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飞报太原至河东(下)
却是说了,荀贞此次率兵长安勤王救驾,目前而言,只不过是刚刚兵到河南尹,与孙策会师了而已,接下来他能不能打到长安去,能不能成功地把刘协从李傕、郭汜的手中抢夺过来,尚未知之数,那么现下就来讨论救驾刘协成功以后,该把刘协安置何处,换言之,该把汉之都城重新定在何处,是不是为时尚早?
并非如此。
既然勤王长安的目的是要把刘协控制在手,在此之前,便欲作绸缪,先做周密而审慎的考虑,自然也就是必不可少,因此提前考虑非但不错,而且是必须的。
又既然如此,如果说长安因为残破,且远在关中,其地不在荀贞的所控范围之内,而刘协不能再留在长安的话,则洛阳是本朝之都城,现又有徐荣等部已然入驻洛阳,荀贞对洛阳也已算是经营一段时日了,那又为何不把刘协迎回洛阳,重把洛阳定为汉之都城?
原因也简单。
一则,便是张纮所说之洛阳亦残破,郡中百姓稀少。
二者,是因为洛阳北边乃袁绍的地盘,距离袁绍的势力范围太近,过了黄河就是河内,两边甚至接壤。
三者,荀贞就算此次勤王长安,能够成功,可他兵马有限,实际上却也是没有在洛阳西之弘农郡留兵驻守的打算的,而不在弘农留驻兵马,就等於洛阳西边无有防区,与西边关中诸多的三辅军阀、西北边河东与太原的王邑和曹操等势力之间没有缓冲区。
第一个原因不算主要原因,后两个原因是主要原因。
在有这两个原因的前提下,如把洛阳仍定为都城,将刘协迎回洛阳,好有一比,便如三岁孩童,携带重宝行走於闹市中,这将会非常的不安全。故是,洛阳也不能作为安置刘协的所在。
由此推之,则又说了,那荀贞为何不把刘协安置在徐州郯县,又或安置在他现下的军府所在地昌邑,而偏偏选择颍川郡?这是不是因为颍川是荀贞故乡的缘由?
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
荀贞现在算是完全明白了原本的历史时空中,曹操为何把汉之新都定在颍川许县的缘故。
原本时空,曹操迎得刘协之时,其所控制之地盘,大致与荀贞现下控制范围相仿,可是曹操却没有把刘协弄到兖州或者别的地方去,而是把新的都城定在许县,究其缘由,实是因为客观的条件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荀贞而今做出这个决定,亦是出於同样原因,是同样的客观条件促使之故。
先说郯县,荀贞在徐州的统治基础,那是不必说的,就眼下来讲,是最为稳固,周边环境也最为安全的,但徐州,或者郯县的问题是,太偏远了。
郯县最多能当个偏安之所,不宜做汉室的新都,——哪怕这个新都是临时的。
郯县不可,兖州的昌邑如何也不可?
昌邑虽比郯县的位置靠西,可是昌邑也稍偏远,离中原、离江南、离关中等地的距离都远,若定新都於此,其对外影响力的辐射会受到影响,此其一。
昌邑是荀贞的军府所在,如果他提出把新都暂时定在昌邑,可以想见,朝中群臣势必都会坚决反对。把天子安置到他的军府所在地,安置到他军事、政治势力俱皆最为强大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像董卓、或李傕和郭汜等那样,亦行操持朝柄之事?此其二。
故此,安置在昌邑也不行。
如此,就只有颍川郡可供选择了。
首先,从地理位置说,颍川是中原腹地,居天下之中,往北到冀州、幽州,往南到荆州、扬州,往西到三辅、凉州,往东到兖州、徐州,远近都差不多。
其次
,颍川离洛阳很近,完全可以用“洛阳残破,需先做修缮,待修缮完后,才能重新作为都城,於此之前,宜当先把刘协安置在邻近之颍川”来做借口,来使朝中群臣和刘协同意。
再次,从对刘协的控制角度来看,豫州虽非荀贞直接统治的地域,可现在的豫州刺史孙策,用其它诸侯的话说,“唯荀贞马首是瞻”,是荀贞的铁杆党羽,颍川郡又是荀贞的故乡,那么若把刘协安置在此,荀贞对刘协的控制方面也是能够做到的。
又再次,安全方面,颍川近处的敌人,只有南阳的袁术,但袁术何足为惧?
又再再次,定新都在颍川,对荀贞下一步的战略发展,也是有帮助的。颍川近袁术,也近刘表。刘表是宗室,若是因此而能把与刘表仅仅是“盟友”的关系,进一步深化,或拉拢,或使其臣服,则有了刘表这个钉在荆州的钉子,不管荀贞下一步是向北用兵,还是向南用兵,显然都会更有胜算。向北用兵的话,他后顾无忧;向南用兵的话,可令刘表响应。
所以,荀贞早在出兵之前,就已经在与戏志才、荀彧等人商议过后,做出了等至迎到刘协,便把他接到颍川去,在颍川郡择选一地,暂做汉之新都的决定。
至於在颍川郡内择何县作为新都,是选择颍川的郡治阳翟,抑或像原本时空的曹操那样选择许县,又或别县,等到成功地解救下刘协以后,再做计议不迟。
……
却说当下,张纮与荀贞不谋而合,亦把新都选择定於颍川,两人对视相向,颇有知己之感。
荀贞嘱咐张纮,说道:“张公,击破李傕、郭汜,成功救驾前,迁都此事,切勿使外人知也!”
张纮应道:“不需明公叮嘱,纮自晓得。”
张纮辞拜走后,荀贞洗漱罢了,上床就寝。
这时虽然夜色已深,而且路上行军疲惫,可是荀贞却难以入眠。
远的不说,从中平元年起兵始,到现在为止,整整十一年了,夙夜匪懈,如履薄冰地行到眼下,已经掩有三州多之地,帐下兵马强盛,境内粮秣充足,其所素怀之荡平海内、消除群雄、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的志愿,现已大概具备实施的条件,而於今所欠缺者,大义两字而已。
终於,李傕、郭汜内乱,把大义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番入长安勤王,只要能够成功,迎得刘协,定都颍川,然后奉王命以讨不庭,将南北割据,次第消灭,荀贞展望未来,他澄清海内之的愿望,就可得以实现!
若将当年夺取徐州作为事业的开端,那么现下迎接刘协,就是事业的一个大转折。
这事只要能成,荀贞相信,只要他继续谨慎小心,博采众谋之长,那么坦途便在眼前。
当此之时,他如何能不心绪波动?又如何能够入眠?
从窗外透进来的初夏月色,清影撩人,功业二字,乱英雄心思。
难眠之际,荀贞回想起他从昌邑出兵的前一晚,陈芷设下家宴为他送行的情形。
迟婢、吴妦,唐儿、大蔡、小蔡、糜英诸女,俱在席间,轮流向荀贞上酒。
诸女体貌不同,淡妆浓抹,燕瘦环肥,各擅胜场,而神色间,却无不含忧。
董卓之凶残,李傕、郭汜之凶名,诸女虽常在后宅,不参与外事,亦早有闻;且又荀贞此回出兵,是远赴千余里之外,和此前的几次大规模用兵皆不同,——此前打青州、打兖州,至少都挨着徐州,战况不利,完全可以安然撤回,但此赴长安,若是战有不利,千余里的路程,这撤军路上,会不会出现意外?能否安全撤回?般般种种,诸女又怎能不担心?
荀贞从容自若,诸女所上之酒,他一一饮之,举止与往日无有半点分别,竟却似根本没有将远赴长安的危险当回事。
吴妦实在是难以抑制忧虑,给荀贞敬过酒后,膝行至荀贞席边,将螓首置於荀贞腿畔,依偎其侧,说道:“将军此赴长安,务要万事小心,以贵体为重。贱妾闻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千万不能因逞意气,而将自身陷於险地。”
荀贞摸着她的面颊,笑道:“我领兵征战十余年了,观我过去的历次战事,陶恭祖、青兖黄巾、曹孟德、吕奉先,哪个不是强敌?然悉为我败也。今往长安,李傕、郭汜虽有凶名,我灭之,易如反掌!待我勤王功成,天子定不吝赏赐。”用手指抬起吴妦的美颜,呼她小名,调笑说道,“阿蟜,到那时,我必替你向天子讨些封赏。”
吴妦由他抚摸自己,幽幽说道:“贱妾本乡野愚妇,尝委身於贼,蒙将军不嫌,乃得以新生。将军,贱妾不求什么天子的封赏,只祈盼将军安康!将军如有个三长两短,贱妾也不得活矣。”
荀贞心中感动,笑道:“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且就在昌邑等着,等我为你讨得的天子封赏送来就是。”
席间一女起身,说道:“将军兵马将发,贱妾无以相送,愿为将军献舞。”
说话之女身量颀长,正是迟婢。
迟婢个子高,跳舞好看,荀贞往日很喜欢看她跳舞。
於是,大蔡、小蔡,一人抚琴,一人鼓瑟,为迟婢伴奏,迟婢於堂中翩翩起舞。
一边舞蹈,迟婢一边唱起荀贞颇是爱听的一首歌谣:“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在得。”
歌舞毕了,余音寥寥,堂中又一女起身,以庄重的姿态下拜在地,说道:“不但佳人难得,为海内传颂,后人仰慕的忠义之名更为难得!今将军赴长安勤王,解天子於水火中,事成,将军之名,天下颂矣!贱妾伏愿将军勉之!”
此进言之女,乃是陈芷。
荀贞收起听歌观舞时的陶醉,从席上站起,整了一下衣冠,也庄重的向陈芷下揖还礼,正色说道:“夫人之教,贞谨记之。”
……
月色积於床前,耳闻室外风过处,树叶簌簌作响。
那一晚堂上,陈芷诸女给自己送行的各样情景,一一从眼前掠过。
荀贞蓦地里,忽然升起一念,他想道:“待我兵到长安之日,要不要挂起一面‘汉贼不两立’的旗帜?”又觉自己的这个念头未免无聊,不禁於夜中自失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杂七杂八的思绪才渐渐消散,荀贞沉沉睡去。
在洛阳停驻了三日,一是兵马做些休整,同时也是於此期间遣派斥候、细作,入弘农郡中打探张济、杨定、段煨等屯驻在弘农郡的凉州诸将的动静,做进攻弘农郡的准备。
却於这日,一道急报,从西北边传到军中。
军报中言:曹操引兵近万出太原郡,打着袁绍的旗号,声称将赴长安,勤王救驾,已入河东。
消息传到,荀贞召戏志才等人前来商议。
一人大声说道:“明公,想不到曹孟德也打起了勤王救驾的主意。他可以从河东直接入进关中,不需再经弘农,倒是有可能会赶在我军前,先到长安,将军却是须得立即对此作出应对。”
荀贞问道:“卿以为我该何以应对?”
这人回答说道:“以仆愚见,明公何不急遣兵马一支,出河南尹,攻河东郡?”
话音未落,又一人起身说道:“不能如此。”
184 兵出陆浑临弘农(上)
出言建议攻河东郡之人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脸上且有着一块一块的斑痕,却是程嘉。
——此番跟着荀贞往长安勤王的文士谋臣,除了戏志才、郭嘉、陈纪外,又有军府司马宣康和程嘉等人。带上程嘉一起,是因为程嘉有口才,也许会能用得上。
反对程嘉此议者,裹帻白衣,手摇羽扇,形貌俊朗,与程嘉截然两异,是戏志才。
若是别人反对,以程嘉的脾性和他自居在荀贞帐下的雄厚资历,可能就会翻眼驳斥,然见反对之人是戏志才,程嘉便非只没有直接辩驳,反是放缓语气,对他为何提出此议更作解释。
他说道:“明公、监军,据军报,曹孟德今虽其兵不到万人,可他打的是袁本初的旗号,那他会不会仅是袁本初的前锋?袁本初的兵马会不会也将赶赴长安?不可不虑。而出了河东郡,沿渭水往西,只三百里地,便至长安;我军若赴长安,却需先过弘农郡!这万一要是我军不能速败张济等,被曹、袁因此抢了先机,岂不后果严重?故是,嘉愚见,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曹孟德先入关中,而最好的阻止他先入关中的办法,除了我军别遣一部,出河南尹西北向,攻河东郡以外,嘉委实想不出别策。”问戏志才,说道,“监军出言反对,莫非是另有良策?”
戏志才摇羽扇,笑与程嘉说道:“君多虑矣。”
程嘉说道:“我多虑了?监军此言何意?我何处多虑?”
戏志才笑道:“君虑袁本初的兵马可能随於曹孟德之后,此是多虑。”
“缘何多虑?”
戏志才说道:“且不提我军出昌邑前,明公已檄青州等军压迫冀东,袁本初必不敢轻易於此际遣兵长安,就说勤王此事关系紧要,袁本初若是果欲与曹孟德联兵勤王,他又岂会等曹孟德的兵马先到长安,而后其兵才跟进继入?他必定是会与曹孟德一起出兵!”
“监军的意思是?”
戏志才笃定说道:“我料袁本初就算是已知李傕、郭汜内斗此事,然他亦定是无有出兵勤王之意!赴长安勤王,这只是曹孟德的个人行为,……至多,会有河东王文都助他。”
程嘉说道:“可是……,军报中分明言说曹孟德打的是本初旗号。”
戏志才哂笑孝道:“君亦可称智士,难道不辨真伪么?这无非是曹孟德狐假虎威,借袁本初之名,为其自身张声势耳。”收起笑容,与荀贞说道,“明公,李傕、郭汜今虽内斗,其两人部曲尚众,便是加上河东兵,孟德所部至多也就万余人,却悍然敢赴长安,其纵先於明公入到关中,忠料之,亦断难成事!此其一也。明公今亲提大军,往赴长安勤王救驾者,是为大义之所在,而不管曹孟德他是为何想要勤王,至少他打出的也是勤王旗号,於旁人观之,亦是为义,因明公今若反遣别部攻河东,以阻孟德,是必失海内之士望也,会使海内士误解明公勤王之图,明公将令名有损,此其二也。是故,忠以为,断不可用君昌之谋!”
陈纪等人均在堂上。
听完戏志才的话,陈纪抚摸胡须,赞许点头,说道:“志才此言,忠义之言是也!”
戏志才说的是忠义话语,那程嘉说的是什么?
程嘉讨了个没趣,面色微赧,却犹坚持己见,说道:“监军所云,袁本初可能无有与曹孟德联兵共赴长安勤王之意,只是猜测之言。袁本初究竟有无此意?谁也不能确定!若袁本初其实竟有此意,则如被曹孟德抢先入了关中,占据要津,阻我军进关,可该怎么办?明公白来一趟事小,一旦天子落入到曹孟德、袁本初手中,於明公将大为不利事大!请明公再思之。”
荀贞帐下了这些文武诸吏,其中有许多人随着荀贞地盘的扩大,兵马势力的越来越强盛,对汉室朝廷的忠心也就越来越弱,乃至他们私下谈论中说的一些言语,用形容李傕、郭汜的“目无朝纲”、“骄恣妄为”等这样的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程嘉即是“目无朝纲”之众吏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陈纪对此早有闻知。程嘉长相丑,又怀不忠不义之念,陈纪对他实是本无好感,此刻闻得他又说出什么“一旦天子落入到袁绍曹操之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陈纪愈发不快,登时嗔怒斥责,说道:“程君!君亦我汉之臣也,何能说出这等悖逆之语!”与荀贞说道,“贞之,志才所言,才是正论!莫说袁本初或无勤王之意,就算袁本初有勤王之意,那也是为了忠义,卿理当
与之齐心协力,共行义举,一同讨伐李傕、郭汜诸贼,以匡扶朝廷,解天子之危,又怎能击河东,而阻本初、孟德?君昌此议,不可入耳,不可入耳!”
荀贞先是示意程嘉回入席中坐下,等程嘉悻悻然回到席间坐下,然后荀贞笑与陈纪说道:“公请息怒!贞岂不知轻重之人?君昌所论,极不择言罢了,不值一听。诚如公言,不足入耳。我与公所想的一样,志才所言,才是正论。陈公,但请公放心,我绝不会出兵河东,阻孟德勤王!而且陈公,我非但不会阻孟德勤王,我还会倾尽己力来相助於他。”
陈纪说道:“相助於他?”
荀贞说道:“我这就写书一道,送去给孟德,问他军械、粮秣可够用否,如若不够,我送给他些!并与他相约,愿与他会师长安,共为天子擒诛李傕、郭汜!”
陈纪转怒为喜,欣慰抚须,说道:“好,好!贞之,正当如此!”
荀贞说到做到,当场铺纸,提笔蘸墨,给曹操写了书信一封。信中言语,便正是他方才所言。书信写毕,荀贞亲手封好,命令宣康,当即遣吏送去给曹操。
却此事议毕,定下不阻止曹操勤王,荀贞又定下便於两日后,用兵弘农郡。
陈纪等辞别而出,未久,程嘉转将回来。
入到帐中,见到荀贞,程嘉说道:“明公,陈公忠心,然以嘉愚见,其言不可听也!明公请试想之,若是真的被袁本初、曹孟德挟了天子去,袁本初借其父祖余荫,於海内之名,本就胜过於公,冀州士马精良,他并也是兵马强盛,不弱於明公,又冀州有居高临下之地利,则至其时,他以王命逼迫明公,明公纵拥三州之地,要想再与之争锋,怕亦难矣!”
“君昌。”
程嘉恭敬应道:“嘉在。”
“志才所言甚是,你的确多虑了。”
程嘉说道:“嘉果真多虑了?”
“孟德今虽托本初之名,然即便他能得以先入关中,亦不过为我先驱罢了。”
程嘉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受到陈纪的斥责,丢了很大的面子。荀贞不好说陈纪的不是,但为了抚慰他,这晚却把程嘉留在帐中,叫他陪着自己用饭,且也无需多提。
……
荀贞给曹操的去书,数日后送到曹操军中时,曹操刚与王邑合兵,出了河东郡的郡治安邑,将往河东与三辅的交壤之处。
看完荀贞来书,曹操心情复杂。
王邑问他,说道:“前闻镇东兵马已到洛阳,镇东来书,所言何事?”
曹操掩住复杂的心情,笑与他说道:“贞之书中说,愿意助你我军械、粮秣。”
王邑大喜,说道:“镇东若肯相助,与我等齐心,则我等勤王此事,胜算又添几许!”
曹操说道:“是,是。卿所言甚是。那给贞之的回书,就劳卿代劳罢。”
王毅一口答允,给荀贞的回书写成,派人送出后,他又说道:“孟德,你我从安邑出来前日,听报说镇东似已准备进攻弘农郡,却也不知他现下是否已然开始进战?战况何如?”
……
弘农郡,郡治,弘农县。
早於几天前,闻报荀贞与孙策会师於洛阳后,杨定、段煨就从华阴县率兵赶到了弘农县,与张济合兵,又在王邑猜测荀贞进战弘农的战事进展如何的时候,这日,张济、杨定、段煨诸将又一次地聚到张济的军府中,商议应对荀贞之策。
弘农郡及其周边驻郡的地形图铺展地上,诸将环绕其边。
反复将地图看了多时,张济说道:“上午军报,荀贞之与孙伯符已在昨日下午时分,兵出洛阳,向我弘农而来。出洛阳至我弘农东界,百里远近而已,最晚明后天,他两人的兵马就会到我郡界,我等该如何抵御,不可再拖了!需当今日就决议定下。”
却是三将连着讨论了好几天,然因为各自心怀鬼胎,彼此猜忌之故,到现下为止,连怎么应对荀贞的兵马来攻,都还没有讨论出个成策。
杨定非是汉人,是个羌人,虽然他是羌人中的大贵族,受汉化已久,然在发饰、衣服上仍还保留着羌人的特色,没有扎髻,束发成辫,盘於颅后,并在粗粗的辫子间,镶嵌了不少金银饰品,乍看起来,晃人眼目。
他摸了把须髯,撇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段煨,说道:“荀贞与孙策来势汹汹,这御敌之策早就该定下了!将军,以我之见,咱们还是当按前日所议,劳段将军及其部守新安县,我领我部守宜阳县,由将军坐镇弘农县,为我两部之后援。只要新安、宜阳、弘农此三县咱们能够守住,荀贞与孙策兵马便千万之众,也是难入我弘农郡半步!”
弘农郡中多山,尤其郡之南部,洛水以南的广阔地界更是山峦起伏,有伏牛山西段的熊耳等山绵亘;弘农郡的辖县,也因此除了陆浑一县以外,悉在洛水以北。
——洛水从京兆尹东流入到弘农郡后,差不多是从弘农郡的中间地带一路西流,又进入到河南尹的。洛水与弘农郡北界、南界的距离基本相同。
新安、宜阳两县,宜阳正在洛水的北岸,新安在宜阳北,两县接壤,两座县城相距百里,俱位於弘农郡之东界,邻河南尹。
确如杨定所说,只要能把这两个县守住,就等於是守住了从洛阳往弘农郡来的东大门,荀贞兵马再多,而只要不能把此两县攻克,似乎还真就无法入弘农郡半步。
只是,杨定的计策看来不错,却有一个问题。
即是:相对经宜阳入弘农郡,经新安入弘农郡的道路更加顺畅。从宜阳入弘农郡的腹地,比如到弘农县等地,中间也需要穿过一些山岭,但从新安往弘农郡的腹地来的话,就方便很多。
这也就是说,荀贞展开对弘农郡的攻势后,极有可能会选择新安为主攻方向,则守新安之部,即使能挡住荀贞部的进攻,受到的损失也会远比守新安的部队为重。
便正是因为此故,前日杨定提出此守御之策后,段煨很不愿意。
弘农郡又不是他自己的,凭什么让他的部队来守新安?
张济的官最大,张济的部众也最多,而且弘农县原本就是张济的驻地,张济又答应了,给段煨、杨定分些兵马,相助他俩守城,则张济留守弘农县,段煨虽有意见,尚且罢了,可以接受,却杨定凭什么去守宜阳?不守新安?
唯是,到底新安、宜阳该分别由谁驻守,之前还有时间争论,於下荀贞兵马已出,却是已无时间再做延迟了。
张济当然知道段煨不愿意屯守新安的原因,便於杨定说完以后,段煨迟迟不肯出言之时,说道:“新安、宜阳两县相较,荀贞之可能会主攻新安。杨将军此议虽不错,只要守住新安、宜阳,荀贞之就万难入我郡半步,可是只以段将军一部驻守,怕嫌不足。要不这样,杨将军,我再拿出一部兵马给段将军,你也拿出一部兵马给段将军,协助段将军共同守新安,何如?”
杨定亦知不能再往下拖了,因就不太情愿地应道:“好,便从将军之令。”
段煨却仍是不愿,就算张济、杨定两边各出一部,可是守新安的主力,不还是他的兵马么?
张济顾语段煨,说道:“将军忘了我昨晚与你说的话么?”
昨天晚上,为了解决谁来守新安,谁来守宜阳的问题,张济专门去见了段煨,与段煨说了一番话。张济与他说道:“杨将军,羌人是也,今弘农若失,其犹可退还其故地,不失为一地之酋率,可是你我如果失了弘农,又复能再退往何处?”
如果把弘农丢了,张济、段煨还真是无处可退。
退回凉州去么?凉州现有马腾、韩遂等各路军阀割据,马腾、韩遂攻不下三辅,他们如果退回凉州,也肯定在凉州立足不得。凉州退不得,退往三府的左冯翊等地么?左冯翊等地现也有大小军阀割据,地盘会很难争。那退往长安么?当初张济等为何从长安来到弘农?还不就是因为争不过李傕、郭汜、樊稠,被他们给排挤出来的!且若弘农守不住,荀贞兵马跟着就会入关中,去长安,那这长安,也根本就无去的必要。
凉州没法回,三辅退不得,长安去不得,还真是弘农一失,他们就将无路可退,无地可去。
段煨无可奈何,只好应道:“谨从将军之令。”
荀贞兵马已经将临,而却直到此刻,三将才总算是把守御之策给定了下来。
张济刚与段煨、杨定说定,便於明天上午,他两人各自领军分赴新安、宜阳驻守,堂下一将,高声说道:“镇东今亲统兵犯我,其士正锐,若只御守,恐难阻之。末将愿引本部兵,往郡界逆击之,以为将军先挫其锋,扬将军之威!”
185 兵出陆浑临弘农(中)
自告奋勇,请求率兵逆击荀贞之人,年二十余,魁梧雄健,此人乃是张济的从子张绣。
杨定大马金刀地坐胡坐上,一手置膝,一手摸了摸脑后粗辫,笑道:“宣威壮勇,有将军风。”
“宣威”也者,张绣从张济,在跟着李傕、郭汜攻长安的那一场激战中,数战有功,因被拜为宣威侯,封建忠将军。
张济是张绣的季父,也就是三叔。张济无子。现从其在其军中的张氏子侄中,张绣无论在兵略上,还是勇猛上,皆最为优异,张济对他的这个从子亦是非常喜爱。现见他雄然立於堂下,虽知敌人是声威远震的镇东将军荀贞,可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更是跃跃欲试,的确如杨定所言,诚然壮勇,荀贞兵马将攻弘农郡的重压之下,张济於此时也是不由开怀。
只不过开怀归开怀,张绣的此个请求却是不能答应。
张济说道:“镇东善战,眼下他刚与孙伯符会师,其部兵士更强,不可撄其锋也。且待我以坚城御之,磨其锋锐,候其士气稍衰之后,我再给你精骑,为我往击败之。”
张绣也只得从令。
次日一早,段煨、杨定各率兵马,分别赶往新安、宜阳守御。
随着段煨前往新安的,除了段煨的本部兵以外,又有杨定拨给段煨的千数羌卒,以及张济给他的两千人马,段煨带来弘农县的本部兵原有三四千人,加在一起,共约七千步骑上下,以此七千兵,守新安一城,想来应是足矣。
新安离弘农县大约两百里地,三天后,段煨兵马入至新安。
这时,荀贞所部已经出了河南尹,入至弘农郡界。
段煨探得分明,荀贞兵分两路,一步由他和孙策亲自率领,乃是主力,直扑新安而来,另一路由徐荣率领,乃是偏师,往宜阳而去。段煨把他打探得来的此道军情,赶紧遣人送去弘农县,禀与张济知晓,并於此军报之末,又向张济请求援兵。
军报中,段煨写道:荀贞之与孙伯符亲率主力来攻新安,先已败梁成,成被擒斩;侦知其攻我新安之兵,约两万余众,我部现虽七千兵守城,恐犹不足,盼将军能再拨援兵若干於我。
——梁成,是张济之前布置在郡界守御的一个将校。
兵法云:十则围之。便算段煨侦查到的情报确凿无疑,荀贞、孙策亲率,来攻新安的主力兵马的确有两万多人,那也只是段煨所部守卒的三倍多罢了,却段煨为何还是这般没有守住新安的信心?原因亦简单,一则,荀贞的威名太甚;二者,孙策击败吕布的名声早传入弘农,亦为段煨所知,段煨知他也是个知兵敢战的,非为庸人。
如果荀贞、孙策是各领一路兵马,一个攻益阳,一个来攻新安,则段煨靠他手上的这七千守卒,或许还能有些守住新安的信心,但却出乎他的意料,荀贞竟不但是果然主攻新安,而且还是摆出集中全力攻之的架势,与孙策一起来攻!这难免就会使段煨心里没了数。
是以,段煨又向张济请求援兵。
张济、段煨、杨定此前再是互相猜疑,於今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为了个人的利益其间,张济肯定也不会於此际置段煨的请求於无视,因便又拨了兵马千人前往新安,增援段煨。
……
两日后,段煨的第二封军报
快马送至。
却是荀贞,孙策的联兵已至新安城外,对新安城展开了进攻。
段煨在这封军报中写道:“荀贞之、孙伯符兵马初至,便攻吾城,攻势极猛,自晨至暮,未有稍停,入夜方撤。战罢检点伤亡,达五百余之多;於城头所得之彼军箭镞,数车盛满。”
只不过一天的战斗,守城的部队就伤亡了五百余,占总的守军数目的将近十分之一,且这还是段煨一方凭城据守,非是与荀军野战肉搏的背景下,这场战斗的激烈程度确实不小。
张济亲自给段煨回书。
回书中写道:“我军伤亡虽多,然荀、孙仰攻,料彼军伤亡必更多矣。望将军鼓舞士气,务守新安不失。”为了给段煨守住新安的信心,又在回书后写道,“我已遣吏前赴长安,求援车骑与郭将军。弘农者,关中之门户也,车骑与郭将军之援,或指日可到。”
求援云云,此话不虚。
在段煨、杨定分往新安、宜阳守城前,张济他们三人就不约而同地都提出,只靠他们守弘农郡未免困难,应当向李傕、郭汜讨要援兵。至若李傕、郭汜内斗此节,三人也一致认为,值此关头,李傕、郭汜万万是不能再斗下去了,必须要尽快地罢兵言和,因是他们三人当时就已然定下,由张济出面去书李傕、郭汜,劝他两人言和,同时向他两人索要援兵。
张济在给段煨的回书中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已在办。
回书送走,次日下午,段煨的第三封军报送来。
在这封军报中,段煨写道:“荀、孙昨攻城整日后,今日复攻。与昨日同,自晨至暮,不作将息;矢如雨下。并於午后,吾亲见荀贞之将旗前移里许,逼近我城下,应是荀贞之亲自督战。今日荀、孙兵之攻势,烈於昨矣!兵卒伤亡八百余。”
张济还没想好该怎么给段煨回这道军报,第三日入夜时分,段煨的第四道军报紧急送至。
这封军报写道:“荀、孙部仍於今晨起攻城,战及将午时,吾闻攻南城之豫州兵,大呼‘孙郎’,声振屋瓦,遥观之,见一银甲将骁勇无前,料是孙伯符亲上阵矣。未时,南城墙破损两段。吾令吾从子率甲士往斗,死战,豫州兵方退。城现尚未陷。”
於军报之末,段煨又再一次地请求援兵。
只观军报,就可想象战况的激烈程度,张济便又遣兵千人,奔赴新安驰援。
随着这支援兵去的,是张济给段煨的第二封回书。
张济在回书中写道:“既昨荀贞之亲督战,孙伯符亲引众进攻,而俱无功,以我断料,荀、孙部众,士气必已衰矣。将军但能再胜一场,荀、孙或即不会再有猛攻。”
第二天,没有了段煨的军报送来。
隔了一天,段煨的第五封军报才至。
却这封军报中,段煨的语气和前几封军报中急急如火的语气,明显有了很大的不同。
於这封军报中,段煨向张济禀报写道:“荀、孙昨未攻城,今攻之,如将军料,其势不如前数日。本以新安岌岌可危,今观之,似犹尚安。”
看完段煨的这道军报,张济也提了好几天的心,总算略得安定,抽出了余暇关注宜阳方面的情况。
这几天,段
煨几乎每一天都有军报,杨定从宜阳送来的军报却只有两道。
第一道军报,是在他前两日到益阳城后的第二天,给张济送来的,说是徐荣率兵数千,到了宜阳城外,不过没有当日攻城,只是择地筑营。
第二道军报,是在前天送来的,军报中,杨定说徐荣朝城中设了箭书,邀请他出城见面,但被他拒绝了,徐荣乃於当日下午麾兵攻城,但没怎么打,徐荣就收兵还营。
此外,杨定再无军报。
却不知宜阳现在的情形如何?张济派人去宜阳打探。
派去的军吏不可能很快回转,然综合段煨、杨定两边的军报,张济判断宜阳应该无有大碍。
……
就在打探宜阳情形的军吏出城当晚,十余骑自长安方向来,到了城中,求见张济。
是郭汜的回书到了。
张济拿住回书,急忙打开观看,看罢,神色沉重。
张绣时在室内,问张济,说道:“阿父,不知郭将军回书中是何言语?肯派援兵来么?”
张济把郭汜的回书给张绣,让他自看,说道:“荀贞之与孙伯符的联兵已经在攻我弘农,且日前闻报,曹孟德、王文都联兵万余,亦已将出河东,扣入关中,却不意车骑仍不愿与郭将军和解!”
原来郭汜回书中写的是:“非不知弘农为关中之门户,实车骑拒与我言和,我如援公,车骑攻我,奈何?”
张绣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了郭汜的回书,还给张济,怒道:“鼠目寸光,可谓车骑!强敌已至,而犹内讧。阿父,车骑若执意不肯与郭将军和解,则绣恐弘农将失矣。”
“汝言不错,现下新安、宜阳两城,虽暂还能守得住,可如果荀贞之、孙伯符再从兖州、豫州调援兵过来的话?只以我等两万众,只怕还真就守不住了!车骑与郭将军的内斗,不可再持续下去!”
张绣问道:“阿父打算怎么办?”
张济想了好一会儿,作出了决定,说道:“我亲往长安,说和车骑与郭将军。”
张绣吃了一惊,说道:“阿父要亲去长安?那新安、宜阳……,阿父,荀贞之与孙伯符攻势正急,阿父若於此时离开,会不会造成军心不稳?”
张济说道:“荀贞之都亲自督战,孙伯符更亲自上阵了,但依然没能把新安攻下,我料接下来,他们的攻势或会暂止,或至少短日内不会再如前时那样猛烈,正宜趁此机会,我才能往长安去,说和车骑与郭将军。”
张绣忖思片刻,说道:“阿父所言甚是。”与张济说道,“车骑与郭将军连番恶斗不已,长安内外,现在的局势恐怕会很危险,绣愿从阿父,共往长安,卫护阿父周全。”
张济摆了摆手,说道:“我去长安,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不用随我去。你就留在弘农县,代我镇守。”
张绣应诺。
时间紧张,张济决定明天就去长安,却次日,他尚未动身,一道急报传来。
弘农县南百里外,卢氏县境内,出现荀贞所部兵马,观其旗号,打的是荀贞旗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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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兵出陆浑临弘农(下)
闻得此道军报,张济几疑听错,急问道:“你说卢氏县境内发现荀贞之所部兵马,且打的是荀贞之旗号?”
前来报送此讯之人,是卢氏县守将帐下的主簿。近百里路,他仓皇赶来,汗流浃背,脸上汗水与尘土混作一团,脏污不堪。他慌张说道:“是啊,将军!”
张济诧异说道:“这怎么可能?荀贞之现下明明正亲自督军,与孙伯符攻我新安县城,并且段将军已经与他几次交手,他怎么会突然率部出现在卢氏县,他又是从哪里到的卢氏县?宜阳方面也并没有有失陷之军报……”
这主簿心急火燎,说道:“将军,下吏也不知他是怎么到的卢氏境内,但突袭入到我卢氏境内的绝对是荀贞所部兵马,且打的旗帜,也绝对是荀贞的将旗!我部已探查得清清楚楚,校尉因此派我来向将军请求援兵!”顿了一下,补充说道:“下吏从卢氏县出来的时候,荀贞及其所部兵马距县城已经只有二十里地。将军,赶紧遣援吧!”
“校尉”,是卢氏县守将的军职。
张济不由自主与同在堂上的张绣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茫然若迷。
正如张济适才所言,荀贞分明正在新安城外,攻打新安县城,怎么可能出现在卢氏县境?而且也如张济所言,就算荀贞出现在了卢氏县境内,可他又是怎么到的?宜阳县城并无失守。
张绣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紧张地说道:“阿父,会不会……?”
张济说道:“会不会什么?”
张绣说道:“荀贞之会不会是从新城、陆浑一线,沿伊水进的我郡,然后翻越熊耳山,乃至卢氏县境?”
新城,是河南尹西南的一个县。陆浑,如前所述,是弘农郡南部,洛水以南的唯一一个县,位处郡之东南。新城与陆浑两县接壤。两县皆处洛水南、伊水北,邻伊水。
从河南尹入弘农郡,从北到南,共有两个有名於天下的关卡,一个是北边的函谷关,一个是南边的陆浑关,此二关,亦正是洛阳周边的八关之二。
如果走洛阳、谷城,出函谷关入弘农郡的话,首先迎对的是新安县城。
如果走新城,过陆浑关入弘农郡的话,则接下来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路是向西北而行,渡洛水,至宜阳县;一条路是向西而行,经陆浑县,翻越熊耳等山,然后北渡洛水,入到弘农郡的腹地。第二条路,等若是通过翻山越岭,把宜阳县给绕了过去。
通常来讲,出陆浑关以后,一般会选择直接进攻宜阳,不会选择这第二条路。因为第二条路毕竟多是山区,路途较为难行,可话说回来,也的确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张济喃喃说道:“出陆浑关,翻熊耳山而至卢氏县境……”
——弘农郡的洛水河段两岸,总共只有两个县,一个是东边的宜阳,一个就是西边的卢氏。换言之,从洛水南渡水进入弘农郡腹地,要么经宜阳县境,要么经卢氏县境。
还真是别说,张绣这一提醒,张济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性。
卢氏县的守将不会谎报军情,他也没有必要谎报军情,他既然报称荀贞兵马入境,那肯定是荀贞的兵马已然入境;可是同时,宜阳那边又没失守,如此说来,荀贞还真可能是翻越熊耳等山,把宜阳绕了过去,奇袭入至卢氏境内。这样说来的话,那段煨於此前军报中所称之荀贞将旗前移、明显是亲自督战云云,竟是荀贞的疑兵之计!
张济念头至此,狐疑尽去,顿时神色大变,按住案几,猛然起身,急问前来报讯的主簿,说道:“你适才说你从卢氏县出来时,荀贞之距卢氏县还有多远?”
那主簿再一次回答说道:“最多二十里远!将军,估摸着荀贞所部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在攻卢氏县城了!将军请速派援军!”
张济朝向堂外厉声呼道:“胡车儿何在?”
话音刚落,一个如雷的声音应道:“末将在!”
随着这声
雷应,一员将大步流星,登入堂中。
却见此将,身高八尺,强健如熊,燕颔虎颈,虬髯满面,披重甲,腰悬环首直刀,手提沉重的短戟,往堂上一立,仿如座铁山也似,正是张济手下的头号猛将,名叫胡车儿。此人勇冠三军,从张济征战以来,从无败绩,就是李傕、郭汜帐下的那班猛将见之,也要让他三分。
张济令道:“今荀贞之绕过宜阳,攻我卢氏,卢氏往南百余里便是我弘农县!卢氏如失,则我弘农危矣!汝速率汝部精骑,急赴卢氏救援!我点率主力,随后即至。”
胡车儿大声应诺,转身急去,诚然是行若雷霆,去若疾风。
却张济令胡车儿率其部精骑驰援卢氏,这“精骑”二字是一点也不夸大。张济等本是凉州人,张济现下的部曲泰半俱是凉州将士,而凉州又素来以骑兵闻名,因此张济帐下的兵马中,颇有劲骑,而这些骑兵之最精锐者,不少就是在胡车儿的麾下。
胡车儿已领命离去,张绣看出了张济的担忧,出言宽慰,说道:“阿父,荀贞之虽绕过宜阳,奇袭卢氏,但他翻山越岭,想来一则,其兵不会多;二来,也必已疲惫,胡车儿是我军猛将,所部并悉我军之精锐也。今其率部赴援,必能将荀贞之阻住,阿父无需太过担忧。”
虽然张绣也担忧,但张济是一军之主,故而还是得先安慰於他。
张济说道:“希望如此。”命令张绣,说道,“你现就回营,整顿兵马,至迟明日,我就亲率各部,赶往卢氏。”
张绣接令,当即赶回城外营中,召集诸将,传达张济的军令,秣马厉兵,准备明日出战。
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紧急的状况,去长安说和李、郭之事,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复再提,且不必多说。
只说次日,张绣来到城中禀报张济,各部兵马已然备战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张济即率左右从吏、亲兵,出军府,往城外营中去。
一路急行,到至营中,他传令诸将,正要拔营,忽听得辕门外头喧哗陡起。
兵马将动,却忽起嘈噪,於军心士气或会不利。
张济大怒,命令张绣,说道:“去看是何人喧哗,斩其首来!”
张绣领命而出,未久奔回,在其身后,跟了一将。
张济看去,那将虬髯满面,燕颔虎颈,身形强健如熊,却不正是胡车儿!只是与昨日领命出发之时大有不同,那便是此时此刻,胡车儿浑身上下尽是血污,左臂且被白色绷带悬挂於胸前。张济大惊,说道:“胡车儿,你、你……,你这是怎么搞的?”
胡车儿神态仓皇,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将军,羽、飞非不可当!”
张济问道:“什么?”
胡车儿伏拜在地,叩首不已,口中仍还是那句话:“羽、飞不可当!将军,羽、飞不可当!”
张济追问之,乃才知晓,原来胡车儿倒不愧勇将之名,其部下兵马亦不愧精骑之称,昨日离了弘农县后,马不停蹄,军行迅速,当日晚就南下到了卢氏县的北境。
然而却还是到晚了,卢氏县城已为荀贞所部攻克。胡车儿当时认为卢氏县城虽失,但荀贞是刚刚把卢氏县城打下,立足必定尚且未稳,因是决定趁夜袭之,以图把卢氏县城再给夺回。
单论胡车儿的此念,也是果然骁悍敢战。
却其兵马才进,卢氏县城方向就有两支骑兵迎斗上来。
此两支骑兵,一打关字旗号,姓上大书“横野校尉”;一打张字旗号,姓上大书“厉锋校尉”。
胡车儿自诩勇猛,又见这两支骑兵总数也不过才三四百骑,不如己部之众,故丝毫不惧,遂往斗之。却与此两队骑方交,这两支骑兵中即各有一将纵马杀出,所向披靡,无人可当。胡车儿所部骑兵被杀了个人仰马翻。胡车儿驱马前往迎击,先是被那举关字旗敌军的主将一
矛刺伤了左臂,继而又被那挂张字旗敌军的主将穷追不舍。追他那将嗔目爆喝,声胜惊雷,胡车儿竟是被吓得简直胆裂,直跑出了十几里,才侥幸得逃,已是斗志全无。
后来得知,那关字旗主将便是关羽,张字旗主将者则是张飞。
胡车儿从军以来,所经恶战不知凡几,遇到过的猛将也不知有多少,然却就数这场规模不大的仗最为凶险,就数关、张这两将最为悍勇,最是打得他失魂落魄,因以致总算奔逃回来弘农县,见到张济以后,就在刚才,居然是其它的都顾不上说,唯连声大呼:“羽、飞不可当。”
胡车儿虽然战败,倒是由此确定了是荀贞的兵马已至。
帐内的张济军中诸将,看着胡车儿失魂落魄的样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骇然。
有将低声说道:“只用一天就打下了卢氏县城,这……”
有将喃喃自语:“以胡校尉之悍勇,尚且如此?”
他们均是西凉人,又久在三辅地区,有那不知关羽、张飞名号的,不免互相打听此二将谁人。
一时之间,帐中虽称不上大乱,却也是窃窃私语不停。
尚未出战,军心已然浮动。
张绣暗道不好,寻思想道:“未想胡车儿一战落败!其出师不利,累我三军气沮,却需得寻策,重振士气,否则弘农不保矣。”
要想重振士气,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哪里丢掉了,哪里再拾起来。也就是说,只有在战场上把荀贞打败一阵,才能使己军的士气重新得以振作。
张绣因是危机当前,迈步出列,慨然请令,向张济说道:“将军,卢氏县既然已失,料荀贞之部,现或许正向我弘农县攻来,绣愿领精卒,先往迎战,为阿父杀败他一场!”
胡车儿虽勇冠三军,但张绣之勇绝不在胡车儿之下,甚至还在胡车儿之上。
张济此时已无对策,听了张绣此言,便就当即答允,从各部兵马中挑出了精锐的步骑,付与张绣,又亲把张绣送出营外,目送他向南而去。
张绣猜的不错。荀贞深知兵贵神速此理,昨天打下了卢氏县城后,确实是没有在卢氏多做停留,於今天早晨,已从卢氏县发兵,往弘农县杀来。张绣率部出了弘农县外兵营,南下才行三十余里,就与荀贞所部相遇。时当薄暮,张绣一边遣吏向张济急报,一边列阵接战。
张济接到张绣的军报,是在当晚刚过二更天时。
张济亲写回书一道,交代张绣务要谨慎,不可轻敌浪战。
却回书才发,三更天时,从吏进来禀报:“建忠帐下长史求见。”
张济隐觉不妙。
张绣长史踉跄进到堂内,拜倒在地,说道:“将军!羽、飞骁悍!我部不敌。建忠伤矣。”
张济半晌没有说话,缓过神来,问道:“吾子何在?伤可要紧?”
那长史答道:“建忠伤在大腿,不得骑马,只能乘车,现正引余部还县中来,特令下吏及早前来禀报将军,好使将军有备。”
还能有什么备?
为守新安,已经先后给段煨拨去了两路援兵,接着又是胡车儿、张绣两路精卒去援卢氏县,而於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相继兵败,张济现下是既兵马不足,又因为接连的失败而士气低沉。观之荀贞所部,则是已至弘农县南三十里,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出现在弘农县外。
当此形势,张济思来想去,低声说道:“无可备矣。”
张绣长史没听明白,大起胆子,问道:“将军说什么?”
张济神情沮丧,命令这长史,说道:“你折转回去,护送吾子,转赴华阴。”
这长史问道:“转赴华阴?”
张济说道:“弘农县已不能守,我今晚就率部弃城,往去华阴县。”
187 皇甫迎军报贼情(一)
月色明媚,凉风宜人。
连夜撤退的张济,兵慌马乱中,心情五味杂陈,惊骇有之,不舍有之。
惊骇的是,荀贞奇兵天降,锐不可当;不舍的是,他在弘农盘踞甚久,今却不得不撤往华阴。再思及撤退到华阴以后又该怎么办?思绪更是难言。
现下乱世,百姓凋零,民力就是财富,可来不及裹挟城内外的士民与他一起退向华阴了,张济乃至连自己现在弘农县内外的兵马都来不及全部带上,最终跟着他撤退的,只有两千人。至於他在弘农这些时搜集到的财货等物,更不用说,也是没时间带走了。
狼狈不堪地出了华阴县城,张济猛然想起一事,急问左右:“夫人何在?”
左右从吏中一人扭头向后张了张,回答张济,说道:“夫人应是在后头的辎车队里。”
张济暂驻马道边,亦往后头张望,於撤退的乱军中,看到后边远处有三四辆辎车,吱呀吱呀地沉重前行。张济打马过去,呼声唤道:“夫人何在,夫人何在?”
从行车边的仆隶、奴婢一脚高一脚低的跟随车边。
闻得张济此问,一辆辎车边的两个健婢慌忙答道:“将军,女君在这里。”
张济循声过去,到此辎车旁边,兜过马头,边跟着走,边向车中问道:“夫人还好么?”
车中传出娇柔的婉转之音,话语中带着害怕和恐慌,回答张济,说道:“将军,贱妾尚好。”
话音声里,辎车的帘幕掀开,这妇人的容颜便於车窗内现了出来。
月色洒落其上,恍惚间如似春夜之时盛开的牡丹,又如见沉夜酣睡的海棠。在这仓皇撤退的乱军之中,於此马嘶人奔的杂音映衬之下,这张美貌的面孔更是夺人心魄。
这妇人便是张济之妻邹氏。
见到妻子安然无事,张济的担心略微放下。
担心稍下,却又有别种的情绪涌出。越是看其妻花容月貌,他越是觉得对不住其妻。
回想当日,董卓死后,其妻就已是跟着他担惊受怕一遭,后来杀入长安,为董卓报了仇后,张济被李傕、郭汜排挤出长安,初到弘农时,张济向其妻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她颠沛流离,可是转眼之间,荀贞兵到弘农,其妻不得不再随着他仓皇流离。
张济长叹一声,说道:“为夫无能,不能使你安居!”
邹氏露出点勉强的笑容,反是安慰张济,说道:“只要能跟着夫君,不管去到哪里,贱妾都是开心。”
张济又叹了口气,默默地跟着辎车行了一小段路,与邹氏说道:“且到了华阴,观望一下形势,若能得车骑、郭将军援兵,守住华阴,就守;若不能守,我想着,要不就回凉州去罢。”
对於还回凉州,邹氏是没有抵触之念的,相反,比之在三辅这些地方刀兵不休,漂泊不定,若是能回到故乡凉州,她反而觉得高兴和心安。
听了张济此话,邹氏便问张济,说道:“夫君,真的能回凉州去么?”
不仅张济的妻子,随从辎车边上的仆隶、奴婢大多是跟着张济和其妻从凉州来到弘农的,他们听到张济说要不回到凉州这话,也都是偷偷地看向张济,等候张济的答复。
注意到了其妻和这些仆隶、奴婢的期待,张济不由心中想道:“吾妻和这些奴婢都这般想回凉州,我部将士之思乡由此亦可知矣。”
可是,能还回凉州么?张济实是并无把握。他刚才所言,不过是为了抚慰他的妻子罢了。
不忍心再看邹氏带着期盼的妩媚容颜,张济索性也就不再作声。
邹氏心下了然,悠悠叹了口气,伸出凝脂如玉的手,放下了车帘。
退往华阴的张济所部南边三四十里以外,约有千余凉州兵马,亦正在夜下赶路,朝华阴方向行去
。这一股兵马,比张济所部更是乱哄哄一团,此正是前去阻挡荀贞,却仍为关羽、张飞所败的张绣及其所部。
大腿上受了伤的张绣平躺在一辆平板车上。
平板车比不上辎车稳重,前头拉车之马又奔行甚快,故是行於道上十分颠簸,不时牵动到张绣的伤处,痛得他嘶牙咧嘴。
后望之,似乎隐约可见火把光芒。
也不知是真的看到了火光,还只是心理上的作用,但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绣甚为担心那果然是荀贞派来追赶他的兵马,尽管伤口疼痛,一叠声地催促驾马的兵士加快速度。
远近树上的宿鸟,被他们这一队乱兵的动静惊起,飞向夜空。
啼鸣声散入夜色,落入张绣耳中,凭添凄惶,不由又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叹道:“荀贞之用兵竟如此之速!关羽、张飞竟如此之勇!”
从董卓祸乱洛阳开始,追随董卓的这支包括张济所部在内的凉州兵马纵横洛阳、关中,几无对手,张绣因此常怀小觑关东群雄之意,而於今日,见识到了荀贞帐下将士的骁悍能战,惊觉自己以往坐井观天之余,给张绣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影。
张绣勉强支起身子,朝前眺望,前边夜色苍茫。
……
却那张绣以为看到的后边的火把光芒其实是他的错觉。
这一支奇袭卢氏县的荀贞部队从何而来,张绣料对了,正是翻越熊耳等山来到的,并打出的荀贞旗号也不假,确乎是荀贞亲率。
在打下卢氏,相继击败了胡车儿、张绣这两支兵马以后,又倒确是有部将进言荀贞继续进军,趁此两胜,夜取弘农县,但弘农郡毕竟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弘农县是张济的老巢,对於弘农县中张济所部现下的具体敌情,荀贞於下也并不是非常的清楚,所以谨慎起见,荀贞没有接受部将的请求,而是驻营於卢氏县与弘农县的县界,准备等到次日天亮之后再取弘农县。
翌日一早,荀贞率部拔营,沿着烛水向弘农县进发。
快到中午,前边军报传来:张济已然弃弘农县,西向华阴遁去。
行约四五里,又有斥候禀报:弘农县的士民出城相迎。
从在荀贞旁边的臧霸笑道:“明公,果如奉孝所料,士民箪食壶浆以相迎也。”
荀贞骑於马上,抚短髭而笑。
到弘农县城外十余里,相迎荀贞及其所部的士人、乡老跃入眼帘,牵羊、提酒,密密麻麻,何止百余之数!荀贞令部队不许进城,择地筑营,亲与这些士人、乡老见面。
是日晚,荀贞於营中设宴,和迎接他的弘农县的士人名宿、乡人三老欢饮达旦。
荀贞对他们甚是敬重,这些弘农的士人、三老对荀贞亦是极为赞颂。
却是说了,这是荀贞初次来到弘农县,弘农士民为何对他如此热情?不仅几乎“倾巢”相迎,而且赞语不绝?
原因有四:一者荀贞出自颖阴荀氏,其族虽不及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海内冠族,然亦是名族,对其族之清名,弘农县的士民是有所听闻的;并且荀贞的族父荀爽数十日中,屡次得迁,被董卓恭恭敬敬地拜为司空,弘农县的士民亦知。
其次,荀贞在徐州等地爱民敬士的种种政措,弘农县的士民虽然离徐州很远,但荀贞前往朝中上计、进贡的吏员,去长安必经弘农县,故而弘农县的士民也略有听闻,间接来说,弘农县的士民对荀贞不算是特别陌生。
再其次,张济等凉州将校在弘农干得着实太坏。张济、段煨、杨定三人,除了段煨在华阴县颇是劝农耕桑以外,张济、杨定都是唯掳掠而已,当地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其四便正是因为荀贞手里有刘协的密旨,亦即,他这次兵到弘农,不是割据势力之间互相争夺地盘的不义之战,他是奉了王命,往长
安勤王救驾的。
就是以上两点不说,只这第四点,弘农的士民对荀贞就不会有什么排斥之意。
席间有弘农士人向荀贞进言,说道:“张济今虽为将军所败,窜逃华阴,然其遁走之时,所带部曲犹数千众,若被他逃入华阴,或不利於将军勤王救驾,将军何不立遣精锐,追而歼之?”
荀贞回答说道:“张济遁逃已久,今纵追之,不及也。他遁逃时,虽带了数千部曲,然李傕、郭汜数万之众,於我眼中犹板上之肉,况乎其区区数千之众?不足为虑也。”
又有人问荀贞打算何时杀往长安,说道:“将军既已光复弘农,未知打算何时入长安勤王?”
荀贞回答说道:“我今所率来入贵县的兵马只有五千,需等尚在新安、宜阳以东的主力与我会师於贵县以后,才能再做进关中勤王之议。”
便有士人急切地问道:“如此,则敢问将军,不知将军主力何时能到鄙县?”
荀贞晏然笑道:“张济西窜,消息传到新安、宜阳,段煨、杨定军心必乱,士气定丧。我料新安、宜阳两城,三日内必克,至迟五日后我部主力就可到至贵县,与我会师。”
荀贞不追张济,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这次奇袭弘农县,所率之部先是翻越了熊耳山,继而又不停歇地攻下了卢氏县、击败了胡车儿和张绣两支张济的精兵,现下虽士气仍然高涨,可将士的体力不免透支,已经是不宜於再做进战,急需休整。
……
如荀贞预料,张济西逃,弘农县为荀贞所得的消息传到新安、宜阳,段煨、杨定俱皆大惊。
杨定立刻舍弃宜阳,沿洛水向西,也往华阴逃去。
段煨弃城、撤往华阴的决定不比杨定做出的晚,他撤退的动作比杨定还快。
因为从宜阳撤往华阴,还可以绕过弘农县,不走弘农县,经卢氏退至华阴;而从新安撤往华阴,必须经过弘农县境,所以他必须要赶在荀贞刚拿下弘农县,还没能控制住弘农县全境的时候赶紧撤退,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退到华阴。
张济前后拨给段煨的几支兵马,还有杨定拨给他的兵马,段煨都没有去管,只带了最嫡系的本部步骑千余,舍了新安,昼夜疾行,一路狂奔,总算於次日夜晚,经弘农县南部,与卢氏县的交界之处,平安地通过了弘农县。直到前头华阴县在望,段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段煨兵过弘农县,西向华阴逃遁的军报,於早晨为荀贞获悉。
刚拿下弘农县,有许多的军政事务需要处理,荀贞已经连着两天都是通宵不眠。
他闻讯后,笑与左右说道:“中郎将进战不如新丰,转退则却如风。”
“中郎将”者,段煨是也;“新丰”者,段煨的族兄段颎,段颎在世的时候曾被封为新丰侯。
臧霸问道:“要不要追他?”
荀贞说道:“军报言说,其所率不过千余,无需追赶。汝等抓紧时间,控制弘农、卢氏沿线,不可再将新安守军之余部放过,务要与伯符东西夹击,把之尽歼。”
之前跟着段煨在新安守城的兵马,总共有七千之众,段煨只带了千数逃走,去掉此前战中的伤亡,剩下的还有四五千人。荀贞此次奇袭弘农县,要达成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打下弘农县,加快新安、宜阳两县的攻克;一个就是和孙策东西夹击,尽多地消灭新安敌部的有生力量。第一个目标已基本实现。只要把被段煨抛下的那数千敌军尽歼,第二个目标也就算达成。
这日下午,徐荣军报送到:宜阳已破,斩获两千余;杨定引骑数百先遁,现正追击中。
入夜时分,孙策的军报送达:已克新丰,斩获三千余;约两三千溃敌向弘农县方向逃遁。
荀贞下令,命臧霸、关羽、张飞诸将,严守弘农、卢氏一线,不放过一个敌兵从此逃走。
188 皇甫迎军报贼情(二)
段煨留在新安县城的守军虽然还有能战士四五千人,可这四五千人分是由段煨所部、杨定所部和张济所部组成,军心本就不齐,又兼段煨作为主将已然遁逃西行,那么这些被留下的兵马尽管还有不少,斗志可知,如何能够守住新安县城?
是以,孙策能够在段煨逃走不久之后,就将之前数次攻打都未能打下的新安城轻松取下。
亦是同样的道理,段煨已遁,军心又乱,便是有两三千的守军从新安城中突围得逃,然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在张飞、关羽等人的阻击和孙策等将的追击之下,荀贞东西夹击,用了两天多的时间,除掉少数北渡黄河,窜入河东郡内的外,这股逃军中的绝大多数被尽数歼灭。
至此,奇袭弘农县的两个战略意图得到了完全的实现。
战后给诸将录功,获首级近千,俘虏近两千。
——事实上,首级本不该有这么多,这股逃出新安的敌军早就无有斗志,愿意投降的占了大多数,可是荀贞和孙策所部的有些将校,为了更大的功劳,却是不接受投降,或竟杀俘,故而才竟有近千首级之多。孙策部将不提,荀贞帐下将的这种行为,违反了荀贞的军纪,但荀贞眼下没有功夫追究他们的过错,不过对此,他当然也不可能轻松放过,因是令军府司马宣康先把此事记下,且待打下长安,击败李傕、郭汜后,再进行追究。且亦不必多言。
三日后,孙策、徐荣分别率部到至弘农县,与荀贞会合。
荀贞率引翻过熊耳山,奇袭弘农县的那五千兵士至此时,也基本上休整完毕。
於是,荀贞与孙策、徐荣和同孙策一起来到弘农县的陈纪、戏志才、郭嘉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进战之策。——翻山涉岭,奇袭弘农县,不仅路上辛苦,风险系数也大,因此荀贞没有叫戏志才、郭嘉等从军,而是让他们跟在孙策军中。
弘农郡有凉州兵马两万上下,三个守将张济、段煨、杨定又俱有勇名在外,陈纪原本以为弘农郡不会那么容易打下来,却是没有想到,荀贞只用了短短旬日,就拿下了弘农郡的大部分地方,张济、段煨两将鼠窜华阴,杨定下落不明,而他们部下的兵马先后被荀贞、孙策部歼达万余之数,已是元气大伤。
——这场仗,荀贞赢的看似简单轻易,实际上并非如此。敢於亲身犯险,率部奇袭的胆魄等等不讲,只跟随荀贞过陆浑关,翻山越岭,经熊耳山迂回三百多里地,奔袭弘农县的这五千兵士,没有经过长时间的严格操练,就万难得到。只不过陈纪是个文士,对此不了解。
然被荀贞打下弘农、拔取新安、宜阳的胜利所激励,陈纪充满了兴奋,他与荀贞说道:“贞之,弘农已下,勤王长安的通道已经打开,想来此讯传入长安以后,李傕、郭汜两贼必然惊骇失措,而朝中诸公将振奋不已,圣上也一定会欣慰开怀,并对卿翘足以待。老夫愚见,当乘胜急进,速入关中!”
荀贞态度恭敬,回答陈纪,说道:“公言甚是。”
陈纪大喜,说道:“贞之,卿赞同老夫的建议么?那不知卿打算何日入关中?”
荀贞说道:“陈公,要想进兵关中,还有一地需得拿下。”
陈纪说道:“卿言者,可是华阴?”
荀贞点了点头,说
道:“正是。华阴是自弘农而入关中的门户,其城坚,周边地形险要,张济诸贼虽是败逃,然合彼等之部,加上段煨、杨定原本留在华阴的守军,犹三四千众,华阴此战,不可掉以轻心。”
陈纪深以为然,问荀贞,说道:“贞之,那这场仗你打算怎么打?”
荀贞顾视孙策、徐荣、臧霸、刘备等,问道:“君等是何高见?”
臧霸说道:“昨军报说,曹孟德与王文都已然兵至蒲坂,观其举止,大概是要从铺板津渡河,西入关中。诚然袁本初应是无意与曹孟德联兵勤王,又如陈公所言,同为勤王之师,我军当与其齐心协力,但若被他先入关中,勤王之头功失矣。霸之愚见,我军宜当从速攻取华阴。”
荀贞问道:“具体怎么打,将军可有计议?”
臧霸说道:“两军相逢,勇者胜,况我军接连大胜,已取除华阴外的弘农全境,而张济诸贼败军之辈!华阴其城虽坚,只要我军加力猛攻,拔之不难。霸愿为明公克取此城。”
打弘农郡的这几场仗,新安是孙策指挥打下的,宜阳是徐荣指挥打下,臧霸虽从荀贞奇袭弘农县,然此仗是荀贞亲自指挥,克城、败敌者是关羽、张飞等将,他於其中无有立功,故他跃跃欲试,想要争这打华阴之功。
荀贞没有就臧霸的主动请缨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勉励他一句:“将军之壮勇,我自知之。”转问孙策等人,说道,“卿等是何高见?”
孙策、徐荣、刘备等和臧霸的意见相同,都是认为一则不可让曹操先入长安,二者华阴虽坚,但攻克应该不难,当如臧霸的提议,速往攻之。
荀贞听完众人意见,最后看向戏志才、郭嘉,说道:“志才、奉孝,卿二人怎不作声?”
戏志才沉吟稍顷,慢慢摇着羽扇,说道:“忠愚以为,华阴现下不易速取。”
话入耳中,陈纪登时惊讶,忍不住打断戏志才,说道:“现挡我军入关中者,只华阴矣。华阴既下,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奔赴长安勤王救驾,天子盼望勤王之师久矣,长安士民苦受贼害,盼望义师如大旱之望云霓,亦久矣。志才,卿却为何说速拔华阴不宜?”
臧霸也不理解,说道:“陈公刚才说的不错,李傕、郭汜闻我军克取弘农,现必惊惶,我军如速下华阴,进兵长安,则李傕、郭汜两贼可易败也,却为何取弘农不宜速?如果久做耽搁,不是再给李、郭反应的时间么?”
戏志才拿着羽扇起身,先向陈纪行了一揖,然后说道:“陈公,忠所以说把华阴不宜速取,正是为天子考虑。”
陈纪说道:“为天子考虑?”
戏志才点头说道:“是啊。”
陈纪问道:“志才,卿此话何意?”
戏志才说道:“如公所言,我军现下弘农,李傕、郭汜闻之,必然已是惶恐,而若是我军再速克华阴的话,则李、郭肯定会更加惊惧。到的那时,陈公,若是李、郭二贼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可该怎么办?”
陈纪说道:“狗急跳跳墙,铤而走险……,志才,卿是说?”
戏志才说道:“他两人因此罢兵言和,共同阻我军入长安事小,而若他两人裹挟天子逃出长安;
又更甚者,李、郭二贼悖逆至极,又万一天子因此遭到不测?可该如何是好?陈公,你我本是为勤王救驾而来,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我等岂不反成罪臣?此中不可不虑。”
在关於刘协死活上的态度,荀贞事实上和袁绍没甚区别,他也根本不关心刘协的人身安全。可问题是,如果刘协死了,他此来长安勤王,白跑一趟也就罢了,大汉从此将无“共主”,那可就麻烦了。——或言之,刘协如死,那荀贞是不是可再立一个汉家宗室为天子?当然可以,但荀贞可以,那个时候,袁绍等也可以,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义,明显就拿不到手了。
所以李傕、郭汜会不会狗急跳墙,致使刘协被害?这个问题,的确需要审慎考虑。
陈纪的急切和对戏志才方才所言略微不满的表情,因为戏志才的解释而渐渐消去,他抚摸胡须,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志才此虑,确是不能不多加思酌。”问戏志才,说道,“志才,那既然如此,卿是何看法?”
戏志才说道:“忠之愚见,要想解决此忧,不宜急攻华阴,此其一;当立即择干吏潜入关中,与朝中诸公取得联系,先议好保证天子万全的办法,是其二。”
陈纪说道:“等到先和朝中的诸公取得联系,保证了天子的安全后,再取华阴,进兵长安。”
“忠意即是如此。”戏志才转向荀贞,说道,“忠闻之欲速则不达。当此之际,该如何定夺,请明公斟酌。”
荀贞见帐中众人没有再有异议的,遂颔首说道:“卿所虑甚是,所言甚是。”
——他刚才没有立即答允臧霸的请战,所虑即在於此。
臧霸又一次开口,说道:“担忧天子安危,此固然是也,可是明公,即便我军先不取华阴,那曹孟德由蒲坂津渡过河后,他大概可是不会就此停驻不前的吧?他若向长安,如何收拾?”
臧霸说的不错,为了天子的安全,荀贞所部固然是可以先不向长安进军,可是曹操却不见得会肯驻兵不前,那他若是继续向长安进发,按戏志才的推测,刘协是不是依然会有危险?
而又如果戏志才猜错,刘协倒是没有受到危险,可却被曹操提前进到长安,天子被他那搞到手中,那又该如何是好?岂不是结局更坏。
戏志才说道:“曹孟德与王文都联兵后,兵才万余,并王文都所部之河东兵,早前连白波黄巾贼都无法平定,战力可知,单只其一部入关中,李傕、郭汜必不畏之,此其一;曹孟德即便从蒲坂津渡河,入到左冯翊,然若想至长安,其间尚需过临晋、下邽等地,以及还需要渡过渭水,临晋等地皆有兵驻,渭水天险,他也不能很轻易地就到达长安,此其二,是以孟德所部,不足威胁圣上,也不足为我军忧。”
荀贞作出了决定,说道:“我等勤王长安,为的是救护天子,若天子反因此遭不忍言之事,我等之罪,虽死难赎。为保天子安全,华阴暂不宜功,且等与朝中诸公取得联系,议得护卫天子的万全之策后,我军再做进战。”
陈纪问道:“贞之,你意择谁潜入长安,联系朝中诸公,护卫天子周全?”
荀贞把目光转向了堂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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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皇甫迎军报贼情(三)
要说起来,荀贞帐下现下最适合代表荀贞潜入长安,与朝中众臣取得联系,护卫刘协周全者,非陈纪莫属。可是陈纪一则老迈,体力不行;二来,潜赴长安的风险系数很大,荀贞亦是不能让陈纪去冒此危险。而其余的属吏里边,戏志才、郭嘉两人也很合适,但戏、郭二人乃荀贞的谋主,潜赴长安这等事,危险不提,若由他两人去做,亦未免大材小用,牛刀宰鸡。
荀贞所看之人,矮小瘦弱,貌不惊人,正是程嘉。
却这程嘉虽然瘦小,胆气十足,甚有战国时纵横家富贵险中求的做派,越是风险大、收益大,他越是敢做。闻得荀贞此言,竟是明知此往长安,系狼穴虎巢,一个弄不好便是人头落地,然他怡然不惧,反跃跃欲试,半点迟延也无,慨然起身应诺,与荀贞说道:“明公放心,嘉之此往长安,必为明公与朝中诸公取得联系,护住天子周全!嘉就在长安,静候明公义师。”
荀贞见他这般豪迈,一时不禁心中赞叹,与帐中诸吏说道:“君昌身是胆也!”下到帐中,握住程嘉的手,说道,“君昌,卿往长安路上和到长安后的安全事宜,卿无须多虑,我会令典韦、许褚选我亲兵虎士为你护从。你且先下去准备,备妥以后,再来见我,我另有事叮嘱。”
程嘉下揖行礼,转身出帐。
目送其背影离开,便是之前对他不满的陈纪,这会儿的表情也是颇为赞赏。
……
程嘉回到自己住帐,令从仆收拾行装,说了将赴长安此事。
他这从仆听了,立时惊骇失色,说道:“大家,小人虽是奴辈,也知长安那里李傕、郭汜现正猖獗,内斗已久,其两人之乱兵纵横,大家若於此时往赴,岂不危险?大家糊涂,怎么就接受了镇东的这道命令!”
程嘉矮矮的身子站立,瞧着他的这个爱仆,叹息说道:“我原先以为你虽为卑贱,然而与我却是气味相投,颇为看重於你。嗟乎,於今观之,尊卑毕竟有别,下流难混上流!”
程嘉此仆与程嘉在某些方面的脾性还真是比较相像,甚至荀贞都知程嘉很爱其之此仆,也所以程嘉才会把他从冀州带到徐州,又带到昌邑,而下跟随荀荀贞勤王长安,又还是把他带在身边。此仆听了程嘉这话,嘟哝说道:“大家,小人是在担心你会被李、郭诸贼所害!”
程嘉意态雄烈,说道:“岂不闻‘不为五鼎食,当为五鼎烹’?此汉初大贤之语也。吾程嘉纵不才,岂可使其人独专美於前哉!”对他的爱仆说道,“你若不怕,就跟我齐去长安,我带你见识见识场面,你若怕了,便留在营中就是。”
他这爱仆受他这一激,厉声叫道:“大家尚且不惧,小人卑贱之躯,何所惧也!愿从大家共赴长安贼穴。”
程嘉拊掌笑道:“好,好,这才是吾程嘉之仆也。将军在帐中等我,莫做耽搁,速做些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不过是带几件换洗的衣物,备些干粮罢了。
收拾完妥,程嘉又来见荀贞。
荀贞趁这功夫,已然手书了书信几封,将这些书信都交给程嘉,说道:“你到长安以后,别人先不要见,先想办法,秘见元常,将我此数信尽数交与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办。元常,我之乡人也,我与他虽多年未见,然早年相交甚深,这回勤王救驾,亦是元常先给我来了密信一道。你见到元常,对他可以充分信任;他对朝中、李郭皆熟,万事与他多做商议。”
程嘉应诺。
当天下午,程嘉即带着他的爱仆和荀贞亲自拣选出来,护送他的十余虎士出营,沿官道向西,往长安去。——荀贞选出的这十余虎士
个个勇敢,并其带队之人是许褚之兄许定,无须多言。
行得半日,露宿一晚,翌日,众人继续前行。
又行至下午,入到湖县地界,再朝行行,就是华阴县了,迎面路上来了数人。
荀贞现兵入弘农郡,张济、段煨率部狼狈西遁,逃入华阴,这场战争到目前为止,在荀贞不急着进攻华阴的情况下,虽算是暂告一个段落,又同时荀贞部的兵马军纪严肃,没有什么骚扰百姓之举,可是一来,有张济、段煨所部的败兵才过;二来,不管怎么说,而下也是处在战时,故百姓肯定会惊慌害怕,因是程嘉自出弘农县以来,路上甚少遇到行人,即使遇到,大多也是附近乡里的百姓,然此时对面行来的这数人,尽管俱穿布衣,好像寻常乡民打扮,其当先之人却气宇轩昂,随行众人亦俱虎背熊腰,一看就知,都不是凡夫俗子。
程嘉不由自主,连连落目与之。
程嘉看对面这数人起疑,对面这数人看程嘉众人也是起疑。程嘉和其仆倒也罢了,护从他的那些荀贞的亲兵虎士,个个壮健魁梧,有森然凛冽之气溢出,亦是怎么看都不是常人。
随着东西相对而行的两拨人马距离接近,彼此间,皆是充满警惕,互相都把手按到了佩刀之上,紧紧地盯着对方,不管是哪方谁人稍有异动,一场搏杀大概就会转眼即起。
两队人马一靠路北走,一靠路南行,越接近,双方的步伐越慢,就在两边只剩数十步相碰之时,程嘉陡然开口,问道:“来者贼乎?”
对面所来这数人中,为首那个器宇不凡之人未有开口,后头从者中一人出声喝问道:“尔等何人?”
话音入耳,程嘉听得清楚,这人所说是凉州口音,心头顿紧,不用他吩咐,许定等虎士或前卫,或两侧摆开阵型,结就小阵,铛啷啷抽刀在手,挽弓搭矢。对面数人唬了一跳,慌忙退后数步,也都分别摘取兵器,眼睁睁看着两边便要一场血斗展开,对面那为首之人神色微动,举起手来,示意从者不要动手,复又上下打量程嘉,说道:“闻足下口音,可是冀州人?”
——其实无论是刚才程嘉的问话,还是对面这拨人那从者适才的问话,以及此时这人的问话,他们说的都是洛阳官话,但程嘉也好,对面的这拨人也好,到底不是洛阳本地人,而且此前也没有在洛阳长久地待过,因此说出来的洛阳官话,不免就会带着他们各自浓重的地方口音。
程嘉不做回答,只是拽开挡到他身边的爱仆,也细细打量此人,脸上显出猜疑之色。
对面这器宇轩昂的为首之人,又开口说道:“敢问足下,可是冀州程君昌?”
程嘉讶然,问这人,说道:“足下何人?”
程嘉此语虽不是正面的答复,但对面这人却从程嘉的此句反问中,知道自己猜对了,神色放松下来,露出笑容,把手中的剑还回鞘里,上前两步,下揖行礼,说道:“仆安定皇甫郦。”
安定郡,皇甫郦?
程嘉蓦然想起一人,惊诧说道:“足下是故车骑将军皇甫公从子的那个……?”
“皇甫公正是在下从父。”
此人的确就是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
然却说了,皇甫郦为何会突然出现於此地?
原来那日皇甫郦说和李傕不成,反被李傕令宫使虎贲王昌捕拿,欲杀之,但王昌未杀,而将他放走后,皇甫郦就逃出了李傕营,然后於日前,他闻知了张济等遣人来到长安向李傕、郭汜求援,知了荀贞兵马已经杀入弘农郡此讯,——荀贞讨黄巾的时候,曾听命於皇甫嵩,那时皇甫郦也在皇甫嵩军
中,他两人却是故识,既有其从父是荀贞旧日长吏的关系,又有两人勉强堪算同僚的经历,於是他作出决定,从长安出来,来投荀贞,行路多天,今日遂乃至此。
又却这皇甫郦与程嘉素不相识,他怎能猜出碰到的这人是程嘉?
这则是因为皇甫郦知钟繇是荀贞的同乡,与荀贞交情匪浅,因在从长安出来前,偷偷地见了钟繇一面,钟繇对他往投荀贞,当然非常赞成,为帮助他能够顺利见到荀贞,并顺利地在荀贞帐下得到任用,就把荀贞帐下一些重要武将文臣的姓名、相貌和脾性都告诉了皇甫郦。——钟繇和程嘉也没有见过面,可是程嘉作为荀贞最得力的说客之一,钟繇自是知晓此人。
故是皇甫从程嘉那少见的外貌和冀州口音,大胆猜测,他很有可能就是程嘉。
结果被皇甫郦猜对。
听得皇甫郦把自己为何身现此地的来龙去脉大略说了一遍,程嘉令许定等把兵器收起,迈步上前,与皇甫郦见礼。
两人礼毕。
程嘉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亏得足下猜出了鄙人姓名,这才免了误会。”
皇甫郦问道:“足下行色匆匆,敢问之,欲往何去?”
程嘉略作沉吟,想道:“既然他是来投将军的,我却无须瞒他;且他才从长安来,或能有助於我。”便回答皇甫郦,说道,“在下奉镇东之令,前赴长安。”
皇甫郦本就疑心他是不是去长安的,听了此话,证实了疑惑,就说道:“原来如此。”看了看程嘉身后的虎士们,问道,“不知足下此前去过长安没有?可识与否?再往前走即是华阴,我才从华阴经过,过华阴时,张济、段煨诸贼已然逃聚城中,又不知足下打算如何通过华阴?”
向导这事,荀贞岂会忽视?跟着程嘉的这些随从中,除了许定等虎士外,便有一人是弘农县的士人推荐给荀贞的,乃当地豪士,熟悉从弘农县到长安的道路。
程嘉以此回答皇甫郦。
皇甫郦想了一想,说道:“仆刚从长安出、才过华阴县,仆之此数几从者不仅熟悉去往长安的路,亦知该如何绕过华阴县城,并且并且对长安内外、李傕营壁内外现下的情形也都十分熟悉,要不这样,仆将从者一人送与足下,叫他也给足下做个向导可好?”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程嘉断然不会拒绝,因痛快答允,向皇甫郦表示感谢,与皇甫郦说道:“镇东现就在弘农县,足下若是加快行速,至此明天,就能见到镇东了。”
皇甫郦说道:“圣上盼镇东勤王兵至盼得心急如焚,想早点见到镇东的心情,也是如火如焚。”他亦急着见到荀贞,见天色尚早,还能多赶一段路,便於程嘉揖别,说道,“与君道上相遇,虽然久闻君之大名,思求多聆足下令音,然君负镇东钧令,仆亦身负侍郎钟君之托,大事要紧,就不与足下多叙了。且待镇东入得长安,诛杀诸贼,圣上脱险以后,再与君把酒言欢!”
皇甫郦的爽利举止,甚合程嘉之意,程嘉还了一礼,笑道:“好!那就等镇东兵到长安,救下天子,你我再把酒言欢!”
两人匆匆一识,匆匆相别,遂於道上作别。
在许定、爱仆等的护从和弘农豪士及皇甫郦送给他的那个从者的引路下,程嘉继续往长安赶赴;皇甫郦则带着从者接着往弘农县去。
……
次日下午,皇甫郦到了弘农县,打听得知荀贞没在县中,而是在县南兵营,就径往营外求见。
闻是皇甫郦忽至求见,荀贞非常欢喜,亲自出迎。
190 皇甫迎军报贼情(四)
荀贞到至营外,见到皇甫郦,喜不自胜,不等皇甫郦行礼,快步上前,握住皇甫郦的手,笑道:“子美、子美,我盼卿久矣!”
“郦”者,秀美之义,“子美”是皇甫郦的字。
皇甫郦略说了下他说和李傕不成,逃出李傕营等等,继而说道:“张济诸贼为将军所败以后,向李傕、郭汜求援,郦因知了将军兵已入弘农,闻讯后,日夜疾驰,今日总算得以拜见将军。”
说着,挣脱了荀贞的手,仍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荀贞再又把他的手抓住,笑着责备,说道:“子美!你我旧日同僚,汝父皇甫公,我之故长吏也,你哪来的这么多虚礼!”
——实际上,皇甫郦和荀贞并不是很熟,但不管怎么说,比起曹操,皇甫郦和荀贞的关系显然是更加密切,亦正因此,见到荀贞,皇甫郦恪守礼节,而出长安前,虽也闻到曹操兵入左冯翊,他却不肯选曹操往投。且也不必多言。
荀贞亲热地拍了几拍皇甫郦,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皇甫郦,关心地说道:“子美,你这次从长安出来,不仅路上辛苦,而且危险重重,却也不知有无遇到什么险事。”
皇甫郦洒然一笑,抖了抖衣袖,示意荀贞朝自己身上看,笑道:“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险情。将军请看,郦这不是全须全尾地见到将军了么?”
荀贞哈哈大笑,给他介绍过跟着来迎接他的戏志才、郭嘉、宣康等人,重握其手,揽其胳臂,与他一起入营。
吩咐典韦、许褚安置皇甫郦的从者,携皇甫郦到了帐中,荀贞请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汤水,递将过去,说道:“子美,我瞧你嘴唇都渴得干裂了,快快,先喝一碗热汤。”
皇甫郦接住,却不肯饮,笑与荀贞说道:“别的也就罢了,却从长安出来至今,为免误事,已然接连多日,郦滴酒未沾,将军若有好酒,赐郦一碗,是所愿也。”
荀贞在军中时虽是基本不饮酒,可是酒在军中备的是有,闻得皇甫郦此言,荀贞又是一笑,便令从吏取酒来。随酒而上者,有菜肴、糕点若干。荀贞又亲自把酒给皇甫郦倒上,自亦斟了一碗,举起来,示与皇甫郦,笑道:“子美,此碗酒,既是迎君,为君洗尘,也是表我与君多年未见,思君如渴之情。”
皇甫郦生在西州,复常在军中,不仅好饮,酒量还很大,应了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此碗,不等荀贞来倒,他自己动手,把酒倒满,仍是一饮而尽,连饮三碗,将碗放到案上,撩袖抹了把粘在嘴角和胡须上的酒渍,身子略往后仰,微闭双眼,惬意地出了一口气,旋即把眼睁开,笑与荀贞说道:“三碗酒下,疲意尽消。”
荀贞笑吟吟将端着的酒也喝了,到主位坐下。
皇甫郦说道:“将军,我适才总共饮了三碗酒。这‘三碗’二字,近日在长安城却是出了一个典故,将军可知?”
“子美,是何典故,我未曾有闻。”
“这典故……”皇甫郦话到半截,笑了起来。
荀贞纳闷,问道:“子美,你笑什么?”
皇甫郦说道:“郦只怕把这三碗的典故说出来。”指了下荀贞案上的酒碗,说道,“将军这酒就饮不下去了。”
荀贞笑道:“究竟是何典故?子美,你莫要卖关子了,我洗耳恭听。”
皇甫郦就把郭汜疑心中了李傕之毒,被其妻连灌三碗粪汁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诸人听。
众人听罢,上至荀贞,以及戏志才等,乃至下到守在帐外的诸士,无不失声大笑。
一人从帐中进来,笑得是前仰后合,说道:“闻皇甫君大驾来到,策赶忙来迎,唯恐晚矣,不过却虽是晚到,赶上了听君说此事,亦不算太迟,不算太迟!”
皇甫郦看去,进帐这人年二十许,美姿颜,郎朗如日,闻他自报名“策”,顿知此人是谁,起身来,问荀贞,说道:“将军,敢问此君,可是孙豫州?”
可不就是孙策!
孙策本是个好诙谐之人,凡喜好诙谐的人,笑点往往有时就会低於诸人,因
是比之荀贞等,孙策笑得更是开怀。
荀贞点了点头,吩咐孙策,说道:“伯符,快来与皇甫君见礼。”
孙策自领一部,没与荀贞同营,虽是在得了荀贞的召唤以后,紧赶慢赶,却还是直到现在才到。孙策便近前行礼,皇甫郦不敢拿大,还了一礼。
要说孙策与皇甫郦两人相较,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孙策都是远远比不上皇甫郦的。
家世上讲,吴郡孙氏起於寒微,安定皇甫氏世为二千石。
个人方面讲,孙策之父孙坚与荀贞一样,昔日也是皇甫嵩的属吏,当时与皇甫郦系是正儿八经的同僚,所以算起辈分,皇甫郦且还是孙策的长辈。
但孙策现下有荀贞这个大贵人扶助,已然是继承其父之位,是为豫州刺史,执掌一州之地,地位、权势、实力自然又远非是皇甫郦可与之相比。
因而,皇甫郦对他并不轻视。
皇甫郦说道:“尝闻之,豫州孙方伯有其父之遗风,今见之,果然言下无虚!”
荀贞叫孙策入席坐下,问皇甫郦,说道:“子美,刚才营外见时,你说出长安前,你与元常有过一见?”
皇甫郦说道:“在闻将军兵到弘农,郦决意投将军之前,郦使人请钟侍郎出李傕营,专门与他见了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将军,此即钟侍郎奉给将军之手书。”
宣康过去,把信拿住,转呈荀贞。
荀贞打开来看。
也许是因为不知皇甫郦这次来投荀贞,能不能顺利见到荀贞,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为避免此信落入敌手之故,钟繇信中没有什么具体的言语。
只是在前半段向荀贞叙说了皇甫郦来投荀贞的原因,於后半段则写到,长安如今的情况,皇甫郦尽皆知晓,荀贞若有什么想询问的,可以问皇甫郦。
荀贞把信收起,与皇甫郦说道:“自元常入朝为官,我与元常已是数年未见,他现从侍天子,身在贼营,却也不知都还安好?”
皇甫郦说道:“将军放心,天子、钟君今陷身李傕贼营,委屈是委屈了些,然在钟君等的全力周旋下,天子尚安,钟君等亦无大恙。”
“子美,元常信中说,卿对长安内外虚实,尽皆知晓。我之所以现下犹未用兵华阴,以进关中者,正是因对李傕、郭汜二贼所部的情形还不太了解,忧心天子安危,卿今既至,如及时雨也,未知卿有何以告我?”
皇甫郦说道:“将军使程嘉往赴长安,想来应就是为探长安虚实吧?”
荀贞怔了下,说道:“卿怎么知道的?”
皇甫郦说了他和程嘉路上碰见之事,荀贞与帐中诸人皆觉巧合,都是称奇。
荀贞笑道:“卿与君昌倒是有缘。”
与程嘉道遇不是什么要事,几句话说过,转回荀贞提及的正题。
皇甫郦说道:“长安内外情况,李、郭军中虚实,郦不敢说尽皆明了,却也略知,明公有何想问之处,就请尽管问来。郦必详细进禀。”
荀贞遂问出了他最关心的几个问题。
其一,李傕、郭汜现下各有部曲的具体数目,步兵与骑兵各有多少?其战力又是如何?
其二,长安周边的守御情况如何?李傕、郭汜在长安城外的营垒、坞堡的守御情况如何?
其三,李傕、郭汜在三辅其余各地的党羽情况,三辅诸地其余大小军阀的情况。
其四,刘协现在李傕营中的情况,大臣们的情况。
就荀贞的这几个问题,皇甫郦一一作答,有的他确定知道,有的他不太清楚。
荀贞问过,孙策、戏志才、郭嘉、宣康等也陆续发问。
末了,荀贞又问皇甫郦,说道:“适於营外,卿曾言说和李傕不成,那会儿我见卿至,心欢喜悦,未及细问,子美,此事具体为何?为何当时郭汜被你说动,李傕不从?又卿以为,今李傕、郭汜已知我兵马入弘农,则他两人罢兵言和
的可能性又有几许?”
皇甫郦没有直接回答荀贞的此问,而是从头说起,把加上他这回,刘协前后三次遣臣说和李傕、郭汜的详细过程,向荀贞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郭汜愿从,是因他虽得内应,却仍攻李傕营不利;李傕不从,是因他被汜兵射伤了耳朵,自觉大辱,又以为得天子欢心,故不从也。以在下之愚见,今将军兵到此讯,虽然已为李傕、郭汜知晓,然通过此三次说和,却足可见,他两人的仇隙已然是深不可解,便算是暂且罢兵,亦定貌合神离,不足为忧也。”
郭汜攻李傕营,李傕、郭汜互斗诸事,荀贞等稍有闻听,详情不知,就着皇甫郦的此话,诸人你一言我一语,转而询问这些日来,长安、朝中发生的各种事情。
皇甫郦分别给以细细的回答。
直说到入夜,长安、朝中的最近情况,荀贞等人大概都已知道。
皇甫郦赶了几天的路,到了荀贞营中,又不停歇地回答众人的问题,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却也不知他是正当壮年之故,还是因为得出长安,见到荀贞,眼看除贼有望之因,竟是精神振作,丝毫无有疲惫之态。
荀贞暂时止下了对皇甫郦的询问,笑与皇甫郦说道:“子美,与卿长谈,不觉日影之移,夜已至矣!今天就不多说了,待会我设宴为卿接风,卿今晚好好地睡上一觉,等到明日,我与卿去县城,谒见陈公。”
陈公,说的是陈纪。
营中条件不如县里,荀贞因在城中择了一处舒适的宅院,请陈纪在城中休息。
皇甫郦应道:“是。”
是夜,荀贞再度破例,与皇甫郦痛饮。
荀贞对皇甫郦倒履相迎,孙策及荀贞和孙策帐下的文臣武将,对皇甫郦自也就非常热情。酒席上,不断有人向皇甫郦敬酒,不断有人邀他旋舞。皇甫郦酒量再大,也是喝的大醉,赶路了多少天,不觉腿酸,宴席上这一番番的旋舞跳下,却是腰酸腿疼。
酒席罢了,荀贞亲把他送到给他准备的帐内住下。
皇甫郦着枕即眠,酣酣睡去。
却是李、郭内乱以来,这是皇甫郦头一次睡了个安心的好觉。
第二天,待他醒来,荀贞和他一同用过早饭,前去城中,谒见陈纪。
见到陈,纪皇甫郦行大礼拜之。
见到皇甫郦,陈纪亦是惊喜不已,迫不及待地问皇甫郦,说道:“天子现下何在?安危如何?”
皇甫郦答道:“回陈公的话,圣上现在李傕营中,有司徒赵公、侍郎钟君等护卫。虽暂身陷贼营,天子聪明,对李傕日常随意敷衍,却是李傕因此误以为得邀天子欢心。现下,天子并无危险。”
陈纪老怀略得安慰,说道:“好,好!天子聪明,仁圣之君,此我大汉之福也!天子无碍,便是最好。”问荀贞,说道,“贞之,君昌可有回信送来?”
荀贞笑道:“陈公,估算路程,君昌於下应是刚到华阴县,还未入到长安,哪里会这么快就有回信?”笑指皇甫郦,说道,“陈公可知,子美来弘农县路上,正好碰上了君昌。”
陈纪诧异,说道:“子美在路上碰见了君昌?”
皇甫郦就将此事与陈纪说来。
陈纪听罢,所道:“你俩这倒也是不期而遇。”
皇甫郦说道:“陈公,仆与程君虽然是道上偶遇,初次相识,然观程君言谈举止,非池中物也。公请无须担心,程君此赴长安,必能顺利完成使命。”
荀贞也说道:“是啊,陈公,君昌其人,我素知其能,公勿再忧虑了!只等君昌回信送到,便是贞起兵长安,救驾之时!”
两日后,程嘉的回信还不知何时会到,一道紧急的军报送至。
报称:曹操经蒲坂渡河,入左冯翊境,不仅仍打袁绍旗号,而且出示天子召他勤王的密旨一道,号召三辅义士,随他一同勤王。
——
颈椎疼得很,休息会儿,再给大家奉上三更。
191 徐晃献言扼渭渡(上)
看完这道军报,荀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令负责侦查曹操所部动向的军吏,继续时刻关注曹操所部动静,但有风吹草动,都要尽快地报与自己知晓,那军吏应诺而去。
军报到时,荀贞此番讨伐李傕、郭汜,勤王救驾,名义上的副将臧霸在帐中。
那军吏出去以后,臧霸问荀贞,说道:“明公,曹孟德现下已过蒲坂津,进入关中,且闻方才军报中言道,他向所经之地,出示了所谓天子密旨,号召随他一起勤王,如此看来,天子却是不仅给明公下了密旨,给曹孟德也同样下了勤王救驾的旨意。曹孟德有此圣旨在手,这对他前往长安会不会有些利处?他会不会因此而抢在我军之前进入长安?我军对於华阴县的进攻,需不需要提前作出部署?还是依然要等到程君昌的回书送到,再做进攻?”
臧霸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话,便是原来曹操也有圣旨在手,那为了提防他借圣旨助力,先入长安,对华阴的攻势,是不是还要等到程嘉的回书送到,保证了天子的安全之后再做进攻。
臧霸之此问,可以理解。
荀贞现在不急着进兵关中,是因为担心刘协的安全,可是如果被曹操先杀入关中,一则,刘协也可能会因此遇害,二则,刘协若是没有遇害,而被曹操夺走?不管这两种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是哪一个,荀贞岂不也都是白跑一趟?
荀贞安之无常,毫无急躁之态,笑与臧霸说道:“将军何须着急?我不是已令军吏对孟德所部动向细加关注了么?他现在不过是才刚渡蒲坂津,入境左冯翊,离长安还有几百里地,且等他过了左冯翊,再渡渭水,终竟是能得以入到京兆尹后,你若想着急,再急不迟。”
臧霸想了一想,猜出荀贞意思,面现释然,说道:“是了,明公定是以为曹孟德部曲才堪堪万人,因料他必不能攻入长安,是以并不着急,可是如此?”
荀贞笑而不答。
然於次日,荀贞遣帐下亲近吏,广邀弘农县的士人、乡老到他营中赴宴。
臧霸闻后,茫然不解,完全搞不明白荀贞在这个时候,不抓紧做进兵长安的备战,却为何要拿出宝贵的时间来宴请这些无关紧要的县乡士绅?——所谓“无关紧要”,并不是说这些士人、乡老没有用处,对於这些士大夫在舆论上能起到的作用,臧霸也是清楚的,可是相比之下,他们现在能起到的作用对荀贞并不很大,所以在臧霸看来,完全是可以先放到一边的。
荀贞的宴席,臧霸也参加了。
酒宴之上,酒到半酣,荀贞举起酒杯,向席间诸士说出了一番话,话音入到臧霸耳中,听完以后,臧霸乃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荀贞为何拨冗抽闲,於此之际,宴请这些弘农郡的士绅们。
荀贞这番话说的却是:“我今率部远从昌邑,来至贵郡,所为者,是因接到了圣上的令旨,命我赴长安勤王。於下我既已败张济诸贼,离入关中,中间只剩下华阴为阻,而却又为何驻兵在此,迟迟不肯再西进?恐怕诸君对此都有存疑。不瞒诸君说,便是我帐下将士,对此亦有不解者。我今日就借着这个机会,与诸君欢聚之余,给诸君做个解释。
“我之所以屯兵贵县,到现在还不进攻华阴,并不是因为没有打下华阴的把握。华阴虽坚,然张济诸贼皆我手下败将,窜逃至彼耳,军心散乱,我若於此时往攻华阴,取之易也,却到现在迟迟不攻者,是因为担心圣上的安全!”
有弘农县的士人说道:“将军此话何意?何为担心圣上安全?”
荀贞顾视席中众士,说道:“君等请试想之,我若是现在攻下华阴,兵入长安,则李傕、郭汜诸贼惶急之下,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只怕君等和我都是无法预料的!李、郭诸贼丧心病狂,不排除他们有危害天子的可能性。万
一天子反因此遭遇不测,岂不是我等之罪过矣!”
弘农郡众多士人俱皆明白了荀贞的意思,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荀贞接着说说道:“因此之故,我才迟迟至今,未有向华阴展开进攻。我已於日前派了我帐下的一个得力吏员,潜赴长安,去与朝中诸公联络,只待我之此吏送信回来,报我知道,长安诸公已有把握能保证天子之周全,我便立即发兵进攻华阴,入关中击讨李傕、郭汜诸贼!”
席间的弘农士绅们彻底明白了荀贞驻军弘农县不动,到现在不取华阴县的目的,一个个交口称赞,争相夸奖、称颂荀贞的忠君之心,良苦用意。
有人举杯,向荀贞说道:“在下便以此酒预祝将军来日攻入长安,马到成功,扶助天子脱危!”
余下的诸多弘农士绅也都把酒杯举起,异口同声,说道:“预祝将军来日攻入长安,马到成功,扶助天子脱危!”
又有士人高声说道:“将军的这番忠君苦心,圣上知晓以后,也一定会对将军奖赏有加。”
这日酒宴结束之后,臧霸回到帐中,细思荀贞在酒宴上的这些说辞,越是回想,对荀贞越是佩服,不觉向从侍在帐中的左右亲近吏员感慨说道:“镇东与孟德,高下可见矣。”
今天的这场酒宴不是打仗,可也是打仗,这是一场舆论战。
次日宴后,就算曹操和荀贞一样也得了刘协的密旨,然而至少在弘农士绅的心目中,曹操在忠君这一块儿,已是落了下成,不能和荀贞相比了。
十几年戎马倥偬,荀贞现在不但是打老了仗,而且他现在还切身地深深领悟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一句话当真是半点不错。
单纯军事方面的胜利不足为喜,对於他未来志愿的实现可能用处不大,必须在军事的胜利之上,还有政治方面的胜利,这样才行,——而同时从另一面来讲,如果能够取得政治方面的胜利,那就算在军事方面有些失利也不打紧,当然,这个失利却也不可是伤筋动骨。
……
荀贞虽然对曹操渡过蒲坂津,进入左冯翊后的动态看似无动於衷,实际上时刻都在密切的关注。曹操那边,对荀贞所部的动向也一直都是在密切关注。
弘农县与河东郡隔黄河而望,所以相比荀贞,曹操打探荀贞部的动静却是方便许多,不断的有情报从弘农县对岸的河东郡,传递到曹操、王邑的军中。
由蒲坂津渡过黄河,西入到左冯翊境内,行军一日多,前头将至临晋县城。
城中有当地的一股军阀盘踞。
曹操与王邑等於城外选了块地方驻营。
驻营时,最新的有关荀贞的军报,又从河东送来一道。
这军报中所禀,与前几道军报一般无二,仍是“荀贞驻兵弘农县,其部未有向华阴前进,也没有北上渡河,进攻河东之意”云云。
曹操笑与张郃说道:“儁乂,如何?我给你说,贞之必是不会进犯河东郡的,现在可信了吧?”
荀贞最先攻打弘农郡的新安、宜阳两县的时候倒还罢了,后来得到军报说荀贞兵马奇袭攻下弘农县以后,张郃等都是大惊失色,非常担忧,荀贞会不会由弘农县北渡黄河,进攻河东郡,以此来断他们的退路。曹操那时就不以为然,抚慰诸将,说道:“若如君等所忧,於此际北攻河东,是见小利而忘大义也,贞之非如此人,君等宽心,河东定安然无恙,贞之不会犯之。”
张郃等当时半信半疑,现下荀贞打下弘农县已经四五日,却是如曹操所料,果然是半步没有北上,对河东郡好像是分毫兴趣也无。
此刻听了曹操此言,张郃十分佩服,与曹操说道:“公料事
如神!”
曹操摸着颌下胡须,笑呵呵说道:“我也称不上料事如神,无非对贞之比较了解罢了。我军与他虽不是一路,然却均是奉天子密旨,往去长安勤王救驾,他若却在我军来长安的路上,袭我军之后,君且想想,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议论他?贞之重名声,断然不会为此。”
不再有担心荀贞会进攻河东郡的忧虑,可是荀贞在弘农县按兵不动,这却不免使张郃又升起另一个疑惑,他问曹操,说道:“公此言甚是。唯镇东现已败张济诸贼,占下了弘农大半之境,距离关中只隔了个华阴县而已,却为何他驻兵弘农县,一直迟迟不往西进?”
曹操起先也没有搞明白荀贞为何这么做,但曹操何人?不止擅长军事,政治上的眼光也是常人莫及,因此只过了一个晚上,曹操就猜出了荀贞这么做的目的,料出了荀贞肯定是因为担心刘协的安全,所以才迟迟按兵不动,不打华阴。想来这时,荀贞应该是已在着手联系朝中群臣,而等到确保刘协的安全能够保证以后,他应当就会不再迟延,进兵关中了。
只是虽然猜出了荀贞的目的,这番话他却不能对张郃等人说。
如果对张郃等人说了,那万一他们也提出先屯兵在此,待先确保刘协安全后,再做进战,曹操可该如何再说服他们?
因是曹操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猜料不出了。也许是因张济诸贼虽败,然华阴城坚,且贞之的兵马长途行军,连日作战,急需休整,所以他到今尚未进攻华阴。”
张郃等被曹操糊弄过去,却是信了曹操。
话说回来,曹操既然已经明白了荀贞驻兵不前的原因,那他为何不肯像荀贞那样,待确保了刘协安全以后,再用兵长安?难道他就不怕刘协会在他兵向长安的时候,为李傕、郭汜所害,或者被李傕、郭汜裹挟到其它地方去?
这乃是因为曹操与荀贞的情况不同。
荀贞的兵马多,他可以等。曹操的兵马少,且综合的战力不行,所以他不能等。他如果等,那他最终定然是争不过荀贞,故此他必须要冒险一试,试试看能否抓住眼前这个李傕、郭汜的注意力大概多半都被荀贞吸引走的机会,突入长安。
驻营毕了,休整一夜。
翌日,曹操遣其长史王国携带厚礼,往临晋县中,见当地守将,向守将宣示圣旨,表示他是来勤王的,与这守将说,若其愿和自己一起勤王的话,那么刘协已然许诺,凡是勤王之义士,将来都会重赏,则对此守将必定会不吝封赏。
又是袁本初旗号,又是刘协圣旨,再加上临晋的这守将是本地人,非凉州兵嫡系,而又在李、郭内乱,又同时荀贞已经攻入弘农等各种背景情况的影响下,此将遂做出了给曹操让开道路,并愿遣兵若干,随着曹操同往长安勤王的决定。
这可真是首战告捷。
兵不血刃地过了临晋,而且兵马还得到了稍微的充实,曹操与王邑对勤王长安成功,能够得以顺利救下刘协的信心因此涨了不少。
由临晋县城西,渡过洛水,曹操和王邑率部继续向西南而行,再往前行,便是渭水。到至此处,有两个行军的方向可选。一个是沿渭水北岸西行,一个是渡渭水南下。南下是京兆尹地界,入郑县境,郑县有凉州强兵驻守;西行,入下邽境,下邽也有凉州守兵,然兵马较少。
曹操、王邑选择了下邽方向。
到了下邽城外,曹操依然先是劝降,但劝降不成,曹操乃令张郃、曹仁、吕虔等攻城一阵,城池防守严固,无懈可击。这场攻城本就是试探,曹操便就暂且撤兵,与王邑择地驻营。两人与张郃等将、王国等吏商议攻下邽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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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徐晃献言扼渭渡(中)
下邽的守将虽然挡住了张郃等的试探性进攻,然因其兵马不多,而於城头远望曹操、王邑部众,旗帜甚盛,估算了下,怕是得有两万余人,因此不免吃惊,遂赶紧向李傕求援。
——却於此处,不妨多说一句,曹操兵马又哪里有两万余之多?便是加上临晋县守将给他的那几百人,总计也不过一万两三千人,之所以会被下邽守将误以为两万余,那是因为曹操使了疑兵之计,在其营中内外多竖旗帜,以壮声势耳,且亦无需多言。
只说下邽守将的求援军报到至李傕营时,李傕正感心慌间。
李傕的心慌,自然非是因为曹操,而是因为张济、段煨的求援。
接连数日,张济、段煨几乎是每天都有一道求援的军报送来,极是急迫地向李傕请求援兵。
军报中,张济、段煨向李傕说道:“弘农诸县已失,今所能据守者,唯华阴一地,华阴如复失,关中门户洞开矣。至其时,荀贼兵马入关中,易如唾掌。望大司马与郭公切勿因小隙而失大局,济、煨愚见,宜当早和,迟则悔莫及矣。盼援兵可以速至!”
张济、段煨的军报,不只是送给了李傕,同样也派人送给了郭汜一份,给郭汜的军报中说的言语,与李傕军报中言语相近,也是求援与建议李傕、郭汜立刻言和。
一个荀贼已是麻烦,看完下邽守将的军报,现又多了一个曹操,李傕越发是心烦意乱。
他召来其弟李应、其从子李暹、李利和外甥胡封,以及李儒等谋士在一起细作商议。议论良久,众人却都是没有对策,翻来覆去,讨论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李傕被迫无奈,只好令人去请贾诩,以向贾诩问计。
这些日来,尤其是在荀贞的部队打进弘农郡后,贾诩和钟繇的私下往来渐渐密切,李傕对此有所耳闻,——尽管贾诩、钟繇相见的时候很是小心,但这毕竟是在李傕的营中,又如何能将李傕完全的瞒过?说实话,李傕对贾诩其实已经因是起了疑心,也正因此,这回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就向贾诩请假,而是先与李应等商议,只是现在事情紧急,无有它策可用,亦只能再次向贾诩求教了。
贾诩来到室内,李傕起身相迎,请贾诩入座,吩咐从吏取汤水来,又叫从吏捧上蜜饯、糕点等物,琳琅满目,摆满了整个案几,然后自己回到主位坐下。
贾诩端起汤水,意思了一口,问道:“公召诩来,不知是为何事?”
李傕说道:“先生,你先看看这两道军报。”
堂上的侍从吏员把李傕递出来的两道军报转呈给贾诩观看。
贾诩拿住,把下边的一封放到案上,打开上边一封,投目观之,正是张济最新送来的一道军报,看完,再看下边那一封,是下邽守将送来之求援军报。
贾诩认真地把两道军报看完,还给李傕的侍吏。
那侍吏依旧捧着,还给李傕。李傕不接,侍吏就恭恭敬敬地把之放到了李傕席前的案上。
在此整个过程中,贾诩默然无言。
李傕等不及了,主动开口,与贾诩说道:“先生,两道军报你都看完了,怎么不发一言?”
贾诩问道:“未知公想让我说什么?”
李傕愁眉不振,说道:“荀贼已攻下弘农郡之大半,现今只有华阴尚在张济、段煨手中,荀贼随时可能攻入关中;渭水北岸,下邽那边,曹孟德兵马又已杀到。先生,我而下可以说是两面受敌!该如何应对?我实是已无对策。故特请先生来,专向先生请教。先生必有良谋高策,敢请先生教我!”
“时至於今,不知公可有悔意?”
李傕愕然说道:“悔意,什么悔意?”
贾诩说道:“张、段二将军书中言:‘迟
则悔莫及矣’,是以诩敢问公,现可有悔?”
“悔什么!”
贾诩说道:“若非公当日於座中拉杀樊稠,又若非公与郭将军生起内讧,又何至於会有今日?”
李傕闻言不快,然因还需要贾诩向他出谋划策,勉强忍住怒气,说道:“樊稠与韩遂勾结,欲图谋我,我不杀他,必将反为其害!我杀他,又有何错?郭多污蔑我,说我下毒害他,因此他先起兵攻我,我与他斗,又难道错是在我?先生,这两件事,我自认为都没有做错!”
没有想到到至现在,李傕仍是毫无悔意,坚持认为他自己没有做错。
贾诩暗中叹了口气,知道李傕已是无药可救,也就不再多余废话,转开话题,说道:“公不以诩愚,向我问计,却当下最好的应对之计,张、段二将军不是已经献给公了么?”
李傕说道:“张济已经献给我了?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与郭多言和?”
贾诩说道:“如公所言,於下公乃是两面受敌,而公与郭将军争斗月余,如今公与郭将军皆是兵马损失不少,并且甚至连公帐下诸将,对公亦已有起离心者,此诚存亡之时也!当此之时,唯一能够解危的办法,就是速与郭将军言和,然后公与郭将军联兵,共阻镇东与曹孟德,方才可有生机。公万万不可再作犹疑!”
李傕心有不甘,说道:“与郭多言和!”
贾诩说道:“将军不以我愚陋,把我招来,屈尊问计,我的计谋就是这样,舍此以外,别无良策可献。”
李傕实际上心中也知,事已如此,确是没有什么其他的良策可用了,矛盾挣扎了会儿,终是虽犹不甘,还是做下了决定,说道:“罢了!就按先生此议,我与郭多言和便是。只是先生,我肯与郭多言和,他会肯与我言和么?”
贾诩说道:“如今公与郭将军乃是一损俱损,分则两败,合则可活,公只要愿意和郭将军言和,郭将军一定也会愿意与公言和。”
李傕问贾诩,说道:“先生可愿辛苦一遭,为我作此说客,往去问郭多何意?”
贾诩说道:“将军命令既下,诩岂敢推辞!”问李傕,说道,“却不知我到了郭将军营中后,该向郭将军怎么说,以表将军诚意?”
李傕说道:“表我诚意?”问贾诩,说道,“先生意何如?我该怎么做,才能表我诚意?”
贾诩说道:“结盟质子,此乃古之俗也,以我愚见,不如向郭将军提议,公与郭将军互相以爱子为质,这样就不但能言和得成,并且能够彼此取得信任。”
“质子?”
贾诩说道:“彼此若不能取得信任,明公,纵是言和,亦不过一纸虚文,没甚用处。”
这话很对,李傕忖思片刻,说道:“好!就听先生的!”
贾诩不做耽搁,出了李傕堂中,即出营往去郭汜营。
郭汜营中,见到郭汜,贾诩把李傕愿与郭汜言和的此意,说与了郭汜知晓,并向郭汜道出了两边质子、以增信任的提议。
前在虽有张苞内应,而犹未能攻克李傕营的时候,郭汜便已起了与李傕言和之意,只是李傕没有同意而已,现在荀贞、曹操两路兵马临近,曹操也就罢了,荀贞却是强敌,为了自保起见,郭汜自更不会反对与李傕言和;至若互质爱子、以增信任,此是应有之举,也是必须要有的,故是,郭汜假做不肯,摆足了架子后,便允了言和、质子此两事。
顺顺利利利地完成了任务,贾诩回来进见李傕,禀报说道:“郭将军愿与公言和,并同意了互质爱子。郭将军令诩转禀公,现敌情紧迫,公若无异见,明天即可进行质子、盟誓之礼。”
李傕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尽管强敌压境,此时却是稍微欣慰,向贾诩道了几声辛
苦,说道:“那就定在明天,我与郭多质子、盟誓。”
接下来的事,不用麻烦贾诩了。
李傕遣派李儒再往郭汜营中,和郭汜商量明天结盟的各项细则。来回两三趟,各项事务俱皆定下。约定了明天下午,在李傕、郭汜两营间,城东选一地方举行质子、盟约之礼。郭汜要求,贾诩到时得要参与,做个见证。贾诩答应了下来。
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贾诩收拾妥当,等着李傕派人过来接他。
却不料左等右等,等过中午,又等过下午,只等到傍晚时分,仍然不见李傕的人来。
贾诩狐疑暗道:“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就令贾穆去打探情况。
约等了多半个时辰,贾穆折转回来,向李傕报道:“阿父,今天大司马与郭将军的盟誓只怕是行不得了。”
贾诩问道:“为何行不得了?”
“大司马与郭将军不是从了阿父的建议,约定互质爱子么?”
贾诩说道:“对啊。”
“可是大司马之妻爱其子,不愿质之。”
贾诩愣了一下,说道:“你说大司马妻爱其子,不愿质之?”
“正是如此。”
贾诩问道:“那大司马是何意见?”
“大司马执拗不过其妻。因此今日大司马与郭将军的结盟,只能罢了。”
贾诩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了。
他扬起脑袋,手放额上,半晌,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与贾穆说道:“大司马与郭将军都娶了一个好妻。”
贾穆说道:“阿父,那现在该怎么办?”
贾诩说道:“我给大司马出此质子、结盟之策,本就是迫於无奈。大司马既召我问策,我若无让他满意的计策献上,说不定他就会迁怒於我,故此我才给他出了此策。反正我计策已出,现在不听的是他,那就与我无干了。”
“阿父的意思是,这件事阿父就不管了?”
“管也管不了。”贾诩再次扬起脸来想了一会儿,突然失笑,说道,“竟因其妻爱子之故!”
这一笑,似是好笑,又似嗤笑。
贾诩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拂袖离堂,入回寝室。
两天后,一个消息传来,李傕、郭汜的盟约居然立成了。
贾诩初闻,以为是李傕终究未听其妻之意,与郭汜质子成功,但贾穆打探得来的消息,却使贾诩啼笑皆非。原来,盟约之所以最终得成,不是李傕、郭汜质子获成,而是李傕听用了李儒的改良办法,换了个思路,把互质爱子,改成了质女,郭汜没有反对,由是盟约乃得以成。
这消息传开,闻者无不摇头不已。
自古以今,只闻质子,何尝有闻质女?可以料想得见,李傕、郭汜的这个盟约虽成,但其两人的此盟,基本等於是白纸一张,他两人之间必然根本半点信任也不会有。
但不管怎么说,这盟约总算达成,李傕、郭汜暂且停下了内斗。两人尽管因盟约不牢,仍然猜忌对方,除了盟约那日见了一面,再也不肯相见,李傕不愿入郭汜营,郭汜也不愿去李傕营,但通过帐下军吏来往的商议,两人也总算是做出了共遣部队分援下邽和张济、段煨的决定。两路援兵於几天后分别开出大营,向北边的下邽和东边的华阴驰援而去。
却就在这两支兵马出营之未久,一人悄悄来到贾诩室中,来见贾诩。
见到贾诩的第一面,这人就责问贾诩,说道:“我听说李傕与郭汜言和、定盟此策,是公献给李傕的?李傕、郭汜败亡在即,我却是不知公为何还给他出谋划策!”
193 徐晃献言扼渭渡(下)
这来见贾诩,当面指责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钟繇。
听完钟繇此话,贾诩慌忙起身,如同谢罪似的,向钟繇下揖,说道:“给大司马出谋划策,实非诩之过也。”
钟繇“哦”了一声,说道:“如何不是公之过错?之前与公见面,公每次都说你乃心王室,忠心於天子,可是转过头来,公却就给李傕出谋划策。敢问公,你这难道不是两面做人么?你说你对圣上忠心,你这忠心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还能再相信你么?”
贾诩解释说道:“钟君!当时我若不给大司马献此谋策,只怕今日我已不能再与你相见。你是不知当时的情形有多凶险。大司马虎目相向,我但凡稍有迟疑,无有谋策献上,人头定然落地,是以我才不得已,向大司马献上了质子、结盟此策,然大司马、郭将军何等样人,我岂会不知?我献策之时,不瞒君说,就已经料到我之此策必是不得成。现今看来,我所料是一点没错。”
钟繇说道:“一点没错?可是李傕、郭汜两个,不是已经言和、定盟了么?”
贾诩笑了起来,说道:“钟君!从古到今,哪里有质女此说的?其二人今虽言和罢兵,盟必不足信矣。质女此举,传将出去,也只会为天下笑!”
钟繇熟视贾诩许久,转颜作笑,说道:“公所言,我自知了,适才我所言,不过戏公耳。”
每次钟繇来见贾诩时,都是由贾穆引领,并在他到前,就先把奴婢打发出去,这回也不例外,室中并无外人,只有贾诩、钟繇和贾穆三人。
钟繇於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起身上前,亲自拿给贾诩,目光如神,看着贾诩,说道:“贾公,此封信是镇东写给你的。”
贾诩又惊又喜,赶忙伸出双手,恭敬地把信接住,说道:“镇东给在下的信?”
钟繇说道:“公请展开观看。”自回到席上坐下。
贾诩定了下心神,打开此信,展开细看。
信写的不长,总共可分为三段内容。
第一段是向贾诩致意;第二段是向贾诩说,他现提兵五万,已取弘农县,即将要攻下华阴,入关勤王,并写了弘农郡士绅对他到来的热烈欢迎;第三段写的则是,如果贾诩能在自己勤王的过程中有所助力,那么等到勤王成功以后,一定会向天子禀明他的功劳,给他请功。
信末落的是荀贞之名,盖了荀贞的私印。
尽管之前与钟繇已多次私下相见,可与钟繇见的次数再多,也比不上荀贞这封短信的分量重。
贾诩将信看完,再也没有其它什么犹豫。
投段煨、张济,李傕与郭汜兵马仍众,试试看能不能再把他俩抢救一回等等这些别的念头、别的选择,贾诩尽数都丢到了一旁,心意定下,便投荀贞!
把荀贞的这封信细细叠好,贾诩没有还给钟繇,而是收入怀中,然后端正身姿,与钟繇说道:“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公请说。”
贾诩说道:“镇东已下弘农县,却迟迟未取华阴者,以我妄测之,当是因忧虑天子安危。钟君,不知可是?”
钟繇说道:“公果然见机深远,的确如此。镇东之所以已败张济、段煨诸辈而不趁胜取华阴,至今犹止步弘农,正是因为一则担心李傕、郭汜也许会把圣上劫持到别处去,二者更是担心李傕郭汜凶意突发,可能会将圣上加害,却不知贾公对此,有何高明的应对之策?”
贾诩说道:“我有两策,敢献与镇东。”
钟繇说道:“敢问贾公是何两策?繇请闻之。”
贾诩说道:“策分上下。”
钟繇说道:“敢请先闻下策。”
话音入耳,贾诩怔了怔,他本来想先说上策,却钟繇与别人不同,竟是想要先闻下策,但也无妨,虽就顺着钟繇的意思,先把他的下策道出。
贾诩说道:“杨奉现已与李傕离心,因董贵人之故,董承亦愿效命於天子,杨奉、董承两部,合有兵马三四千众,这些兵马固然是远不足以败李傕、郭汜,可是在镇东兵临长安以后,杨奉、董承二人却是可以率领其两人之部,趁李傕、郭汜与镇东鏖战之际,把天子从李傕营中抢出,把天子护卫到安全的地方,等待镇东兵到。这样,天子不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么?也不会被李傕、郭汜再劫持到别的地方去。此诩之下策也。”
钟繇问道:“敢问贾公上策是何?”
贾诩说道:“这上策,杨奉现下虽然已与李傕离心,然而李傕穷途末路,於今正用人之时,因而对杨奉仍然是百般笼络,常常设宴招待,以示对其的重视和宠爱,若是能够说动杨奉,寻得时机,将李傕刺死,然后不仅天子可得安全,李傕之部曲失主,亦四散矣,郭汜闻之,仓皇无措,也只能远遁而逃,是镇东可以轻而易举地兵到长安。此诩之上策也。”
两条计谋出来,下策也就罢了,这上策端得毒辣。
钟繇听了,面色如常,心中盘算,思忖了会儿,徐徐与贾诩说道:“公之上策如成,固然是可以使镇东轻而易举入进长安,不必再经鏖战,可若失败,则未免天子将会遇危。此策太险,不可用也。”
贾诩亦知他的上策太过危险,之所以献此策,他实不过是为借此向钟繇表示,他对李傕绝再无什么留恋之情罢了,因而听了钟繇此言,便就说道:“钟君言之甚是。上策若不可用,不知诩之下策,君
以为可用与否?”
贾诩的下策是钟繇也已经想到的。
钟繇说道:“公之下策,可用。”他行事果断,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就不再多留,当即起身,向贾诩行了一礼,说道,“镇东遣了帐下一吏潜到长安,给公的这封信就是此吏带来的。镇东正在等他的禀报。禀报一到,镇东便就会发兵进攻长安。事情紧急,我这就去向他转述公之此策,并与司徒赵公等再细作商议。”
贾诩急也起身,向钟繇回了一礼,自告奋勇,说道:“不知杨奉、董承那里,君打算使谁人前去说之?若无人择,诩愿往之。”
钟繇和杨奉、董承此前私下就有见过,并且和他两个谈的都比较深,这件事不需贾诩代劳,婉拒了他。
辞出离开贾诩住处后,钟繇先回去进见刘协,向刘协汇报了贾诩的下策,询问刘协意见。
刘协日夜盼望能够得出贼穴,现在荀贞的兵马已到弘农郡,曹操的兵马已至渭水北岸,他当然更是渴盼荀、曹二人能够及早来到长安,贾诩的下策正好能够解决荀贞不敢来攻长安的麻烦,而且对他的安全的确是能够有很大的保证,怎会反对?痛快允准。
钟繇说道:“陛下既然允可,那臣现在就出营去见程嘉,请他立即回禀镇东。”
程嘉到了长安以后,李傕的兵营他是混不进去的,於是就叫皇甫郦给他的那个从者,想办法混到营中,把自己来的这事儿告诉了钟繇,由此他两人才於昨天相见。现下程嘉仍在营外。
刘协急不可耐说道:“好。好,卿且快去。”
钟繇下拜行礼,出了室外,即出营去。
程嘉等在营北数里外的一处乡里中暂住。
这乡里中原本的居民或死或逃,早无人烟。屋舍尽皆破损不堪,有的院墙已经倒塌。程嘉等人找了间还算完好的土屋住下。还好现今初夏,不冷也不很热,住着还算凑乎。
在荆棘丛生、杂树乱长的此个乡里中,钟繇和程嘉见面。
钟繇把贾诩的上下两策转述给程嘉,程嘉和钟繇一样,亦是认为下策为好。
程嘉问钟繇,说道:“说杨奉与董承护驾此事,却不知钟君在说客上可已有人选?”
钟繇说道:“此事我决定亲自去做。”
程嘉顿时放心,大喜说道:“钟君肯亲往之,此事必然成矣。”
钟繇说道:“君若是无有疑议,我今天回营后,待至入夜,即去见杨奉、董承。”
程嘉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钟君,只待你把杨奉、董承说定,我便马上回程,将此讯息禀与镇东!”
钟繇转回营中,等到入夜,先到董承所部在的帐区,来说董承。
董承岂会看不出李傕、郭汜现已是到了穷途末路之际,荀贞的兵马只要入到关中,以他两人的至今犹互相猜忌,必只有败亡一途,何况他的女儿是刘协的贵人,他亦可称外戚,那么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再为李傕、郭汜效力,听完钟繇来意,应允说道:“只需圣上一道令旨,需要我的时候,我定拼死护卫圣上周全!”
与董承这边将此事定下,钟繇又去见杨奉。
见到杨奉经过和见董承差不多。
此前,杨奉就已经愿意向刘协效忠,况乎荀贞兵马将到?他亦是干脆地答应下了此事。
两人均已说动,重任完成,钟繇十分轻松,亦十分快意。
出了杨奉帐篷,在回自己住帐去的时候,虽然夜色渐深,可是钟繇的心情却是非常的高兴,先在洛阳、后在长安,这三四年间,从侍刘协身边,吃了这么的苦,担了那么多的惊,终於是时至今日,云开雾散,光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却是荀贞之兵将到,不仅仅是给了刘协希望,也给了钟繇等朝中大臣希望。
……
光明已经到来,却有一事,钟繇没有料到。
钟繇离开杨奉帐后,杨奉踱步帐中,琢磨迂久,起了一意,他召来徐晃等将,先把钟繇的请求告知诸将,说道:“荀镇东的兵马已至弘农,将入关中,适才钟侍郎过来见我,请求我在镇东攻长安之际,由我部兵马护卫天子周全,以免天子受到大司马所害。我答应了他。”
徐晃等人听了,没人反对。
杨奉接着说道:“但我思来想去,如果只在镇东兵到长安时,护卫天子的话,这份功劳不大。”
徐晃等不解其意。
徐晃问道:“敢问将军,是何意也?”
杨奉说道:“自大司马与郭将军生内斗以来,特别是上回郭将军夜袭营,而张苞为内应之后,大司马对帐下诸将以及亲近的军吏皆生怀疑,态度恶劣,动辄打骂。宋果就因此而好几次被大司马斥责,还挨过鞭笞。宋果深是含怨。我若是与他联手,君等以为能否将大司马杀掉?”
徐晃等人面面相觑。
杨奉见诸将无人作答,便自作答,与诸将说道:“宋果是大司马的近吏,常能得近大司马,大司马对他没提防。如果趁大司马不备,宋果暴起袭之,我以为杀掉大司马的把握还是有的!”
董卓就是被刺杀而死,李傕、郭汜掌权后,又怎会不在这方面多加戒备?甚至在觐见刘协的时候,李傕都好多次表现出对刘协身边那些侍臣们佩带宝剑的不满,屡
屡想把他们的剑给夺走,然都被人找借口说服了而已。李傕还因为此事,常与人说道:“彼等佩剑何为?欲杀我么?”对天子身边的近臣,李傕尚且如此怀疑,何况对他身边那些壮健的军将?他更是多加怀疑与猜忌,故杨奉等将凡是见他时,都不能携带兵器,是以杨奉等是万难刺杀李傕的。
但宋果不同。
宋果是李傕帐下的亲近吏员,平时也担负着护卫李傕的职责,他是可以携带兵器的。
如果趁李傕不备,宋果突然刺杀於他,这件事,好像还真是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帐中诸将,包括徐晃在内,听完杨奉此话,纷纷议论。
有人提出疑问,说道:“若宋果失手,如何是好?”
杨奉说道:“咱们提前把兵马预备好,宋果若是失手,我等就杀出营去!宋果若是能够得手,咱们就趁势起兵,想那李傕已死,李应等群蛇无首,又仓促无备,将之击灭,岂不易如反掌?”
诸将仍是迟疑。
杨奉鼓动诸将,说道:“诸君!杀掉李傕这个功劳,可是要远比仅仅护住天子周全要大的太多。你们想一想,当日董卓被杀之后,王允等都被朝中如何封赏?我等便是比不了王允,吕布总是可以比的!”
实在没有想到,杨奉他不仅有些政治眼光,还颇有政治野心,不过再转念想想,也不奇怪,他若是无有政治上的一些野心,他也不会主动投降汉室,之前主动依附李傕。
受杨奉此话的刺激,诸将多不再疑虑,一个接一个地表示赞同。
徐晃不赞成,但大家都同意,他便是反对,也没有用处。
行刺李傕这件大事,就此轻易定下。
杨奉於次日亲自去找宋果,把自己的此个大胆谋划与他说了。
宋果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一边是记恨李傕对他不留情面的鞭打,一边也是认为荀贞兵马将到关中,李傕已是时日无多,必将败亡,故而竟是爽快答应。
两天后,该轮宋果当值。两人谋定,就於这天动手,宋果於内刺杀李傕,杨奉於外起兵响应。
贾诩向钟繇献出了上下两策,上策便是叫杨奉诛杀李傕,钟繇以为此策太险,未有采用,而却杨奉为谋功劳,自己决定刺杀李傕,亦是巧之又巧,叫人无从说起。
但却还未到宋果当值之日,次日下午,杨奉帐下军吏仓皇奔来,禀告杨奉,说道:“将军,大事不好!”
杨奉问道:“何事惊慌?”
这军吏说道:“宋果被大司马杀了。”
杨奉大惊,说道:“宋果被大司马杀了?大司马为何要杀宋果!可是……?”
话没有说完,但这军吏是参与杨奉欲刺李傕此议的,知道杨奉想说什么,想说的只能是“可是可是李傕已知宋果谋和杨奉刺杀李傕”,这军吏仓皇回答说道:“内情不知,下吏打探得悉,是宋果好像不知怎么惹怒了大司马,故是大司马将其杀之。”
却非是宋果惹怒李傕,的确是宋果想要刺杀李傕此事为李傕知晓。
则却李傕是如何知晓?
原来宋果晚上偶尔有说梦话的习惯,他与杨奉谋定此策后,於昨晚临睡前又喝了几杯酒,因睡着后,口中就说梦话,把他要刺杀李傕这事给说了出来。他帐中有别吏同住,听到此话,忙密报与李傕,李傕闻之,乃於今日把宋果拿下,严刑拷掠了一通,宋果怕他在营中的妻、子受害,拒不承认,李傕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不管李傕是因为什么缘由杀掉了宋果,杨奉因有与宋果的同谋在,惊吓不已,急忙召徐晃等将来见,把此事告与他们,说道:“宋果已被大司马所杀,恐怕是有密谋泄露之嫌,我等当立即起兵!”
一将说道:“立即起兵?将军欲起兵攻大司马么?”
杨奉大怒,说道:“宋果已死,未得刺成大司马,我等兵马只有两千余,以此攻大司马,岂非自取灭亡!”
又一将问道:“那将军是何意?”
杨奉说道:“尔等赶紧整顿部曲,随我出营,奔弘农,投镇东去也。”
杨奉非是凉州人,且他本来是另有己营,是李傕与郭汜起斗后,他才率部来的李傕营,与李傕部共驻,因而他兵马屯驻的所在,位处在李傕营垒的外围,若想逃跑,完全能够做到。
徐晃等将得了杨奉此令,知道祸事也许已经临头,片刻不敢耽误,赶紧各回本部,整束本部兵马,随杨奉出营,投奔荀贞。
出营后,深怕李傕遣兵追赶,杨奉等闷头急窜,逃出二三十里远,未见追兵,众人稍微放心。
徐晃驱马进至杨奉近前,说道:“将军,末将愚见,不如先不投镇东。”
“你此话什么意思?”
徐晃说道:“将军,末将适在路上想到,若是现在往投镇东,恐怕是不但将军杀掉大司马的大功没有得成,就连护卫天子的此功也不得矣,故晃以为,不如先不投镇东。”
杨奉也正悔恼,听了徐晃此言,说道:“确如你之所言,如果没有刺杀大司马,我等还能有护卫天子此功,而今是两头落空!你有何策献我?”
徐晃说道:“前闻曹孟德兵至下邽,将渡渭水,来攻长安。将军,我等何不转而北上,至渭水南岸的渡口,扼住渡口,以阻曹孟德南下?”
194 文和一语开关献(上)
曹操先是剿灭了河东郡的白波黄巾,先后擒获、阵斩了韩暹、李乐、胡才等杨奉之党,又剿定了西河郡的白波黄巾,并且在杨奉进攻河东的时候把杨奉击败,致使杨奉兵马损失不少,对於曹操,杨奉那是窃齿痛恨,因此此番勤王救驾虽然有曹操和荀贞两路兵马,而杨奉是从来就没有起过投曹操的心思。
这时听了徐晃此言,杨奉略想一想,面色大喜,说道:“你之此言甚是!大司马虽然已经派兵往援下邽,可却如果挡不住曹操,被曹操渡过渭水而来,那还真有可能会被他抢先入到长安!若我於此际,将他阻於渭水北岸,使其不得渡过渭水,这一番大功尽管比不上诛杀李傕,可也不差了!”接受了徐晃的建议,不再去弘农投荀贞,改往北行,赴渭水南岸,扼守渡口,以阻曹操南下。
却宋果谋刺李傕不成,反为李傕杀,杨奉闻讯仓急出营而逃的消息,相继传到贾诩这里。
贾诩又是吃惊,又是生气,与贾穆说道:“谋刺李傕,杨奉必同谋也。他自作主张,谋刺不成,虽然与我无干,但是却连累到我建议由杨奉、董承护卫天子周全此策,令我筹谋献策之功失色不少。为挽回局面,补我所失之功,我须得另谋他策以做增全。”
贾穆问道:“阿父欲谋何策?”
贾诩已有定策,说道:“现而下唯一的大功只有一桩了。”
贾穆问道:“是什么?”
贾诩说道:“便是说动张济、段煨献城降於镇东!”
贾穆说道:“说动张、段二将军降附镇东?”
贾诩说道:“正是!”
贾穆说道:“可是阿父,张、段二将军会肯愿意降於镇东么?而且阿父现身在长安,又不在华阴,如何去为镇东说降张、段、二将军?”
贾诩说道:“我现就去求见大司马,向大司马请缨,以相助张济、段煨守华阴为名,赶赴华阴!到了华阴之后,我自有法说动张济、段煨。却唯有一虑,大司马刚经过宋果谋刺之事,前又有张苞背叛,他或许会疑心於我,不肯放我出营。”
“阿父,那怎么办?”
贾诩说道:“那时我会对大司马说,我孤身一人前往华阴,留你与你母亲、诸弟在营中,以使大司马放心。”
贾穆面色微变,说道:“阿父,如果张、段二将军被阿父说动,降附镇东的消息传到,大司马他会不会……?”
贾诩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见完大司马,得了大司马允许后,会再去见钟侍郎,把你与你母亲、你诸弟托付给他。且等我成功得出营外,你就与你母、诸弟做好随时逃脱的准备。我说动张济段煨后,会及时遣人给你送信,到时,你就找钟侍郎,护着你母、诸弟奔董承营。”
贾穆虽然害怕可能会因此致使他和他的母亲及诸弟丧命李傕刀下,可贾诩是他的父亲,贾诩已然做出这般决定,父命不可违,他当然无法拒绝,只好应诺。
吩咐完了贾穆,贾诩去求见李傕。
堂上见到李傕,他神情凝重地说道:“明公,张济、段煨两位将军为荀贼所败,现今困守华阴,不仅数次向公求援,且张、段二位将军也已经接连两次向我来信,询问守城之策。观其二人之信,现俱彷徨。如果他两人不能守住华阴,致使撤荀贼入到关中,则公於下虽已与郭将军言和,但北边又有曹孟德来犯的情况下,欲败镇东,怕亦不易。因是,我愿为大司马前去华阴,坚张、段二将军守城之决心,给他两人筹划守城之策。”
说完,贾诩把张济、段煨先后写给他的几封信呈给李傕来看。
李傕开信看之,见信中言语,果如贾诩所言,是向贾诩问计,观两人信中的用词,也如贾诩所说,一股焦急不安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傕慢慢地把信放下,抬起眼来,瞧了贾诩一眼,沉吟不语。
贾诩说道:“明公为何不说话?不知明公何意?”
李傕慢吞吞说道:“华阴固然重要,可是先生,我现在正是依仗先生计谋之时,片刻离不得先生也。要不然,我另外再遣吏往去华阴,安定张济、段煨之心?”
贾诩说道:“公若遣旁人去,怕是难安张、段二将军之心!愚以为,非得我亲往不可。”直视李傕,说道,“公不愿放我去,可是对我有疑心么?”
李傕干笑说道:“先生不要说笑,我对先生怎会有疑?先生此言,我真不知是从何而发!”
贾诩慨然说道:“明公,我早前就一再对明公说,我等俱凉州人,朝中衮衮诸公悉轻视我等,只有团结一致,才能立身於此间。公前不听我言,杀樊稠,又与郭将军内斗,致使乃有今日!时至今朝,我请为公挽回局面,主动前往华阴,实言禀公,不但是为公,亦是为己也!而公却竟犹不信我哉?若是如此,我就请还凉州去,也省得亲眼看到公之覆亡。”
李傕讪笑说道:“先生不必动怒。”
贾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把眼睁开,与李傕说道:“这样吧,公若是对我存疑,我此往华阴去,便孤身一人而往,将我妻、诸子都留在营中,公总可信我了吧?”
贾诩此话入耳,李傕却是心中松动,他不肯放贾诩去华阴,还真是被贾诩猜对,他担心贾诩会借此机会背叛於他。贾诩手下虽无兵马,可是贾诩的谋略,深为李傕所忌惮,然而若如贾诩所言,他肯单独一人前往华阴,把其妻、诸子都留在营中为质,那么放他去倒未尝不可。
李傕就拿出亲热的样子,与贾诩说道:“先生为了我辈,不顾辛劳,愿往华阴阻击荀贼,我焉有阻止之理?先生打算何时动身?”
贾诩说道:“公若允之,我今天就出发。”
李傕说道:“那好,我遣派兵马一队,护送先生前往。”
说动李傕,得了李傕允许,贾诩出来,又悄悄地去到钟繇住处。
见到钟繇,把自己去华
阴,准备说服张济、段煨献城投降荀贞云云,告於钟繇知晓,把其妻、贾穆等子都托付给钟繇照顾。
要能说降张济、段煨,这自是好事,钟繇答应说道:“公放心去,只要有我在,公之妻、子都不会有事。”
贾诩起身行礼,表示答谢。
当日,贾诩便在李傕所派兵士的护从下,离营东往,赶去华阴。
三天后,到了华阴,张济、段煨接报,俱出城迎接。
张济惊喜说道:“没有想到先生会亲到华阴,这真是让我等喜出望外。”
贾诩说道:“我今来华阴,是因我从两位将军的信中,看出两位将军现彷徨失措,故特来为两位将军谋策。”
段煨大喜,问道:“华阴现形势危急,我与张将军实无策矣,敢问先生,何策以教我二人?”
“先进城再说。”
张济、段煨遂按住性子,请贾诩入城。
到段煨的军府堂上,分宾主落座。
段煨问道:“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贾诩说道:“我就直话直说了。”
张济、段煨俱非愚人,察言观色,听音辨意,贾诩这话听着有点不太对头,两人对视一眼。
张济说道:“先生是何高明之策,请只管言来。”
贾诩看着他两人,端坐席上,说道:“大司马与郭将军前时言和、定盟,此事二位将军想是已知?”
张济说道:“我二人已经听闻。”
段煨说道:“值此危急关头,大司马与郭将军愿化干戈为玉帛,言和订盟,委实是个好消息!”
贾诩冷笑说道:“这怎么能叫好消息?”
张济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贾诩说道:“若是从我之议,二人质子为盟,则可算是个好消息,现於下,他两人却是互相以女为质,试问二位将军,从古以今,可有以女为质此说?由此可见,大司马与郭将军此回之言和、定盟实不牢靠,不足信也!”
贾诩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张济、段煨无从反驳,他两个听罢无言。
过了片刻,张济问道:“如此,先生是何高见?”
贾诩说道:“强敌压境,大司马与郭将军还不能真心言和,依旧彼此猜忌,而二位将军已失弘农郡之大半,今只存华阴一城,以我看来,镇东将军兵入长安,已是势不可当。”
张济、段煨再度陷入沉默。
又过片刻,段煨问道:“先生必有良策指点我二人,愿敬闻之。”
贾诩目光如炬,盯着他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惟今之计,只有一个,那就是献城,降於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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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文和一语开关献(下)
“献城投降。”
听到贾诩的这个建议,张济、段煨神色各异。
贾诩说道:“长安目前的情势,我方才已经如实地述说与两位将军。值此存亡之时,大司马竟从其妻之意,不与郭将军质子为盟,只是质女,此所谓目光如豆,妇人之量者是也。”他语重心长地与张济、段煨说道,“大司马与郭将军实已不足为二位将军所赖!”
“质女”这消息传到时,张济、段煨也是闻所未闻,不敢相信,因对贾诩此言,二人俱默然。
贾诩继续说道:“曹孟德出示天子密旨,举袁本初旗帜,入左冯翊后,临晋迎降,现其已至下邽,虽下邽犹且顽抗,果能阻之乎?便能阻之,曹孟德军已逼近长安矣!其与镇东内外呼应,是长安如今也已经不足守矣!马腾、韩随前与大司马、郭将军激战於长平观,兵马伤亡甚大,两下结怨极深,且因此故,大司马乃至拉杀樊稠,是恐凉州二位将军今亦难以退回。
“二公!当此之际,唯有速降镇东,并为镇东引导,反戈一击,才是脱危出困的唯一之策。”
这番话说完,贾诩观看张济和段煨的神情。
见张济如怀深忧,段煨面现犹豫。
对他两人现下的想法,通过他两人的表情,贾诩略能猜出一二,又说道:“我等前从董公,后又从大司马等攻入长安,司徒王允诸公虽是为大司马所害,然而我等也脱不了干系。二位将军是不是担心,即便献城,降了镇东,可能天子也会因为我等此前的过错而降罪我等?”
段煨连连点头,说道:“先生,我正有此忧!”
贾诩扫了一眼张济,回答段煨,说道:“将军却是不必为此怀忧。”
段煨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贾诩说道:“圣人有云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人孰无过,只要能够及时地痛改前非,以功补过,犹未晚也!”
段煨说道:“以功补过?”
“献城镇东,此乃大功一件;为镇东引导,护驾天子,这是更大的功劳一件,以此两殊功,掩将军之前的过错,足矣!”
段煨迟疑说道:“足够么?”
贾诩从容笑道:“此前董公於朝中的诸般举政,及大司马和郭将军等攻入长安等事,二位将军确是不好脱掉干系,可是一则,二位将军非是主谋,只是协从罢了;二者,难道就只有二位将军脱不了干系么?这些事,我也是有份的!二公,我且无忧,二公何虑?”
如果说用那两件功劳来掩盖之前的过错,段煨还不太能够相信的话,贾诩的这一句话是很有说服力的。贾诩说的一点没错,他之前是董卓的谋主,后来是李傕、郭汜等的谋主,董卓也好,李傕、郭汜也罢,他们做下的那些事,不但都有贾诩的份,并且贾诩在其中还占了很大的分量。那么,如果作为谋主的贾诩都不害怕,段煨又的确何虑之有?
贾诩的谋略,段煨是深知,且相信的。
既然贾诩敢於做出这个结论,投降荀贞后,也许还真就不会因为此前的罪过获罪?
段煨下意识地抚摸胡须,沉思不语。
贾诩目光转向张济,问道:“将军何意?”
张济不用说话,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非常为难,他闭上眼,又睁开眼,仰头叹口气,又失神地侧脸瞧案几,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於做出了决定,回答贾诩,说道:“先生所言虽有理,但今如降镇东,我罪或不可免,献城此议,且容我三思。”
这种事情是没法强迫的,张济要三思,贾诩亦只有由他,说道:“将军既尚存疑虑,那便请将军再做斟酌。唯是将军,此事宜速决,而不宜拖延,镇东的兵马随时会至!”
张济应道:“好,我尽快给先生答复。”
三人这番聚议,暂时没有议出个什么东西来。
给贾诩安排好住处,请他去休息,张济、段煨两人各回住处。
……
张济回到住处,见到邹氏、张绣,把贾诩今天入城来到并及贾诩的来意,说与了他两人知晓。
邹氏听了,问道:“贾先生建议献城,夫君,此策可用不能?”
却问此话之时,邹氏神色甚惶,楚楚可怜,如无枝可依之鹊。
邹氏是个妇人,故而比之张济、张绣这些男子,值於今的此个关头,她更是彷徨无助。
张济、张绣男子,并有勇力,即便华阴失守,纵使长安、凉州也不是可退之处,可他俩也许还能逃至别地安身,邹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尽管相信张济不会把她抛弃,但乱兵战中,败逃之际,张济又怎么能够保证,可以把她一直带在身边?
跟着张济从凉州到洛阳、到长安、到弘农的这些年来,邹氏虽没上过战场,然被乱兵残害的那些士女百姓的下场,她可是有曾见过!她绝对不愿自己会遭遇到那种惨状,连想都不敢想。
张济说道:“贾文和说,如果肯献城,降於镇东,或许朝中不会降罪我等,追究我等前过,但是……。”
邹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济,等他回答自己,却张济话到半截,停了下来。邹氏等不及,追问说道:“夫君,但是怎样?”
张济无奈说道:“文和可降,段煨或也可降,我降不得也。”
邹氏大失所望,又不解张济话中之意,问他说道:“夫君此话何意?为何夫君降不得?”
“夫人,攻入长安等举,段煨他们只是从令,我却不同!我也是为主者之一啊!朝中诸臣痛恨大司马、郭将军,同样也痛恨我!今如降之,朝廷或会不责段煨,对我,即使现在不追究,以后也是必会治罪於我的!此其一也。”
邹氏问道:“还有二么?”
“早年关东诸侯起兵时,朱俊时在中牟,亦有起兵,我与大司马等那时奉董公之令,迎击朱俊,败他之后,我与大司马等纵兵掳掠颍川等地。夫人,镇东是颍川人,其帐下文臣武将亦颇多颍川人也,我若是降了镇东,就算镇东不计较我的这段往事,却其帐下的那些颍川将、士,定会为难於我,甚或寻我报仇!此其二也。”
当年张济等击破朱俊以后,进兵劫掠颍川等地,兵马到处,杀掠男女,所过无复遗类,在颍川犯下的血债,那真是累累不可尽书。只举一例,时当社日,乡人聚社树下举行仪式,张济兵掠至,不仅把那乡人中的妇人全部掳走,而且把余下的男子无论老弱,也皆杀了,悬他们的首级於马颈下,充作军功。这样的残暴行径,数不胜数。
荀贞的族人倒是没有死在这场兵灾中的,然而荀贞帐下的戏志才、郭嘉、徐卓、宣康等等大吏,包括好多的中下级军官、以及普通兵卒,他们的宗族姻戚、亲朋故友,死在此乱中的可着实不少!张济若是投降,正如他之所虑,即使荀贞不收拾他,戏志才等会饶过他么?绝对不可能饶过他。
听完张济的不能投降荀贞的这两条缘由,邹氏凄然无言。
张绣大腿上的伤还没好,半靠在榻上,问张济,说道:“阿父,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张济背着手,在室内踱步半晌,想不到什么办法,说道:“我亦无计矣!眼下只有固守华阴,盼大司马、郭将军的援兵能够尽快赶到。”
张绣说道:“可是阿父,你刚才不是说贾先生言称大司马与郭将军质女为盟,他两人今虽言和,不足赖之么?”
半晌,张济回答一句:“不能赖之,也只能赖之。”
……
与张济不同,段煨不是不愿投降,这从他听到贾诩说“献城”此议时,仅是面露犹豫就能看出,而且随后他还就贾诩说的“以功补过”,问了句“足够么”,因而他只是拿捏不定罢了。
回到住处,段煨也与自己的妻、子说了贾诩向他提出的投降此议。
其妻、诸子皆是赞同贾诩的建议。
大家伙讨论了半天,段煨最终仍是有一个疑惑难解。
此时已然入夜,但段煨顾不上天色已晚,又出住处,赶去到给贾诩安排的客舍,谒见贾诩。
两人再次相见,贾诩无惊讶之色,他已经料到,段煨十之**会私下里再来见他。
见礼罢了,落座后,贾诩说道:“将军夜来,不知是为何事?”
段煨说道:“先生,我有一疑,想请教先生。”
贾诩说道:“将军何疑?”目瞩段煨,又说道,“可是疑我下午时向将军所献之降镇东此策?”
段煨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所言,我回去后,细作思量,以为确如先生所说,於今当下,大司马与郭将军已不足赖矣,长安亦不足守矣,唯一之选,便是拨乱反正。”
贾诩抚须说道:“将军既已明鉴,复有何疑?”
段煨说道:“先生,我之所疑者,在於又如先生所言,曹孟德也得了天子密旨,举袁本初旗号,已至渭水北岸,先生却为何建言我与张将军献城降於镇东,而不建议我与张将军降袁本初?”
“降袁本初?”
段煨说道:“袁氏四世三公,袁本初现拥冀、并二州,将得幽州,以我观之,论以兵马,袁本初不逊於镇东;昔年诸侯联兵之日,从投袁本初者,不远千里而赴,论以海内声望,袁本初胜过镇东;而若论以朝中根基,袁本初更是远胜镇东!朝中诸公多袁氏之故旧也。我若是降从本初,岂不更好?”
此前的时候,对於如果李傕、郭汜失败,那么自己该选择哪方诸侯相投,贾诩也有过犹豫,是选择荀贞还是选择袁绍?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个犹豫。
一个是因为曹操虽然已至渭水北岸,而且确实举的是袁绍的旗号,可是袁绍究竟有无出兵?现在还是存疑,——段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贾诩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知道今天子之立,本不合袁绍之意,那么袁绍到底会不会这真的和曹操一起来勤王,这就是一个问题。
而如果不是和袁绍联兵共同勤王,后头没有袁绍的主力援兵,只凭曹操的那万余兵马,首先,成不了事,其次,以曹操现在的名望和势力,也不值得贾诩投奔。
再一个则如前所述,便是因为他通过钟繇,已经和荀贞搭上线了。
钟繇转给他的那封荀贞的手书来信,已经向他许诺了事成后,不仅不追究他过去的罪过,还会请求刘协给他封赏。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以荀贞的许诺,兼之荀贞马上就能够进到长安,把控天子,则相较之下,袁绍自也就不再是需要考虑的一方。
因而,也就完全不必再犹豫,荀贞、袁绍该择投何人。
只不过这些东西,不能与段煨说。
贾诩因便答道:“袁本初者,我可以投,将军不可以降。”
段煨讶然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贾诩说道:“我只是一个老儒,如投袁本初,至多不得重用,不失出以车、食以鱼也;将军与我不同,将军威名赫赫,部曲精锐,如投袁本初,袁本初兄弟犹不能相容,况容将军乎?”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煨恍然明悟,起身下揖,与贾诩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贾诩问他,说道:“将军之意,现下可已决?”
段煨说道:“吾意已决!便县城降於镇东。却复仍有一事,尚敢请先生指教。”
“将军所言之此事,是不是张将军?”
段煨说道:“正是。先生,我遂愿献城,降於镇东,可今日堂上,张将军却似是不愿,他如执意不肯,我该何以应对?”
贾诩抚须,晏然说道:“华阴,本将军之所镇也,将军若已决意献城,张将军何为?”
段煨由是下定决心献城,投降荀贞。
当晚便遣吏悄悄出城,往弘农县去见荀贞,表他和贾诩之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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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虎痴因言卷被呈(上)
投降这种事,非得心腹不能委为代表,段煨遣的这吏是他从弟。
其从弟出了华阴,夜以继日,一天多后,到了百余里外的弘农县南,至荀贞营外求见。
辕门将听了他自报门户,不敢怠慢,急忙向荀贞通报。
荀贞召他入营来见。
段煨的这从弟入到帐中,下拜行礼,恭恭敬敬地向荀贞进禀了段煨愿献城一事,从怀中取出两信,高高捧过头顶,说道:“将军,这分是家兄和贾先生奉与将军的手书。”
戏志才、郭嘉、宣康等,此时已都闻讯来至,俱在帐中。
帐中并还有一人,矮小丑陋,正是程嘉。潜使长安的任务,随着定下在关键时刻,由杨奉、董承联兵保护刘协的安全,已经大功告成,程嘉昨天刚回到荀贞营中。
宣康上前把信接住,转呈荀贞。
荀贞先看段煨的信,信中言语即是段煨从弟方才所言,愿投降荀贞云云。
看完,荀贞再打开贾诩的信观之。
贾诩的信比较长,好几页纸,但信中所写内容,却并非尽是段煨献城此事,而是长安近日发生的几件事,如李郭质女为盟,如钟繇用他之策,已说动董承、杨奉护卫天子周全,以及还有杨奉谋刺李傕不成,率部出营逃窜这件事;只在信末,寥寥数行,说的是段煨愿降此事,并向荀贞禀道,段煨尽管已被他说动,愿意献城投降荀贞,但是张济可能不愿意,不过张济在华阴没有势力,根基不如段煨,故以他之见,其纵不肯降,不足为虑,劝荀贞勿要迟疑。
信末的几行字与前边内容相比,墨水的颜色不同,乃是新墨写就,一看就能分辨得出,前边的内容应当是贾诩早就写好的,后边这短短的一段是临时添上。
——其它的东西倒也罢了,却“杨奉谋刺不成,率部逃窜”这一事,因为是刚发生的,荀贞尚未获知,却是从贾诩信中,乃才头次知晓。
这件突发的状况,会不会对程嘉、钟繇已经办好的“护卫刘协安全”此桩关键的大事造成影响?没了杨奉所部,只靠董承一部,还能不能完成“护卫刘协安全”的这个重要任务?
荀贞看罢贾诩此信,不动声色,一边先做忖思,一边叫段煨的从弟起身落座,把信给宣康,示意他拿去给戏志才、郭嘉、程嘉等人传阅。
侍吏捧汤水进来,段煨从弟端起喝了几口。
等戏志才等人先后把贾诩此信看完,荀贞乃问段煨从弟,说道:“段将军幡然悔悟,今愿弃暗从明,我心甚慰,却不知段将军打算如何献城?适才观贾诩信中言语,张济不愿降,则如张济不降,段将军又是何对策?”
段煨从弟答道:“家兄深知过往之错,愿痛改前非,因是敢请献城於将军。将军若肯纳之,家兄愿在将军兵马临城到后,便开城门,迎将军入城。至若张将军或不愿降,家兄对此已有虑。好叫将军知晓,现华阴城东门、南门之守将,俱家兄之所部也,到时只要将军的义师自东门或南门入到城中,张将军虽不愿降,料亦无可奈何矣。”
段煨从弟的这番话,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只有“将军若肯纳之”这一句话,听来有些突兀。什么叫“将军若肯纳之”?说的好像段煨担心荀贞不肯纳降一样,但荀贞却明白段煨从弟此话的意思何在。这句话实际上应该反过来理解,不是担心荀贞不肯纳降,而是段煨在向荀贞讨要条件,意思是,如果你能给出令我满意的条件,那么我就献城投降。
荀贞把目光转向戏志才、程嘉等人,说道:“段将军愿意献城而降,卿等以为何如?”
程嘉面色凝重,说道:“明公,段君远来送信,路上定是辛劳,敢请明公先请他下去休息。”
荀贞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与段煨从弟说道:“君确是道上劳累,就请先去作些休息,待君休息好了,还要劳君还华阴,为我给段将军送回书。。”
本以为段煨的献城,荀贞肯定不会拒绝,没想到荀贞却好像不急着给段煨答复,段煨的这从弟摸不着头脑,带着忐忑,遵令退下,自有军吏领他去帐中休息,不必多言。
却程嘉缘何建议叫段煨从弟先去休息?无他缘由,正是因为看到贾诩信中所言的杨奉之事。冒着危险,辛辛苦苦,把荀贞给的任务完成,殊不料,前脚刚回营中,奖赏还未发下,后脚就惊闻杨奉自作聪明,搞了这么一出,他谋刺不成不打紧,他这一逃,会不会累使自己与钟繇“护卫刘协安全”的谋策功败垂成?
段煨从弟出了帐后,程嘉怒气难遏,骂道:“越是蠢人,越好自作主张!老老实实地按我与钟君之策行事,等候明公大军讨至不成么?偏要别生枝节!蠢不可及!蠢不可及!”
“君昌,事情已出,不必动怒。”
程嘉收起怒火,应道:“是,明公。”
昨天程嘉回来,向荀贞禀报过他的任务完成,已定下由杨奉、董承护卫天子周全后,荀贞就已经传令下去,命三军备战,打算三日内即往攻华阴。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段煨献城愿降,实该是件好事,但出了杨奉这个意外,底下该怎么办?这华阴还要不要立即去取?
程嘉因问荀贞,说道:“只是现下忽生了杨奉此节,敢问明公,这华阴城,取不取了?”
“志才、奉孝,卿等何见?”
郭嘉说道:“明公,以嘉愚见,段煨愿肯投降,机会不能错过,华阴宜当即刻取之。”
程嘉说道:“那天子的周全?”
郭嘉说道:“虽然没了杨奉所部,只董承一部兵马的话,兵力也许会有不足,但我义师入关中后,李傕、郭汜肯定不会马上就逃,他们一定会先遣兵迎战,试试看能不能击退我军,值此李、郭的注意力并
在我军之时,钟侍郎复乃缜密之士,有他居中策划,天子的安危应当还是能够得到保证,此其一也;就算再劳程君使长安,料之,钟侍郎等现在也定是已无其它可保天子安危的良策,此其二也。合此两者,嘉因以为,虽生杨奉变故,取华阴,无须再拖了。”
“志才,你以为呢?”
戏志才说道:“忠亦是此见。”
荀贞做出了决定,说道:“那就告诉段煨,我军两日后至华阴,叫他到时开城,迎我军入城。”
段煨非罪魁祸首之人,他既愿降,允了便是。
省得荀贞再攻打华阴,能减少兵士的损伤,且能更早进入关中。
议定,唤段煨从弟过来。
段煨从弟刚离帐未久,又被荀贞叫回,不安地再次拜倒行礼。
荀贞说道:“段将军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既愿献城,我便允了。”
段煨从弟闻言大喜,正要说话,边上一人开口说道:“华阴县城,我军实可一鼓而拔之,但明公却肯给段煨投降的机会,宽宏大度是也。”
说话之人是郭嘉,郭嘉年轻,但这句话倒非是全然因其气盛而出,也是对段煨从弟刚才那句“将军若肯纳之”的回击,潜台词是,不管段煨肯不肯降,华阴,荀贞都能打下,段煨就别想着讨价还价了。
如今是要投降,则对方说话再难听,段煨从弟也得听,何况郭嘉此言亦非吹嘘,乃是实话,段煨从弟尴尬地唯唯而已,与荀贞说道:“那在下这就还城,回禀家兄。”
荀贞笑道:“你回去告诉段将军,我会向朝中上奏,禀其献城之劳。”
这等於是答应了段煨,只要他肯投降,就不会追究他之前的罪责。
段煨从弟连忙说道:“蒙明将军见纳,明将军厚恩,必不敢忘!”又问荀贞,说道:“却未知明将军打算何日进城?”
荀贞说道:“既然张济似有负隅顽抗之意,迟则或生变也,我明日便率部开拔,大后天可到华阴。大后天进城的话,段将军能否做好准备?”
段煨从弟答道:“请将军放心,必不会耽误义师入城。”
……
段煨从弟当天返程,赶回华阴,向段煨禀报。
段煨听了,少不了又再与贾诩商议。依照贾诩的建议,段煨悄悄调兵,加强了东门和南门的力量,同时又聚集兵马驻於城中,做好张济如果生变的预备。
段煨在华阴驻扎多年,内外熟络,之前和他同驻华阴的杨定至今下落不明,现又未在城中,各方面可以说都是他说了算,因此各项献城的准备工作进行的相当顺利。
直到各项事宜都已准备完妥,到了约定的献城之日,张济仍然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守城先守野,凡是守城,必得先把城外的郊野守住。张济、段煨都是沙场宿将,自然不是外行,是以除了城中的守军以外,他俩还分别派兵在城南、城北的近郊据守。
城南是段煨营,城北是张济营。
贾诩的劝降话后,张济心中不定,因而这几天,他每天都要出城,去他城北的营中巡视一番。
这日也不例外。
一大早,张济就出了城。
到至营中,张济巡抚兵士,鼓舞士气,中午在营里和军吏们一起用饭。
却饭没吃完,一到急报送至。
报称荀贞兵马已入华阴县,兵行甚快,其前部距离华阴县城不到二十里地了。
张济大吃一惊,急忙命令营中诸将守好营寨,相助城内守城,随后赶紧出营,还城中而来。
到了城中,见到段煨,两人分工,城北由张济镇守,城东、城南由段煨镇守。
张济又赶至北城墙上,督促兵士做临战之备。临傍晚,又急报送至,荀贞的兵马已到城近处。
“荀贼部总不会连夜攻城吧?”张济这样琢磨着,令军令去找段煨,问段煨判断。
等了多时,军吏慌急回报,找段煨不见,段煨的军府里边没有找到他,其家中也没有他的人影。张济愕然,令找贾诩,也是一样不见踪影。张济隐觉不妙,心中暗叫不好。
急报又再传来:荀贞前部兵马已至城东,开始攻城。
隐隐听到了城东传来了鼓角、喧闹之声和兵士、战马踩踏地面的声音,张济极目顾眺,瞧不太清楚城东的情况,顾不上找不到段煨、贾诩这事儿了,从将面前,张济表现出临危不惧的气概,厉声喝道:“随我严守北城!择精卒一队,赴城东援助!”
左右诸将,包括吊着膀子的胡车儿、侧躺席上的张绣等等,轰然应诺。
亲兵进前,给张济披挂铠甲。
猛然闻得,城东方向传来一阵阵的如似波浪的声潮,几个军吏仓皇奔近,来不及行礼,气急败坏地叫道:“将军!段将军开城门降了!”
张济瞠目结舌,他胳膊上的臂甲已然挂好,却是胳臂忘了收回,悬在半空,愣在当场。
胡车儿,张绣等将俱皆色变。
张绣疾声说道:“阿父!现该如何?”
张济的手臂终於落下,重重拍在大腿上,颓然长叹。
胡车儿为主解忧,奋声说道:“末将愿为将军斩段煨首级来献!”
张济打量胡车儿,见他吊着膀子,虽嗔目作势,然难掩狼狈,又闻其只说去抓段煨,却只字不提荀贞,即知其先前为关、张悍勇所慑,断无再战之心了。
张济
说道:“罢了!”命令胡车儿,说道,“你速往宅中,取我家眷,从我出城往长安去。”
胡车儿闻听,面现释然之色,便就接令而去。
张济等带着张绣和从将、亲兵等从北城墙上下来,略微於街上驻足,再度朝城东眺望,隔着栉比起伏的屋舍,远远看到旗帜招展,乃是荀贞的兵马已然入城。刻不容缓,不能再在城中停留,遂在等得胡车儿把邹氏等张济、张绣诸人的家眷接来以后,便紧急自北城门出城。
张济已经遣吏赶往城北营中传令,命营中将士与他同撤。
到了城北营,各部尚未都做好准备,张济没空再等,只带了已准备好的数百步骑,仓皇西遁。
行约三四里,后边传来喊杀之声。
张济顾望身后,见尘土飞扬,知必是荀贞所部的兵马追来,问左右,说道:“谁愿为我阻之?”
胡车儿应声接令,说道:“末将敢请为将军断后!”
胡车儿尽管伤了左臂,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悍勇仍是胜过别将,也只有他断后,张济才能放心,因就给了胡车儿精卒百余,由他往去阻击。
张济骑马,张绣、邹氏等乘车,一行人加快逃跑的速度。
没多久,后头传来了乱战之声,那是胡车儿已与追兵接战。
张济等频频后顾,带着担忧,又行两三里地,七八骑狼狈地从接战方向追来,於兵士丛中找到张济,为首骑吏惶恐禀报:“将军!胡校尉不敌贼将,不幸被其阵斩。”
躺在车上的张绣大惊,扶住平板车上的扶手,倾身急问,说道:“羽、飞耶?”
骑吏答道:“那斩胡校尉的贼将自称东莱太史慈。”
这名字很陌生,但现在不是搞清楚此将是谁的时候,张济问道:“追兵现距我等还有多远?”
话音未落,跟着张济撤退的这数百步骑的后队大乱起来。
张济望去,原本还比较远的尘土飞扬之状,现在却是已经笼罩到了他这支逃亡小部队的后队。无须再问追兵还有多远,已经近在咫尺;倾耳闻之,后阵传来的叫喊声,除了凉州口音以外,还有其它地方的诸种口音,是荀贞所部兵士的攻杀叫喊之音。
敌音居然已可耳闻!
张济仓皇失态,张绣也不能再安心地躺在平板车上了,他抓住身边军吏,催令牵马过来,忍住大腿的疼,翻身上马。叔侄两人拼命鞭马,只想能尽快逃脱。
追来的荀贞所部兵,除了太史慈部,还有一部,乃是刘备所部。
打弘农以来的这些仗,不仅藏霸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刘备也没立下什么功劳,他实在是不想以后再被荀贞委以运输粮食的任务,同时他更是想在这次勤王中能够大放异彩,好让荀贞在向朝廷报功时,引得朝中注意,所以在段煨献城以后,他没有进城,而是与太史慈等一起前来追赶张济。
挥剑砍翻两个张济后队的兵士,刘备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水,虽是看不到张济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一定就在前头的那些兵马之中,心情更急,顾与左右的卓膺、成定、石关等将说道:“不要在此恋战,随我追将前去,定要生擒张济!”
卓膺等将大声应诺,将前头阻着的乱兵杀散,紧跟刘备往前追赶。
然而张济、张绣马快,刘备等直追到入夜,尽管斩获甚多,却未能追上张济、张绣。
刘备寻个高处,策马而上,努力向前张望,却是夜色中,哪里能见到张济、张绣的影子?夜色已至,刘备对弘农县这一块的地形不熟,再要追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追了。刘备只得停下追击,悻悻勒马,不甘心地命令撤还。
半道上碰到了太史慈,见太史慈左右兵士押着两辆辎车,刘备问太史慈,说道:“校尉这是得了什么收获?辎车中何人也?”
太史慈回答说道:“车中是张济、张绣之妻。”
——邹氏最担心的事情发生,逃命心切之中,张济顾不上她,邹氏不会骑马,辎车行的太慢,於是乃为太史慈的兵将俘获。
刘备听了,没了兴趣,把目光从辎车上收回,笑与太史慈说道:“恭喜校尉,虽未能得擒张济、张绣,获其妻,也是功劳一桩。”
回到华阴,休整一晚。
第二天,荀贞率主力到至。
先到的诸将俱来拜见,段煨、贾诩也来晋见。
荀贞对段煨好言抚慰,命典韦遣派虎士到段煨城中的宅外保护,不许任何兵士骚扰。此事虽小,然细微处最见用心,段煨由是彻底安下心来,拜谢荀贞不已。
对贾诩之名,前世时,荀贞就知之,知他是个智谋出众之士,擅识人心,今时相见,不以他此前曾为董卓、李傕等之谋主之过,甚是礼重。贾诩能够感受荀贞的诚恳,亦是安下心来。
待荀贞与段煨、贾诩叙过话后,刘备、太史慈等将上前,向刘备禀报自己於昨日进城和追敌时的战果。
太史慈令左右兵士押了几个妇人进来,向荀贞禀报,说道:“明公,末将昨日追张济、张绣,获其二人妻妾,献与明公。”
荀贞面带笑容,叫太史慈起身,不甚在意的用余光扫了下那几个妇人。
似被神光晃了下眼,荀贞将要转开的目光定了下来,定在了那几个妇人中的一妇身上。
却见这妇人螓首低垂,眼神凄惶,流盼间如秋水荡波,身姿娇美,在一众猛将的衬托下,更显其若春柳扶风,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荀贞如遭雷轰,一个念头浮上心中,想道:“这妇人谁也?竟比秦宜禄之妻还要更美!”
197 恶来因言卷被呈(下)
荀贞很快缓过神来,忙把忽然激漾的情绪平复,仍将视线落到太史慈、刘备等人身上,勉励了他们几句,令宣康把他们的功劳记下,等勤王功成以后,再做一并封赏。
宣康应诺,提笔录功。
虽然是太史慈俘虏的,但按照惯例,俘虏由军府统一处置,录完功后,宣康问荀贞,说道:“明公,张济、张绣的妻妾如何安置?”
荀贞费劲地控制住自己,不让目光再落到邹氏的身上,故作轻描淡写,说道:“毕竟是张济、张绣之妻妾,非寻常婢也,择一好帐,先做安顿。”
宣康应诺,便唤来从吏,命於营中择一上好帐篷,先把邹氏等妇送去安置。
太史慈、刘备等报告完毕,自先退出,还本部而去。
贾诩、段煨等留在帐中。
荀贞继续与贾诩等说话。
唯是在说话时,荀贞时或会显出心神不定的样子,眼神也时不时地朝帐外瞟去。
只不过段煨、贾诩是降者,不得荀贞允许,何敢直视荀贞?故邹氏入帐前后至今,两人一直都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荀贞的话,对荀贞的这番异状却是没有发觉。
至於帐内的陈纪、戏志才、郭嘉、程嘉、宣康等人,刚才邹氏进到帐中时,他们亦如荀贞,俱觉惊艳,因此那会儿没能注意到荀贞的异常;邹氏等离开后,现既已经兵入华阴,下边应很快就能攻入关中、勤王救驾,陈纪非常的高兴,注意力暂时没在荀贞身上,戏志才、郭嘉等定下神后,则或开始向贾诩和段煨询问李傕、郭汜所部的具体情况,或开始考虑下一步勤王的具体事宜,注意力都不在荀贞此处,因对荀贞随后的不同寻常的意态仍是无人觉到。
却帐外有一人,感觉到了荀贞的不同。
这个人身配百石军吏的印绶,黝黑面孔,黝黑肤色,整个人黑乎乎的一团,然而形貌谨肃,乃是典韦部下的别部司马於禁。
偷偷瞧见帐中的荀贞又往邹氏等妇离开的方向看望,於禁若有所思,寻着个机会,挪步到紧靠着帐门口站立的典韦身边,揖礼说道:“武卫,末将有言进禀。”
“武卫校尉”是典韦的军职名称,因於禁以“武卫”尊称之。
典韦问道:“进禀什么?”
典韦的嗓音很瓮,又没有收敛语调,此话问出,附近的虎士俱皆听到,望将过来。
於禁吓了一跳,赶忙朝帐中瞧了一瞧,见并没有引起帐中诸人的注意,这才稍微放下心,轻声与典韦说道:“敢请武卫移步。”
典韦嘟囔说道:“什么事,还这么神神秘秘。”也朝帐内看了一眼,见荀贞正在与段煨等人说话,一时半会儿应当用不上他,就往帐门旁边走了几步。
於禁跟过去。
典韦问道:“你要向我进禀什么?快些说。”
於禁陪笑说道:“武卫总是这番性急。”
典韦说道:“非我性急,帐中现有段煨、贾诩在,我得护卫将军安全。”一叠声,催促於禁。
却想那段煨城都献了,现又是手无寸铁,难不成还会在帐中行刺?贾诩更不必提,五十多岁的一个瘦弱老儒,真要行刺,何需典韦,戏志才等文士就能把他撂翻。然典韦对荀贞的忠心,於禁素来是知晓的,亦不敢说他多虑,就又陪笑两声,放低声音,说道:“敢问武卫,可曾
有注意到将军方才举止有异?”
典韦想不明白於禁此话何意,问他,说道:“将军适才有何异?”
於禁说道:“武卫没有发觉么?就在适才,太史校尉献他俘虏到的那几个妇人於帐中时,将军神色颇有变化,又在军吏引那几个妇人离开帐后,将军数次瞩目於外,如有恋恋不舍之态。”
典韦说道:“有么?”
於禁说道:“敢请武卫回想一下?”
典韦扬起脑袋,仔细想了一想,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陡然一惊,手便不由摸向腰边短戟,问道,“莫不是那几个妇人露出了行凶的马脚,被将军察觉?”
於禁啼笑皆非,说道:“武卫,非也。”
典韦说道:“那是什么?”
於禁说道:“武卫没有觉得那几个妇人中,有一妇尤其美艳?”
典韦说道:“都是妇人,有何不同?”
於禁三度陪笑,说道:“武卫壮勇,果是与众不同,却敢请武卫再想一想?”
典韦认真地又再想了一想,点头说道:“确实有一妇,略白些,好像是张济之妻,太史慈称她是邹氏。”
於禁赶紧接腔,说道:“武卫,正是此妇!以禁揣测,将军所以在此数妇入帐和出帐后,神色有变,必应是将军为此妇之美色动矣。”
典韦奇怪地瞅着於禁,说到:“文则,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即便你猜对了,可为其美色所动的是将军,又不是我。”
於禁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典韦此话,末了,终是一咬牙,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向典韦道出,不再拐弯抹角,说道:“武卫,将军既为其美色所动,我等为臣吏者,岂能无动於衷?且此次将军亲率义师出昌邑,往关中勤王,至今已经月余,行程千余里,翻山越岭,奇袭弘农,并是将军亲自率部而行,料将军现下必然也已是十分疲累,……武卫,若将此妇与将军送去,或可使将军略作纾解。”
典韦恍然大悟,说道:“文则,你是想我把此妇送到将军住帐。”
见典韦总算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於禁松了口气,说道:“下吏正是此意。”
典韦迟疑说道:“按你这么说,为能使将军纾解,把此妇送入将军住帐倒亦无妨,却将军适才言,此数妇张济、张绣之妻妾,非寻常婢也,令择好帐安置,似颇重视,我把她送到将军帐中,合适么?将军会不会反而发怒责怪我等?”
於禁说道:“张济今失了弘农郡,窜逃入长安,其随行兵卒至多不过数百,早晚必为我军所擒!邹氏者,无非一贼囚之妇也,有什么不合适的?再则说了,纵使你我猜错了明公的心意,然你我此举,亦是一片忠心,料明公也不会责怪我等。”
典韦考虑了片刻,说道:“你此话大大有理!好,我今晚就把邹氏送到将军的住帐里去。”迈步朝帐门边回去,未走两步,顿下来,招手叫於禁近前,说道,“邹氏不知被司马安置到了哪个帐去,你先去打听打听,报与我知。”
於禁痛快应诺,就去打探此事。
这晚,荀贞置宴,款待贾诩、段煨。
因是在军中,饮宴的时间未有太久,不到二更天便即散席。段煨等没有回城,在荀贞营中住下,荀贞亲自把他送到住帐,又在其帐内与他说了好一会话,乃才回自己帐中。
尚有当天的军务没有批阅,荀贞挑灯至夜近三更,诸项堆积的军务才处理完毕。
荀贞伸了个懒腰,换从吏进来,略作盥洗,将要上床就寝,帐外传来典韦的嗡嗡嗓音:“明公可睡下了么?”荀
贞答道:“阿韦,有什么事么?”
典韦在帐外答道:“明公若还没睡下,末将有一礼谨送。”
荀贞听了,不觉失笑,说道:“你有何礼要送给我?进来罢。”
帐门打开,典韦大步从外进来,荀贞抬眼看去,见他肩膀上扛着一卷东西。
因为荀贞已准备要睡,所以帐内的烛火大多已熄,只留了床边的一盏灯,乍一眼,没看清典韦扛的是什么,再凝目看去,是一卷锦被,鼓囊囊的,好像是卷了什么物事在内。
荀贞愕然问道:“阿韦,这是……?”
典韦另一手举到脑后,挠了挠头,好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荀贞,索性也就不做回答,径直走到荀贞床前,把肩膀上扛的这卷被子和被子里的物事一起放到床上,转身向荀贞行了一礼,说道:“这就是韦献给明公的礼物,供明公纾解。”
不等荀贞说话,典韦退出帐去,随手把帐门给荀贞关上。
一缕淡淡的幽香从那被卷中传出,飘入荀贞鼻中。荀贞瞧了眼已被关上了帐门,又瞧了眼这床上的被卷,猜出了典韦送给他的是什么,走到床前,将被卷打开,卷中露出一个妇人。
这妇人相貌绝美,风韵冶丽,可不就是邹氏!
却见邹氏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蜷曲的娇躯也在颤抖,如似受惊的小鹿,显然这会儿非常害怕。
美人入眼,昏暗的帐中,荀贞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被透射到帐壁上的影子,随着烛光明灭,时长时短。勉强移开目光,荀贞转到案前,端起案上的茶碗,把碗中的水大口喝净,扶案站住,一会儿咬紧牙关,一会儿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到床上。反复多次,他做出了决定。
回到床边,荀贞抱起邹氏,抽出她下边的锦被,丢到地上,又将鞋履脱去,吹灭了床边的烛火。漆黑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有其它动静。
过了多时,帐中安静下来。荀贞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充满懊恼,他低声说道:“酒后乱性,贞趁人之危,惭甚!”稍顷,一个娇弱的声音响起:“乱世飘零,身不由己,复何言哉。”
未多久,又有动静响起。又过多时,帐内再次归入安静。荀贞的声音二次响起:“夫人内媚,贞情不自禁,惭甚!”邹氏这次没有再说别的,只如羞似嗔地说了一句:“将军!”
次日早晨,荀贞身心舒畅地醒来,看了看臂弯中仍在憨憨入睡的美人,回忆昨晚的荒唐,脸上露出后悔之色,喃喃说道:“惭甚,惭甚,惭甚也。”
——
二更已毕。底下是一小一大两场仗,需要再构思一下。勤王的几场仗,描写手法上的大体构思已有,大家可能也已发现,取弘农等用的是侧面描写,取华阴用的是半正面描写,底下这两仗,将会用正面描写,并前者是后者的铺垫;几场仗循序渐进,是所谓倒吃甘蔗后头甜也。大体构思已有,但细节上还要进行丰富,所以今天没有三更了。其实现在不爱写打仗,一个写多了,难以推陈出新,再一个写打仗也挺累。尽量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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