟繇说道:“虽然董卓乱时,颍川受过兵灾,又后来袁术、吕布侵扰,然这几年大致可称太平,固不及当年繁华,较与长安等地,亦足称富庶,可暂为都也,此一之利也。”
“二利呢?”
钟繇答道:“颍川处天下之中,距四方州郡之远近相当,若圣上暂移驾至此,可起集重居中,以御四方之作用。此利之二也。”
“三利呢?”
钟繇说道:“公雄才大略,袁公路、袁本初兄弟自是非公之敌,然而今南北割据,声势最大、名声最高者,便是袁公路、袁本初兄弟,若移驾到颍川,北至冀州才数百里,可起到就近制衡袁本初之用,又颍川南与南阳接壤,时机成熟
,亦可便先讨定袁公路,此利之三也。”
荀贞拊掌赞叹,说道:“元常,英雄所见略同!卿所提之此三利,正是我想请圣上移驾颍川的缘由。”
明知道荀贞既已提出迁都颍川此议,那么迁都颍川的好处,包括自己所说的这“三利”在内,荀贞必然是早就考虑清楚,则钟繇又为何不厌其烦地再将之向荀贞备述?无它缘故,他这是在借机向荀贞展现他於政治、战略上的眼光。钟繇是个慎重、思虑周全的人,荀贞眼见就要成为汉室的新一个权臣,他深深地知道,以后要想继续保持与荀贞密切的关系,只靠之前的交情,那是不足够的,他还得让荀贞知道,他能有更大的作用才行,因此,他乃才有此一举。
三个利处之外,当然还有荀贞、戏志才、钟繇等皆是颍川人的这个地主之利,不过此利,大家心领神会就好,无须直白道出。
钟繇说道:“公之此议,繇深表赞成。”
荀贞说道:“圣上那里,元常,你觉得会同意么?还有朝中诸公,都会同意么?”
“圣上那边,公不必担心,自有繇去说之,至於朝中诸公,太仆韩公等定然不会反对,唯太尉杨公也许会有不同意见。”
荀贞微微皱眉,说道:“我亦有此虑。元常,我初到朝中,与诸公不熟,你久在朝廷,却与诸公俱熟,若是杨公果然反对,你可有说服他的把握?”
钟繇摸着浓黑的长须,想了一会儿,回答荀贞,说道:“纵无说服杨公之把握,然繇有说服司徒赵公、司空张公等的把握,……只要说服了赵公、张公等,就算杨公依然反对,其一人之言有何用?何能抗诸公之共议?公请勿忧,建言圣上移驾颍川此事,必能得以实行!”
荀贞大喜,举起案上的水碗,示与钟繇,说道:“就且以茶代酒,先与卿共饮此杯,待迁都此事尘埃落定,等到了颍川以后,我再与卿痛饮家乡美酒!……卿已有多年未尝还乡了吧?”
钟繇拽住宽大的袖袍,亦把案上茶碗端起,遥遥与荀贞相碰,笑道:“繇思乡久矣!思家乡美酒,思家乡甘水!”
二人相视一笑,同把碗中茶水饮下。
便就说定,刘协那边由钟繇去说服,并在此期间,先试一试杨彪、赵温、张喜等朝中重臣的意见,赵温、张喜若是赞成最好,若是有疑,那仍由钟繇,再加上韩融、皇甫郦,帮助荀贞将他两人说服,而等到刘协、赵温、张喜都被说服之后,荀贞就上表朝中,提议移驾颍川。
事情议定,钟繇忙得很,不能多待,便告辞还董承营,去陪侍刘协。
临别前,他与荀贞说,如果有机会,今天他就可以先把“移驾”抛出,——且先不提移驾何地,试一试刘协之意。
……
临到傍晚时候,辕门将飞奔来禀,辛瑷、张飞擒获李暹、李利凯旋,率骑已还营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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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悬首暹利圣心快(下)
营外见到辛瑷、张飞及其两人部中的一班军将,皆征尘满袍。
玉人如辛瑷,亦颇灰头土面,嘴唇干燥,一看就是连追敌的苦累所致。
尽管常年都在马上,却张飞行走之间,两条腿下意识向外开斜,不用问,荀贞也知,此必是因这三四天来,基本上都是在马上度过,所以他也有些吃不消,大腿磨得疼了。
辛瑷、张飞等拜见过荀贞,张飞令从吏牵来两人。
这两人长者三十多岁,年轻者也有三十出头,都是垂头丧气,被捆着双手,一根绳子把他俩串在一起。七八个将士推搡着他两人,就像是赶着两头羊。押到荀贞近前后,两人身边的两吏,抬脚朝他两人的腿弯后边各踹一脚,两人扑通跪倒在地。
张飞恭敬地说道:“明公,此二贼便是李傕之从子李暹与李利。”
荀贞漫不经心的瞧了眼,并没有怎么在意。莫说李暹、李利二人非是贼魁,就算是李傕、郭汜被生擒到此,在荀贞看来也不过是两个除了给他勤王此功能锦上添花之外,别无用处的两个军头罢了,亦不会太过重视。荀贞笑与辛瑷、张飞说道:“卿二人追贼辛劳。三四日间,且战且前,追敌二百余里,来回三四百里,既已苦劳,又或李暹李利二贼,复立功劳,我明天就上表朝中,给卿二人请功。”
宣康跟着荀贞同出营迎接的,由他接管了李暹,李利这两个俘虏之后,他问荀贞,说道:“明公,此二贼如何安置?是先留在营中还是?”
——按理说,辛瑷、张飞作为部将,荀贞没有必要亲自出迎,然辛瑷是其心爱之人,张飞是其重视之人,正该示以与众不同,故此他乃亲迎。
荀贞说道:“随我的上表一起献给天子。”
宣康应诺,便就吩咐属吏先将二贼带下去,等陈仪为荀贞写好上表,明天和上表一块儿送去给刘协。
入到营里,进到帐中,众人坐下说话。
荀贞问道:“前观卿等军报言说,李傕为郭汜所杀,李暹、李利仓皇逃窜,因为卿等所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瑷、张飞追击李傕、郭汜的这几天,每天都会有军报给荀贞呈递回来,便在上一封呈报擒获了李暹、李利的军报之中,提到了李傕被郭汜所杀,但是军报中并没有对此事进行详细的叙说,荀贞因乃有此一问。
张飞答道:“回明公的话,这件事飞与玉郎,也是从李暹、李利处听来的,具体情况他们更加知晓,要不然明公再把此二贼招来,细作询问?”
荀贞点了点头,便令宣康重把李暹、李利带回。
不多时,李暹、李利被押入帐中
如果说刚才见到荀贞,二人是害怕的话,那么现在二人的心情,在听到荀贞要把他俩明天就献给刘协后,已然是恐惧。
李暹、李利之前恃李暹的威风,对刘协极不恭敬,得罪刘协的地方太多,其它的不提,只说李暹奉李傕之令,强迫刘协从宫中迁到李傕营中这一件事,李暹便知道刘协定是恨他入骨,一旦落到刘协手里,他定然落不了好。
已闻段煨、贾诩投附荀贞,李暹倒是生起如段煨、贾诩一样,为荀贞所用这样的奢望。
他与李利拜倒地上,叩头不已,颤声说道:“暹已知罪,暹已知罪!卑贱之躯不足以污明公之刀,若幸得明公饶暹一命,别无所长,唯一身勇力,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张飞略蹙眉头,很看不起他这般讨饶屈膝的模样,说道:“你且把李傕如何为郭汜所杀,详细禀与我主。”
李暹、李利两人俱是被张飞亲手擒获,二人早已信了张济逃到长安后所说的“羽、飞不可当”,听到张飞命令,李暹忙应道:“是、是。”与李利对视一眼,却好像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李暹陷入回忆,过了片刻,说道:“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半句话才出,险
些把荀贞逗笑。
荀贞顾与众人说道:“没想到非但李傕、郭汜堪称‘卧龙凤雏’,李傕的这两个从子亦是颇有傕之风也。”
李暹以为荀贞居然真的是在夸他,对活命的希望多了几分,遂暂将惊恐压下,赶紧谦虚几句,鼓舞精神,接着往下说道:“自离长安,逃奔南阳,暹等已是连续行军三天,又被辛、张二位将军连着追了两天,部曲亦是损失惨重,……辛、张二位将军勇不可当,不敢瞒明公,着实是把暹等吓得惊慌失措……。”
张飞眉头紧蹙,打断了他对自己和辛瑷的吹捧,说道:“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我主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李暹讨好地说道:“是、是。”继续向荀贞讲述,说道,“鄙军兵士损失很大,又都疲惫,鄙兄於是择了块谷地,命将士作些休整。便在扎营未久,郭汜遣人请鄙兄去他部中,商议下一步的对策。明公,鄙兄是个实在人,不疑有它,所以就只带了百余从骑而往。到得郭汜部中,郭汜置下了酒宴,向鄙兄赔罪,说是已悔他此前的作为,不该疑心鄙兄毒害他,进而与鄙兄生起内斗。鄙兄相信了他的话,然却於酒酣之际,郭汜竟使其将於坐中,众目睽睽之下,活生生地拉杀了鄙兄!这盗马虏……”忍不住想要痛骂几句,话将出口,总算反应及时,咽了下来,接着说道,“消息传道时,郭汜所部已然来攻我军,暹等猝不及备,只好匆忙领了些部曲,总算逃奔得脱,但正被辛、张二将军撞上。……明公,二位将军勇不可当……。”
张飞再次把他打断,薄怒说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暹应道:“是,是。……明公,暹等非是敌手,遂为二位将军擒获,说来这也是暹等的好运气,要不然,今日也无幸得以拜见明公!”说着,又扣起头来。
荀贞问道:“李傕军中只逃出了你们么?我闻李傕有一谋主,名叫李儒,他现在何处?”
听到荀贞提起李儒,李暹、李利脸上都现出痛恨之色。
李暹忍住往地上淬一口的冲动,恭恭敬敬的回答荀贞,说道:“回明公的话,李儒是个奸诈小人,他跟着鄙兄一块儿去的郭汜部中,却在鄙兄被杀死之后,此贼子奴颜婢膝,居然与郭汜说,‘宁为将军之奴,不为李傕上客’,就此降了郭汜!明公,之前鄙军所犯的那些罪过,攻长安等等,李儒多出谋划策,暹等恨未能将他抓来,呈给明公,以治其罪!”
李傕被郭汜杀掉,其军被郭汜吞并,听来似乎有些令人诧异,细细想来,并不奇怪。
许他李傕於座中杀掉樊稠,就不许郭汜於座中将他也同样拉杀么?而事实上,李傕也已打下相同的主意,本是准备待快到南阳时,就把郭汜杀掉,吞并其兵,以补充他损失的实力,从而可以在到南阳后得到更高的地位,只是没料想被郭汜抢了先而已,却亦不必多提。
荀贞问道:“郭汜现在哪里?”
郭汜在哪里,李暹、李利不知道,张飞、辛瑷知道。
张飞回答说道:“回明公的话,郭汜杀了李傕,吞并了李傕部曲后,便急赴南阳,飞与玉郎等追到上洛时,闻悉其部已与袁绍所遣迎他的张勋部会合,飞因才与玉郎折返,向明公复命。”
“袁术果然迎郭汜入境?这么说,郭汜现下当是已到南阳了。”
张飞答道:“应该是已到南阳。”
坐中一人抚须笑道:“郭汜这一入南阳,好有一比。”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是程嘉。
宣康问道:“敢问军谋,好有何比?”
程嘉笑道:“英雄毕集於申,豪杰相汇在宛也。”
“申”,指的是春秋时的申国,南阳曾是申国之土;“宛”,指的是宛县,现之南阳郡的郡治。
却现在南阳一个袁术,一个吕布,此二人之政能、谋略,於天下诸侯之中,那都是排在末流的,郭汜亦然,这三人凑到一处,无论如何也称不
上“英雄”、“豪杰”,程嘉此话明显是反讽,帐中众人俱笑。
细细品来,程嘉这话说的还真是有不错,南阳现在可称是一个失败者集中地了。
荀贞亦笑,事情已经问清,便示意宣康将李暹、李利带出。
李暹、李利从头到尾,直到现在,没有得到荀贞饶其二人性命的承诺,实在不知荀贞何意,疑心荀贞还要把他俩送给刘协,都是死死地抓住地上的毛毯,不肯出去,伏拜在地,哀求不已。荀贞不作理会,他二人最终还是被甲士拖拽押出。
两人虽罪大恶极,然苦苦哀求之状,亦不免令人恻然。
程嘉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天晚上,荀贞再次破例,摆下酒宴,为辛瑷、张飞两人洗尘兼庆功,与他两人饮了数杯。
……
次日,由陈仪把荀贞给辛瑷、张飞请功,同时汇报李傕已死、郭汜被袁术迎入南阳的上表,和李暹、李利二人俱送去给刘协。
留段煨、贾诩,包括留张绣活命,都是有用处的,这李暹、李利两个,若是留下,一则用处不大,二来他两人深为刘协痛恨,还会引刘协不满,所以这二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留用的。
陈仪将上表和李暹、李利送到董承营,回来向荀贞复命,说道:“明公,圣上降旨,明天处斩李暹、李利,凡无事文武皆可往观斩,并口谕令处斩后,立高杆於辕门,悬二贼首级示众。”
看来刘协对李暹、李利的痛恨程度,还超出了荀贞的意料。
不止处斩的时候,叫官吏们去看,并且杀了后,还要悬首示众,非是极其痛恨,身为天子,刘协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刘协旨中说的虽是“无事官吏皆可往观斩”,但谁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摆明了,是要求在长安的官吏们都去观斩,以泄其恨。因是到了第二天处斩之时,除了公卿大臣等位尊高者外,不管有事没事,着实是有大批的官吏、军将前至董承营外观之。
荀贞当然是不会去看这种事情的,但他营中和孙策营中各颇有不少将士去看。
却也不是因为刘协的这道圣旨,诸将前去观看,主要是因为李暹、李利到底乃李傕帐下的得力悍将,名声不小,鸿门亭一战,彼此且还是交锋的对手,对其二人之勇,荀贞、孙策营中将士也都是颇为知晓,於今二人被杀,且是刘协亲下旨命杀,自会有好奇之人要去瞧上一瞧。
董承营外,文官、武将观者如睹。
午时前后,李暹、李利被推出营外,带上临时建起的行刑台。
钟繇奉旨监斩,他展开圣旨,将刘协处死二人的旨意,大声地念了一遍,内中说辞,未提李暹强迫刘协去李傕营中这些事,只说此二贼为非作歹,罪不可赦。
圣旨念完,便使李暹、李利二人跪下,刽子手举刀挥落,两个带着凝固惊恐表情的人头滚落台上上,鲜血喷箭染红了大半个台面,又有军吏上前,捡起这两个人头,麻利的分别绑在两个高杆上,将高杆竖在了董承营的辕门两侧。
昨天略和刘协提了下移驾之事,算是初步试探了下刘协的意思,刘协尽管没有反对,但也没有作出决定,说是兹事重大,须得听听杨彪等的意见,钟繇寻思着今天再与刘协说一说此事,没有心思多留,等到诸事办毕,就匆匆离去。
前来观斩的数百官吏、军将或仍聚在台下,或去到高杆前头,议论了会儿,逐渐散去。
散去的人中,数将簇拥一人,正是刘备,簇拥他的那几将则是卓膺等。
刘备走两步,回头顾视了下那悬於高杆之上,微微摇晃的两个首级,又走两步,再次回首,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那两个人头,而是董承营戒备森严的辕门,又行几步,三次回首,看的仍是辕门,直到行至拴在远处的他的坐骑旁边,翻身上马,将打马而走之际,还又一次回首,依然看的是辕门。
223 骑尉难足玄德望
才打过弘农郡和鸿门亭两场艰苦的战役,勤王之功又已获成,所以荀贞特地允许诸将这几天可以在营中饮酒,但不许多喝,以免误事。
这酒后误事,荀贞是亲有感触,早年间他在繁阳亭长任上时,为了得许显、陈褒、高素、冯巩等人为用,没少和他们喝酒,三天两头的喝,结果一喝多,饮酒次日往往就会难受一天,什么事都办不成,后来他权位日重,在饮酒方面,便尤其注意,基本上不再有饮多的时候。
喝酒事小,但长期的坚持下来,看的是一个人的意志力。
刘备的意志力毋庸多提,自是相当出色,但出於和荀贞当年在繁阳亭时招用许显等人的目的一样,如前文所述,他没事的时候,常会与帐下军将、文吏共饮,今有荀贞特许诸将营中饮酒之令,为庆贺卓膺等人在此次勤王中立下的功劳,这几天他更是每晚都会召聚卓膺等军将饮酒,——栈潜等文士这次没有跟他出征,被他留在了颍川,与韩暨等料理郡务。
这日观斩罢了,与几天无有不同,刘备又於晚上置下酒席,召来了卓膺、成定、石关等痛饮。
酒是好酒,荀贞所赐。
菜亦是好菜,其中最好的一道菜当属是鹿炙,——此肉之来源,亦是关羽所送。关羽前日引骑出猎,打到了两头鹿,一头奉给了荀贞,另一头一分为二,他自留半头,送给刘备了半头。
刘备坐於帐中主位,卓膺等军将分坐两边。
每人的案边都放了一个烤肉用的架子,各有一个伶俐的军吏跪在架旁,给他们烤炙鹿肉;又有军吏给为他们斟酒。有荀贞专门遣来的医吏精心治疗,石关的伤已好了大半,他盘腿而坐,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吃的快,喝的也快,烤肉和斟酒的军吏稍有不及,他便斥骂之。
军吏们知道他是刘备重视的爱将之一,对他的责骂,只能委屈承受。
今日观斩,成定、石关也跟着刘备去了,成定正兴致勃勃地在和刘备、卓膺等说今日观斩时所见的情景,嫌石关骂人的声音大,与他说道:“你就不能小声一点?没看到我正在与明公说话么?”
石关举起碗中酒,一口饮尽,放碗案上,叫军吏往里倒酒,斜眼看成定,说道:“怎么?仗着你比我多打了一场鸿门亭,功劳或许比我略大些,镇东给你的封赏也可能会比我稍多些,就对我呼来喝去,开始吩咐我怎么做事起来了?”
因为负伤的缘故,鸿门亭此战,石关没有参与,比起参与鸿门亭这场大战的将士,於整体的勤王功劳上显然是会小一些。石关对此,一直颇是懊恼。
成定笑道:“我何尝有这心思?只是我正在与明公说话,你那边大吵大嚷的,吵到了我不要紧,吵到明公,未免不美。”
石关问道:“你在和明公说什么?”
成定说道:“我在和明公说,李傕、郭汜等此前在长安只手遮天,端得骄横跋扈,我听说就连圣上都受他们的欺负,当初圣上到李傕营,就是李暹迫使的,却而今如何?镇东统率我等,兵马一到,即将之如风卷残云,大败溃之,李傕为郭汜所杀,郭汜西奔南阳,李暹、李利则被辛、张二将军擒获,已被诛之,悬首示众,亦是可发一叹。”
石关将酒又饮一碗,撇了撇嘴,说道:“你一个兵子装什么文人骚客,还‘大败溃之’、‘可发一叹’,你叹什么?”
成定嘿了声,说道
:“我不与你多说。”把脸转开。
刘备知道石关对没有能参与鸿门亭此战,功劳可能会比成定等小,即将下来的赏赐可能也会比成定等少,近日一直耿耿於怀,便举起案上碗来,笑与石关说道:“你虽然没有参与鸿门亭之战,然郑县此战,我向我兄报的可是你的头功,你且放心,将来封赏下来,你的那份必不会少!若是当真少了,我从我的赏赐中拿出一份来送给你,如何?”
想这成定、石关,为何弃了曹操,来投荀贞?为的就是富贵。
荀贞的部队军纪严明,不得掳掠百姓,这富贵里的“富”,就只能主要从战功上来,荀贞对有功将士的赏赐素来慷慨大方,所以石关又怎会不因未能参加鸿门亭之战而不快至今!
此刻听了刘备此言,石关大喜,慌忙说道:“明公的封赏?明公的功劳末将岂敢分润!”口里说不敢分润,却是未作推辞,等於默认了刘备此话。
刘备笑了一笑,将酒饮下。
成定也端起碗,一饮而尽。
除贼勤王这样的大功获成,不仅荀贞喜悦,其军中的将士也都是非常开心。
全军上下皆知,这是殊功,朝廷和荀贞的赏赐绝对都不会吝啬。
这几天,军中从上到下,几乎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猜测,按照自己的功劳,能得到什么样的奖赏,或言之凿凿地传播听来的小道消息,某某将会得到何样的封赏。
被石关把话头带起,帐中诸人不再说中午观斩此事,说起了封赏这件大家都非常在意的大事。
卓膺说道:“明公,末将今天下午听闻,说朝中刚刚降旨,拜陈公为大司农,不知此事果有?”
“陈公”,说的是陈纪。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圣旨不是今天下的,是昨天下的。圣上昨天总共下了两道旨,一道是处斩李暹、李利,另一道即是拜陈公为大司农。”
前任大司农士孙孙瑞、在不久前染病去世了,陈纪之前就做过九卿之职,名望、资历都足够,既是为了酬他不远千里到徐州传刘协的密旨於荀贞此功,亦是出於示好荀贞之故,因此刘协就在朝中公卿商议过后,降旨拜陈纪继任大司农。
饶以卓膺的沉稳,也难掩兴奋,或言之,对很快就要下来的封赏到底是什么的期待与想象的盼望,说道:“拜镇东‘假节钺、车骑将军、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的诏书已下,今又拜陈公为大司农,此皆位高尊荣之职也,我等固不能与陈公比,可是此次勤王,从镇东进战月余,大小战无不与,想来朝廷给我等的赏赐应该也不会薄。”
刘备说道:“为咱们请功的奏章,镇东前日就已上到朝中。此回勤王之役,加上孙豫州的部曲,合计参战将士三万余人,立功者甚众,小功不论,够格上报朝廷的亦颇多也,我听我兄说,足足报上了三四百数,这么多将士,估计朝中得忙一阵子,才会有我等的最终之封赏诏书下到。镇东最是奖罚严明,我等功劳,镇东断然不会扣减,咱们无需着急,慢慢等待就是。”
成定说道:“明公,末将听说朝中将拜孙豫州为征南将军。”又说道,“还听说将拜藏、徐二公将军,以骑都尉授三陈、文、太史慈诸公和明公,不知真假?”
一句话说中刘备心事。
这个小道消息,他也听说了,回答成定,
说道:“拜藏、徐二公将军,当是不假;然俱以骑都尉授我辈,料不可能,以我料之,当时或为中郎将,或为骑都尉。”
卓膺追随刘备的时间长,且心思比成定、石关缜密,瞧出了刘备似有心事,遂问道:“明公似面有郁色,末将斗胆敢问,是因藏、徐二公可能会被朝中拜为将军而明公只得骑都尉么?”
藏霸是荀贞这回勤王名义上的副将,徐荣也算是副将,因此小道消息中说,诸将之中唯他两人会被朝廷拜为将军。
刘备笑道:“藏、徐二公功劳卓著,若得朝廷拜为将军,正合宜也。我怎敢奢求与二公同列?能得骑都尉或中郎将的封赏,我愿已足。”
——刘备现在已是中郎将,但他现下的这个中郎将是荀贞表的,含金量自是与朝廷诏拜的不能比较。
明明见刘备如有郁闷之色,但刘备却不承认,卓膺不好再做追问,也就只得罢了。
石关饮酒不停,已然喝了半醉,他抹了一把嘴上沾的酒水,醉醺醺地与刘备说道:“明公是宗亲,今又勤王有功,圣上怎么说也会召见明公一见的!只要得到圣上的召见,以明公的本事,必得圣上欢心,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还不是明公想做哪个,就做哪个?”问刘备,说道,“明公,不知圣上何时会召见明公?”
这一问,又问中刘备心事。
或者说,两个心事是一回事。
这个心事即是:早在勤王初,他就设想到了长安后,能觐见刘协,但如今到了长安,他却是觐见无门。几天前,荀贞觐见刘协,随行的只有孙策、藏霸、戏志才,连徐荣,荀贞都没有带,那么不带他同去,刘备也无话可说,可若荀贞不带他,靠他自己的话,他实是无计可施。
宗室的身份不假,然大汉已经四百年天下,现今汉家的宗室,简直是多不胜数,如过江之鲫,百余郡国,随便哪个去哪儿,甚至甚至随便哪个县里,没有几个汉家的宗室血脉?
仅凭宗亲的身份,以望能引刘协的注意,这是不可能的。
而又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够得到刘协的召见?
刘备故作从容,很有把握,且很谦虚似的,笑答石关,说道:“李傕、郭汜二贼方败,朝中现有很多事亟待圣上处理,且待圣上忙过这一阵,或许就会想起我来,召我觐见。”
石关点头称是。
卓膺信不信刘备此话不好说,但成定明显是和石关一样,相信了刘备此话,带着憧憬的语气说道:“等明公得到圣上的召见,以明公之雄才,加上宗室之身,定能得圣上器重,到那时,末将等也都要更沾一沾明公的光了!”
刘备哈哈大笑,举起碗来,说道:“卿等放心,备若富贵,必与卿等共享!”
与众人共饮一碗,一个念头蓦然浮上,如身边能有一个高明的谋士相佐,则现在想得刘协召见,也许就不会好像无有法子可用,自己也不会好像无水之鱼了,空怀壮志,苦无机会施展。
说来还真是羡慕荀贞,不仅武将云集,谋士且亦如雨。
心事一引出,就难以收回。
一边与诸军将饮酒,刘备一边寻思琢磨,该怎么才能得到刘协的注意力,被刘协召见。
两天后,一道诏书下达,拜孙策卫将军、领豫州刺史,封武功侯。
224 冠军伯符不敢求
卫将军名字里带一个卫字,顾名思义,此职通常负责的是京城的禁卫工作,前汉时,京城的南北两军就由担任此职之人总领;於重号将军里边,次於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在前、左、右、后四将军之上。现在大将军、骠骑将军两职空置,李傕的大司马显已做不得数,如此,也就是说得被封为此职以后,孙策目前在整个大汉军界的地位,已是仅在名义上为全**事最高长官的太尉杨彪、以及实际权力已是全**事第一人的荀贞之下,而犹在前将军公孙瓒、左将军袁术、右将军袁绍这三个得过正式诏拜、於今最具影响力的割据诸侯之上。
却是说了,刘备他们议论的时候不是说,小道消息传言将会封拜孙策征南将军么?怎么变成了卫将军?要知,四征、四镇将军而下虽因海内动荡已久之故,地位日渐重要,然亦尚未列入重号将军之列,严格来讲仍然是杂号将军,那么忽然从征南将军这样的小道消息,变成即使在重号将军中也是较为靠前的卫将军,差距实在太大,缘故何在?是不是那小道消息太过离谱?倒也不是。前所传言之拜孙策为征南将军,正所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此前朝廷议功时,的确是有人建议以征南将军授任孙策,可是因为荀贞的一道上表而改变了。
荀贞这道上表是在听说曹操走后当天上到朝中的。
表中,连带初平元年的讨董之功,荀贞也给曹操算上了,加上这回的勤王之功,荀贞对他是大力称赞,赞许他是汉家之忠臣,认为非重赏不足以酬其功,建议朝廷封拜他为后将军。
一则,曹操讨董的功和这次勤王的功是实打实的;二则,曹操这些年打的仗不少,知兵之名颇为远扬,且其现有地盘、有兵马,亦是一个有实力的诸侯,於此动荡之际,朝廷当然是希望能够得到曹操的助力;三则,有丁冲和与曹氏有旧的一些朝臣的推动,最终,荀贞的这道上表得到了通过,并且朝廷给曹操的诏拜也已经颁下,前去太原郡传旨的天使已出发在路上。
既然曹操已为后将军,此回勤王,孙策的功劳明显比曹操大,那么再以征南将军封拜於他,显然就不太合适,於是,原定给孙策的征南将军之封就一下上了几个台阶,变成了卫将军。
——至於为何荀贞会建议朝廷封拜曹操为后将军,他上表中所言的那些,自然不是他提出这个建议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为了挑拨袁绍和曹操的关系。
诏书下到,孙策觐见过刘协,谢恩罢了,又去见荀贞,向荀贞表示感激之意。
时近午时,荀贞设宴为他庆贺,喝到入夜,孙策乃才还回本营。
程普、黄盖等此番随他勤王的诸将,早也置下了丰盛的酒馔,孙策少不了再饮一回。
酒到半酣,程普举杯又庆,说道:“明公今被朝廷拜为卫将军,封为武功侯,可谓光宗耀祖也,先主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
黄盖笑道:“明公今以弱冠之龄而得拜卫将军、封武功侯,简直是罕见的殊荣!观之以过往,只怕唯有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才能相比!”
孙策酒量不错,尚未饮醉,他也很开心,不过仍是谦虚回答,说道:“我何敢与冠军侯相比!冠军侯犁庭扫穴,封狼居胥,所立者,盖世之功也;策只不过是从随镇东,侥幸立下了些微的功劳罢了,断不敢与冠军侯比矣。”
黄盖笑道:“冠军侯功固显著,然何及再兴汉室?如今汉室凌迟,朝廷衰微,明公只要能与镇东齐心协力,再次中兴汉室,到时候,那便是封狼居胥之功,亦不如明公矣!”
程普、黄盖的话,不是违心阿谀,他们的确是既佩服、又喜爱孙策。
都道虎父无犬子,然而真正如孙策这样,二十来岁继任其父之位、之权,非但不坠其父在世时的声威,且还能发扬光大者,事实上又能有几个?
是夜饮酒,众人直到夜半,方才尽兴而散。
……
如郡县之吏,百石以下的吏员,可以由长吏自辟,但百石以上吏,是为“命卿”,必须得朝廷才能任免,次日,孙策刚交代过他的主簿,令叫给朝中上表,请求朝廷批准同意他所辟除的“卫将军长史”、“卫将军司马”等人选,数骑来到他的营外求见。
召之入见,是荀贞找他见面。
孙策便赶忙去到荀贞营中
入进议事帐,戏志才、郭嘉等俱在,好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见他来到,诸人暂把话头停下。
孙策下拜行礼,荀贞请他起身。
待其入席坐定,荀贞说道:“伯符,找你来,是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孙策恭谨说道:“公有何吩咐?敬请示策。”
“就在你来前,我与元常见了一面。”
孙策说道:“钟侍郎来了么?”
“他忙得很,没能多留,只过来与我见了一见,……伯符,你应能猜出他来见我是为何事吧?”
孙策略作思索,已有答案,说道:“可是为请圣上移驾颍川此事有了眉目?”
荀贞想请刘协迁都到颍川这件事,孙策身为荀贞重要的盟友,当然是知晓的,并及荀贞与钟繇上次见面,请钟繇去试探刘协的意思等等这些事,孙策也知。
“不错,正是为的此事。”
闻得荀贞此话,孙策遂问道:“不知圣上对此是何态度?”
“圣上已被元常说动,不过还未作出最后的决定,说要再听一听太尉杨公等人的意见。”
孙策略皱眉头,说道:“策闻公说过,公卿大臣里边,可能杨公会最反对迁都颍川,……现下圣上要听听杨公等的意见,明公,若杨公果然反对,那迁都这事儿是不是就有点难办了?”
“子美方才与元常一起来的,子美试过了司徒赵公、司空张公等的态度,赵公并不反对,张公未置可否,然料之,应也不会反对;就在昨天,我以叙乡谊为由,请与太仆韩公见了一面,问了下他对迁都的意见,韩公对此非常赞成。眼下来看,还是太尉杨公,唯有他可能会成为迁都颍川的最大阻力。不过,亦无妨也。我与志才、奉孝等议出了一条对策。”
“敢问公,是何对策?”
荀贞说道:“对策就是,咱们集中力量说服圣上,只要能让圣上完全明白到迁都颍川的好处,从而心意定下,则再加上赵公、韩公等的支持,那便是杨公再做反对,亦无用也。”
“公此策高明,却不知策能够做些什么?”
荀贞扶短髭而笑,说道:“朝廷不是刚刚下旨拜你为豫州刺史么?伯符,找你来,就是想烦你这个地主出面,先向圣上上表,提议迁都颍川。”
孙策明白了荀贞的意思,这是想通过他的先上一表,称之为投石问路也好,在现下朝中大臣多已知晓此事,赵温、韩融等,包括刘协还并不反对,可算是时机已经比较成熟的背景下,称之为将迁都此事正式公开化亦可,来为荀贞将来的上表做个铺垫。
孙策之前就是豫州刺史,但那个豫州刺史是荀贞所表,而下则是朝廷下旨,正式任他为了豫州刺史,那由他来先上这个表自是最为合适。
孙策自无拒绝之,当即应诺,说道:“请公放心,策必会为公将此事办好。明天,策就上表朝中,进言请天子移驾颍川。”
荀贞嘱咐说道:“伯符,此道上表中,有一点你需着重注意。”
“敢请公示策知,是哪一点?”
荀贞说道:“便是你要告诉圣上,李傕、郭汜今虽为我义师所破,李傕并已身死,但郭汜却窜逃到了南阳,若是暂移驾到颍川,有利於接下来的进讨不臣。”
“郭汜……,进讨不臣?明公,郭汜已不足为虑,讨之的话,策一军即足,又何须再请圣上移驾颍川?”
荀贞笑道:“伯符,你想想。”
孙策到底聪明,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眼前一亮,说道:“是了!公所言之不臣,指的是袁术!”
“还有袁本初。”
孙策心领神会,笑道:“圣上念念在兹的恐怕就是讨定不臣,重兴汉室了,有此大利在前为诱,那便是杨公再坚决反对,大约亦将无用矣。”旋即稍微担心,说道,“可是明公,若是圣上没能看出这层暗示,可该如何是好?”
坐於对面席上的郭嘉笑了起来,说道:“将军忘了钟侍郎么?”
孙策拍了下额头,说道:“对!钟侍郎是圣上近臣,圣上若没看出来,自有钟侍郎提醒!”
议定了明日由孙策先来上表,孙策心中有个疑惑,忍不住提了出来,他问荀贞,说道:“明公,策有一事不明,便是太尉杨公他为何执意反对迁都颍川?策昨天听明公说,明公不是甚至都叫他的从子去劝说於他了么?都没能劝动?”
杨彪家在华阴县,打下华阴以后,荀贞辟除了他的一个从子为自己军府的掾吏,就在昨天,为了减少杨彪对迁都此事的阻力,荀贞叫他的这个从子去劝说杨彪,结果没能劝动。
荀贞说道:“不错,我是叫季通去劝说了,可是杨公不肯听劝。”
“季通”,是杨彪那个从子的字。
孙策问道:“明公,他为何不肯听劝?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荀贞叹息说道:“季通耿直,有一说一,倒是未做隐瞒,回来向我禀报,说杨公之所以反对,是担心我会成为下一个董卓、李傕。杨公对季通说,昔虽洛阳、长安,董卓、李傕犹恃兵马,欺凌朝廷,你孙豫州,我之同党也,颍川,又我乡梓也,如迁都到颍川,则朝廷的权威岂不更加不振,我荀镇东岂不是更能一手遮天,操控朝廷了?圣上和朝廷的公卿大臣们岂不从此以后,便要唯我鼻息是从了?是以他坚决反对,不肯听劝;并在闻季通说到赵公、韩公等对此皆表赞成后,他还甚至直言,云‘诸公短视’。”说着,荀贞摇了摇头,以示无奈。
孙策大怒,说道:“竟疑明公?以董卓、李傕比之於公!明公,这杨公怕是老糊涂了吧?”
“伯符,不可无礼。杨公或无识人之明,毕竟我朝之刚正老臣。”
荀贞“刚正老臣”此赞,非是虚情假意,而是真话。
观杨彪过往之行事,的确是称得上“刚正”两字。
初平元年,董卓想要把朝廷从洛阳迁到长安之时,朝中百官无敢言者,而就只有时为司徒的杨彪和太尉黄琼两人据理力争,坚决反对而已,两个人都因此被董卓罢免,且若非时为司空的荀爽转圜,使董卓怒意小解,弄不好杨彪那时还会被董卓杀掉;又李暹劫持刘协去李傕营时,又是杨彪挺身直言,斥责李暹;再后来杨彪等被郭汜扣留和郭汜议政李傕的时候,还是杨彪,两次当面质问郭汜,尤其第二次,险为郭汜所害。
尽管杨彪反对迁都颍川,和自己的意图相左,但对其人其行,荀贞还是相当赞赏的。
……
次日,孙策上表,请朝廷移驾颍川。
表入朝中,刘协令公卿大臣议之,赵温等多表赞成,唯杨彪反对。
争论了半天,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来,权暂散会。
刘协知杨彪是个忠正之臣,杨彪这般激烈的反对,那么迁都颍川也许的确有很大的坏处?会对朝廷不利?虽是已被钟繇说动,可至此时,刘协也不禁心思动摇,甚为犹豫犯难了,因此晚上用膳过后,伏贵妃来向他请安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伏贵人瞧了出来,问道:“臣妾敢问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诸多的嫔妃里边,刘协最喜欢伏贵妃,——也因此,前天荀贞上表,提出刘协已经元服亲政,后宫不可无主,因而建议立伏贵妃为皇后时,刘协当即同意,这时听了伏贵妃此问,刘协因也就不瞒她,便把孙策、荀贞议请迁都颍川,朝中公卿大多不反对,却唯杨彪不同意这件事,与伏贵妃说了一遍,说完,说道:“移驾颍川,确实是有好处,然而杨公是忠正的老臣,国之柱石也,他执意反对,想必也有他的道理,朕故是有点拿不定主意。”
伏贵妃说道:“敢问陛下,移驾的好处都有什么?”
“一则,颍川富庶,足可供养朝廷百官、驻军等之日常饮食所需;二来,移驾颍川,有利於居中以驾驭四方;三者,有利於进讨不臣。”
伏贵妃说道:“进讨不臣?陛下,此话何意?”
“孙策表中,说的是利於进讨现窜入南阳的郭汜,但按钟侍郎的说法,这个‘不臣’实际指的是袁术、袁绍兄弟。”
伏贵妃说道:“原来如此。陛下,臣妾愚昧,然以臣妾愚见,头个好处倒也罢了,却既然有‘进讨不臣’之利,亦即利於澄清海内,实现陛下再造汉室之志,实不知陛下为何还会踌躇?”
刘协想了一个晚上,做出了决定。
225 杨彪忠言不得采
汉家朝会有大朝会、内朝、常朝、朔望朝等,其中大朝会是每年岁首举行的朝会,规格最高,内朝是天子与内朝官商议国事所举行的会议,朔望朝顾名思义,就是在朔日或望日,也就是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举行的朝会,这几种朝会制度之中,常朝是最主要的朝会形式。
前汉宣帝时,定下了每五日一朝,沿用至今。
而下虽然身在董承营中,然而汉室的体面和规制不能废,依然是每五日一朝,但次日并非是常朝之日。刘协於是乃在次日上午,把杨彪等公卿大臣召到了议事帐中,告诉了他们自己昨晚想了一夜,最终做出的决定,他说道:“朕意已定,将许孙策上表之所请,移驾颍川。”
此话一出,帐中诸人神色各异,或喜或惊。
却有一人,应声说道:“老臣请陛下再思!”
诸人看去,说话之人是杨彪。
刘协尚未答话,又一人突然说道:“圣上暂时移驾颍川,此事杨公一再反对,可是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缘由来。陛下,这真是叫臣不知其所意了。”
众人再看,这说话之人乃是皇甫郦。
之前杨彪反对刘协移驾颍川,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易都改制,天下大事,不可轻易而为,否则就会惊动百姓云云,还举出从洛阳被迫迁都到长安的这个例子,说他当时也是反对,担心若因避关东诸侯而迁都的话,却很可能反会使天下糜沸,董卓不听,结果迁都以后,果然时局更乱,因而若再次从长安迁都,只怕会引起更加严重的后果,等等此类,并没有举出反对迁都的具体理由。
现被皇甫郦这么一击,感觉到刘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杨彪不得不道出他反对的真实原因了。他说道:“陛下,若移驾颍川,恐自兹以后,朝廷将为人所致。”
皇甫郦说道:“敢问杨公,朝廷将会为何人所致?可是卫将军、豫州刺史孙策么?”
司空赵温抚须说道:“杨公若是因有此忧,以温之见,大可不必。孙策年轻无望,陛下纵使移驾到了颍川,朝廷又焉会受其所致?”
杨彪不畏董卓、李傕、郭汜,他当然也不会畏惧荀贞,此前他一直闪含糊其辞,是不想令彼此闹僵,现下话既然挑明,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索性直言,说道:“孙策固然年轻无望,然其与荀贞却是师生也。”
皇甫郦意味悠长地一笑,说道:“原来杨公所担忧者并非孙策,而是荀镇东。”
韩融笑语说道:“杨公怕是真的多虑了。荀贞乃是故司空荀爽之族子也,其族世代清名,前番讨董,此次勤王,荀贞皆奋不顾身,为天下之先,其对汉室之忠由此可见也。”
刘协点了点头,与杨彪说道:“杨公,赵公、韩公所言,朕以为皆有道理。”
杨彪说道:“陛下,董卓他难道天生就是一个奸贼么?他早年不亦是恭谨地遵从上官之令,恭敬地遵受朝廷之旨,可为何后来却祸乱长安,欺凌朝廷?陛下,臣年老迈,所历所见之事多矣,无它缘故,唯是因‘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耳。荀贞其族虽有清名,故司空荀爽虽为清正之臣,荀贞旧亦确然曾讨董有功,然其后来无诏令擅攻陶谦,
又越州界,先侵兖州,复犯青州,孔融海内之大儒也,为其所害,观其前后行径,何似於董卓!其果忠臣乎!”
“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这是个典故,出自《列子》,讲的是“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其金而去。吏捕得之,问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对曰:‘取金之时,不见人,徒见金。’”简言之,意即利欲熏心。
赵温迟疑说道:“可是一则未央宫城已被烧毁,二来长安百姓如今凋零,难以负担王室、百官和诸军的日常所需,确实是不宜再做都城了啊。”
杨彪说道:“未央宫虽然被毁,然长乐等宫尚大致完好,加以清扫,稍加修缮,圣上即可居之;至於民户凋零,那是因为去年大旱,以及李傕、郭汜诸贼残害百姓之故,现今大旱已经过去,李傕、郭汜二贼又一死,一逃窜入南阳,只要圣上宣扬仁德,那么百姓自然就会从远方前来聚居,人口也就会变多起来。公之此二难,俱不难解也。”
韩融说道:“现下三辅诸地,多有拥兵以自雄者,西更有韩遂、马腾之流,皆与李傕、郭汜一丘之貉也,圣上若仍留长安,则彼辈如来犯驾,如何应对?”
杨彪答道:“应对之策有二。”
韩融说道:“敢闻其详。”
杨彪答道:“荆州刺史刘表、益州牧刘璋,宗室也;太原太守曹操、河东太守王邑,方因勤王之功而得授朝廷封任,陛下可分别下诏与之,令他们各选精兵一部前来长安,共同拱卫京师,此策之一也,可暂安眼前。从百姓中抽检良家子,充实禁军各营,此策之二也,可图长远。二策并行,公之此难,不就解决了么?”
有一问,杨彪就有一答,每一回答都能把别人提出的问题给解决掉,好像难不倒他。
皇甫郦遂开口问道:“即便如公所言,宫室可修、百姓可聚、卫戍之兵可招可练,然而此回李傕、郭汜祸乱朝廷,袁术、袁绍兄弟均坐拥兵马而不救驾,一如此前讨董之时,其兄弟二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圣上若移驾颍川,如孙策表中所言,南可讨袁术、北可控袁绍,可若不迁都而仍在长安的话,郦敢问杨公,袁术、袁绍如何讨之?如何控之?莫非杨公是想让圣上只作此关中之天子么?”
杨彪昂然说道:“朝廷既安、兵马既足,袁术、袁绍兄弟若当真怀不测之志,然后檄天下义师共讨可也。”
从理论上来讲,杨彪所谓的这个“檄天下义师共讨可也”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天下义师”,指的显然就是各地的诸侯,但这些诸侯们,现而今没有一个真正地忠心於汉室,没有一个愿意为汉室做马前驱,为汉室讨伐不臣,所以说,杨彪的这个计划只能是纸上谈兵,落不到实处。
帐中诸人,包括刘协对此一点都是心知肚明。
但些话明白可以,不能讲出,一旦讲出来,比如没有一个诸侯对汉室是真正忠心的,那么大汉的威望将会坠落到何等程度?是故众人也就没有直接的反驳杨彪此话。
韩融年近七旬,年龄大了,精力不足,不想再与杨彪争论,便与他说了一句:“杨公,你多虑了。”随之,与刘协说道,“陛下,杨公之言有失偏颇。陛下决定接受孙策请陛
下移驾颍川的建议,臣以为,此乃当前可采之上策也,也将对朝局、将对收拾海内局势大为有利。”
被刘协召来的这些朝臣,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大部分赞同,反对者仅是少数,有一人动了动嘴唇,想要帮杨彪说话,可见到这种形势,末了还是将话咽下,此人乃是丁冲。
杨彪既是失望,又是愤慨,他说道:“公等若是不从我言,且待后效!”伏拜在地,对刘协说道,“陛下!臣所进者,忠言也,乞陛下再思之!不然,恐悔之莫及也!”
刘协为难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繇不动声色,下去把杨彪扶起,说道:“杨公请还班位。陛下心意已定,公无须再谏。”
就着钟繇的话风,刘协急忙说道:“公等既多赞成朕移驾颍川,这件事就便定下!等到后日常朝的时候,朕即下诏。”
会议散了,杨彪是怀着何等的心情离开的,不需多言;趁刘协用午膳的空,钟繇出董承营,赶赴荀贞营的路上,他的心情则是大悦。
尽管这几年来,身为刘协身边的近臣,名义上甚是权重,可从他入朝以来,朝廷先是被董卓、后是被李傕等把持,他的这份权力,实际上又能有多大?他早就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在刘协身边坚持了三四年之久,总算拨云见月,等到了局面改变之日!现下迁都颍川已成定局,那么等到朝廷迁到颍川以后,他作为荀贞的同乡,又在此事中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以想见,不仅他将拥有的不再只是名义上的权力,并且将会有更大的权力在等着他。
一条新贵之路,已经为他打开。
这不但是他个人的飞黄腾达,也是他家族的再上一层。
如那杨彪之族,杨彪祖上杨喜,正是斩杀项羽之人,从杨喜到杨彪,其族可以说是与大汉共休戚,到现在为止,近四百年间,累世簪缨,入到本朝,更是一跃为海内头等的望族,这样兴旺的家族,难道就只有杨彪其族才可成为么?钟繇也想使他的家族一样!过往固不可比,但以后呢?总可以比的!
饶以钟繇素来的稳重,坐在车中的他,也不禁嘴角露出笑容。
……
到至荀贞营,见到荀贞,钟繇把刘协已然作出迁都颍川之决定此事告诉了荀贞。
“圣上终於做出迁都颍川的决定了?此事得成,卿乃是头功!”
“公下一步是何打算?”
录尚书事的职位已得,刘协也同意了移驾颍川,此次勤王的两个目的俱皆达成,诚然大功告成,“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光明前景已在前边向他招手,荀贞也很高兴,笑道:“圣上既已决定,那我就在后日的常朝上正式上表,再次提出此请,待圣上允可下诏,就可以着手移驾了。”
两人正在说话,值勤宿卫的於禁进来禀报:“明公,刘备求见。”
“玄德来了?请他进来。”
刘备入到帐中,行礼罢了,荀贞笑道:“玄德,你来的正是时候。给你说个好消息,圣上已然同意迁都颍川,你现在还领着颍川太守,便先回去颍川,为迎驾做些准备。”
话入刘备耳中,刘备顿生失望。
226 刘协兴跃期前景(上)
却刘备为何在听荀贞说,刘协已经决定同意迁都颍川之后升起失望之情?
荀贞说他来得刚好,他能不来得刚好么,他正是因为闻讯钟繇来见荀贞,猜出钟繇应是来与荀贞再次商议迁都的,故而才着急忙慌地赶来,想向荀贞主动请缨,给朝中也上一表,建议刘协迁都颍川,以此既讨了荀贞的欢喜,同时又能令他得入刘协的眼中,而又这两个目的,刘备更为看重,也更想达成的是第二个,——这也正就是他这两天苦苦思索而得出的吸引刘协注意力的办法。却未曾料到,他此策尚未使出,刘协就已同意迁都颍川,他焉会不失望!
尽管失望,刘备到底是有城府,未把失望之情露出分毫,反是做出喜悦之色,说道:“圣上已经同意迁都颍川了么?明公,这可真是太好了!”口中回答荀贞,心头忽然一动,一个念头跃入脑中,却那失望之情真的如他脸上露出的喜悦一样,转变成了喜悦之情。
荀贞适才令他先回颍川做迎驾之准备,那么如果他能把这个差事办得极其好,刘协到了颍川以后,使刘协非常满意,他会不会因此得到刘协的召见?
若能够得到召见,岂不他苦苦求寻的觐见此愿,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先是失望,再是喜悦,情绪转变得太快,可刘备的脸上丁点异状也未流出,他将喜悦掩住,便问荀贞,说道:“敢问明公,不知备宜何时先回颍川做迎驾之备?”
荀贞转视钟繇。,盘算说道:“元常,圣上移驾颍川,此乃大事,需要做的准备着实不少。”
钟繇笑道:“可不是么?圣上和后宫嫔妃,以及后宫宦官、宫女们的住处,需要提前安置好,即便仓促之间,无法新造宫室,可是该有的,也都得有;还有百官朝会之所,也得有;又朝廷百官,多有家眷跟随,百官及其家眷的住所,也都得提前准备好。还有,这么多的人一下子都到颍川,日常饮食等等所需,不是个小数目,亦需先得备下至少一月所费,作为圣上的移驾之所,不可无禁军戍卫,各营驻军将士的粮秣也得提前备下一批,林林总总,所需要准备的各项事宜的确很多。”
荀贞重新看向刘备,笑道:“玄德,我与伯符两部合之,四五万众,人吃马嚼,耗费太大,既然圣上已经同意迁都颍川,我想这件事,咱们就尽快来办,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启程先返回颍川去。大体需要准备的,就是元常刚才说的这些,你都听到了,时间很紧,任务很重,但我相信你是能办好的,可不能出半点疏忽岔漏。”
——四五万众,指的不仅是战士,包括了随军的民夫等在内。
刘备恭敬应道:“明公放心,备一定尽心尽力地办,只是备尚有一问,敢请明公示下。”
荀贞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欲请圣上移驾颍川何县?”
刘备恭敬是。
具体打算让刘协移驾到颍川的哪个县,孙策的上表中没有说,不过荀贞已有选择。
荀贞说道:“我与志才、奉孝还有陈公、元常、子美等都议过了,颍川诸县,最合适陛下暂时移驾的是许县。”
刘备说道:“许县?”
他在颍川任太守的时间虽然还不长,但是颍川本就不大,各县的情况他都已非常了解,想了一想,还真是如荀贞所说,只有许县最为合适。
为何许县最为合适?
首先,颍川郡的整体地貌,可分为西南与东北两个部分。西南这些部分多山,邻南阳郡,只此两点,就使西南诸县俱不适宜做刘协的移驾之所,多山,县城周边就会狭促,不利驻军,也不利於将来为刘协新造宫室;临南阳郡,现下南阳尚为袁术所据,安全上也不太行。
因此,刘协的移驾之所,只能在东南部分来选。
东南的诸县如颖阴、临颍、长社、鄢陵、新汲等等的县城,都临着水,距离河水很近,临水太近,便不免潮湿,而且因为城的一面是河水,同样也就使城外不够开阔,这几个县也都不适合。除掉这几个县以外,所剩者就只有许县。
许县县城周围地势开阔,土地肥沃,把这里作为新都的话,一则,驻军不成问题,二者,将来给刘协修建宫室也不成问题,三来,还可以在许县这里屯田,以屯田所得的收成,就近供应周边的驻军和天子与后宫、并及朝中百官及其家眷们的日常所需;安全方面,此地靠近后方,离兖州的陈留、同属豫州的汝南、陈国都不远,
则又说了,为何不让刘协移驾颍川郡的郡治阳翟?
阳翟作为郡治,於繁华程度上显是强过许县,之所以不选阳翟,是因有两个缘故。
一个也是因为县城临近河水,阳翟的县城位处在颍水南岸,与颖水紧挨;二者亦是出於安全的考虑,阳翟虽不算西南诸县,可其南却也是正对着南阳郡,而其北则离河内郡很近,与河内郡的新郑县接壤,不管是北边有事还是南边有事,阳翟都是首当其冲。
就像荀贞在考虑迎刘协到何地的时候,发现只能选择颍川郡相同,考虑在颍川郡中选择何县的时候,又发现还是只能做出和原本历史时空中,曹操所做出的选择一样,只有选择许县。
这些且不必多说。
刘备说道:“许县确是最佳之选。却再敢问明公,备回了颍川之后,别的都好准备,唯在具体的迎驾准备方面,比如该请圣上暂居何地等等,该如何安排?”
荀贞说道:“陈仪会同你一起回颍川,这些具体的操办准备,我已和志才等卿议定,陈仪皆知,到时,你和韩暨多听他的意见就是。”
刘备应道:“诺。”
……
领下先回颍川,做迎驾准备的差事,刘备恭敬地拜辞而出,稳稳重重的,缓步回到自己部中。
入进自己帐里,帐中无人,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挥了一下,随后,原本四平八稳的步伐变成了轻快的步子,背着手在帐内转了几圈,他暗暗想道:“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迎驾的各项准备,我必要将之办的尽善尽美,务博得圣上欢心!”
脚步声响,有人到帐外求见。
刘备听
出求见之人乃是卓膺的声音,忙收住脚步,到席上坐下,摆出安稳的仪态,缓缓说道:“卿请进来。”
卓膺入到帐中,下拜行礼,礼毕起身,问刘备,说道:“明公,镇东可允了么?”
卓膺是从涿郡起就跟着刘备的心腹老人,打算主动请缨,给刘协上书,请刘协迁都颍川这件事,刘备帐下诸吏中,卓膺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刘备从容说道:“适闻我兄与我说,圣上已经同意了。迁都颍川,却是不需我再上表了。”
卓膺眉头皱起说到:“圣上已经同意了?那明公的一番心思,岂不白费?”
刘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说道:“我兄刚交给了我一项任务。”
卓膺问道:“敢问明公,是何务也?”
刘备又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说道:“我兄令我明日先返回颍川,为迎圣上移驾做先期之准备。”
卓膺怔了下,旋即眼前一亮,大喜说道:“恭喜明公,此天意也!”
刘备摸着光滑的下巴,徐徐说道:“此任不但是我兄的命令,而且关系到陛下入居颍川,实乃一等一的要紧大事,我自当全力以赴,务必办好。”
卓膺精神振奋,说道:“明公所言甚是。”
刘备吩咐说道:“你等下就传我军令,我明日回颍川后,部中诸事暂由成定、石关二人主理,你和我一起回颍川去。”
卓膺应诺。
刘备所部亦有一两千人,如果带着部队一起回颍川的话,路上行速会比较慢,所以这次先回颍川,他将不带部队。
刘备又道:“另外,你等下和我一起去谒见孙豫州。我兄吩咐我,启程前须得先知会孙豫州一声。”
卓膺应诺。
又与刘备说了一会儿话,卓膺乃出去给成定、石关传达刘备的将令。
……
孙策刚也已知刘协已然同意迁都颍川,告知他此事的,乃是奉荀贞之令专门前来的主簿陈仪。
送走了陈仪,孙策回到帐中,打开案上的匣子,从中取出了一封信来。
这信,是被他留在汝南,暂时主持豫州诸项政务的公仇称写来的,刚刚送到他手中。在知道了荀贞叫钟繇帮忙说服刘协移驾颍川之后,孙策给公仇称写了一封信去,告知了公仇称这件事,并征求公仇称对此的看法。公仇称的此封来信,便是给孙策的回书。
打开此信,孙策重又看了一遍,他扬起脸来,陷入沉思。
程普、黄盖在座。
程普抚须问道:“敢问明公,在想什么?”
孙策回过神来,落下目光,看了看程普,看了看黄盖,又再看了看手中公仇称的信,说道:“如长史来书中所言,圣上若是移驾颍川,则对我将会有一利一弊,建议我荆扬二州早择其一以速取之,而又建议扬州胜过荆州,我在想,我若用了长史此计,会不会引得镇东不快。”
227 刘协兴跃期前景(中)
如果站在荀贞的角度来看,荀贞与孙策有师生之谊,早在孙策很小的时候,荀贞就与他在长沙相识,并且一直对他颇有帮助,先是将自己亲手注释的兵法等书送给他看,教他兵法,又在孙坚死后,及时地表示对他的支持,利用自己在豫州的影响力,帮助他在豫州立住脚,并亲自率兵出徐,帮助他击走吕布,对孙策确然是恩深如海,孙策对待荀贞,理当如旁人之所评,“乃荀贞之一党也”,对荀贞应该忠心耿耿,自居从属。
可孙策所部,实际上是一个由孙坚一手建立而成的,以“荆扬豪强、子弟”为骨干的“独立的小军事集团”,观其过往之经历,中间虽然有与荀贞交错的地方,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独立发展的,实非是荀贞的直属部众,——就是荀贞,也一直只把孙氏这个集团视作盟友,而非是视作部属,则若从孙策和他这个“小军事集团”的角度来看,可能就不太一样。
首先,程普、黄盖、弘咨、吴景、公仇称等等这些人,并未把自己看作是荀贞的部属。
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荀贞的部属,缘故有二。
一则,是对孙氏的感情和内部凝聚力方面的原因。
感情上,这些人或是早年从孙坚起兵的孙家的老部下,或干脆就是孙家的亲戚,如弘咨是孙坚的女婿,如吴景是孙坚的妻弟,又如徐琨是孙坚的外甥,他们对孙氏的感情是很深的。
他们这个小军事集团而今所达成的成就,在他们眼中,都是他们当年跟着孙坚起兵之后,和孙坚一起冒着危险,浴血拼杀,从长沙打到中原,先是讨董,继而又进讨汝南等地的黄巾、不服,从而才辛辛苦苦地获得的!於其中,固然荀贞是起到了一定的相助作用,可那也仅仅是相助罢了,他们这个“小军事集团”现如今的名声和他们现如今的豫州地盘,都是孙坚带着他们,而不是荀贞,一刀一枪,实打实地打下来的。
内部凝聚力上,现今孙坚虽死,可已有孙策继承为主,并且最重要的,孙策尽管年轻,然通过他於孙坚死后,镇抚州内、大败吕布等事上的作为,已显出了他的年轻有为,也就是说,他们这个小军事集团,现下并非无主,有主,且有的是个明主,那么为何他们要去做荀贞的部属?只因荀贞的一点相助,就改投荀贞么?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二者,个人的利益方面来讲,荀贞帐下自有其嫡系兵马,他们若是改投荀贞,前途、待遇等各方面肯定都是远不如现在,那又何必改换门庭?
故而,他们并不把自己当做荀贞的部属。
其次,打心底来说,孙策事实上也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荀贞的附庸。
孙策今年才二十出头,正年轻气盛,渴求建下更大的功名之时,怎会甘愿只为荀贞帐下一将,供荀贞驱使而已?黄盖以霍去病来比孙策,孙策虽谦虚不敢当,可那只是谦虚而已,试问之,哪个年轻人不想成为当代之霍去病?本身已有对不世功名的渴望,再加上程普、黄盖等一向来都很捧他,对他赞誉有加,甚至哪怕其军中的寻常兵卒,亦对他都是十分爱戴,呼他为“孙郎”,两者加成,孙策又岂会甘心只做荀贞帐下一将!
更且别再提,孙策手中,还有那从孙坚处继承得
来的玉玺。
犹记得,孙坚将此玉玺出示给他时的情景。
那是在孙坚得了玉玺后的一次酒后。
他招孙策近前,一手托着玉玺,一手抚摸孙策的发髻,与孙策说道:“我起兵以来,蹈危履锋,不顾生死,虽打出了些微名声,然我家毕竟寒门而已,**跻身一流,成为使天下人仰视的贵姓,殊不易也。至今,那些士大夫们,仍以武夫视我!可恨也!可恨也!
“……却如今咱们家得了玉玺,玺上这八字写得是什么?‘受命於天,既寿永昌’!这说明什么?说明天意也许已钟於我家矣!
“策!我家虽为白身,却焉知不可化而为龙?於今天下大乱,海内板荡,英雄竞争之际也!昔陈王之言,你还记得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我父子需当勉之!勉之!”
当时的孙坚,意态雄豪,以三四十岁的年纪,而目光中却竟充满了少年般的憧憬。
……
孙策挺腰坐席,手抚膝盖,恍惚如乳虎踞态,喃喃说道:“勉之,勉之。”
耳边传来程普之声。
程普说道:“长史所言之‘一利一弊’,正与明公和末将等的意见相同;长史所建议之亦早做谋划,以取荆扬,而二州之间,扬州又胜於荆州此言,金玉良言!”
公仇称的来信,程普、黄盖等人也都已经看过。
公仇称在信中所提出的“一利一弊”,“利者”,指的是刘协迁都到颍川以后,作为豫州刺史,就好比之前的司隶校尉,孙策的政治名望将会得到一个很大的提升,这是显而易见的。
“弊者”,指的是同时可以预料得见,荀贞以后只怕大多数的时间都会在颍川,而不会再在昌邑,并会以戍卫刘协为名,把他的一些部队调到颍川周边来做屯驻,荀贞本来就是颍川人、豫州人,他早先在郯县、在昌邑的时候,对豫州的影响力就很大,现在他又来到豫州、又来到颍川,那么这对孙策继续掌控豫州必定会带来极大的冲击,时日已久,这豫州之土,很可能就会变成荀贞的,而孙策说了就不算了。
简而言之,这一利一弊,利的是虚名,弊的是实利。
则面对此即将到来的一利一弊,该如何做以对应?
公仇称遂向孙策提出了孙策适才所言之“荆扬二州早择其一以速取之,而又建议扬州胜过荆州”的此论。
“荆扬二州早择其一以速取之”,毋庸多言,既然豫州将可能会被荀贞掌控,孙策争不过荀贞,那么最好的对策,自就是及早离开豫州,开辟新的地盘。
而之所以说扬州胜过荆州,缘由也很明白。
虽说打回荆州,是孙策这个小军事集团早已有之的盘算,且有桓阶、长沙太守张羡可做配合呼应,又及豫州和荆州接壤,比起占据扬州,表面上好像是更能顺当一些,可实则不然。
正是因为荆州和豫州接壤,如果还按以前的盘算,先取荆州的话,那么就算打下了荆州,可能还会难以脱离到时已身在颍川的荀贞的控制。
因是,比起荆州,扬州似乎就是个更好的选择了。
占据扬州,一个是能够远离颍川,彻底摆脱荀贞、朝廷的控制,再一个,打扬州的过程应该也不会很难。不像荆州等地,扬州到现在为止,其州内还没有形成一个或两个强大的割据势力,其州中诸郡之长吏心思各异,或为荀贞之部,或摆出旗帜,只听朝廷之诏,或存自保之意,扬州是孙策的家乡,若於这个时候,趁着这个机会,领兵往攻,那么是很有把握,能够把扬州收为他们这个小军事集团的新地盘的。
孙策说道:“长史与公之所言,固然有理,可是镇东那边,若是因此而生不快?”
程普说道:“先将军与镇东情同兄弟,明公与镇东又有师生之谊,明公若以为先将军报仇,并讨定不臣,为朝廷安定州郡为名,请求讨伐而下肆虐在江夏的吕布,镇东又怎会不快?他不但不同意,以普愚见,他反而会欣然允之,说不定还会借兵给明公,以助明公!”
黄盖接口说道:“明公,盖亦是此见。圣上将移驾到颍川,明公既在豫州的名望不如镇东,我等又是客军之身,这豫州,迟早会为镇东所有。豫州已不宜留,非得及早另谋出路不可。以讨吕布为由,先取江夏,继而或南下收荆全州,或渡江而得扬州,然后安抚士民,收揽贤才,秣马厉兵,坐待天下之变,再做谋划,此乃上策是也。”
所谓“坐待天下之变”,黄盖没有把话讲清楚,但孙策、程普皆知其所意指。
於今天下,固然割据诸多,可是最强的诸侯,随着公孙瓒的落败将亡、曹操的丢失兖州、李傕郭汜等凉州集团的已然败亡,现在已是只有荀贞和袁绍两个。
明眼人皆可料到,荀贞、袁绍早晚定有一战。
“天下之变”,指的就是荀贞和袁绍这两大最强势力的最后决战。
等到他两方决战之时,若是孙策已经据有荆扬,或至少已占扬州,则就完全可以趁此之变,而再为他们这个小军事集团的下一步发展谋划相应之对策。
如果荀贞、袁绍两方有一方得到速胜,自度,不可与敌,那便依附之,不失公侯之贵。
而如果其两方陷入僵持,则转圜其间,王霸之业,未必不可造之。
一边是荀贞对他的恩情,点点滴滴,不可忘之。
一边是个人的建功立业,以及带领家族走上顶峰的诱惑。
年轻的孙策,一时犹豫难定,最终,他说道:“且先迎了圣上移驾颍川,回到汝南以后,见到长史,我再把桓先生招来,吾等就此再做细议。”
……
刘备当日来见过孙策,次日与陈仪提前还颍川。
又次日,常朝之日,荀贞上表,请求刘协移驾颍川,刘协允之。
移驾的圣旨下达,后宫、百官、驻军皆开始做准备。
戏志才等人无不大喜,却荀贞安然如常。
这天晚上,邹氏实在忍不住了,遂问他说道:“圣上已许移驾,贱妾闻诸将欢喜,却将军为何无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