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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8 刘玄德思急勤王(五)

    众人慌忙上前扶起朱俊。

    朱俊半坐席上,伸出手,颤巍巍抓住杨彪,说道:“唯……”

    杨彪问道:“朱公,唯什么?”

    朱俊说道:“唯镇东可解朝廷此难!”

    却是於此生命的最后时刻,钟繇之前拜访朱俊,向他提议还都洛或召荀贞入长安,勤王救驾这件事起了作用。说完此话,朱俊又吐出两口鲜血。

    鲜血洒满衣襟,他怒目圆睁,拼尽全力,说道:“恨煞老夫!”溘然长逝。

    却这朱俊与杨彪等人不同,杨彪等家累世公卿,他们从小就学习儒经,恂恂儒者也,朱俊乃是出自寒门,——寒门也者,对应的是贵族、世家,并非贫寒之意,朱俊尽管少孤,然其母贩缯为业,其家里还是挺富足的,但话说回来,毕竟非是仕宦门第,他受市井风气影响,因少年之时便有侠风,好义轻财,后来入仕,又多次带兵,常在军中,故而性格刚强,但是三年前他怀着“大事可济”的心态应诏入到长安,至今整整三年,却是日月蹉跎,非但一事无成,至到现下更是仓皇狼狈的来做说客,更反被郭汜扣留,因此不堪受辱,竟是愤懑离世。

    观朱俊入仕后的经历,先是於光和元年,交州叛乱时,他临危受命,被朝廷任为交州刺史,平定了交州叛乱,后於光和七年,也即初平元年,又与皇甫嵩分别率兵,平定了黄巾之乱,其人用兵之能,固虽不及将门出身的皇甫嵩,可平心而论,也算事功颇立,威名赫赫,放到平素,凭此功劳,荣贵而终不是难事,可於下乱世,便如他这等的一代名将,亦难超脱於外,最终落得了个此般下场,亦是可怜可叹。

    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这个词用在现下或许不太合适,但杨彪、赵温、张喜等人此时的心境,却是与此词表达的意思颇为相似。杨彪的怒火抑制不住,他迈开大步,到帐门前,掀开帘幕,冲监视於外的军吏喝道:“郭将军何在?”

    帐中的喧闹之音,帐外军吏已然听到,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杨彪怒火冲冲的出来,为首军吏回答说道:“将军有军务在办。”

    杨彪怒道:“尔等速去把郭将军请来,就告诉他说,大司农朱公因被他扣留而病发而亡了!”

    大司农是九卿之一,朱俊的名声,便是凉州军中的寻常兵士也尝有耳闻,这军吏听得此言,倒也知事情的严重性,吓了一跳,就急忙去找郭汜禀报此事。

    杨彪回到帐中,与赵温、张喜等围在卧躺席上的朱俊身边。

    十余个公卿大臣,或者眼圈通红,或者涕泪纵横,或者唉声叹气。

    要说他们与朱俊的关系都很好?也不尽然。事实上,因朱俊的寒门出身和朱俊的刚强脾气,他们中还有些人与朱俊彼此间是不太和睦的,可是此时此际,众人与朱俊可以说是处於相同的环境,所以却不免同仇敌忾,各因此而生不同的感触。

    赵温说道:“诸公,君等!李傕劫持天子,郭汜将我等扣留,二人都实在是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我等绝不可容之、任之!”

    张喜问道:“如此,以赵公之见,我等该怎么办才好?”

    赵温说道:“等会儿郭汜来到,我必面责於他!”

    张喜面现担忧,说道:“如公所言,郭将军已经恣意妄为,把我等扣留在了他的营中,咱们手无寸铁,若再惹怒了他,只怕……”

    话没说完,但众人已是皆知其意。

    赵温问道:“然则以赵公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

    张喜说道:“以仆愚见,委曲求全为是。”

    赵温怒道:“求全,求全?张公,现在还有‘全’可求么?”指着朱俊死不瞑目的尸体,说道,“大司农已经被气死了!张公,你还要我等也都被气死么?抑或等着郭汜杀了我等么?”

    张喜说道:“杀我等?郭将军应是不会。”与杨彪说道,“杨公,待会儿郭将军来到,最好不要和他反目,惟今之计,我以为,最要紧的设法尽快脱身,回到天子身边,一则,把在郭将军营中发生的这些事禀与天子;二者,也好我等能继续护卫在天子身边,保证天子的周全。”

    杨彪想了一想,说道:“司空此言,老成谋国。”

    想那李傕已然把刘协劫持到了营里,放火烧掉了宫城,那下边李傕会不会干出更丧心病狂的事?众人谁都不能确定。那么眼下最重要的,的确就是张喜所说,不是和郭汜闹翻,而是应当想方设法,赶紧地再回到刘协的身边,以护卫刘协的安全。

    况且说了,就算与郭汜闹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众人议定,闻外头脚步声响。

    帐帘打开,当先进来之人穿着锦衣,腰裹玉带,魁梧健壮,可不就正是郭汜。

    郭汜拿眼首先看向躺在席上,被众人围住的朱俊,说道:“大司农怎么了?”

    杨彪等人既然已经议定现下要委曲求全,杨彪也就把怒火掩住,回答郭汜,说道:“大司农病发而亡。”

    郭汜说道:“死了?”

    杨彪说道:“大司农是朝中九卿,他忽病发而亡,此事须得尽快奏明天子,以为大司农安排后事,将军,我等便告辞了。”

    郭汜瞅向杨彪,说道:“大司农死了就死了,公等却不可就此离开。”

    杨彪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郭汜说道:“自从李傕非要与我开战以来,我与公等已是多日未见,久思公等教诲,今日好不容易公等来到我营,我正要多听听公等的教喻,公等怎可就此离去?”

    杨彪的怒火难以再作抑制,勃然变色,问道:“将军到底是何意思?”

    郭汜笑嘻嘻说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是迎来送往的娼家么?”

    杨彪挥袖,指向席上的朱俊尸体,说道:“大司农身故在此,我等……”

    郭汜打断了杨彪的话,说道:“杨公,公方才说大司农是国家九卿,今暴毙身亡,当使天子知晓,以为大司农安排后事,这话说得不错。我同意。这样吧,那就由公等推选一人回去,向天子报告此讯,何如?”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郭汜执意不放杨彪等人回刘协身边,杨彪等人再说也是无用。终究还是按了郭汜的话,众人推举赵温回去向刘协禀报此事,并随赵温一起回去李傕营中的还有朱俊的尸体。

    余下的杨彪等人继续留在郭汜营中。

    至於为何推举赵温回去向刘协禀报,是出於两个缘由。

    首先,杨彪是太尉,是三公之首、群臣之首,郭汜不肯放他走;其次,杨彪不能回去,又回到刘协身边的必须是三公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众人才能放心,而比之赵温,张喜不管是才能、还是胆气等等各方面都有不如,所以杨彪一致推举了赵温回去向刘协禀报此事。

    ……

    众人是上午离的李傕营,赵温回到李傕营中时,已经夜近三更。

    军吏向李傕禀报,说回来的只有赵温一人,李傕顿就猜出了郭汜的用意,笑与陪寝的两个姬妾说道:“我说不让杨彪等去郭汜营,他们非要去,现下如何?被郭汜一锅端,扣在营中了。”

    陪寝的姬妾之一问道:“将军,太尉诸公被郭将军扣下,那将军需不需要去把他们救回?”

    李傕哈哈一笑,没有回答姬妾,摇了摇头,翻身继续睡去。且不必多言。

    却说赵温来回二三十里地,在郭汜营中又被扣留,还经历了朱俊身亡这样

    的大事,又其年近花甲,岁数也不小了,早是身心俱惫,可事关紧要,又哪里还顾得上疲惫,也顾不上已近三更,回到了李傕营内,就急到刘协住的帐外,求见刘协。

    虽夜已深,但刘协肯定是睡不着觉的,尚未就寝,闻得赵温归来求见,慌忙宣他觐见。

    赵温入到帐中,下拜在地,泪泣哽咽,说道:“臣等有辱君命!”

    刘协说道:“公请起,怎么回事?”

    赵温起身,擦着眼角的眼泪,说道:“臣等奉旨到了郭汜营中,郭汜先是拒绝不见,继而又把臣等扣留,大司农朱俊恚怒不已,因是、因是……”

    刘协说道:“因是如何?”

    赵温说道:“因是病发而亡。”

    刘协如遭雷轰,说道:“朱公病故了?”

    赵温再次伏拜在地,说道:“是,陛下,朱公病故了。”

    “那、那……,那其余诸公可还安好?”

    赵温说道:“太尉杨公、司空张公等现俱被郭汜扣在营中,不得外出。”

    刘协听到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有点承受不住,饶以他的少年聪明,现在也是唯觉茫然,他喃喃自语道:“都被扣下了?这可该如何是好,这可该如何是好。”

    赵温无话安慰。

    君臣两个,一少一老,飘扬的灯影中相对而已。

    一夜无话。

    次日,杨彪等被郭汜扣留,朱俊身死,尸体被赵温带回的消息,在跟从刘协、身陷李傕营中的群臣中间传开。这天午后,一人求见刘协。

    这人乃是黄门侍郎丁冲。

    刘协宣丁冲入见,丁冲进到帐中,与刘协说道:“陛下,臣有要事进禀,敢请陛下屏退左右。”

    帐中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三个宦官,刘协便叫这几个宦官退下。

    丁冲略往前行,稍稍靠近刘协,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车骑与郭将军倒行逆施,如今车骑扣陛下在营,而郭将军扣杨公等人在营,绝不能再任之肆意妄为下去了,否则势必将不可收拾,陛下龙体恐有不虞。”

    对於这些,刘协岂会不知?

    刘协说道:“卿有何策以教朕也?”

    丁冲说道:“太原太守曹操,勋贵之后,累世受汉家之恩,其人忠於朝廷,且现身在太原,距离长安不远,臣窃以为,陛下何不下密旨一道,命曹操勒兵前来长安勤王救驾?”

    刘协说道:“曹操?”

    丁冲说道:“是。陛下,曹操知兵善战,其帐下兵马精良,陛下若召他来勤王救驾,於此车骑与郭将军正在内斗之际,事必可成!”

    刘协说道:“就在卿来之前,钟繇亦求见於朕。”

    丁冲说到:“钟侍郎?”

    刘协说道:“钟侍郎向朕献策,建议召镇东将军荀贞勤王。”

    丁冲嘿然,心中想道:“好个钟元常!却是又与我想到一块儿了。”

    钟繇和丁冲都分别看到了杨彪等人被郭汜扣留,这是一个请刘协下密旨,召荀贞或曹操前来勤王救驾的绝好良机,他两人虽然分别都已经给荀贞、曹操去过信,——他们信中的内容毋庸多言,其内自是有建议荀贞、曹操及早做勤王准备的话语,可是那毕竟是他俩的私信,是比不上刘协的圣旨的,如再有刘协的圣旨下到,则荀贞或曹操勤王救驾这事儿当然也就会更容易办。

    丁冲与曹操是老乡,相识已久,脾性投机,而荀贞,丁冲压根就不认识他,因此,丁冲肯定希望来勤王救驾的能是曹操,而不是荀贞,遂略作思忖,与刘协说道:“陛下,臣窃以为召镇东将军勤王,怕是不妥。”

169 刘玄德思急勤王(六)

    刘协问道:“镇东为何不妥?”

    要想提出反对召荀贞来长安勤王救驾的理由,就须得先知钟繇举荐荀贞的原因是什么。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打仗是这样,政见上的争辩也是如此。

    丁冲便先问刘协,说道:“臣敢问陛下,钟侍郎举荐镇东勤王救驾的缘故是什么?”

    在这种时候提议召某人前来救驾,原因还能有什么?不外乎就是丁冲适才推举曹操时所说的,累世清名,本人知兵善战,乃心王室,帐下有精兵可用。

    钟繇推举荀贞的缘由也是这么几条。

    刘协与丁冲说罢,丁冲说道:“陛下,诚如钟侍郎所言,镇东将军确实是有知兵之名,帐下亦兵士堪用,然臣以为召镇东不妥,一则是因为镇东现远在徐州,陛下就算下旨,召他来,此去昌邑,道路迢远,再加上镇东招聚兵马、筹措兵粮亦需时间,恐镇东鞭长莫及,候其来到,已为时晚矣;再则,是因臣闻之,孔北海,海内之士望也,且与镇东族父荀爽有旧,而去年竟为镇东所毒害之。镇东之忠,於臣看来,似乎并不见得,因是臣担忧,若把镇东召来,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也。两下对比,较之於镇东,臣故愚见,似还是召曹操勤王更为合宜。

    “陛下,曹操现身在太原,从太原来长安,不过数百里,他可以速至,尤其曹操对陛下的忠心,那是毋庸怀疑的,此前讨董,肯奋力进战者,曹操为首;袁本初不识天命,尝欲拥刘虞僭位,曹操责之,此二事,陛下所知也!”

    丁冲的这番话说的有道理,——特别是曹操曾经反对袁绍拥立刘虞为帝此事,的确是做得不错,很给他在刘协心中加分,但钟繇建议召荀贞勤王的理由,也有道理。

    刘协尽管与荀贞、曹操都没见过,可却亦知闻,荀贞现下占有徐州、兖州、青州,若论兵马强盛,那是目前只为一个太原太守的曹操远远不及的,曹操帐下兵马而今最多万余,如果召他前来勤王,能否击败李傕、郭汜?是个疑问。要想击败李郭,怎么看,都是荀贞最有可能。

    然而荀贞毒杀孔融此事,对他的名声,确然也是有所损坏。

    刘协一时之间,难做决定,便与丁冲说道:“且容朕再做思量。”

    刘协是天子,现在虽然被迫到了李傕营中,李傕对他无尊重之言,但却也肯定不能只给他一座帐篷来做居住,除了这个接见臣子的议事帐外,还给了刘协另外几顶住帐,让他用来自住和安排跟随他同来李傕营中的后宫嫔妃、宦官宫女。

    丁冲拜辞后,刘协出了议事帐,来到伏贵人所居之帐。

    到了帐中,伏贵人见刘协如有心事,就问他,说道:“陛下,还在为杨公等被郭汜扣留,大司农朱俊恚怒而亡而烦闷、生气么?”

    刘协说道:“却也不仅为此二事。”

    伏贵人问道:“还有何事,惹陛下心烦?”

    刘协说道:“适才丁冲不是求见朕么?你可知他向朕提了什么建议?”

    伏贵人问道:“陛下,什么建议?”

    刘协说道:“他建议朕去一道密旨,召太原太守曹操前来长安,勤王救驾。”

    伏贵人怔了下,说道:“丁冲建议陛下召曹操……,陛下,钟繇不是刚上午时觐见陛下,建议陛下召镇东将军荀贞勤王么?”

    刘协说道:“朕正是为此举棋不定,你说,朕是招荀贞来救驾好,还是招曹操来救驾好?”

    伏贵人说道:“镇东帐下的兵马比曹操为多,臣妾愚见,是不是招镇东来得更好?”

    刘协说到:“朕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丁冲说荀贞毒杀孔融,由此可见其人与董卓、李傕、郭汜似是一丘之貉,不足信也。”

    伏贵人名叫伏寿,与刘协一样,荀贞、曹操两人她都没见过,俱

    不认识,可有一点,伏寿娘家在徐州琅琊郡。

    琅琊郡现正是处在荀贞治下,伏贵人和她的父亲伏完而下虽然身在长安,他们的宗族却是还在琅琊郡,荀贞对他们的家族非常照顾,辟用了其族中的很多人出仕州郡。其族中送来长安的书信,信中凡是提到荀贞的时候,对荀贞向来是赞不绝口,因此,相比曹操,伏贵人对荀贞是挺有好感的。

    听了刘协此话,伏贵人便即说道:“陛下,臣妾妄言,臣妾从家父处曾经听闻,孔融其实并不是被镇东所害,而是镇东帐下吏秦干之子秦项自作主张,毒杀了孔融。镇东闻讯之后,极其愤怒,秦干虽是镇东贫贱时之交,镇东却也已勒令秦项自杀以谢罪。陛下,臣妾家在琅琊,臣妾又闻家父尝言,琅琊族中来信,提到镇东处,悉是称赞,说他在徐州安定民生,剿除贼寇,诚我大汉之良臣也,……并且陛下忘了么?如今海内鼎沸,各郡国能够年年按时上计者少之又少,然镇东却每年都会遣上计吏,不辞路远,不避盗贼,赴朝中上计,又时常贡献徐州的方物与陛下;是以,以臣妾愚见,镇东断然非董卓、李傕、郭汜之流也。”

    稍微停顿了下,伏贵人又说道,“此前陛下不是已有起意令镇东率兵前来救驾,已令陈纪去向镇东传旨了么?陛下,今何须再疑!”

    刘协和伏贵人堪称是患难夫妻了,他对伏贵人的感情很深,伏贵人聪慧,平时他也很看重伏贵人对某些事的意见,听了伏贵人的这些话,刘协问她,说道:“既如此,以卿之见,朕宜如何处理此事?”

    伏贵人说道:“陛下,以臣妾愚见,这件事情处理不难。”

    “哦?”

    伏贵人说道:“丁冲所言,镇东路远,恐救驾不及也有道理,陛下何不索性下密旨两道,给曹操一道,给镇东一道?”

    刘协思忖片刻,做出了决定,说到:“好,那就按卿之意!”

    这样的日子,刘协是一天也不想过了,决定既然做出,便不拖延,当时就叫伏贵人给他铺纸研墨,亲自写了两道密旨。

    密旨写毕,刘协令人分别招钟繇、丁冲过来,把这两道密旨给了他两人。

    密旨尽管拿到,可是密旨该怎么送出,这又是个问题。

    钟繇、丁冲左右各有心腹亲信,送密旨的人不难选派。

    难在李傕名为保护,实则监督地遣了军吏须臾不离刘协及诸臣帐外,包括钟繇、丁冲的帐外也有这类的监视,若是贸贸然的命人拿密旨出营,必会被李傕发现,到时,勤王救驾此事办不成是一,若李傕因之恼怒,再生祸端是其二。

    不过钟繇与丁冲却是都已有主意,而且巧合的是,他两人又一次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人身上,这人便是贾诩。

    这天晚上,钟繇、丁冲二人先后谒见贾诩。

    钟繇先一步来。

    迎了钟繇进帐,略作寒暄后,贾诩问钟繇,说道:“君寅夜赐见,想来必是有事。”试探问道,“可是圣上有何旨意?”

    钟繇是黄门侍郎,交通内外、为天子传旨是他的职责之一,因亦无怪贾诩有此猜测。

    钟繇没有回答贾诩的问话,说道:“繇冒昧求见,是有两疑,思欲请公解之。”

    “何疑也?”

    钟繇说道:“车骑将军迎天子临幸营中,昨日,太尉杨公等往去郭将军营中说和,又被郭将军扣留,大司农朱公因此愤懑而亡,繇因生一疑。”

    “疑在何处?”

    钟繇说道:“繇之疑在,为人臣者,挟持天子於营,扣留公卿在军,……公博学多闻,此事自古以今,繇敢请教公,可有之?”

    贾诩说道:“未尝有闻。”

    钟繇接着说道:“既然自古未有,繇敢再请教公,事待

    传开,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车骑与郭将军?后世青史又将会如何书写此事?”

    贾诩默然多时,回答说道:“海内士流,势必舆论汹汹,后世青史,必责车骑与郭将军也。”

    钟繇目光炯炯,看视贾诩,说道:“繇乃生二疑!”

    “二疑为何?”

    钟繇说道:“疑在,繇再敢请教公,於其间打算何以自处?”

    贾诩叹了口气,说道:“车骑欲请陛下临幸营中时,钟君,我是有过一再劝阻!奈何车骑不听。钟君!我也是束手无策,无有别法!”

    钟繇说道:“繇虽愚钝,却亦知,若车骑与郭将军此等行事者,恐怕是不能长久;且强如董公,而最终身首异处,况车骑与郭将军乎?窃为君计,实在是应该早做立身存命之算也。”

    贾诩知道钟繇一定是有大事要对他说了,拿出虚心请教的态度,说道:“敢请君以教我。”

    钟繇从怀中取出了刘协的密旨,示给贾诩,说道:“此是陛下手书的密旨一道。”

    贾诩略一迟疑,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把目光在密旨上转了转,重看钟繇,默不作声。

    钟繇说道:“此道密旨是下给镇东将军荀贞的,陛下想要召镇东率兵前来长安,勤王救驾。镇东声威远震,若率兵前来,则长安之困,天子之困俱可解矣,然则却有一难。”

    贾诩彻底明白了钟繇的意思,接口说道:“君所言之难,可是此道密旨难以送出营外?”

    方才是贾诩不接密旨,这回是钟繇不答贾诩此问,钟繇只将密旨又重重向前递了一寸。

    贾诩会意,不再有犹豫之态,探手出袖,接住了密旨,言简意赅,说道:“君且放心。”

    钟繇大喜,不复多言,长揖拜谢,转身离去。

    钟繇辞出未久,帐外又来通报,有人求见,这人可不就是丁冲。

    贾诩迎了丁冲入帐,却这丁冲劈头盖脸,头句话与钟繇所说竟是如出一辙,且随后的一通话下来,和钟繇的说辞意思亦是一般无二,末了,拿出刘协下给曹操的密旨,也给了贾诩。

    贾诩同样承诺,这道密旨由他负责送出,——不过在此过程中,贾诩没有提钟繇才来见过他。

    丁冲离开之后,贾诩独在帐中坐了会儿,命人把他的长子贾穆招来。

    贾穆不多时来到帐内,贾诩把两道密旨都给了他,说道:“钟繇与丁冲就在刚才,先后来谒见我,给了我这两道圣上的密旨。”

    贾穆瞧了瞧手中的两卷帛纸,讶然说道:“圣上的密旨?”

    贾诩说道:“分别下给曹操和荀贞,命他两人勤王救驾的。钟繇和丁冲俱托我设法送出。”

    贾穆微惊,说道:“天子欲召荀贞和曹操勤王救驾?阿父,那咱们?”

    贾诩说道:“钟繇和丁冲说得不错,车骑与郭将军此等行事,安能长久?覆败恐怕就在眼前了!为圣上送此两道密旨出营,是你我父子脱身出困,摆脱牵连的一个良机,必须抓住!这件事,你来办。切记务须小心,不可使车骑知晓。”

    李傕尽管忌惮贾诩的才能智谋,但视贾诩为他的谋主,贾诩在其营中出入自由,而且说话还是挺有用的,想要帮钟繇、丁冲送两道密旨出去,轻而易举,办起来不难。

    第二天,就由贾穆亲自把这两道密旨拿出到了营外,又接应钟繇、丁冲分别选定的传旨之吏出营,亲把他们送出数里方还。

    到及当日入夜时分,送密旨的两队使臣,已快马加鞭地出得了长安地界。

    ……

    与此同时,丁冲写给曹操的信,也於是晚,到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被送进到了曹操的府中。

170 刘玄德思急勤王(七)

    太原郡府的堂上烛火通明,亮如白昼,高朋满座,酒香四溢。

    婢女们捧着各色的菜肴,如穿花蝴蝶也似,流水一般的分别送往各个案几,又有丝竹歌舞在堂下佐助酒兴。却是曹操於今晚宴请属吏。参宴的众人里边,除了程立、满宠等曹操帐下的旧吏以外,又有十余张较为陌生的面孔。这十余人或老或少,年长者已过六旬,年少者不过二十出头,这些人是曹操近辟的新吏,或为太原郡本郡的名士,或者出自太原郡本郡的冠族。

    酒席是从入夜开始的,到现下已然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酒早过三巡,曹操已然微酣。

    他双颊带着酡红,胡须上沾了不少的酒水,坐於主位之上,举起酒杯,向着右手边诸吏中的一人,笑道:“彦云,来,我再与卿共饮一杯!”

    被曹操呼作“彦云”的此人年岁不大,二十三四岁,相貌不凡,颇有气度。“彦云”是此人的字,他的大名叫做王凌,其叔父便是故司徒王允。却王允杀掉董卓以后,李傕、郭汜从贾诩之计,杀入长安,随后为董卓报仇,族诛了王允的全家老小,独王凌与其兄王晨当时年龄稍小得脱,翻城墙逃回到了太原。曹操到了太原,广为征辟当地的右姓子弟,就把王凌和他的哥哥王晨都征入了他的郡府之中,分别授以掾吏之职。

    王凌尽管年轻,但文武具瞻,颇有才干,再加上他是王允的从子,因很得曹操的看重。王令也有点醉了,起得身来,恭敬捧杯,向曹操半揖应道:“诺!”举杯将酒饮下,还入座中坐好。

    曹操问王凌,说道:“彦云,今天我刚又接到了王河东的一封来书,书中他再次称赞贾梁道,我闻知你与梁道少为好友,此事可有?”

    “梁道”者,即贾逵是也。

    贾逵是河东郡襄陵乡人,河东与太原接壤,所以王凌与贾奎年少时就结为好友。

    王凌答到:“回明府君的话,凌与梁道确是旧识。”

    曹操抚须说道:“上次我率部入河东剿灭白波黄巾贼时,与这贾梁道见上过几面,其人忠壮风烈,有高才干也。我深爱其才,惜乎他现在河东为吏,吾不能常与之见。”

    王凌说道:“梁道忠直有谋,若论才干,凌不及也。”

    曹操摇了摇头,说道:“彦云,你此话不对。”

    王凌问道:“敢问明府君,凌哪里错了?”

    曹操笑道:“你此话错就错在,太谦虚了!梁道固然高才君子,然卿风骨方正,以我观之,卿与梁道实并为一时之俊彦也。卿与梁道为友,正可谓意气相投,不相上下。”

    王凌谦逊不已。

    曹操举杯,又向与王凌同席而坐的边上一士笑道:“文舒,来!我与你也再共饮一杯!”

    被曹操呼为“文舒”的此人年方若冠,比王凌小上了几岁,这人名叫王昶,“文舒”是他的字。太原郡姓王的,最有名的於今有两家,一家是祁县王氏,一家是晋阳王氏。王凌其家在祁县,王昶则是出自晋阳县的王氏。

    ——却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这祁县王氏与晋阳王氏於后世的时候,两家的族谱合二为一,并作为了一家,俱称太原王氏,而实际上两家原本没有血缘关系。

    王昶与王凌年纪相仿,二人同郡,又俱姓王,也是打小相交,王凌年纪大些,王昶把他兄长敬重,二人却是齐名郡中。

    王昶恭敬举杯,将酒饮下。

    曹操说道:“文舒,方才咱们讨论贞之所编撰之《诗十九首》,你发的一些意见相当中肯,深合我心。若为贞之闻之,我想贞之也一定会把你引为知己的。”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又笑与王昶说道,“卿字文舒,果然字如其人。”

    舒者,舒展、舒畅之意也,“文舒”可以理解为文采舒展。曹操这是在用王昶的字来称赞王昶於文学上的见识。

    王昶答道:“昶才疏学浅,不敢当明府君如此谬赞。”

    曹操佯装不快说道:“我怎么能是谬赞呢?文舒,你若说我是谬赞,那你就是在说我的眼光不准,无识人之名,无辨才之能么?”

    王昶慌忙请罪,说道:“启禀明府君,昶绝无此意!”

    曹操畅怀而笑,说道:“我在与卿说笑!文舒,快起来,起来坐。”

    王凌、王昶等这些新晋之士,尽管与曹操相识的时间还不很长,但对曹操的脾气都已较为了解,知曹操是个不拘小节,好诙谐戏谑的人,因刚才王昶的请罪,其实也并不是真的以为曹操生气了,闻得曹操此言,遂就顺势起身,回到席上坐下。

    却曹操口中所言,“贞之所编撰之《诗十九首》”,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荀贞既然有意想在他治下的领地中,搞一个东南、乃至影响力延及到中原的文化都会出来,那么他当然对此要付诸一些行动,除了广辟文士,以充实他幕府的文采之外,他本人在这方面也是身体力行,亲自从流行於当下的五言诗中,择选了十九首出来编作一本,题名即为《诗十九首》。

    这五言古诗发端於两汉之交,发展到现下,已到比较成熟的时期了,无论是上层贵族,还是下层文人,能写、善写五言诗者,着实很多,写出来的好的五言诗也有很多,却又则荀贞为何只择选了其中的十九首编为一册?说来也容易理解,这与荀贞前世的经历有关。

    前世的时候,汉末之五言诗最得为广为流传的是《古诗十九首》,因荀贞这回选编就还是只选了十九首,且其所选之此十九首,还正就是后世所流传的那十九首。

    也不仅是简单的选编,在每首诗的后头,荀贞都写下了对此诗的评语。

    这十九首诗非是出自一人之作,而是近五十年来,出於不同的作者之手,但因都是作於近代,甚至有的是才流传开来,是以诗中表达的各种情绪,如及时行乐,如渴望出人头地,如思乡等等,俱皆非常符合当下士人的心态,又荀贞所选之此十九首既能流传於后世,其诗之好也不需多言,故荀贞编选好后,就立刻风行开来,便是远在太原的曹操,也於月前得到了一册。

    今晚曹操设的这个酒宴开宴前,是一场曹操主持的高会清谈,谈论的主题就是《诗十九首》。

    王凌、王昶等人皆知曹操与荀贞的关系,知道他两人之前关系不错,可后来因为争夺兖州而彼此为敌,曹操更是因被荀贞打败,才不得不西到太原而来,然而曹操却肯召集府中诸吏一起来讨论荀贞编撰的《诗十九首》,并在宴前的讨论中,曹操对荀贞附於每首诗后的评语和他别的不选,独选此十九首诗编为一册的眼光,还都是大加称赞,——不得不说,通过曹操此举,王凌等人却是由此对曹操的胸怀得到了一个新的认识,俱是赞佩不已。

    曹操饮酒痛快,刚在与王昶说笑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胡须又沾到了案上的碗中,汤汁混上酒水,甚是淋漓,顺着往下淌到了他的衣襟上。

    侍立於曹操案后的一个身形雄壮的武吏

    取巾在手,呈给曹操,请他擦拭。

    曹操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胡须,一边扭脸对这武吏说道:“伯道,你不去席中喝酒,老是站在我后边作甚?”

    “伯道”是此人的字,这人名叫郝昭,亦太原人也。

    与王凌、王昶等士不类,郝昭非是士族出身,他少年从军,在太原郡兵中此前任职部曲督。曹操到了太原,高干把太原郡兵分了些给他,郝昭在其间。去年曹操进讨白波黄巾,郝昭时在夏侯惇帐下,於西河一战中,立下了很大的战功,遂因夏侯惇举荐,得被曹操擢入府中。

    郝昭恭恭敬敬地说道:“宴上诸君皆是高士,昭粗野之辈,哪里敢与诸士同饮?自当从侍将军身侧便是。”

    曹操不满地说道:“伯道,你哪里都好,就这一点不好!”招招手叫郝昭进前来。

    郝昭进前两步。

    曹操说道:“你附耳过来。”

    郝昭俯下身子。

    曹操把嘴放到他的耳边,放低声音,与他说道:“伯道,为人固不可骄傲自满,可却也不该妄自菲薄。比之家世,你是不如文舒、彦云诸君,可是伯道,你也有他们所不及之处。今后,你万不可再这般自轻自贱,知道了么?”

    话入郝昭耳中,郝昭的整个肺腑都是暖洋洋的,他躬身应道:“诺!昭谨记明将军教令。”

    曹操知他定不会入席间饮酒,就亲自取了酒杯来,倒上一杯,塞给他,又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来,咱俩也饮一杯!”

    郝昭带着感激、感动,举杯一饮而尽。

    曹操也把酒饮完。

    这时,堂外进来一吏,急趋至程立案后,把手中的一件东西呈给程立,小声地说了两句什么,随之退出堂去。

    程立拿着东西,来到曹操案前,向曹操禀报,说道:“明公,长安有信来。”

    曹操早就看到了那吏进来、给东西与程立这一幕,便把信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是丁冲所写,笑与程立说道:“是幼阳的来信。”把信打开,取出信纸观看,神色微变,但旋即就又恢复如常,看完后没说什么,只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匣。

    在曹操看信的时候,程立已经瞧见了他面色的变化,因问道:“敢问明公,不知丁侍郎信中所写是何。”

    曹操目光往堂上热闹饮宴的诸吏身上略转了一圈,笑与程立说道:“且等宴罢,我再与公言。”

    二更天后,酒宴方散。

    王昶、王凌、郝昭等人络绎拜辞离去,程立留了下来。

    曹操唤曹昂取凉水来,洗了把脸,把毛巾丢入盆中,转顾程立,说道:“程公,你不是问我幼阳来信,所言何事么?”

    程立说道:“是,明公。立方才见明公观信使,脸色有变,不知丁侍郎此信,信中是何内容?”

    曹操说道:“李傕、郭汜两人生了内斗,幼阳建议我率兵赶赴长安,勤王救驾。”

    尽管程立城府深沉,骤闻此言,也是神色登变,说道:“李傕、郭汜生了内斗?”

    曹操说道:“程公,幼阳建议我勤王救驾,公意何如?”

    程立心思电转,口中答道:“明公,此诚明公实现匡扶天下,辅佐天子之壮志时也!可是要想成此大事,明公却需得先做一事。”

171 刘玄德思急勤王(八)

    曹操笑道:“公所说之须得有一事先做,指的可是向本初借兵?”

    程立说道:“明公明见,正是如此。明公,李傕、郭汜间虽生内斗,然他两人各拥众数万,皆凉州能战之锐士也,且弘农郡又有张济、杨定、段煨等其党羽在,统共拥兵亦两万上下也,而明公现下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也就三五千人,只以此三五千人,往长安勤王救驾,寡众不敌,立恐不足用。是以要想行此事,就须先得向袁公借兵,并且借的兵马还不能少。明公……”

    “怎样?”

    程立说道:“又立以为,若只是单纯借兵的话,袁公即便肯允,只怕借给明公的人马也不会太多,故立愚见,最好还不仅是借兵,而是能够说动袁公与明公一起勤王救驾!”

    尽管河东和西河两郡现在大体已无战事,此两郡的白波黄巾已经被曹操大致剿灭,但这两郡毕竟是新定,特别西河郡,系白波黄巾的起事之地,白波黄巾在这里的残留影响仍然很大,为免白波黄巾死灰复燃,兼及此高干对西河虎视眈眈,想要染指之际,那至少留驻西河郡的曹操兵马是不能动的,除掉西河郡的驻兵以外,曹操现能调动的部队,总共也就几千人罢了,其中且有不少是曹操新招募到的兵卒,那么以这些兵马勤王救驾,显然是不够使用的。

    如此,要想办成此事,确如程立所言,就得向袁绍借兵。

    或进一步,若能把袁绍说动,使他与曹操共同出兵则是更好。

    但袁绍会肯愿意借兵给曹操,又或者会肯愿意和曹操一起出兵,共往长安勤王救驾么?

    对此,曹操拿捏不准。

    他沉吟了会儿,问程立,说道:“公言甚是。唯是程公,本初早前因圣上是董贼擅行废立而所立之故,对圣上是不认可的,甚至曾经起意改立刘幽州为天子,有此一段前尘往事,公以为,本初他会肯愿与我共往长安救驾么?”

    程立摸着胡须,说道:“袁公岂会看不出勤王救驾的好处?此其一也;立闻之,早在袁公初得冀州之时,监军沮公就曾向袁公献策,提出了‘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之议,当时袁公对沮公此议颇为赞同,此其二也;由此两条推之,窃料袁公应当是不致拒绝的吧?”

    曹操和袁绍从小便相识,他两人间的交情,绝非是只在跟着曹操从兖州投奔到邺县后、与袁绍见过一面的程立所能比的,他深知袁绍其性,却是没有程立这种把握。

    曹操踌躇了片刻,把疑虑按下,笑与程立说道:“公言有理,想来本初当是不会拒绝。”

    入长安救驾,并以此为契机,把天子掌控在手,这是曹操想要重新翻身、卷土重来的天赐良机,曹操肯定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所以这件事情他一定要办

    既然如此,那么不管袁绍会不会同意,他总归都是要先试上一试才行。

    曹昂在旁插口,说道:“若是袁公不肯与阿父共往长安勤王,阿父,高使君、王府君的兵马能不能借些来?”

    “高使君”,并州刺史高干;“王府君”,河东太守王邑。

    曹操就此,已有斟酌,说道:“没有本初的命令,元才不会借兵与我;至於王文都,我倒是可以说动他,请他与我一同出兵,只是王文都帐下兵马有限,难堪大用。”

    “这么说来,非得借袁公之力不可了!”

    曹操与程立说道:“程公,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启程去邺县,面见本初!我离开太原以后,太原、西河两郡,就暂托付於公了!”

    勤王事大,向袁绍借兵、或说服袁绍共同出兵,这自然是必须曹操亲自出马才行,他要亲赴邺县,此是情理中事,程立闻之,并不意外,应声答道:“明公放心,有立在,两郡无事。”

    “托付於公”、“两郡无事”云云,这一说一答,表面上似乎没什么,然实际上这两句话却是有暗含之意。这暗含之意,即是高干。曹操刚到太原时,与高干处得还不错,但自曹操剿灭白波黄巾,占下西河郡,不肯把之给高干以来,曹操和高干的关系渐渐微妙。面子上犹尚过得去,但两人的裂隙已经产生。高干不满、猜忌曹操;曹操亦因是提防高干。

    次日,曹操就启程赶往邺县,去见袁绍,与他商量此事。

    动身前,曹操先与高干见了个面,告诉了高干,自己要去邺县谒见袁绍,至於去见袁绍是为何目的,没有对高干说;然后便就由曹纯、郝昭等引率骑兵一部扈从,出城奔赴邺县。

    ……

    曹操那厢出太原城未久,西南数百里外,长安城南,郭汜营中。

    今天是郭汜把杨彪等公卿扣留在营中的第二天。

    就在上午,郭汜遣兵攻了李傕营一阵,仍是无功而退。

    郭汜便於下午以宴飨群臣为名,把杨彪等人召集起来。杨彪诸人在帐中等候了半个多时辰,案上的菜肴都放得凉了,才见郭汜迈着大步,从外头虎虎生风地进来。

    入到帐内,郭汜稍止脚步,向起身向他行礼的杨彪、张喜略还了半礼,而对其余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等的行礼则是置之不理。

    ——要说郭汜这是无礼,倒算冤枉了他,因为郭汜、李傕而下都位比三公,也就是说,群臣中,现只有杨彪、赵温、张喜三人才能与他分庭抗礼,刘渊等在他面前,还真是得屈居下僚。

    郭汜入到主位坐下,端起案上酒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顾盼杨彪、张喜等人,说道:“

    李傕丝毫无有人臣之态,骄恣妄为,不但把天子劫持到他的营中囚禁,而且还纵兵放火,焚烧宫城,长安城中的宫殿、官府、民居悉数被李傕的乱兵烧了个一干二净!自有国朝以来,未尝见过这等的悖逆之贼!诸公皆我朝廷之柱石,国家之倚仗,难道对此,诸公要一言不发么?”

    这通话说的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

    杨彪等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俱坐在席上默不作声。

    郭汜点名杨彪,说道:“杨公!你是太尉,你要说话,不能这么任由李傕猖獗下去。杨公,难道你就不担心天子的安全么?难道你就任由天子被李傕劫持么?”

    杨彪勉强问道:“将军何意?”

    郭汜说道:“杨公,我意为救天子脱离贼穴,杨公宜当与在座诸公,联名书檄,传示海内,号召我汉家豪杰、义士,与我共击乱臣贼子李傕!”

    之前李傕要求刘协下旨讨击郭汜,现在郭汜又要求杨彪等人联名传檄天下,讨击李傕。李傕的要求不能答应,郭汜的要求更不能答应。天子现下就在李傕手中,杨彪等人怎敢去行此事?

    杨彪默然不语。

    郭汜又问张喜等人,张喜等人也不作声。

    郭汜逼问再三,不得诸人答复,怒色满面,又逼问杨彪,说道:“杨公!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想的,给我句痛快话!”

    杨彪说了一句什么,郭汜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杨彪提高了声音,说道:“将军,老夫有一话想问将军。”

    郭汜说道:“你问!”

    杨彪说道:“将军与车骑相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句当面指责的话,郭汜怒不可抑,直起腰杆,面容狰狞,盯视杨彪,说道:“你是在责斥我么?”

    杨彪说道:“老夫所言,据实相问而已,是不是责斥,老夫不知。”

    郭汜大怒,提名道姓,喝道:“杨彪,你不怕我杀了你么?”说着,抽出腰中佩刀来。

    此时此刻,杨彪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唯一所想的,是不能折辱了他弘农杨氏的族名,是不能使他留下被世人嘲笑的名声。他凛然不惧,气色如常,目视郭汜,好像压根没有看到他手中的利刃一般,徐徐说道:“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

    郭汜霍然起身,迈步下到堂上,至杨彪身前,举起手中刀,就要往下劈砍,竟是欲手刃杨彪!

    帐中群臣见之,尽皆色变,有那惊骇至极的,不觉倾身,把那案几上的酒菜都带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人急声说道:“将军不可!”

172 刘玄德思急勤王(九)

    出言阻止的人,是郭汜帐下的中郎将杨密。

    郭汜提刀转首,问杨密,说道:“有何不可?”

    杨密说道:“将军,太尉杨公愚直,辨事不明,虽然因此触怒了将军,可是杨公乃海内之士望,群臣之魁首也,将军若一怒杀之,末将担心会对将军的令名有所玷污。”

    令名是个什么东西?郭汜盗马贼出身,改行从军以后,杀人如麻,在他的眼里,只有财货和威风,却是从来不知“令名”是为何物的。如果他在乎“令名”,他也不会把杨彪等公卿大臣扣留在他的营中,更不会在没有诏书的情况下就擅自与李傕内斗,起兵生乱。

    郭汜说道:“一个老匹夫杀了也就杀了!什么令名不令名的,还能叫乃公掉几块肉不成?”

    杨密赔笑说道:“将军所言固是,然亦正如将军所言,杨公不过是一个老儒罢了,就算将军把他杀了,对将军也没有什么好处,……末将愚见,何不如权且容让之。”

    郭汜恶狠狠地说道:“他惹怒了我,我恶气满腹,不杀他,不得快意!”说着,提刀上前,瞄住杨彪的脖子,就欲要下刀去砍。

    杨彪端坐席上,岿然不动,仰着头。双目直视郭汜,却是一点也无惧怕之态。

    情急之下,杨密顾不上太多,垫步上前,拉住了郭汜的手臂,苦苦进谏,说道:“将军、将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郭汜烦躁起来,怒道:“你怎么这般惹人讨厌?我杀个老贼而已,你百般阻拦,是为何故!是了,你也姓杨,莫不是你认贼作父,与这老贼私下有了什么勾连?”

    杨密撒开手,拜倒在地,叩首说道:“将军,末将与杨公素无来往!末将虽亦姓杨,家非弘农,本是凉州土著,与杨公无有半点瓜葛,勾连二字绝谈不上!认贼作父更是无从说起。将军,末将之所以苦谏者,实在是为将军着想。”

    郭汜问道:“你为我着想什么,令名么?我不是说了,但能使我出得这口恶气,什么令名不令名的,无关紧要。”

    杨密急中生智,总算是想出来了一个阻止郭汜杀杨彪的借口,说道:“将军!将军不是想让太尉等公联名传檄,号召天下群雄,共从将军讨伐李傕这个逆贼么?”

    郭汜说道:“正是,怎么了?”

    杨密说道:“太尉者,三公之首,群臣之率,将军今如把杨公杀掉,那么就算檄文传出,可无了杨公的署名,末将忧之,恐怕在天下群雄心目中的分量也会少上不少!因此,为将军的大事起见,末将愚见,还是盼请将军能暂忍一时之气,舍了杨公性命。”

    郭汜想了一想,把刀还入鞘中,说道:“你这话说的却有三分道理。”撇了眼杨彪,说道,“老匹夫,乃公就且先饶你一命,把你的脑袋暂寄你的脖项上。可你要记住,你若要再惹怒了我,看我必取你性命!”吓唬杨彪,又说道,“如你这般老贼囚者,乃公杀了没有上千,也有数百!”

    回到主位,郭汜坐下,看向众人,再次说道:“我叫汝等为我写檄文,传送天下,汝等现在可愿意了?”

    杨彪身为太尉,一言不合,郭汜就举刀要杀,这般粗横的态度下,张喜等群臣又还敢再说什么?但是书写檄文,传於州郡,号召天下,共讨李傕这件事,於情於理,却又是万万都不能办的。众人无由对应,只有默然而已。

    郭汜再三逼问,众大臣仍无人开口。

    郭汜的怒火又一次上来,按刀起身,就将欲重举刀威胁众臣。

    众臣中,卫尉士孙

    瑞颇有谋识。

    士孙瑞是右扶风人,其家乃儒学世家,他少传家业,博达无所不通。

    中平五年,王国叛於凉州,众十余万,攻陈仓,三辅震动,——陈仓属右扶风郡,距长安只三百余里,京兆尹盖勋领郡兵五千人,自请满万人,表了五个名士出为都尉,时为处士,也即隐居从未出仕过的士孙瑞是其中之一,共守长安,抗击叛军。於此战中,士孙瑞立下功劳。

    初平三年,士孙瑞被拜为尚书仆射,与司徒王允、吕布共谋,诛杀董卓。

    董卓既死,士孙瑞得迁大司农,跃身九卿之列。自此,每三公缺,士孙瑞常在选中,皇甫嵩、淳於嘉、赵温、杨彪、张喜等为公时,都曾辞拜让瑞。

    却是说了,士孙瑞既然参与了杀董卓此谋,为何李傕、郭汜杀入长安后,没有像杀掉王允那样,也把他杀掉,为董卓报仇?这是因为,杀了董卓后,士孙瑞不仅由任王允自专此功,而且拒绝了封侯之赏,——这一点与贾诩颇为相似,有功不伐,故因是未被李傕、郭汜杀害,得以保存其身,继续在朝中为官。

    简言之,士孙瑞此人,可以说是既有智谋,又有胆略见识,此时见司空张喜等俱皆不作声,郭汜眼看就要再度举刀胁迫,他遂徐徐出言,说道:“请将军息怒。”

    “你有何话说?”

    士孙瑞不慌不忙,从容说道:“仆等非是不愿为将军书此檄,而是仆等现下委实写不得此檄。”

    郭汜问道:“为何写不得?”

    士孙瑞说道:“要想传檄天下,檄文上岂可无张公诸府、仆等各官寺之落印?可是前时仆等来将军营时,是专为说和而来的,印章诸物,皆未携带。既如此,那便是将檄文匆匆为将军写就,然无印章,传於天下,又何取信於海内州郡?恐州郡亦不信矣!是以,此檄仆等现下不是不肯写,实是没法为将军写,写了也无用。”

    郭汜坐回身子,说道:“无有印章……。”

    士孙瑞说道:“车骑劫持天子,确乎悖逆,非人臣可为也,仆等与将军一样愤慨。将军欲号召天下群雄,共讨车骑,此扶助王室之义举也,仆等怎会反对?亦愿意为将军书写此檄。於下苦无印章在手耳!将军如果决心已下,仆等请还,待取印章,然后再为将军书此檄文。”

    郭汜瞅了士孙瑞眼,咧开嘴,笑了起来,大模大样地呼士孙瑞的字,说道:“君荣,汝等总把我当三岁孺子糊弄,我今若把汝等放了回去,只怕汝等非只不会为我写此檄文,并也肯定不会再回来我营中了吧?”

    士孙瑞端容正色,说道:“将军不信,仆等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没有印章,写不得檄文,这确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麻烦。

    如果派人去李傕营中取印章,这也肯定不可能。

    郭汜思来想去,无有对策,此事也就只能暂且罢了。

    带着不满意,郭汜回到住帐,见到其妻,发牢骚说道:“我听你的建议,把杨彪等扣在营中,原本以为是扣了一群宝,现在看来,却是一堆废物,半点也无用处!没有用处,还天天吃我的粮!这般算来,这实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其妻面带喜色,说道:“正有一件好事与夫君说。”

    郭汜问道:“什么好事?”

    其妻从袖里取出一封书来,递给郭汜,说道:“夫君请看,这是什么?”

    郭汜把书拿住,见那书封上头是空白的,并无落名,嘟哝说道:“谁的信,连个名都没

    有。”拆开书封,取出里头的信来,略看两行,撑大了双眼,又从头看起,细细看了一遍,适才的恼怒不翼而飞,与其妻一样,也是面现喜色,说道,“天助我也!李傕死期至矣。”

    ……

    杨彪险些被郭汜杀掉此事,消息隔绝,刘协现尚不知,然虽不知,自身被李傕劫困在营,宫城被烧,大司容朱俊恚怒而亡等等这些事情,盘杂心头,却还是使刘协愤懑忧郁,茶饭不思。

    钟繇陪侍在帐中,温言劝抚刘协,说道:“陛下宜以龙体为重,今虽小困,然而待镇东兵到,困厄必然可解。臣伏乞陛下,放宽心思,千万不能因使龙体有恙。”

    茶饭不思,一方面是因刘协心事重重,没有胃口;另一方面也是因李傕太不尊重刘协,送给刘协吃用的饭食粗陋不堪,何止无肉,就连那米粥用的米也是陈年老米,只看色泽,闻那味道,就叫人没有食欲。

    刘协往案上那碗泛着青绿霉色的粥,丁点油水也无的几盘素菜上看了一看,把目光移开,负手踱步帐中,说道:“元常,宫城被毁,朕被迫离宫,陷身傕营,大司农朱公被郭汜气杀,而对这一切,朕无能为力,每思及此,朕心如焚,朕心如泣,朕辱没祖宗,朕愧对先祖威灵!”

    钟繇说道:“陛下,昔文王受困而作《易》,是非经磨难,难成大事。‘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陛下,此孟子之名言也,臣乞盼陛下以此勉之。”

    刘协如今当真是度日如年,他站住脚步,示意钟繇近前,低声问道:“元常,镇东将军何时兵马能到?”

    钟繇回答说道:“启禀陛下,估料路程,圣旨应当是已经快出京兆尹地界,最多半个月就能送到昌邑,再加上镇东整兵筹粮的时间,至迟一个月,镇东的兵马必能出昌邑,来向长安。”

    “还要一个月之久么?”

    尽管刘协心急如焚,可是钟繇却知,他提前给荀贞去信这件事是不能告诉刘协的。

    去书荀贞,毕竟是他自作主张,一旦为刘协知晓,也许就会被刘协认为他私自勾引外臣诸侯纵兵入都,不忠於自己,所以他只能用别的说辞来安抚刘协,因就说道:“陛下,镇东所部,现有徐荣等营已为陛下在守洛阳,得到圣旨后,臣料镇东也许会先命洛阳的徐荣等营先向长安来,这样的话,也就用不了一个月,或许月底或下月初,镇东的兵马就能到长安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钟繇亲自捧起案上的食盒,呈给刘协,说道:“陛下,李傕、郭汜今虽嚣横,镇东兵马一到,其必冰消,接下来弭乱安民,以复再中兴汉室,悉赖陛下之一身也,请陛下努力加餐饭!”

    “元常,你是朕的忠臣!等朕脱了此困,一定对你大加擢用。”

    危难之际,是人脆弱之时,刘协又是个少年,在这个时候,钟繇不离不弃,相伴於其身侧,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而且一再地抚慰於他,刘协怎能不深感动,怎能不念钟繇的好?

    甚至往大了说,对钟繇,他如今是已经升起了点依赖之情。

    ……

    钟繇估料的不差。

    刘协下给荀贞和曹操的两道密旨,的确是已经快出京兆尹地界,将到弘农郡,而钟繇写给荀贞的信,此时则已经出了河南尹地界,到了陈留郡,再有数日,信就能被送到荀贞幕府。

    却於颍川,刘备刚刚闻知了李傕、郭汜内乱此事。

173 刘玄德思急勤王(十)

    奉荀贞之令,刘备已於日前从河南尹归还颍川,依旧主要负责为洛阳诸军转输粮秣此任。

    李傕、郭汜内乱这个消息,便是从刘备离开尚未太久的河南尹传来到颍川的。

    钟繇所遣给荀贞送信的信使,虽然不知钟繇信中所写内容是何,但李傕、郭汜内讧此事是知道的,到了河南尹后,就把此事告诉了张纮、徐荣、荀衍、程普等人知晓。

    刘备因是得以在与关羽的通信中获悉此事。

    刘备有游侠习气,早年在沛郡时就常常和关羽、张飞、简雍等痛饮终日,而今出为二千石,已贵为郡太守,但此性未脱,依旧时常会设宴置酒,与左右近从和看重的属吏畅聚。

    这天非是郡朝之日,刘备就又与卓膺等人照常在郡府后堂饮酒。

    却於席间,刘备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但话比往常少了许多,对堂下的歌舞也没怎么看,——要知刘备其人,虽不好色,然却是非常喜欢音乐歌舞的。

    这种反常的模样,落入到席上的孙敏眼中。

    孙敏遂问刘备,说道:“敢问明公,是不是有心事?”

    除了卓膺、孙敏,栈潜、成定、石关等亦在席上,但这几人,要么实诚,要么武夫,都不如孙敏有眼色,所以刘备的异常最先被孙敏察觉。

    刘备是不是有心事?他确实是有心事。

    往近了说,他心事的起因,就正是他刚从关羽信中获知的长安之李傕、郭汜内乱。

    往远了说,他的心事则是从荀贞把他从河南尹打发回颍川郡时就生起有的了。

    但闻得孙敏此问,刘备却没有直言相告,又饮下了两三杯酒,借助酒意,他不答反问,反而是放目看了席中诸人一圈,笑问诸人,说道,“卿等观备,何如人也?”

    卓膺等人,有的在美婢的伺候下喝酒吃肉,有的在拍着大腿互相吹牛,刘备此问入耳,喝酒吃肉的把杯著停下,吹牛的也停下说话,齐齐扭脸,望向刘备。

    众人中,卓膺的地位最高。

    卓膺当先说道:“明公治军以今,素与兵士同甘共苦,厚养兵卒,将士俱乐为明公效死,古名将不过如此矣。”把刘备比作了古之名将一流,以做对刘备此问的答复。

    刘备不置可否,问余下诸人,说道:“卿等以为呢?”

    孙敏摸着胡须,斟酌词句,回答说道:“明公仁义好士,有古之大贤之风,纵古之孟尝,公与比之,不逊色也。”

    孙敏本是刘岱、曹操掌兖时的济阴令,后城陷投降刘备,刘备待他甚厚,礼敬如上宾。孙敏的“仁义好士”四字评语,既是投刘备之所好,——他是个圆滑世故的人,在刘备帐下又这么久了,哪里还会看不出刘备好名声?但同时,不可否认的,这四字亦是孙敏的诚心评价。

    刘备带着醉意笑了笑,仍是不置可否,又问栈潜等人:“卿等以为呢?”

    栈潜说道:“卓、孙二公所言甚是,然以潜愚见,都未中的。”

    “的”者,靶也。

    刘备问道:“‘的’为何?”

    栈潜庄重地说道:“明公忧心国家,此公之胜人处

    也,人臣若皆如公,天下早安。”

    成定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水,大声说道:“以末将看,明公的才干,一点不比孙豫州差,只是可惜明公不像孙豫州,有个好父亲,因是不能得以牧掌一州,只能委屈的做一个郡太守!”

    石关嚷嚷说道:“明公,成定说的,正是末将想说!以末将看来,凭明公的本事,莫说一郡一州,就是朝中的大将军,明公也做得!”

    刘备抚摸着光滑的下巴,笑了起来。

    石关说道:“怎么?明公觉得末将说的不对么?”

    刘备笑道:“孙豫州虽然年轻,然而勇冠三军,礼贤下士,诚江南之后出俊杰,海内之少年英雄也,卿二人不可胡说。”收起笑容,低下头来,看了看身上的华丽衣服,又举起头,环顾诸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所以投从镇东,浴血疆场,不避危难者,岂是为了富贵!”与成定、石关说道,“卿二人不知我。二千石非备所求,不义且贵,於我如浮云哉!”

    成定、石关没读过书,刘备别的话都能听懂,却“如浮云”此话何意?二人不解。

    成立就问刘备,说道:“明公,你说什么浮云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案几上正好掉了一片菜叶,刘备将这菜叶从案上轻轻抚到地上,与成定说道:“浮云即此也。”

    成定匪夷所思也似,吃惊地说道:“二千石、大将军,在明公眼里就如这片菜叶?”

    刘备说道:“菜叶尚能果腹,使人不饿,二千石於我眼中,比这菜叶犹且不如。”

    成定问道:“那敢问明公,明公想要的是什么?”

    刘备醉眼看向栈潜,指着他,说道,“知我者,卿也!”虽然酒醺,意态慷慨,回手取案边佩剑,抽出半截,曲指弹之,若表心志,又若壮志难酬,叹道,“但能报国,备死无憾矣。”

    饮宴到二更乃散,卓膺等人辞去,刘备亦还寝室。

    酒喝的不少,略作洗漱躺下,刚一着枕,刘备便沉沉睡去。睡到夜半,被一股凉意冰醒,刘备探手摸去,是他放在枕边的玉美人。不知为何,由此玉美人,刘备忽然想到了前些时,荀贞大老远地从徐州给关羽送来的那个美人。关羽和刘备相近,也是个不好色的,可是在得了那个什么秦宜禄之妻的美人后,却是出乎刘备的意料,表现出了十分喜爱,对之百般温存。

    刘备慢慢的睁开眼睛,卧在床上,瞅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躺了一会儿,翻身起来,披衣出室。

    庭中月光明亮,春夜的轻风温和,吹起花香漂浮,细听远近,万籁无声。

    记得才投到荀贞帐下时,也曾观过月,但那一晚是与关羽、张飞等同在林中赏月,那时的刘备雄心万丈;又记得初到颍川那晚,也曾观月,并且同是在这郡府后院,那一晚的月弯如弓弦,那时的刘备终於得到外放,被抑已久的志气重得勃发,一晃眼,许多时日过去了,可是自己都做了什么?剿贼、却敌等等小事不值一提,关系到志向的,一事无成,一事未做!

    观月多时,思绪庞杂,往事、现状、志愿交踵替接,当年初投荀贞时才二十多岁,於今则已早过而立,今年已经三十五岁的刘备有感而发,心道:“日月如梭兮,时不我待。”

    做出决定,明天就上书荀贞,建议荀贞抓住李傕、郭汜内乱的时机,勤王救驾,并请为先锋。

    ……

    春月之下,刘备难以安眠。

    颍川郡东北,过河南尹、河内郡,再向东北,在并州和冀州的交界处,太行山的山麓上,一人在同样的月下,也是难眠。这人,正是从太原郡出来,往去邺县面见袁绍的曹操。

    既然睡不着,曹操索性也就不再睡,披着红色的大氅,踱步上到一块山石上头,山月的清辉中,举目眺望四方,感受山风吹过,松涛阵阵,远闻到虎豹等走兽之音偶尔传来。

    山路崎岖,昨天进的太行山,行了一整天,走得颇是艰难。

    曹操心有所触,曼声吟道:“东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扈从於其身后的一人问道:“敢问阿兄,此是何诗?”

    曹操说道:“我适作之言也。”

    问话之人是曹纯,曹纯说道:“原来是阿兄之作,诚然好诗。敢请闻全章。”

    曹操笑道:“我非倚马千言的捷才,仓促何有全章?只得了此四句耳。待我完篇,再与卿观。”

    曹纯应道:“是。”片刻后,忽地一笑。

    “咦,子和,你笑什么?”

    曹纯答道:“想那镇东,为博邀文名,搞了个《诗十九首》出来,可他那《诗十九首》都是别人的著作,又哪里能与阿兄相比?阿兄文韬武略,何需编他人之诗,自诗即可成书!”

    “诶,贞之也是有文采的,《短歌行》一篇就是好诗啊,我不如之。”

    随口与曹纯说着话,居高临下,曹操西顾长安,茫茫的夜色里,但见那群山叠翠,一望无尽。遥想黄河如带,波涛汹涌,想昔年的关中,王气冲云霄,於今却山河破碎,王室凌迟,天下的局势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要想重新收拾,其过程恐怕会如他登太行山这般艰难,而又如果想要在这乱世中,实现自己的志向,亦定然会如登太行,或比登太行还要难。

    但是,虽然败於兖州,事业受挫,曹操却并无气馁之念。

    “只要可以抓住勤王的此次机会,只要心坚不移,我早晚能获成功。”

    於此月下,按剑立於山巅的曹操,如是想道。

    ……

    一般月色,不同之人,而又相似之处,是曹操与刘备类同的宏伟远志,百折不挠的坚韧心态。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此言诚然!

    却又相同的月色下,不仅是有英雄慨志,也有被英雄视为贼寇的,亦在忙碌。

    长安城北,李傕营中。

    李傕的大帐里头灯火通亮,帐中的喧闹之音传出甚远。

    若倾耳听之,可以听出,这喧闹之音,说的并非都是汉话,其中夹杂的,还有胡语。

    风吹开帘幕,顺着缝隙朝里看去,分明看到,帐中坐了大概有三二十人,这三二十人,有的跪坐席上,是汉家军将,有的却则垂腿坐在胡坐上,或束发为辫、或髡头小辫,有的头上还戴着两个大羊角,是胡人、羌人。

174 曹孟德委屈求兵(上)

    关中本多羌人,京兆尹右边的右扶风境内,不少县本是羌人的故地,右扶风再往西,凉州境内的金城、汉阳等郡,更是羌人众多,所以长安城内外,现今羌人颇有;羌人之外,长安如今又多胡人,胡人则或是从从河东等地来的,或是从三辅北边的上郡等地南下来的,又或原本就是在长安当兵的,比如越骑、屯骑两营的骑兵,就有许多是匈奴等部胡人里的善骑射者。

    李傕帐中,现下的这些胡、羌便即是这些羌人、胡人中的一些酋率、部率。

    却又说了,那为何李傕在帐中设宴,招待这些胡羌的贵酋?

    原因也不复杂,这是因为李傕已经打算要对郭汜进行反攻。

    郭汜攻李傕营垒前后至今,已有旬月,而一直都攻之不下,郭汜部的士气,如李傕之前的预料,确乎是已然低沉,又兼之李傕现把天子劫持到了他的营中,自以为占据了政治上的上风,是以他於前日作出决定,准备对郭汜发起反攻。

    不过,尽管李傕认为局面已对他有利,但郭汜到底不可小觑,发起反攻,得讲究个方式、方法,战略、战术,不能闷着头,说打就打。尤其李傕是个打老了仗的,他当然更要讲个策略。

    他的策略就是,不用自己本部的兵士首先去打郭汜,而是计划用胡羌骑兵先对郭汜营进行骚扰,以进一步地削弱、动摇郭汜部的战力和军心,然后再由他本部将士进行总攻。

    是以今晚,他专门在营中设宴,把这些与他亲近交好的胡羌酋率都给找了来,好酒好肉地款待,其目的就是想说动这些胡羌贵酋,替他做攻打郭汜的先锋。

    李傕拿出的都是好酒,上的也都是好菜,这些胡羌酋率,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乐不可支。

    酒过数巡,李傕观之,见虽大多数的胡羌酋率酒量都很大,可喝到现在,也多已半酣,抑或干脆已经喝醉,天气早就转暖,喝下酒后身体又发热,有的酋率汗流浃背,索性把衣服都给脱掉,打着赤膊,歪斜而坐,有的抱着陪酒的婢女,啃个不休,种种姿态,不足多叙。

    李傕遂拿眼示意候在他身边的从吏。

    这从吏会意,便出帐外去,没过多久,回入帐中,七八个军吏跟於其后。这几个军吏每人手中都捧了一些物事,有的捧的是数匹上好的绢布,有的捧的是金银器具,而观这些金银器具,竟都是皇家式样,——却乃俱是李傕兵士劫持刘协入营的时候,从宫城中劫掠而出的。

    众军吏把这些物事都放在地上,五光十色,炫人眼目。

    胡羌酋率们的眼光顿时都被这些东西吸引了过去。喧闹之声渐渐小了下来,李傕按着肚子站起身来,踱步到这堆东西的旁边,笑语说道:“这些东西好不好?”

    众胡羌酋率中,继而连三有人回答,说道:“好!”

    李傕问道:“你们想不想要?”

    众胡羌酋率异口同声,答道:“想!将军是要把这些宝物赐给我等么?”

    李傕抚须而笑,说道:“何止这些东西!这些又算的甚么宝物?你们若肯助我,比这更多的东西、更好的东西,我都送给你们。还有你们刚才入营时,可有见到衣饰华丽的那些妇人?”

    李傕所指的妇人,是跟着刘协被迫来到他营中的宫女。

    胡羌酋率们来入营中赴宴的时候,李傕专门命兵士赶着这些宫女出来,在帐外晃了几晃。

    这些胡羌酋率都看到了,参差不齐地答道:“看见了。”

    李傕说道:“你们可知那些妇人是谁?”

    有胡羌酋率问道:“是谁?”

    李傕说道:“那都是皇上宫中的宫女!乃是从汉家百余郡国精挑细选而得,个个貌美如花。”

    刚才那几个宫女尽管离得稍远,胡羌酋率们没能瞧清她们的长相,然就不说长相,只说瞅见的彼等身姿,却俱身段婀娜,已是引人垂涎。

    这些胡羌酋率个个头如捣蒜,说道:“好看!好看!”

    李傕说到:“你们若肯助我,这些宫女也都是你们的。”

    便有胡

    羌酋率中咽着唾沫,问道:“将军此话当真?”

    李傕哈哈大笑说道:“我是谁?我是大汉的车骑将军,我位比三公,岂会在这些小事上哄骗尔等?”

    一个胡羌酋率问道:“却不知将军所言的相助,说的是什么事?将军想要我等相助什么?”

    搞了半天,李傕还没说想让他们帮助自己做什么事。

    卖足关子,以财、色勾得这些胡羌酋率们贪念皆起,李傕这才把自己的目的道出,说道:“我所言之相助,就是相助我共讨郭汜!”

    这些羌人、胡人,特别是羌人,有的是三辅本地人,有的是从凉州跑过来的,李傕的名头在他们中间是威名赫赫,郭汜的名头,在他们中间也是很大,闻得李傕此言,这些胡羌酋率不禁都是贪色略收,面露迟疑。

    李傕把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摸着胡须,笑道:“怎么?你们是怕了么?”

    一个羌人部帅说道:“回禀将军,也不是怕,只是郭将军……”吞吞吐吐,话没有往下说。

    李傕哪里会不知他想说什么,笑道:“还说不怕?定是怕了!我却不知汝等有何惧怕之处。郭多无非是个盗马虏,论兵略,何能与我比?给我提鞋也不配!而汝等若是怕他兵多,合上汝等部曲,加上我的兵马,咱们却也是远远多过於他,以我之见,我等合力,讨灭郭多,轻而易举。”

    他拍了拍手,刚才那从吏又出帐外去,很快回到帐中,这次跟着他鱼贯进来的,是更多的军吏,足有二三十人。这数十军吏手中,亦是各捧物事,如同刚才,有的是绢布,有的是各色的宫中御物,齐齐积聚帐内的中央地上,堆成了高高的一大堆。

    李傕指之,与众胡羌酋率说道:“汝等若肯从我共讨郭多,这些东西也都是你们的!”

    财货乱人眼、美色诱人心,这些胡羌酋率虽对郭汜仍有些畏惧之心,却也都顾不得了,短暂的沉默过后,一个酋率先大声说道:“愿从将军共讨郭汜!”

    余下的部帅们纷纷攘臂呼喝,袒胸顿足,而或指天发愿、咬牙切齿,有的说羌话,有的说胡话,有的说生硬的汉话,虽听不太清他们每个人都在说什么,但意思却不外乎皆是愿从李傕共讨郭汜。李傕大喜,说道:“好!今晚咱们痛快畅饮,明日备战,后天,咱们就杀将过去,屠了郭多佐酒!”说完,把手中酒碗摔得粉碎,众胡羌酋率效仿,亦个个把酒碗摔到地上。

    一时群情亢奋,却是无需多言。

    ……

    次日,各部酋率分别回到自己本部,召集本部的部落兵,预备跟从李傕攻打郭汜。

    一道一道的回报送到,李傕十分欢喜,亦令本部兵做好后天对郭汜部进行反攻的准备。却於当夜,忙了一天的李傕刚睡下未久,被外头的军吏疾声唤醒。

    李傕困意在头,颇是生气,斥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军吏於外慌张禀报,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郭汜亲率兵马来攻我营!”

    李傕睡意顿消,翻下床来,赤足踏於地上,大步行到门口。打开门,夜色漫入室中,夜风迎面吹来,随着夜风传来的还有隐隐的鼓角、喊杀之声。李傕出室,上到高处,放眼朝南边的辕门处望去,遥遥看到辕门那里,火光闪耀,李傕说道:“郭多来攻我?”

    那军吏侧身向辕门指画,说道:“将军请看,郭汜的兵马已到大营辕门了。”

    李傕大怒,说道:“好个郭多,胆子不小,我正要攻他,他却竟敢先来犯我!”哼了一声,又说道:“却是他夜攻我营,也许自以为得计,殊不知我军中将士正好备战完妥,他岂不是自寻死路?”并不慌张,向这军吏传令,说道,“传我军令,命辕门将守好辕门,待我点兵出战!”又令道,“立刻遣人出营,去招胡羌各部率,命他们率本部兵,前来策应於我。我固守营中,他们由外而击,内外夹击,此战我必破郭多!生擒之,斩其首也。”

    下完命令,李傕转身回到室中披挂铠甲,铠甲刚披挂一半,又有军吏前来急报:“将军,大事不好!”

    李傕怒道:“又有何事?什么不好?”

    这军吏比刚才那军吏更为惊慌,惊慌到甚至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他说道:“张、张将军……”

    李傕皱起眉头,问道:“张将军怎么了?哪个张将军?”

    这军吏说道:“张、张苞将军!将军,张苞将军他、他投了郭汜了!”

    李傕呆了一下说到:“什么?”

    这军吏稳住心神,回答李傕,说道:“将军!张苞打开了辕门,迎郭多兵马入营!将军请听。”

    李傕侧耳听之,原本是仅能遥遥可闻的鼓角、喊杀之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他推开给他披挂铠甲的侍吏,奔出室外,手搭凉棚,再次举目远眺,瞧见辕门之处,火势燎天,隐见人影交错,显然是正处在激战之中。

    李傕又惊又怒,说道:“狗胆张苞,居然叛我!”

    话接前文,却那日郭汜的妻子给郭汜了一道书信,郭汜看后大喜,那封书信正是张苞遣人秘密送给郭汜,愿为郭汜内应,约郭汜於今晚攻李傕营的。却这李傕、郭汜两人原先同在董卓帐下为将,不但他两人彼此熟悉,他两人与对方手下的部将也彼此都很熟悉,其中李傕的部下,有和郭汜交情不错的,或者郭汜的同乡;郭汜的帐下也有李傕的同乡或者和李傕关系不错的,所以郭汜手下有人暗中投靠李傕,而李傕手下,也有这个中郎将张苞暗中投靠了郭汜。

    李傕不察,便於今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若无敌人内应,按李傕适才安排,败郭汜於今夜,不是没有可能。

    然却今事出意外,张苞竟然背叛,打开了辕门,眼看郭汜兵马就要攻入营中,则再想败郭汜显然已是不能,甚而没准儿今晚落败的会变成他李傕,情势陡变,可该如何是好?

    李傕不愧沙场宿将,如此紧促的情况下,他的惊怒情绪,很快就被他抑制下去。他厉声命令左右军吏,说道:“速令李暹、李利等率引死士甲卒往去辕门,务要将郭多挡住!我随后就到!传我军令,擒杀张苞者,赏金五百;擒杀郭多者,赏金千!”

    当下之世,所有的家当合在一处,有十金之数已是中人之家,赏金过百上千,诚然是重赏了。

    军吏接令应诺,赶紧去给李暹、李利等传令。

    李暹、李应等,要么是李傕的从子,要么是李傕的弟弟,和李傕休戚相关,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无不接令即行,到至辕门,又无不奋勇拼杀。

    因是张苞虽然打开了辕门,但郭汜的兵马,却是再三进攻,难以推进。

    ……

    郭汜军中,郭汜蹙眉看着前头里许外的激烈战斗,问站在他旁边的一人,说道:“你不是说还有后手么?你的后手在哪里?”

    被他所问之人,正是张苞。

    张苞没有想到自己把辕门打开了,可郭汜的兵马却还是这么难攻进去,他也很着急,说道:“末将来迎将军前,已下令叫留藏营中的兵士,候战起后,放火烧营。将军且请稍待,营中火当时很快就能起了,只等火起,料车骑的兵马就断难再阻将军入营。”

    却放火烧营,就是张苞的后手。

    郭汜因一边催促兵马进战,一边焦急等待,然而等来等去,只等到天都快亮,仍是不见营中火起。

    就在此时,前头战中,传来一阵喧嚣大哗。

    郭汜看去,见是两将引率兵士百余,从辕门内冲杀出来,所向披靡,郭汜部下将士抵挡不住,陆续后退,不仅其部攻势,登时为之一遏,连带已杀入辕门内的前部也被逼退出来。

    郭汜远观那两将身形,辨出一人是杨奉,另外那个更加勇猛,汜兵无人是其一合之敌的黑甲将校是谁,他没有认得出来。——那员将校乃是徐晃。

    又有一个军吏驰马赶来急报:“将军!我军东边有数千羌胡骑兵,朝这里杀奔而来!”

    前头攻营不下,侧翼羌胡骑兵将至,郭汜没办法,只好下令撤兵。

    撤退之际,他觉得是功亏一篑,顾看身后辕门残破的李傕营,恨恨地啐了一口。

175 曹孟德委屈求兵(中)

    却这杨奉不是因了钟繇的说辞,已与李傕起了离心吗么?

    怎么值此张苞背叛,郭汜的兵马眼看就要攻入李傕营的危险之时,杨奉却奋不顾身地亲率兵卒,进战於前,而最终竟将郭汜的兵马阻之营外?这仍然是因为钟繇之言。

    回到郭汜攻营时。

    李傕把刘协劫持到营中后,将他安置在了外营居住。郭汜今夜攻营,因有张苞内应之故,攻势甚锐,箭如雨下,强弩的射程比较远,乃至有弩矢,当时射入到了刘协所住之帐。

    赵温、钟繇、丁冲、杨琦、皇甫郦等现尚从侍在刘协身边的诸位大臣,那会儿已经匆匆赶到刘协的住帐中护驾,见到此状,俱皆骇然。刘协亦是面如土色,跪坐席上,呆若木鸡。

    说到底,再是历经战乱,刘协毕竟仍是个少年,危险近在眼前,难免会束手无策,因而生惧。

    十万火急的关头,钟繇於此际挺身而出,与刘协说道:“请陛下暂避,臣为陛下讨救兵去。”

    刘协看着射入地上,尾羽犹摇晃不止的箭矢,回过神来,问钟繇,说道:“救兵?何处?”

    钟繇遂提出了杨奉此人,说道:“杨奉骁勇,向有勇名,臣敢请为陛下传旨,召他救驾。”

    这个时候,休说杨奉,就是钟繇说阿猫阿狗能来救驾,刘协也只会如抓住救命稻草也似,叫他快去招来,便应声说道:“好,好!卿快去传旨!”

    钟繇於是出得帐外,径奔杨奉帐中,与他说道:“郭汜夜攻营,矢及天子帘帷中!将军,事急矣!郭汜兵马若入营,恐不测之事将生。圣上口谕,令将军急速救驾。”

    李傕先也已给杨奉传过军令,杨奉正在踌躇,要不要遵从李傕此令?现下闻得钟繇此言,不复再疑,当即应道:“诺!敢烦侍郎回禀天子,奉必誓死以护天子安全。”

    杨奉因此引徐晃等帐下猛士、精卒,急赴辕门,迎战郭汜所部,乃有了他和徐晃等奋战於辕门,把郭汜所部阻滞不得前进的那一幕发生。且不必多言。

    话说当下。

    郭汜兵马退后,李傕气急败坏,一面令兵士继续戒备,赶紧修补损坏的辕门和营墙,以防郭汜杀个回马枪,一面令左右搜捕张苞及其亲属。

    却那张苞如何还会留在营中?

    不但他本人没有留在李傕营中,并其家眷、部曲也都和他一块儿跟着郭汜去郭汜营了。

    捕拿张苞及其家眷的军吏空手而回,报与李傕。

    李傕怒气冲冲,一脚踹翻案几,破口大骂,说道:“张苞竖子,安敢判我!且待我攻破郭汜,把他遣下,定手刃之!方解我今夜之恨!”伸手摸了摸耳朵。

    和正常人一样,李傕原先也是有两个耳朵,却现下只剩了一个半。他这时伸手摸的左耳,耳垂残缺,血迹斑斑,耳上被胡乱裹了层纱布,缠绕一圈。原来是刚才郭汜攻营,战事最急的时候,李傕亲自前往督战,而於乱战之际,被流矢射中左耳。说来也是凶险,这射中他左尔的流矢,若是朝右再偏分毫,李傕现在还能不能活着?都将会是个疑问。

    一个铠甲上尽是血迹的将校接口说道:“阿父,张苞确实该死,待破郭多营后,我等誓为阿兄拿下张苞,交由阿父亲自发落!”说话之人是李暹,李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暹愚见,却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阿父及早去办。”

    李傕问道:“何事?”

    李暹说道:“便是天子。”

    李傕说到:“天子?天子怎么了?”

    李暹说道:“阿父,郭多虽然攻我营不利,暂且撤还,可他说不定会再转头杀回。天子现居外营,不太安全,暹之愚见,阿父,何不把天子移至坞中居住?”

    李暹是李傕兄长的儿子,也就是李傕的从子,故以父称呼李傕。

    李傕听罢李暹此话,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居住外营,不太安全”云云,李暹不是在担心刘协的人身安全,他所担心的是郭汜如果再掉头杀来,既然已有张苞之事,那会不会其余诸将也有叛者?万一被郭汜杀入营中,刘协就有可能会被他劫走,而到那时,李傕手中就会少掉刘协这个最大的政治筹码。

    李傕点头赞同,说道:“言之有理!”便命李暹,说道,“你即刻带兵,去把天子移到坞中。”

    “坞”者,坞堡是也。李傕、郭汜两人在长安北、南的这两座营垒,与董卓之前在长安西边的郿坞一样,并非仅仅是两座营寨,他两人也都分别在这里修筑了坞堡。坞堡在内,兵营在外。坞堡里住的都是李傕、李暹等等这些将领和他们的亲属子女,兵营里住的则都是兵士。

    李傕对刘协毫无人臣该有的对君主的态度,将刘协劫持到他的营里后,甚至连坞堡都没有给刘协安排,只是随便的在兵营里边给刘协及诸臣隔了一区,叫他们和兵士们混住一起。

    李暹接令,即率兵士数百赶到刘协所住之处。

    兵士们拔刀驱走护於刘协帐外的宦官和一些臣属,李暹径直闯入帐内。

    帐中诸人正在说话,见他闯入,俱皆转目看之。李暹也不理会别人,只把目光落到对面的刘协身上,大声说道:“郭多贼子夜犯军营,陛下居於外营,太不安全,末将奉车骑之令,特请陛下入北坞居住。”转眼瞧见了箭矢,猜出了是怎么回事,随口敷衍一句,说道,“陛下受惊了。”紧接着,就又催促刘协,说道,“陛下,请赶紧起驾。”

    反正已然身在李傕营中,眼下看来,想要脱身是没可能的,那既然如此,与其在外营与兵士们杂居,同时可能还要再受这种兵灾之祸,还真是不如改到北坞中居住为好。

    赵温、钟繇等也就都没有阻止。

    刘协与伏贵人等就由李暹监视着,在赵温等的陪从下,离开这块帐区,往营北的坞中而去。

    到了坞中,入住到李傕给他安排的简陋住所,有一点却是刘协没有想到的,那便是在他所住的屋舍外头,李傕安排了百余兵士,牢牢看守,禁止人内外通行,却是将刘协形同幽禁起来。

    刘协越想越是害怕,加上刚受过箭矢惊吓,更是吓得不可抑制。

    好不容易等到次日上午,钟繇等人来晋见於他。

    ——昨天把刘协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天色将亮,钟繇等亦都疲累,因是没有在这里陪刘协多久,便各自也去到李傕分别给他们又安置的坞舍住下,略作休息。

    刘协等不及钟繇等人行礼,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他们,说道:“车骑在朕住的屋外布置下了甲士百余,众卿,车骑此是意欲何为?”

    钟繇听弦歌知雅意,顿时明白,刘协这是起了李傕是不是想要害他的担忧,遂镇定自若的微笑说道:“陛下勿忧。车骑在陛下住所外头,布置甲兵卫戍,想来不外乎是出自二因,一则护卫陛下的安全,二来也是张苞背叛,惹得车骑生疑,他担心部将中也许还会有与郭汜相通者,所以如此为也。”

    钟繇说得斩钉截铁,刘协听罢心下稍安。

    与钟繇一起来晋见刘协的,还有同为黄门侍郎的丁冲。

    丁冲宽慰刘协,说道:“陛下,昨晚郭汜攻营时发生了一件事,陛下可能尚且不知,臣亦是刚刚听闻的,此事足以证明天命在於陛下也。陛下确然是无须过多忧虑。”

    刘协问道:“何事?”

    丁冲说道:“张苞为郭汜内应,不仅打开了辕门,以迎郭汜所部入营,且张苞还在营中置下了伏兵,意欲趁郭汜攻营之际,在车骑营中纵火烧屋。陛下请试想之,如果张苞此谋得逞,车骑营中火起,则必是其营内兵士大乱,郭汜兵得入营矣!至其时,乱兵汹汹,陛下与臣等,恐都将身遭不测,却是陛下,敢请陛下猜怎样?”

    刘协问道:“张苞伏兵烧坞,朕昨晚怎么不记得营中火起?”

    丁冲笑道:“正是如此!陛下,那张苞的伏兵烧坞不成,因此使得郭汜兵未得入营。陛下,这岂不就正说明天命在陛下么?”

    就在方才,丁冲来觐见刘协的路上,碰到李傕的弟弟李应领着队兵士,押着十余兵卒去见李傕,稍作询问,由是得知了此事。那十余被押的兵士,就是放火不成,被搜索找到的张苞伏兵。却说张苞烧屋不燃,换个角度,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李傕的运气好?可是刘协身为天子,现在李傕的营中,那么烧屋不燃,如丁冲所言,的确是又可以说明,这是天命在钟顾刘协,使得刘协避免了郭汜乱兵入营后,可能会遇到的身遭不测。

    “天命、

    天命。”刘协仰面,喃喃自语了两句,目光落下,攥拳说道,“朕是大汉的天子!朕是万民的君父!朕有祖宗威灵庇佑,天命,自然是在朕!”

    君臣正在对话,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咕噜咕噜几声响。

    刘协循声望去,那咕噜之声发自钟繇、丁冲的腹中。

    刘协问道:“卿二人尚未用饭?”

    钟繇、丁冲对视一眼。

    丁冲苦笑说道:“陛下,前在外营住时,车骑就时常不给臣等送饭吃,今晨到了坞中,臣等更是至此时粒米未见。”说着,摸了摸肚子,颇有苦中作乐的精神,笑与刘协说道:“这肚子不争气,竟是响了起来,扰到陛下,是臣等之错也。”

    想想也是,给刘协吃的饭食都是那般粗陋不堪,况乎钟繇、丁冲等等大臣?

    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是在意料之中。

    刘协说道:“卿等因朕受此困厄,已是朕之过也,如何还能使卿等食不果腹?”忙唤帐外宦官进来,令道,“去寻车骑,传朕口谕,就说诸臣饥饿,请车骑送米五斗,肉食若干,若无肉食,送牛骨数具亦可。”

    快到傍晚,那传口谕的宦官姗姗归来,进到帐中,回禀刘协,说道:“启禀陛下,车骑他……”

    刘协问道:“车骑怎么了?”

    这宦官说道:“臣不敢说。”

    刘协说道:“如实禀来!”

    宦官於是转述李傕的话,奏与刘协,说道:“臣奉旨至车骑处,传达陛下口谕,车骑说朝晡上饭,何用米为?”说到这里,略顿了下,听见刘协骤然变得沉重的呼吸,知是刘协已然因为李傕此话生怒,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不肯取米,只拿了……”

    刘协说道:“只拿了什么?你不要吞吞吐吐,速速言来。”

    这宦官说道:“只拿了牛骨一具与臣。”

    ——“朝晡上饭,何用米为”,此话何意?刘协缘何闻之而怒?食有饭、膳、馐之别,馐指甜点,膳指肉菜,饭指米类的主食。李傕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早晚送两次米饭,你还要米干什么?刘协生怒,是因两个缘故,一则,时下之人虽多是一日两餐,可莫说刘协,就是像钟繇、丁冲这样的贵族,一天也早是三顿饭,或者更多了,李暹一天只给刘协等送两次吃食,已经是在贬辱刘协;二者,李傕的此话,不用亲耳听,仅听转述,就能听出殊无恭敬,如似是在对乞丐说话一般!简直更是目无君上。因是也就无怪刘协愤怒。

    但话说回来,好歹还是给了牛骨一具。

    刘协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受气,权且也就把这怒气忍下,说道:“那还不快把牛骨拿来,熬煮了,分给众卿食用。”

    那宦官面现难色,说道:“陛下,那牛骨……”

    刘协说道:“又怎么了?”

    宦官像是没法说的样子,告了个罪,爬起身来,去到帐外,捧了李傕给他的牛骨入到帐中,请刘协自己来看。刘协、钟繇等人目光还没落到牛骨上头,一股扑鼻的臭味就迎面扑来。众人看之,却是那牛骨已然腐坏,几只苍蝇盘旋其上,睹之几欲使人作呕。

    刘协的怒火实在是无法抑制了,他气得浑身颤抖,猛地一拍案几,大怒说道:“李傕欺朕太甚!”命钟繇、丁冲,说道,“卿等为朕起草诏书,朕要痛斥於他!”

    如今是寄人篱下,性命尚且都在李傕手中,这道痛斥李傕的诏书,又如何能写?钟繇、丁冲深知不可,可他两人再三劝解,不能宽慰刘协之怒。

    二人无法,留下丁冲继续抚慰刘协,钟繇则出去,赶忙请了赵温等臣来劝刘协。

    赵温等人也都饿得不轻,钟繇、丁冲诸臣尚在壮年,饿上一天两天还吃受得住,赵温年近六旬,这几日既惊且怕,已经是吃不消了。知了前因后果,有气无力地到了帐中,赵温等打起精神,劝慰刘协。

    刘协却好像这一次是拿定了主意,众人怎么说,他都不肯听。

    乃有一人出列,说道:“陛下关心臣等,臣等感恩不尽,然而陛下且请听臣一言,也许再忍让个三五日,陛下就能脱此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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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汉天子委屈求全(下)

    进言之人乃是侍中杨琦。

    刘协不解其意,但杨琦是个他信得过的大臣,只话从杨琦嘴里出来,就有三分可信之度,他又惊又喜,说道:“公言再过三五日,朕或许就能得脱此困?”

    “正是。”

    刘协问道:“此话怎讲?公快请言来。”

    杨琦说道:“启禀陛下,臣今天上午寻李应见了个面,问他昨晚情况。李应与臣说道,昨晚郭汜犯营后,李傕召帐下诸将,聚议帐中,颇有建议李傕辅车驾幸黄白城者。陛下,李傕若是肯听从此建议,陛下就可离此狼穴!到了黄白城,自会有左冯翊各地的兵马营将迎驾,至其时也,陛下岂不就可以得脱此困了么?”

    李应是李傕的弟弟,昨晚迎斗郭汜兵攻营,最危急时,李应也在临危受命之列。李应此人,与李暹、李利、胡封等这些李傕的子侄、外甥们有些不同,一则,他年纪稍大,在很多事的对错、可行与否上有自己的判断,对李傕并不盲从;二者,李应早前得赵温辟除,做过赵温的府吏,因而与赵温和朝中部分大臣的关系算是较为密切,故是杨琦从他口中得悉了此事。

    “黄白城”,是秦朝曲梁宫之所在,现下秦朝的宫城犹存其地。

    此城位处在渭水北岸,左冯翊境内。杨琦获悉的此讯不错,李傕帐下诸将,的确是有人向他建议离开长安,北上左冯翊,改驻黄白城。之所以改驻黄白城,乃是因为两个缘故,李傕在黄白城东南边的池阳县以及南边的阳陵等县,原本就有驻军,此其一;黄白城这个地方处在池阳、阳陵、高陵、万年、平阳、云阳等等左冯翊的诸县之中,且与长安又有渭水和泾水之隔,若是改屯此地,便能北控左冯翊,以左冯翊为其战略后方,而南瞰长安,不仅周边的环境相对安全,并对郭汜所在长安的部队形成由高临下之态,在战略上也能占据主动,此其二。

    只是刘协闻得此言,不免大失所望,他以为的可以脱困,却是与杨琦所说的此个可以脱困是两回事。他说:“移驻黄白城么?杨公啊,便算是北上到了黄白城,又就算是有左冯翊的诸军迎驾,然而只怕还是仍难脱出车骑之控矣。”

    杨琦说道:“陛下,如是能离开长安,北到黄白城,总是好过现下啊!且李傕偏僻之人,习於夷风,琦闻之,其又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陛下,现在他既然有意要辅车驾幸黄白城,这总算是个转机,臣伏愿陛下忍之,今尚未可显其罪也。”

    刘协明白杨琦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在劝他暂且忍耐,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再收拾李傕不迟。钟繇、丁冲等也继续进劝。

    虽然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刘协这愤懑的怒火,却始终是难以咽下,被董卓立为天子之后所受的种种凌迫,被李傕劫持出宫后,又受到的种种屈辱,就像潮水一般翻卷上来。

    刘协闭上眼睛,攥紧衣袖,半晌无言。

    按照礼制,没得到允许,臣下是不能直视皇帝的龙颜的,却是等了半天没有再听到刘协说话,众人不免心中着慌,赵温等人就偷偷举目,去看刘协。众人分明看到,刘协的脸上流下泪水。

    原来刘协是在默然饮泣。

    钟繇等人无不恻然,俱生义愤。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太尉杨彪现下不在刘协身边,司徒赵温就是群臣之首。赵温必须要做些什么。他伏拜於地,叩首说道:“陛下,杨琦言之不差,训责之旨暂实不宜陛下下之。然李傕如此欺君,却也不可纵容之!臣敢请去书李傕,斥责於他!”

    当场要来纸笔,赵温浓浓蘸墨,重重落笔,於纸上写道:“公前托为董公报仇,然实屠陷王城,杀戮大臣,今与郭汜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仇,士民涂炭,各不聊生。曾不改悟,遂成祸乱。朝廷仍下明诏,欲令和解。上命不行,威泽日损,而复欲移转乘舆,更幸非所,此诚老夫所不达也。於《易》,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不如早共和解,引军还屯,上安万乘,下全人民,岂不幸甚!”写罢,笔放到一边,等纸上的墨水干了,赵温命从行吏员进来,取了司徒的章,盖印其上,吩咐说道,“把老夫此书,速速送与车骑。”

    ……

    却那杨琦,早在灵帝时,就曾出任侍中,灵帝尝从容问他,说道:“朕何如桓帝?”杨琦答道:“陛下之於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桓帝在位的时候,前期由外戚梁冀掌权,后来桓帝借宦官之手诛杀梁冀,又导致宦官专权,引发党锢之祸,士大夫们对桓帝的评价可想而知;同时桓帝荒淫无度,宫女多达五六千人。汉室国力之衰,就是在桓帝之际,也可以说,灵帝及现在汉室局面的大乱,其正是由桓帝时的施政直接引起的。桓帝的德行、政绩如此,杨琦却以“唐尧”比之,很明显,这是反话。

    拿“尧”比桓帝是反话,则拿“舜”比灵帝,自然也就是反话了。

    杨琦此答的意思,实际上是在讽刺灵帝说,你和桓帝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都是昏君。

    灵帝又非傻子,岂听不懂杨琦之意,听完不悦,说道:“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大鸟云云,说的是杨琦曾祖杨震死后的一段异闻故事。杨震为官,不畏权贵,屡次上书,直言施政之弊,因为中常侍樊丰等所记恨,后来遭弹劾罢免,被遣返回乡,於途中杨震恨不能收拾朝中奸佞,深觉无颜再苟活在世,遂饮鸩自尽,时年七十余岁。於其葬前十几天,有一大鸟,高丈余,飞到杨震的葬礼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直到下葬,鸟才

    飞去。

    面对灵帝当面的询问,杨琦耿直而言,现下刘协尽管年少,而且从继位到现在为止,都是形同傀儡,从来没有真正的掌过权力,可是在刘协因为群臣饥饿,向李傕要粮、肉不得,因此而发怒的这个时候,杨琦虽然出言宽解不成,却是深深为之感动。

    杨琦感动,赵温明知危险,仍主动请求,代为刘协写此训责李傕之书,其中固有“忠君以全名节”之由,可细究之,却也未尝不是因受刘协此怒之感动,而乃挺身出来,甘做此事。

    论以刘协,可称仁君;论以赵温、杨琦诸臣,可称忠义。

    唯是仁也罢,忠义也罢,在明晃晃的刀枪前头,现如今,都是不值一提!亦是可嗟可叹。

    却说赵温的书信送到李傕的手中,李傕打开来看,前头言语倒也罢了,看到“於《易》”此句,李傕不明白什么意思,问陪侍帐下的贾诩,说道:“贾公,这话什么意思?”

    贾诩迟疑片刻,有心不说实话,可赵温的字明显显的写在纸上,又知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没办法,只好如实解释,说道:“将军,此语出自《易》之《大过卦》,‘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

    “我问公此话是什么意思!”

    贾诩说道:“意思便是,徒步过河,被水淹没了头顶,凶险。”顿了下,窥视李傕神色,加重语气,说道,“无咎者,意为没什么可谴责的。”

    “没什么可谴责的。”李傕笑了起来,说道,“这赵温也是莫名其妙,给乃公掉什么书袋?乃公又不渡河,他拿个渡河被淹死的话说给乃公,真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边上一个士人冷笑出声,说道:“将军!赵温此话可不是贾公所讲。”

    “哦?”

    这士人说道:“贾公所讲,《易》之原文也,赵温此语,‘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意则为第一次算过去了 第二次还要涉险,第三次了仍不改,会有灭顶之灾,凶兆。且此爻辞所出之《大过卦》,大过何意哉?太过之意也。将军,赵温这是在斥责将军行事太过,诅咒将会有灭顶之灾这样的凶兆降临到将军的头上!”

    说话此士,是李儒。

    李傕听了,顿时勃然大怒,说道:“赵温老贼诅咒乃公?”抓起赵温的来书,投掷於地。

    张苞背叛,自己的军营差点被郭汜攻破,甚至自己都受了伤,险些丧命的恼怒,正无从发泄,赵温自投上门,李傕遂令左右,说道:“为我取老贼首级来!”

    赵温是司徒,李傕杀之的命令敢下,他帐下军吏对他的这道命令却亦敢接,就有人应令,要去取赵温首级。其时,李傕之弟李应也在室中,如上文所述,李应早前做过赵温的府吏,闻言惊惶,登时失色,急忙劝阻。李傕哪里肯听?李应目视贾诩。李傕暴怒关头,贾诩明哲保身,默然不语。李儒在旁,添油加火。李应无法,只得出帐,追上领命去杀赵温之人,叫他且先不要动手。李应是李傕之弟,他的话,那军吏不敢不听。赵温的性命,当日因得暂保。

    接下来连着两三日,李应日日劝谏不已,总算是把李傕劝住。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全亏了李应之力,赵温未有丧命李傕刀下。

    却那郭汜欲杀太尉杨彪,李傕一怒之下,欲杀司徒赵温,三公何等尊荣,在郭汜、李傕看来,竟都是他们想杀就杀,再看刘协现下的境遇,汉室的尊严,当真已是被李傕、郭汜践踏入泥泞之中,且亦不必多说。

    ……

    只说这日刘协的住室中,赵温去书李傕以后,诸臣又再安慰了刘协多时,各自辞去,钟繇没有跟着诸臣走,留了下来,私进言刘协,说道:“陛下,臣斗胆有一愚见,不知当献不当献。”

    钟繇作为黄门侍郎,刘协本就与他相熟,这些时日的陪伴,更是使刘协对他看重。

    刘协说道:“卿有何言,尽管言来。”

    钟繇说道:“陛下,臣窃闻之,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杨琦所言,李傕欲辅陛下幸黄白城云云,诚如陛下所忧,就算是到了黄白城,恐怕亦是难以脱出李傕之控,固是不足为喜。

    “可是陛下,镇东将军的兵马,不日就能到达长安了!候镇东兵马至,陛下此困焉能犹不得解?不仅陛下此困,可以因此必然得解,李傕、郭汜诸贼之首,陛下亦可斩之矣!

    “因是以臣愚见,杨琦谏言陛下,请陛下稍相忍之,此话却是不错。陛下,臣愚以为,自今日往后,直到镇东兵到以前,李傕若有再觐见陛下之时,陛下待他,最好是略作敷衍,以先把他稳住,以免在镇东到前再出什么乱子。小不忍,则乱大谋!臣伏乞陛下思之。”

    这番侃侃而谈、娓娓道来的话,说的是在情在理,入了刘协之心。

    刘协把钟繇扶起,说道:“好,好,朕知卿是为了朕好,卿的这个谏言,朕听了!”

    臭气入鼻,又瞥见了那具臭牛骨,刘协还真是把钟繇的话记下了,这一回没再发怒,忍耐住了,只是挥手,令宦官把这臭牛骨搬出帐去。见到刘协这般从善如流,钟繇甚是欣慰。

    数日后,因李应的谏阻,李傕不再坚持要杀赵温,又再把战后的营中收拾好了以后,果然来晋见刘协。见到刘协,话未几句,李傕便向刘协备说郭汜之无状。

    刘协谨记钟繇的建议,收起往时对李傕的冷淡态度,随意应答之。

    李傕说郭汜悖逆,刘协点头称是;李

    傕说郭汜盗马贼出身,是个卑贱的小人,刘协也点头应是。李傕如何得知钟繇对刘协的进言?却因刘协的这一番改换作态,居然自以为得了刘协的欢心,认为刘协可能是在郭汜攻营的时候受到惊吓,故对郭汜也确实是因而不满之极。

    见罢刘协,回到自己住处,李傕仍欢喜不已,与左右说道:“以前我把皇上当作个小孩子,於今看来,他倒还是个明事理的。”又两日,复觐见刘协,已然是向刘协口称“明陛下”。

    “明陛下”这词,用的实在不伦不类。所谓“明公”,所谓“明将军”,这都是属吏或者地位低者对尊长的尊称,会有几人把“明”字,加在“陛下”前头以作敬称的?然亦无需多言。

    又数日,赵温又给刘协进上一策,说道:“陛下,前者杨公进言陛下,可使谒者仆射皇甫郦说和李傕、郭汜,那时未能得行,臣以为,现在是不是可以试着再叫皇甫郦去做一做说和?”

    刘协说道:“前所以杨公此策未行者,系因诸公以为,皇甫郦官卑,朕记得赵公当时也是反对的。公却缘何於今复提此议?”

    赵温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陛下,郦虽官卑,与郭汜、李傕州里人也。臣闻郭汜攻李傕营不下后,退还营中,彷徨无措,今如使皇甫郦以乡人之身,再往说和,臣料郭汜或会允之。郭汜如果肯允,其攻李傕营时,李傕营险为其陷,是李傕亦当骄横已挫,则李傕大概也就会同意。”

    刘协听了,觉得赵温此话亦有道理,就许了赵温之请。

    皇甫郦接到令旨,立即动身,代表刘协,又再一次去说和李傕、郭汜。

    先至郭汜营中,如赵温所料,郭汜果竟从命,愿与李傕和解了。皇甫郦旗开得胜,初战告捷,回到李傕营中,又求见李傕。然而赵温这回料错了,李傕却仍是不肯。

    李傕不肯,原因有二。

    一个是因为郭汜夜攻其营,把他耳朵都给射伤了,这种耻辱,李傕他一定要报。

    另一个原因,说来是应该责怪钟繇了,正是因为钟繇给刘协出的那个“随意敷衍李傕”的建议,搞得李傕现在以为天子属意於他,觉得他得了天子欢心。

    因此不管皇甫郦怎么说,李傕都不肯答应和郭汜和解。

    李傕与皇甫郦说道:“郭多盗马虏耳,安敢与我平起平坐?誓必诛之!你试观我方略、士众,郭多会能是我的对手么?郭多劫持公卿,胡作非为,你今却为他前来与我说和!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跟随他的左右,为其爪牙不成?”

    皇甫郦说道:“近者董公之强,将军所知也。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此有勇而无谋也。今将军身为上将,荷国宠荣,郭汜质押公卿,而将军却挟持天子,这样比起来,谁的罪过更大呢?张济与郭汜交好同谋,也许不日就会从弘农率兵来助郭汜;然观将军部曲,杨奉,白波贼帅耳,如今犹亦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宠重之,可若将军不改前非,一意孤行的话,只怕便是杨奉也不会再追随将军了!更遑论其余!郦窃为将军忧之!”

    李傕大怒,痛骂了皇甫郦几句,把他赶出。

    皇甫郦出来,到刘协住室外,大声说道:“傕不肯奉诏,辞语不顺。”

    室中刘协闻得此言,霍然变色。这句等若是指责李傕的话,若被李傕听到,少不了又是一场麻烦,他便急令皇甫郦赶紧离开。

    却此话已传入李傕耳中。

    李傕怒道:“刚才就想杀他,瞧在其从父皇甫公旧日的威名份上和他与我州里人的情分上,饶了他一命,反到明帝前诬我!”传令给负责护卫刘协的宫使虎贲王昌叫皇甫郦来,欲杀之。

    王昌虽是个宦官,虽是李傕一党,亦知李傕的作为是越来越不像话,却不肯从其此令,找到皇甫郦后,悄悄地把李傕欲杀他告知,让他赶紧逃命去;还见李傕,答以:“郦已奔走,追之不及。”

    赵温献策无功,反差点连累皇甫郦丧命,不过刘协就此也没有责备赵温,毕竟赵温亦是好意。

    钟繇知了此事之后,与左右说道:“李傕、郭汜恶斗至斯,前遣大臣说和,既然未能得解,而下欲再使其和解,本就是不可能的了!况今镇东勤王兵马将至,又复何来和解所为?”

    为免得因皇甫郦再做和解这画蛇添足之此事,引起李傕重新对刘协的不恭,也是为了进一步的安抚、迷惑住李傕,以能使刘协安安全全地等到荀贞的兵马来到,钟繇私下再次进言刘协,说道:“陛下,不如给李傕加官进爵,以示信任。”

    刘协同意了钟繇的进言,便下诏书,以李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

    此前,李傕、郭汜是位比三公,而今李傕得任大司马,位在三公右,已是地位比三公还要高,真真正正的天子一人之下,群臣百姓万人之上了。

    ——大司马是古官,先秦之时已有。本朝初期,大司马为三公之首,掌管军事,后来改为太尉。黄巾乱来,州郡割据,大司马此职,重又被朝廷拿出,至今,加上李傕在内,担任过此职的两人而已,一个人便是故幽州牧刘虞,另一个就是李傕了。

    任刘虞为大司马也就罢了,李傕乱臣贼子,刘协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而堂堂天子,却不得不对之百般容忍求全,实是可称委屈。

    刘协日夜盼望荀贞、曹操的勤王兵马到来。

    冀州,魏郡。

    曹操这一日,风尘仆仆地到达邺县。

177 袁公度量难以测

    曹操到了邺县,没有做片刻的停留,驱马径直来到袁绍的军府。

    入得府内,进到堂上,袁绍先闻府吏禀报,已在堂中等候。

    两人见礼罢了,分宾宾主坐定。

    袁绍说道:“孟德,你忽从太原远程而至,想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曹操路途疲累,然而精神高昂,说道:“本初,正是有一件大事与你商议。”

    袁绍摸着胡须,叫从吏端汤水、蜜饯、糕点上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且容我来猜上一猜。”

    “你猜,你猜。”曹操原本是想要把来意直接道出的,袁绍要猜,不好坏其雅兴,就说道。

    袁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可是张飞燕欲寇并州?”

    曹操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袁绍又道:“那么应是北胡将犯太原?”

    曹操又摇了摇头,说道:“非也。”

    袁绍放下茶碗,拈起个蜜饯,瞧向曹操,说道:“两者皆不是……,是了,那么就只能是西河郡的白波黄巾贼之余孽,又聚众起事?”

    曹操说道:“不是,本初,是……”

    袁绍打断了他,把蜜饯丢回玉盘上,拿丝巾擦了擦手指,笑道:“我料也不会是西河郡的白波黄巾贼又来生事!孟德,你前亲自率军,先后剿定河东与西河两郡的白波黄巾贼,功劳大焉,我早就想要上书朝中,给你请功,但一直被杂事耽搁,到现在,这封上书还没有奏给朝廷。不过,你也毋用着急,这道给你请功的上书,我是一定会递呈朝中的。”

    曹操说道:“本初,我今从太原来,正是朝中现下发生了一件大事,想与君商量。”

    袁绍没接他的话,而是顺着自己提起的西河郡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好像是刚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似的,他抚须笑道:“孟德,前日我接到了元才的一封来书,元才书中说,你现下仍有兵马留在西河郡,尚未撤走?”

    曹操按住性子,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袁绍问道:“白波黄巾贼既已剿定,并又没有再次聚众起事,孟德,那我就有些不解了,汝兵缘何迟迟不还太原?”

    曹操神色不变,回答说道:“本初,非我不愿从西河撤军,唯韩暹、胡才、李乐等贼率虽然或为我擒杀,或为我所俘,杨奉也被我击走,但西河郡是白波黄巾的老巢,白波黄巾贼在此地的影响甚大,於今逃窜山谷间的其众之余孽颇多,郡中各县豪强,与之暗通款曲者亦有不少,故为了郡中的安定起见,我未调元让部回太原,现依然屯驻西河,所为者,以慑不轨耳。”

    袁绍呵呵笑道:“孟德,元才,我之甥也,我深知其才。他虽然还年轻,然而文才武干,俱全有矣!若只是为安定郡中、震慑不轨着想,孟德,你大可放心地把元让从西河召回,我相信元才,必定是不会使西河生乱的。”

    曹操是太原太守,他手下的兵马一直屯驻在西河郡不走

    ,於法理上,确实是说不过去,而且袁绍为何今日一见到他,劈头盖脸地就说西河之事?其用意曹操也很明白,那就是想帮高干,或者说是想为他自己,把西河郡掌控在手,从曹操那里拿过来。

    一来,不好当面顶撞袁绍;二来,现在也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曹操遂就答道:“元才之才,操亦知晓。也好,就按本初你的意思,待勤王救驾此事办成,我就把西河交给元才,如何?”

    袁绍笑容停滞,愣了下,说道:“勤王救驾?”

    曹操说道:“本初,我再三想与你说,你总打断我。勤王救驾,就是我这回从太原赶过来见你,想与你商量的大事!”

    “这……,孟德,卿何意也?甚么勤王救驾?这是怎么回事?卿为何突然提出勤王救驾?”

    曹操便把丁冲来信所言之内容,转告袁绍,转述完,说道:“本初,李傕、郭汜现下於长安生乱,天子深陷险境,我等身为臣子,岂可坐视不救?况且两贼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於时机言之,此亦诚我等进兵长安之良机是也!”按膝挺坐,目光炯炯,问袁绍,“未知本初何意?”

    袁绍抚摸胡须,侧着脸,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孟德,此事关系重大……。”

    曹操说道:“本初!君主陷於危难,你我做臣子的,可不能坐视不救!”

    袁绍说道:“卿言固是,然冀州如今的形势,孟德你是知晓的。州内虽已算安定,可北边幽州公孙瓒,虽为我所败,麹义犹未能将之擒灭,其部尚数万之众;黑山群贼尽管泰半已为我剿平,其贼首张飞燕,现却仍盘踞常山郡西之太行山谷中,其部亦数万众也;更别说我冀州之东,荀贞之於下虎视眈眈!又我冀南之河南尹境内,现并已有荀贞之的部曲入驻,此前我遣张扬、子由、张郃往去讨之,但战不利而还。孟德,当下之我冀州,实在是四面皆敌!李傕、郭汜虽竟生内斗,可他两人拥兵皆多,你我若去勤王,所率兵马少了肯定不行,然又如果所率兵马过多,则……,孟德,则我恐冀州会出现问题!孟德,这些,都需要细作考量啊。”

    曹操说道:“本初,君之所虑确然不错。不过今往长安勤王,我愿为君先驱,君不需出兵太多,两万人马足矣。”

    袁绍讶然说道:“孟德,两万人马,你就有击破李傕、郭汜的把握?”

    曹操说道:“我本部兵,可用有五千之众,来见本初你的路上,我给河东王文都去了一封书,王文都回信,已然允诺,若我勤王长安,他愿意倾郡兵相助,是又可得兵四千,再加上你若肯出兵两万,有此三万步骑,李傕、郭汜何足惧哉?我可为本初挥旗而定!”

    曹操有知兵之能,袁绍对此是知道的,但是听到曹操此话,袁绍还是觉得他有点吹嘘,有自吹自擂之嫌疑,温和地笑了一笑,摸着胡须,说道:“孟德,此事着实关系紧要,不可仓促间,一言而决!这样吧,我明天把监军诸君俱皆召来,大家坐在一起,就此共做一个讨论,到时候,你也来,与我一起听听监军他们的意见,然后咱们再做决定,如何?”

    曹操说道

    :“本初!天子随时都可能会身遇不忍言事,勤王长安,势如救火,不可多做耽搁!”

    袁绍还是一副温柔的笑脸,道:“孟德,你从太原来我邺县,路上已用了不少时吧?”

    “本初,这……”

    袁绍笑道:“丁幼阳书到太原,也不是一时半日就能到的吧?何况我明天就把监军等人召来,做此商议,只是再多一天而已?又有什么打紧的!耽搁不了什么。”

    “本初,於此之际,勤王救驾,既是合乎於义,也是时机难再,当一言决之,何复群吏共议?”

    袁绍晏然舒适地跪坐席上,上下打量曹操,笑道:“孟德,你看你头发脏乱,身上的衣服也尽是灰污,你从太原来的这一路上,想必是星夜兼程,十分疲累了,我猜你,怕是连觉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你且先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我遣吏去请你再来,我等再共做商议。”唤侍吏进来,令道,“给曹公安排住处。”又令道,“把我府中的鹿肉、好酒给曹公送些去。”

    曹操说道:“本初!”

    袁绍面上略现忧色,叹道:“孟德,你亦早为人父,当知为人父之难。”

    这话来的没由头,曹操愕然,说道:“本初,你此话什么意思?”

    袁绍说道:“孟德,我幼子贪玩,前天游猎於外,出了满身的汗,回来以后不听话,非得冲个凉水澡,又食了冰酪两大盒,竟是因此内外受凉,现下患病在床,腹泻不止。我晚上要去看他,就不陪你饮酒了,且待明日以后,我再设宴为你洗尘。”

    ……

    出了堂外,侍立庭中的曹纯、郝昭等跟上曹操,随他出府。

    到至府外,曹纯跟上两步,问曹操,说道:“阿兄,袁公允了么?”

    “本初说,等到明日召集群僚,商议过后,再给我答复。”

    曹纯惊讶,说道:“勤王救驾此等紧要之事,袁公当一言而定,何须再招聚群僚相议。”

    “本初啊,本初……”曹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本初度量,非你我可以测。”

    曹纯听不懂,正要追问,曹操甩开衣袖,迈开大步,已经去了。

    曹纯也就没有再问,和郝昭等赶忙追上。

    次日,只等到下午,袁绍才遣吏员来找曹操,请他入军府大堂议事。

    到了堂上,袁绍已在,沮授、田丰、许攸、郭图、淳於琼等等袁绍府中的大吏也都已在。

    曹操与袁绍、沮授等分别见过礼后,入席坐下。

    於曹操到前,袁绍已经把曹操昨天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了沮授等人,沮授等人也已经展开了讨论。等曹操坐下,众人就接着适才的议论。继续各抒己见。

    郭图说:“明公,图以为,监军方才所言谬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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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郭卿谋虑甚周详

    虽说未听前文,不知刚才沮授说了什么,但是沮授曾经建议袁绍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事曹操却是知晓,因听得郭图此话,登时就猜测到沮授刚才的发言应当是支持袁绍勤王救驾,而郭图此时既然出言反对,他肯定就是不赞成袁绍勤王救驾的。

    曹操把目光抬起,投向郭图。

    却果如曹操所料,郭图反对袁绍勤王救驾。

    袁绍问道:“公则,监军所言哪里不对?”

    郭图说道:“明公,图以为,於今形势,不宜遣兵勤王长安。”

    袁绍问道:“为何不宜?公则,你且细细说来我听。”

    大概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郭图从席上站起,揪着袖脚,手背於身后,踱步堂中,立於两侧坐在绢绣席上的诸多士吏间,袁绍的主位之前,举头说道:“明公,不宜勤王之缘由,图愚以为……”说到这里,略顿一下,把手从背后伸出,向袁绍示意,举出了四个手指,然后接着说道,“共有四条。”

    袁绍说道:“哦?共有四条之多?”

    “正是有四条之多!”

    袁绍拿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抚须说道:“愿闻其详。”

    郭图说道:“一则,李傕、郭汜骁悍善战,其二人俱凉州之勇将也,且其二人麾下各拥精兵数万,马腾、韩遂作乱以来,久猖於三辅,不可制也,亦有悍将之称,却於去年为他两人败於长平观;吕布号称飞将,据长安坚城,而却犹不能敌此二人。其二人之剽悍,其二人帐下兵士之精锐,可见一斑。现今他二人尽管内斗,但一旦闻听我兵马向长安,为自保计,他两个人却肯定会罢兵言和,共同对抗我军。当其时也,我前有强敌难克,而侧后弘农郡的张济、杨定、段煨则又必亦会率军驰援李、郭,则是我后又有敌军,前后受到夹击,莫说取胜,只怕是败将必矣。”

    袁绍手摸胡须,微微点头。

    郭图举出的这第一个反对理由,正是袁绍昨天向曹操说过的几个理由之一。

    郭图接着说道:“其二,公孙伯圭是我冀州的心腹大患,眼下他虽然势衰,兵马虽众,易京犹坚,於此之际,正是该当我军趁胜追击,以务必争取将之一举全歼之时也,而却若於此时,勤王救驾,那就势必需得把前线的兵马调回,如此一来,图担忧,或会给公孙伯圭喘息之机。长安远在关中,公孙伯圭近在咫尺,如果勤王遇挫,而公孙伯圭又趁机犯我冀州,可该如何是好?此得不偿失是也。”

    袁绍又点了点头,示意郭图继续说下去。

    “其三……”郭图转身略瞧了眼曹操,把头转回,继续向袁绍说道,“明公,曹公为荀贞所败,失了兖州,现而下,兖州全境都已被荀贞占据,此时我冀州东有狼顾,若是荀贞在闻明公起大兵,前往长安之后,趁机来犯,我军何以应对?荀贞非公孙伯圭可比也,其兵强马壮,帐下勇将云集,这可是比公孙伯圭南下寇境更为严重!将会使我冀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袁绍深以为然,不住颔首。

    其实郭图所举的这其二、其三两个理由,也是袁绍昨天向曹操说过的。

    郭图说道:“其四则是,明公,长安去年大旱以后,图闻知,百姓易子相食,已是残破,於今李傕、郭汜互攻,长安城也必然难逃兵燹祸乱,那便是能把李傕、郭汜击败,这长安,天子也是不能再待,长安不能待,洛阳现又已被荀贞占据,图敢问明公,敢问在座之诸君,就是真的能勤王救驾获成,那天子该如何安置?”

    曹操的眉头不觉皱起,心中想道:“这郭公则是真蠢,还是假蠢?”

    所谓勤王救驾,难不成真的是为解救刘协於危难之中,真的是乃心王室么?当然不是!勤王救驾的真正目的,就是为趁此时机把刘协掌控在手。那么把李傕、郭汜击败以后,该把刘协安置何处,这难道还会是个问题?莫说长安不能安置,就算长安还可以安置,刘协也断不能把他留在长安了,最好的选择自是把刘协从长安带回,放到邺县,这样才能不白跑一趟。

    而郭图却提出此疑,简直是不可理解!

    曹操想要发言。

    可是一来,他与沮授、郭图等人的身份不同,沮授、郭图是袁绍身边的近臣谋士,曹操之前是东郡太守、兖州刺史,现在是太原太守,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在袁绍身边待过,因此他不是袁绍的近臣,往高一点说,他算袁绍的盟友,往正常一点说,他如今是袁绍治下的外臣,和袁绍的关系相比算是较为疏远,在郭图等这些袁绍的近臣说话时,他贸然插口,不太合适;二者,他知道沮授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还会出来说话,坚持其见,他也想再听听沮授的意见,看沮授会再怎么说,顺便看看袁绍对沮授的意见,究竟是何态度。

    於是,曹操就按下不语。

    沮授果然起身,出言反对郭图,说道:“明公,郭君所言,以授愚见,非也!不然也!”

    袁绍示意郭图坐下,问沮授,说道:“监军有何高见?”

    沮授说道:“郭君适才说了四个不宜,授便就此,先一一辩之。”

    袁绍说道:“监军请讲。”

    沮授说道:“一之不宜,郭君说,可能打不过李傕、郭汜,说如果我军兵向长安,李郭可能会罢兵言和,授愚见,此实不足忧

    也。”

    袁绍“哦”了声,问道:“何以见得?”

    沮授说道:“李、郭无远见,粗蠢武夫罢了,二人既已成仇,那么罢兵和解的可能性就不大,退一步说,又就算他两人肯罢兵和解,而仇隙已成,又如何能真心相对?其和亦不牢也。以明公之谋智,必能从中寻到机会,或加以分化,或以计间之,使我军取胜,是以不足为忧。”

    袁绍问道:“公则所提之其二,若是给了公孙伯圭喘息的机会,怎么办?”

    沮授说道:“授愚见,公孙伯圭亦不足忧。”

    “伯圭亦不足忧?”

    沮授说道:“公孙伯圭杀害刘幽州,在幽州早已是人心尽失,所以阎柔、鲜於辅、苏仆延等幽州汉、胡共起兵反之,而也正是因此,麹将军才能与阎柔等众合兵,於去年底大败公孙伯圭!现今,公孙伯圭不过是困守一地,苟延残喘罢了,使其保命尚且不能,迟早会为明公所破,又何能得以喘息?况有阎柔、鲜於辅、苏仆延等迫於其北,则便是明公把部队从前线调回来部分,他也必定是不敢南下半步,唯龟缩不出耳。是以公孙伯圭亦不足忧也。”

    袁绍不置可否,徐徐问道:“荀贞之也不足忧么?”

    沮授昂首屹立,说道:“明公,荀镇东亦不足忧。”

    袁绍说道:“监军,荀贞之可是与公孙伯圭不同。公则方才所言甚是,他兵强马壮,如何也不足为忧?”

    沮授说道:“镇东亦不足忧,在於两个缘故,一个是镇东新得青州,青州原先黄巾肆虐,最盛时州内黄巾达百万之众,今虽为镇东所得,余贼不易猝清也,现而下镇东的重点必然是尽快地收拾青州,安抚其境,於此之时,他定是难以向我冀州大举用兵;再一个,是镇东为何遣徐荣等率部入驻河南尹?这很明显,镇东目前另一个的用兵重点,是在河南尹!

    “明公,镇东虽兵精将勇,可是於下,既有青州需其镇抚,又有河南尹为其经略之方向,他又如何能够犯我冀州?是以授之愚见,镇东亦不足忧也。

    “镇东不仅定然不会来犯我冀州,反而……”

    袁绍问道:“如何?”

    沮授说道:“反而授忧之,在闻得李傕、郭汜内斗以后,镇东反倒有可能遣兵往去长安勤王!镇东现下在洛阳、颍川驻的都有兵马,孙伯符又唯他马首是瞻,他遣兵往长安去,路途既不遥远,中间只隔了弘农郡,而且若得孙伯符相助,其兵也是足够。”

    袁绍默然稍顷,说道:“公则刚才还说若是勤王长安,天子无从安置,对这一点,监军是如何以为?”

    沮授说道:“郭君所言,长安不可待,洛阳在荀镇东手中,亦不可往,此话倒是不错,但正因此,明公,勤王救驾,救得天子出困以后,索性迎天子迁都於邺,岂不更好?”

    袁绍说道:“迁都於邺?”

    沮授说道:“是!明公。”

    他挺起胸脯,慷慨激昂,对袁绍说道,“明公累叶台府,世代忠义,今天子流离,宗庙损毁,关中诸侯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俱以争夺地盘为务,未有忧存社稷,体恤百姓之意;如今冀州粗定,兵强士附,明公於此,趁李傕、郭汜内斗之机,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明公,此天赐之时也,不可失之!”

    这番话落入曹操耳中,曹操只想给沮授鼓掌喝彩。

    沮授说的,都是他想说的。

    曹操心道:“监军不愧智士之名,深谋远见,所议正理是也!”

    袁绍沉吟不语。

    郭图又从席上起身,趋前至袁绍近处,说道:“图敢请明公更衣。”

    “更衣”也者,上厕所是也。郭图这话,直白点说,就是他请袁绍上厕所。

    曹操、沮授等人闻之,面色各异。

    袁绍倒是从谏如流,便就起身,转到座后的屏风后面,步入小室之内。

    郭图小步跟上,随着袁绍一起入室。

    进到室内,郭图说道:“明公,图之所以不建议明公勤王救驾,方才在外头说的四条不宜,都是表面文章。”

    袁绍问道:“那真正原因是何?”

    郭图说道:“明公,汉室凌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若迎天子,定都於邺,那么以后不管事情轻重,动辄都要上书奏请,听从旨意的话,权柄失矣,违之则为拒命。以图愚见,此诚非计之善者也,恳乞明公虑之!”

    刘协被立天子,本就不合袁绍之意,袁绍打心底是不想勤王救驾,更不想把刘协迎到邺县来的。刘协的死活,关他袁绍何事?在袁绍想来,刘协如果被李傕、郭汜所害,那反是更好。

    郭图的这一番话,真真正正地说到了袁绍的心里。

    其实,如果袁绍是赞成勤王救驾的话,那么昨天曹操来见他,当时他就能够拍板决定,又何必再向曹操推脱,说召聚群吏来议?所以,他认可郭图的意见,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袁绍与郭图出到室外,两人分别重新坐下。

    袁绍环顾

    众人,说道:“公则所虑,甚是周详。公孙伯圭、荀贞之,终究不可不虑也。”

    沮授的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不满地看了看郭图,起将身来,再次进劝袁绍,苦苦说道:“明公!今迎朝廷,於义为得,於时为宜,今若不迎,必有先迎者也,授乞请明公再思之!”

    袁绍摆了摆手,拿出果决的气魄,说道:“我意已决,监军无需再言,勤王此事不必再提!”

    浓重的失望笼罩在了曹操的心头。

    曹操实在是忍受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对袁绍说道:“本初,你这是在坐失良机!”口气中不由自主的,竟是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袁绍略微变色,正要说什么,堂外一个仆吏求见。

    叫他进来之后,这仆吏慌慌张张地拜伏在地,说道:“将军!公子谭刚才昏迷过去了。”

    袁绍闻得此言,大惊失色,急忙起身,丢下了沮授、曹操众人,忙不迭看他的幼子袁谭去了。

    望其背影出堂远去,曹操於堂中,呆了片刻,却是坐不下去了,干脆也就起身,离堂而出。

    出到堂外,庭中等候的曹纯和郝昭等近前随上。

    一边往府外走,曹纯一边问曹操,说道:“阿兄,袁公允了么?”

    曹操甩袖说道:“难与谋矣!”

    昨日说气度不可测,今日则是难与谋。无须再问,曹纯也知道了,袁绍看来是没有答应与曹操一起勤王救驾,而且不肯借兵给曹操,便问曹操,说道:“阿兄,那该怎么办?”

    是呀,该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兵马不足,实力不够,只能使英雄气短。

    回到客舍住下,一夜难以入眠,为了使这个翻身的良机不失,次日,曹操忍住怒气,再次求见袁绍。

    见到袁绍,不再多说废话,曹操直接与袁绍说道:“本初,你若是不肯和我一道勤王,我却是一定要做此事的,但我兵马不足,你借些兵与我,总成吧?”

    曹操和袁绍到底是少年相识,两人几十年的关系了,拒绝了和曹操一同勤王,曹操拉下脸皮来,又转而向他借兵,这委实是不好再做拒绝。

    袁绍遂说道:“孟德,今日冀州之形势,实在是不容我出兵长安,勤王救驾,你担忧皇上的安危,我同样是大汉的臣子,又怎会不无忧虑?你愿意勤王救驾,我当然要大力支持。”

    曹操说道:“本初,你这是答允借兵给我了?”

    袁绍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谈借?我给你精卒三千!”

    曹操的失望之色,难以掩饰。

    袁绍观见,说道:“孟德,冀州的情况,我已经一再地对你说,我确实也是捉襟见肘,再多给不了你了。你在西河郡,不是还有元让所部的兵马么?你叫他率部跟你一起去,总是你能多些可用之兵;另外,你说河东郡的王文都不是同意借兵给你么?再加上王文都的河东兵,……我再给元才去封书信,让他也拨些兵马与你,这样,总行了吧?”

    曹操慨然叹息,说道:“罢了,三千就三千吧。”

    却这三千兵马,曹操接连催促了三天,乃才拨到曹操帐下,是由张郃统帅的三千原冀州郡兵。

    拨到当日,曹操入袁绍军府辞别,府吏禀报说袁绍不在府中。

    原来是袁绍的幼子袁谭病体稍好,因在病房里待得久了,嫌气闷,袁绍因带着袁谭出府去踏青了。曹操心急,担心被别人,尤其是担心被荀贞抢先勤王,也就不再等袁绍,当天就领着曹纯、郝昭等从骑,以及张郃和张郃的三千兵马出邺县,还太原而去。

    这天傍晚,袁绍从城外归来,知道了曹操居然没向自己面辞就已离去,顿时心生不快。这却也不必多说。

    还太原路上,重经太行山,仍是夜宿山中,而曹操的心境,与上次来邺县时的那回夜宿山中,已是截然不同。上次是虽知艰难,但只要说动袁绍出兵,勤王救驾得以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很大,换言之,他的志向从而就此得以实现的可能性就会很大,艰难中存在希望,充满激励;这一次是说袁绍失败,且只借得了三千兵马,再去勤王救驾,阻力势必将会重重,成功的可能性变得很小,换言之,他志向得以实现的可能性也就很小,却是压力重重,如太行压顶。

    才过太行山,前面军吏来报,说程立派来的一个信使求见。

    曹操召之来见。

    这信使禀报说道:“明公,圣上下了一道密旨,前日到了晋阳郡府。”

    曹操问道:“圣上密旨?是何密旨?”

    这信使答道:“圣上令明公率兵赴长安勤王。”

    丁冲的信和刘协的密旨是一个意思,可如前文所述,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曹操闻获此讯,原本压力很大的情绪,略得以振作起来,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驰还晋阳。

    ……

    就在曹操知道了刘协的密旨送到太原,往晋阳赶回的途中,这日,钟繇的信被送到了昌邑的荀贞军府,与钟繇信差不多同时到的还有刘备上给荀贞的书,时已至闰三月初。

179 旨到昌邑虎贲发(上)

    钟繇的密信和刘备的上书是前后脚送到的。

    钟繇的密信先到,到之未久,刘备的上书亦至。

    荀贞先后把密信、上书看罢,即令侍吏召戏志才、荀彧、袁绥、宣康、郭嘉、陈群等军府大吏来见,并把现在昌邑城的荀攸、乐进等也召来。

    戏志才等就在军府之中办公,离荀贞所在的听事堂很近,不多时,就络绎来至。

    众人坐下,荀贞命侍吏把钟繇的密信拿给他们观看。

    戏志才等人看后,俱皆神色凝重。

    荀彧从容问荀贞,说道:“敢问阿兄,是何意也。”

    “你们来之前,我正在想,现下我可调用之兵都有何部。算来算去,就算是加上现在汝南的李通部,及在洛阳的徐荣等所部,我总共可用之兵也只有三万上下,……倒是可以去信伯符,请他相助,然伯符兵马有限,估计他最多能出步骑五千,也就是说,我可用来赶往长安,勤王救驾的部曲,总计只有三万五千人上下。如元常信中所言,李傕、郭汜今虽内斗,可是其两人所部,加上弘农郡的张济、段煨、杨定等人所部,彼辈合计兵马,得有七八万之数。

    “以吾之不足四万之众,驱行千余里,入敌国之境,攻两倍於我之敌,且李、郭诸将皆都悍勇,虽趁其弊,我可胜乎?召请诸君来,便是想听一听诸君的高见。”

    ——“敌国”云云,长安虽然是汉室的西京,然而现在长安和长安与洛阳间的弘农郡,处在李傕、郭汜、张济等的控制之下,对荀贞而言之,确然是可称敌国。

    荀贞的这番话透出了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勤王救驾这个问题不用考虑,是肯定要做的。荀贞经略河南尹,目的为何?正就是为了伺机进取关中,把天子搞到手中。於今机会到了眼前,自是不能错过。

    第二层意思是,他现在的可用之兵,就算加上孙策的兵马,相比李傕、郭汜等人的部众,仍然是寡不敌众,而且又是长途行军,那么取胜的把握有多少?

    戏志才等人听了荀贞此话,各自沉思,堂中安静了一会儿。

    袁绥是军府长史,荀贞目前能调用多少兵马,袁绥非常清楚。

    他首先发言,说道:“诚如明公所言,今如勤王长安,可用之兵确乎不足。敌强我弱,且是事起仓促,我军怕不能做万全之备,若贸然往赴长安救驾,胜败属实难料。既然如此,绥之愚见,何不先遣斥候,细探长安、弘农情形,再做定夺?”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长史此言谬矣。”

    袁绥说道:“我何处谬了?”

    郭嘉说道:“辨长史话中之意,是欲使明公失此良机矣。”

    袁绥愕然,说道:“我所言是再遣细作,探查关中、弘农情形,其后再做定夺,哪里劝明公失此良机了?”顿了下,又说道,“我岂不知明公素怀辅弼天子,匡扶天下,成桓、文之业,建不世之功的雄图壮志?前明公经营河南尹,即为此也。於今李、郭生内斗,的确是良机来到,我又怎会反而劝说明公失此良机?且我对明公之此雄图志愿亦是非常赞同,愿效微薄!”

    袁绥确实是不会反对荀贞抓住这个机会

    进军长安。

    郭嘉笑道:“那就是长史思虑不周。”

    袁绥说道:“敢问奉孝,卿此话何意?”

    郭嘉侃侃而谈,说道:“嘉闻之,权变不可失机,功不厌速,今李郭生乱,天子陷於危险,此正明公引兵往去救驾之时也,若是延宕,必有先登者。今如按长史所言,再遣斥候,先往去长安、弘农探查虚实,再做定夺的话,昌邑去长安路途颇远,来回路程,便要耗费不少时间,探查情况更是需要时间,则等到把详情都探查明白,我军再往赴长安,只怕为时已晚。”

    袁绥说道:“可是现下长安的形势究竟如何?钟侍郎此信是半个月前写来的,这半个月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变化?我等俱是不知。如果仓促就起兵奔赴长安,万一有失,可该如何是好?到那时候,又万一非但天子没救出来,我徐、兖、青诸州反而因此出了问题,又该如何是好?”

    袁绥年长,又是郭嘉的故长吏,——长史是军府群吏之首,郭嘉之前是军府的从事中郎,因此郭嘉不想多和袁绥争论,起身向荀贞行了一礼,说道:“明公,嘉的意见便是如此,机不可失,应当立即出兵!至於明公所虑之胜负者,以嘉愚见,我军必可取胜。”

    荀贞笑道:“奉孝,把你的‘愚见’说来我听听。”

    郭嘉说道:“胜之因有三,李傕、郭汜先乱於朝,今乱长安,明公提义兵而往,救驾天子,此大义之所在,沿途豪杰,必定云集影从,长安士民,定然箪食壶浆,此胜之一也。”

    荀贞说道:“胜之二何在?”

    郭嘉说道:“自明公起兵於广陵,至今已经转战东南三州,所向无敌。今又是勤王救驾,此去长安,虽然路远,然我军必士气如虹!李、郭之兵,因利相聚而已,利在则聚,利消则亡,稍微受挫,其必四散,此胜之二也。”

    荀贞又问:“其三呢?”

    郭嘉说道:“闻明公义师至,李傕、郭汜有可能会罢兵言和,可他两人仇隙已生,和亦不足忧,以明公之谋,足以破之,此我军之必胜三也。”

    郭嘉的这三条必胜,前两条解答的其实就正是荀贞刚才所提出的两个疑虑。

    第一个疑虑便是长安为敌国此虑。

    郭嘉指出,荀贞今往勤王,是有大义在手,则到了弘农、长安以后,弘农、长安的豪杰、士民对他肯定是非常欢迎。亦即,弘农、长安本地的士人,包括朝中的大臣都会主动、积极地和荀贞合作,通消息给他,送情报与他,那么“敌国”云云之虑,实际是完全不存在的。

    第二个疑虑,是此去长安千里之远,且到长安,中间还需要经过弘农,需要在弘农打上一仗,那到长安后,部队会不会成为疲师的疑虑。

    郭嘉指出,荀贞的部队跟着荀贞征战多年,对荀贞的命令非常服从,现在又是大义在手,大家都知道这次去长安是为什么而战,则便是路途遥远,士气亦不会因而低沉;反观李傕、郭汜,还有弘农的张济、段煨、杨定等部兵马,如今却是外表观之,虽然依旧强大,好像勇将云集,兵强马壮,其实内部早已四分五裂,成一盘散沙,——如李郭内斗、如段煨和杨定不和等等,那么就算他们以逸待劳,可是以我军之团结,击彼之分裂,荀贞依然还是能够取胜。

    郭嘉说的第三点,有拍荀贞马屁的嫌疑,不过说的也是实话。

    以荀贞的善於采纳良谋,以戏志才、郭嘉等人的智谋相佐,便是出现李傕、郭汜因为荀贞兵马到来而暂且罢兵言和的局面,荀贞也是完全不用惧怕,也是能够击败他们的。

    荀贞听罢,抚掌说道:“奉孝之三胜,解我三虑矣!”笑与袁绥说道,“长史适才所言,长者之谋也。今事急重,当权变,不可用之。”顾问戏志才、荀彧、陈群等人,说道,“卿等以为奉孝所言何如?”

    “长者之谋”,看起来是在说袁绥的话是老成之语,而间接的是在说,他的谋策不符合现在的实际情况。

    戏志才、荀彧、陈群、宣康等人俱皆赞同郭嘉的意见。

    从戏志才等人到堂上至此时,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荀贞的疑虑既悉数解掉,当即他就下了勤王救驾,奔赴长安的决定;并做出了此次勤王长安,将由他亲自为将的决定。

    荀贞勤王救驾此事,可以说是荀贞起兵到现在以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荀贞当然是要亲自带兵前往,戏志才等对此皆无反对意见。

    众人遂在堂上,接着往下边讨论该选调何部跟着荀贞前去长安勤王救驾、粮秣的调集、民夫的征募等等诸事。

    讨论了多时,荀攸、乐进这才来到。

    诸人暂且停下话来,荀贞仍叫侍吏把钟繇的密信给荀攸和乐进观看。

    荀攸、乐进看完,两人也是神色凝重。

    荀攸问荀贞,说道:“敢问明公可已有决定?”

    荀贞笑道:“已经定下,今天就传檄从我勤王之各部备战,五天后,便启程出发,先到洛阳,……文谦,你不用跟我去长安,留在昌邑,助公达镇抚境中。”

    乐进虽有遗憾,荀贞的军令,他严格遵从,乃恭谨应诺。

    “并已定下,今天就开始招募民夫,公达,此任托付给你了。只五天的时间,你够用么?”

    荀攸问荀贞,说道:“敢问明公,此赴长安,打算调兵多少?”

    “只从昌邑出的兵马,总计约步骑两万。”

    荀攸估算所需民夫的数目,说道:“两万步骑,至长安千余里路,得需民夫三四万。”面现难色,说道,“明公,五天时日,怕是不够。”

    “你不要招募三四万这么多,万人即可。”

    荀攸不解,问道:“万人?”

    “余下之数,我将会檄令昌邑等郡的军民两屯,调拨屯田卒充之。”

    荀攸恍然,松了口气,说道:“若只万人,五天足矣。”

    “好!你且记住,不可迟延一日!”

    荀攸凛然应诺。

    比之那边连续两天,而最终决定不勤王救驾的袁绍,荀贞这边一个时辰不到,不止在无一个臣属反对的情况下,勤王的大事就已定下,并且调兵、筹粮、民夫等事也都已经定下,两边对比鲜明,亦是可发一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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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旨到昌邑虎贲发(下)

    荀贞经营河南尹是为了用兵长安,军府迁到昌邑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便於用兵长安,所以为了在机会来到的时候,能够及时抓住,减少因为调兵而耽搁的时间,荀贞在迁军府至昌邑时,把原本在郯县的驻兵大多都带到了昌邑,并在迁徙到昌邑以后的这段时日里,分别向原本屯住在徐州、兖州等各地的一些精兵强将下达命令,把他们也都召到了昌邑来。

    现下勤王的决定既然做出,遂在又选定了都调何部从他出战之后,令诸将备战的檄文,荀贞亲笔起草,当天便就一道一道地送出下达。

    定下来跟随荀贞勤王的各部,计分别为:现皆驻於昌邑城外营中的辛瑷、陈到、张飞、太史慈、文聘等等各部,还有臧霸所部。辛瑷等为鹰犬,臧霸为偏裨。谋士方面,戏志才、郭嘉从军佐策。至於荀彧、陈群,留守军府。接令当时起,臧霸、辛瑷等将即开始备战。

    ——陈群筹粮的工作和荀攸与主掌军民两块儿屯田的江禽、枣祗之征募、调集民夫的工作,也於即日就开始,却不必多言。

    这天晚上,荀贞亲到陈群家中,夜见陈纪。

    见到陈纪,荀贞把李傕、郭汜内乱,自己已然决意奔赴长安,勤王救驾此事告诉了陈纪。

    陈纪闻言,惊喜不已,他之所以从长安来到荀贞这里,原因正是刘协给了他密旨一道,令他召荀贞赶赴长安勤王,此前因为机会不合适,荀贞一直没有能够按照刘协的令旨行事,现下,荀贞终於觉得时机来到,将要进兵长安,陈纪惊喜之余,精神振奋,虽然已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可烛光下,竟是一时老态尽去,意气扬扬,双目生辉。

    他对荀贞说道:“贞之,老夫愿与你共赴长安,勤王救驾!”

    荀贞今晚来见陈纪,为的就是让他与自己一同前赴长安。

    陈纪一则是奉刘协的密旨,从长安朝中来到荀贞身边的,二者,陈纪和长安朝中的许多大臣关系都不错,又是荀贞府中当下於海内名望最高者,是以如果陈纪跟着荀贞一起去长安,会对荀贞有很大的帮助。

    没有想到不等自己开口,陈纪就主动请缨,荀贞大喜,只是却有一些忧虑。

    看了看陈纪花白的头发与稀疏的胡须,荀贞略显担忧,说道:“陈公,公若是肯与贞同往长安勤王,固所愿矣!然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兼且还要经过不少的战事,却不知陈公的身体能否吃得消?”

    陈纪说道:“前我奉天子之旨,从长安去到徐州,路上的艰辛,难道会不如此番从军,与卿共赴长安么?我虽老迈,然蒙圣恩而居上位,素来所疾者,不能为圣上诛奸也!贞之,你要勤王救驾,诛杀李傕、郭汜,我岂能不与?你不用担忧我的身体能否吃消,我能吃得消!”

    若陈纪、杨彪这样的年纪较大的朝臣也好,海内名士也好,他们的大半生都是在汉家的统治下走过,对汉室的忠诚是很坚固的,此其一;临到老来,他们也不想晚节不保,相反,更是想要表现出他们对汉室的忠诚,以留名后世,此其二。因是此故,陈纪老而弥坚,壮心不已。

    却是明知此因,听了陈纪慷慨激昂的这番话,荀贞亦是不免为之敬佩,说道:“好,既然公有此诛奸之伟志,此回贞勤王长安,就劳烦公与贞共往。”

    次日,荀贞又传檄徐州刺史张昭、青州刺史荀成,把自己将要勤王此事告知他二人,令他俩安抚境内,又去信九江郡的荀谌等,也把此事告知,叫他们务要牢牢把守境中,并去书孙策。

    给孙策之书,自是征询孙策的意见,问他愿不愿与自己同往长安勤王,如果愿意,就请孙策及早的准备兵马,约与孙策十天后在洛阳会师。

    除此以外,荀贞又给刘备、徐荣等、李通各去檄令一道。

    给刘备的檄令,也算是对刘备“自请为先锋”这道上书的一个回应,则是命刘备在接到檄令之日起,就把目前屯积在颍川郡的军粮,全部押运到洛阳去,为荀贞的此次进战,先做好粮秣上的部分准备,并於檄

    令中,告诉刘备,已然表奏他为输粮中郎将。

    ——文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却刘备於数日后接到荀贞的此道檄文,不免思绪复杂,一方面荀贞决定勤王,而且表了他做输粮中郎将,叫他跟着一起往去长安,刘备很兴奋;但另一方面,从荀贞给刘备表的这个“输粮中郎将”的官职来看,或者从荀贞在檄令中给刘备下达的命令来看,荀贞很明显,还是打算让刘备负责军粮、后勤这方面的军务,对於这一点,刘备又觉得不合乎自己的愿望,情绪有点低落。他颇是纳闷,暗自寻思,想道:“是不是我转输粮秣,供应洛阳这差事干得太好了?使得镇东竟误以为我擅长运粮,遂又以此任授我?”

    尽管荀贞给的任命不合乎刘备的心意,可是荀贞的命令已下,刘备总不能拒绝,因此於接令之日,便按荀贞檄令的要求,与韩暨等一道,着手开始把囤聚在颍川的粮食往洛阳运输。

    屯聚在颍川的军粮,并非都是颍川一郡所筹集,部分是刘备在颍川郡筹集而得的,颍川是个富郡,筹集到的这部分粮食还不少;部分是孙策从汝南等地转运到颍川的。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次进讨长安,如荀贞所言,从昌邑到长安路途千余里,即使从河南尹到长安,行程也有七百里,按照荀贞的计划,总共用来讨伐李傕、郭汜的兵马有三万余众,而又这场战争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打完的,故此所需军粮的数目委实不算少。

    不过,好在徐州安定已久,兖州的屯田也已进行了年余,去年收成不错,军府府库的储粮十分充裕,加上陈群负责的这块儿大头,就目前而言,军粮的供应方面,问题不大,限定的时日内,足能筹集、运出够三万人、马食用三个月的粮、秣,这差不多已经够用。

    ……

    荀贞征询孙策意见的书信,快马加急,一日多后到至汝南郡平舆县的孙策军府。

    孙策看毕,立即招来吴景、弘咨、公仇称等等帐下的重要文武前来商议。

    听完孙策转述的荀贞来书之意,堂上便有一人失声说道:“这如何使得?”

    众人举目看去,说话之人是孙策的姐夫弘咨。

    孙策不动声色,问道:“缘何使不得?”

    弘咨面色吃惊,说道:“李傕、郭汜,悍将也,吕布且非其敌,韩遂、马腾亦为其所败;又有张济、段煨、杨定等为其党羽,统共拥兵怕不下十万。今虽李、郭内斗,而料镇东可用之兵,至多两三万之数,便是加上我军相助,兵马亦远不足敌之!今若勤王,深入敌境,必然阻力重重,莫说到得长安救驾,只怕就连这弘农郡,都不好能够打得过去。我豫州现下南有袁本初为我仇敌,西北则有河内张杨是我军之宿敌,倘若袁术与张杨,趁我军随镇东出征长安之际,前来犯我,则我军势必进退失据,豫州局面不可收拾矣。”

    孙策问余下的吴景等人意见,说道:“公等以为何如?”

    吴景也不赞成,说道:“前时不是接到了桓阶的来信,建议将军与张羡联兵,取荆州以平分之么?袁术、刘表皆非易与之辈,若欲与张羡共取荆州,我军势必要投入全力,而袁绍与刘表又随时都可能会再生战,值此关头,如从镇东往长安救驾,那如果机会来到,岂不坐失矣?”

    弘咨和吴景两人的着眼点不同,但反对的意见都很有道理。

    弘咨的着眼点是,如果派兵马跟从荀贞征李傕、郭汜,那么豫州就可能会有受到袁术或者张杨进犯的危险,也就是后方可能出现麻烦。

    吴景的着眼点,是从孙策他们已经既定下的“取荆州”此个长远战略来讲,他们既已决定接受桓阶的建议,和长沙太守张羡联手谋取荆州,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却跟着荀贞去打长安,是不是轻重不分?是不是和孙策他们这个军事政治集团的利益是相悖的?

    孙策又问余下众人的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发表个人的观点,大多数

    都是反对。

    然却有一人,出言说道:“称之愚见,宜从镇东,勤王长安!”

    说话之人乃是公仇称。

    吴景闻言,顿时皱起眉头,问公仇称,说道:“君此言何出?”

    公仇称把手指向孙策的案几,那案几上放的正是荀贞写给孙策的信,说道:“方才闻将军读镇东此书,镇东书中,有那么两句话,不知公等可否注意?”

    吴景问道:“哪两句话?”

    公仇称说道:“镇东在书中说,‘今吾欲勤王长安,讨李、郭诸贼,此亦讨虏之夙愿也’。”顿了一下,炯炯顾视众人,说道:“诸公!镇东所言甚是,勤王护驾、讨灭逆贼,这正是讨虏当年的夙愿,所以当董卓乱时,讨虏与镇东联兵共击董卓。於今,李傕、郭汜悉为董贼之余孽也,董卓虽已死,然彼辈之作恶又比董贼为甚!镇东将欲讨之……”转顾孙策,说道,“明公岂可不继承父志?”

    孙坚战死之后,孙策对孙坚时常思念,并因至今未能为孙坚报得仇,胸中更是常有一股郁郁之气,这时闻得公仇称此言,眼眶湿润,泪水竟是流下。

    他按住案几,站起身来,举袖擦掉眼泪,环顾堂中诸人,慷慨激烈,按剑说道:“我同意桓公之谋,愿与张长沙共取荆州,亦是为报吾父之仇也!父仇不共戴天!吾父之志,我更不能不从!公等适才所忧,俱有道理,然从镇东勤王救驾,势在必行!”

    原来在看罢荀贞的这封来书,於召吴景、弘咨、公仇称等人来议之前,孙策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孙策今虽年轻,才过弱冠之龄,但意气慷慨,见事明远,遥与刘备前时对他“海内之少年英雄”的评价相较,刘备此评诚然不错。孰轻孰重,他是完全分得清的。

    孙策的决定既下,吴景等人遂皆不复反对。

    又议定此回从荀贞勤王,孙策亲自率兵,并选定下从战的各部后,众人辞出,各去做预备。

    吴景等离开后,孙策来到密室,复抚玉玺,思忖良久,终是决定就算此回勤王成功,也不将之献给天子。且亦不必多说。

    ……

    数日后,共计五千兵马备妥,粮秣亦筹毕,孙策就率之出平舆县,往洛阳去。

    ——孙策兵出平舆的前一日,接到荀贞檄令的李通在拣出了部曲精卒三千后,已然离开所驻之汝阴县,向洛阳开拔。

    此时如从高空望下,可见在平舆东北四百里外,山阳郡的郡治、荀贞军府所在的昌邑县城,城西的空旷原野上,奔腾浩荡的济水南岸,与孙策出兵之同日,一支支的兵马,从布於城外的诸多大营中开发出来,由四面八方汇聚向此。

    原野间,各支兵马汇聚的中心,提前已搭建好了高台,飒飒的旗帜下,典卫、许褚等虎士的簇拥中,由臧霸、戏志才、郭嘉等文武从陪,荀贞披甲挺立。

    步兵、骑兵,打着各自军旗的兵马一支支的到来,如涓滴入海。辰时前后,诸部俱至。

    观各军将旗,分写着臧、辛、张、陈、太史、文等等字样。

    各军之主将,皆趋至高台下,向荀贞禀报本部兵马之情形。有那相貌秀美,仪态风流的骑将一人,乃是辛瑷;有那雄壮威猛,然而却行儒雅之姿的张飞,有那神色坚毅的陈道;有那方面大耳,举止有矩的太史慈,有那年纪轻轻,锐气外漏的文聘,等等等等。

    荀贞站在高台之上,指着戏志才捧着的那道昨天刚刚收到的刘协密旨,说道:“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天子危矣!此天子之旨也,令我等急赴长安,勤王救驾!”拔剑在手,说道,“今往长安,誓杀李、郭诸贼,救天子出於水火!”

    诸将拔刀在手,各军兵士举起长矛,齐声高呼:“誓杀李傕、郭汜!救天子出於水火!”

    呼声干云,响彻云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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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兵入洛阳义师聚

    孙策的兵马只有五千,兵少,行军的速度就快一些,平舆到洛阳又比从昌邑到洛阳为近,所以孙策提前一日到达洛阳。

    到达洛阳次日,闻得荀贞兵马将至,孙策便忙与张纮、荀衍,徐荣、程普等人前往迎接荀贞。

    荀贞军中,前边开道的文聘驰马来报,说孙策等人相迎於前。

    荀贞没有召他们来见,而是亲自驱骑,去与众人相会。

    官道上,荀贞部下的步骑兵马络绎不绝。

    就在官道边的青草地上,荀贞远远看到,立了数十人。

    这数十人就是前来迎接荀贞的孙策等人。众人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或穿文官袍服,或披挂铠甲,而於众人之中,一个穿戴银甲的年轻人如玉树临风,最为显眼,这人可不就正是孙策。

    荀贞下马,快步过去,大老远地就张开手臂,人犹未至,笑声先到,只听他笑与孙策说道:“孙郎!孙郎!平舆一别,经年未见,着实想煞我也!”

    “孙郎”,是孙策帐下将士对他的爱称,荀贞於此之时,用“孙郎”来呼孙策,其中既带了开玩笑的意味,却也透出浓浓的亲近之意。

    孙策急忙迎上,两人相见。

    孙策恭敬行礼,说道:“平舆一别,策亦十分挂念於公,许久未得公之耳提面命,策常茫然,若有失焉。”

    荀贞满是喜爱地上下打量孙策,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卿不复昔日少年时!卿於今执掌豫州,威名远震。我闻州内士绅对卿俱是赞颂,卿不坠卿父声名,而且也已胜过我矣!此所谓青出於蓝!伯符,我没有什么可再教你的了。”

    孙策答道:“设若无公,焉有策之今日?公之恩德,策不敢忽望也。今从公勤王长安,征讨李、郭二贼,策愿为公之先锋!”

    荀贞点了点头,问孙策,说道:“你何时到的洛阳?”

    孙策答道:“接到公的书令翌日,策即聚兵筹粮,用了五天时间准备完妥,随后来洛,却是於昨日刚刚抵达。”

    荀贞遥向前望,隐隐可以看到十余里外洛阳城的城墙,不觉喟叹,握住孙策的手,说道:“伯符,当年董卓祸乱长安,我与卿父联兵共进,却终未能把董卓诛杀,致使天子为董卓挟持,被迫流离,远徙西京,遂有今之李、郭之乱,天子复陷险境。文台的音容风姿,仿佛还在我的眼前,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伯符,惜哉!卿父功业未遂,带着遗憾撒手而去。伯符,今番长安救驾,你我一定要将李、郭击败,必要救得天子出於贼手!如此,才能既尽忠於国家,亦告慰卿父在天之灵。”

    孙策神色肃穆,沉声应道:“谨从公令!”

    荀贞又问孙策其母吴夫人、其诸弟孙权等可好?孙策一一答之。

    两人叙话多时,张纮等人上前来见。

    众人里头,张纮的名声、地位都是最尊。

    荀贞与张纮说道:“张公,洛阳残破,烦公临牧,苦了公了。”

    张纮答道:“为主分忧,没有什么苦不苦的。洛阳虽残破,干系明公远略,纮知此任重大,下车以来,夙夜不敢懈怠,好在依赖明公的威名和徐将军的知兵善战,张白骑、张杨、张郃等先后来犯,俱为我等所退,总算是没有辜负明公的期望。”

    荀贞又与荀衍、徐荣等说过话,特地和关羽多说了会儿,问了问送给他的那个秦宜禄之妻,他是否还满意?关羽倒似有点害羞起来,面颊微红,尴尬抚髯,嗫嚅了几句,荀贞哈哈大笑。

    随后,荀贞把目光转向了边上的一人,笑道:“玄德,你也已经到了。”

    却这人正是刘备。

    刘备恭敬行礼,答道:“回禀明公,备前天到的。颍川郡府库中的储粮俱已由备亲自押运,悉数运到洛阳,现皆屯在洛阳城南的营中,明公有暇,可随时前往查看。”

    荀贞颔首说道:“前张白骑、张杨、张郃来寇,卿转输粮秣有功,又亲自迎击张白骑部贼寇,战斗亦有功,徐将军在给我的军报中,对卿十分夸赞。玄德,且待此次击破了李、郭诸贼,救得天子出危以后,我必会再向朝中上书,为你请功。”

    刘备听了荀贞此话,有心想把自己不乐意做这个转输粮食的中郎将告诉荀贞,可现下显然非是说此话之时,就把这个念头咽了下去,依然是恭恭敬敬,回答说道:“但能为公效犬马之劳,备愿足矣。”

    ——在卓膺、栈潜、孙敏、成定、石关等自己的属吏前头,或者在韩暨等同僚面前,刘备称到荀贞之时,多称荀贞为“阿兄”,而现下在荀贞面前,态度却是这般恭谨。

    荀贞又向众人中站位比较靠后的一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笑道:“万亿,我与卿更是有多久都没见面了?卿於汝阴,安抚百姓,劝农耕桑,招徕流民,美名远扬,我在郯县时就常听闻,到昌邑以后,更是时常闻之。早就想召你到昌邑相见,一直不得闲。今日於此相会,我心甚快。军中不得饮酒,此我之严令也,然我今来洛阳,却是专门携带了美酒一坛,就是专为卿备的,我要专为卿破个例。”

    被荀贞叫到近前,专门单独对谈的此人乃是李通,“万亿”是李通的小名。

    李通与荀贞见面的次数的确是非常的少。他自投荀贞以后,大多时候都待在汝阴等县,相比之下,和荀贞间的关系其实是可算比较陌生的,但此刻闻得荀贞这般亲热的言语,却是生疏顿

    无,李通感激涕零,顾不上身披铠甲,居然下拜,行大礼,说道:“通屡次上书军府,请求觐见明公,未蒙见幸。通在汝阴,日夜思念明公。”

    李通“屡次求见”这话,说的并非假话,他的确是好几次上书军府,请求到郯县觐见荀贞,荀贞迁军府到昌邑后,又请求到昌邑觐见荀贞,但是荀贞都没有让他来。

    荀贞因是笑道:“前是因吕布侵扰之故,军府迁到昌邑后,又各项杂务繁多,且卿在汝阴,各项施政得当,我亦无甚叮嘱,又何必劳卿奔波辛苦?故我一直都未有许卿来见。不过不妨,今日即见,你我不醉不欢!”

    李通数次上书求见,是为表自己的忠心,荀贞屡次不让他来见,好像是对他拒之千里,而实际上是在表示对他的信任。李通又非愚人,对此一点自是心知,因而他也其实没有因为荀贞不让他见,就与荀贞生什么隔阂,当下恭敬应道:“诺!”

    道边非长久的叙话之所,张纮等请荀贞到洛阳城中作些休息。

    荀贞允之,戏志才、郭嘉等便与荀贞同行,往去城内,其余诸将各带本部兵马继续前行,——驻营的地方提早已然定下,挑选在了洛阳城东。出发去洛阳城前,荀贞特地命令许褚往回去,命他找到陈纪的坐车以后,护送陈纪也入洛阳。

    行约数里,诸相迎荀贞的文武吏中,一个立在轺车上的中年文吏,回首望向道上。

    见那道上行军的队伍仍然是连绵不绝,朝前头看,看不到头,往后头看,看不到尾。兵马行走时掀起的漫天尘土间,显露出来的旗帜如云;初夏的阳光下,如林的长矛闪烁出的光芒耀人眼目。这支队伍,如似长龙,又若虎狼之洪流。不仅声势浩大,且亦能感到蓬勃之朝气。

    这个中年文吏不禁叹道:“董卓乱来以今,如此雄壮威武的王师,在洛阳还是头回见到!”

    发感慨此吏,是任峻。

    至城中,张纮请荀贞暂作休息,却是荀贞不肯休息,与诸人会坐堂上。

    接着叙话未久,话题转入军事。

    孙策、刘备刚才已经简略地向荀贞说了一下他们各自兵马及运粮任务的完成情况,但那只是简单的汇报,遂就又详细地向荀贞各自汇报了一遍,还有李通,也把自己带来了多少兵马以及本部这些兵马的战备情况,向荀贞做了仔细汇报,又及徐荣、关羽等本在洛阳驻军的各营将校亦向荀贞一一禀报他们各部的备战情况。

    等诸将大致汇报完毕之后,等了多时的张纮站起身来,垂袖下揖,脸上带着忧色,与荀贞说道:“明公,今往长安勤王,纮有两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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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飞报太原入河东(上)

    出为地方长吏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其治下的一亩三分地里可以说了算,但也有不太好的地方,那就是远离中枢,当中枢有什么重要决策的时候,可能无法参与。

    荀贞此回勤王长安,对於张纮来说,就是如此,是在荀贞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於传给他的檄文中,张纮乃才得知此事。既然他没有参与决策的过程,那么有所担忧也就不足为奇。

    毕竟,勤王长安这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荀贞听了张纮所言,便笑问他,说道:“公有何忧?”

    张纮说道:“今如往长安勤王,就必须要先过弘农郡,然而弘农郡现在有张济、杨定、段煨三支兵马。纮已探知清楚,张济所部有万余之众,主力屯驻於弘农县;杨定、段煨两部各有数千之数,屯於华阴县,其三支兵马合计约有两万步骑,皆凉州之精卒,剽勇之敢士也,兼且据有新安、宜阳等坚城之固,是地利在彼也。纮不知明公,可有速败张济诸贼的把握?若是不能速败之,则李傕、郭汜获悉明公兵到,将勤王长安以后,说不定就会罢兵言和,驰援张济诸贼,其时明公勤王一事,只怕困难重重啊,此弘之一忧矣。”

    之前张白骑犯境,被徐荣等击退以后,张济又想趁张杨、张郃南寇洛阳的机会,起兵来攻洛阳,最后虽然没有真的大打出手,可是张纮到任以来,对弘农郡的张济等一直都是非常重视,没有掉以轻心。前前后后,他往弘农郡遣派了许多的斥候、细作,打探张济、杨定、段煨各部的情况,对弘农郡的敌情是相当了解的。

    荀贞没有说什么,示意张纮继续说下去。

    张纮说道:“张杨、张郃兵败后,袁本初对我洛阳觊觎之念,犹未休也。纮之二忧便是,若明公攻弘农郡不利,又或攻入长安与李、郭会战之时,袁本初趁机南犯洛阳,可该如何是好?”

    张纮的这两个担忧,相比之下,后者的担忧比前者更加紧要。

    头一个担忧,只是担忧打弘农不下,可能会无法达成勤王长安之目的,出师无功而已。

    后一个担忧则不然,这个担忧如果成真,洛阳被袁绍趁机拿下,那就等於是断掉了荀贞所部退还兖、豫的后路,则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

    荀贞镇定从容,抚短髭而笑,道:“原来这就是公之二忧。”

    张纮说道:“明公深谋远虑,对弘所忧之此两事,必是早已有虑,纮敢请明公示下。”

    张纮的这两个担忧有道理,他的猜测也没有错,荀贞亦确实是对他提出的这两个担忧早就已有所虑,并且已经分别都有对策。

    却也不用戏志才

    、郭嘉等人代言,荀贞亲自就张纮此之两忧,向张纮解释。

    ——荀贞知道张纮既然当众提出,那么他所提出的这两个担忧,恐怕就不是他一人之忧,而有可能会是包括荀衍、徐荣等这些身在洛阳,没有能参与勤王长安此事之决策过程的众人之共同的担忧。

    “袁本初的确如公所言,大概仍是在觊觎洛阳,但在我率部出昌邑之前,我就已传令潘璋、赵云张帜冀东,并令仲仁移驻济南。”荀贞笑与张纮说道,“张公,有仲仁、子龙、文珪诸将虎视於冀州之东,那袁本初就算仍觊觎洛阳,我料之,他却也断然是不敢再南下犯矣!是以公之此忧,大可不必。”

    张纮想了一想,接受了荀贞的解释,说道:“原来明公已令青州和赵、潘二将军陈兵冀州之东,这般说来,纮之担心袁本初南下此忧,确实是多虑了。……敢问明公,这弘农郡,明公又打算怎么打?可有速胜张济诸贼的把握?”

    荀贞抚摸短髭,笑道:“张公,我战策已备,只是现在还不能对你说,且当用兵弘农之时,公自能知晓。”

    用兵作战,贵在机密,荀贞现下不肯把自己的战策道出,张纮是能理解的,也就不再追问。

    却尽管荀贞未把自己的战策说出来,然见荀贞这么有自信,张纮的疑惑倒是也因此消解。——想荀贞十余年间,所经历战,胜多败少,他只要有自信,张纮相信,获胜的把握就会很大。

    这日晚上,张纮在郡府设下酒宴,为荀贞等接风洗尘。

    荀贞如他所言,果令从吏取来美酒一坛,与李通痛饮;并与孙策、徐荣、关羽、刘备等也没少喝。乃至初次相见,地位於洛阳诸吏中并不甚高的任峻,荀贞也没有忽略,甚是礼重,与他喝了好几杯,且对昔年正是因为他向中牟令杨原所进献之谋策,而乃使河南尹的诸县,於董卓乱中,颇有能够坚守者这桩任峻最为得意之事,大加夸赞;又对不忘故主、送骆业出郡此事很是称道。

    ——酒宴散了,任俊回到住处,与妻、子说道:“久闻镇东礼贤厚士,虚怀若谷,盛名之下无虚士也!我与镇东今日初见,镇东待我却是非常敬重。士为知己者死,吾投镇东,无悔矣。”且不必多说。

    虽然对李通说的是不醉不欢,但到底是身在军中,重任在肩,荀贞肯定是不会喝醉的,酒宴散时,荀贞依然非常清醒。张纮已经提前给荀贞等安排下了住处,请荀贞到住处将息。

    却在众人各辞去后,张纮又转将回来,求见荀贞。

    荀贞请他入室。

    张纮到得室内,正要下拜行礼,荀贞把他拦住,笑道:“张公,夜已深,公去

    而返,想来必有要事。”

    张纮答道:“启禀明公,非是不知明公行军疲累,亦非是不知夜色已深,却是如明公明见,纮的确是有一件要事,急需请示明公,故退而复还,尚乞明公恕罪。”

    荀贞笑道:“张公,你这才到洛阳多少时日,就变得这般客气起来!是什么要事?公请言之。”

    张纮应了声是,就把自己从接到荀贞令他做好预备,迎接各路勤王兵马到洛的命令后,便在考虑的一事,请示荀贞,说道:“今在堂上,纮观明公甚有速败张济诸贼之把握,若能把张济诸贼速败,则勤王长安,击败李、郭,就必能成功。纮因是乃有此一要事,请示明公。”

    荀贞说道:“公所言之要事是何?”

    张纮说道:“纮所言之要事,便是击败李、郭以后,长安残破,天子或是不宜再居,那是不是要把天子迎还洛阳?明公如果有此打算的话,那纮又是不是应当先做迎驾之备?”

    既然荀贞有速败张济诸将的信心,那么荀贞勤王此事成功的可能性,确然就非常大。

    张纮作为河南尹,洛阳在他的治下,他就不能不提前考虑,若是荀贞有意把刘协迎还洛阳的话,他是不是需要提前做些预备?要知,洛阳和长安的情况差不多,甚至比长安的情况还坏,也是非常的破败。天子还都,这可是头等要事,各种准备都不是短日内能够做好的,更别提修缮宫殿、宗庙等等,还都是耗时、耗费民力的大工程。

    是而,张纮未雨绸缪,先有此一问,也是老成之言。

    荀贞喝酒虽未醉,可是酒后不免口渴,室内的从吏因为张纮要密报,刚刚都打发了出去,无人使唤,荀贞就亲自倒了汤水两碗,一碗给张纮,一碗自拿住饮用。

    喝完之后,荀贞把汤碗放下,与张纮说道:“公无需早做迎驾之备。”

    张纮说道:“明公此话何意?”双眼紧紧地看着荀贞。

    荀贞从容说道:“张公,洛阳残破,怕是尤甚於西京。便是击败李、郭,迎得天子,我意也不欲请天子还都於洛。”

    张纮说道:“那明公之意是?”

    “先请天子驻跸颍川,公以为何如?”

    荀贞的悠悠此言一出,张纮本屏息凝神的模样,登时放松,露出笑容,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荀贞刚才给他盛的这碗汤水,也喝了,轻轻将碗放到案上,抬起眼来,迎对荀贞的注视,说道:“纮亦是此意。”

    两人相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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