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程嘉进言斩乱麻
“是何要事,如此迫不及待?文若,我才转战两州,孟德、吕布皆强敌也,我麾军奋战月余而方得以相继破之,就是铁打的人,也不免会感到劳累了,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再拿俗事烦我么?”荀贞这话单看话意似是不耐烦,然在说这话时,他脸上笑吟吟的,语气里其实非仅没有不耐烦之意,反而倒好像还带了些许的自得,——却也无怪他自得,张邈倒也罢了,曹操、吕布俱皆名将,他此次一战,先兖后豫,采用运动战的战法,曹操、吕布皆被他败,可以说是“横扫兖、豫”了,这份战绩,放到眼下海内,还真是没几个人能与他相比。
荀彧知他是在说笑,便说道:“明公,非不欲公歇也,唯此政事太过要紧。不瞒明公,要非因担心会打扰到明公与吕奉先的对战,彧就此政事的请示文书只怕早就飞报到明公帐中了。”
听得荀彧只说“担心会打扰到与吕布的对战”,而不提曹操,对他想要请示的这件政事是什么事,荀贞大致已然了知,他“哦”了一声,拂袖坐下,说道:“到底是何政事?这般紧要?”
果然如荀贞所料,听荀彧说道:“明公,便是治兖之政。”
“治兖之政?”
荀彧说道:“正是。明公,前时新得兖州之后,公达治兖,采用的是‘安抚百姓、发展耕桑、招抚流民、重法惩恶’之策,然山阳、济阴旋即而失,李进、万潜先后而叛,遂於此次明公再败曹东郡,收复了山阳、济阴以后,州中群贤就因此而起了争执,颇有人以为,曹东郡这回之所以能反攻山阳、济阴,并且得手,泰半是因公达此前的治兖之策不当也,似宜改之。”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济阴、山阳两郡才得不久,此两郡内和兖州州内就接连出现响应曹操的反叛情况,反叛的人员包括了当地的豪强和州府的大吏,换言之,亦即是包括了豪强和士人这两大类当前最大的地方势力,从而导致这两郡旋即失守,差点使徐州军上次对兖州的大举用兵前功尽弃,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原因当然是要搞清楚的。如果不搞清楚,则济阴、山阳虽然再次被徐州拿下,却也难保以后不会又一次出现动荡、变乱。
徐州州府诸吏多是政谋之士,於是就自发、主动地对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便在荀贞收复了兖州,南下豫州,帮助孙策的这段时间里,留在徐州的荀彧、张昭等等诸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到现在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首先排除了此回济阴、山阳之失是因军事因素的缘故。
曹操是荀贞的手下败将,张邈在军事上不值一提,凭他俩现在的兵马实力和军事能力,就算他俩联手来攻,以兖州本有的驻兵来说,原也应该是足够防御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细究山阳、济阴两郡的失陷,其根本之缘故并不在驻兵的战斗力出现问题,而正是因其内部的反叛势力,高素、冯巩先因此阵亡,遂失济阴,万潜给曹操、陈宫通风报信,使曹操尽知山阳、昌邑虚实,遂又失山阳,这也就是说,两郡失陷的根本原因,其实是政治上的原因。
是之前在兖州执行的政策可能出现了错误,由是才致使曹操的这次反攻进展神速。
那么既然发现了原因,当然就要立刻改过。如不即刻就改,张昭等人深忧,不仅山阳、济阴也许还会出现内乱,甚至兖北的济北等郡也会跟着出现乱局。
事不宜迟,因虽是荀贞刚回到郯县,荀彧却还是马上就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请他决断。
荀彧在把“泰半是因公达此前的治兖之策不当也,似宜改之”这番话说完之后,接着又将近日来徐州州府诸吏讨论的情况大致向荀贞汇报了一遍,——说这些话,两人没在堂上,荀贞到了州府,自是先要盥洗,换身衣服,两人却是在堂后塾中。
荀贞听完,略作沉吟,说道:“文若,此事确如卿言,关系紧要。这样吧,咱俩就回堂上去,我听一听张公等人的意见。”
两人乃从堂后出来,转回堂上。
一干徐州州府的大吏,治中从事张昭、主簿陈仪、待事从事荀悦、师友从事刘谦,和位次於以上数职但各有职掌、手有实权的陈端、杜袭、郭俊、杜佑、霍衡、赵俨等督军从事,以及右部郡国从事文直与文直下属的各郡国从事如部琅琊从事徐宣等,还有再下边来,分司诸曹具体事务的簿曹从事秦松、兵曹从事许季等等,又及非州府系统的军谋校尉程嘉等文职校尉,约数十人,有的是跟着荀贞从豫州回来的,有的是跟着荀彧留守州中的,这时都在堂中。
见到荀贞洗漱罢了,换过衣服,回来堂内,张昭等人齐齐起身,下揖做礼。
荀贞笑道:“张公、诸君,都请落座吧。”
自先入席坐下,顾盼堂上众人,如今徐州州府、文武系统的大吏们,堪称是包罗徐、兖、豫三州之英俊,并有冀、扬、荆诸州之能士,凡此时得以能身在堂中者,无不是一时之选,荀贞心中欢喜,想道:“自古成大事者,以人为本,不枉我礼贤下士,屈己尊贤,苦心经营十余年哉,而下得满府英华,群贤毕集,有如此诸多之贤智之士为吾佐矣!今徐州根本已固,候以时日,待我再将兖、豫安定,把之与我徐州统合一处,然后挟此三州之民力,率我百战之精卒,乃取诸贤之才智,用诸将为爪牙,卷而西向,莫说孟德,袁本初复何虑之有哉!”
天下群雄,在而今的荀贞眼中看来,多不足道,若袁术、公孙瓒、刘虞、吕布诸辈,无非是因时而兴,侥幸而得了一地罢了,真正引起他重视的,唯袁绍、曹操两人而已。
荀贞等诸人坐下,从容说道:“适闻文若言道,君等似对公达的治兖之策颇有议论,张公、诸君,你们都有何高见?请畅所欲言,我洗耳恭听,必择善而从之。”
荀贞话音落地,堂中安静了稍顷,一人就站起身来,当先发言。
众人看去,却是张昭。
荀贞救亢父时,张昭曾跟着荀贞齐到合乡,但后来荀贞奔袭陈留,再后来围攻昌邑,等等这些战斗,张昭则都没有参与,而是被荀贞留给了荀彧,做了个荀彧、许显镇守州中的副手。
此回州府议论荀攸的治兖之策,反对者中,便是以张昭为首。
张昭说道:“明公久战辛苦,刚刚兵还郯县,昭等本想等明公休息几日以后,再就兖州之政事进言上书,却不意明公才返州府,即问此事,明公之勤政爱民,昭实叹佩。”
荀贞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说道:“我还算年轻,精力尚好。若再等二十年,这样的一场仗打下去,料之我非得休养个半年三月的不可,现在倒还无妨。张公,你有何高见,便请说吧。”
张昭因了声“是”,就说道:“明公,此次曹东郡犯我济阴、山阳,所以能势
如破竹,径至亢父者,表面上看是因乘氏的李进之叛、及兖州州府的万潜勾连陈宫,与曹孟德里应外和,然究其根本,昭以为,实则是公达在兖州此前的施政出现了偏差错误。”
荀贞问道:“张公,你觉得是出现了怎样的偏差错误?”
张昭说道:“公达之错,在当时不该严惩张观。”
荀攸严惩张观这事儿,如前文所述,是因为荀攸在兖州分田、牛、粮种於百姓,因而使从附於兖地士绅、豪强家的当地百姓或有离去者,这张观很生气,就派人毒杀了官寺分给百姓的牛,事情暴露出来,荀攸依法惩处。——这件事,在最早荀攸报上来时,徐州州府内就已经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支持荀攸严惩,一种以为张观家是兖州的名门大姓,不宜重处。
荀贞不置可否,说道:“张公,请你继续说。”
张昭没有提当时徐州州府内部的不同意见,只说兖州当地因此而发生的事情,往下说道:“张观者,刘岱之故吏也,万潜之旧友也,万潜当时曾为张观求情,但没有用处。昭闻万潜出而与人言道‘使君法严’。明公,治国理政,固当严明法纪,然‘刑不上大夫’,春秋之义也!
“兖州毕竟新得之地,治理地方、安抚百姓,多还是要靠像张观、万潜这样的本地右姓士绅,公达严惩张观,从表面上看,固是制止住了兖地豪强、士绅阻挠自家门下的徒附离开、改从官寺得田的违法行为,可是若张观、万潜者,却不免会心中怨恨,於是遂就有了乘氏李氏之叛,有了万潜之私通陈宫、曹东郡!使我济阴、山阳浴血得之,失之却速!
“於今明公虽然击败曹东郡、张孟卓,收复了济阴、山阳失地,然以昭愚见,公达的严刑峻法、治兖之策,若是不得改变,恐日后还会重蹈覆辙,故事重现!兖终不稳。”
张昭的这一通话,除掉他明面说的东西之外,如往深处根究,其实正代表了徐州士人和颍川士人在治国理念上的两种区别。
颍川此地,仍如前文所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深受法家的影响,如申不害、韩非子等这些法家的名人,都曾经长期地活动於颍川一带或其周边,因是颍川的士人家族一直以来都有个特点,即是家传律法的士人家族很多,如郭嘉之族阳翟郭氏、钟繇之族长社钟氏,皆是世善刑律。善於律法,那在治国理政上,当然就会以律法为重,而徐州士人并无此传统,所以,以张昭为代表的徐州士人在这方面,就理所当然地会於治兖之策上边与荀攸产生分歧。
荀贞问道:“张公,如何改变?”
张昭说到:“民,为国之本;农,为民之本。这些年来兖州先经历黄巾之乱,继而曹操又与明公争兖,战至如今,百姓流离,地方荒芜,为了使兖地能够尽快地恢复元气,重视农业、发展农桑,这是必须的,给百姓分牛田,招揽流民等等这些政策,自是可以继续实行,昭并无异议。……唯是对待像张观、万潜这类的地方豪强、士绅,以昭愚见,是不是应该可以稍微地给以一些优柔抚待?当然,如有那违纪枉法,造成恶劣影响的,则可杀之。”
张昭的这番话,说白了,意思就是兖州之前的那些政策对百姓有益,可以继续使用,但对兖州的士绅、豪强则未免就嫌苛刻了,因此,他认为需要改上一改。毕竟在地方上说了算的、有势力、有影响力的,并非黔首小民,而正是这些士绅、豪强。那么为了“稳定地方,避免再发生叛乱”,对士绅、豪强就不能再一味地严惩待之了,而应改弦易张,换以优抚尊崇,以此来收买他们的忠诚、人心。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在对待兖州的豪强、士族和百姓这两大阶层此块儿来说,应该是对豪强士绅更好一点,重视他们的利益,不能再激起他们的反乱。
荀贞听了,仍是不置可否,问荀彧等人:“卿等以为何如?”
堂中籍贯徐州的士人,如广陵陈端、广陵秦松等,包括兖州籍贯的士人,泰山高堂隆等,或出言表示对张昭此议的支持,或虽未言语,然脸上露出赞成之态。
荀贞问荀彧,说道:“文若,卿意张公此论何如?”
荀彧说道:“张公此言,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是个艺术性的回答,看来是同意张昭的意见,可如果下边再接上一个“但是”作为转折,那就会变成不同意了。——亦即是说,“言之有理”其实是个含糊的回答。
如此,则荀彧究竟是赞成张昭,还是不赞成张昭?
通过之前荀攸惩治张观之时,荀彧对之的表态,荀贞是能够猜出他的态度的。
不过,荀彧这会儿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底下却没有再说了。
他不肯再说,这是为何?对他现下的心思,荀贞亦是能猜出来的。
说到底,荀贞目前的班底是以颍川人和一些他昔在冀州时的故吏、故将为主,但他的地盘现在却是以徐州为主,那么对张昭等这些徐州本地士人的政见,荀贞也好,荀彧等也好,他们这些外来人就必须要给以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如此,即便是不认同张昭的此个论策,身为荀贞的同族、作为当下荀贞府中的群吏之首,特别是,作为荀贞帐下颍川诸吏,包括大部分荀贞昔在冀州时的故吏、故将的整体代表人物,眼下而言,也的确是尚未到荀彧正式表态之时。
荀贞点了点头,也没追问,转而问余下众人。
一人大声说道:“嘉以为,张公之策不可取也!”
说话之人,相貌丑陋,却神色骄傲,非是别人,正是程嘉。
程嘉的个子矮,方才张昭、荀彧等说话的时候都是坐着的,但他如果也坐着,於这么多人间,就会很不显眼,於是他一边大声回答荀贞的询问,一边从席上起身,站到堂中。
荀贞说道:“君昌,你是何高见?”
程嘉立诸人坐中,说道:“民谚云之:快刀斩乱麻。嘉之愚见,此五字现正适合用於兖也。”
荀贞问道:“快刀斩乱麻,……君长,你是何意思?说的清楚点。”
程嘉顾盼堂上,高声说道:“本朝以今,兼并越来越严重,放眼海内,哪里不是郡县良田多被豪强所有?细民黔首要么无有土地,要么土地很少,只能依附於豪强,艰难度日罢了,是富贵者连田阡陌,贫者立锥之地也!黄巾一起,缘何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百万之民响应?是因为他们都是太平道的信徒,都是张角的附逆么?非也!大部分都是因为穷得了!日子过不下去,一人揭竿,遂乃百万影从!
“而今黄巾虽灭,这种富贵者锦衣玉食,贫者鬻儿卖女犹不得活的情况却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是更加严峻!因了黄巾之乱,各州的流民极多,兖州也不例外
。这些流民流离失所,离开家乡,到了陌生的地方,只能依附於豪强。由是,豪强之势,於下是更比此前更盛!
“别的地方不讲,放到兖州来说,那李进作乱,凭其一家之力,就能聚兵千余,祸乱全县,乃至牵及济阴一郡!这样的豪强之势,……张公,嘉敢问之,还能再给他们优抚尊崇么?还敢再给他们优抚尊崇么?
“若用张公之策,优抚尊崇豪强的话,固是可以暂时有助於稳定兖州地方的形势,然张公,岂不闻‘尾大不掉’四字?对於这些豪强,一日可优抚之,二日可容忍之,三日、四日呢?依附在他们门下的百姓越来越多,归我州府编户之民日渐寡少,他们在郡县的声势越来越大,我州府之权威日渐泯然,如此长远看之,再有豪强作乱,怕就不是一家聚兵千余,而将会是一呼竟得万众,举旗郡县悉从了!是将会民只知其豪,不知明公也!
“到的那时,敢问张公,这兖州究竟是豪强之土,还是我徐治下之土?”
众人听了程嘉这话,一时都是无言。
程嘉接着说道:“沛国现在就有一个眼前的例子,谯县人许褚,公等皆知其名,其人以御黄巾为名,早年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坚壁自守,一直到如今,盘踞谯县,早已形同割据!沛国者,豫州之土也,而昔日孙豫州所凡下之檄令,许褚从未接受过!孙豫州因重其骁武,其虽不受令,亦不责之,以致谯地百姓,乃至周边诸县的百姓,皆是只知许褚,而不知豫州也!
“这次,吕奉先、袁公路犯颍川、汝南,豫州形势危在旦夕,却许褚在谯县一兵不出,一卒不遣,坐视平舆告急,坐观颍川为贼侵略!孙豫州对许褚不可谓不优待矣,可换来的是什么?却是这样的结局!敢问诸公,这样的豪强,是诸公想看到的么?”
多年前,汝南黄巾万余众攻许褚之壁,许褚乏粮,便向黄巾渠帅提议,以牛换其粮。黄巾军通常是举家老小聚集在一起的,不但打仗,同时也耕田种地,对牛这种重要的农业物资是很有需求的,那渠帅就同意了许褚的提议。却这牛被黄巾军拉走之后,牛不知道是要拉它干什么去,便挣脱了黄巾军的拽拉,奔跑了回来,许褚看到,就去到阵前,拉着牛的尾巴,倒拽着它行了百余步,这不是力挽奔马,这是力挽奔牛,如此力气,着实是令人惊骇。黄巾军的兵士俱皆大惊,於是不敢取牛而走,由此许褚的大名一下就传遍了淮、汝、陈、梁间。淮、汝、陈、梁者,“淮”,淮水,“汝”,汝水,“陈”,即陈国,“梁”便是梁国。后来孙坚得了豫州,几次招揽於他,他都不做回应。荀贞也试着招揽过他,可他也不理会。换做个别人,招揽你你不答应,孙坚或者荀贞,可能就会发兵去打了,但问题是许褚一则,他在谯县既不向外掠夺,也不为恶地方,二来,其人又勇名在外,去打他的话估计亦不好打,於是,荀贞没去打,孙坚也没去打,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谯县此地,现俨然已经成他许褚的私留地了。
这样的豪强,不用荀贞来说,便是张昭等人,当然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秦松瞧不惯程嘉咄咄逼人,数次“质问”张昭的模样,便就出言,说道:“许褚,万人敌也,我闻此人,长八尺余,腰大十围,容貌雄逸,勇力绝人,这是一万个人里面也不见得会有一个的,怎么能把他与兖州的豪强来做对比?”
程嘉瞥了秦松眼,瞧在秦松是荀贞任广陵太守时的故吏,算是较早跟从荀贞的徐州诸吏之一的资历上,稍微给了他些脸面,没有狠狠怼他,却亦嘴上不饶,说道:“乘氏李进不就是这样的一个豪强么?其人若非亦如许褚,勇武敢斗,巨野泽的贼寇又怎会服其,与其暗通?”
他转对荀贞,说道,“明公,这李进与巨野泽中的贼寇相通,刘济阴败了巨野泽诸贼以后,闻其得了李操、李进兄弟与贼寇往来的凭据,却没有依法惩治李氏兄弟,反是把凭据出示於李氏兄弟看之,随后释之不究。刘济阴为何不按法严惩?想来,其原因应就是像张公刚才说的,他是为了优抚豪强,其所图者,必是为借李氏兄弟之势,来助他安抚境中,可是结果如何?李进叛乱!明公,如刘济阴当时按法从事,杀掉了李氏兄弟,又怎会后来的李进叛逆?又怎会有高、冯二君不幸战死身亡!……明公,高、冯二君之亡,过在刘济阴也!”
荀贞闭上眼睛,收拾了下因程嘉提起高素、冯巩而骤然来至的悲痛心情,心道:“子绣、胡狗,李家我已给灭了族!权且算是给你俩报了仇了!”睁开眼,说道,“你且只说治兖策。”
程嘉应道:“诺。”
他先向荀贞下揖,行了个礼,随之顺着自己的话风,接着说道,“是以嘉以为,对待兖州的这些豪强,不能像张公说的那样,对他们优抚是没有用的,乱世当行重典!而应该严厉的以律法来约束他们,来制裁他们,如此才是长治久安之计,才能真正的把兖州的元气恢复起来,明公也才能真正的得到兖州士民之心。现在曹东郡、张孟卓的联兵进犯被明公击退,明公的威名在兖州已经是越发盛大,而曹东郡,张孟卓今既复败,他俩眼下则肯定是无力再犯我兖了,嘉之愚见,於今上策,不仅不该令荀使君更改他的既定治兖之策,更还应当趁此时机,传檄荀使君,叫他加大整治兖州豪强的力度,此之所谓‘快刀斩乱麻’,从此一劳永逸是也。”
荀贞问张昭、荀彧等人,说道:“张公、诸君,君昌此言何如?”
程嘉的这番话有理有据、有道理、有例子,确实是无可辩驳,而且正如他所说,曹操、张邈连番大败,现在守境都是勉强,再次进犯兖州,他俩目前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也就是说,兖州在经过这两场与曹操的大战之后,现在处於了一个暂无强大外敌的环境之中,那么确实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彻底或大概地铲平境内豪强,把那些依附於豪强的百姓们重归州府掌控,如此,一边消弭了或许会再有李进这类豪强背叛的隐患,一边也扩充了可用的民力。
荀彧乃於此时表态,说道:“彧以为,君昌此言甚是。”
张昭也无话可反对,亦表示赞同。
荀贞便接受了程嘉的建议,当天传令荀攸,叫他抓紧时间安抚地方、整肃豪强,并下令徐州各郡继续抽调牛、粮种等农业物资支援兖州。一边整肃豪强,一边加大对百姓分牛、田、粮种的力度,以此双管齐下,稳固兖州的统治,同时尽量地恢复和发展兖州的农业。
就在荀贞一边给从征将士论功行赏,一边忙这些有关兖州的政事之际,一道上书从青州历城送至。
上书是荀成写来的。
荀贞打开观阅,见其上写道:“陈买先败被擒,济南兵复为子龙所破,青州接连损兵折将,州中惶恐,而曹东郡鼠窜东郡,已无力外顾矣,成窃以为,此正取青州之时也!”
却是建议荀贞於现在发兵攻打青州。
63 孟岱北上使幽州(上)
进言荀贞攻取青州此议,不是荀成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他帐下长史秦项,——即荀贞昔在颍川时的旧识秦干之子,向荀成所建议的。秦项之所以向荀成提出这个建议,无它缘故,仍还是为了“帮助”荀成立功,以免荀成的功劳会落后於乐进、许显等将之后。荀成自知其意,不过在听了秦项的这个建议后,他当时觉得秦项说的很有道理,於客观形势而言之,现在确实是打青州的一个不错的时机,於是,就按秦相的建议,荀成给荀贞上了这么一封上书来。 荀贞罢荀成此书,召戏志才、荀彧、张昭、程嘉等人来议。 戏志才等人一一传看过了荀成的这道来书,荀彧等人暂作思量,戏志才却不假思索,直言说道:“现非打青州之时,仲仁此议不可用之!” 荀贞抚髭说道:“志才,便在前日,府中亦有掾吏上言与我,建议我择将选兵,可於此际趁机取青州,只是军政诸务太忙,我故前几天没有召请卿等商议,今天正好又接到了仲仁此书,因索性就把卿等请来,一并计议,想着听听卿等的意见。却为何卿说现在非是打青州之时?” 戏志才说道:“现非打青州之时,其缘故有三。” “愿闻其一。” 戏志才说道:“明公,青州西接冀州,北邻幽州,袁本初、公孙瓒皆欲得之,以作本州之羽翼也。袁本初如得之,则左顾无忧,可以全力攻幽;公孙瓒如得之,则可由此击冀州之腹地,故袁本初表其子袁谭为青州刺史,公孙瓒以田楷为青州刺史,并袁谭前攻田楷於平原郡。 “是青州乃袁本初、公孙瓒相争之地也。 “现今公孙瓒虽败归幽州,然实力犹存,袁本初与他之间可谓胜负未分,明公值此之际,实宜本该作壁上观,坐观彼二虎恶斗,可若明公却忽於此时兵进青州,则势必就会同时引起他两人的注意,那就不是坐观虎斗,而是引火烧身了,——说不得,袁本初也好、公孙瓒也罢,就也会遣兵入青,再次掀起争夺青州之战,如此,他们双方本来远离我徐州的冀、幽战场,没准儿就会转移到青州去,不但我徐州会被迫地直接接入到他两边战场至今尚未告终的大战中,我徐、兖两州邻青州之地,或许也会受到战乱,这又是何苦?此一之不宜现取青州。” “其二呢?” 戏志才说道:“青州西边的平原郡现为田楷所据,田楷虽数遣使来郯,表示愿从附明公,然观其遣使之时,通常都是平原郡外有忧患之刻,比如上回袁谭攻青州的时候,而当袁谭撤军之后,其使就不复再来,由此足可见此人只是想借明公之援,保其本郡而已,委实不可信也!既然不足信,那么我军若现在攻取青州,那么对这个田楷该如何处置? “不打他的话,可能变生肘腋,打他的话,还是如第一条不宜取青州之故,就一定会引来公孙瓒或袁本初的兵马,此二之不宜现取青州。” 事实上,亦正是因为戏志才说的这前两个原因,所以直到现在,荀贞也还没有正式对青州用兵。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志才,你所言不错。其三呢?” 戏志才接着说道:“明公与曹东郡前后两战於兖州,现下,曹东郡虽然再次被明公击败,鼠窜回到东郡,然而因不愿和现下被袁本初所控的冀州接壤,故是明公在击败曹东郡后,亦没有乘胜追击,把东郡也给打下。这样一来,我兖与冀州之间,诚是有了东郡作为一个隔离,暂时可以避免明公与袁本初直接发生争斗,可这也等於是说留了个 敌人在我兖西境。 “曹东郡虽数败,可此公善用兵,又且陈宫冥顽不灵,前次曹东郡、张邈、吕布联兵,便是陈宫串联而成的,不能排除陈宫也许会再次串联张邈、曹东郡,犯我兖州。明公如不攻青州,我大军屯於兖、徐,料曹东郡必不敢为乱也,可一旦明公遣兵攻青州,他以为我州内空虚,说不定就会悍然再犯我兖了!明公用兵之能,胜他十倍,固然是不怕他再来犯境,可我徐州近两年大小战不断,将士急需休整,能少一战,岂不是少一战为好?此三之不宜现取青州也。” 听到“明公用兵之能,胜他十倍”,荀贞颇感惭愧,说道:“孟德娴熟兵法,今之名将也,志才,不能说我胜他十倍,最多我也就是能够与他匹敌相抗罢了。” “明公何须过谦!”戏志才不能理解荀贞的“惭愧”,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敷衍”一句之后,接着说道,“兖州先经黄巾之乱,再经明公与曹公的两次鏖战,兖地百姓,民不聊生,是苦於战争久矣!当下之要,忠以为是当按君昌前时所议、为明公所取之策,先把兖地的豪强整治服帖,再把百姓安抚下来,以稳定、巩固兖州,才是要紧之务!同时,豫州方面,孙豫州战死,孙伯符尽管在明公的帮扶下击败了吕布,可是豫州内部,目前来说,也是不太安稳,亦需镇抚的,亦即,以忠愚见,现下我徐治政的重点应该是在兖、豫两州,且等把这两州完全的安抚下来后,再议青州等事不迟。” 戏志才的这番话,简而言之,意思就是说,现在荀贞重点需要做的是把兖州彻底纳入自己的统治,同时安抚豫州,把兖、豫、徐三州真正的吃掉,消化掉,再作扩张的谋划。 这已经不单只是用兵之策,而且是稳扎稳打的谋国之策。 荀贞深以为然。 戏志才顿了下,又说道:“青州现下虽不宜取,然以忠观之,青州已是明公的囊中物矣!” “哦?” 戏志才举起一支手指,说道:“历城已为我有,等於是扼住了青州的咽喉,此其青州已为明公囊中物之一也。”他举起第二根手指,说道,“观今之青州,陈买先为明公所擒,继而济南兵复败於历城,青州如今不但是缺兵少将,也没有声望隆重之士在州,唯一的一个,只有孔文举了,而孔北海方正名士也,决胜疆场非其所长,断非明公之敌,此其青州已为明公囊中物之二也。”他把竖起来的两根手指一起晃了一晃,笑道,“有此两利,待兖、豫两州安定下来,时机到后,明公腾出手来,兵分两路,西北自历城出、北自泰山和琅琊两郡出,东西合击,取彼青州,忠好有一比,如泰山压顶也,岂不易如反掌?既如此,又何必现在就取青州!” 荀贞顾与帐中的荀彧、张昭、程嘉等人说道:“知我者,志才也!志才此言,深得我心”。 便就令马上回书荀成,不许他进攻青州。 程嘉沉吟说道:“明公,说到青州,嘉有一个陋见,不知当否。” “君昌,卿有何高见?” 程嘉说道:“明公,虽然诚如监军方才所言,现下非是宜取青州之时,但陈买被擒以后,就被送来了郯县,是现下之青州,有袁本初所表之刺史、有公孙瓒所表之刺史,却独独无了明公所表之刺史,因而嘉窃以为,是否现下可先表一人为青州刺史?也算是为将来取青州做个预备,毕竟名正方才言顺。” “表一人为青州刺史?” 程嘉说道:“嘉以为,偏将军正合其任!” 偏将军者,荀成是也。 荀贞略作忖思,问戏志才、荀彧、张昭诸人,说道:“卿等以为何如?” 张昭不以为然,说道:“军谋此言,谬哉!” 前次会议,程嘉反驳张昭;这次程嘉出言,却是张昭反驳於他。 程嘉瞥了他眼,问道:“张公,我如何个谬?” 张昭与荀贞说道:“刺史之名,不过虚名耳,现下青州一州,已有三个刺史,陈买系明公前时所表,田楷为公孙瓒所表,袁谭为袁本初所表,而此三人刺史,谁又能真正的掌控青州?无一人也!是以昭以为,就算是明公现在再表偏将军为青州刺史,实际上也只是徒有虚名! “既然如此,何不仍暂以陈买为青州刺史?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陈买虽叛明公,而明公仍以其为青州刺史,足可显明公之宽厚仁义;其二,陈买故为齐国相,本青州官也,其昔在郡,颇有声誉,以其为号召攻青州,昭愚以为,似也比以偏将军为号召稍微好些。” 荀贞听了,再度环顾堂中诸人,笑道:“知我者,张公也”。 细细想来,张昭的这个建议,的确是要比程嘉的建议要强。 就像张昭说的,才表了陈买做青州刺史,转过头来,就再另表他人再去做青州刺史,而且另表的人还是如荀成这样的荀贞嫡系,那吃相未免就会显得不太好看,也许就会产生不太好的风评。既是如此,那么就不如干脆还以陈买为青州刺史,反正陈买已被擒获,现在荀贞的手中,那荀贞让他干什么,他不就得干什么?这和表荀成为青州刺史的效果是一样的。 效果一样,而舆论上的风评更好,当然是选择后者。 却这荀贞先说戏志才知他,现在又说“知他者”是张昭,那到底这两人谁人知他?也好解释,谁出的主意好,谁就知他。却就如此,议下了青州之事。 而於去书荀成后不久,这日,又有一书从青州传来。 这书不是荀成传来的了,而是平原郡的太守田楷遣人所送来的。 当荀贞与曹操再度在兖州发生大战的时候,田楷於平原郡观望,初时是生过别样心思的,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短短个把月的功夫,不但曹操兵败,吕布兵败,而且济南相也被赵云败於历城城外,荀贞竟是三个战场接连获胜,声威不堕,反胜於过往。如此形势之下,为了自保,他於是就再次遣使,来到郯县向荀贞上书,重提从附之事。 田楷书中的语气很恭谨,写道:“明公威震东南,楷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力。” 荀贞看了此书,随手丢到一边,笑与左右从吏说道:“田楷以为我是张孟卓那样的长者么?” 他这话没有明说,但左右诸吏皆知其意,显然是在说:张邈受了陈宫的蛊惑,搞了这么一出对於兖州的反击战,可最后大败而归,那么田楷以为荀贞也像张邈一样容易受人蒙骗么? 这些且不必多言。 只说曹操兵败回到东郡以后,深忧荀贞会趁胜追击,来打他的东郡,只靠一条黄河之险,东郡到底地方狭窄,没有纵深,只怕是万万抵挡不住荀贞大胜之兵的进攻的,而南边的张邈,那又是个绝对靠不住的,思来想去,无有它策,只好再次遣吏赶去冀州,向袁绍求援。
63 孟岱北上使幽州(中)
邺县城中,袁绍收到了曹操求援的来书,看罢之后,顾与堂中诸人说道:“孟德复大败於兖,已退回东郡,张孟卓也已回陈留去也。山阳、济阴两郡,孟德旋得旋失,又被荀贞夺去,孟德向我求援,君等以为我该如何答复於他?”
一人起身,义愤填膺似的,愤声说道:“荀贞擅窃兖州,杀戮百姓,纵能逞其一时之凶意,而终究不免败亡之途也。”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乃是郭图。
如前文所述,这个郭图是颍川人,荀贞的老乡,两人当年曾经一起在颍川郡府做过同僚,但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和,自投到袁绍帐下之后,郭图只要是听到荀贞那边的消息,通常都是一种鄙夷、排斥的态度,其实他的这种态度,既是因为两人之前有旧怨,往深里说,也是因为他对荀贞现在威风凛凛,称雄东南的目前地位,存有羡慕和嫉妒。
其心中的心思且不必探究,只说袁绍听着郭图这话,心中想道:“昔群雄并起,共讨董卓,凡参与者无不是今世之俊彦,国家之重臣也,我那会儿并不甚重荀贞之,却不意倏忽数年,这荀贞竟是不但在徐州站稳脚步,且外侵兖、州,已俨然东南之一小霸也!
“不过,公则此言倒也不错,其虽今小霸东南,而待我北灭公孙瓒,西破黑山军之后,挟冀、幽诸州之势,东向而问之,其能奈何哉?若降我则罢,不失富贵,若不肯降,反手灭之何难!”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如今在海内的声望那是一时无二,没有任何士族可以比得上的,荀氏虽也名门,但荀氏往年的声誉只是多因荀淑及其诸子,即“荀氏八龙”的德行出众而已,论以家族旧时的“权势”和“贵重”,荀淑最高也仅做过一县之长,其之诸子除荀爽以外,要么不曾出仕,要么也顶多只做过县长、县令、公府掾吏之类的小官,得以官至二千石太守的仅荀淑次子荀绲一人而已,——他曾任过济南相,换言之,也就是说,荀氏连“累世二千石”这个最基础的世家阀族之条件都不能满足,故与“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氏,在“权”与“贵”这方面,简直是天壤之别,根本无法相比,此其袁绍早前不怎么重视荀贞的缘故之一。
再一个缘故,自然便是冀州的地理位置,也要比徐州好太多了。冀州北连幽、并,俯瞰中原,青、兖、徐三州皆处其东,如果比作一个人的话,冀州就是人的躯干,是人的腹心,只要能巩固住在冀州的统治,再拿下幽、并,那么去打豫州也好,去打青、兖、徐也好,好有一比,俱为高屋建瓴,卷席之势。从战略角度讲,冀州如是金银宝贝,徐州就是旮旯边角。
所以,荀贞尽管现在徐州搞的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实际上,袁绍对他并无十分的警惕,——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竭尽全力地帮助曹操的一个缘由,在他看来,只要曹操、张邈能先挡住荀贞就行了,至於将来怎么办?如他所想,若荀贞不降於他,他有“反手灭之”的信心。
郭图说完,又一人起身,进言说道:“明公,在下愚见,对孟德的求援,可暂先不予之。”
袁绍看去,说话之人乃是逢纪。
却袁绍帐下现在的文佐谋臣,大致分为两大派,三小派。
两大派者,以沮授、审配、田丰等为代表的冀州本土士人,和以郭图、辛评、辛毗等为代表的颍川士人;三小派者,颍川士人这一派里头,还有几个是袁绍旧日的朋友,如颍川人淳於琼、南阳人许攸等,淳於琼本为颍川人,南阳接壤颍川,因此他们和郭图等走得就比较近。
这位逢纪,从出身来说,算是袁绍旧友这一小派的,但与淳於琼、许攸不同,他亲近的却非颍川这一大派,而是冀州士人这一大派。却是说了,这是为何?这与颍川士人的传统习惯有关。颍川此地,久受法家影响,民间好讼,好打官司、好起纠纷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结党排外,淳於琼、许攸或家在颍川,或家邻颍川,因得以被郭图等容纳,逢纪却籍贯青州,其家远在海滨,因是他不能融入到郭图等的这个小集团中,只能朝冀州士人派这边靠拢。
逢纪既然非是颍川一派,对郭图的“愤慨”,他就无动於衷,因而倒是没有顺着郭图的话,再来抨击荀贞,而只是就事论事,就曹操来书求援此事,向袁绍道出自己的意见。
袁绍听了,呼逢纪的字,说道:“元图,孟德在求援书
中,言辞急迫,他说深忧荀贞之会趁胜西进,取其东郡,却缘何卿言,暂不需予援兵给孟德?”
逢纪答道:“今荀镇东虽然复败孟德,然凭大河之险,南联陈留,兼之背倚我冀,纵然荀镇东犯东郡,料孟德守境应还是可以的,不至於全郡即日沦陷。此其一也。
“豫州孙坚是荀镇东的盟友,而今孙坚身死,其子孙策虽已为荀镇东表为豫州刺史,但孙策年少,无有声望,抚境犹难,况乎外战?这等於说是断了荀镇东最大的外援臂助。此其二也。
“袁公路、吕奉先败退南阳,袁公路非弘雅之士,吕奉先武夫自豪,在下料之,他俩定然难以长久地同居於南阳,为求出路,吕奉先极有可能会再犯豫州,此是豫州并且还存在外患,而豫州一旦有事,徐州不安。此其三也。
“故是,在下愚见,荀镇东现下断然是不会,也不敢兴兵进犯东郡、陈留的,他目前急需做的,必然是首先要把兖、豫两州的内有外患给安抚、解决掉,因此,对孟德此之求援,明公暂可不予理会,可去书孟德,把这番形势分析告诉与他,叫他只管安心守境便可。”
逢纪的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袁绍不觉颔首,说道:“卿言有理。”
得了袁绍的赞同,逢纪接着往下说道:“眼下局势,以在下陋见,明公宜仍当是以公孙瓒和黑山贼为要。公孙瓒其人凶悍,诚然明公之大敌也,虽其数败,而实力犹存;黑山贼号称百万,盘踞冀、并间的山谷中,不但阻碍明公取并,且时刻威胁着我冀腹地,……前时不是听闻说公孙瓒与刘虞日渐不和,两人甚至久为见面,又闻说黑山贼粮乏,颇起内斗么?在下愚见,抓住这两个难得的时机,及早地消灭掉黑山贼、公孙瓒,拿下幽、并二州,这才是明公头等要紧的大事!既灭黑山贼、公孙瓒,据冀、幽、并三州,用冀之富,取幽并之马,练三州甲士,然后南顾中原,东瞰徐兖,当其时也,荀贞之何足虑哉!天下之半,已为明公有矣!”
逢纪这话正对了袁绍的心思。
袁绍深以为然,说道:“卿言极是!”顾问郭图,问道,“公则,伯谦可有回信送来?”
“伯谦”者,名郭逊,是郭图的一个从子。在听说了公孙瓒与刘虞越来越不相睦的情报之后,袁绍接受了郭图的建议,打算联系刘虞,与刘虞一起相约谋划共攻公孙瓒。这件事是郭图提出来的,袁绍就交给了他来负责。郭图便遣了他这个叫郭逊的从子,叫去幽州密见刘虞。
——逢纪刚才提到眼下来讲,消灭掉公孙瓒、黑山军才是袁绍的重中之重,这话固是不错,但公孙瓒、黑山军分别是两个势力,并且两个势力的实力都很强大,那么该消灭哪个为先?早在袁绍刚得冀州时,沮授就给他规划过,按沮授的战略蓝图,是先灭掉黑山军,再灭公孙瓒。因是,公孙瓒败於龙凑,遁回到幽州以后,袁绍就依照之前沮授给他谋划的这个整体战略,防御公孙瓒再度北犯之同时,把部分的用兵重点放到了进攻藏身於西边太行山谷中的黑山军上头。却未曾知道,那黑山军在张燕的带领下,打仗却是相当狡猾,打得过就占便宜,打不过就逃回山中,而等袁绍的部队一撤,他们就又出来骚扰抢掠沿边郡县,因是现下虽然在袁绍部队的不断进击之下,黑山军的生存、活动范围已是渐渐缩小,乃至出现了如逢纪所言之“乏粮”的状况,可要想在短时间内就消灭掉这号称百万的黑山军,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搞得袁绍现下也是烦不胜烦。亦因此故,袁绍帐下的谋士们而今出现了另一个声音,便是以郭图为代表的颍川士人提出,公孙瓒才是而今冀州最大的敌人,而黑山军又不易迅速歼灭,故此他们认为不应把过多的力量消耗在消灭黑山军上,不如先全力灭掉公孙瓒,随后再打黑山军。这两种意见各有利弊,袁绍现下一时间也是起了犹豫之意,难下决断,故在听闻刘虞、公孙瓒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后,他就采纳了郭图此个联系刘虞的建议。他想着的是,等搞清楚公孙瓒、刘虞那边情况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之后,再作最后的决定。
且不必多说。
郭图答道:“现尚无消息。计算路程,郭逊应是已至幽州,旬日之内或就有回讯传到。”
讨论完了曹操此事,袁绍叫主簿陈琳代笔,给曹操回书,就按逢纪的意见来写。
回书的末尾一句话是:“吾数遣援兵助君,
然君屡不能胜镇东,反数为其败,今吾将北击公孙瓒,西破黑山军,暂无兵可再助君。君且守境,候吾灭彼二寇,再亲缚镇东於帐下。”
“君且守境”云云,究其语意,有点盛气凌人,不过倒也符合曹操、袁绍两人现在的地位。曹操之於袁绍,如果用国家来比喻的话,现在大致相当於是一个藩属的地位,那么作为宗主国的袁绍,这样对外番居高临下的对他说话,就很合乎情理。
这些也不许多说,只说就着这个话题,袁绍与众人议论了会儿公孙瓒、刘虞的事情,继而又讨论了多时如何对付黑山军,也没有什么其它好的办法,不外乎就是进剿之外,令常山、赵、魏等太行山沿边诸郡的长吏、守将严加戒备,以防张燕等黑山军袭掠,如此而已。
却袁绍遣去幽州去见刘虞的郭逊,确如郭图所言,已出冀州,入了幽州之境。
幽州共有十个郡、一个属国,——“属国”也者,是为安置归附的胡人而设置的行政区域,自西而东,这十郡、一属国分别是代郡、上谷郡、上谷郡南边的涿郡、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属国、辽东郡、玄菟郡和乐浪郡。
冀州在南,幽州在北,两州接壤的地方直线距离大概四百多里。
幽州与冀州接壤的主要代郡、涿郡、广阳郡三郡,还有渔阳郡的一点点南端地界,其余诸郡、属国除掉涿郡北边的上谷以外,都是临海的。
冀州自西而东,与幽州接壤的则分是中山国、河间国、渤海郡。
广阳郡虽然是幽州面积最小的一个郡,南北二百多里长,东西最宽处也只有百里远近,但是幽州的州治蓟县,即后世之北京,却是在这个郡中的,既是郡治,也是州治。刘虞和公孙瓒现在就在蓟县。广阳郡与冀州接壤的地段差不多是其郡内东西最窄之处,仅六十来里地,与其绕一大圈,到广阳郡界再入幽州,自是不如经涿郡入幽州,之后再北入广阳来的道路顺畅,兼且郭逊此来幽州,还担负着另一个任务,即是沿途看一下涿郡内部的情形,——比之代郡、广阳郡等,涿郡一则处於正中,二来与冀州接壤地段最长,而且公孙瓒的封地易县也在涿郡,因此涿郡境内驻扎了大量的公孙瓒所部兵士,等同是公孙瓒的大本营。
故而,郭逊入到幽州,头个到的郡就是涿郡。
冀州是黄巾军的起源地,黄巾军的天师张角兄弟是冀州人,当年黄巾之乱,冀州算是受兵害最深的地方之一,之后袁绍与公孙瓒又几次在冀州境内大战,於今之冀州,早已是民不聊生,流民处处可见,田中杂草丛生、荒芜已久,道见饿殍,用“白骨露於野”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最严峻的时候,乃至连袁绍部下的兵士都没有军粮可吃,不得不以桑葚为食。
冀州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进到涿郡后,郭逊却发现这涿郡的情况却居然比冀州还要糟糕。
其沿途所见,行不过数里,道路两边已经见到了许多饿死的尸体,有老人,有孩童,也有壮年的男女,凡饿死之人,大多赤身无衣,不用说,他们的衣服都是被路过的人给扒去了,很多尸体已然腐烂,群蝇盘旋於上,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道,还有一些尸体早成了白骨一堆,也有新鲜的尸体,或出现残缺不全的现象,也不知是被狐狼吃的,还是别的。
郭逊不敢往下深想。
路两边的田地大片、大片的荒芜,杂草长过人膝,狐兔时现其间。涿郡境内河网密布,东西三百里、南北二百里的郡内,只大的河水就七八条,不仅土地肥沃,而且颇有牧场,往常年间,这个时月,田中麦子如海,牧场羊马成群,却於下,非只荒田,那牧场之上,放眼望去,亦是只见杂草,不见羊马,空空如也,只有那半人高的野草在风中起伏,给人一种苍凉或言之悲怆之感。
黄土漫起的官道上,偶尔能够见到一些百姓,皆是衣不蔽体、面瘦肌黄。郭逊假冒的是一个马商的身份,因知沿途盗贼众多,所以带了一些护卫的兵士,未着戎装,然俱配刀矛,那百姓见到他们,纷纷躲避,各个慌不择路,竟如避猛虎,有的摔倒在地,赶忙爬起,连滚带爬。
郭逊不觉感叹,想道:“这哪里还是我大汉之王土,简直就是人间之鬼蜮了!”
却又行数里,前边忽见约百余人的兵马一支。
66 郭逊北上使幽州(下)
士兵冲入乡里之后,不久,那被黄黑色矮墙围起来的“里”中,——时下县外乡里,与县中的“里”多是一样的,外边都有围墙,但眼前此“里”外头的围墙已是残破不全,很明显是毁於战中,或者之前就被兵士们抢掠过,把其围墙给毁掉了,此时,便在那残缺的围墙中传出了妇女凄厉叫声、孩童惊恐的哭声和男子们的大声呼喊,细闻之,虽因离得远,听不清楚,郭逊只能听得隐隐约约,然从语调可以判断得出,那男子们呼喊的定是求救、求饶等等内容。 那队士兵是去干什么去了?显然不必多言,当然是行劫掠之事去了。 郭逊是奉袁绍之命前来见刘虞,担负出使任务的,一则“重任”在肩,二来这里是涿郡,是公孙瓒的大本营,他若贸然出头,如果被公孙瓒的部下起疑,把他们抓住,公孙瓒、袁绍现下那可乃是仇敌,数年来,两边大战了几场,公孙瓒败多胜少,公孙瓒为了泄恨,肯定是会不有二话,当即就把他们杀掉的,说不得,杀他们时还会用些酷刑,再一者,这郭逊本也不是什么替天行道之人,那涿郡百姓与他无亲无故,死活与他何干?所以见到那公孙瓒帐下的兵士烧杀淫掠,他当然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自无什么见义勇为的心情,因此,见到此状,他便赶紧带着随从们,赶着堆了些货物的那几辆车远远地避开,从官道下去,躲进到了旁边荒废的牧场中,藏入半人多高的草里,众人下马,把马也按倒在地,并用衔枚堵住了马嘴。 一群人伏在潮湿的草中,静悄悄地望着那处乡里,等了多时,忽见腾腾的黑烟从那“里”中滚滚升起,料来若非是那队兵士主动放火,就应是哪个兵士在抢掠里中百姓家时碰倒了灶台之类,然后灶台中的火引燃了这场火势。 蓝天下,草地、田野围绕间,很快就被黑烟弥漫的那处乡里中的哭叫声渐渐变小,又过片刻,见那先前入里中的兵士们三五成群地从“里”内走出,有的扛着抢来的粗粮,有的胳臂上搭着抢来的男女衣服等物,还有几人提着羸弱的鸡子,说说笑笑,一个个喜笑颜开地扬长而去,沿他们来路而还了,——却说郭逊入涿郡后,沿途所见,只觉涿郡如似鬼蜮,百姓早已是贫困不堪,则那百姓民家於此情况又能有什么好东西?况且那处乡里中的百姓还只是乡民而已,又非县中士绅,更必没有什么值钱物事东西,却这些兵士还如此抢掠,真是令人可发一叹。 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孙瓒屡败以后,为了弥补损失、填充实力,大肆招揽了许多幽州各郡的乡中恶少年、轻侠从军,刚才抢掠乡里的那队兵士就是他新招来的,也就是说,论那些兵士的出身,实亦被本多乡民,本来也都是乡里之人,是以他们的眼皮子并不见得很高,所以能抢到什么就抢什么,就连那女子的破烂襦裙,他们也一样照抢不误,总比一无所获的强。 等那队兵士去远,郭逊等从草场中出来,拍了拍发髻、身上沾染到的杂草、泥土,郭逊唤上两个随从,摸去到那处乡里的近处,寻了处断壁残垣的地方,朝内观看。 入眼便是“里”中狭窄的土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具尸体,多是男子,鲜血流淌、浸入地上,搞得整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都是血淋淋的,每具尸体边上,皆有妇人、孩童在抚尸痛哭。路的两边都是破旧的土屋茅舍,又有那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男女老少乡民,或者在收拾被抢的乱七八糟的院子,或者过去在安慰那几个失去了丈夫或者父亲的妇人、孩童,或者在提水扑灭火势,也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神麻木地呆坐门前路边,当真是一副人间惨景。 郭逊在墙外远远地朝内看了几眼,没有入内,便就带着随从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停下脚步,回顾这处乡里,心中想道:“只观此‘里’情形,绝非是只被抢掠过这一次,之前想来必是已不知被抢过多少次了。我在冀州的时候,就听说公孙瓒兵败遁逃回幽以后,为了笼络军心,他军纪涣散,纵容兵士骚扰、抢掠民间,今见此里之事,果不其然!”到底是个士人,仁义、爱民的道理郭逊还是知道的,又想道,“如此残暴虐民之贼,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正如郭逊所想,公孙瓒数次败於袁绍后,他的势力已经是大不如昔,为了凝聚兵士们的军心,同时也是为了补充自己损失的兵力,公孙瓒现於幽州各郡,特别是涿郡、上谷郡、广阳郡等邻冀州的一带,不仅广泛地招募乡野游侠和流民中的豪强加入他的部队,并且放任兵士,抢掠百姓,随彼等所为。——所谓轻侠,差不多与恶少年同意,便相当於后世的黑社会、流氓、恶霸之类,而所谓豪强也多是骄横跋扈之徒,这样的人多了,他部队的军纪也就可想而知。 其实,话再说回来,袁绍在冀州也不见得对百姓有多宽待、优抚。 黔首百姓在寻常士大夫们的眼中已是贱民一流,况乎袁绍“雄图远志”,又非寻常士大夫可比?其治下百姓的悲欢喜乐自是不在袁绍的考虑之中。 对袁绍而言之,冀州的百姓,只是供给他粮食和供给他士兵的主要来源,如此罢了。 当政冀州至今,袁绍一则几无什么爱民之政施出,二来,相反,他还任由沮授、审配、郭图等等他帐下得用的谋士们侵占民田,把贫民、流民收为自家的徒附,欺压百姓,聚敛财货。 ——在这一点上,袁绍和公孙瓒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颇为相近,只不过区别在於袁绍至少还知道冀州百姓是他的兵、粮之源,对待百姓还会催促农耕,不让兵士过度扰民,不会涸泽而渔,而公孙瓒对百姓却是浑然不顾,视之为羊群而已,欲取欲求。 此外,两人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在对待士族的态度上,两人截然迥异,公孙瓒因其是公孙氏的庶子,其母出身卑贱之故,对士人阶层非常轻视,极其打压,但袁绍对士人则极其重视,这一点不同放到对待百姓上,就是前边所述,公孙瓒这边是寒士、商贾、轻侠之流高高地盘踞於百姓头上,袁绍那边则是审配、郭图等等冀豫各地的士人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总而言之,无论是幽州的百姓,还是冀州的百姓,受苦的程度或有重有轻,可却都是受苦的。 却是说了,现任幽州牧的刘虞是当今海内名重的宗室、大臣,声望很高,早在多年前就被朝中拜为太尉,后来他又被拜为大司马,并封为侯,再后,董卓专权的末期,董卓还曾拜他为太傅,招他入朝就职,然因道路阻塞,任命没有到达,故是未得上任,但由此却也可见,刘虞在幽州的名望必然是远远高於公孙瓒的,并且刘虞还非“幽州刺史”,而是“幽州牧”,“牧”者,军政一把抓也,而公孙瓒现下的军职只不过是个“奋武将军”,亦即,从规制上讲,公孙瓒实是受刘虞节制的,那么对公孙瓒这样的侵略百姓的行为,刘虞难道他就坐视不管么? 刘虞当然会管。 但问题是,以前的时候,公孙瓒对刘虞的节制倒还听得一二,唯自初平二年,公孙瓒率部在东光南大破青州黄巾军,斩首三万余,俘虏无数,辎重缴获堆积如山,实力由此大强,威名由此大振以后,他手里有了足够的兵、有了足够的钱,对刘虞的节制就不再肯怎么听从了。 刘虞、公孙瓒之间因此已经起了好多回的矛盾,——这也正是袁绍派郭逊来联系刘虞,希望能和刘虞联手进攻公孙瓒的一个主要原因。 却郭逊这天晚上,在路上遇到的一个亭舍中住了一夜。 那亭舍破败不堪,早无亭长等吏看管,只剩下了一个杂草丛生、老鼠横窜、蛛网遍布的空落院落,虽然不免在休息、饮食方面受些苦累,然少了有人盘问,郭逊等也就乐得轻松。 住了一晚,次日起行,继续北上。 幽州的州治蓟县,即后世之北京,位处在广阳郡的中间地带。广阳郡在涿郡的东北边,与涿郡接壤。过了北新城、易县,往东北行,行约二百来里,即是广阳郡界。 从入涿郡起,一直到广阳郡境,这一路上,差不多每天郭逊都能见到公孙瓒的兵马烧杀掳掠、骚扰、侵犯百姓,要说起来。公孙瓒他并不掌握涿郡的行政,涿郡自有太守,可是一则易县是他的封地,这里算是他的老巢,二来,涿郡南与冀州接壤,目前来讲,乃是公孙瓒与袁绍对垒的前线,所以他帐下的兵马在此郡可谓是云集,驻兵很多,那么涿郡太守区区一个文官,就算手里有些郡兵,相比於公孙瓒的部队,那也是杯水车薪,故此对公孙瓒所部在涿郡的行为,这位涿郡太守是敢怒不敢言,除了向刘虞告状以外,就是容忍罢了再容忍,如此而已。 ——公孙瓒的老巢虽在涿郡,但他本人现下并没有在涿郡,他与刘虞一样,都在幽州的州治蓟县。之前,他的将军府是在蓟县的县城中的,但界桥、龙凑两次大败之后,因其威势由此不如从前,刘虞对他的态度遂也日渐有变,变得不愿再迁就於他,两人一见面,刘虞要么就义正辞严地责备他“穷兵黩武”,要么就指手画脚地命令他做这个、干那个,时日略久,公孙瓒的脾性本来刚强,因忍受不住,於是就索性从蓟县城中搬了出来,动用士卒、民夫,於城外自己另筑了一个小城来做安身之所,等於现在他已是和刘虞分了开来。 入到广阳境内,东北而上,行约三四十里,先到广阳县,经广阳县,再往东北行,复行三 四十里,前头就是是蓟县。 郭逊一行人将到蓟县城外,却见那县城西边数里之处,果然平地而起,多了一座小城。 说是小城,其实也就是个坞壁,占地不是很大,但是堡墙甚高,墙外近处的树木等都被砍了个干净,观墙垣上旌旗招展,不仅有守卫的兵卒,且不断有巡逻的兵卒巡行其间,又在坞堡外头的路上,设了关卡,堪称刁斗森严,遥遥并可闻见从坞堡中传出的人声、马嘶。 这就是公孙瓒眼下所在的那座小城了,——与其说是小城,或者坞壁,确切点说,更像是一个军事堡垒。这座小城之中驻扎的,皆是公孙瓒的亲信嫡系精兵。 郭逊今次出使幽州,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沿途看一看公孙瓒现在的军事力量情况和他在幽州的民心人望情况。民心、人望,单从涿郡所见的那些劫掠事情,郭逊即可断定,公孙瓒今在幽州必是人心失落,至於军事力量情况,他没法混入到公孙瓒的军营中,不能近距离地观察,最多只能远远到看上几眼,通过对先前路上见到的那些公孙瓒部兵士所着的衣甲、所持的军械,郭逊大概已经判断得出,公孙瓒於下的部曲和他兵马最盛之时的军容已是无法相比了,现下瞧见这座小城,知城中俱是公孙瓒帐下的精锐,他暂勒马停下,又做遥观判断。 通过城池的大小规模,郭逊推算得出,此城中的驻兵左右不过两三千人之数。 他一边望那小城,一边忖思想道:“公孙伯圭所部,现下分驻幽州各郡,他在涿郡等与冀州接壤之幽州各郡的驻军是最多的,此外,为与刘幽州争权,在上谷、渔阳、右北平等与乌桓、鲜卑诸胡的居处所接壤之地,他也各有兵马驻扎,却是兵力分散。我这次若是能代表明公与刘幽州达成盟约,将来两军出其不意,合攻公孙瓒之时,他的这个兵力分散,对我军来讲,却是个极大的优势。……观其所住此城中,驻兵顶多三两千许,闻说他的白马义从等精骑在此前的数败中损失颇大,也不知现而今他身边、这座城中还有多少兵卒是原先的白马义从?” 公孙瓒对胡人的态度向来是认为与其以德化之,不若兵戈相对,杀之而后快,他在上谷等地的驻兵,其实倒也不全是为了与刘虞争权,也是为了威压当地的乌桓等胡部,防止他们作乱。 时当下午,将近初夏的阳光在北地已然比较炽烈,往那黑黝黝的小城望了多时,由白马义从回想到界桥、龙凑那两场大战,恍惚间,郭逊觉有一股森然惨烈的杀伐之气,似乎盘旋於在那小城之上。原本都出了汗的身子,竟是为之一凉。 被这凉意刺激得回过神来,郭逊不复再看那小城,唤随从跟上,继续前行,往蓟县去。 行四五里地,到了蓟县城中。 还没入县城,县外所见给他的观感就与他之前的沿途所见顿时两样。 路两侧的田地郁郁葱葱,满是快要成熟的麦子,不时见有穿着犊鼻裤等简单衣服的农人出现田中,拿着农具,汗流浃背地忙各种农活。田边道上,偶能见到伏地休息的黄牛。瞧见郭逊等一行人,农人或有起身观望者,但大多都埋头不顾,仍是忙碌不止,黄牛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安详地趴着不动,最多打个喷鼻,——却居然是一副近似太平年景时的乡里农忙之状。 再入到城里,见那街上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甚是稠密。 行人有的高冠儒服,有的粗布衣袍,也有一些与郭逊的装扮相似,显是商贾之流,还有三三俩两的髡头小辫之人,——这些髡头小辫的,不必说,自然都是胡人,多是乌桓人,也有肤白高鼻的鲜卑人。整个的城中街上,不能说挥汗成雨,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郭逊啧啧称奇,心道:“幽州北接胡夷,资费甚广,开销很大,往年的时候,每年都经常会从青州、冀州的赋税中取两亿多钱给幽州,以弥补其支出上的不足,黄巾乱起,如今海内大乱,青州、冀州的赋税自然是不会借给幽州了,本来幽州在用钱上就很捉襟见肘,现断了青、冀的外援,按理来说,应该是更加紧张、贫瘠才对,却没有想到,蓟县城中如此热闹!” 在断掉了青、冀外援,海内大乱之当下,蓟县非但没有贫困破败,反而比起往昔还更加热闹,原因很简单,这都是刘虞的功劳。 郭逊对此也是听说过一二的。 刘虞到任幽州以后,务存宽政,劝督农耕,发展农业之余,为了扩大财源,还在上谷郡开了一个胡市,与胡人进行交易,以收其利,幽州的渔阳郡产铁、产盐,同时,他又售卖盐、铁,组织商队,把盐铁或卖给胡人,或卖给冀州等邻州,获利甚丰,几年下来,却是把蓟县等他政令能行、可达之地搞得比以前还要丰足富饶,丰年的时候,一石谷才钱三十而已。 ——想在那董卓祸乱洛阳以后,莫说钱三十,便是金三十,当年在河南尹地界也是买不来一石谷的,贵如公卿,也不得不以杂草野菜充饥,即使现今的冀州地界,一石谷也远超三十钱的价格,冀州不提,徐州眼下也三十钱买不来一石谷,这个价钱,於今乱世中简直不可思议。 郭逊早前闻此言时,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县外、城中情形,却是果然如此。 幽州州府在蓟县的南边,入城不远,就看到了州府的围墙。 郭逊不作踌躇,直奔州府而去。 往去州府的路上,郭逊听到身边路过的行人说话的口音并非都是幽州口音,分明还有青州、徐州、冀州等地人的口音。 郭逊不禁又想到一件听来的事情,黄巾起事,青、冀等州最受兵患,这些州的士人、百姓外出逃难者不计其数,其中北上幽州避难的,据说就有数十万口之众,刘虞那会儿已是幽州牧,他来者不拒,凡来投之民,他悉数收容,将之分到各郡安置,并分给他们田地耕种或者给他们找其他营生的行当,一应措置,可圈可点,安排地十分周到,到的后来,郭逊听闻,那些避难来冀的外州百姓,甚至都忘了他们是背井离乡的流民,居然就在幽州安居乐业起来了。 今闻蓟县城中行人口音,果然不乏青、冀、徐之音,看来此事也的确不假。 “明公叫我来幽州路上,顺便看一看公孙瓒和刘虞分别在幽州当地的民心人望,於今看来,公孙瓒远不如刘虞多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吾从父建议明公与刘虞盟好,当真上策!” 郭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牵马行到了州府门外。 蓟县是刘虞的地盘,到了这里,不必再伪装商人的身份了,郭逊把坐骑的缰绳丢给随从,叫他们把马都拴在门前桓表下的拴马石上,那几辆牛车则都停靠到府墙边,吩咐他们在此等候,随之,他就去到门口,登阶而上,下揖作礼,递上袁绍的“谒”,与门吏说道:“吾乃袁冀州之使也,奉命求见刘幽州,劳烦足下,为我通报。” “谒”和“刺”都是自古以今,士人们於人际交往时,必须用到的介绍自己的工具,类如后世的名片,时下士人在彼此交往的时候,比之前汉、先秦,“刺”因为使用简便,更加流行,但郑重严肃的场合,还是要用“谒”。 门吏闻到郭逊此言,接住他递过来的那长约一尺二寸的名谒,见那谒的上部居中写了一个“谒见”字,右侧顶上格写道“车骑将军冀州刺史邟乡侯汝南袁绍再拜”云云。 ——传统的“谒”之格式是无有乡里籍贯的,但现今“刺”已经基本取代了“谒”,所以“谒”上面书写的内容实际上已经逐渐趋同於“刺”了。 那门吏看了,不敢怠慢,慌忙说到:“君请到侧塾稍等,下吏这就入内为君通报。” 郭逊便到门边的侧塾等候。 那门吏不久出来,到侧塾中,与郭逊说道:“烦请君再等一会儿,我家明公现正於我州府诸君商谈要事,等谈完后,便请君相见。” 郭逊点了点头,遂安坐等待。 州府,堂中。 刘虞正冲着他州府中的一干大吏大发雷霆:“公孙伯圭着实是太不像话,自他败於界桥,复败於龙凑之后,他竟似丧心病狂,是愈加残害我幽州百姓了!纵兵掠民,抢夺民粮,以充其军食,又大肆招揽轻侠、恶少年之流,以广其众!尤其涿郡,受害最重! “涿郡郡府屡次上书与我,告他的状,可我几次去书邀请他公孙伯圭来州府,欲当面告诫之,他却都不肯来,每次都找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拒绝我;我改去檄训令,命他把涿郡的兵马调去别地,或者最起码严肃一下他的军纪,他又违我节制,不肯遵从!真是岂有此理! “这也就罢了,吾以德服人,姑且可以忍让,却今海内乱战,冀州袁本初、徐州荀贞之、豫州孙伯符、南阳袁公路、襄阳刘景升等互相争战不休,我幽州如想保太平,就必须要安定内部才可,而要安定内部,北边的乌桓等胡首先就是重中之重,断然不可生乱,咱们必须要安抚住他们才行,可哪知公孙瓒打不过袁本初,就拿乌桓等胡出气,又经常侵扰乌桓等部,弄得乌桓诸部无不怨声载道,……乃至连我赏赐给乌桓各部的东西,他都三番五次地抢走!” 刘虞指着案上刚接到的乌桓人诉苦的上书,接着说道,“你们看看,我数日前送给乌桓人的盐、布等物,又被他在上谷、渔阳的兵马抢走了!去受我赏赐的乌桓人,还被他的那些兵杀了百十!”说着,猛力地一拍案几,怒道,“这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刘虞虽贵为宗室、汉家重臣,在北地威望崇高,以上公之尊,执掌一州大权,但其人崇尚节俭,但见他现下所穿之衣,就如寻常百姓所穿的衣服一样,不止是粗麻布衣,上面还打着补丁,——时人登堂,皆是着袜而进,鞋子都摆在堂外,现在堂外摆了一片的鞋子,多是丝履,差一点的也是布履,只有一双鞋是用草绳编成的,这双鞋就是刘虞的鞋子。 衣着俭朴,在饮食上,刘虞只要是在州府吃饭,通常也很朴素,一顿饭只有一个肉菜,绝不许做第二个肉菜,——不过虽然如此,那堂中主位上的刘虞,这时看上去倒不见瘦,称不上白胖,然亦气色上佳,面颊红润,也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 刘虞大发雷霆一番。 等他说完以后,堂中一人,离席起身,大声说道:“明公,下吏有个愚见!” “你说。” 那吏说道:“公孙瓒数败於袁本初,其精兵强将如白马义从等多损失惨重,此其一也;公孙瓒自数败以后,如明公所言,倒行逆施,残我幽州害百姓,如今民怨很大,此其二也;幽州士民既已归心明公,从青州,冀州、徐州而来的流民亦对明公感恩戴德,其中不乏健壮勇武之士,招之为兵,足可成为强军,此其三也;乌桓等胡本就对公孙瓒深衔仇恨,如今公孙瓒又数次抢夺明公赏赐给乌桓等胡的盐、布、金银等物,乌桓等胡对他更是恼恨,而乌桓突骑素有能战之名,此其四也;因是,明公何不如先招募忠义之士,编练成军,再檄令乌桓,命他们遣骑相助,然后,以此往伐公孙瓒,以明公挟全幽之民意,击彼数败之残兵,何愁不胜?” 这人却也是对公孙瓒忍无可忍,竟是建议刘虞与公孙瓒开战。 堂中众人听了这话,都往这人看去,说话之人乃是刘虞州府中的从事,名叫鲜於银。 幽州有两个大姓,都是复姓,一个公孙,一个鲜於。 “公孙”也者,来源颇杂,春秋时期,各国诸侯不论爵位的高低大小,都喜欢称公,按照周之制度,国君一般由嫡长子继位。继位前称为太子,他们的儿子便称为“公子”,公子的儿子,即称“公孙”,所以这些春秋诸侯国国君的后代就有不少以公孙为姓,这是公孙氏的一个源头;还有一个源流,来自神农氏的一个同母弟,其家世为诸侯,后来就以公孙为姓;再一个源流,是来自黄帝轩辕,轩辕最早就名公孙,故是轩辕黄帝的胄裔中也有一些姓公孙的。 公孙瓒其祖何人?他身在幽州,推断之,可能是春秋战国时幽州此地诸侯国的国君之后。 此且不说,“鲜於”此姓则是源自殷商时期箕子的后裔。 西周初年,周武王灭商,封箕子於朝鲜,箕子的儿子中有一人,封地在“於邑”,即后来之朝鲜忠清北道清州郡的青州邑,於是就将朝鲜的“鲜”和封地於邑的“於”合为了“鲜於”复姓,意为朝鲜於邑的这支箕子后代。幽州辖郡中的乐浪郡即后世朝鲜之地,因此鲜於氏在幽州,是一个土著的大姓。 鲜於银家族在幽州的势力很大,与公孙瓒的家族公孙氏不相上下。 听了鲜於银的进言,刘虞略微色动。 刘虞虽然都说他仁义,是个忠厚长者,但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公孙瓒这般残虐百姓,并且蔑视他的权威,不服从他的调度,刘虞实也早就是对他忍无可忍,正如他所说“孰不可忍” 而却鲜於银此话落地,刘虞还未开口说话,堂中又有一人,起而说道:“明公,不可!” 说话之人年约五旬,须发花白,乃是刘虞州府的东曹掾,名叫魏攸。 州府所直辖的官吏,从事之外,有东曹、西曹。西曹主要是掌管州府内部,即直辖官吏的署用,东曹主要是掌管州府外,州境内官吏的署用,用后世的话说,西曹、东曹相等於主管人事的组织部长之类,权力是很大的,魏攸能得此任,一因其名望,二也是因他深得刘虞信任。 见魏攸出来反对鲜於银的意见,刘虞问道:“缘何不可?君有何高见?” 魏攸说道:“如今海内大乱,明公德高望重,南北士人固多以明公为泰山北斗,马首是瞻,都欲归从明公,可虽是如此,毕竟而下诸侯乱战,就像明公刚才说的,袁本初等都互相争斗不已,别的也就算了,特别是袁本初,他虎视眈眈於冀,时刻都想侵吞我幽,要想保住我幽的安稳,除掉明公所言之须得把乌桓等胡安抚住之外,为抗袁本初,谋臣、爪牙也不可无有,公孙瓒的文武才力,都可为明公依仗使用,因他虽有小恶,攸之愚见,还是暂且容让为善。” 刘虞神色变化,稍顷说道:“君言不为错,可是公孙伯圭横行跋扈,不从我节度,其人虽有文武才力,只怕不能为我所用。” 魏攸说道:“公孙瓒虽数违明公节度,然较与袁本初如何?” 他这话说得有点含糊不清,但堂中诸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袁绍的冀州刺史之位是怎么得来的?是鸠占鹊巢,通过公孙瓒,把韩馥给吓得主动让位於他的。只从此就可看出,此人很有野心,又且后来,他还试图行废立之事,派人来问刘虞想不想做天子,更可见他绝非忠臣。由此推断,他据有冀州以后,下一步他想要的,必就是幽州。 也就是说,袁绍,而非公孙瓒,才是幽州现在最大的威胁。 那么,公孙瓒虽然不听从刘虞的调动节制,但至少公孙瓒是不会投靠袁绍的,换言之,公孙瓒与刘虞的不和只是幽州内部的不和,在抵抗袁绍这个外敌入侵幽州这方面,公孙瓒是可以被刘虞利用,他两人是完全能够联手抗袁的。再用后世的话,就是现在幽州首先是外部矛盾,内部矛盾并非是最要紧的,而且为了全局起见,内部妥协,一致对外,才是上策。 此话极其有理。 刘虞尽管人望不低,但袁绍的名望也非常高,最关键的是,袁绍帐下精兵良将甚多,刘虞自做权衡,他不通兵事,如果袁绍来侵幽州的话,他不见得有必胜的把握,如此,公孙瓒在这个时候,其之存在便相当有必要了,毕竟他勇武善战。 刘虞思忖再三,虽有不甘,还是勉强接受了魏攸的意见,说道:“虽然对公孙伯圭可以暂且容忍之,可是他把我赏赐给乌桓的盐布抢走,乌桓诸部上书告状,我该如何回答乌桓诸部?” 魏攸说道:“明公可再送些盐、布与之就是。公孙瓒此前把乌桓诸部打得落花流水,乌桓诸部本就甚恨公孙瓒,现今明公的赏赐又数被公孙瓒所部抢走,想来他们定会越发怨恨公孙瓒,於此状况下,明公只要善加抚慰,以仁德示之,反而能够更收其心,为明公所用。” 刘虞听了,没别的办法,也只好接受了魏攸的此个建议。 议事告一段落,魏攸上前两步,对刘虞低声说道:“明公请屏退左右,攸有一要事上奏。” 刘虞就让鲜於银等退下。 堂中只剩下魏攸与刘虞两人。 魏攸於是说道:“明公,适才门吏不是来说有事上禀,明公叫攸去听听是为何事么?攸听门吏说了,当时对明公回话说是些州府小事,其实不然。” 刘虞抚须问道:“哦?那到底是什么事?” 魏攸说道:“是袁绍派人来求见明公。” 刘虞摸胡须的手顿住,他怔了怔,说道:“袁本初遣人求见於我?” 魏攸说道:“正是。” 刘虞狐疑说道:“他遣人来见我作甚?” 魏攸说道:“攸愚见,他遣人来见明公,必是为公孙瓒。” 确实如此,除了联合刘虞打公孙瓒,袁绍派人来见刘虞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袁绍还能再次想立刘虞为帝? 刘虞沉吟了下,放下抚须之手到膝上,说道:“如此,我该如何回复?” 魏攸说道:“不妨且先见之,闻其使所言,然后再作计议。” “然后再作计议?” 魏攸说道:“明公,若把公孙瓒比作狼,袁本初就是虎。此二人俱明公、俱我幽州之患也。因以攸愚见,若是明公能驱虎吞狼,促袁本初与公孙瓒两虎相争,明公坐而观之,候其两败,则势将会大利於明公是也。故此攸说,且先听袁使之言,看他会说些什么,随后再做计议。” 刘虞了然了魏攸之意,点头说道:“好,就按君言,把他招来我见。” 魏攸便亲自出去,到州府门边侧塾,把郭逊领进堂中。 郭逊进堂之后,呈给刘虞了一封书信。 刘虞看罢,怒不可遏。
67 伯圭屡拒刘虞召
却说刘虞为何大怒,原来郭逊呈给刘虞的这封信,是刘虞之子刘和写给他的。 ——那话又说回来,刘和既是刘虞之子,为什么会在袁绍那里给他写这封信来,是因为刘虞和袁绍出於同样心思,想和袁绍结盟,因此把刘和之前派到冀州去了么?自然不是。 这话得从两年前袁绍欲立刘虞为天子这件事说起。 两年前,也就是初平二年,那时今天子刚刚继位登基,还在董卓的控制之下,当时的冀州刺尚是韩馥,袁绍仍然只是渤海太守而已,诸侯起兵,共同讨董,因为今天子继位,不合袁绍之意,加之又在董卓的操控下,袁绍遂与韩馥等商议,以为天子被董卓带去长安,路远相隔,消息不通,甚至连天子是否还活着目前各路诸侯都不知道,而刘虞乃是汉家宗室中的长者,素有名望,所以想拥立刘虞为天子。 这是前年的一段公案,究其根本,此是出於袁绍的私心,想通过拥立刘虞为天子,一则对抗长安的那个朝廷,二来通过拥立之功,实现他成为权臣的野心,荀贞在写给曹操的信中说袁绍居心叵测,人尽皆知,其实指的就是这一段故事。 袁绍等那时议定之后,就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人,带着他们的这个建议到幽州,请求刘虞来继皇帝之位。结果张岐等见到刘虞,诉说来意之后,刘虞勃然大怒,厉色斥之,说道:“现在天下崩乱,主上蒙尘,我既身为国家宗室,又深受朝廷重恩,岂能行此不忠反逆之事?而今群雄起义兵,攻讨董贼,吾等应当努力同心,共迎天子还旧都才是,袁本初何能出此悖议?” 坚决不肯接受袁绍的这个建议。 张岐等回去冀州,把刘虞的答复告诉了袁绍、韩馥等人,但袁绍仍不死心,他还是存着“另立中央”的这个念头,於是就又建议请求刘虞领尚书事。尚书台是朝廷的行政中枢,但凡有对官员的委任,通常都是得由尚书台颁下任命,袁绍的这个建议,实际上是为了便於按照国家的既定制度来给他们众人封官。然而,刘虞再次严厉地拒绝了袁绍的这个请求。 不但拒绝,而且刘虞见袁绍一而再的遣使前来,不胜其烦,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维护自己的名誉,省的别人说闲话,这一回,他干脆把袁绍派来的说客给杀掉了。 好在这次袁绍派的不是张岐,张岐倒也算是侥幸逃得一命。 杀掉说客之后,刘虞为进一步的表示对天子的忠心,遂就选其州府掾吏,右北平人田畴和州府从事鲜於银蒙险间行,前赴长安,觐见天子,以述忠诚。 天子见到田畴、鲜於银,非常的开心。说来今天子也是可怜,想他以少年之龄,忽被董卓立为天子,然后就一直处在董卓的控制下,日日受董卓淫威逼迫,朝不保夕,天天提心吊胆,说是贵为一国之君,实连乡野孩童的日子过得都不如之,他是早就想逃离董卓,回去洛阳了,遂在田畴、鲜於银离开以后,他感念刘虞的忠心,思来想去,忽然想到刘虞的儿子刘和现在朝中任侍中之职,乃竟是生了一念,便把刘和召来,私下里偷偷地对刘和说,叫他回幽州去,请刘虞领兵来长安,接他回洛阳。 却说这天子也端得是年幼无知,袁绍等人各自拥重兵,联兵数十万都不来打长安,个个心怀鬼胎,坐视他被董卓控制而不管,只一个远在幽州的刘虞,其人就算真的忠心耿耿,难道只凭其一人,就有能力把他从长安救出,再次复兴大汉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话再说回来,要说天子年幼无知,倒也不尽然,从他派刘和去找刘虞,而不是让刘和去找袁绍、袁术等人帮忙,则可以看出,他对袁绍这些所谓“世受汉恩”的高门士人是非常的失望,知道他们是靠不住的。 这些且不必多言,只说刘和接了圣旨,便从长安城里出来,悄悄地奔幽州去。 从长安出来入山东,主要是两条道路,一条是出潼关,一条是先向东南行,到商洛县,随之由此经武关而出关中。潼关,刘和自然是无法从那里过的,潼关是长安东边的重关,有严兵把守,那么他就只有经武关这条路可走,而武关邻南阳郡,从武关出来后,首先到达的南阳郡的地界,需要再从南阳北上,经颍川和河内等冀州等郡,最终才能北上抵至幽州。 却就在刘和千辛万苦,一路上不但要躲避董卓兵士的盘查,且还不知道遇到了多少股盗贼,可谓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到了南阳后,袁术彼时已占据南阳,刘和不免要去见一见他。原本刘和想着,可算是到自己人的地盘了,总能歇上几天,洗洗长途之苦,但浑然没有料到,袁术见到他,知了此个消息,居然听从了他谋士李业等人的意见,把刘和给扣留了下来!同时,袁术按李业等的进言,自己派人去幽州见刘虞,把刘和带着圣旨,天子召他勤王救驾此事转告与之,告诉刘虞,说愿与之一同联兵去长安救回天子,叫他派兵来南阳郡,与自己会合。 话到此处,就得说上一句,袁术为何会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袁绍挟袁氏之名,今於海内的名气一时无两,远远高过袁术,袁术对此嫉妒不已,如此,他要想自己的名望盖过袁绍,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就是有“大义”在手。而天子的圣旨,自就是最好、最高的“大义”。现在天子下诏,召刘虞过去救他,袁术如果参与其中,并且成为主事者的话,那么在他看来,他就能借此为号召,命令袁绍、张邈、荀贞等等这些山东诸侯一起听从他的命令和指挥了。 这确是袁术打了一番好算盘。 袁术的使者到了幽州,当时公孙瓒和刘虞两人还都在蓟县城中,关系尚没有闹得像现在这么僵,公孙瓒闻知此讯,他却是看出了袁术的不怀好意,知道袁术绝无勤王之心,不过是欲扯虎皮做大旗罢了,就急忙阻止刘虞,不要听从袁术的话,派兵去南阳,跟他一起去救天子。 公孙瓒说的这些,刘虞岂会不知?可天子有诏,刘虞不能不遵,他如不遵,事情传开,那他就是不忠於朝廷,他在幽州一贯以来的宽厚长者、忠君爱国的形象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被人非议,不利於他在幽州的统治,於是,他便没有接受公孙瓒的意见,执意派兵去南阳。 公孙瓒时与袁绍已经敌对,他还想着利用袁术、袁绍兄弟的不和,来得到袁术的帮助,与袁术结盟,结果刘虞不听从他的建议,非要派兵去袁术那里,如果刘虞派去的兵马,把他劝阻於刘虞这件事告诉袁绍,那袁术肯定会衔恨於他,而不肯再与他结盟。 公孙瓒懊悔不已,就接受了自己帐下长史关靖的建议,赶忙派人倍道兼行,赶在刘虞的兵马到达之前跑到了南阳,告诉袁绍:“董卓兵强,便有刘幽州之兵,公料来定也难以接天子回洛阳,如今上策,不如扣下刘幽州所遣之兵,犹能充实公之军力。” 袁术听了这话,觉得公孙瓒的这个建议不错,便就采纳,把刘虞派来的兵马全给扣留了下来。 却是袁术、刘虞、公孙瓒三人的这一段旧事,当真是令人忍俊不已,哭笑不得。三人所使尽皆昏招,没有一个是好的谋策。就是中人之智的人,大概也不会如此行事,当真是如那句话所说:令天下之士为之发笑。 这些也且不必多说。 只说那刘和在袁术那里被扣留了许多时日,终於在去年底的时候,他寻着机会,从袁术那里逃了出来。如前所述,由南阳往幽州,冀州是必经之地。袁术扣留刘和,已是刘和没有料到的,他从南阳逃出,到了冀州,再次让他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他又被袁绍给扣留了下来。 却为什么袁绍也扣留他?这是因为,一则刘和是刘虞之子,二来刘和身上带着天子的诏书,不管是一、还是二,只占一条,就是奇货可居,况乎刘和两条全占? 由是,刘和再被袁绍扣留至今。 此次郭逊拿来呈给刘虞的这封刘和之信,其来历便是这般。 信中所写内容,讲的不是别事,正也就是公孙瓒遣人往去南阳,劝说袁术,把刘虞派去南阳的兵马给扣留下来此事。 刘虞原先是不知此事的,兵马前被袁术扣下来后,他只当是因出於袁术的私心,幽州和南阳隔着冀州、豫州,鞭长莫及,兵马被扣,他也没办法质问袁术,那会儿只好不了了之,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却现下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遭曲折,他看罢了信,怎生能够不勃然大怒? 刘虞拍案怒道:“公孙伯圭欺人太甚,没有想到他背着我,居然还做出了这等事体!我说我的兵马前去南阳后,袁公路他怎么会不与我兵联手西迎天子,反将我兵和我子扣下,原因竟在此处!却他公孙伯圭的口风倒严,往日见我,对此事竟是只字不提!如此欺我,他难道心中无愧么?” 郭逊偷觑刘虞面色,闻其此恼恨之言,心中窃喜,乐观地想道:“明公与刘幽州订盟之事,看来是成了一半了!”拿出气愤愤的样子,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公孙伯圭诚然欺明公太甚。莫说明公恼怒,便是我家将军对此也是义愤填膺。故是,我家将军在得知了此事之后,马上令在下前来幽州,告与明公,以防明公日后再有什么别的事,又被那公孙伯圭欺瞒!” 魏 攸岂会听不出郭逊火上浇油的意味?但他还没有看信,不知信中内容,暂时也还不知刘虞、郭逊的这番对话是何意思,便先忍住不言,问刘虞把信讨来,细细地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魏攸心中有了数,将信还给刘虞,瞧了郭逊两眼,慢吞吞地说道:“敢问足下,此信可当真是公子亲笔写就的?” ——刘虞尊为上公,此子刘和被称为“公子”,正是合适。 郭逊说道:“贵州公子的笔迹,刘公怎会不识?这还有假不成!” “既是我家公子写的此信,那我家公子现下想来是在冀州了?” “正在邺县,为我家将军上宾。” “这样的话,那在下就有一个疑惑了。” “足下请说,是何疑惑?” 魏攸直视郭逊,拈着胡须,问道:“敢问足下,袁公为何不让我家公子回来幽州,亲自向我家明公述说此事,却要我家公子写此信,由足下送来?” 魏攸此问,早就郭逊意料中,他镇定自若,微笑答道:“公子刘和在南阳吃了不少的苦,到我冀州后不久就生了病,病体难以远行,所以就由他写了这封信,在下代劳给明公送来。” “只怕袁公遣足下来我幽州,还有别的目的吧?” 郭逊答道:“公孙伯圭拥兵自雄,是为不忠,欺瞒上官,是为不义,在下由冀入幽,到蓟县来的一路之上,沿途所见,多看到公孙伯圭的部曲残害民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是为残民,如公孙伯圭此种不忠不义、残民之徒者,可称国贼矣!在下今来贵州,正如足下所言,的确是有另有缘由,便是,我家将军希望能够与刘公达成盟约,联兵攻讨公孙瓒,为民除害!” 说完,郭逊起身,向着堂中主位坐着的刘虞下揖,旋即站直身子,朗声说道,“此即在下此来贵州之另一个缘由,却是敢问刘公,不知刘公何意?” 刘虞未有答话,魏攸说道:“足下此言,谬哉!” 郭逊问道:“哪里谬了?” “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动兵进战,须有诏令,请问足下,可有天子诏书?” “这个,……自是无有诏令。” “既无诏令,袁公与我家明公皆为朝廷重臣,却如何能够不守臣规,擅兴兵戈?” 郭逊说道:“天子今远在长安,与冀、幽道路阻隔,消息难通,所以没有诏令,但是在下久闻魏君智谋之士,岂不闻‘权变’二字乎?公孙伯圭不忠不义,残害百姓,今刘公若是愿与袁公共起兵而讨伐之,其虽无诏,此可谓之‘义兵’是也,也算是仿效昔讨董卓之故事。” 魏攸笑了起来,说道:“董卓祸乱朝廷,才是真正的国贼,群雄讨之,正当其然,公孙瓒焉能与董卓相提并论?君之此比,未免牵强。” 郭逊见刘虞一直不说话,主要都是由这位魏攸与自己答话,他心中想道:“刚才我见刘幽州怒容甚盛,本以为此次与他结盟之事大概已是颇有把握,於今观来,却似不然。听魏攸话中意,他像是反对刘幽州与袁公结盟此事的。我闻魏攸乃是刘虞最为信任的谋佐之一,他既然反对,那此结盟之事,能否可成,却就不好说了。……罢了,我且直接问刘幽州心意就是!” 想定,郭逊问刘虞,说道:“在下斗胆请问刘公,对我家将军欲与明公订盟,共讨公孙瓒此事,是何主意?” 刘虞摸了摸颔下的花白胡须,沉吟了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足下方才所言有理,而魏君适才所言亦有理,我须得细细斟酌一番,然后再作答复与君,可否?” 郭逊还能说什么?只能应道:“好,那在下就等待明公的答复了!” 把郭逊敷衍过去,魏攸唤来府吏,领郭逊和郭逊带来的随从们暂且去客舍住下。 安排罢了郭逊,魏攸还到堂中。刘虞这时没在席上落座了,攥着拳头正在堂中转来转去,一看就是气愤不平的样子。魏攸陪着小心,说道:“明公,可是在担心公子的安危么?” 刘虞面色愤怒,握拳挥动,振动衣袖,飒飒作响,他说道:“袁公路、袁本初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同父兄弟!先是袁公路扣留吾儿,现又袁本初截留吾儿。长安,李傕、郭汜等部的贼兵肆虐,虎狼之穴也,出长安而入南阳,再入冀州,沿途多经战乱,而今路上贼寇成群,可怜吾儿奉天子之旨,历经艰辛,冒着危难,终於离开了狼窝,却竟然被袁公路兄弟先后扣留!想及此,吾心悲愤!我倒也不是担心吾儿的安危,想那袁本初对吾儿定是不敢加以迫害,我悲愤的是,汉家四百年天下,到今难道却是没有一个 忠臣义士了么?” 魏攸叹了口气,没有接腔。 刘虞继续说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世受汉恩,袁公路、袁本初兄弟如此!公孙瓒,其家累世二千石,亦世代受我汉家之恩也,朝廷对公孙瓒并也十分厚待,可这个公孙瓒,不仅违我节度,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曾鼓动袁公路扣留我的兵马、扣留吾儿!……魏君,要非是在见郭逊之前,你与我说了那‘驱虎吞狼’之计,方才堂上,说不得,我就当场答允与袁本初订盟,共讨公孙瓒了!” “明公隐忍私怒,以大局为重,下吏钦佩。” 刘虞踱步堂中,转了几圈,站下来,与魏攸说道:“可我想来想去,终究郁愤难休!” “攸斗胆,还请明公暂多忍耐。” 刘虞说道:“但是公孙伯圭太也小觑於我!鼓动袁公路扣留吾兵、纵兵劫我赏给乌桓的盐布,这种种之事,我总不能装聋作哑,一句话不说吧?事情如果传出,我恐会为州中豪杰嗤笑啊!” “明公,要不这样,明公不妨再传檄与他,数其过错,召其来州府相见。” “我已召过他多次,他都托辞生病,不肯来见我,我就是再去檄文,料之他也还是不肯来见我的吧?” 魏攸却有后话,他接着说道:“他如仍然不来,待至来日良机到了,起兵讨伐他时,明公可就把此檄昭示天下,……有道是‘不教而诛谓之虐’,有了此檄,亦可算是先教而后诛了。” 魏攸此言倒也是正理,刘虞听了,略作踌躇,想了一想,便说道:“也罢,就按君此议!” 於是刘虞就传书与公孙瓒。 公孙赞现就住在蓟县外边郭逊来时所见到的那座小城里,两边通信非常方便。 当天,公孙瓒就接到了刘虞的这封传书。 传书之中,刘虞倒是没有提刘和之事,也没有说公孙瓒骚扰百姓之事,只是说他又把自己送给乌桓人的礼物给抢走,乌桓人来告状了,然后请公孙瓒到州府商议一下该怎么回复乌桓人。 公孙瓒看罢之后,把这信书丢到案上,顾於左右,不屑地说道:“胡虏所畏者,威也!其禽兽之性,便是再以仁德怀之,亦无用处。刘幽州对乌桓诸胡一味地以宽容相待,他的这个政策,当真是南辕北辙!当年我在辽东属国任长史,为国家守边,每次乌桓胆敢来犯,我哪回不是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到的后来,那乌桓人听到我的声音就会落荒而逃!彼辈胡虏,只有把他们打痛了,他们才会服气,像刘幽州这样,低三下四地还送礼给他们,简直不但是丢尽了我大汉的脸面,并且靠他这一套,又如何能够保得边境的太平?乌桓诸胡以为咱们怕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更加侵扰我之边境,害我百姓!我叫上谷等郡的驻兵抢走刘幽州给乌桓的礼物,实际上是在帮他立威,他不知感谢於我,反再三来书质问,真是可笑至极!” 堂中一人,接口说道:“明公所言甚是。我闻当年乌桓人,更相告与‘当避白马长史’,对明公个个都是畏之如虎,他们不敢与明公接战,私下里挂上明公的画像,使骑射之,凡能中者,皆乎万岁,对明公畏惧到这种程度,做出如此可笑的勾当!足可见明公之威,震慑乌桓。” 说话之人年约四旬,相貌清癯,颔下长须,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 这人名叫刘玮台,是公孙瓒的亲信之一。 ——如前文所述,公孙氏虽为幽州大姓,簪缨之家,但因为公孙瓒的母亲地位卑贱,只是公孙家的一个小婢,公孙瓒等於说是公孙氏的庶子,——这一点,他与袁绍倒是相像,但他没有袁绍的运气,不像袁绍被过继给了从父为子,由此变庶为嫡了,所以他最先只能以郡中小吏这样的低微官职出仕,仕途起先并不很通常,也就是说,他虽为名门大族的子弟,然实近乎寒门子弟,因是再到后来,他手中渐渐地有了权力以后,他对高门名族出身的子弟就不很亲近,反而亲近的都是寒门或者商贾支流。其中他最为亲信的共有三人,刘玮台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一个叫李移子,一个叫乐何当,他甚至与这三人结拜为了兄弟,以“伯、仲、叔、季”为互相之称。公孙瓒自称为伯,刘玮台为仲,李以子为叔,乐和当最小,为季。 刘玮台此三人中,刘玮台是个算卦的,李移子是个贩布的,乐何当也是个商贾,他三人都是巨富,家訾亿万,公孙瓒与他三人结为兄弟,一则是因他亲近寒士、商贾之流,喜欢他们的市井之气、轻侠脾性,再一个,其实也是看重了这三人家中的财富,就如荀贞在徐州曾经得到过糜氏的资助,又如曹操刚起兵时,陈留大豪卫兹曾给过其粮饷帮助相仿,公孙瓒也是为了能够从此三人那里得到钱粮相助,他也的确是得到了这三人大力的帮助。 却是公孙瓒也知道他这三个兄弟出身低微,为了给他们脸上贴金,对外就以古人如灌婴之类者,来给他这三个兄弟做类比。灌婴是跟随刘邦起兵,建立前汉的大功臣,其早年就是以贩布为生,和李移子的营生行当一般无二。 三人之中,李移子、乐何当倒也罢了,刘玮台因是个卜人,文化水平倒是不低,且能言善道,又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故现在公孙瓒的帐下,他俨然已是一个公孙瓒颇为得用的谋士。 公孙瓒听了刘玮台的赞誉,自矜一笑,抚须沉吟片刻,问刘玮台,说道:“刘幽州在这封来书中,又请我去蓟县州府会议,贤弟,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刘玮台摇着羽扇,说道:“以弟之见,贤兄不宜往见。” 公孙瓒蹙眉说道:“刘幽州已屡次请我去州府相会,前几次我都托病拒绝,可我想着,总也并不好每次都拒绝他吧?知道的,知道我是不乐意见他,听他喋喋不休,嘟哝个没完没了;不知道的,别叫以为是我怕了他刘幽州!……贤弟,要不这次我索性就去州府和他见上一见?正好趁此机会,我当面告诉他,他对乌桓人怀柔的这一套是不管用的。” 刘玮台说道:“贤兄,不虑鸿门宴乎?” 公孙瓒“嗤”的一下,笑了出声,睥睨豪气显露,说道;“就凭他一个刘幽州,手不能提鸡的,他能搞什么鸿门宴?便是搞了鸿门宴,难道我还惧他不成?” 这时一人离席起身,说道:“明公,下吏愚见,也以为明公不宜往县中州府往见刘幽州。” 说话之人,是公孙瓒帐下的长史关靖。 公孙问道:“为何?” 关靖说道:“鸿门宴云云,明公自然是不会害怕的,且料刘幽州也定无这个胆子,可是刘幽州毕竟是幽州牧,依照朝廷规制,明公是要受他节制的,明公若是应了刘幽州此书之请,去了州府,则见到刘幽州后,他倘使当面对明公下令,叫明公做这个、做那个,明公是从还是不从?如果从,未免就会屈明公之意;如果不从,未免当场就会与刘幽州闹翻,而现下我军之大敌,是冀州的袁本初!将来再攻冀州之日,於粮饷、民夫等方面,还是需刘幽州相助的,是以,当此之际,明公实不宜与刘幽州闹出矛盾。因是,依下吏愚见,与其往见,不如不见。” 关靖的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你如果去见他,他当面给你下令,你名义上是他的属吏,那你听不听?如果你不听,则你们两个人当场就要闹翻,这不会不利於将来进攻也好、抵御也罢,与袁绍的作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不见的话,那不管刘虞给你下什么命令,就像今天的这道檄文一样,看完之后,你大可以就把它丢去一边,只当没有收到便是。如此,一不屈你的意,二来,你两人也不会把场面闹僵。 ——这其实也正是之前刘虞数次召公孙瓒见,而公孙瓒都不去见他的主要原因。 关靖的这番意思,细细品味的话,打个比喻,简直就好像是孩子的思维,纯粹是躲避问题,可在听了关靖此话后,公孙瓒想了一想,却是认可,说道:“卿此言甚是。”便就决定不去见。 不见当然可以,但矛盾都在那里,不会因不见而就消失。 公孙瓒这一不去见,他与刘虞之间的矛盾和隔阂,却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深了。 定下此事,刘玮台换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一事。 他说道:“贤兄,最近蓟县有一道童谣,不知贤兄可有闻听?” 公孙瓒问道:“是何童谣?” 刘玮台说道:“这童谣唱的是:‘燕南垂,赵北际,其间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贤兄,这道童谣不知起自何地、起於何人,然如今差不多已是唱遍蓟县,并其余我幽各郡也都有人在传唱了。” 公孙瓒默念了两遍这个童谣,不太明白其意,问道:“这童谣是何意思?”重复这童谣的前两句“燕南垂,赵北际”,问刘玮台,“这说的是一个地方么?” 刘玮台回答说道:“贤兄,不错,这正是说的是一个地方。‘燕南垂,赵北边’,燕者,幽州也,赵者,冀州也,幽州的南边、冀州的北边,这说的正是幽、冀的接壤之地!愚弟以为,指的就是贤兄的封邑易县。” “幽、冀接壤之地长达数百里,三郡数县,为何说是易县?” 刘玮台答道:“这是从此童谣的第三句判断得出的,‘其间不合大如砺’,贤兄,易县河网密集,中间低洼,岂不是正合此句之意?” 公孙瓒思忖片刻,觉得刘玮台言之有理,说道:“如此,这童谣所唱,原来是易县。‘唯有此中可避世’,贤弟,这一句……” 刘玮台右手晃着羽扇,左手抚摸胡须,接腔说道:“贤兄,‘唯有此中可避世’,这一句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如今天下大乱,只有在谣中此地,才有可能避开乱世,等待太平到来。” 公孙瓒被刘玮台的这话给吸引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说道:“唯有易县可避乱世?” “是啊,贤兄。愚弟以为,这首童谣,说不定是上天专门下给贤兄的启示!正合贤兄所用!——贤兄被朝廷封为易侯,童谣唱的又正是易县,这不是天作之合么?愚弟愚见,贤兄,现在不妨就可按此童谣之唱,在易县修筑坚城壁垒,储积粮秣,以作避世之备。” 到底不愧是个算卦的,这番话说的玄玄虚虚,叫公孙瓒听得怦然心动。 几乎没怎么做考虑,公孙瓒当场就接受了刘玮台的建议,传令涿郡的驻兵,组织人手,强征民夫,准备开始在易县修筑壁垒,以作避世之所。 壁垒好筑,只有人力到位即可,粮秣不好储积,公孙瓒不管民事,就是他的军粮,许多都还是刘虞拨给他的,顾住现有部队兵士的口粮已是不易,又如何再另做储积?关靖献上了一个办法,建议公孙瓒在涿郡等他驻兵多的地方,绕过郡县,直接向民间索粮。 听了此法,公孙瓒“从善如流”,便即接受。 诸人正在计议,又一道书信送来。 这道书信,不是刘虞的了,而是田楷的。 ——说到此处,需插一句,田楷这道军报,实际上是与其送给荀贞的那一道,表示他愿意臣服荀贞的上书同时被其送走的,只因幽州稍远,故此导致给公孙瓒的这封书信此时才送到。 公孙瓒展开田楷的这封信观阅,见信中讲的是荀贞、曹操此番兖州之战的大体经过,并述及了豫州那边孙坚的战死和孙策在荀贞的帮助下大败吕布等事。 却是公孙瓒早前曾经想和荀贞结盟,以共抗袁绍,然而荀贞因其不礼敬士人,在士林中名誉极差,而没有同意他的这个请求。这会儿看罢田楷军报,见荀贞在兖州、豫州接连大胜,公孙瓒便不禁想到了他自身目前的处境,与袁绍数战而两次大败,现下他外有袁绍这个强敌,内有刘虞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上官,比之数年前他大败黄巾之时的威震北地,现在的他简直是时来运去,处处不得意,公孙瓒不觉掷下田楷此信,喟然叹道:“荀贞之小儿得志!” 且不必多说。 只说公孙瓒不肯去见刘虞,刘虞拿他也是无法,又因魏攸等的劝阻,又不好现在就向公孙瓒用兵,遂就只好罢了,自生闷气,越发痛恨公孙瓒而已。 而至於袁绍与他求盟的这件事情,通过袁绍试图拥立他为天子、又试图请他领尚书事这两件过往之事,刘虞早已就知道袁绍存有不臣之心,这回虽然因为公孙瓒的威胁,没有如前两次那样,明面上拒绝袁绍,但也没有吐口答应结盟,就这么含糊着,最终把郭逊给打发了回去。 郭逊本想着他能完成使命,不料无功而返。 怏怏不乐的原路返程,十余日后,回到了魏郡邺县,见到袁绍,把刘虞的答复,还有他沿途所见的幽州各种情况,都详细地禀报与了袁绍知晓。 闻得公孙瓒部的兵士在涿郡等地烧杀抢掠,又闻得刘虞在看到刘和信之当时,难掩勃然怒色,袁绍笑道:“公孙伯圭残民无道,刘幽州览信而怒,足见其与公孙伯圭之不睦已快到极点,於公孙伯圭而言之,此其‘内忧外患之秋’也,其虽兵马犹众,非我敌矣!” 次日,袁绍召集州府诸吏,正式商议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是先打公孙瓒,还是先打黑山军。 诸吏来到,一时议论纷纷,争辩不已。
68 公则数与沮授争
袁绍召集帐下诸吏,讨论是应该先打公孙瓒,还是应该先打黑山军,诸吏来到,一时议论纷纷。乃有一吏,离席起身,高声说道:“明公依在下愚见,是取公孙瓒的绝佳良机” 堂中诸吏看去,说话之人肤色略黑,颌下长须,一双眼中透出精干之气,不是别人,正是郭图。袁绍唤他的字道:“公则,缘何说现下是取公孙瓒的良机?” 先打公孙瓒,再打黑山军,这是郭图的一贯意见。 郭图踱步到堂中,先是顾盼了下沮授、淳於琼等人,然后面向袁绍,回答说道:“明公,原因有二。” 袁绍说道:“愿闻其详。” 郭图乃侃侃而谈,说道:“公孙瓒先被明公败於界桥,复败於龙凑,连番大败,他早已元气大失,现今其部下的白马义从等精锐损失殆尽,并因连败之故,他部下军卒的士气而下也定然是十分低落的,亦非当年他挟大破黄巾贼之胜,犯我冀州之时可比了。 “反观明公,经过界桥、龙凑的两次大胜,以及此前数败黑山贼之后,明公选俘虏中的精锐之士,尽数编入军中,又把缴获来的军械,都分配各营,明公帐下的麹义、淳於琼、张郃等各部,於今无不是兵强马壮,甲械精良,士气高昂;且冀州郡县暗中与公孙瓒勾连的那些郡守、豪强,明公现亦已将之尽数消除,可以说,现如今冀州的士民,上下都是一心拥戴明公,是我冀州境内基本已无内忧,这也就是说,明公现在可以挟我全州之力,而攻彼待亡之寇也! “如此的情势下,公孙瓒焉是明公之敌?我军必然可以取胜,此其一也。” 袁绍略微点头,问道:“其二呢?” 郭图接着说道:“刚才听明公说了郭逊在幽州的所见所闻,此次郭逊出使幽州,虽然在订盟此事上,没有得到刘幽州的正式答复,但是显而易见,公孙瓒在幽州民心尽失,他与刘幽州的矛盾已然是越来越严重,这也与前次他犯我冀州时的情况不同。 “他前次犯我冀州的时候,刘幽州尽管明面上不支持,但还是给了他不少粮秣、辎重方面的帮助的,但现下一则他不肯听从刘幽州的调度,二来刘幽州兵马被袁术扣留这件事,刘幽州现在也已知晓,如此,图敢断定,明公如果於此时进攻公孙瓒的话,刘虞就算不与明公联兵,但至少,刘虞肯定也不会再帮公孙瓒了。 “是其现在不仅是败亡之军,而且还是孤穷之军,趁其此弊,我军攻之,何愁不胜?此其二也。综此两点,因是图以为,当下正是明公破灭公孙瓒之大好良机。” 郭图的这番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主要是从两个方面进行了分析,一方面是公孙瓒连败以后,他的兵马数量、帐下将士的士气,如今都不如袁绍所部了;另一方面是幽州不像冀州,幽州的长吏是刘虞,幽州各郡太守是要从刘虞的命令的,而刘虞如果不肯再帮公孙瓒,那公孙瓒在幽州,就将会是孤立无援,一旦开战,於兵源补充、后勤补给等等上边,显然就会后继无力,而冀州这边,却是能够举州上下一心,亦即在动员能力、后勤补给上,公孙瓒如今也不如袁绍。 郭图说完,再向袁绍下揖行礼,却他还没回到席上坐下,袁绍也还没有发表意见,就於坐右侧席上的几人中,一人起身,步到堂上,沉声说道:“明公,下吏以为,公孙瓒现在恐怕还非到取他之时!以下吏愚见,现下应当先攻黑山贼。”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乃是沮授。 先打黑山贼,再打公孙瓒,这也是沮授的一贯意见。 在瞥见沮授起身的时候,郭图就止住了回去席上落座的脚步,这时听沮授说完,马上折转回去,重新站到堂中,侧身向沮授,以大不以然的态度说道:“监军此言,大谬矣!” “监军”也者,是沮授现在的官职。 顾名思义,“监军”,就是“监护诸军”的意思。沮授现任的这个官职,略同於徐州荀贞帐下戏志才的官职,戏志才现为荀贞帐下的“监军中郎将”,但具体来说,沮授在袁绍帐下的权力是要比戏志才大的。戏志才虽领监军,然以出谋划策为主,沮授却有实权,是能够真的“监护”袁绍帐下的诸营兵马的,其在袁绍军中的地位,通过此职,而下可称一人之下,诸将之上。 却是说了,袁绍本身是汝南人,与郭图等颍川士人乃为“州里人”,且颍、汝接壤,按说关系应该是更加亲近才对,则为何现今袁绍军中,却是以沮授为监军? 这是因为三个缘故。 一则,袁绍身在冀州,他首先当然就必须要依靠冀州本地的士人,所以对沮授、审配、田丰等这些本土的士人他就不得不加以重用。 之前袁绍之所以能得到冀州,靠的便也正是沮授等这些冀州本土士人的帮忙,——当然,也有郭图、高干这些颍川士人的帮助,只是郭图等人给出的帮助,主要是他们“颍川人”的身份,是以“颍川老乡”的这个身份,来劝说同为颍川人的韩馥让出冀州刺史之位给袁绍,但这仅是“锦上添花”,韩馥最后让出冀州的根本原因,还是在於沮授等本土士人都支持袁绍,这才逼得韩馥不得不把冀州让给袁绍。 二来,便是因为沮授本人的才能了。 沮授此人,确乎大才,有着长远的战略眼光。 袁绍得了冀州以后,曾经向沮授问策,问他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发展势力,当时问他说道:“现今贼臣作乱,天子为贼兵挟持,被迫从洛阳西迁到了长安,海内板荡。我家历世受宠,吾欲竭忠尽力,兴复汉室,然若齐桓公设无管仲,即无霸业之成,勾践设无范蠡,即不能保国,吾方欲与卿勠力同心,共干社稷。敢问於卿,将何以教我也?” 袁绍的这通话中,举了齐桓公、勾践这两个例子。齐桓公的例子是为借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故事来表示他“削平割据、复兴汉室”的心愿,勾践的例子对应的则是冀州那会儿,包括现在面临的形势,即:外有公孙瓒、黑山军等强敌,还有青州黄巾等敌,因此他不但需要有管仲这样可以辅佐他成就霸业的谋士,他还得需要有范蠡这样能够帮他保住冀州、击破强敌的谋士。 沮授当时就献给他了一个整体的战略规划。 他对袁绍说道:“将军弱冠登朝,名播海内,董卓祸乱朝中,擅兴废立之事,将军奋然而发忠义之心,单人独骑,由洛阳出奔,而使董卓心怀恐惧。朝廷拜将军渤海太守,将军到渤海就任后,百姓稽首归顺。韩文节自知才略不如将军,旋又甘心让贤,表将军为冀州刺史。 “将军独骑出洛,短短时日,先振一郡之卒,现今已拥冀州之众,诚已是威震河朔,名震天下!虽然黄巾狡猾、黑山跋扈,然将军若举军东向,则青州黄巾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随之,将军回师北上,公孙瓒唯能束手就擒,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至此,将军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遂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兴复汉室的大功,将军一定就能够立下!” 沮授的这番战略规划,简而言之,可以把之分为两个大的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先消灭青州黄巾,再消灭冀州西部的黑山军,定了青、冀,并越过现为黑山军占据的地盘,拿下并州之后,再以此三州之力,全力进攻最强大的敌人公孙瓒、刘虞,把幽州也拿到手,这样一来,黄河以北的幽、冀、并、青四州就都成为了袁绍的地盘,同时,还能凭借雄浑的实力,迫使幽、并等地的匈奴、乌桓、鲜卑、休屠等各部胡人遣骑从附。 第二个阶段是:完成了第一个阶段,四州在手,胡骑从附,之后,便去打李傕、郭汜等凉州兵团,把天子迎回洛阳,依仗“大义”的名声,再次第铲除凉、豫、兖等西北、中原和扬、荆、益等江左诸州的割据势力。 这个第二阶段,说白了,其实就是原本时空中曹操后来所用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策。——沮授其实乃是此策的最早提出者。 这番整体的战略规划,实事求是地讲,的确是非常的好,既借鉴了当年光武皇帝从河北起家,中兴汉室这条旧路,而且根据现今的背景形势,补充进了迎天子到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新的对策,不仅思路清晰,而且具有切实的操作性,如果完全彻底地按此行之,确乎就像沮授说的,平定天下,应该非为难事。 袁绍那时听了,欣喜赞同,说道:“此吾心也!” 当即就表他为监军、奋武将军。 当然,任沮授为监军,也不是全因为他的才能,除掉他的才能因素和第一个缘故外,还有第三个缘故,便是袁绍现今帐下带兵的将领如麹义、高览、张郃、文丑、颜良等等,泰半都是冀州本地人,郭图等颍川、豫州士人尽管在袁绍帐下各有重任,可他们都是士人,换言之都是文臣,并非武将,有能力领兵打仗的只有一个,即此前袁绍在西园军中的同僚,时任八校尉之右校尉的淳於琼一人而已,勉强可以再加上袁绍的外甥高干一个,所以,为了能够使部下的冀州诸将心服,他也只能从冀州士人中选一人来做监军,用郭图等的话,定是难以服众。 这也是沮授得任监军的一个缘由。 且不必多说。 只说沮授闻了郭图之言,便就问他,说道:“敢问郭君,为何说我大谬?” 郭图摸着胡子,说道:“黑山贼岂是容易平定的么?黑山贼盘踞在北起常山,南至朝歌,我冀州西部绵延长达数百里的太行山谷之中,那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莫说进战了,就是入山,也山道狭窄,崎岖难行!我可以断定,短时间内是很难把黑山军平定的。而且张燕虽贼,亦颇有才干,深得黑山军的拥戴,其人又骁勇善战,剽捍捷速过人,故号为飞燕。山谷已不利进战,贼又骁悍,敢问监军,何策足以速胜?而如果不能速胜,消灭黑山贼的这场战争若是旷日持久的话,如此,岂不反是给了公孙瓒在幽州苟延残喘,重新恢复其实力的机会么?那到时候再去打公孙瓒,只怕就不如眼下之易,却会胜负难料了!因此,我说将军此言大谬。” 沮授也摸着胡须,瞅了郭图两眼,不慌不忙,从容说道:“郭君这话听来有理,但郭君却是只见其一,未知其二。” 郭图说道:“如何我是只见其一, 未见其二?” 沮授不与与他多说,转对袁绍,继续对袁绍说道:“明公,黑山贼盘踞山谷之间,固是不易讨定,然较与公孙瓒,敢问明公,是黑山贼强,还是公孙瓒强?” 袁绍沉吟稍顷,说道:“张飞燕虽有勇名,不及公孙伯圭;黑山贼虽号称百万,多乌合之众,不及公孙伯圭所部精卒,自是黑山贼不如公孙伯圭强。” 沮授说道:“正是!诚如明公所言,黑山贼不如公孙瓒。今明公如攻黑山贼,则有三弊在彼。” 袁绍问道:“是何三弊?” 沮授娓娓道来,说道:“黑山贼乌合之众,且又是分布於数百里长的太行山谷间,此是谓‘势大而散’,此其一弊;张飞燕虽号为黑山贼之帅,然其所能直接统带者,不过常山郡中之贼也,其余各地之贼,未必都会肯服从他的命令,此是谓‘群蛇无主’,此其二弊;张飞燕虽悍,亦不能与公孙瓒之久经沙场、知兵能战相比,此是谓‘勇而无谋’,此其三弊。 “有此三弊在彼,明公今若往攻,或许不能很快的就将之尽数剿灭掉,但徐徐用兵,克胜亦不难哉!退一步讲,也肯定会要比去打公孙瓒容易得多。” 袁绍说道:“卿此言有理。” 沮授说道:“此即下吏建议明公先打黑山军的一个原因。” 袁绍听了这话,接口问道:“第一个原因?莫非还有第二个原因? 沮授点了点头,抚须说道:“自是还有第二个原因。” “是何原因?” “这第二个原因就是,黑山贼众有百万之多,明公如先把黑山贼剿灭,则便可从此百万众抽其精壮,扩充明公的军力,而把其余的老弱放於郡县,让他们为明公务农耕种,供应明公军粮。这样,就不但可以扩充明公的军力,还可以扩充明公的财源。” 袁绍问道:“还有无第三个原因?” 沮授还真有,说道:“明公英明,确有第三个原因。” “说来听听。” “击灭黑山贼后,明公兵入并州,其间就再无阻碍,就此可把并州也纳入到明公治下,此即第三个原因,也可以说是,第三个好处。” 沮授顿了下,再次瞅了郭图一眼,然后接着对袁绍说道,“明公,打黑山军有此贼之三弊,我之三利,而如果打公孙瓒,则是我军将会有一大弊处。” 袁绍问道:“是何大弊处?” 沮授说道:“除了下吏刚才说过的公孙瓒兵强於张燕外,此一大弊处即为,刘虞现领幽州牧!” “刘虞现领幽州牧?” “明公,刘虞此人,素来名望隆高於北地,甚有仁义之誉,不说幽州本地士民对他的倾心拥护,只说近年间,慕其名而避乱幽州的外州士民,就至有数十万之口!这种情况下,若是明公用了郭君之议,果然现在就去打公孙瓒,而又假设如郭君所言,我军果然能把公孙瓒一举击败,可是之后呢?有刘虞在幽州,下吏敢请问於明公,明公可能把幽州收为治下之土么?” 袁绍闻言,沉吟不语。 首先,刘虞先拒绝他拥立刘虞为天子的建议,又拒绝他请刘虞领尚书事的建议,足可看出,刘虞是不会肯服从听命於他的;其次,刘虞若不服从,他自然可以用兵去打,然刘虞宗室长者,名望高重,在幽州极得士民之心,他出师无名,就算能把刘虞打败,也定会落个天下恶名,并及幽州的士民也不一定会见得肯接受他的统治,说不得,会出现叛乱不定的局面。 是以,袁绍没有信心能把幽州收为治下之土。 沮授说道:“就算打败了公孙瓒,下吏愚见,以目前幽州的情况,幽州必然还不能被明公纳入治下,……甚至可以说,明公等於是为刘虞做了嫁衣,帮他除掉了公孙瓒,稳固了他在幽州的统治。此,即是下吏所言之大弊。” 袁绍沉吟说道:“为刘幽州做嫁衣?” 沮授说道:“正是。明公,所以下吏愚见,虽然刘虞现下和公孙瓒的矛盾渐渐激化,但明公最好不要趁这个机会联合刘虞,去打公孙瓒。下吏以为,当此之际,坐观虎斗,乃方为上策是也。公孙瓒残民不已,屡违刘虞节制,刘虞岂能久忍?料那刘虞早晚必是会和公孙瓒反目的。当他两人反目相争之时,明公再谋取幽之事,这样,岂不两虎相斗,而明公坐得其利么?” 袁绍寻思了会儿,颔首说道:“监军此言,极是有理!” 比起郭图的建议,沮授的意见的确是要高明许多。 沮授说道:“就像下吏早前向明公所上之策一样,方今之计,下吏仍是以为,明公宜先灭黑山,安定州内,收并州为用,然后卷土北上,再取幽州!以此三州,复东向取青。明公择四州之精卒,迎天子於旧都,东檄徐州荀贞,南召荆扬诸雄,荡平天下,反掌之易!” 袁绍大喜,说道:“将军此言上策。” 却是在沮授最早给袁绍献那套战略规划的时候,荀贞还没有怎么显露於徐州,所以沮授那时给袁绍规划的先拿下青州,但随后荀贞崛起於徐,如果还是先打青州,那不免就会与荀贞首先开战为敌了,这是不利於冀州的,因是,沮授也就对他的那套战略方针做了些改变,把青州放到了冀、并、幽、青此第一阶段袁绍需要夺取的四州之末,改成了最后去打。 沮授的一番话下来,郭图无言以对,哑口无声,只好转回席上坐下,不再言语了。 於是,袁绍便没有听从郭图的建议,接受了沮授的意见,就此决定先打黑山军。 天色已晚,议事至此,便先散了。 具体何时用兵黑山等等事宜,且等到次日再议。 却说议事罢了,郭图出堂,到了府外,没有立刻上自己的坐车,略等了会儿,见辛评、辛毗、淳於琼、许攸等人相继出来,就上前拦住他们,请他们到自己车边。 辛毗等人跟他一起过去。 到了车边,郭图止步,说道:“适才堂上之时,监军执意要求明公先打黑山贼,后打公孙瓒,我与他据理力争,而不如他能言善道,终被明公听了他的意见,敢问君等,当时为何不肯帮我一两言语?” 袁绍手底下的重要的文所谋士,现在大致有三类人。一类就是像郭图这样的颍川市人,与袁 许攸锦袍绣服,衣饰华美,足著丝履,腰悬玉佩,是淳於琼等人中衣冠最为奢丽的。他见淳於琼等皆没有说话,就挺身秀立,捻须笑道:“公则,不是刚才在堂上时我不帮你,是监军所言确实有理,而且你没有注意到么?监军说话的时候,明公频频点头,显然是已经认可了监军的建议。在这种情况下,我等若是还要强争,不仅得不到明公的欢喜,降低不了监军等人在明公心中的地位,而且还可能会被明公以为我等无谋啊,是以我刚才默然无言。” 郭图等身为颍川、南阳等地士人,尽管关系上和袁绍更加亲近,但他们现下所在的地方毕竟是冀州,先天条件不如沮授等人,所以要想得宠於袁绍,他们就更需要揣测袁绍的心思。 郭图心中不甘,喟叹说道:“沮授、审配诸人,仗着他们家在冀州,并在明公得冀州刺史这件事上立下过功劳,如今深得明公信用,由是常常轻视我辈。我以前已然数次私下与明公进言,沮授所献之‘先黑山而后公孙瓒’之方略实不可用之也,方才我又在堂中坚决反对沮授意见,难道我所作的这些只是为了我自己么?我也是为了诸君考虑啊!而今日,君等不相助於我,使沮授等人在明公心目中的地位变得更加重要,我只恐我等以后在冀州,在明公帐下会越来越不如往昔。” 淳於琼与袁绍是老相识了,和袁绍的关系非常的好,他说道:“明公是一个念旧重情的人,我等或为明公之旧友,或为明公之州里人,今监军虽然小小得志,而想来明公也是绝不会因此而就疏远我等的,何必着急?且再等机会就是。” 郭图恨铁不成钢似的,跺脚说道:“前韩馥让冀州於明公,沮授等人之功就已高过我等,沮授献策,又得明公欢心,乃明公拜沮授为监军!我等今在冀州之权势,已是远落於沮授等辈之后,今打公孙瓒、还是打黑山贼,实当下我冀之关键一决策也,因此我才一直反对沮授所提之‘先打黑山贼’此议,指望明公若肯采用我议,我等或能借此扳回一局,可诸君皆不助我,痛失此机!‘且等机会就是’?我只恐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黑山贼一灭,公孙瓒再破,此俱沮授献策之功,咱们由此往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下头,受其辈驱使罢了。” 许攸笑道:“明公虽是接纳了监军‘先打黑山贼’之议,但是公则,就像监军在堂上说的那句话,‘做嫁衣’,此议、此事,却未尝不是监军也在给咱们‘做嫁衣’。” 郭图怔了怔,问道:“此话怎讲?” 许攸说道:“打黑山贼,难道只是口头上说说就行了的么?具体落实,不还得选将任谋?” “子远,你的意思是?” “咱们可以在打黑山贼的主将人选、谋僚参佐上下些功夫!” “主将人选、谋僚参佐?” 许攸轻轻地点了一下淳於琼,笑道:“主将人选,不就在眼前么?”又点了一下自己,说道,“至若谋僚参佐,我可行乎?” 郭图顿时喜形於色,说道:“子远,卿此谋甚佳!” 他倒也当机立断,立刻顾与诸人,说道,“那咱们就按子远此谋,今晚就联袂求见明公,建议明公用子琚为此次剿灭黑山贼之主将,用子远为谋佐!如何?” 辛评、辛毗、淳於琼自无拒绝之理,也是个个欣喜,俱皆称好。 众人不好在袁绍府外多聚,商定了晚上一起去求见袁绍,就各回己车,命驾而行,且先归家。 辛评、辛毗兄弟两人坐了同一辆车。 车中,兄弟二人闲聊,不知不觉,从冀州的形势,聊到了徐州,说到了荀贞。 他俩与辛瑷同族,早年荀贞在颍川平定黄巾的时候,他俩还给过荀贞不小的帮忙。 辛毗说道:“阿兄,贞之在徐州着实红红火火,曹孟德也算是善战之士也,却两次争兖,都败於其手,现而今,兖州的大半郡县也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要论海内群雄,如今他端得是名列前茅。……却阿兄,公则昔与贞之曾同为我颍川郡吏,然为何我观他,怎么每提及贞之,他都像是很不开心?” 辛评说道:“他怎能开心?” 辛毗问道:“为何?” 辛评说道:“公则早年在颍川与贞之同为郡吏时,就与贞之不和,而那会儿公则是我颍川郡府的上计吏,贞之任职督邮,是公则位尚在其上,却於今无法相比,也难怪他郁郁不平。” 辛毗嘿然,便没继续在这上边多说,改而仍旧感慨荀贞如今的事业,叹道:“却哪里想到贞之如今能做下这般一番事业?其虽在东南,而於今天下之名望,隐然竟是仅亚於明公也!” 兄弟二人私下言语,不必多说。 只说郭图等人出府之后,沮授转回堂中,求见袁绍。 袁绍还没离府,闻报,就也回到堂中,问他说道:“监军怎么去而复返?是还有什么事么?” “明公,的确是有别的事。” 袁绍便叫他落座,自也坐下,又叫堂吏奉汤水来,随后乃才问道:“何事?” 沮授答道:“幽州之事。” “幽州之事?” 沮授说道:“明公,公孙瓒善战,刘虞是个文儒的长者,他对公孙瓒颇怀忌惮,今其二人虽然不和,然下吏担心,刘虞或许还不敢和公孙瓒翻脸,因此,下吏有个小小的拙策献给明公。” 袁绍心中一动,大概已经猜到了沮授要说的是什么,徐徐问道:“监军有何高策?” 沮授说道:“何不行挑拨之计?” 袁绍问道:“行挑拨之计?” “然也。” 堂中没有别人,又则幽州的确是袁绍觊觎已久的,袁绍也就直言相问:“如何行之?” 沮授说道:“何不再叫刘和写一封信送去幽州?” 袁绍问道:“再叫刘和写封信,写何内容?” 沮授说道:“叫刘和在信中大吐苦水,备述他在南阳被袁术扣留时所受之苦,并在信中攻讦公孙瓒,斥其包藏祸心,久则必为刘虞的心腹大患,以此来坚定刘虞与公孙瓒反目的决心。” 即便堂中无有别人,话到此处,装模作样也是必不可少的了,袁绍故作犹疑,说道:“刘幽州忠厚长者也,且汉家之宗室,我用此策诓他,会不会不太好?如果传将出去,恐将有损我的声名。” 沮授说道:“这种事情何须明公亲自出马,就由下吏遣一人去找刘和暗中说他,便就可以。” 袁绍大喜,说道:“如此,那就按监军此策行之。” 沮授应道:“诺。” 袁绍与沮授说道:“监军才略无双,真是吾之管仲也!监军以后有什么高策,都请监军畅所欲言,不要隐瞒,都告诉於我,我必从善如流。” 沮授恭谨应道:“诺。” 次日再次军议,因了前晚郭图等人已经说动了袁绍,果然在选将用谋上,用了淳於琼为讨伐黑山军的主将,不过许攸却没能从军谋佐,沮授举荐了田丰,袁绍因用田丰为此战之谋主。 随后几日,袁绍一边遣人往西边的太行山谷中窥视侦查黑山军的情况,筹集粮秣、调兵遣将,预备出兵讨伐,一边就等刘和把信再写成之后,由沮授派人送去幽州。 如此等等,且先不多叙。 只说冀州东南,兖州陈留郡中,这一天,为减轻战败的影响,张邈设宴,召诸吏集会,一干吏员络绎来到,独陈宫迟迟不见身影。 等了许久,依然不见陈宫来到,张邈就派人去他的宅中寻他。 约小半时辰后,派去的那吏匆匆忙忙的跑回来,禀报说道:“明公,陈君他不在宅中。” 张邈愕然,说道:“不在宅中?那他去了哪里?”问道,“可是出城游玩去了?” 那吏说道:“也不是出城游玩了。”说着取出了一封信,呈给张邈,说道,“此是陈君留下给明公的一封信。” 张邈拿过信,拆开封泥,取出信纸,看了几眼,脸色微变,把信放下,默然不语。 堂中诸吏有人问道:“陈君此信,所写是何?” 张邈还是没有说话。 诸吏再三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张邈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公台信中言语,他南下往南阳去了。” 诸吏闻言吃惊,有人说道:“往南阳去了,他、他,他这是做什么去?”想到了一个缘由,不敢置信,猜测说道,“莫不成,他这是投袁公路去了么?” 堂中众人猜测不定,都不知陈宫往南阳去干什么了。 事实上,陈宫并非是去投奔袁术,他是按自己之前所想,居然真的往投吕布去了。 张邈设宴的前一天,陈宫就已经偷偷地离开了陈留县,只带了两个随从,南下前去南阳。 从陈留县到南阳郡的路线大致如此:先从陈留县出来,南下到扶沟县,由此入陈国郡界,再从陈国一路南下,到汝南郡界,复由汝南郡界,转而西行,最后入到南阳郡。 前后行程五六百里,陈宫也算是千里迢迢,於十余日后,他到了南阳郡的郡治宛县。 陈宫是个文士,不怎么骑马,而这一路上,头前是为了避免张邈派人追他,后来是“身在敌国”,唯恐会被孙策部下的兵士发现他,所以他都是骑马而行。 数百里地下来,连着十来天,把他两条大腿的内侧都给磨烂了,从马上下到地上,不仅大腿疼,因较长时间连续骑马的缘故,走起路来也像是踩棉花,轻飘飘的。入到城中,陈宫也不去求见袁术,打听到了吕布的住处在哪里,就这么轻飘飘的、忍着疼,径直往吕布住处而去。 却那吕布从汝南郡撤兵回到南阳以后,虽然当面责备过袁术,袁术对他颇是衔恨,可到底吕布帐下勇将众多,且他虽是败兵,部下仍有兵马不少,故袁术也不敢怠慢於他,给他在宛县城中特地选了一处之前某家右姓的大宅院,供其居住。 到了这处宅院外头,陈宫打眼看去,见那宅门口雄赳赳的站着百十个明盔亮甲、身材健硕的兵士,又沿着宅院墙壁的外侧,一字排开,尽是壮勇的甲士值宿,合计一起,这宅院四周的兵士不下数百之多,——这些都是吕布从其军中调出,来给他充当守卫的并、凉精卒。 陈宫略作整束,带着那两个随从,牵马到宅门之前,说道:“在下求见温侯。” 虽然路上走了十几天,浑身很脏,脸也灰扑扑的,看起来很不干净,并且走起路来,因腿疼、轻飘,也是一副歪歪斜斜的样子,但陈宫毕竟是个士人,一身士人的打扮,胡须浓密,长相看起来亦颇威严。那门前守卒中的军吏倒是没敢轻慢,就问他说道:“君是何人?” 陈宫不报姓名,只取出尺余长的名刺一个,递给那军吏,说道:“你拿我的名刺去给温侯,温侯自就知道我是谁人了。” 那军吏不识字,拿到名刺,也不知上边写的什么,便应了一声,拿着陈宫的名刺,入到宅内,去找吕布。 吕布正在后宅与侍妾们饮酒玩乐,听闻外边有士人求见。就问那来报讯的军吏,说道:“是为何人?” 那军吏说道:“他不肯自陈姓名,然我闻他口音,好像是兖州那边的。” 说着,把陈宫的名刺递上。 吕布接过来看,瞅见了陈宫之名。——他当然是知道陈宫的,上回“联手张邈”打孙坚,就是陈宫的谋划。因是看到陈宫名字,吕布顿时心中狐疑,想道:“原来是陈公台。却是怪了,他为何不声不响的,忽然从陈留到了我南阳?……莫不是又为张孟卓送什么信来的么?” 可又觉得就算张邈有什么信给他,也用不着陈宫这样的人来送。 吕布一边这样纳闷的想着,一边就叫那军吏请陈宫进来相见。 军吏於是出去,传报吕布的命令,引了陈宫进宅。 陈宫把他的那两个随从和自己的坐骑都留在前院,自与这军吏往后宅去见吕布。 入到后宅屋中,见装饰奢华,圆柱上新刷过的红漆熠熠生辉,屋宇往下垂着彩色的悬幕,榻、几都是上好的木材,涂着黑漆,绘着红色的图案。案上放着的食具,或金或银,耀人眼目。 一帮歌舞女乐,奏乐起舞於堂下,堂中主坐上,坐着一人,雄健魁梧,敞胸露怀,可不就是吕布?吕布身侧左右各坐着三四个美貌的女子,在陪他饮酒。 其间的一个女子,跪坐在吕布的脚下,仰面朝上,端起酒杯,递到了吕布的嘴边。 吕布满脸喜悦,看起来非常高兴,正要就着金碗饮酒之时,扫眼瞄见了陈宫到来,他便把那女子举到自己嘴边的酒碗推开,带着些朦胧醉意,上下打量陈宫,问道:“阁下便是陈君么?” 他虽知陈宫之名,但与陈宫没有见过面。 陈宫下揖作礼,说道:“在下陈宫,拜见君侯。” 尽管是因为陈宫的谋划,吕布才败於汝南,可吕布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知道他的战败与陈宫无关,导致他战败的罪魁祸首实是袁术,因此他对陈宫并无什么怨意,相反,他还是颇为重视陈宫的名声和智略的,听了来人就是陈宫,他甚是热情,说道:“君何时到了南阳?为何不遣仆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出城相迎。恰好我正饮宴,君快快请坐。咱俩痛饮几杯。” 陈宫简单地介绍过自己后,就保持着下揖的姿态,默不作声,此时,安静地等吕布说完了这句话,直起身来,抖了抖衣服,却是说出一句话来。说道:“在下求见君侯,本来是有妙策进上,君侯既在饮宴,那在下不便打扰,便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69 陈宫妙策献奉先
陈宫说完,转身就走。 吕布把他叫住,说道:“陈君且慢,敢问於君,有什么妙策要献给我?为何话没说完,君就告辞要走?” 想那陈宫大老远的几百里地跑到南阳,怎会见了吕布一面,话都还没说明白,就转身换走?他这番举动只是欲擒故纵而已,按其本意,他当然不肯走的。 此时听了吕布的话语,陈宫顺势就站住脚,回过身来,昂首正色,说道:“在下久闻君侯高名,本来以为君侯是今世之英雄,想来必定会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所以,在下不远千里由陈留而来,欲上良策与君侯。 “可是浑然没想到,一见君侯之下,君侯却醇酒妇人,纵情於声色之间,这且也就不必说了,而宫,虽然愚陋,亦士也,更君侯接见士流,亦不能以礼相敬,却反唤在下去和君侯的那些侍妾们一起饮酒,视在下为弄臣也,这真是令在下大失所望。在下乃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君侯不过如此,是以在下的良谋妙策,也就不想再对君侯讲了,因此在下提出告辞。” 如前所述,虽然吕布败於汝南,究其起因,实是因陈宫之故,但吕布并无责怪他的意思,并且吕布还颇重视陈宫的名声,又通过陈宫联合他张邈、曹操一起来打荀贞、打豫州这件事,吕布从中也发现了陈宫是个智谋之士,於是在听了陈宫这话之后,吕布没有动怒,反而改言正容,马上起身,先把陪宴的侍妾们赶走,接着打发了躺下的歌舞女乐也离开,然后下到堂上,行揖作礼,对陈宫说道:“足下说的是,是布失礼了!布在这里,给足下赔礼道歉。” 吕布改变了态度,道了歉,陈宫也就把他转身要走的这番假模假样给收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正式地再次向吕布行了一礼,说道:“足下就知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君侯一定是一个心怀远志的人,方才所言,不过相试君侯而已,在下岂敢当将军此礼?宫诚惶诚恐!” 前一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后一句“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怎么说都是陈宫的对。 两人叙聊几句,彼此见礼过了,吕布就请陈宫落座。 陈宫、吕布两人分别坐定。 已有堂下的侍吏上来把案几上的酒菜都给收了下去,又给吕布、陈宫捧来了汤水。 吕布喝了两口汤水,权且算把酒意略去,他乃问陈宫,说道:“君适才说有良策教我,布敢问之,君欲言者,是何策也?” 陈宫却不肯立刻就说,他说道:“且请君侯屏退左右,其后容宫再向君侯献策。” 堂上倒也没什么外人,只有几个伺候的奴仆小吏而已。吕布听了陈宫的话,就令这些奴仆小吏轰出去。堂中没有了别人,只剩下了陈宫、吕布两个。 陈宫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他的“良策”,他先问道:“在下现有一个疑问,想请问於君侯。” 吕布问道:“是何问也?君请言之。” 陈宫说道:“在下敢问君侯,君侯现在从汝南回到了南阳,不知袁公路,对君侯的态度何如?” 陈宫的这一句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一下就戳中了吕布的不快。 他怫然不乐,说道:“对我态度何如?那还用说么?” 陈宫不动声色,装作不解吕布之意,问道:“君侯此话何意?” “对我自是如那麻袋换草袋,一袋不如一袋!” 这是一句民谚,陈宫此前不曾听过,略微愕然,说道:“君侯这话是何意思?” “一天不如一天!对我的态度是越来越坏了!” 这是在陈宫的意料之中的。 陈宫却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说道:“对君侯的态度越来越坏了?怪哉,这是为何?想君侯在汝南浴血征战,为的可都是袁公啊,今虽暂时失利,还於南阳,可胜败兵家常事,又有哪个是常胜不败的将军?来日重振旗鼓便是,袁公……,不至於如此短视,竟会因此而就冷遇君侯吧?” 吕布饮酒之后,脸本就红了,这会儿愈发的红起来,他借助酒劲,愤言做色地说道:“公台,可不是么?就像你说的,我又不是豫州人,你说我为何不回家乡,巴巴地非要待在豫州、待在南阳?非要与孙坚父子鏖战?算一算,我到南阳、到豫州以来,几乎是无日不战,现虽一时失利,然之前可也是打下过汝南半郡的!我这般的浴血疆场,在汝南百战余生,所为者何?还不都正是为了他袁公路?然自我从汝南归还南阳以今,袁公路对我却是颇怀怨意。” 他向陈宫诉苦,说道,“我回到南阳后,军中乏粮,我连一天两顿饭都供应不给将士们,将士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我被迫无奈,便只好问袁公路讨要粮食,君猜怎样?他却要么托辞不给,要么给我的尽是些发霉的陈粮,老鼠都不吃的!我怎么拿去给我帐下的将士们吃? “前在汝南、颍川,与孙坚父子、与荀贞的徐州兵数次苦战,我帐下将士伤亡不少,立下战功者也不少,这些或需要给以抚恤,或需要给以奖赏,我是个不爱财的,以往凡有所得,悉皆散给了我帐下的将校们,现在我钱财不足,不够抚恤、奖赏将士,只能问袁公路讨要,君猜又怎样?他推推迟迟的,口头答应,但就是不肯爽快给我,我到现在还没拿到几个钱,以致我现下军中那些伤亡的将士和立功的将士,都还没有得到抚恤和按功行赏! “又我回到南阳之后,原是想着在城西筑营,那里地势开阔,又不临水,可君再又猜怎样?袁公路却不同意,非要我把兵营扎在城东!城东此地,临近淯水,土卑潮湿,地又狭窄,如何能驻得兵士?近水筑营,此兵法之忌也!这才筑营在那里有多久?我帐下的将士们就抱怨说,整天帐内帐外都是湿漉漉的,衣甲都没干过,晚上睡个觉都睡不好!有的甚至身上都长了疮了!而且因地方狭窄之故,也没空地造演武场,我部将士回南阳到今,竟是都不曾有过一次演练!” 吕布打开话头,就停不下来,如个怨言满腹的妇人也似,说了一条又一条,凡此种种,最后说到了他现在住的这所宅院。 他指着堂中的墙壁说道:“陈君,你请看这堂中,墙上连副画都没有,就这么光秃秃的,再看这地上铺的毯子,薄才几寸?踩踏上去,下头的石板硌得脚疼!袁公路就把这样的宅院给我来住,这是何等怠慢於我? “他对我已是如此,从我归来的我帐下诸将,他会是何等态度对待?自不待多言了。陈君!不瞒你说,我倒是还好,能将就,就是我帐下的那些将士们,而今无不是怨声载道。” 陈宫连连摇头,说道:“在下真是没有想到,袁公会如此屈待君侯!” 吕布说了一大通,怨气稍泄,记起了陈宫说的是有“妙策”献给他,就拉回话头,问陈宫,说道:“陈君,君适才说,有良谋妙策进献於我,敢问君,可是奉陈留张公之托前来的么?” 陈宫说道:“在下并非是受张公所托而来,是在下自己来求见君侯的。” 吕布说道:“哦?” 陈宫的回答当真出乎了吕布的意料,他是没有想到陈宫居然是独自来求见於他,而并非是受张邈之令。 陈宫说道:“方才君侯说到袁公对君侯的种种苛刻,其实不瞒君侯,在下早前在陈留,听闻君侯从汝南撤兵,回来南阳之时,那会儿就约略猜到,君侯回到南阳以后,或许会不容於袁公,被袁公恶劣对待,……只是在下绝未料到,袁公竟是不仅屈待君侯,而且居然会这般苛刻的对待君侯!却在猜到君侯或许会不容於袁公之际,在下当时就想,君侯是今世之名将,当代之英雄也,何能受得这等委屈之气?因此,就辞别张公,前来南阳,专为君侯进献谋策。” 尽管陈宫这话说得委婉,吕布又非蠢人,却是听出了的大概的意思。吕布心道:“‘辞别张公’、‘专为我来献策’,……咦?怎么我听陈公台此话意思,他是舍了张邈,来投与我了?” 暂时没功夫去细想陈宫为何会放弃张邈,来投於他,却毕竟张邈成名已久,是当今名士中的领袖人物,而他吕布只是个武夫而已,陈宫却能舍张邈而来投他,不管是不是因为陈宫所说的,他是“今世之名将,当代之英雄”这个原因,骤然之间,惊喜充塞,吕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喜形於色,说道:“不意微名为君所知!” 陈宫一本正经地说道:“君侯之名,何止在下久慕,放眼海内,谁人不敬?” 吕布摸着胡须,哈哈大笑,刚才的郁闷愤慨,好似是一扫而空,他问陈宫,说道:“那就敢问足下,到底是何良策与我?” 陈宫把气氛都铺垫足了,於是才把他的“妙策”说给吕布。 他说道:“君侯可知袁公路为何会不念君侯之恩德,而反这样恶劣地对待君侯么?” 吕布说道:“我亦正有此疑!请教足下,是何缘故?” 陈宫说道:“没有其他的缘故,这当然只能是因为君侯威震天下、声名太显之故!” “哦?” 陈宫说道:“想君侯昔诛董卓,以一己之力而抗李傕、郭汜诸贼,那一件事不是震动海内?前番君侯又阵斩孙文台,孙文台者,江东猛虎也,为南北群雄所畏,而遇到君侯,亦唯受戮而已,君侯之善战无敌,由此可见!而君侯又何止军功无双,诛董逆后,君侯并以‘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之贵,与司徒王公共秉朝政,拔贤擢能,朝堂为之一清,四海士人,谁不传颂君侯之名?至若袁公路,其人徒拥袁氏家声,却既不识兵,其今之官职,复不过后将军罢了,怎生得与君侯相比?他也自知不能与君侯相比,所以对君侯就不免深怀忌惮,因是君侯从汝南回到南阳之后,他害怕君侯会与他争抢南阳,故对君侯如此恶劣对待。” 陈宫数次以“英雄”来赞誉吕布,吕布本来就是自视为“英雄”的,也就当仁不让,以英雄自居,叹了口气,与陈宫说道:“袁公路岂知英雄之志?这小小南阳,焉在我吕布的眼中!” 陈宫说道:“君侯有此壮志,已非是袁公路可比的了!在下所欲献给君侯之谋策,就是:既不能被袁公路容与南阳,君侯何不复还汝南、颍川。” 吕布说道:“复返汝南,颍川?” 陈宫说道:“正是!” 吕布不禁为难,挪了挪屁股,调整下坐姿,挠头说道:“我如何不想再回汝南,可是陈君,我一时不察,为荀贞、孙策所败,现今我是才回来南阳不久,并且我帐下有几个将校,如曹性等都不幸阵亡於此次战之中,现而今我帐下兵卒们的士气还没有得到恢复,不是很高,袁公路又不肯助我,我如果此时再去打汝南、颍川,恐怕不易胜之。如果再败,如何是好?” 陈宫说道:“君侯勿忧!今如去打汝南、颍川,君侯必可胜也。” 吕布问道:“如何我必可胜之?” 陈宫说道:“在下之所说君侯之必胜,是出於两条缘故。” 吕布问道:“是哪两条缘故?” 陈宫说道:“荀镇东现在已经率兵返回徐州,山阳、济阴两郡,他刚刚收复,目前其重中之重,肯定是要先安定兖州,也就是说,君侯如果於此时还攻汝南、颍川,则荀镇东肯定是不能很快就再一次地去援助孙伯符的,而孙伯符年少,其又非豫州人,他家更是寒门,他在豫州当地几无声望,不足一提,他是万万无法与君侯相比的,此是君侯之一必胜也。” 吕布对这一点颇以为然,点了点头,说道:“若无荀贞相助,孙策小儿辈也,何能是吾之敌也?陈君,我的二胜何在?” 陈宫说道:“在下这次从陈留来宛县,南下先过的汝南,然后才到的宛县,在下於路经汝南的时候,渡至汝水南岸,见到了一些褒信等县当地的士绅,孙伯符治政暴虐,在君侯西还南阳后,对褒信等县的豪强、士绅杀之甚众,当地的士绅、百姓极是怀念君侯,都赞诵君侯的仁德,是君侯在汝南的民心,要远比孙伯符强,民心所向,焉能不胜?此君侯之二必胜也。” 却是说了,吕布原先占据褒信等地的时候,在当地大肆纵兵,抢掠民间的粮食,不说对百姓烧杀淫掠,也是作恶多端,那汝水南岸的士绅百姓如何会想念於他?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乃是陈宫在拿此话来哄吕布。 吕布却无自知之明。 他回想他在汝南南部诸县时所做的事情,心中想道:“说来我在汝南时,对褒信等县的士绅还真是不坏!三天两头的,我请他们喝酒吃肉,从汝水北岸各县掠来的百姓,我也前前后后的,送了许多给他们做徒附。虽说我亦问他们要过粮食、钱帛,可我都不是从他们家里抢来的啊,而是他们心甘情愿献给我的。” 吕布就还把陈宫的此话当成真的了,信以为真,喜道:“果然褒信等地的士绅父老,颇是怀念我的恩德?” 陈宫说道:“此话岂敢有虚,自是为真。” 吕布吧唧了两下嘴,露出惭愧的神色,叹息说道:“哎呀,只可惜袁公路不肯全力助我,导致我为小儿辈所败!不得不把褒信等地的士绅父老抛弃不顾。如今,他们惨遭孙伯符的残害,怀念於我,陈君,我真是深怀愧疚,深深觉得对不住他们。” 陈宫说道:“在下与汝、颍间的世士人颇有相识者,君侯如肯从在下之此策,还攻汝南、颍川,则在下愿意为君侯马前驱,即日便就动身,去为君侯联络当地的士绅,以做君侯的内应。” 尽管两条必胜的原因摆出来,吕布却还是犹豫。 他思之再三,寻思想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当与文远等人作些商议,听听他们的意见。” 吕布想定,便没有当时给陈宫作答复,说道,“足下此策,果然良策,然却请足下,且容我斟酌,等我与我帐下的诸将议论过后,再给君作答,可好?” 陈宫也知道,还攻汝南、颍川是大事,他作为一个刚来相投的“外人”,不论吕布对他多亲热,却也肯定还是不能得到吕布非常大的、无条件的信任的,那么吕布犹豫,要和其帐下诸将商量,在是情理中事,就也没有催迫,便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君侯自当应仔细斟酌。” 当天晚上,吕布叫来张辽,高顺、宋宪、氾嶷等等诸将,置下酒席,给陈宫接风洗尘。 一番痛饮,不必多说。 坐於一干武人中间,陈宫满身的不自在,也不必多说。 是夜,陈宫就在吕布宅中住下。 却次日宅外来了一吏,求见陈宫,原来是袁术得了安插在吕布府中的眼线密报,知道陈宫来了南阳,就派人去请他相见,陈宫不好推辞,遂告诉了吕布一声,自去宛县州府,谒见袁术。 陈宫离开后,吕布再次把张辽、高顺等将召来,把陈宫昨天说的那些话,献给他的“妙策”,统统转述与了诸将听闻,说罢,问诸将,说道:“陈公台建议我再攻汝南、颍川,君等以为可否?” 如那宋宪、氾嶷等将,皆非高谋智士,听完吕布转述的陈宫之语,却都觉得陈宫说的很有道理。氾嶷就说道:“陈公台说的不错,既然有两必胜在将军,那将军,咱们要不就打回汝南去吧?重把褒信占下,也省得再在南阳,受袁公路给的这些窝囊气!”伸出胳臂,拽起衣袖,露出里头的胳膊来,说道,“你们瞧瞧,连个住的地方他袁公路都不给咱们好地方,不让咱们住的安生,那营中湿气浓重,搞得我这臂膀上现在出的全是红疹!背上也全都是!” 一人打断了氾嶷的牢骚,起身说道:“将军,末将以为,陈公台此议不可听也。” 说话之人是高顺。 吕布问道:“缘何不可听之?” 高顺站姿端正,沉声说道:“陈公台此人,末将之前虽然不认识他,但通过他先投曹操、后投张邈,前时又鼓动将军与张邈、曹操联手用兵,一意与荀镇东作对这件事上,就可以判断得出,他现在唯一的想达成的目的,就是把兖州从荀镇东那里给夺回去! “而今他又来投将军,他与将军素无交情,也不是咱们的州里人,他怎么会有心思给将军进献什么好的谋策?以末将愚见,他给将军献此谋划,其最终为的,必还是为从荀镇东那里打回兖州,此有利於他,而无利於将军也。此不可听之一也。” 吕布沉吟说道:“昨日我闻他话意,是弃张邈而来投我的,我就有些疑惑。如今想来,倒像是如卿之此断,……他或许是因见张邈、曹操败於荀镇东,知他两人无力再与荀镇东为敌,不能再靠他俩打回兖州了,所以才来投的我?” 高顺说道:“末将亦是这般认为的。” 不管陈宫到底是因何来投的吕布,对吕布而言之,都是件提高他名望的好事,他也就不多做追究,转而顺着高顺刚才的话,问他说道:“不可听之二是何?” 高顺说道:“将军,现 下我军新败,士气不高,阵亡将士和立功将士的抚恤、赏赐也都还没有发下去,军中已是小有怨言,如果这个时候,再勉强去打汝南,……孙伯符已用程普驻守褒信,程普是旧时孙文台帐下诸将中最有威望者,重将是也,则末将担心,只怕我军会不容易打得赢他,而若是再败,就势必会导致我军再一次的损兵折将。 “固然我军纵败,仍是还可以撤回南阳,但袁公路现已甚是忌惮将军,如今之所以还不敢发难,不得不对将军恭恭敬敬者,是因为将军帐下,目前还有足够的部曲兵马,如此,一旦我军再损失一些兵力,末将深恐,袁公路说不得就会当即翻脸,那这南阳我军就也待不下去了! “是以,末将以为,现下还不到反攻汝南、颍川的时候,就算是要反攻,也得先等士气振作起来,然后才能再做计议。” 高顺的这一番分析非常有道理,就像吕布昨天对陈宫说的,如果再败可怎么办? 吕布也是这个担忧,他对高顺频频点头,说道:“卿此言甚佳,吾其实也正有此忧。”思忖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样说来,汝南、颍川是打不得的了”。 席上却有一人,起身说道:“汝南或许不好打,但是将军,颍川确不妨可以打上一打。” 吕布看去,说话之人是张辽,他问道:“文远,如何颍川可以打上一打?” 张辽说道:“荀镇东率部离开豫州之后,孙伯符把刘备表为了颍川太守,刘备此人素来无有大名,料来不是个知兵的,孙伯符所以表他为颍川太守,末将揣测,不外乎是为了借助荀镇东之名,来弹压境内罢了,末将想他一定不是将军的对手,我军可以打一打颍川,这是第一个原因。 “再有第二个原因,就是子向刚才说的,现下我军伤亡将士和立功将士的抚恤与犒赏,将军都没有钱给他们,颍川境内现有雷簿、陈兰两军在那里,因此末将愚见,将军是否可以向袁公路提出,愿意去救回雷簿、陈兰两将回南阳,以此为借口,向袁公路索些粮草和钱财?” 吕布明白了张辽的意思。 张辽这说的分明是:第一,现在颍川的守将刘备不值一提,不像程普既有威望,又能打仗;第二,雷簿、陈兰现在颍川,正好可以用此为借口,向袁术讨要钱粮,之前要,袁术不给,那现在提出来我是要去救你的部下的,你还不给么?如果袁术还是不给,那袁术必定就会在他自己的部队中大失人心,所以,结果肯定是袁术就算不情愿,也只得同意吕布的索要。 吕布大喜,说道:“文远,卿此策上佳!”越想越觉得张辽此策好,不由自主,再次称赞,说道:“妙哉,妙哉,果然妙计!”一时觉得,比起陈宫的所谓“妙策”,张辽此策才真的是妙。 张辽说道:“末将此愚见,将军如用,却有一点,将军不可忽视。” 吕布问道:“哪一点?” 张辽说道:“便是此次攻颍川,战事如果顺利,我军自可把颍川打下,可倘若战有不利,我军却不可在颍川陷入僵持。” 不能在颍川陷入僵持,是为何故?原因还是那么一个,就是为了不损兵折将,为了保存实力。 吕布抚须而笑,说道:“文远,何须你再做叮嘱,我自有分寸,对此当然是知道的。” 就此,吕布与诸将议定。 等陈宫从宛县州府归来,见到陈宫,吕布先问他,说道:“袁公路请君去州府,都对君说了什么?” 陈宫答道:“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寒暄了下,问了问在下陈留、东郡的情况,又问了问在下为何来南阳谒见君侯。” “君怎么答的?” “陈留、东郡的情况,袁公问什么,在下答什么;在下为何来南阳谒见将军,在下亦如是回答,说是来给君侯献策谋策,建议君侯再取汝南、颍川的。” “建议吕布再取汝南、颍川”这话,的确是不必瞒着袁术,袁术忌惮吕布,现在正是巴不得吕布赶紧离开南阳。 吕布也就不再多问,对陈宫说道:“陈君,我与诸将已经商议过了,诸将皆以为,君所说的反攻汝南、颍川现在正是时机,此策非常的好,我决定采纳君之此策”。 陈宫哪里知道吕布这话是在哄他?闻言之后,欢喜不已,神色振奋,说道:“如此,在下愿为君侯先驱,现在就去汝南、颍川,为君侯联系当地士人,做君侯进兵之时的内应!” 吕布说道:“汝南士人且先不必联络,君在颍川如有熟人,可先为我联络一二。” 陈宫呆了一呆,说道:“颍川?” 吕布说道:“如果我先打汝南的话,汝南西边是颍川,北边是陈国、梁国,那么孙伯符就可以从此两路来支援汝南,作战或许会不太容易,因此,我决定先把颍川打下,既得颍川,北倚南阳,再从颍川东攻汝南,这样的话,胜算就能大上许多。” 陈宫听了,觉得吕布说的很有道理,心中想道:“先打汝南也好,先打颍川也好,只要吕奉先愿意再打豫州,那么打下豫州后,我就能鼓动他,北上进攻兖州!吕奉先悍勇之将,徐州兵虽然精锐,不见得是他敌手,加上我的智谋,终有一日,我可把兖州从荀贼手中光复!” 心中这样想着,再加上刚投到吕布帐下,陈宫也自知话语权不重,便对吕布说道,“君侯此策甚佳,是在下所虑不周,君侯不愧知兵善战,当世之名将也。颍川士人的话,在下也是颇有相识的,那在下今天就启程去颍川,为君侯联系颍川士人做内应”。 “光复兖州”的伟大目标在前,陈宫虽然两条大腿磨烂的肉还生疼,却是完全不顾,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昂的斗志。 吕布笑道:“也不急在一天。君才从陈留远道而来,休息上两日,再去颍川不迟。” 陈宫却等不及,坚持今天就走,吕布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回到住屋,小做收拾,陈宫果是带着他那两个随从,当天离了宛县,马不停蹄,北上颍川。 次日,吕布去见袁术。 州府堂中,见到袁术,吕布不绕弯子,直言说道:“布已决意,再攻汝南、颍川。两郡之中,打算先取颍川。一则,颍川比汝南好打一点,打下来后,也便於底下的用兵;二来,亦可以顺道把现困於嵩高山的雷簿、陈兰之部给明公接回来。” 雷簿、陈兰两人现带入嵩山的兵马有数千之多,本就不少,且此二人也是袁术帐下较为重要的将令,听到吕布愿打颍川,把把雷簿、陈兰及两人所部接回,袁术自是求之不得。 ——至於吕布是不是真的要打颍川?昨天才从陈宫那里听到陈宫说他此来宛县是建议吕布再打豫州的,陈宫的话恰与吕布今日的话吻合,袁术却是没做怀疑。 他大喜不已,说道:“雷簿、陈兰受困於嵩高山,吾日日牵挂,早就想派兵把他俩接回来了!将军若是愿为我接回他俩,当然再好不过!” 吕布说道:“却奈何有一个难处。” 袁术问道:“是何难处?” 吕布说道:“我帐下兵马数败以后,有些不足,粮秣军饷也有不足,因此欲救雷簿、陈兰,还得先请明公拨给我一些兵马和一些粮秣、军饷,如此我才可行。” 堂中陪坐的州府吏员甚多,吕布说要接雷簿、陈兰回来时,袁术已经大喜表态同意,若在此时改口,拒绝於他,那就像张辽所说的,他肯定会大失部属之心的,被迫无奈,袁术只好答应了吕布的这个请求,故作大方,说道:“此有何难?只要能接回雷簿、陈兰,将军有何需求,我无不应之!” 吕布却不客气,当下狮子大开口,要了兵马千人及粮秣、钱财甚多。 袁术忍着肉疼,一概答应。 吕布计谋得成,兴高采烈地离了州府,马上就安排张辽、高顺等人去找州府负责的吏员,将袁术答应的这几件事,飞快给落实办妥。这天晚上,吕布又置酒摆宴,和张辽等将愉快痛饮。 无须赘述。 却说得了千人兵马和充足的粮秣、军饷,吕布接下来两天里,先抚恤了军中伤亡的将士及其家眷,又犒劳奖赏了立功的将士,使得兵士的士气恢复了一些,随后,也没有多留,也没有等陈宫回来,就亲率张辽、高顺等将,率领部队出宛县北上经鲁阳,进攻颍川去了。
70 刘备从容激士心
颍川郡府,刘备刚上任太守没多久,还在熟悉郡中的政事,和热衷於交往颍川本地的士人,这日忽然接韩暨亲自来报,言说:“吕布带兵来犯,已过鲁阳,将入我境。” 韩暨是颍川郡丞,郡丞自有府,所以与刘备并没有同在郡府办公。如前文所述,韩暨是南阳人,荀贞把他留给刘备做辅佐,就是因为看重他南阳人的身份。——却是於此时,果然得到了效果。韩暨到颍川后,便联系他昔日在南阳的旧友,故而吕布兵马一出,他就得了消息。 而於此时,陈褒已率兵前往颍川郡西北,试试看能不能把嵩高山中的雷簿、陈兰两将赶走,等於说阳翟县目前的驻兵实在不多,於是,时在座堂中的几个郡吏,闻得此报,无不色变。 一人大惊说道:“陈都尉现不在阳翟,郡府兵马不足,吕奉先突然来犯,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之人正是荀贞前来豫州支援孙策之时,数次请他回颍川去看看的那个荀贞族兄。 刘备到颍川就任后,新辟除了不少的本地士人为郡府吏员,颍阴的荀氏和刘氏、长社的陈氏、阳翟郭氏和辛氏等这些或为荀贞本族、或为荀贞姻族、或现下各有族人为荀贞重用的几个冠姓族中的子弟,不消多说,自是在这些新辟的士人中占了主要部分。 诸人齐看向刘备,却见刘备丝毫无有惧色,相反,他却是面露喜色。 众吏不解,又一人出言,问道:“明公,缘何不惊反喜?” 问话这人,是辛瑷的族弟。 刘备安然笑问:“何惊之有?” “吕奉先,悍将也,今其来犯我境,而陈校尉不在郡府,却怎生抵抗?” 刘备起身,振袖说道:“何来的悍将之称!无非是吾兄的手下败将!他前在我郡,残害我郡士民,其之罪过,委实罄竹难书。君等不记得了么?半个月前,我与君等巡视郡内,到定陵县时,犹见他屠城害民的遗迹,县外野间的白骨犹未能被尽数掩埋,县中街上的血污至今亦尚未能洗清。我早就想为定陵父老,为被他所害的我颍川士民报仇了!然他被吾兄打得如丧家之犬,狼狈窜回南阳,因是我之此愿不能得偿也!如今他不知死活,居然敢再来犯我颍川,此诚然‘自投罗网’是也!我为父老报仇的心愿眼见将能得以实现,我为何吃惊?又怎会不反而欢喜?”说着,抽出佩剑,步到堂中,手腕晃动,挽了个剑花,随之,以指弹之,慨然说道,“此剑,乃吾兄所赠,我今正要用此剑,斫吕布人头!既是为孙豫州报仇,也是为我颍川受害的父老乡民报仇雪恨!”笑顾堂中诸吏,说道,“君等就请在郡府,等我捷报!” 自就任颍川太守以来,刘备向来是以仁义、少言语的面目示人,这会儿他慷慨激昂的,却是豪气大露,一时间,堂中诸吏颇不适应,再加上听其言语,竟似是很有战胜吕布的信心,诸吏更是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刘备说道:“军情紧急,我不能耽搁,明天就出城南下,迎击吕贼。君等便请各先归本廨,理办公务吧,我这就去城外营中,布置明天出兵的事宜,……韩君,请你留一下。” 等到诸吏离开,刘备喜色尽去,与韩暨说道:“吕布来犯,公道不在郡府,凭我一人之力,阳翟现才兵马千许,怕是不能挡住吕布,敢问於君,有何良策应对?” 适才刘备与郡吏们说话的时候,韩暨一语未发,那不但是因为刘备乃颍川的长吏,须得尊卑有序,长吏讲话,他不便贸然开口插嘴,并也是为了看一看刘备在这个突来的消息下会是如何反应,刘备刚才的反应很合他的心意,这会儿听了刘备之问,——他今年三十四五岁的年龄,正当壮年,胡须浓密,但见他慢慢地摸了摸胡须,完全一副镇定如常的样子,沉稳说道:“吕布新败之军,今其虽再来犯我境,不足为虑。眼下之计,宜即刻遣吏,去把陈校尉及其所部从嵩高山召回,与明公合兵,共作抵御;同时,派人马上去汝南,请孙豫州派兵来援。” 刘备大喜,说道:“君之谋略,与备正同!”起身下揖,说道,“备明日就先带兵南下,郡中政务、安民诸事和备此战的后勤补给等一应诸务,备就拜托给足下了!”又说道,“公道回来与我会合以后,雷簿、陈兰闻讯,或许会来犯我阳翟,阳翟城不容有失,城防事宜,我也拜托给足下了!” 韩暨起身,回了一礼,说道:“明公尽请宽心,有暨在,政务不会耽误,民心不会乱,明公所需的粮秣、军械、民夫,暨也都会一一安排妥当,及时输送给明公,绝不致会影响到明公在前线的作战,至於雷簿、陈兰,有暨在此,他俩也休想染指我阳翟半分!” 顿了下,他另外提出了个建议,说道,“颍川多遭兵难,今郡中各县的大姓、豪族,多有宗兵,或有徒附千百,暨愚见,明公何不下一道文书,然后由暨遣吏,分头去请各县的大姓、豪族遣义士与明公会合,也算是能助明公一臂之力,不知明公以为可否?” “好,好,君此策甚佳!” 刘备当场写就檄文,给了韩暨,欣慰而诚恳地说道,“有君在郡,我真是后顾无忧!” 和韩暨商定,刘备唤来栈潜,吩咐说道,“你现在就立刻去找公道,请他赶紧回来助我!” 刚才刘备得报吕布来犯时,栈潜身在堂上,已知此事,知道事关重大,当下严肃地应诺说道:“明公放心,至多明天,我就能把明公的召令送到陈校尉处。” 嵩高山在阳城境内,离阳翟百余里地,乘快马,昼夜兼行的话,半天一夜足能到达。 “你再派个人,不要声张,立即去汝南,请伯符派兵来助。” “诺。” 安排下了这两件事,栈潜即时去办。 刘备暂辞韩暨,离开郡府,去到营中。 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到的营内,就召来卓膺、成定、石关等军吏,与他们说道:“刚接到的军报,吕布统步骑约万人上下,来犯我颍川了。现下他刚出鲁阳,将到父城。我意咱们明天就拔营南下,抢在他的前头,赶到郏县,然后沿汝水布防,以作抵御。” 卓膺瞪大眼睛, 说道:“吕布统带步骑万人来犯我境?明公,现我营中兵马不过千许,就是占住了汝水,怕也挡不住他啊!” 刘备晏然说道:“我适才已叫栈潜去通知公道回来,并向伯符去请救兵了。计算路程,最多四五日,公道就能带部先赶回,与我部会师,又至多旬日,伯符的援兵即能来到。亦即是说,只要咱们能与公道守上半个月,等到伯符的兵马到来,此危便可解矣。是以,卿等不必惊慌。” “守上半个月?” 刘备笑道:“有汝水为阻,有郏县城池为屏,再有颍川各县的右姓也会选派壮士相助我军,怎么?卿连守上半个月的信心都没有么?”问成定、石关,“卿二人可有信心?” 成定、石关又岂会知道吕布是何等人?他俩只知道吕布被荀贞给打败了,而且还是荀贞都没怎么打,吕布就自己撤退逃了,这样的认知下,他俩当然是不怕吕布的。 两人齐声应道:“有!” 刘备再问卓膺,说道:“卿呢?” 卓膺受了成定、石关的刺激,面上微微一红,也急忙应道:“有!” 刘备笑道:“这就对了!打仗嘛,靠的就是一股精气神,怎能还没开打,就先自家怕了?这场仗,卿等只管安心听我指挥,我敢担保,只会赢,不会输!” 却这刘备从容自若的态度,感染到了卓膺、成定、石关,三人也渐渐轻松下来。 看着眼前三人,刘备脸上笑容满面,心中却是不禁再生怅然,他想道:“若是云长、益德在此,莫说吕布,就是袁公路与他联兵来犯,我又有何忧?” 刘备心思不必多说。 翌日,刘备点齐兵马,留了孙敏协助韩暨抚镇郡内,亲率卓膺、成定、石关等帐下将校,出营南下,一路疾行,赶在了吕布所部之前,抵至到了郏县。 到郏县之当天,就按他的预定部署,立即展开部队,把控渡口,沿汝水设防。 ——颍川郡中的河流很多,最大的两条,一条颍水,一条汝水,颍水在北,汝水在南,两条河流都是西北到东南的流向,都是贯穿了颍川全郡。阳城、长社、颍阳、颍阴、许县、临颍、鄢陵、新汲等县,位处在颍水的北部;阳翟、郏县、襄城等县位处在颍水与汝水的中间;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等县位处在汝水的南部;此外还有个轮氏县,是颍水的发源地。 颍川郡的腹地多是平原,能够利用,用来阻挡南阳方面进攻的险隘,便只有汝、颍这两条河水,特别是汝水。 吕布的行军速度,慢到了出乎刘备的意料,直等到刘备到了郏县已有两日,设防已毕,他才引兵姗姗而至。 接报吕布兵到对岸,刘备打起全幅精神,率从骑七八,驰马去岸边,眺望河对面的吕布军容。 遥见之,只见旌旗招展,尘土飞扬,前边步卒,侧翼骑兵,后头辎重,以及民夫,整支部队迤逦出数里之远,声势甚大。一支百余人的小队骑兵,从行军队伍中驰出,来至汝水的南岸,驻马河边,如刘备一般,也往对岸眺瞰。汝水也是挺宽的,隔着河水看不清楚对岸的人,但刘备心知,这支骑兵的为首之人要么就是吕布本人,要么就是吕布帐下的某个大将。 对岸之人亦看到了刘备等,有几个骑兵挽起臂弩,朝这边射箭,但一来河水宽,二来河面上有风,三来,臂弩比不上步弩的射程,那数枚箭矢只射出了不远,就相继落到了水中,溅起几朵水花。极目望之,刘备看到,对岸的那队骑兵似乎都是因此而哈哈大笑。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被刘备身边响起,乃是成定。 刘备不动声色,说道:“那射箭数骑,既能为吕布或布军大将的随骑,想来必都是并凉勇士,并凉之骑,甲锐天下,猖狂些自是应当。” 成定挺着肚子,勇武地说道:“却别叫我碰着他们!叫我沙场上见着,定为明公斩其首级来!” 刘备心道:“我又是激将、又是鼓舞,不枉我苦心一番,如今公道虽尚未还,我部兵马虽只千许,远逊吕奉先部,然士气高昂,依仗汝水,暂时来讲,应还是足能抵御吕布的!待到公道、各县义兵赶来,我聚之固守,便是汝水被吕布得渡,郏县总是能守上个十天半月的,到时,伯符的援兵来到,吕布亦只能徒劳白跑一趟,无功而退矣!” 不再看吕布所部的军容,回去本营,布置防守。 却说吕布,他此次来打颍川,本是为寻个借口,向袁术讨要粮饷的,如此,他在用兵上自然就很不积极,行军慢腾腾的,到了汝水南岸以后,进战也十分消极。 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驻下营垒之后,他连着三天没有动静。 别说强渡汝水了,就是在其营垒东边只有十余里地的父城县城,他也没有派兵去打。 第三天下午,陈褒的部队从嵩高山方向,由西北而来,到了汝水北岸,与刘备会合。 第四天,一人带着两个从骑风尘仆仆的,由舞阳、昆阳方向,从东边入了吕布营中。 这人可不就是陈宫。 进到营中,到了帐内,陈宫顾不上喝帐中小吏递来的水,拿出喜悦的神态,迫不及待地对吕布说道:“君侯,在下不辱使命,已为君侯联系到了舞阳、昆阳等县的内应!” “哦?是何内应?” 陈宫到底智谋之士,还真是用“孙伯符南人也,兼年少,难以统摄州内,后将军,袁氏之嫡裔也,温侯,海内之飞将也,汝南士人皆翘首以盼后将军入主豫州,以安百姓,因是今后将军与温侯联兵十万而至,宫窃闻之,识时务者为俊杰也,君何不候温侯兵到之日,开城迎之?不失令、长之拜也”,等等的说辞说动了几人,不过被他说动的这几人都是舞阳、昆阳等县的寻常小吏,吏职卑微,却是在他们的职位方面拿不出手,不好直言告诉吕布都是何吏,然陈宫聪明,就不提他们的吏职,只说他们的姓氏,一一回答给了吕布。按时下惯例,凡能得为县吏的,差不多都是本县的冠族子弟,他这样一说出来,倒还挺像 回事。 吕布听他说了,说道:“君辛苦了!” 陈宫说道:“没想到君侯出兵这般迅捷,在下还没回南阳去给君侯回讯,君侯就已统兵而至颍川!兵法云:兵贵神速。君侯可谓深谙兵法之妙矣。却在下有一不解之处。” “君请讲。” 陈宫问道:“既然君侯兵马已临汝水,为何顿兵於此,不立刻渡河进战,反安营不动?” 吕布瞧陈宫满面、满身灰尘,方才入帐时,走路又是如初见他那天一样,拐着腿,走不稳当似的,一看就是骑马时间太长的缘故,不觉心中有点觉得对不住他,暗生了些许不忍,就回答说道:“我不是不进战,我是派人去找雷簿、陈兰了,叫他俩从嵩高山出来,自阳翟西北往攻阳翟。这样,我与他俩两路夹攻,颍川唾手可得!” 陈宫蹙眉说道:“君侯此策固善,但是君侯有没有想过,刘备而下肯定已是遣人去汝南向孙伯符求援了,要是不能在孙伯符的援兵到前,渡过汝水、打下阳翟,则这一场仗恐怕就不易速胜了,说不定,又还得旷日持久!况则,雷簿、陈兰所部遁入嵩高山已有多时,日常补给大约是跟不上的,则他俩所部现下还能有多少战力,大约也都不好说。因此,与其等他俩与君侯两路并攻,在下愚见,君侯不如现在就发起大举的进攻,强渡汝水,袭克阳翟!” “这……” 陈宫说道:“在下在舞阳、昆阳等地的时候,已经打探得知,眼下陈褒在嵩高山一带,刘备所部只要千许兵马而已,君侯以万人之众,渡汝攻之,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吕布说道:“君有所不知,陈褒部昨天已经到了对岸,与刘备会合了。” 陈宫呆了一呆,旋即说道:“陈褒部也不过两千来兵,纵他已与刘备会合,亦无关紧要。……君侯可能不知,刘备已经传檄颍川各县,令各县的强宗大姓尽出宗兵、徒附,来汝北助他,君侯,若是现下不渡汝水,而非要等到这些强宗大姓的宗兵、徒附来至,然后君侯再渡汝水?君侯,那岂不是舍易求难!” 吕布无话可答,他不像曹操等人,说来说去,究竟是轻侠的脾性极重,陈宫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加上他已对陈宫稍觉愧疚,遂委实是无有说辞可再作推脱了,便说道:“好吧!那我明天就遣兵渡水!” 次日,吕布果真遣兵强渡汝水。 陈宫随在吕布身边观战,上午辰时打响的强渡之战,未到中午,吕布就鸣金收兵。 陈宫愕然问道:“君侯?” “君也看到了,对岸矢石如雨,而我军船只准备的不足,若是继续强渡,伤亡会重,待我再搜集些船只,后日再战罢。” 陈宫待要再说,吕布慌忙迈步,健步如飞,奔营中去。陈宫哪里能追上吕布的脚步?却在回营后,陈宫急忙再去求见吕布,被挡在了帐外,说吕布在与张辽等讨论军机,等到入夜,还不让他进,陈宫只能回帐中去。第二天又去求见吕布,依然不得见。好在第三天,吕布不愧重信义,信守承诺,再次出兵渡水。唯是陈宫只高兴了半截,这一天的所谓“强渡”,复是半日即止。陈宫纵是蠢人,吕布的这套作为,也不免引起了他的疑心,何况他乃智士? 陈宫乃不觉思忖:“莫不是吕奉先实际并无攻颍川、汝南之意?” 这边陈宫犯疑,对岸的刘备、陈褒也犯疑。 陈褒与刘备计议,说道:“吕布统兵万人,来势汹汹,却为何止步汝水南岸?先是连日不攻,继而这两次的渡水又是草草便停。他到底打的是何意思?难不成……”想到了一个可能,说道,“他是在等雷簿、陈兰攻我阳翟?可雷簿、陈兰虽已率部出嵩高山,然至今连阳城都还没打下,要想等雷簿、陈兰胁我阳翟,逼我回师,他这就有点痴心妄想了吧?” 陈褒从嵩高山撤回,来与刘备会合前,已经考虑到了雷簿、陈兰可能会趁机去攻阳翟,所以於嵩高山所在的阳城县留下了部分兵马守城,以作防备。 说完这个猜测,陈褒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说道:“或者,吕布是在佯攻我颍川,其目的是为调伯符援兵前来,而袁公路则趁虚往攻汝南?” 刘备瞅着陈褒颔下的黑须,摸着光滑的下巴,琢磨了多时,说道:“我估摸着,吕布弄不好其实并无攻我颍川之心。卿说的调伯符援兵前来,袁公路趁虚去打汝南,我看也不可能。他俩不和,怎么能会携手同力?我闻韩君说,吕布到了南阳后,袁公路待他甚薄,粮饷都不怎么给,我看啊,现在唯一的可能,没准儿是吕布想用攻我颍川为旗号,向袁公路讨些好处吧?” 这却是猜对了吕布的目的。 陈褒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在理,不觉失笑,说道:“若是因为此故,他来犯我颍川,那真是可笑至极了!想那袁公路、想他吕奉先,也是海内著名,竟此等蝇营狗苟?” “天下之士,浪得虚名者多矣!若袁公路诸辈者,所仗者,其父祖之荫,其之族声罢了,真论其能,卿不闻‘路中悍鬼’乎?”刘备此话是由人及己,有感而发。 “要是这样的话,那孙豫州的援兵,咱们也不需要了啊。” 刘备说道:“上午军报,伯符援兵,已将入我颍川东北郡界,既然已快到我颍川,加之为万全起见,还是且等援兵来到吧。”说着,又摸了摸下巴,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吕布当真是为向袁公路讨要好处而来,则伯符援兵抵达之日,定就是他撤兵之时。” “明公所言甚是。” 正如刘备推料,两天后,孙策援兵到来的消息传到了吕布营中,吕布二话不说,当即下令,全军收拾,即日撤退,返回南阳。 陈宫见营中兵士纷纷收拾行装,问得了吕布的这道军令,他前时已然起疑,於下更觉不对,心中想道:“哎呀!吕奉先说他先打颍川、再打汝南,看来竟是在哄我的了!我瞧他前几日与刘备对阵,不肯尽力强渡汝水,就觉不对,今日一闻,孙策援兵未到,他就要撤军,这分明越发不对!” 他就急急忙忙去到吕布帐中,想要问吕布到底是怎么想的,结果平白生了一通闲气。
71 吕布三打江夏郡(上)
却那陈宫到得吕布帐中,问吕布说道:“孙伯符兵马未到,君侯缘何就撤?” 吕布正在看从吏把其帐中的文牍、衣袍等物,分门别类的收入藤箱之中,先没有回答陈宫,而是指挥从吏,说道:“轻着点,轻着点!别把那文卷给弄折了!……哎哟、哎哟,你慢些,我那袍子上缀的有金丝边,你别我的金丝边给整断了!” “君侯?” 吕布这才回头去看陈宫,说道:“啊?陈君何时来的?” “……在下刚到,在下刚才问明公的话,明公没有听到么?” 吕布问道:“君适才问我什么了?” “在下刚才请问君侯,孙伯符的援兵尚未到对岸,君侯缘何就撤?” 吕布拍了拍额头,说道:“哦,陈君问的这个啊,我这忙坏了,适才没注意到陈君过来,也没听到陈君的此问。陈君,孙策小儿的援军虽然还没有到汝水北岸,可是已过襄城县,从襄城县城往西南不过再行四五十里,就是郏县县城了,今天孙策的援兵还没到,明天、后天,至迟后天他的援兵肯定就会到达了,所以我便决定今日撤兵。” “君侯,孙伯符的援兵就算来到,君侯带来颍川的部曲足有万众,亦不是不能与之一战的,且如君侯所言,嵩高山那边还有雷簿、陈兰所部能为君侯配合,在下端得不解,君侯缘何不战而走?”陈宫祭出了激将之法,说道,“难不成,是君侯怕了孙伯符么?” 吕布笑道:“孙策小儿也,其父孙坚都被我杀了,我又岂会惧他?” “那君侯缘何撤军?” 吕布态度真诚地说道:“陈君,我撤军主要不是因为孙策的援兵来了,而是因为我攻入颍川至今,已有多日,随军带来的粮秣消耗得差不多了,前日我遣吏回宛县,催促袁公路给我运输军粮过来,可是直到现下,还无他的一斗半石粮秣送到我军中。而今我军中粮秣消耗殆尽,后续的补给却等不来,而孙策援兵将至,当此之际,我若不撤,又能奈何?如强与之战,军粮不继,此愚者之为,非善战者之为也,是以不得不撤。” 吕布前天派人去问袁术索要军粮这事,陈宫是知道的,至今无有袁术军粮从宛县运来的消息传到吕布军中,这件事,陈宫也是知道的。 ——却那袁术手底下只有南阳一郡,他在南阳盘踞多年,民间早被他搜刮一空,百姓十分贫瘠,对於吕布的请求,实事求是地讲,他却也不是吕布有所求,他就必能有所应的,换言之,就算他有心,他其实也不见得会有力,何况就在吕布出兵之前,他刚给吕布了一批粮秣?因此,对於吕布这回的再次索粮,袁术只能迟迟不作回答,没有动静。 当下听了吕布这话,联系到前几天吕布进战不力,以及这两天吕布对他避而不见等事,陈宫如何还不能猜出,“缺粮”云云,实只是吕布为他的撤兵找的一个借口? 却陈宫智迟,尽管瞧出了这只是吕布的一个借口,然而一时间,也无言以对,唯含怒出帐。 出到帐外,陈宫心中想道:“我弃张孟卓,数百里来投他吕奉先,本指望他能为我打回兖州,却不意其虽武夫,亦这般狡诈!於今观之,其所言之‘先打颍川,后打汝南’,无非是敷衍我罢了,其之本意,定是借此向袁公路讨要些好处罢了!当真无志小儿,枉我赞他英雄。” 然亦无法,只好任由吕布撤军。 吕布当日从汝水南岸撤退,数日后,回到宛县。 吕布撤军不久,袁术就接到了军报,闻吕布归来,就请他相见。 州府堂上两人见面。 袁术面色不善,抬眼瞅下吕布,垂目看看案几,沉吟良久,举目视之,开口说道:“奉先,卿不是说要去救雷簿、陈兰么?现在雷簿、陈兰未有救得,卿为何就撤军而还?” 吕布把说与陈宫的借口,又说与了一遍给袁术,说道:“袁公,非我不欲救雷簿、陈兰,奈何军中乏粮,我遣吏问公讨要,公不与回复,我不得已,唯有撤军。”说完,语带埋怨,与袁术又说道,“袁公,刘玄德非我敌手也,我本来就快要把他打败了,可是袁公你的军粮迟迟没有消息,我军中将士的士气低落,我深恐生变,没的办法,只好遗憾而退。袁公,你要能及时给我回信,你的军粮要能不断送到,雷簿、陈兰,我现在早把他俩给接回了!” 说来说去,错到在了袁术身上。 袁术闻言恚怒,然再三望吕布健硕的身躯,究竟是敢怒,未曾有言。 吕布见袁术没别的话说了,自於席上坐了会儿,觉得无趣,就起身告辞,扬长去了。 等吕布走后,袁术起身,独在堂中来回踱步,闷闷不乐。 这时堂外有人求见,袁术叫他进来。 这人入到堂中,只见其所着之衣袍甚是华美,颔下悬了个锦绣须囊,可不就是李业? 李业此来求见袁术,是有公务禀报,禀报完后,他察看袁术神色,说道:“明公,业观明公好像郁郁寡欢,斗胆敢请问之,明公可是有何心事?” 袁术显出怒容,说道:“吕奉先率兵从颍川撤回这件事,你已知道,适才我召他府中来见,我质问他,为何不把雷簿、陈兰救回?他反而责备於我,说是因我未把军粮及时给他运到,他军中乏粮,因是不得不退。他率军离宛之前,我给他的那批粮秣,已够他全军三月之食,这才过去了多久?他军中上下的兵士都是猪么?就是一万头猪也吃不了这么多粮食啊!这明显是他撤军的借口罢了!……於今想来,他当时对我说,他愿去救雷簿、陈兰还宛,看来竟然只是他用来哄骗我给他钱粮的话语!欺瞒於我,视为我何人哉?简直岂有此理!” 李业听了,登亦色变而怒,气愤愤地与袁术说道:“吕奉先这个小儿,自从他败於汝南,遁回南阳以后,日渐骄横不已,明公供其军粮,赏其金帛,他不知感恩,反而却对明公是越来越不恭敬,总是背后充满怨言,说明公待他刻薄!实在是条喂不熟的狗!明公,吕奉先勇悍之徒也,今其既对明公深存怨意,业深忧之,恐其早晚成为明公的大患!” 袁术踱了两步,顿下脚来,说道:“子务,我也有此忧。”懊悔说道,“只恨早前他来投我时,我尚未能察其心性,而因重其骁勇之故,把他收容了下来!没有想到,竟成我今日之忧。” 李业说道:“下吏今有一计,敢献於明公,可为明公除此忧也!” 袁术听了李业此话,喜道:“卿有为我除此忧之策?” “正是。” “是何策也?” 堂中无人,李业却仍是凑到袁术身边,放低声音,说道:“吕奉先固然勇士,可民间谚云:‘双拳难敌四手’,明公何不找一天,有机会把他请来府中,说是为他摆酒设宴,待其酒酣无力的时候,趁机甲士杀出,把他一刀两断,岂不便能就此解了明公的这个心头之忧?” 李业这计策,一听就不行。 袁术连连摇头,说道:“子午,卿此策不可!卿岂不见:吕奉先在其宅外、宅内日常布置精卒数百,又其凡是出行,身边都带甲士随护,并常有高顺、氾嶷、宋宪等斗将相从,显然他也是害怕我对他动手!卿此策,实不易行之。……即便卿此策可行,吕布得杀,然其帐下张辽、高顺诸将俱皆勇悍,吕布一死,彼辈必然作乱,又该如何应对?卿此策,万万不可行之。” 李业被袁术拒绝,并不气馁,便又给袁术献上一策,说道:“如此,业还有一策,亦可为明公除吕布此忧。” 袁术问道:“何策也?” 李业说道:“业此策便是,明公,何不令吕奉先为明公去取江夏郡?” 袁术说道:“去取江夏郡?” 李 业说道:“正是!明公,今所以我军数攻刘景升於襄阳而皆不获克者,一个缘故是因为襄阳此地易守难攻,再一个缘故,就是因为江夏郡在我南阳之东翼,每当明公用兵於襄阳之际,江夏黄祖就会攻我南阳的东境,以策应刘景升,由是我军屡攻襄阳,俱不得胜。 “今如把吕布遣去攻打江夏,他如不能斗败黄祖,则其损兵折将,有利於公;其若能战败黄祖,夺下江夏,则等於是断了刘表一臂,对明公日后再攻襄阳亦有大助。” 袁术听了,不觉意动,沉吟再三,说道:“卿此策,虽是好策,然若吕奉先不肯听调,该当如何?” 李业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云淡风轻地笑道:“此有何愁?业更有一策,必能使那吕奉先听从明公的这个调令。” 袁术问道:“是何策也?” 李业说道:“业观吕奉先,他也是好像早就有不想在南阳继续呆着的念头,如有自立之意。这样,明公何不借力打力,便就索性以江夏太守许他?他如打下江夏,江夏郡就是他的了,吕奉先闻此,业料之,他必定就会欣然接受明公的调令,为明公去打江夏。” 袁术说道:“许他为江夏太守?” 李业说道:“正是。” 袁术拈着胡须,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万一他把江夏打下,那这江夏郡就真的给他么?现在他寄我篱下,犹为我之所患,他若再得江夏,岂非更加成为我的祸患?” 李业去摸胡须,摸着了他的须囊,这才想起须囊未取,也就不取了,摸了两下须囊,权当算是抚须了,满脸的“明公无须为此担忧”之状,轻松地笑着说道:“明公,江夏岂是那般易得?江夏此地,江水贯流,诸水汇聚,且境内之云梦诸泽,方圆数百里也,诚然易守难攻之所!吕奉先所部,尽步骑而无舟师,业料吕奉先往攻江夏,至多能打下几座江北之城,占其半郡而已,至若黄祖所在之夏口等地,他断难克取。这场仗打到最后,最大的可能性是,吕奉先与黄祖各占江夏之半,对峙江之两岸,……明公,业之此策,驱狼吞虎之计也。” 袁术犹豫尽去,大喜说道:“子务,卿此策上佳!” 虽是得了袁术的称赞,李业却无骄傲姿态,一副谦虚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明公令吕奉先去打江夏之前,明公最好不要直接对他说,叫他去打江夏,可以先与他说,明公准备攻打襄阳,叫他带兵为先锋,料那吕奉先必然会拒绝明公的此令,然后明公再说请他去打江夏,为明公阻黄祖来犯,他那时无言推辞,此事就可成矣!” 袁术不住点头,说道:“卿此言正是。” 就按李业之策,袁术与两日后召集帐下诸僚商议军事,把吕布也请了去。 就在会议之中,袁术提出他要再打襄阳,正式向吕布提出来,叫他来做先锋。 果如李业所料,吕布拒绝了袁术的这个请求。 袁术於是退而求其次,就又请吕布改而去打江夏,以为他攻襄阳的策应。 吕布仍不愿应,袁术拿出李业的话,说道:“奉先,前吾表君汝南太守,今汝南得而复失,君若能取下江夏,我将上表朝中,表君江夏太守。” “表我江夏太守?” “江夏重镇,非得名将不可镇御,此任非君侯不可。” 吕布低头想了一想,心道:“我在南阳待得憋屈,若能得占江夏,不仅可以从此无须再寄食於袁公路这个吝啬之人,且他占南阳、我占江夏,我亦可与他平起平坐,稍一展眉了!再则,我毕竟是寄食於他,军粮供给都得靠他,他要打襄阳,我已拒为先锋,要再拒打江夏,未免也不合适。”想定,便说道,“我只听说过荀贞之、公孙伯圭、刘景升、曹孟德、张孟卓之名,黄祖算个什么?明公放心,布此取江夏,易如反掌!” “君侯这是同意为我进击黄祖了?” 吕布说道:“袁公托付,布岂不从?” 却不说“之令”,而说“托付”,吕布显是不以袁术的属吏自居。 於是,袁术、吕布两人议定,十天后,两路兵马齐出。 袁术这厢,张勋、乐就为将,率步骑万余;吕布这边,自便是他的本部兵马,约万人之数。 议事到傍晚,袁术留吕布在府中用饭,吕布不肯,辞别而归。 回到住处,吕布马上招来张辽、高顺等将,把袁术要他去打江夏这事,说与了诸人。 张辽问道:“明公可有答允?” 吕布说道:“我先已拒了袁公路为其先锋,去打襄阳,若再拒绝他打江夏的话,脸面上未免不太好看,所以就答允了。”顿了一顿,吕布接着说道,“卿等皆知,咱们在南阳呆着实在无趣,我也早就想另寻地方去了。袁公路这次央我去打江夏……”他看向诸人说道:“咱们一起努力,把江夏打下,我得了袁公路江夏太守的上表,那从此之后,我等就不用再瞧他袁公路的脸色做事了,也算是好事一桩!” 张辽面带忧虑,说道:“明公,却那一则,江夏水网密布,我军没有水师,二来,袁公路在南阳,数攻襄阳不下,很大的缘故就是在於江夏黄祖,此人颇为能战,我军若往攻之,怕不易胜。” 吕布说道:“文远,水师此节,我已虑到,我已经向袁公路提出,要他给我拨来舟师若干。” “他答应了么?” “虽不怎么情愿,可终究还是答应我了,答应给我水师千人。” “只此千人水师,恐不足用。” 吕布自有主意,说道:“江夏郡的诸县也非全是被江、水环绕,其江北之西陵、西阳、轪(dai)国、鄳(meng)县、平春等县,不就都是在平陆之上么?还有云梦诸泽北边、绿林山南边的南新、云杜等县,亦处陆地之上。千人水师,固不足以攻夏口,然我军却是可以先把平春等县拿下,然后再徐徐图夏口等县。”说到这里,他笑与诸将说道,“不管夏口,咱们最终能不能打下,只又从袁公路这里得了一批水军,也算是稍有助於我军的实力增强了。” ——江夏郡即后世之武汉及周边地区,位处在汝南郡(汝南等地)、南阳郡(南阳等地)、刘表现驻之襄阳所在的南郡(宜昌等地)、长沙郡(长沙等地)和扬州位在九江郡西南边的庐江郡(桐城等地)之间。汝南郡在其北边,南阳郡在其西北边,南郡在其西和西南边,长沙郡在其南边,扬州的庐江郡在其东边。 此郡的地理状况,大致可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便是其腹心地带,后世的武汉三镇,确如李业、张辽所言,这一带水网密集,长江的部分江段在此处曲折奔涌,长江的西北部分地域则是云梦诸泽,除此之外,还有汉水等几条河流汇聚於此;一部分则是郡北诸县所在的地带,即吕布提到的西阳、轪国、鄳、平春此四县,这四个县所在的地方多是山地、陆地,乃后世之信阳地界。再一个,是仍被吕布提到的南新、云杜等县,这几个县位处在郡之西北位置,北接南阳郡,西接南郡,与南阳郡间以绵延二百来里的绿林山为隔,与南郡以汉水为隔。 李业、吕布提到的“夏口”,不是一个县,而是江夏郡的一个军事重镇,隶属於长江南岸的沙羡县,但位置不在江南,而在江北,即后世武汉三镇之一的汉阳镇。 夏口此地,南边是长江,北、西、南是云梦诸泽,只有西边十余里外有块东西百十里,南北数十里的陆地,而此陆地还是处在云梦诸泽中,等於说这快递方是被围绕在群水之间的。江夏郡的郡治本是为长江南岸、沙羡东北边不到两百里处的西陵县,然因此县不如夏口、沙羡易於守备,是以黄祖任被刘表任为江夏太守后,他就没在西陵县,而是去了夏口、沙羡驻守。 且不必多言。 只说陈宫也被吕布叫来了堂上。 吕布回答完张辽,转而去问陈宫,说道:“陈君,我去打江夏,你觉得能不能成?” 江夏在汝南郡的南边,离兖州十万八千里远,吕布能不能打下江夏?陈宫一点不感兴趣。 可是,陈宫还指望着能用吕布帮他从荀贞手里抢回兖州,以安兖州士人,又他自知,他投到吕布帐下的时日毕竟还不长,通过上次的颍川之战,他就能够觉到,他尚未能得到吕布的信任,故知於此下之时,他如果出言反对,只会适得其反。 他於是心中想道:“罢了,吕奉先既然要去打江夏,我就尽心竭力地为他出谋划策就是,望能以此来博得他的信任,随后,再来促使他继续北打汝南,救我兖州士民,脱离荀贼残害罢!” 想妥,陈宫便就说道,“明公此攻江夏,在下愿竭诚尽能,为明公参佐。” 吕布大喜,说道:“正要赖君高谋。” 当日定下,全军备战,十日后出宛,东攻江夏。 张辽、高顺等将回去营中,各自整束本部兵士,预备出征,且不多提。 陈宫果然竭忠尽力,给吕布献上一策,叫他不妨以兵士不足为由,请袁术同意他招募南阳百姓从军。吕布从之,百姓死活怎在袁术心上?他自是不会反对。得了袁术允许,数日之间,吕布征得新卒两千余人。——这些新卒,说是招募,其实都是抢入军中,逼迫从军的。 加上这两千余人,还有袁术拨给他的水师千人,吕布现之部曲约达到了一万五千人上下。 到的十日之期,吕布向袁术辞行,携袁术又给他的钱粮若干,率军出宛,西南而行,攻江夏去了。袁绍那边也装模作样,派遣张勋、乐就领兵去打襄阳。 却说张勋、乐就领兵出了营后,南下往去襄阳前线的路上,不断地长吁短叹。 乐就忍了他两天,终是忍不住了,遂於这晚筑营后,问他说道:“将军,你干嘛叹息不止?” 张勋瞧了乐进一眼,想道:“前时吕奉先在汝南时,明公与他便不能相合,孙坚死后,大好局面,就因为明公与吕奉先的不和而导致付与东流!吕奉先从汝南兵败,回来宛县,明公又与他勾心斗角,依旧彼此不能相容!现在我南阳北有孙伯符,南有刘景升,皆强敌也!而当此形势,明公与吕奉先无法携手对敌,吕奉先反被明公驱往江夏,今之局势,对我南阳,实在是大不利也!”心中这样想,这些话却不能对乐就说。 他便只淡淡地说道:“襄阳难克,我军几次攻打,都不能打下,今次你我二人又奉命往攻,我担心战事进会展不利,故此叹气。” 乐就不以为然,说道:“我还以为将军是为何喟叹,原来是为了这个。此有何愁?明公不是说了么,咱们这次去打襄阳,只是给吕布做个样子看看,诱他去打江夏的,我军到了襄阳地界,佯攻两场,权且算是把任务完成,就可搬师回宛,将军又何必多愁叹气?” 张勋说道:“君言甚是。”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自领兵朝襄阳去了。 如前所述,韩暨在南阳发展了不少眼线,吕布率兵去打江夏的此讯,韩暨很快得知,得悉之后,他没有耽搁,立即告知刘备。刘备遣信使两队,一队去把此讯报与孙策,一队去把此讯禀给荀贞。 孙策那边不提。 从颍川到徐州七八百里地,信使昼夜兼驰,数日后,到了郯县,将刘备的这道军报呈给了荀贞。此道军报中,述说吕布去攻江夏之外,还向荀贞禀报了另外一事,即韩暨才从南阳眼线哪里得知的,发现陈宫出现在了吕布帐下,似乎是成为了吕布的谋士。 荀贞看完军报,甚是感叹,先未说吕布攻江夏此事,顾与堂中在座的戏志才、荀彧等人,笑道:“陈公台此君,锲而不舍也。” 这句话也不知是称赞,还是嘲笑。 荀彧、戏志才问荀贞此话之故。 荀贞说道:“玄德此报中言,在吕布帐下发现了陈宫。前时吕布忽然又犯我颍川,当时军报传来,我与卿等尽皆疑惑,他才大败而逃,就算再犯我境,少说也得等个三五月后,他元气略微恢复之后才有可能,却怎么此时就又来犯?现在看来,说不得,应就是陈公台的撺掇了。打我颍川,呵呵,此醉翁之意也,陈公台想要的,还是把兖州从我手中夺走啊。 “他先从孟德,复从张孟卓,今又投吕布,辗转三主,志气不变,因是我说他锲而不舍。” 荀彧、戏志才乃知莘迩“锲而不舍”四字之由,听了相顾一笑,没有多说。 戏志才问道:“玄德此报,信使是星夜兼行,明公,应该不是只为了陈公台吧?” “不错,玄德报称,吕布率军攻江夏去了。” 荀彧眉头皱起,说道:“才打过我颍川,这又去打江夏?” 荀贞说道:“南阳区区一郡之地,焉能容得虎狼并存?若我所料不差,吕奉先此去攻打江夏,必应是他不愿受袁公路的气,或应是袁公路为把他赶出南阳,哄他去的。” 一语道破,正是猜对。 时当夏季,天气酷热,戏志才摇着羽扇,以作取凉,说道:“明公,江夏扼江之上游,悬扬州之上,顺江而下,扬州无险,亦即扬州之命脉在彼也,此其一;扬州刺史陈温日前病故,现下扬州无主,此其二;综此两条,今吕布往攻江夏,忠忧之,会不会因此惹起扬州不安?扬州若不安,势必便会影响到我九江郡,此须得妥善应对,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应付?” 吕布到底是海内飞将,杀董卓、敌李傕和郭汜、助袁绍击黑山军,等等他此前的诸般之事,件件都是震动远近,如今他攻江夏,的确是有可能会引得而今无主的扬州动荡。 荀贞沉吟,问道:“志才,你觉得该怎样应对?” 戏志才说道:“江夏多水,吕布少舟师,又黄祖此前曾经数次帮助刘景升击退袁公路,也算是个能战之士,兼其族为江夏冠姓,颇具当地民望,此亦非吕布所能比,因是忠料之,吕布顶多能够打下平春等县,他必定是无法占据江夏全郡的,所以吕布此攻江夏,对我九江实质性的威胁大概是没有的。 “唯一需虑者,便还是忠适才所说的,‘会不会因此惹起扬州不安’?我九江郡的巢湖诸贼,至今犹未真服,也许他们会趁机搞些事端出来,故是忠之愚见,应对之策,宜为明公传檄九江,令荀府君、刘邓诸将一边密切关注江夏的战况,随时给明公禀报吕布和黄祖交战的经过与结果,同时,一边镇压郡内,以防止巢湖贼於此时生乱。” 荀贞听了,表示同意,说道:“卿言正我意也。” 就按照戏志才的这条建议,荀贞传檄江夏的刘邓等人,叫他们关注吕布与黄祖的战事进展,同时镇压郡内。 把这件事处理完后,荀贞还是把他的重点放在了安定、治理兖州上,并及对新卒的训练等事上,——这些新卒主要是从豫州回来徐州时,在颍川、汝南召到的,共有四五千人。 多半个月后,也就是入夏之后的四月底,一道军报从九江郡送来。 荀贞收到军报,打开观看。 军报中所言正是吕布与黄祖初战的经过。 却吕布出南阳,入到江夏郡后,已是与黄祖打过一场较为激烈的战斗了。 那军报中写道:四月初三,吕布兵入江夏郡,其自统兵屯平春县西,筑营不前,日日饮宴,而遣张辽率部绕平春,东袭鄳县、轪国、西阳县等地。平春守军不敢出。黄祖将张硕领兵往救西阳等,十五日,先败於西阳,二十四日,复败於平春。张硕军撤还西陵。平春、鄳、轪国、西阳四县已为吕布得。吕布引兵而下,将攻西陵。
72 刘表信到郯县来
只从军报来看,吕布此之初战,似是极为顺利,而事实上,其间也是略有波折的。 时间退回到三月底,吕布刚从宛县率部出来之时。 出了宛县,行军到第二天,陈宫骑着马,从后头赶来,求见吕布。 正是中午时候,吕布和四五中军将校在道边临时设置的青色帷帐内,刚准备吃饭。 上午於行军途中,氾嶷打了一个野兔和两只野鸡,随军的庖师把这兔、鸡炮制了,又做了生鱼片等菜肴,各分成数份,分别奉到吕布、氾嶷等几人的案上,香气腾腾。 又有随军的七八个百戏伎人,或裸上身,下穿灯笼裤,倒立拿顶,头高仰起,翻弓背,双腿向前自然下垂,双手支撑全身重量,左右交替在帷帐空地来回行走;或飞剑跳丸,将丸和剑掷到空中,以手和身体的其它部位承接,如此循环往复,丸、剑不坠地;或舞轮等等,在帐下杂耍,给吕布等人佐兴。 一派热闹气氛,哪里像是行军途中? 却吕布才提起著匕,就闻报陈宫来见。 吕布吩咐请他进来。 陈宫入内,下揖作礼。 吕布笑道:“陈君,你是闻着香味来的么?我这刚要大快朵颐,你便来了。快请入座。”令庖师再备一份饭菜拿来,给陈宫吃用。 陈宫抽了抽鼻子,瞧了瞧摆在吕布、氾嶷等人案上的肉菜,心道:“吃肉的时候想不起我!我在吕奉先心目中的地位还是不够啊。”推辞说道,“在下已经吃过饭了,不麻烦了。” “你吃过了么?” “是的。君侯,在下求见君侯不是为了吃饭,是有一桩要事想问问君侯的意思。” 吕布记起头次见陈宫时,陈宫很不满意他和侍妾们相聚喝酒的不礼貌态度,便放下了匕著,叫那数个百戏伎人出去,整了下袍子,做好了姿势,说道:“陈君,何事问我?” 陈宫肃容说道:“君侯,江夏此郡,其郡北多山,郡中腹地则多水,君侯所部既少水军,精锐又多是骑兵,不利於山战,亦不利於水战,在下敢问明公,打算怎么取下江夏?” 吕布对怎么打江夏自然是已有考虑的,听了陈宫此问,笑道:“先生原来是问此事。”回答说道,“陈君,我意先取平春、西阳等江夏北部四县,待克取此四县支行,再趁胜南下,拔取西陵县,既得西陵,搜集当地的水军、渔民为我所用,作些操练,然后攻夏口、沙羡。”他觉得他的这番规划相当不错,说完,自得抚须,问陈宫,说道,“君以为吾此方略何如?” 陈宫心道:“倒也不愧名将之称,他的这番方略,进战之步骤,却是与我所虑相同。”便说道,“君侯此策高明。”又问吕布,说道,“然却在下敢再问明公,具体打算如何攻取平春四县?” 吕布说道:“平春、西阳四县多山地,确如君言,是有些不利於我帐下精骑驰骋,但吾军步卒骁勇敢战,先生不知我军‘陷阵营’之名乎?高子向所率之我军陷阵营甲士,俱虎士也,无不一当百,所向披靡,临战无有不克,威震南北,谁人不惧?我以此锐士攻彼四县,克之如探囊取物。” 却是吕布打的是硬攻的主意。 陈宫说道:“陷阵营之锐,在下亦是久闻,高校尉之敢战,在下亦是久仰,但是君侯,陷阵营的甲士毕竟是百里挑一之士,且人数不多,纵尽数用之,怕也不好轻易克城,而万一损伤过多,不免令人心疼。因是,在下愚见,与其强攻,何不如智取之也?” “智取?” 陈宫说道:“君侯,在下有一策,可保君侯不但不会陷入苦战,且能够迅速的取下此四县。” 吕布来了兴趣,问陈宫,说道:“君策为何?” 陈宫侃侃而谈,说道:“在下之策就是,君侯率军出了南阳郡界,将到平春县时,可以先筑营於平春城西,驻兵不战,日日唯饮酒作乐,以示君侯其实并无攻江夏之意也……” “陈君,且慢。” “君侯?” 吕布脸上现出疑色,说道:“君说建议我将到平春县时,驻兵不战,饮酒作乐,以示我并无攻江夏郡之意。……陈君,你这话是何意思?我率领大军,声势浩大地奔江夏而去,就是为了打他黄祖,我如何能够让黄祖相信,我不是来攻江夏的?只凭我驻兵於平春西,筑营不前,就能让他相信我并无打江夏之意么?” 陈宫笑了笑,说道:“君侯,单只如此,自是不能使黄祖相信的,但君侯不防於现下的行军途中,就向江夏散布传言。” 吕布问道:“散布什么传言?” 陈宫说道:“君侯就说,君侯这次来打江夏,实非君侯情愿,而是被袁公路强迫而来的。如此,黄祖闻之,以在下料之,他必然就会相信明公实无攻江夏之意了。” 陈宫这话听来好像有点费解,怎么就向外宣扬说是袁术让吕布来打江夏的,而吕布不愿意,那黄祖就会相信了?但吕布作为局中人,却是在听完陈宫此话后,便即刻明白了他此话中暗含的意思,即是:利用吕布和袁术的彼此不和,让黄祖相信,吕布他的确是被袁术逼着来打江夏,吕布本身是不情愿的。 吕布搞明白了这一点,点了点头,说道:“君的此意我明白了,却我就算是让黄祖相信了我是被迫而来打江夏的,又能怎样?” “君侯请听在下继续说。” “你说。” 陈宫说道:“黄祖既闻明公是被迫来打江夏的,就一定会以为明公必无坚战之心,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在下料之,他就会大胆地派兵来援平春县,而又因误以为了明公无有坚战之心,他军中的将士则就势必会大意轻敌,……君侯,这样一来,不就给了我军可趁之机么?只要君侯能够抓住机会,将其援兵击败,挟此之威,然后攻城,平春没了援兵,此是孤立无援之城也,克之何难之有?平春已下,其余三县定然震骇,取之也不难也。” 说简单点,陈宫此策包含了两个内容,一个是麻痹敌人,一个是围城打援。 吕布听完大喜,说道:“君此计甚佳!”歪着脑袋略想了想,说道,“但还有点美中不足。” 陈宫问道:“敢问君侯,何处不足?” “就是那黄祖的援兵,他会何时遣出,要按君之此策而行的话,可是有些说不好。他要是因为见我不攻城的缘故,半个月、一个月不遣援兵,难道我就要在平春城外等他半个月、一个月么?” 吕布这话不错,如果他仅是驻兵平春城西的话,那么黄祖觉得平春没有危险,没准儿就不会那么急着派援兵来。 陈宫胸有成竹,笑道:“这一点,在下也考虑到了,君侯,解决这点不足亦很简单。” “如何解决?” “君侯可遣一部兵马,过平春,入鄳县、轪国、西阳县等界,掠其百姓。黄祖家在江夏安陆,其族为江夏之右姓也,黄香之后,世为二千石,天下重之,闻本郡士民受害,在下料定,他就必定不会迟迟不遣援兵,而恰恰相反,只能会是立刻派援,来平春城外,与明公对阵了!” ——黄香,是本朝名臣,年少时便闻名四海,号为“天下无双,江夏黄童”,后来任官至尚书令,执掌朝政,其子黄琼、其曾孙黄琬皆官至太尉,前年王允谋诛董卓,黄琬即是王允的同谋之一,去年黄琬为李傕、郭汜所害。江夏黄氏亦堪称累代公卿。黄祖,正便是此族之人。 吕布一拍案几,说道:“正是!我不攻城,但我掠他的百姓,我就不信他能坐得住!”称赞陈宫,说道,“陈君,你这条计好啊,够毒!” 陈宫面上微微一红,不快心道:“这吕奉先,夸人也不会,我这计怎能称毒?” 吕布说做就做,立刻传令下去,命即遣人制造他是被迫来攻江夏的谣言,向江夏郡内传播。 且不多说。 军行数日,四月初三这天,吕布兵马出了南阳郡界,到至平春城西。 又行一二十里,於离平春县城还有十余里处,吕布停下行军,选了一块地方,驻下营垒,就不复再前,而是天天在营中与诸将饮酒,并故意放出风声,让平春县和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他每天都是在喝酒作乐,其实无意进攻江夏。 同时,按照陈宫的计策,遣了张辽率兵千余,绕过平春县,入到平春东边的鄳县、轪国、西阳县境内,抢掠地方,骚扰各县士民。 平春、鄳县、轪国、西阳等县的军报如雪片也似,接二连三地送到了夏口。 …… 夏口,黄祖军府。 黄祖今年四十上下的年岁,他虽是镇戍江夏的重将,之前也数次领兵,有过与袁术部队交战的经历,但毕竟是士族出身,只从形貌上观之,半点也无武将的痕迹,长相儒雅,高冠袍服,分明一士人也。连着三天,他相继接到了四五道平春、鄳县等地传来的急报。 才开始是平春的军报,说是吕布率兵杀至,也就罢了,黄祖已然得悉,知了吕布此攻江夏非是出自其之本意,故是虽也准备往平春遣派援兵,但觉得事态并不紧急;然而随后传来的鄳县等地的急报,却叫他越来越恼怒起来。 又接到了一道来自轪国的急报,黄祖览罢大怒,将急报摔到地上,愤声说道:“吕布将张辽昨天抢了鄳县,今天又寇轪国,比昨日为恶更甚,杀了我乡里百姓数十!可恶可恨!” 堂中诸人闻言,一人起身说道:“明公,不能再等了,宜即刻遣兵,赶去平春,击退吕布!” 说话之人年约三十,长七尺余,剑眉朗目,容貌英俊,颔下胡须,颇为丰茂。 此人名叫陈威,是黄祖的主簿。 黄祖说道:“可我兵马还没调齐,吕布悍将也,若我现在就去援平春,会不会仓促了点?” 陈威说道:“吕布此犯我境,本是为袁公路所迫,料其军无斗志,我援兵一到,他肯定就会撤退了。明公,月前吕布侵寇颍川,不就是孙策的援兵刚到,他就马上撤走了么?这一回,想来应是一样。是以下吏愚见,也不必等兵马调齐了,就将已调集的兵马派去援平春即可。” 黄祖迟疑不决。 陈威说道:“明公,前得使君檄报,说张勋、乐就率兵万余,再犯襄阳,——张勋、乐就犯襄阳,吕布犯我江夏,这显然是袁公路欲以吕布之军来阻明公驰援襄阳。 “以袁公路之威名,明公且尚多次挫败他对襄阳的攻势,使他无功而返,况乎吕布?吕奉先前在汝南,被孙伯符这个孺子击败,鼠窜回南阳,后犯颍川,竟至闻孙伯符兵到,而即胆怯逃还,实在是浪得虚名,现下,他败兵之余,为袁公路所逼,而却复敢来打我江夏,是自寻死路!下吏闻他在平春县外营中,日日饮酒,料之其营防势必松懈,趁此时机,明公急发援,下吏断言,一鼓可破之也!定能将其打败生擒。 “而明公一战将吕奉先败之,消息传到,张勋、乐就势必丧胆,待其时也,不但明公可以再次为刘荆州解掉襄阳之危,并且如趁胜进战,南阳未尝不可得也!” 陈威语音清朗,这番话说的亦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听来如金石之音。 黄祖动心,问堂中其余诸人,说道:“卿等何见?” 堂中余下诸人,人数颇多,为首者是黄祖的长子黄射,黄祖帐下的猛将张硕、陈就等。 黄射、张硕、陈就等俱皆赞同陈威之议。 黄祖便就从了陈威的建言,令张硕率领集结已毕的三千余兵马,往援平春县。陈威自告奋勇,愿为张硕谋佐,黄祖以其有谋,因就听之。 当天整装,次日出发。 张硕、陈威临行,黄祖亲来给他俩送行,教他两人进战之策,对他两人说道:“卿二人率兵到平春县外后,不要急於进攻,可以先观望一下吕布营中的情况,若确定他没有进战之意,卿二人就与平春县内的守军合力进攻其营,把他打败;然如果他其实只是诱我之计,营内严整,卿二人就在平春县外扎营,与城中成犄角之势,传檄於我,我会再派兵马前去相助。” 要说起来,这黄祖倒是个谨慎的人,用兵上还是相当小心的,也无怪自他接替蔡瑁,镇戍江夏以今,江夏郡固若金汤。 张硕、陈威两人遂就领了黄祖此教,出夏口,沿江西北上,支援平春四县。 平春四县互相之间的距离都不远,大致呈东西排列,平春县城在最西,东偏南百里是鄳县县城,鄳县县城再东偏南不到百里是轪国县城,轪国县城南偏东六十多里是西阳县城。 从夏口去此四郡,路程约三百多里。 张硕、陈威率兵出了夏口,西北行百余里,长江到此向东转流,两人继续带兵前行,复行不到百里,从西陵县城西边数十里处经过,再往前行就是山区了,——这片地区即后世有名的红安县。这块山区占地东西、南北各约百余里的范围,北边一直绵延到平春四县的地界,不过也不都是山,张硕、陈威都是本郡人,熟悉道路,因是穿行过这片山区并不费劲。 却在半路上,碰到了几个从西阳县来,往夏口去的西阳县的县吏。 陈威是西阳县人,认得这几个县吏,就离开队伍,在路边问他们干什么去? 这几个县吏面色悲苦哀伤,回答说道:“贼将张辽昨日寇我县内,屠杀百姓,下吏等是奉了县君之令,赶去夏口,求府君遣兵往救我县的!” 陈威问道:“张辽寇我西阳了?兵马多少?县里的情况怎样?” “他兵马约千人,倒是没打县城,可县郊乡里中的士民被害颇多。”说话这县吏想起一事,与陈威说道,“陈君,君之故友刘君亦被贼兵所害了。” “刘君”也者,是陈威少小时就交好的朋友,两人莫逆之交。 陈威闻言,瞋目发怒,说道:“当真禽兽之行!” 与这几个西阳县的县吏别过,陈威去见张硕,说道:“张君,贼将张辽现正犯我西阳县境,以我之见,你我不如在去平春之前,先把张辽灭掉,随之再往平春,如此乃为上策。” 张硕说道:“可是明公给咱们的命令是叫咱们驰援平春,明公之令,如何可以违背?” 陈威说道:“我言不如先灭掉张辽,是出於两个缘故。一则,张辽兵只千人,孤军深入,越鄳县、轪国,而现在我西阳,咱们传檄鄳县、轪国,召此二县的守卒断其后路,我军则与西阳县的守军里应外合,其外来之寇也,道路不熟,我以三面攻之,纵不大胜,亦可败之! “二者,张辽兵虽不多,犹有千人,如不将之先灭,待闻我军到平春以后,他就必然会从西阳等县折回,由东击我军后,以呼应吕布,这样的话,我军打起来也不好打,而若把张辽先消灭,则我军就后顾无忧,可以全力对付吕布了。……明公之令固然是叫我军驰援平春,但你我率兵於外,也要灵活应变,不可拘泥於明公之成令,这才是上计,善用兵者之所为也。” 那张硕听了,觉得陈威此言有理,於是便就从了。 改道往西阳县,行至半途,得悉军报,张辽离了西阳县,率其部西走,重回到了鄳县一带。张硕、陈威便也改道,两人催促兵马,直往鄳县而去。 却那张辽,於后世有着鼎鼎大名,实在是一员智勇双全的上将,他岂会不知吕布的主力在平春西,他引兵千人东掠,相当於是孤军深入?用兵之时,自然是非常小心。 因此,他虽连日掠鄳县、轪国、西阳县三地,但同一时间,他向外边,尤其是南边西陵、夏口方向广撒出去了甚多斥候,张硕所部还没到鄳县,张辽就已经从斥候那里获知了这个情报。 鄳县县南,通往县城的路上有丘陵起伏,张辽就选了此处做设伏之地,一边故作不知张硕所部的到来,仍旧散兵抢掠乡里,一边於此两山间,自己亲率部队埋伏等待。 张硕、陈 威接报,闻张辽所部仍在鄳县乡里四处劫掠,以为他不知道他俩率部到来。 陈威是西阳县人,如前所述,西阳县、鄳县等地相距都很近,他仗着地主之利,加上已与鄳县城中守将取得联系,遂也就没有什么防备,兼之因生怕张辽掠过鄳县后,会再去别县,或者撤回平春之故,便只管与张硕催军急进。 入了鄳县县界,两人及所部这一路行军数百里,且后半段路程多是山地,兵士疲惫,陈威就建议先去县城,休整一下,张硕自无不从,於是两人率部由南而北,顺官道往县城去, 离县城约十四五里地,丘陵起伏,绿树葱葱,张硕、陈威带兵,刚到此地,骤闻得鼓声大作,一支兵马从丘陵后头杀出。两人急看,见那来兵前头打着一面大旗,上书着“武牙将军张”四字。“武牙将军”,是张辽现下为吕布所表的军职。 张硕大惊失色,说道:“陈君,咱们中伏了!” 关键时刻,陈威并无惧色,他奋眉振声,拔剑说道:“正要寻张辽此贼杀之,他自送上门!张君,不马上击鼓迎战,尚待何时?” “我军长途疲惫,张辽设伏以待,若是进斗,恐不能胜,陈君,不若且退!” 陈威喝道:“临战决死,勇者胜!今如即退,便成溃兵,张辽追之,我军死无葬身地矣!”呼左右,牵他马来,翻身上马,带了从骑十余,舞剑冲向从道边杀来的张辽伏兵。 张硕无奈,只好传令击鼓,全军迎战。 倒那陈威,虽是文士,却有汉家士人的传统之风,颇是勇健,跟从他的那些从骑,则都是黄祖专门拨给他的江夏军之精锐,被他们这十余骑一冲,张辽伏兵奔杀前来的势头略微一顿。 张硕能为黄祖大将,本身也很勇武,随在陈威等骑之后,他带着亲兵、甲士数十及时跟上。 如此这般,却是陈威、张硕两人在此等紧急的状况下,居然於短时间内就组织出了一块阵地。 张辽伏兵见这块阵地外有骑驰,内有甲士,周边还有被推来的辎重车作为阻碍,就绕过此阵,不去攻它,往张硕部的其余兵卒杀去。黄祖到任江夏以来,广募郡内的壮士、剑客、善射者、轻剽少年入军,张硕所部皆是此类的敢战勇士,并皆为老卒,是曾经与袁术部交战过多次的,战场经验丰富,其余的兵卒逃跑的不多,大多三五成群,奋力反抗,抵挡张辽伏兵的冲杀。 杀了一阵,乱战约半个多时辰。张辽部究竟是外来入侵之军,张辽担忧鄳县城中的守卒闻讯,会出来支援张硕、陈威部,那样一来,他地形不熟,四面多山,部队战若不利,很可能就会出现大量的失散情况,於是占到了便宜之后,小胜一场,也就没有再集中力量去打张硕、陈威组成的小阵,未多做停留,等兵士们把杀掉的张硕部兵士的鼻子砍下,作为战功的证明,张辽就鸣金收兵,率部离开战场,越过丘陵,朝西而去,还平春城西的吕布营中去了。 张辽既率部撤走,陈威驰马回来,入张硕组成的小阵中,与张硕说道:“张辽为你我所败,我观其部去向,是逃往平春去了。张君,鄳县、轪国、西阳县三地,经此一战,就此可得以安稳了!我代西阳等地父老,向张君致谢。” 看了看远近地上己军战死兵士的尸首,张硕心道:“这怎能算是张辽为我所败?”然知陈威此话是为他俩开脱,就顺其话风,说道,“守土保民,是吾之责也,何须谢为!” 陈威说道:“张辽现下既然已经回去平春,张君,我军来日攻吕布营之时,亦无需再担忧后方。张君,此战我军乃是大胜!君可传捷,报与明公矣。” 张辽部的兵士也有阵亡的,但张辽在撤军时,命兵士把阵亡士卒的尸体都带走了,因此陈威无有鼻子可佐证他的战功,唯能按陈威的建议,写了捷报一道,叫人送去夏口,呈给黄祖。 且不必多说。 张硕捷报送走,检点伤亡,好在伤亡不多,战死的约四五十人,伤者约一二百人。当天去到鄳县城中,休息了几天,带上鄳县的部分守卒,出城西往平春县。 平春县西,吕布营中,张辽已还。 张辽先已把在鄳县败了张硕一阵此事,以及料张硕援兵将到平春的推测,报给了吕布,并给吕布说道:“黄祖援兵虽然不多,三千许卒,然辽设伏击之,彼仓促无备之下,尚能负隅顽抗,斗志甚坚,明公,不可小觑也!特别其援兵中,有一文吏,乘马挥剑,当先而出,小具勇悍,辽闻荆人刚蛮,其言不虚!” 吕布呵呵一笑,笑道:“我并、凉之士,天下之权勇也,荆人再刚,比得上我并州猛士么?……你说他援兵多少?” “约三千许。” 吕布顾与高顺、宋宪、氾嶷诸将,说道:“三千兵马,也敢来与我战!黄祖以我为袁公路乎?” 言外之意,黄祖三千兵马也许能挡住袁术的部队,但却是挡不住他吕布的。 宋宪、氾嶷俱皆大笑。 高顺还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不过也露出了点笑容。 氾嶷问道:“敢问明公,欲要如何破贼?” 吕布问也在帐中的陈宫,说道:“黄祖轻视於我,只遣了三千兵马来援平春,此是先生之计得售矣!布请问君,君以为,我当怎生破贼为好?” 陈宫明显的能感觉到,吕布对他的态度比之前亲热许多了,他矜持地捻须说道:“亦非仅是在下计谋之功,君侯到了平春,日与诸将高会饮宴,戏亦做得像。”顿了下,回答吕布所问,说道,“在下愚见,黄祖援兵已被张将军败了一场,又是远道而来,军士疲惫,士气亦必不高,且其现下以为君侯无进战之意,那君侯不妨就等其部到后,便出兵袭之,定可一战而胜。” 吕布喜道:“公台,卿此策正合我意!” 上一句还尊称“先生”,呼陈宫为“君”,这一句就直呼陈宫之字,唤他为“卿”。陈宫和吕布也算是认识不短时日了,对吕布“少礼”的脾性他已经较为了解,听了也不见怪。 …… 鄳县到平春,两百来里地,中有山路,行四五日,於四月二十四日,张硕、陈威部抵至平春县东。 平春、鄳县等此江夏北部四县都位处在淮水以南,——淮水东南入海,西起於南阳郡境中的桐柏大复山(桐柏山),其源头所在之平氏县、复阳县,离平春不是很远,两百多里,鄳县、轪国、西阳离淮水都还有一定的距离,平春县城距离淮水最近,其城差不多是临水的,因是此故,平春县北是无法扎营的,吕布营现在城西,张硕、陈威到了,便选下城南做筑营所在。 两人才选定扎营地点,安排下去,叫兵士筑营,正要入城去见平春守将,问一问近日来的吕布军情况,却有数骑从西边疾驰过来,是张硕派去探查吕布营的斥候。 这几个斥候慌慌张张地奔到张硕、陈威近前,跳下马,仓急说道:“启禀校尉,贼兵来攻了!” 话音未落,隐隐的鼓声已传入张硕、陈威耳中。 张硕、陈威打眼急望,见西边尘土飞扬,显是有兵马杀来。 两人相顾变色。 饶以陈威之胆勇智谋,此时也是措手无策,一个念头浮上他的心头,他心道:“不好!吕布哪里是无进战之意,我却是上了他的当了!” 张硕问道:“陈君,现下如何是好?” 陈威横下心,旧话重言,喝道:“临战决死,勇者胜!退,是退不得的,而今之计,只有死战!”鼓舞张硕,说道,“前遇张辽所伏,结果如何?我军胜也!今虽吕布来袭,何惧之有!” 如果撤退,还是遭遇张辽埋伏时的那句话,便成溃兵,只能任人宰割;而若是选择撤入城中,城门一开,吕布的兵马就可能会趁机杀入城中,夺下平春县城,更不可取。 张硕也知陈威所说,是当前唯一的办法,便披甲下令,命筑营的兵士集结,预备迎战,自带在筑营兵士旁边护卫的千人步卒,先对着来袭的吕布兵马方向,构筑防线。 防线未成,筑营的兵士尚还没有集结完毕,吕布兵已到数里外。 前锋是数百骑兵,两将冲行最前,一个宋宪,一个氾嶷,后头是步卒主力,吕布亲率。 张硕等宋宪、氾嶷部的骑兵入到射程之内,令弓箭手射箭,箭如蝗飞。 宋宪、氾嶷等骑大多是跟着吕布从并州杀到洛阳,又从洛阳杀到长安,再从长安杀到冀州,复从冀州杀到汝南、颍川的,数年间,所历之战如何是张硕等可比的?这点阵仗他们早就见得惯了,压根不怕。他们知道,一则,他们马速快,那箭射中他们的几率不大,二来,他们更知道,只需要冲过这阵箭雨,到得那列阵设防的步卒前边,数百骑冲驰的声势,便足能把那些步卒的胆子吓破,接下来,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纵骑践踏,追杀逃敌,如屠戮猪羊。 江夏不产马,张硕所部基本是步卒,前时埋伏他们的张辽部兵士亦多是步卒,以步对步,张硕部的兵士还能在不利的局面下,奋起抵抗,可眼下面对卷踏扬尘,遮蔽日光,战马奔驰之力使得地面都微微震动,马上骑士各挟丈八长矛,如似枪林,呼啸呐喊的数百布军精骑,张硕所部的步卒兵士,此前几无见过此等声势,却是不像陈威说的“前遇张辽所伏,我军胜也!今虽吕布来袭,何惧之有”,而果如宋宪、氾嶷等所料,未及宋宪、氾嶷等骑冲到阵前,已经慌乱。 氾嶷头个冲到硕部阵前。 但见他双腿夹马,叱咤叫喊,双手挟矛,先是横扫,打掉了刺出的步矛,旋而借助马力,往前刺挑,瞬间把硕阵前排的盾牌手打倒了数个,已是杀出了一条入阵的通道,瞥眼瞅见一个硕部军吏转身想逃,他腾手抽出短戟,投将过去,短戟正中那军吏脑头上,那军吏一声未吭,栽倒地上。 宋宪紧接着杀到,与氾嶷左右并进。 其余数百骑或从氾嶷,或从宋宪,无不悍勇无前。 两刻钟而已,张硕组成的防线就被宋宪、氾嶷杀了个千疮百孔。 鼓声大作,吕布所亲率的步卒杀至。 吕布观望稍顷前线战局,令道:“子向何在?趁势掩杀,尽歼此寇,正其时也!” 高顺接令,引本部陷阵营的甲士出列而前,往去进斗。 ——高顺部的陷阵营甲士在郾县一的时候,损失了很多,但撤回到南阳之后,吕布又从全军选出了数百勇士,补充与他,现而下,他帐下的陷阵营甲士仍是七百余人。 宋宪、氾嶷,已不是张硕能敌,再来了高顺及其所部,张硕部越是不支。 张硕、陈威亲自指挥的防线很快宣告失守,兵士逃窜,余部大溃。 高顺部都是甲士,行动慢,追了稍顷就退了回去。 宋宪、氾嶷纵骑猛追,直追到傍晚,两将方各率部归来,俱是战果丰厚。 却吕布此战,之所以得胜,陈宫献策之功固不可没,而其中也有吕布战场选择得好的重要原因。平春四县尽管多山,但吕布选择的这块战场,却是平原,正宜於发挥其并凉铁骑的优势,由是,一战而大败张硕。 然而大败之后,吕布没有什么很开心的样子,他略巡视了下战场,反以抱怨的语气,顾与陈宫说道:“江夏援兵不来平春与我决斗,却先去鄳县等地,劳乃公久候於此,实是可厌。彼等要是早来几日,我如此一战而败之,平春县城只怕早入我手了!” 竟是因见此战获胜容易,遂对等张硕、陈威晚援平春,颇怀不满。 张硕、陈威既然败逃,实现了陈宫战前的谋划,吕布先消灭了掉黄祖的援兵,则平春县城自就不难打下。并且宋宪、氾嶷、高顺大败张硕、陈威军的种种情景,张硕、陈威带来的援兵是怎么被砍瓜切菜也似,被吕布所不给杀了个人仰马翻,落荒而逃的,亦尽被平春县城的守卒远远地於城头上看了个清清楚楚,城中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於是,平春次日即下。 平春下了,吕布趁胜进军,势如破竹,连克鄳县、轪国、西阳。 江夏郡北四县入手,在西阳县稍作休整。 四月底,吕布从陈宫的建言,不给黄祖反应的时间,出西阳县而下,接着往去攻打西陵县。 九江呈给荀贞的那道军报内容到此而至,没有再叙述下边吕布攻打江夏的战况进展,那是因为吕布当时刚刚兵入西陵县界,而就在荀贞收到军报,观看之际,吕布已打下了西陵县。 ——驻於夏口的黄祖於前数日,得知了张硕兵败、郡北四县相继失陷等事,震惊之下,赶忙再遣援兵,赶往西陵,试图固守。这回他所遣之援的主将不再是张硕,用的是其长子黄射。可是吕布不愧为并州飞将,海内号为“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极得侵略如火此条兵法的妙义,於黄射所率之援兵尚未到达西陵城之前,他就抢先一步,克取了此城。黄射於途中闻讯,无有对策,遂只能暂驻路上,传报黄祖,等候黄祖的进一步指示。此且无需多言。 只说吕布打下了西陵县城,率军入到城中。不到一个月,接连打下了江夏五县,尤其西陵此县,乃是江夏郡的郡治所在,不管是军事意义、还是政治意义上,都甚为重要,吕布很是欢喜,思及自败於汝南、回到南阳以后,其帐下诸将都颇受苦,便搜括府库金帛,赏赐诸将。 高顺进言说道:“明公,今得赏赐,末将等固是感谢明公的恩德,然汝南战后,我军兵士久受劳苦,且军中不乏新卒,末将愚见,兵士似宜给以抚恤。” 吕布为难,回答说道:“西陵虽为江夏郡治,但黄祖移驻去了夏口,西陵县中府库所储之金帛委实不多,赏赐给卿等已嫌不足,怎么再抚恤兵士?” 氾嶷在边,见吕布犯难,就献上对策,说道:“西陵府库的金帛尽管不多,但西陵是江夏郡治,县中百姓大多富庶,明公何不许兵士自取?” 吕布说道:“卿此言有理!” 高顺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换来个“洗掠县中”的后果,他赶忙劝谏,吕布不听。 一道命令下去,吕布帐下兵士在城内城外整整掳掠了三日,把县内外抢了个鸡犬不宁。宋宪、氾嶷等将得了部曲献来的收获,金帛、美女之类,取了部分转献吕布,吕布是个大方的人,只从中取了些许,余下的一概不要,取的那些许,还拿出了点送给陈宫。 陈宫是个士人,按其本心,是反对吕布允许将士洗掠县中的,然为了不被吕布及其部将排斥,吕布所给之赏赐,他便也就权且接受。 入城之后,陈宫与西陵县城中的士人相处的还不错,前后谒见了留在城中没走逃的几个士人家族,这几个家族的士人无不向陈宫诉苦,请求他向吕布进言,不要再行抢劫之事了。 陈宫遂借着吕布给他赏赐的时机,从容与吕布说道:“君侯,兵士们抢掠已有多日,现在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江夏此郡,君侯不是说来一趟就走的,将是要把此郡作为君侯的根本之地的,若一味抢掠百姓,何以能稳固君侯在此郡中的根基呢?况现今君侯也只是得了江夏小半而已,黄祖,其族本郡之冠姓也,夏口等地犹为其所占据,若杀戮过甚,恐不利於君侯。” 说着,命令跟从他来的随从捧出金银数盘,说道,“此是县中士绅献给君侯的。” 吕布点了点头,说道:“卿言有理。”瞅了那几盘金银眼,说道,“我岂是个贪财的?公台,卿去军中问问,哪个不说我扶危济困,仗义疏财?这点金银,我也不要。给你一半,余下半数,你去帮我换些绫罗绸缎、好看的女子襦裙、珠宝首饰。” 陈宫纳闷,问道:“换些绫罗绸缎、好看的女子襦裙、珠宝首饰?这是为何?” 吕布叹了口气,说道:“这几个月,宋宪诸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他们的妻妾也跟着辗转流离,吃了许多的苦头。宋宪等与我皆为丈夫,吃些苦无所谓,且还好说,妇人家的,累她们跟着我吃这么多的苦,却当真是委屈她们了,我深感过意不去!我日前只赏赐过宋宪诸将,还没有抚慰 他们的妻妾,你换了绸缎、襦裙、珠宝以后,给我拿来,我要亲手送给她们。” 陈宫无言以答,应道:“诺。” 之前允许将士劫掠,是因觉得高顺言之在理,现既又觉得陈宫言之在理,吕布遂就“闻过则改”、“从善如流”,於当日传下令去,命将士们收刀,不许再行劫掠之事,违令者他将斩之。 却说那黄祖本来以为吕布无进战之心,麻痹大意,结果没有想到,先是张硕败於平春,丢了四夏,现在又把西陵也给丢了,接到黄射的檄报,他自是不甘,随后十余日间,两次派兵前来西陵,想要把西陵夺回,然吕布兵士士气正高,因皆为吕布所败。 吕布数败黄祖兵马,在西陵县中休整多日,与诸将商议下一步的进止。 陈宫建议,夏口被水泽围绕,暂不宜攻,可沿江而下,先取邾(zhu)县、蕲(qi)春。 长江经夏口向东北流淌,到西陵城西南百十里处,转往东去,沿途河道颇是曲折,但大体呈西北往东南的流向,邾县、蕲春,位处在西陵的东南方向,皆在长江东岸。邾县县城离西陵百余里,蕲春县县城离邾县县城一百四五十里;过了蕲春,就是扬州庐江郡的地界,其与庐江郡最南端的寻阳县接壤,北上穿过庐江郡,行四百多里,即为九江郡。 吕布接受了陈宫的意见,却这几天下起了雨,吕布便秣马厉兵,准备等雨停,再攻邾县。 这日,雨如瓢泼,一道军报从襄阳那边送来。 吕布展开军报观阅,见军报前段写的是:张勋、乐就在襄阳北边的邓县一带,被刘表所部的蔡瑁、蒯越两军夹攻战败,从邓县向北撤走,退了二十多里地。 却张勋、乐就不是佯攻襄阳去的么?既是佯攻,又怎么还会败於邓县? 说来简单,原来张勋、乐就二人领兵到邓县一带后,两人本来的确是没有什么进战的想法,一直就只是在那里安营扎寨,作势进攻襄阳而已,然於吕布打下西陵县后,捷报传到袁术处,袁术一看,吕布不但打下了江夏郡北的四县,而且还把江夏的郡治西陵给打下来了,他由是觉得西陵一丢,黄祖必然自保不暇,那如此,襄阳城中的刘表一定就会军心震恐,认为这是个攻下襄阳的大好机会,於是,竟就改了主意,便即檄令张勋、乐就对襄阳真的展开进攻。 殊未料到,黄祖诚然是自顾不暇,这次顾不上去帮刘表的,可刘表手底下还有蔡瑁、蒯越这两个能臣智将。蔡瑁由襄阳北进,蒯越从章陵西攻,两面受击之下,张勋、乐就乃大败而撤。 ——章陵原先是个县,隶属南阳郡,位处南阳郡的东南地界,襄阳南边偏西的位置,襄阳城离此县的县城一百多里地,两县等於是接壤的。说来这袁术实是无用兵之能,占了南阳这么久,非但不能在与刘表的相争中取得上风,甚至於就连南阳本郡的县他都不能全部掌控,这章陵县现下即是为刘表所控,设成一郡,就叫做章陵郡,表了蒯越做太守,充当襄阳东边的藩篱屏障。 且不必多说。 吕布继续往下看,军报后段写的是:刘表大败张勋、乐就,解了襄阳之危,已遣兵马一支,由蔡瑁统带,顺汉水而下,前往夏口,赶去支援黄祖了。 看完这道军报,吕布神色变幻,他把军报丢到案上,将军报的内容大略说与了堂上的陈宫和诸将知道,随后说道:“张勋、乐就真是两个没用的,居然败在邓县!现刘表已遣蔡瑁统兵来助黄祖,我孤军在此,卿等以为可该如何是好?” 吕布虽然是在问陈宫和诸将“该如何是好”,然听其话意,诸将都能听得出来,他这是起了撤退之念。 氾嶷便就顺着吕布的华风,说道:“若只是黄祖一军,我军自然可以败之,然张勋、乐就不争气,败於邓县,而下刘景升遣蔡瑁前来相助黄祖,我军一木难支,恐怕是难敌他两路之兵,以末将愚见,不如暂避其锋,以观形势,然后再议。” 吕布听了氾嶷此话,觉得他和己意相同,就颔首说道:“卿此言不错。”与陈宫、张辽、高顺、宋宪等人说道:“我意暂且北撤,君等以为何如?” 张辽问道:“那西陵县呢?” 吕布说道:“西陵与平春等四县中有山区相隔,此是谓孤城是也,一旦失利,我军后撤无路,因是我意暂可舍之。” 张辽皱起眉头,说道:“明公,咱们辛辛苦苦地才把西陵县打下,刘景升的援军而下还没有到夏口,我军如果现在就撤,是不是太过可惜?” 高顺也不同意撤退,他说道:“刘景升虽败张勋、乐就,然张勋、乐就所部之兵,都是什么样的兵马?不值一提!今刘景升虽遣蔡瑁来援黄祖,江夏兵的战力,我等都是亲眼见过的了,远非我铁骑、甲士的对手,谅蔡瑁所部也不足为虑,以末将愚见,我军大可以据守西陵县城,候其来攻,一举败之,随后,更可趁势而攻夏口,说不定整个江夏郡就此都能为明公所有了。” 吕布摇了摇头说道:“子向,你此策不行。” 高顺问道:“敢问明公,可是另有高见?” 吕布说道:“我当然是有高见的,且不说我军能否倚靠西陵县城,大败蔡瑁、黄祖联军,只说夏口其地,处於江、泽之间,我军现仍缺舟师,便是击败了蔡瑁、黄祖,只靠咱们的步卒、骑兵,又如何去打夏口?” 陈宫起身说道:“君侯,在下有一策,可以使高君的计策得以实现。” 吕布问道:“是何策也?” 陈宫说道:“打江夏之前,君侯不是就有意等把西陵等县打下之后,收西陵等县的水军、渔民为明公所用,驱之以攻夏口么?现下西陵已为君侯所得,西陵舟师尽已降於明公,明公何不就开始着手改编水军,及悬以重赏,征募渔夫,正式组练的我军的舟师?一边依西陵县城,阻击、消耗黄祖、蔡瑁部,一边等到组练完成,便麾之往攻夏口!” 吕布说道:“我之前是有这么个打算,但打下西陵县后,公台,你也看到了,这县内的水军数量着实不多,船只不过数十,兵士不过数百。夏口那边是黄祖的老巢,且夏口的地势易守难攻,只靠这区区的一点水军,若去攻夏口,只怕还没到夏口,咱们就失利而还了。” 陈宫说道:“在下还有一计,可以帮助明公扩充水军实力。” 吕布问道:“是何计也?” 陈宫说道:“西陵县城西去百余里,即是云梦诸泽,泽中多水贼,君侯声震南北,威名天下皆知,今取江夏,旬月而克半郡,若遣人往去诸泽,招揽彼等贼寇,想来那些贼寇必定会踊跃来投。彼等娴熟水战,得之为助,那明公的水军不就须臾可成了么?” 吕布说道:“原来你说的是那泽中贼寇。” 陈宫说道:“正是。” 吕布不觉沉吟,他挠了挠脸颊,迟迟疑疑地说道:“公台,咱们是王师,他们是贼寇,我如把贼寇编入我的帐下,会不会有损我的声名?” 听了吕布此言,陈宫简直无语。 陈宫心道:“你前时纵兵掠西陵县时,没有想过你是王师么?现在却觉得你不能与贼寇为伍了?简直荒唐!” 这样的话,当然不能对吕布说出。 於是陈宫想了想,找到了说辞,抚着胡须,正正经经地回答说道:“彼等虽为贼寇,然君侯若能以王师之名感化他们,使他们弃暗投明,转过来成为君侯麾下,讨伐逆贼黄祖,此事传将出去,岂不佳闻一桩?反有助於扬君侯之美名也。” 吕布听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公台,卿此言甚对。” “君侯如觉在下此言可采,在下愿为君侯去泽中招揽众贼。” 吕布没有答复陈宫,他起身来,下到堂中,背着手转了几圈,思索多时,站定,脸上又露出难色,与陈宫说道:“可是公台,就算是把那些贼寇招来,短时间内里,恐怕也不得用。那刘景升所遣之蔡瑁援兵,顺汉水而下,至多十日,就会到达夏口,却是远水不解近渴。公台,我看就算是贼寇招来,这夏口咱们还是打不了。” 陈宫问道:“那君侯是何意思?” 吕布说道:“以我之见,咱们还是从西陵撤军,暂先北还就是。”注意到陈宫面色不愉,不等陈宫再说,接着往下说道,“我这次说咱们北撤,不是说撤回南阳去,江夏郡北的平春、西阳等四县不是在咱们手中么?我军可先撤回去到西阳等县。” 这次打西陵容易,是因为出其不意,如果就此放弃,下次再来打,肯定就会很难。 陈宫是坚决反对放弃西陵北撤的,可是提了两个建议,吕布都不接受,他没有办法,只好祭出了最后一招,便是激将之法。 他霍然起身,拿出愤慨的姿态,与吕布说道:“在下之所以不远千里,从张邈那里来投君侯,就是因为知闻君侯是当世的豪杰,南北之英雄,却不意明公这般胆小如鼠!刘景升援兵还没有到,就要鼠窜北逃。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刘景升的威名竟然如此之盛!” 立在堂下,陈宫下揖作礼,对吕布说道,“如此,在下敢向明公辞别。” 吕布问道:“公台,卿要往哪里去?” “刘景升既然威名如此显赫,在下自然是要去投刘景升。却待来日,如与君侯对垒於阵前,在下会记得今时君侯对在下的恩情,必劝刘景升退避三舍,先让君侯一阵,然后再战!” 吕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说道:“公台,我怎会是畏惧刘景升呢?” 一番激将之语倒是促使吕布下了决心。 他又踱了几步,做出决定,昂首而立,大声与陈公说道:“刘景升儒生也,蔡德珪无勇之士,我岂会惧之!我适才所以犹豫,是因水军不足,怕不足以攻夏口,既然公台你为我献上良策,言可招贼寇为用,那我当然就不会再担心打不下夏口了。” 陈宫问道:“如此,君侯是不打算弃西陵而北撤了?” 吕布说道:“自是不撤!公台,卿文士也,水贼不必你为我去召,我会另遣人去募,卿就跟我在城中守备,蔡瑁、黄祖若果敢来犯西陵,你便看我如何败之!”哼了一声,充满自信,又说道,“张勋、乐就所部,岂能与我帐下将士相比?” 有道是: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吃。 用激将之法激的吕布不再提放弃西陵撤军之事,陈宫也知,这只是吕布一时面子上下不来,才做出的这般答复。一则要想吕布回过神来之后,不来追究他今日的激将之言,二来也是为了坚定吕布在西陵呆下去的决心,陈宫便又向吕布说道:“君侯,君侯出南阳来攻江夏之前,袁公路就说会表君侯为江夏太守,而今西陵已为君侯所克,江夏半郡为君侯有,袁公路却还迟迟没有表君侯为江夏太守,在下愚见,君侯何不去书袁公路,问他何时表君侯江夏太守?” 吕布大以为然,说道:“江夏郡治都被我拿下了,江夏太守之位他袁公路自当也该为我表了!正当如此、正当如此!” ——却是说了,吕布为何非要袁术表他为江夏太守?他就不会自己领江夏太守么?这是因吕布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名声不如袁术,这道表还必须得袁术来上不可。 议定,吕布便开始着手布置城防守备,遣派军吏,去云梦诸泽招揽水贼,又遣人回去南阳,问袁术何时表他为江夏太守? 五月上旬,吕布所遣之吏到了宛县,见到袁术,奉上吕布的书信。 袁术看了,见是问自己何时表他吕布为江夏太守的话,这一边张勋、乐就兵败,那边厢吕布占了江夏小半,对比反差之下,袁术十分失落,失落而生恚怒。 打发了那信使出去,袁术顾与左右,告诉了他们了吕布信中言语,说道:“吕奉先书中,殊无恭敬之态,明言索讨,实在跋扈骄横!” 堂中一吏起身,是长史杨弘,他说道:“明公既然之前已经答应吕奉先了,而且现在他打下了江夏的郡治西陵,这上表之事,也确实是到该行之时了。 “吕布固跋扈,然黄祖是刘表的心腹爪牙,今有吕布在江夏与黄祖对阵,此有利於我军进击襄阳也。前时军报不是说,刘表已遣蔡瑁率援,去助黄祖了么?那么此时襄阳城中的部队定不如此前之多,明公可一边上表吕奉先为江夏太守,使他为明公牵制蔡瑁、黄祖,一边在督张勋、乐就等将再打襄阳,若能因此攻下襄阳,则荆州为明公有矣!此乃忍小而谋大也。” 杨弘此言有理,袁术便按下恚怒,听从了他的此议,一边上书表吕布为江夏太守,一边传檄张勋、乐就,命令他俩再打襄阳。 …… 袁术上表吕布为江夏太守的前一日,蔡瑁援军到了夏口。 黄祖亲自相迎,迎了蔡瑁入到军府堂中,两人对坐,议论军事。 黄祖数败於吕布,已经失了锐气,他把近日盘算得出的对付吕布之策说给蔡瑁听,说道:“吕贼所部,骑兵精良,甲士骁勇,长於野战;高顺、宋宪、氾嶷诸辈,俱步骑斗将也。今军师虽来援我,然西陵周边皆平陆,此利於布军,我军若贸然反攻之,胜负恐在两可间。 “以我之见,不如权且在夏口守御。夏口周边多水,非水军不能攻我此镇。吕贼水军不多,是我夏口无忧。又若吕贼不来攻我夏口,则我军视形势而后再做计议,不为迟也。” 去年十月间,刘表遣使入朝奉贡,被操持朝权的李傕、郭汜拜为镇南将军,诏任下到,刘表就任了蔡瑁为镇南将军军师。在此之前,蔡瑁是江夏太守。换言之,蔡瑁今於荆州的地位高於黄祖,并是黄祖之前的江夏太守,是以黄祖对蔡瑁十分的尊敬客气。 蔡瑁外貌,不似黄祖儒雅,少了几分儒气,多了几分豪态,他不同意黄祖的意见,也不绕弯子,直言说道:“君岂不闻吕贼已经遣人去云梦诸泽,招揽泽中的贼寇了么?那些贼寇善於水性,若被吕贼用为前驱,他督步骑於后,来攻夏口,则就算你我能够把夏口守住,也必将会是一场苦战,短日难平。袁术闻之,他一定就会趁机再攻襄阳。你我不免便会顾此失彼。” 黄祖问道:“敢问军师,是何意也?” 蔡瑁说道:“以瑁愚见,我现即引援已到,那么你我就该合兵进攻西陵,吕贼所部的确长於野战,可我军有一支外援可用,足以抵消他的这个优势。” 黄祖不解其意,问道:“军师所言之外援,是何援也?” 蔡瑁说道:“江夏离九江不是很远,如果派人去徐州,向徐州求援的话,我与荀镇东是旧识,我想他肯定是不会拒绝我的求援,一定是会愿意遣他在九江的驻兵来帮助我军的。吕布虽悍,镇东之手下败将也。九江的刘邓诸将,无不是镇东帐下的虎狼之士。如此,你我联兵,出夏口,由南而北攻西陵,九江的徐州兵逆江水而上,由东南而西北攻西陵,咱们两路夹攻,何愁西陵不下?并且还可以请荀镇东调发豫州之兵,再从汝南由北向南,击现为吕贼盘踞的郡北四县。这样,不仅西陵和郡北四县可以收复,就是吕贼也将成瓮中之鳖,必为你我擒矣!” 一番话语,充满豪迈之气。 黄祖听了,却是犹豫,他说道:“军师,请九江兵相助这不是一件小事,非你我可以决断,明公是何意思?” 蔡瑁说道:“我从襄阳来夏口前,就把此策说与明公知晓了,明公非常赞成,写了书信一封在此,交代我说,到了夏口,与君说过此策之后,就遣人把他的信送呈荀镇东。” 这既然是刘表同意的,黄祖也就再没有其他意见,便同意了蔡瑁的建议。 蔡瑁选了从军的一个族人,令他立即去徐州郯县,请求荀贞派兵帮助他们。 …… 从夏口到郯县一千多里地,不过路上多可走水路,昼夜不歇,蔡瑁所遣的那个族人於七八天后到了郯县。 荀贞看罢刘表来信,随着送来的还有一封蔡瑁的书信,也看了一遍,放下两信,笑与在座的戏志才、荀彧、陈群等人说道:“我正瞌睡,刘景升递枕头来。”
73 万演招得许褚投
却是荀贞为何口出此言? 原来,就在数日前,荀贞与戏志才、荀彧、陈群等人议论吕布和黄祖在江夏郡的战事,以及后来闻知的袁术遣张勋、乐就又攻襄阳等情况的时候,戏志才、荀彧都提出了一个建议,便是建议荀贞,可以趁此机会与刘表正式结盟。 为何戏志才、荀彧会提出这个建议? 一则,荀贞与现被刘表重用的蔡瑁等士的关系相当密切,尤其蔡瑁,荀贞的两个小妻,即妾室,大蔡和小蔡,就正是当年荀贞避难在荆州时,蔡瑁从本族的女子中精心选出来,送给荀贞的,有了和蔡瑁等士的这层关系,如与刘表结盟,可以彼此信任。 二来,如今孙坚战死,荀贞失去了孙坚这个强力的盟友,那么在此群雄并起、州郡乱战、互相拉帮结派的背景下,不免就会有些孤掌难鸣,客观上,他也需要再寻找一个重量级的盟友。 刘表是汉家宗室,且其本人有盛名於士林,昔之江夏八俊之一也,兼之其人亦有能力,单骑入荆,收七郡为用,对抗袁术,隐占上风,可称雄才,正是一个适合的结盟对象。 三者,刘表是兖州人,其家在山阳郡高平县,若是能与刘表结成盟友,对荀贞安抚兖州,亦能从侧面起到积极的作用。就像孙策需得借重荀贞之名来稳定豫州一样,——当然,荀贞不像孙策如“雪中送炭”般那样需要自己地需要刘表,但如果刘表表示出了对荀贞的支持,显而易见,就也一定会影响到一批兖州士人对荀贞的观感,至少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最后,就刘表方面来讲,吕布从汝南退回到了南阳,他所面临的南阳方面的压力顿时增大,戏志才、荀彧料之,他亦必是会极其乐意和荀贞结盟,以指望荀贞能帮他对付袁术、吕布。吕布是被荀贞从汝南打回南阳去的,他可以算是荀贞和刘表共同的敌人。 因此四条,戏志才、荀彧都提出了可以和刘表结盟的建议。 荀贞听了他俩的话,甚是认同。 只是未料到,荀贞还没有派使者去荆州,刘表的使者就先到了,两边可谓是一拍即合。 因而,荀贞乃有此语。 ——至於荀贞缘何既然接受了戏志才、荀彧的建议,几天前就定下了与刘表结盟此事,而却至今未有派使前去荆州,则是因为荀贞存了私心。 现在襄阳的局势不是很紧迫,江夏那边吕布和黄祖基本上是势均力敌,所以如果现在去向刘表提出结盟的话,显不出来是刘表求他,那么在这个盟约中,双方的地位就会比较平等,故此荀贞就想等着,等江夏或者襄阳的局势更危急的时候,他再派人去见刘表,提出可以相助。 然却在此时,刘表请求与他结盟的文书已到。 文书既然已到,刘表已是结盟双方首先主动提出请求结盟的一方,亦即等於说,他已经是在双方的关系中处於被动,荀贞便也就不作拿捏,未给拖延,当场决定,与戏志才、荀彧说道:“志才、文若,刘景升求援、结盟的书信既至,那以我之见,这与荆州结盟此事就便定下吧?” 戏志才笑道:“盟约初定,明公就要遣兵前去助他,刘景升占了大好处喽!” 越是现在给的多,将来得到的回报可能才会更多。 这点道理,荀贞、荀彧皆知,听了戏志才这话,都是一笑。 荀彧笑罢,沉吟说道:“阿兄,既要缔定盟约,便不可不遣使往去荆州,不知阿兄意择何人为使?” 荀贞心中早有人选,却不先说,问荀彧,说道:“文若,卿必是已有人选了,卿意何人也?” 荀彧目落对面而坐的陈群,说道:“愚弟陋见,长文可也。” 荀贞拊掌而笑,说道:“正合我意!” 长文,陈群是也。 出使荆州,事关结盟,这个出使的人,首先得是个荀贞完全信任的人,其次,结盟的时候,对方可能会提出一些意料的要求,这个出使的人还需要足够了解己方的军政实力,来判断能否答应对方的要求,再次,襄阳那边如今聚集了不少的北地士人,此出使之人因此且还需要有足够的家声、上好的个人风度,最后,蔡瑁等人与荀贞关系亲近,蔡家且可说是荀贞的“外家”,这个出使之人最好还要有资格能够代表荀贞,去蔡氏等家中拜访一番。 几个因素综合下来,唯有陈群最为合适。 陈群是荀贞的妻弟,信任方面、有资格代表荀贞去蔡氏等家拜访方面,他都没有问题。 近些年来,陈群一直掌管着徐州的钱粮等务,对徐州的实力非常了解,万一刘表那方提出什么意料外的要求,陈群也能根据徐州的实际情况来判断可否答应。 家声、个人风度方面,陈群的祖父陈寔清高有德,闻名於世,中平四年去世之后,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去吊唁者三万余人,服衰麻,也就是执子孙礼者百余之数,陈家的族名是当之无愧的今世高;陈群有乃祖、乃父之风,风格峻整,个人的风度亦是一流。 荀贞问陈群,说道:“长文,可愿辛苦一遭?” 陈群初从荀贞时,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而今也三十来岁,已至而立了,比之往昔,气色风姿越发沉稳,颔下黑须,给他添上了几许威严,他起身应道:“群敢不从命!” “你若愿负此重任,今天回家后,便收拾收拾,后天就启程去荆州罢。” 陈群应道:“诺。” 荀贞按了按手,叫他坐下,笑道:“前两天咱们讨论说,宜与刘景升结盟的时候,顺道把如与他结盟,盟约内容都宜为何也都细细地已然讨论过了,你到了荆州,主体上就按咱们讨论过的内容去与荆州商量便是。别的我也没什么可叮嘱你的,只有两件事,要对你说。” 陈群再次起身,说道:“群谨受教令。” “谈不上教令。第一件事,你去荆路上,沿途多瞧瞧当地的民生,看看荆州现下的民间状况何如;第二件事,你到了荆州后,办完盟约正事,不要急着回来,去谒见一下蔡氏、蒯氏、黄氏等荆之大姓,他们中有一些是我的故友,你代我送些礼物与之;襄阳、宜城两地,现多有北士寄居,你也要去择其中著名者,分别往去谒见一番,代我致礼。” 陈群应道:“诺。” “最后还有一件事,就是此去襄阳路途近两千里,你路上要多注意身体,不要为了赶路而把身子给熬坏了。” 陈群应道:“是。” “你这就回家去吧,给你的妻、子说一声,一来一回,加上议定盟约、拜访名士,你这一趟怕得三四个月才能归来,迟则说不好你回来时就要到年底了,把家里都安顿好,省的你去了荆州牵挂,也省得他们牵挂你。” 听得荀贞这句开玩笑似的话,陈群笑了笑,说道:“是,群这就按姐夫的交代,回家安顿妻子,收拾行装,亦不必等后天,明天就可出发。” “你去罢。” 陈群辞别而出。 荀贞瞧堂外暮色将至,与荀彧、戏志才说道:“德珪派来赍刘景升信与我的此人,你俩不识,我是认得的,当年我在荆州时,就与他相识了,他是德珪的族弟,说来与大蔡、小蔡,他们还是从兄妹。他远道而来,我今晚当设宴款待。此为家宴,不请别人了,只卿两人做个陪吧。” 戏志才、荀彧自无拒绝之理。 正说间,一人堂外求见。 来人是荀贞郡府的长史袁绥。 荀贞唤他进来。 袁绥入到堂中,喜形於色,下拜行礼,对荀贞说道:“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荀贞问道:“何喜之有?” 袁绥:“启禀明公,军府刚接到许将军的上书,上书中言道谯县许褚已从服明公。” 荀贞听了,面色亦不觉而喜,说道:“许褚愿从服於我了?” 袁绥答道:“可不是么!明公。”把许显的上书拿出来,捧给荀贞。 荀贞拿住,打开来看。 见那上书中,大致说了许显是如何把许褚给招揽过来的经过。 或者,实际上讲,不是许显亲自招揽,而是许显帐下的司马万演是怎么招揽到许褚的。 却是,许显奉荀贞之令回到下邳以后,一边整顿军马,操练部曲,防守境内,注意豫州的状况,一边就按照荀贞的命令,遣了司马万演去沛国谯县招揽许褚。 许显而今帐下得用的属吏主要共有四人,长史原盼、铚粟将夏鸣,皆是荀贞昔为繁阳亭长时的旧人,军正杜颔是后从之士,再一个,就是位仅次於长史原盼的司马万演了。 这万演是徐州本地人,乃系因陈登举荐,而得以出仕徐州的,此人不但有武勇,亦有口才智谋。比之原盼的垂垂老矣,夏鸣的武夫而已,杜颔的无有口才,若是派人去招揽许褚,显然万演是许显帐下唯一合用的人。是以,许显就用了他去做此事。 说来也是巧合,万演离下邳,往谯县去日,是四月二十五日,便即正是吕布在平春向西大败黄祖援兵张硕、陈威部的次日。 从下邳县出来,万演沿泗水一路西行,先入彭城郡,行百十里,入到沛国境,依旧沿泗水而行,过与彭城郡接壤的萧县,由此渡泗,转往向西南行,约百里,前为沛国的郡治相县县城。 ——沛国相本是袁忠,袁绍的族兄,后来黄巾乱起,又兖、豫间战乱不断,袁忠虽德行高尚,却无有用兵之能,不能守境,就索性挂印南下扬州 去了;孙坚占了豫州之后,便表了吴景为沛国相,不过吴景大多数时间都在平舆,现下的豫州,孙坚战死,最大的敌人是南边的袁术、吕布,沛国的北边兖州、东边徐州都很安全,他更是许久没有回过沛国来了,兼又万演此行,是来招揽沛境的强豪的,亦不宜与沛国郡府的吏员见面,故而万演到了相县县城外后,没有进城,只管继续南行,行不多远,再由此渡过睢水,改而又转西行,过临睢等县,乃至谯县。 整个行程不太远,不到四百里地。 豫州名人才士最多的,是颍川、汝南两郡,然而州治,一直以来却都是在沛国,便就是此个谯县。只不过,后来孙坚得了豫州之后,因他执政的重点是汝南、颍川两郡,特别汝南,此郡是袁绍、袁术二人的老家,支持二袁的人,换言之反对孙坚这一帮子江东武将主政豫州的士人那时在汝南是相当不少的,由是孙坚才把州治的治所改到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舆。——许褚能够在谯县势同割据这么长时间,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孙坚把州治迁到了平舆。 尽管豫州州治事实上已转到了汝南,谯县仍还是一座大县。 入到县界,万演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沿路所经过的乡里数量要比萧县、临睢等地为多,乡里中的民口也比萧县等地为多,尽管久经战乱,人烟尚稍稠密。 沿官道行十余里,万演遥遥看到,前边出现了一座小城。 行到近处,见这小城,四面的城墙高大,有数丈之高,墙皆是用坚石夯土筑成,黑黝黝的,间杂着黄色。城墙四角各有望楼,仰观之,望楼上有人值守;城墙上亦有提着兵械的人来回巡逻。只有一个城门,朝东边而开,城门上边有个三层高的红色城楼,挂着一面红色无字的旗帜,迎风飒飒。城门内外,分作相对两排,站了数十个持矛的壮士。 这会儿正当下午,下午的阳光晒下,把这城晒得也是看起来十分威武。 城的外围,挖了一条沟渠,从北边的河中引水过来,权作是护城河类的防御。城的四周是大片的农田,那条城外围的沟渠,在城与农田之间,从这条沟渠上,又挖出了十余条小渠,分别延伸到农田中,蜿蜒流淌,却是同时这条沟渠又充作了灌溉之用。 此座小城,不是谯县,而便是许褚带着投附於他的少年、宗族在这里建起的一座坞堡。 ——说是“建起”,其实不太准确,这座坞堡本来就是有的,是许褚家的,数年前黄巾来犯谯县,许褚正就是凭借着这座坞堡,打退了他们的进攻。随后,许褚不断地动用人力修缮、扩建、加固这座坞堡,渐渐的,於是有了今日的规模。 停下脚步,万演打眼观察,暗暗估算,按此坞堡的占地方圆,料之其内足可容纳万余人之多,他再远眺近看这座坞堡的周边,入眼看去,就远远近近的有七八个百姓聚居的乡里跃入眼帘。 万演心中想道:“壁中万余人,一处聚邑数百、或千人,算下来,两三万男女总是有的。闻从附於许褚的宗族有数千家之众,於此观之,确乎不假。” 却本朝以来,豪强地主的势力越来越大,庄园经济与之前相比,已是早就发展到了一个将近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凡地方豪强,在乡里之间无不都建有庄园。所谓庄园者,可以理解成一个大宅院,或者说就是一座如万演眼前的这种小城。四面俱建围墙,围墙里面有地,可以在地上种菜,也可以种粮;庄园之内,各种的手工作坊大多齐全,打铁的、做衣服的、一应具有。庄园外边,则就是该庄园主所拥有的田地。庄园中住的,是庄园主的家眷、奴仆和徒附,还有与庄园主虽为同族,但类同徒附的其族中之穷寒之家。庄园主通常会从奴仆、徒附、族人中选出壮勇之人,编练成宗兵,以维持庄园内的治安,及防范贼寇的侵犯。 整个就是一个自给自足、自治自安的一个小型经济体。 本来庄园经济就已经发展到顶峰了,黄巾起事以来,海内诸州,特别是北地的这几个州,没有一个郡县不受兵乱之苦的,这庄园经济、这庄园坞堡,就随之而加重了武备这方面的内容,遂演变成了耕战一体的军事堡垒形式。如那乘氏李进,他家的庄园就是这么一种形式。 许褚的这个坞堡,也是这种形式。 所以,此座坞堡位处在了田地的环绕间,坞堡外的沟渠亦分水去灌溉田亩,既具武备,又兼顾了耕种。 万演随行只带了两个从骑,看罢以后,便遣一个从骑去那坞堡门外,报其姓名,求见许褚。 坞堡门前守卫的堡丁已经看到万演了。 万演再不叫人去说明来意,这些堡丁没准儿就要来盘问他了。 却闻得万演那从骑说了万演姓名,言称是奉徐州偏将军许显之令,来见许褚的,堡丁虽是乡民,也知许显之名,不敢怠慢,就赶紧有人入堡,去禀报许褚。 万演等了约两刻钟,那前去通报之人得了许褚回复,奔回来,到其前,恭恭敬敬地请他入内。 通由堡门,进到堡中,抬眼看去,是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路很窄,最多只能容两三人并肩而行。地上没有铺沙子,也没有铺青石,是土路。时当初夏,天热风干,风一吹,尘土飞扬。 这条羊肠土路的两边,密密麻麻的尽是屋舍,屋舍不高,大多是土屋,其间兼杂的也有茅草屋。许多孩童在土屋、茅舍的门前玩耍,看见万演和那他两个从骑这三个陌生人,一些孩童投来好奇的眼光。——这些土屋、茅舍是这几年新建的,原先没有,投附许褚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安置他们,遂乃建起了这些土屋、茅舍,是以把原本还比较宽敞的路也给挤得越来越窄。 沿着小道,向前行了约里许之地。 眼前豁然开朗,到了坞堡的中心地带。此处是一块方圆数百步的空地,没有任何的建筑,只在中间有个高台。这里是许褚遇到战事之时,召集堡丁,集结战士,发放命令的所在。 这块地方的东边,是万演的来路。 西边的南部仍是供堡内住户居住的地区,北部是田地、菜地、果林,还有个鱼塘。田地略小,菜地占地甚广,种的各种蔬菜,许多已成熟了,看去青青葱葱,十分喜人。 南边和东边、及西边的南部一样,亦是供堡内住户居住的地区,还有堡中的诸类作坊,都在此区。 带路之人走到此处,折往北行。 万演跟在其后。 北边也是住宅区,但比起西、东、南的住宅区,此区内的房屋不但都高大宽敞,而且间距也大了很多。万演甚至看见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院子错落其中。房屋、院子的间隙地方,种了各色的树木,多是果树,有的结了果子,有的满树开花,果香四溢,赏心悦目。 这里住的都是堡中地位较高的人物,许褚就在这里住。另及投附於许褚的各族族长,和许褚重用的轻侠、少年,也都是在此区居住。 此区靠中位置,是一座大堂,此处是许褚平时议事、招待客人的地方。 万演等人顺着宽敞起来的道路,穿过屋舍、院落,来到堂上。 那引路的堡丁请他稍候,两个相貌俊俏的女子捧来茶汤。 万演便落座等待,他那两个从骑侍立其席后。 等了会儿,纷杂的脚步声响,数人从外进来。 万演转头举目,正看到这数人为首之人,心中登时称赞。 但见此人,果如许显对他说的那样,腰围雄壮,身材魁硕,走起路来就如一座肉山,而却偏偏又行动敏捷,健步如飞,毫不显累赘之感。观其容貌,见其面黑如铁,胡须并不很长,如刺猬一般,向外刺出。这人没有带冠,发髻以白帻裹之,身上衣服亦不华丽,便服罢了,唯其腰间所佩之刀,鞘裹绿鲨皮,刀柄上镶嵌着红宝石等饰,闪人眼目,颇是奢华。 再看随从其后的那几人,身形虽都不如这为首之人引人注意,可也个个都是高大健壮,俱配刀带剑,有两人手中还各捧着两支铁短戟。铁短戟不是随便哪个武将都能使的,须得力气足够、准头够好之人才可使好,荀贞帐下有几将善使此物,许褚显也是一个擅长投掷此物之人。 却是万演料得不错,那为首之人正是许褚。 许褚与随从的那几个壮士来到堂上。 万演站起身来,下揖行礼说道:“在下徐州偏将军许君司马万演,谒见足下。” 许褚按刀住步,上下打量於他,见万演身强力壮,面色坚毅,心中先有了三分喜爱之情,手离刀柄,合拢作揖,回礼说道:“褚白丁布衣,岂敢当司马君之礼。” “足下名动淮泗,豫、徐之雄杰也,何能与白丁同?” 两下见过。 许褚给万演介绍跟着他来的那几个壮汉,这几人,有两个是投服於他的宗族的族长,剩下的都是投服於他的那些恶少年、轻侠中佼佼之辈,其中有两个人的名字,万演还曾听说过。 众人分别见礼罢了。 许褚到堂中主位坐下,请万演也落座。 那几个壮汉中的两个宗长,各自落座,其余之人没有坐,赳赳地列立到了许褚身后。 万演却不落座,说道:“许君,在下今日此来,是有一件要事,想问问君之意也。” 许褚问道:“是何要事?” 万演不先说,他问许褚,说道:“在下敢问许君,前沛国相袁公,汝南袁氏之裔也,其族四氏三公,其本人与袁本初、袁公路乃是族兄弟,当年海内党锢,袁沛国与范滂情交莫逆,为天下传名,……敢问许君,自以为可以与袁公相比么?” 许褚说道:“我如何能与袁公相比?” 许褚只是个乡野豪强,其族中连做官儿的人都不多,更莫说“四世三公”了,其族和袁氏这样的大族是没法比的,天壤之别,其人,在名望上他也压根无法与袁忠比。 万演就接着说道:“许君,足下乡里人曹东郡,其父为我朝之故太尉也,昔年平定黄巾、讨伐董贼,曹东郡以知兵善战著名,敢问许君,自问与曹东郡比之何如?” 曹操家在谯县,与许褚是老乡。 许褚和袁忠没法比,和曹操也没法比。 曹家在海内的名望虽然不及汝南袁家,毕竟曹家是个宦官世家,非是士人家族,但曹操的祖父或者说他的养祖曹腾,前前后后却是服侍过四代汉家天子;其父曹嵩借助曹腾的权势,官职太尉,三公之一,位极人臣。——用后世的话说,曹操可算是副国级子弟,同时,正如万演所说,曹操本人有知兵善战之名,於今在南北的名声甚大。 许褚仅为一个乡中土豪,同样也是无法与曹操相比的。 许褚回答说道:“曹东郡是我县的衣冠高士,褚不过是一个乡野小人,亦无法与曹东郡相比。” 万演听完许褚的回答,话入正题,直视许褚,说道:“那在下就不明白了,许君你既然认为你不能与而袁沛国相比,你又认为你也不能与曹东郡相比,那你是哪来的胆子,盘踞谯县,不服荀镇东与孙豫州的命令呢?” 万演此话一出,坐上的那两个宗长、许褚身后的轻侠壮士无不色变,有两三人把刀都给抽出了半截来,凶狠的逼视万演。一人怒声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演带来的那两个从骑,各握佩刀,瞋目盼之,还以颜色。 万演对这些人的举止和质问却丝毫不顾,只管昂首挺立,冷笑不已。 许褚制止了手下们的骚动,摸了摸猬须,瞅着万演,问道:“万君,你此话何意?” 万演说道:“不瞒足下,在下今来,明面上,在下是奉了许将军之令,实际上,在下之此来,实是为镇东因惜足下之材武也!” “万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万演说道:“许君,镇东尝言‘削平不臣,迎天子还旧都,此吾志也’,是以曹东郡擅窃兖州,镇东伐之;吕奉先窃据汝南,镇东讨之,而独足下,盘踞在谯,荀镇东为何对你容忍? “这是因为荀镇东爱惜你的武勇,镇东曾与左右人说,‘谯县许褚,骁武而性耿,可谓虎痴也’,又且因你在地方,并无扰民、掠民的举动,所以镇东对你才隐忍至今;几次遣使召你,你都不肯听令,镇东亦不因此动怒。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许褚听着万演说话,坐在席上,默然不语。 万演也没打算让他接腔,自顾自顺着往下说道:“前时曹孟德犯我兖州,乘氏李进竟因此作乱,致使镇东旧人、爱将高素、冯巩阵亡;今曹孟德已为镇东所败,狼狈窜回东郡,兖州复得安稳。镇东左右,遂於前时进言镇东,言说‘“谯县许褚,类乘氏李进,其人也是聚集轻侠、恶少年,藏匿亡命,凭坞堡以自雄,不服郡县檄令,州内无事之时尚好,一旦有事,恐其必会如李进一般,也会作乱!为免后患,今宜当遣兵往讨,破灭之’。” 说到这里,万演看着许褚,问道,“在下再敢问许君一句,以袁沛国之族望、名德,且自知无有守御沛国之能,弃官而去;以曹孟德之知兵善战,而前后两次为镇东所败,……敢问许君,请自斟酌,若是镇东果然从左右此议,遣兵来讨,君可守得住谯县么?” 许褚诚恳地回答说道:“在下不能。” 万演说道:“君既自觉不能,那现在镇东左右,进言镇东讨君,在下再又敢请问於君,君意下何如?打算怎么办?” 荀贞的威名现在已经是广传徐、兖、豫、青等等诸州,许褚虽有名於淮泗,然较以荀贞之威,小巫见大巫。不但许褚对此知道,他手下的轻侠、宗长们也知晓。 刚才那几个吓唬万演的的轻侠,听了万演这话,各个不做声了。 许褚呆坐了会儿,恳切地对万演说道:“君适才既言,君之此来,实是为镇东因惜在下之材武,则必是有高明之见教我。在下敢问於君,君觉得在下该怎么办才好?” 万演露出了点笑容,说道:“许君,镇东左右虽然进言镇东,来讨於君,可是镇东仍然爱惜君之材勇,雅不愿就动兵戈,因此,这才遣在下来问一问君,君是想要与镇东刀兵相见,还是不想与镇东刀兵相见?” 许褚说道:“镇东谬赞在下‘虎痴’,在下乡野粗人,何敢当此之称?镇东才是龙虎也!我怎么敢和镇东打仗?在下自然是不敢与镇东刀兵相见!” 万演说道:“君若是不愿,那就好办了,镇东说君要是肯入徐州,将以都尉之职暂屈於君。君今日就可引部曲,随在下去徐州,晋见镇东。” 万演的这次招揽许褚,可谓是来的正当时机。 此前的时候,豫州境内,孙坚又是打河内,又是和吕布交战,又或是援助荀贞打曹操,无暇顾及许褚;而荀贞那边也是战事不断,亦无暇顾及於他。 可是现在,孙坚虽死,吕布被打跑了,孙策反而收回了汝南南部诸县,此其一,荀贞再败曹操,兖州也安稳下来了,此其二,而谯县北为兖州,西为陈、梁,南为汝南,东为徐州,这就等於说是这块地方刚好是被包在兖、豫、徐之间的,也就是,谯县周边现下再无了其它势力的存在,只有荀贞、孙策这一方势力了。 就这么一块小小的弹丸之地,四面都是荀贞、孙策的势力范围,许褚他还能怎么办,再没有之前趁周边大乱,他可割据谯县的这种机会了。他现在的出路,无非两条,一则投降荀贞,二则投降孙策。孙策毕竟年轻,不管哪方面来说都不如荀贞,那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投荀贞了。 事实上,就在万演来前,许褚和手下得用的宗长、轻侠们已有过多次的议论,讨论他们以后该怎么办?出路何在?包括许褚在内,诸人都认为,应该去投荀贞。 於是,许褚不做犹豫,立刻起身,下揖说道:“褚实言禀君,就算君不来,褚也是准备往去徐州,晋见镇东的!在下为何在谯县这里抵御贼寇,护卫百姓?为的就是将此地献给镇东!” 能当上数万人的首领,许褚当然不只是一个武夫,该说的好听话,他也是会说的。 万演哈哈大笑,说道:“君若果有此意,那真是再好不过!” 许褚尽管答应了从附荀贞,但他手底下的人马不少,却是不能说走,当天就能走的。 他就传下令去,留下妇孺老弱,耕地做活,并留了些部曲保护他们,然后点齐余下精壮,约三四千人,便於三天后,跟着万演,离开了谯县东去,往徐州而来。 万演的两个从骑,这会儿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已於招揽到许褚的当天就去往下邳送信了。 许显得报,立刻传禀荀贞。 报到军府,袁绥刚才看到,便急忙来报荀贞。 ——这会儿,许褚刚率部曲出沛国,还没有到下邳。 却说荀贞,看完许显汇报招揽许褚经过的上报,掩住此报,笑与荀彧、戏志才说道:“陈元龙识人之士也,他所举的万演,这回立下一功。”抚须笑道,“今得虎痴,得一樊哙也。” 此话传出堂外,被堂门口侍立的一人听到。 这人面现闷闷,朝堂中问道:“敢问明公,许褚若是樊哙,末将何人?”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却是典韦。 荀贞大笑,说道:“虎痴如樊哙,卿亦如樊哙!卿与虎痴,可并为吾之樊哙。” 樊哙是汉高祖刘邦的近卫之类人物,拿樊哙来比典韦、许褚,固是荀贞对典韦、许褚的喜爱和信任之表现,可从他的这个比喻,却也能看出典韦、许褚两人在荀贞心目中的能力是何。 那就是,荀贞只是把他俩看作了近卫。 典韦、许褚两人的能力也确是如此,他二人虽都勇武无匹,然论及兵法战阵,却皆非他两人之长,所以,荀贞得到许褚,固然高兴,但这种高兴,更多的还是他前世对他的影响。许褚在后世的名气不小。却放到沙场用兵之时,敌我鏖战,统兵布阵之际,许褚和典韦相同,其实都并无多大用处,——荀贞此前之所以对许褚没有怎么下力招揽,一个原因也正在此处。 却不必多说。 只说数日后,许褚率其部曲到了郯县,入州府,拜见荀贞。 荀贞领他到城外军营,叫他自择空帐安置他的部曲。 一方面是显示大方,另一方面是让许褚看看他帐下的精锐兵卒。 许褚看了,果然大为震惊,私下与左右亲近说道:“之前我以为咱们就是善战了,现与明公帐下兵士相比,咱们如同儿戏一般。” 荀贞拜了许褚为都尉,叫他与典韦二人,皆於自己身边从侍。 许褚所带来的那数千部曲,荀贞由其自选,从中挑出了尤为勇悍的壮士五百人,纳入亲卫,组成一营,归其统带,因呼了许褚“虎痴”,荀贞便给此营取名“虎营”,营中士俱称虎士。 却五月上旬,陈群到了襄阳城中。 刘表请他相见。 入到堂中,两人见礼。 寒暄叙话,说了多时,陈群见刘表虽作欢笑,可能看出他隐含忧色,就问:“敢问公,可是有何忧心事么?”
74 陈群议定荆州盟
却说陈群见袁术面色如有深忧,便问刘表,说道:“敢问公,可是有何忧心事么?” 刘表还真是有忧心之事。 吕布从了陈宫的建议,在西陵县招募云梦诸泽的水寇,於士林、高门中,吕布固是颇被轻视,然於草泽贼寇中,他到底是杀过董卓、佐王允掌过朝权的,并且勇武出众,万人敌也,今取江夏,简直是“轻而易举”地就占了郡北四县,还把郡治檄西陵也给打下了,因却是极被这些贼寇们敬仰、佩服,月余以来,云梦诸泽中的贼寇,应其招募、受其给予的官衔者,越来越多,夏口的蔡瑁、黄祖几次传报,次次都说,吕布而今在江夏的名声越来越大。 刘表说道:“便在君到我襄阳之前,我数接夏口军报,说吕布招揽诸泽水寇,放言称要攻我夏口。从受其召的水寇甚众,於下吕布的舟师已然粗成。倘使他水陆并进,果攻夏口,我担心德珪与黄太守不能胜之,……故此,不瞒足下,我连日至今,实都寝食不安。” 陈群说道:“吕布虽武夫而已,然确乎可称悍将。群敢问公,打算何以应对?” 刘表抚须沉吟稍顷,回答说道:“我府中有士进言,建议我檄异度,叫他从章陵发兵,攻宛县,以此策应德珪、黄太守守御夏口,分吕布之势。” “异度”,是蒯越的字。如前所述,蒯越现任章陵太守,守卫着襄阳东边的大门,由章陵发兵,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进攻宛县的,毕竟其间还有湖阳、新野、育阳、棘阳等等诸县相隔,可是章陵距离宛县也就只有二百多里地,蒯越若攻宛县的话,还是能给宛县造成些震动的。 陈群说道:“吕布虽在江夏郡侥幸获了几场胜仗,但他在江夏并无根基,如果南阳这边告急,则料其军心必惶,那么再加上夏口周边多是水泽,吕布就算招揽到了一些水贼,却那水贼如何能得大用?由是想来,夏口应该能安,公不妨可用此策。” 刘表说道:“此策我当然是准备用的。” 陈群问道:“公既然已定要用此策,缘何犹带有色?” 刘表说道:“我之所忧其,并非单只在此。” 陈群说道:“哦?敢问於公,还有何忧?” 刘表扶案起身,下到堂中,踱步说道:“初平元年,我以蒲柳之姿、斗筲之才,蒙天子不弃,得朝廷诏拜为荆州刺史。 “是其时也,袁公路已据南阳,荆州余郡,无不宗贼猖盛,各拥强兵,称霸地方,我上任荆州的道路不通,於是我匹马单人,独骑就任。到了宜城,我与德珪、异度、子柔等荆土高士共商大略,用异度之谋,以宴请为名,诱杀各郡宗贼十五人,而后袭取彼等之部;江夏豪强张虎、陈生拥众据襄阳,异度又与庞季匹马入城,说降了他俩;余郡守、令,闻之多挂印走。 “由是,我总算是为天子略定下了荆州七郡。 “七郡虽定,而如今我理兵襄阳,安抚百姓,却仍兢兢业业,不敢怠慢,我所为者何也?正就是为了报效皇恩,如此罢了! “现下天子蒙尘於长安,李倔、郭汜诸贼祸乱朝中,天子日夜不能自安,每思及此,我都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刻就带兵去到长安,消灭李倔、郭汜诸贼,迎天子还於旧都,再兴我汉室。 “可是袁公路,他袁家世受汉恩,他不思回报,今其盘踞南阳,却一心只为他的私欲而与我兵争不断!其攻我襄阳,尽管数次俱皆无功,大败而还,然他纵兵抢掠南阳,於下他却是粮饷颇足,兵马亦不为少也,我若反攻南阳,亦恐不易取胜,故是竟使我不能勤王救驾! “一想到天子正在受苦,我就夜不能寐。陈君,吕布非我大忧,我真忧者,实为此也!” ——“子柔”,是蒯良的字。蒯良是蒯越的兄长,不过与蒯越相比,蒯良算是个传统的儒士,不如蒯越多计谋,是以他现今在刘表帐下,虽得重用,然未若蒯越能够独掌一方,担负方面。 陈群闻言起身,说道:“公乃心王室,对天子的忠诚,镇东虽远在徐州,也是久有耳闻。亦正因此,镇东将军才会派在下前来襄阳,与公定盟。 “前时公使到我郯县,知道了公思与我徐联盟剿贼此意后,镇东非常的欣喜,当时就与群等说道,若袁公路、袁本初之徒,袁本初因天子所立,非合所意,而就竟欲立刘幽州为帝,其不忠之心,昭然已可见矣;袁公路窃据南阳,骄横跋扈,数侵汝、颍,也是个不忠之臣,二袁虽汝南袁氏后,而辱其族声,皆海内之大贼,汉家之悖逆也。 “论以忠忱之士,天下群雄,唯刘荆州、刘幽州与我三人而已。 “刘荆州,汉家宗室,名重天下,吾族累世为汉重臣,族声清白,著於海内,我正欲与荆州联手,呼应东、南,共灭二袁,其后兵向长安,剿灭李傕、郭汜诸贼,迎天子还於洛阳,再次兴我大汉,待至那时,功成名退,吾泛舟於湖,不亦快哉!” ——“泛舟於湖”,颍阴县外有一湖,景色优美,是个小有名气的景点,陈群所说即指此湖。 重复完了这段虚构的荀贞所说的话,陈群继续往下说道,“公乃我汉家宗室,镇东也是我汉家栋梁,今公与镇东结盟,正如镇东所言,二袁不足灭,天子早晚必能为镇东和公迎回洛阳,汉家之再兴,指日可待也。” 刘表转忧做喜,问道:“镇东果是如是说?” 陈群说道:“绝无虚言!” 却原来,刘表之所以会对陈群说出“一想到天子正在受苦,我就夜不能寐”,又说“我真忧者,实为此也”等等那一番话,其实究其本意,他是在为了给这次荆州、徐州的结盟定下一个政治上的基调,换言之,是想从陈群这里试探出荀贞答应与他结盟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也就是说,刘表希望荀贞的这次答应与他结盟,不是像袁术和吕布那样为了私利的结盟,而应当是两边为了共讨逆贼、复兴汉室的结盟。 试探过陈群之意,知道了荀贞是认可他的这个政治基调的,刘表自是大喜。 便於当晚,刘表设宴,其手下现在襄阳的文武大吏,如蒯良、伊籍、潘浚、庞季等等,及刘表的长子刘琦、刘表的从子刘虎、刘磐等都出席了酒席。——蒯良、潘浚、庞季等是荆州本地士人,陈琳、、伊籍等是投从刘表在荆的兖州士人。却从出席人员的身份组成和他们在荆州的军政地位,足可以看出刘表对荀贞的重视和对此盟约的重视程度。 一夜尽欢,却不必多言。 只说当晚酒宴罢了,接下来两天,陈群和刘表府中的蒯良等吏细细商议盟约的内容。 两个势力之间订立盟约,实际上也很简单。 最重要的就是政治基调,基调定下,双方志同道合,那么底下来的内容就也好商定。 几天的功夫,陈群与刘琦、蒯良、伊籍等就把盟约的细条一一议定。 不外乎即是:荆州如果遭到外敌的侵略,荀贞要及时地给以帮忙;徐州如果遭到外敌的侵略,荆州也要给以帮助。以及,荀贞、刘表各自往朝中上的表,陈述政治主张的表也好,举荐任命官名的表也好,双方都要支持和承认;还有灾年的时候,双方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对方。 等等之类。 盟约商讨完毕,蒯良等把之奉给刘表观览,刘表无有异议。 这份盟约,就此便算定下。 盟约虽定,但是陈群没有立刻就回徐州去。 荀贞给他的有交代,叫他拜访一下荆州本地的名士和南迁到此的北地名士。 因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陈群相继谒见了蒯氏在襄阳的有名士人,如蒯良、蒯越的侄子蒯祺,如蔡瑁的几个从父、从弟,如出自江夏黄氏,与黄祖同族的黄彦成,还有荆州另个大姓,即庞季之族,庞氏族中的几个名人如庞德公等;随后,陈群去了趟蔡家,替荀贞送了些礼物与之;继而,他从襄阳出来,南往时下迁荆北士所主要聚居的宜城先去。 黄巾起事后,兵战不休,很多的北地士人南下避乱,因宜城临水,风光好,又离襄阳、南阳都不远,故此这些北士大多就都选择住到了宜城,——这也是为什么刘表之前到荆州上任的时候,最先来宜城的原因。 宜城此县与襄阳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两县,不到百里路程。 顺汉水而下,次日下午,在伊籍等的陪伴下,陈群即至宜城县城。 刘表得荆后,专门给寓居宜城的北士单独建了一个里,现在宜城的北士,主要就是住在这个里中。这些北士里头,不乏退休、或挂印辞职的官员,其中曾经出任刺史或二千石长吏的就有数十人之众。到了里外,只见里门口朱轩华盖,车辆如流,出入之人皆都是衣冠之流。 陈群不觉顾与陪同他来到此地的伊籍等人说道:“此里,可与我徐州的梧桐里相提并论了。” 伊籍问道:“敢问陈君,梧桐里是个什么里?” 陈群说道:“凡我徐州之英杰,多在梧桐里中住,亦是簪缨云集,可称一方之风流也。” 伊籍听了,心知梧桐里是什么所在了,定是荀贞帐下重臣们的聚住之所,便附和两句。 其实那梧桐里,却是不能与眼前此里相提并论的。 此里有个别名叫做“冠盖里”,所谓冠盖者,意指官员的帽子和坐车。住在此里的多半士人,都是之前汉家朝廷的郡国太守或刺史这类品秩稍低,然实权却重的贵官们,而梧桐里住的却都是荀贞自己任命的官员,从这方面来讲,比之梧桐里的“尊贵”,此里当然是更胜一筹。 陈群方才那话,有给徐州脸上贴金的意思,——毕竟如此多的致仕高官聚住荆州,捎带着,刘表的脸面好像以此也就要比荀贞的脸面好看上不少,而那伊籍又岂会不知陈群之意?然双方现下刚刚结为盟好,倒也不好当面责其言非,所以也没说别的什么,附和两句就算。 入到里中,陈群逐家拜访。 里中住的士人,其中有一些是荀氏的故交,也有他陈家的故交,并其中不乏当年陈寔死后,曾去陈家吊唁过的,又有一些是荀贞之前避难荆州时就已见过结识的,而且不乏豫、徐之士,颍川人就有好几个。陈群登门拜访,凡被他拜访之士无不热情相迎。 此里中,陈群呆了足足三四日,白天拜谒,晚上就借住在故旧家中。 又这日,访罢了宜城群士,陈群返回襄阳,向刘表提出告辞。 时,刘表的儿子刘琦、刘琮都在堂中。 上次刘表设宴招待陈群的时候,刘琦,陈群是见过了的,刘琮这是头次相见。刘琮年岁尚小,然观其相貌,陈群颇是觉得,就长相而论,刘琮长得更像刘表,见礼过后,多看了两眼。 刘表笑道:“长文,此吾之次子也,君有识人之能,观之以为何如?将来可以成器么?” 陈群说道:“公长子英挺,次子虽少,然已具矫矫之姿,皆龙凤也。” 刘表畅快大笑,叫刘琮过去,抱他到膝上,逗弄玩耍。 陈群察觉到对面而坐的刘琦,对他仍旧是一副尊敬但却疏远的态度,心中不禁感叹,想道:“子如不壮,则忧继嗣;子壮而不能亲嫡长,则父子隔阂。” 却是上回见刘琦的时候,陈群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刘表的长子刘琦对他的态度比较冷淡,他初时不解其中的缘故,后来私下打听,他才得知:原来那率兵去援黄祖的蔡瑁,此人倒是把士人结亲、以壮家声的联姻增势之法给用了个炉火纯青,不仅之前送了两个族妹给荀贞做小妾,且如今他的亲妹妹被刘表聘为了后妻,——刘表的前妻已经去世,又同时他的一个侄女还已经定下,将要许配给刘琮做妻,却因这层关系,蔡夫人遂对刘琮更有好感,兼之刘琮长的也和刘表更像,於是就在平时之际,刘表不免对刘琮偏心,而对刘琦渐渐疏远;本来这是荆州内部的事,和荀贞没关系,可问题是荀贞与蔡家也算是姻亲,这么一来,刘琦本就已被刘表疏远,荀贞这一又和刘表结盟,成为了荆州的重要盟友,那会不会蔡家在荆的地位更加的高?会不会刘表更加听信蔡夫人的话,亲近刘琮?因是之故,刘琦对陈群就表现出了冷淡的态度。 陈群探听得这段事后,当面并无太多言语,回到舍中之后,尝与从他一起前来的从吏们私下议论,说道:“方今荆州北有袁术大敌,江夏为吕布所犯,外寇未定,而内已显乱兆,不能精诚团结,刘景升所谓迎天子还於旧都云云,恐怕只是虚言,此人不足於谋大事!” 对刘表却是有了这一番不太高的评语。 不需多言。 这日辞别刘表,陈群远途跋涉,回到徐州。 荀贞本以为陈群这一趟得三两个月,但陈群办事麻利,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完成了使命和荀贞给他的叫他拜访荆州名士等等的任务。 见到荀贞,陈群把定下的盟约呈给荀贞。 荀贞看后,没有意见,表示认可。 陈群随后将沿途的所见所闻,荆州的民生、武备,悉数禀与荀贞,又把他拜谒那些名士的经过,这些名士们对荀贞、对徐州的评价和议论等等也都禀上,最后,他把自己对於刘表的评语也告诉了荀贞。 荀贞听罢,别的倒也无妨,唯陈群对刘表评价,引他心道:“所谓虚名无实,正是刘景升。” 说来那刘表是汉家宗室,少年之时,名声就已传遍士林,比起孙坚,不知强过多少。可他的那两个儿子刘表、刘琦,却是与孙坚的两个儿子孙策、孙权,根本不能作比。 当然了,这只是荀贞内心的想法,表面他是不会这样说的。 荀贞面色严肃,对陈群说道:“长文,卿不能这样评论刘景升!刘景升单骑入荆州,只手平七郡,豪雄之士也!况我闻,他在荆州优待北来的士人,亲近文士,荆州如今也是文学灿烂。此人文武双全,堪称当世之杰,我且敬重,况乎於卿?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陈群哪里会不了解荀贞?知道荀贞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而已,刘表说他有豪气不假,可要说他文武双全未免太过。他的确是善待北来的文士,可是这是他作为士人的一个本能反应,并不值褒奖过度,而至於说他的武功,袁术只占据了南阳一郡之地,并且袁术并无用兵之能,比起北地群雄,可算无能之辈,可刘表坐拥七郡,却就连袁术都打不过,就可看出,在军事上,他实是与袁术半斤八两。刘表比不上袁术,比不上北地群雄,更比不不上荀贞。 却也不需多说。 只说陈群从襄阳返回徐州,江夏郡是他的必经之地,在夏口,他与蔡瑁、黄祖又见上了一面,那时从蔡瑁、黄祖处再次知闻,吕布正在大肆招揽云梦诸泽中的水寇,这时,他把此事也禀与了荀贞知晓。 荀贞听了,想起了巢湖的水贼,他说道:“巢湖诸贼,九江郡那边数次招揽、安抚,然彼辈虽表面臣服,事实上仍怀叛逆之心,不肯服从九江的调派。如此,那江夏水寇,贪图财货之利,吕布纵能招致,然彼等又岂肯会服从吕布的调派,真心地臣服於吕布?”摇了摇头,说道,“我看吕布此举,徒劳无用耳,那些水贼,终是不能为他做下什么事的。” 也难怪荀贞会有此断言,想那水贼之属,啸聚水泽,没吃用了就出去打劫,郡县来讨,就遁入水中深处,日子过得潇遥自在,如何会愿被拘束?常理而言之,吕布虽得水贼往投,然到底难得其为所用,这一个推断应该是正确的,却唯荀贞却忘了一点,他与吕布之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荀氏是士族,吕布则是轻侠出身。 因是,却与荀贞推测的不太相同,吕布与那投他的云梦诸贼,两边相处的还真是不差。 不仅如此,而且云梦诸贼中的余下贼寇,还络绎不断地应吕布之召而往投之。 就在陈群回到徐州,向荀贞禀报这些事的时候,吕布在西陵先又迎来了一批云梦水贼的来投。 吕布接报,亲到郡府门口相迎,把那贼寇首领两三人迎入堂中,彼此落座。 问过这几个贼首的名字,寒暄片刻。 吕布跪坐席上,双手按住膝盖,神采飞扬,顾盼诸贼头,说道:“我是并州人,并州地多漠,我在家乡的时候,大漠、草原见过不少,但如贵地此样连绵数百里的湖泽、大泊却委实罕见。我之前到湖边看过,临湖而望,远眺无边,波光粼粼,水鸟群飞,徐风拂面,如展襟抱,令我心旷神怡,君等居於湖上,每天都有此等风景为伴,说来真是使我羡煞 !” 说着,他指自己的脸,说笑似地说道,“君等瞧我这面皮,粗糙的简直如似老树之皮,这都是我早年在北地被风沙吹的。今日见到君等,看到君等红滑的皮肤,我真是恨不生在江南!” 那几个贼寇的首领听了,便有一人代表其余诸人,回答说道:“小人都是区区小湖里的渔民,哪里能与将军这样名震南北的英雄相比?” 吕布抚须而笑,说道:“要说其它,我不敢自诩,然若论骑射,这南北群雄,我看还真是无有能与我比者。” 说着,他起身来,叫从吏取弓矢。 从吏很快呈上弓矢。 吕布提弓在手,步至堂门,向堂外看了几眼,找定百余步外一棵树上的一个鸟巢,指着那鸟巢,与这干贼寇首领说道,“君等请看,我为君等射那巢中之鸟下来。” 那鸟巢中现歇了两只鸟。 这帮贼首听了,纷纷起身,环拥到吕布身后,看他射箭。 众贼首虽不言语,心中却皆想道:“如此距离,怎能一箭射中巢中之鸟?吕公怕是在吹牛。” 首先,那鸟巢与堂门口的距离很远,肉眼看去已是隐约可见;其次,鸟巢外有枝叶的覆盖,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箭矢即便能够射到,也很可能会被树枝挡下。 所以,这干贼寇都不怎么相信吕布的话。 吕布也不言语,便就挽弓,右手夹三箭,觑准鸟巢,搭弓射去。 只见箭如流星,众贼首眼顺那箭矢去向而看,见那箭不偏不斜正中鸟巢,鸟巢应箭而坠,巢中二鸟惊飞而起。 众贼首心道:“哎呀,这么远的距离,居然射中鸟巢了!……虽未中鸟,然这份射术,可称神射了!”正要喝彩,却见又两箭急射而出,适才惊飞的两鸟正被两箭射中,双双落地。 须臾之间,三箭连射,此之谓连珠箭。远射已难,连珠箭更难,三箭皆中,更是难上加难。 吕布把弓箭收起,扔给从吏,笑顾这干贼寇首领,说道:“如何?” 这干贼寇首领何尝见过此等射术?初以为吕布射下鸟巢已是神射,殊不料吕布继而两箭,穿过树枝,又在两鸟惊飞的瞬间把此两鸟也接连射中,果然是实现了他“射那巢中之鸟下来”的话,一个个瞠目结舌,心服口服。要知这些贼首也是各有些武勇的,此时,他们尽皆收起了来时还带着点骄傲的那种心态,齐齐拜倒堂中,俯首说道:“将军此技,当真神乎其技!” 吕布哈哈大笑,亲手把众人一一扶起,说道:“‘孤木难成林,独丝难成线’,此民间谚也。我虽有神技,而今海内大乱,欲成大事,只靠我一人还是不行的,正欲与君等共谋大事,共创大业,君等可愿意么?” 一干贼首换了称呼,大声说道:“敢不从明公号令?愿为明公效死!” 吕布大喜,便令从吏捧来金银,赏赐给这几个贼首,然后又与这几个贼首说道:“我与君等今日虽是初见,然我觉与君等意气相投,恍如故交,君等的家眷可都带来了么?如果带来,我把我妻唤出,也请君等唤来君等妻、子,咱们做一个通家之好,何如?” 一干贼首如何会不应允?就都分别把自己从行带来的妻与子叫入堂中,吕布亦把自己的妻妾唤来,一群人就男女混杂,也不相避,闹轰轰的互相见礼。 吕布又令从吏捧来锦缎丝绸作为礼物,送给这一干贼首之妻,又取来宝刀匕首和玩具之类,视这些贼首孩子们的年龄大小,分别一一赠送。 当天晚上,吕布设酒宴,热情款待这干贼首,包括之前来投的那些贼寇首领也都出席,还有他帐下的张辽、高顺等将也都来到,陈宫亦至。高顺之外,满堂豪饮,至天亮方散。 却就短短一天下来,先是炫耀武技,继而与他们结成通家之好,又晚上饮酒大宴,一连套吕布昔在并州交往轻侠的招数拿出来,那几个新投而来的贼首,对吕布从一点忠心没有,已是变成有了几分忠诚之意了。 ——话说回来,若换成是士人来吕布帐下相投,吕布如果这样对待,那来投的士人肯定就会大为不满,就像陈宫其实就看不惯吕布的这套做派那样,可是对於轻侠、恶少年之类,吕布的这种行为倒正好是对了他们的脾气。 如此这般,吕布按照陈宫的计策,招揽云梦泽中的贼寇,前前后后,一个多月间,共招揽到了十余股水贼来投,合计一起,得了大小船舶三二百艘,贼兵两三千人,加上袁术给他的那千人舟师和西陵县的投降水军,已有可水战之卒三四千人,算是一支规模不小的水军了。 九月下旬这日,陈宫求见吕布,提出到了用兵沙羡之时了。 却是说了,蔡瑁、黄祖屯兵夏口,吕布、陈宫之前不也一直都说重点是要打夏口的么?这个时候,陈宫却怎么又向吕布提出,是到用兵沙羡之时了? 这是因为两个缘故。 其一,夏口此地,如前所述,在长江北岸,其余三面皆为云梦诸泽围绕,要想打下此镇,只凭三四千的水军,那明显是远远不够的;而沙羡位处长江的东南岸,只有西北边有水,其余三面都是陆地,则如果打沙羡的话,用现有的水军,作为个策应,已是勉强够用了。 其二,夏口隶属沙羡,远近几百里内,夏口只有沙羡这一个县城可以为外援,也就是说,若能先把沙羡打下,那么接下来再打夏口就会容易许多。 因是,“先打沙羡,再打夏口”,这是陈宫早就献给吕布的攻夏口之策,吕布也是已同意的了。 陈宫说道:“君侯,现今我军舟师已成;又日前闻报,刘表两路出兵,一路攻张勋、乐就,一路以蒯越率部自章陵攻宛,虽说刘表定是不能打下宛县的,然恐夜长梦多,是以在下愚见,君侯不如现就发兵,攻取沙羡!沙羡既克,夏口不足虑也。” 连日得十余股贼寇来投,吕布这时正满足之时,闻了陈宫之言,不作迟疑,当即允可。 西陵在长江以北,沙羡在长江东南,从西陵到沙羡,要先渡过长江。 江面上而下虽有黄祖的舟师巡弋,然从西陵到蕲春,江夏长江北段、西北段的江段不短,有二三百里,黄祖的舟师自是不能扼守全线的。 就按也是陈宫此前献上的进战方略,吕布部署下去。 由水军诸将,沿江水而下到沙羡城西,阻挡夏口方面的水师援军,他亲率步骑主力,择渡口渡江,从沙羡县城的东面进攻其城。 张辽、高顺等将和投附的水贼贼首们皆无异议。 这天,吕布所部三军齐发,数百船只沿江水而下,他自己率领步骑人马万余,经由西陵、蕲春间的邾县界内的一处渡口,渡过了长江,随之转往西南方向的沙羡县城去。 水陆两军,大张旗鼓,声势颇为浩荡。 消息很快传入沙羡城中。 黄祖急与蔡瑁商议,说道:“吕贼水陆两路,犯我沙羡,敢问军师,以为我军何以应对为是?” 蔡瑁自有主意,说道:“前陈君文长奉镇东令来我襄阳,议论盟约,其已还徐,盟约已定。吕贼今既来侵,可即刻飞请明公书镇东,请九江遣兵来援,攻西陵了。吕贼虽悍,你我败之不易,守城绰绰有余,只要你我保住沙羡不失,候九江兵至,袭其西陵,吕贼闻之,肯定就会军无斗志,不得不撤兵而还,如此沙羡之围,便可解矣! “不但沙羡之围可解,你我还可趁机易起兵,与九江徐州兵联手攻西陵。现下明公两路攻宛,袁本初必是无力支援吕贼,你我与九江合力攻之,何愁西陵不下?江夏全郡就此可以收复了!” 黄祖听了大喜,便就他听了蔡瑁此策。 却那汉家规制,二千石不得擅自出境,况乎江夏属於荆州,九江属於扬州,或言之是属於徐州?而荀贞和刘表现下又只是盟友的关系,并非上下级的关系,所以要想请九江派兵,越界来助,非得刘表作为地主,亲自向荀贞传书请求才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蔡瑁、黄祖当日飞檄急报。 数日后,刘表遣吏,带求援的传书,昼夜兼驰,奔往徐州。
75 吕奉先四攻沙羡
不提刘表求援徐州,先说吕布两路攻沙羡。
吕布目前帐下的水军组成,部分是袁术给他的,部分是西陵县的降卒,部分是水贼,其中水贼和降卒的数量占了大半,袁术给他的那千人也不是他的嫡系,这么一支复杂的兵马构成,他当然是需要委派一个信得过、并且还要有足够能力的将领去统带的。
这个将领不是别人,就正是张辽。
张辽一个骑将,现下被吕布任去统带水军,说来有些为难他,不过倒也无有大妨,因为此战,水军只是起个策应、断援的作用,主要是为吕布所率的主力阻挡长江对岸的夏口援军,亦即是以防御为主的,——对张辽而言之,这个任务他还是可以胜任的。
不过话再说回来,张辽到底是骑将,擅长的是骑战,或言之陆战,他并不熟悉水战,所以统带水军出发以后,於具体的进战上,他多所依仗的便是那些水贼和袁术拨给吕布的那些兵士。
那些兵士无须多讲,这些水贼长期盘踞云梦诸泽,久与江夏本地进剿他们的舟师交手,相当剽悍,其中一些还是当年南阳黄巾军的残部,亦有和正规部队大规模战斗过的经验,论以战力,不算一流,可也在二三流之间,加上关键时刻,张辽的镇定、勇武和不吝赏赐,遂在与沿江而下这一路上先后碰到的三两支黄祖水师小部队的交战中,却都是取得了胜利。
几场小胜下来,这支来源不一的水师倒是彼此间熟悉了很多,士气也颇高昂。
沙羡和夏口是隔江而望的。将近沙羡、夏口间的江段,前边游艇斥候来报,说前头江面上,江夏水师的舰船来往游弋,并再往前一二十里,便是夏口舟师的一处水营,黄祖帐下舟师的部分主力就屯驻在彼处。
张辽得了此报,就传令下去,叫全军暂停前进,於临岸处选了个适当的所在筑营。
凡来投之水贼首领,吕布一概任为校尉或都尉。
一个得官都尉的水贼首领问张辽:“将军,明公的军令是叫咱们拦截从夏口出来,援助沙羡的贼兵,现下咱们还没到夏口、沙羡间的江段,却怎么将军就下令停止不前,叫筑营在此?”
瞧这水贼都尉满嘴语气,一脸神色,尽是对吕布的忠心耿耿,张辽不免暗叹,佩服吕布的得人手腕,却并不以此都尉本身是贼而轻视之,和颜悦色,回答说道:“前头江段上多黄祖舟师,且再往前,是黄祖主力的一个水营。我军如果继续前行,两边就得开战。咱们这支水军刚编练而成,打些黄祖部的舟师小队,固是可以胜之,然若与其主力相斗,胜算不大,是以我令暂驻於此。”
那都尉问道:“可若驻兵於此,怎生阻截夏口往沙羡去的援兵?”
张辽耐心解释,说道:“阻截之法有二。一则,夏口如遣援兵去援沙羡,咱们就趁它援兵横渡江面之际,插往袭之,用火攻的办法,争取把黄祖运兵的船只给它烧掉;二来,我随船带来的百余精骑,五百精卒,等到咱们这个水营扎好,我就会遣他们去沙羡城西北一带驻扎,如此,即便有夏口的援兵突破了咱们的火攻,然到了江对岸,却还会有我的这支步骑精锐对他们再作截击。这样双管齐下,我军纵不能尽阻黄祖之援,亦足可把其援兵大为削弱。”
——如前所述,沙羡位处在长江的东南岸边,张辽所说的“遣他们去沙羡城西北一带驻扎”,亦即是,这支部队的驻扎地点正就在沙羡县城和长江之间,此乃夏口援兵去沙羡的必经之处。
那水贼都尉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将军此策高明。”他迟疑了下,问道,“却将军此策,末将大概听懂了,唯有一话,不太明白,将军说‘插往袭之’,是什么意思?”
张辽哑然,就举起两手,摊开左手放平,右手并指成刀,由上而下,轻轻地往左手的手掌上击了一击,说道:“这就是‘插’。”
那水贼都尉恍然大悟,说道:“末将懂了!”学张辽手势、动作,说道,“这就是‘插’!”
目送这水贼都尉离开走远,张辽又暗叹了口气,心道:“明公虽能得水贼效忠,然这些水贼中却是无甚大才。西陵及郡北四县的右姓、才士,要么逃走了,要么不肯接受明公的辟除,唉,虽是五县在手,可要想在此地稳住脚跟,於今看来,殊不易也。”
和氾嶷这类的武将不同,张辽尽管年轻,年尚未而立,但却是很有些政治见识的。
张辽安营扎寨,布置预备阻击夏口援兵等务,无须赘言。
夏口城内,蔡瑁、黄祖闻报:“张辽屯兵沙羡北,筑营不前,分兵一支,往沙羡城外而去。”
两人皆智士,从此一报,就猜出了张辽的意图,知他如此举动,只能是为阻止夏口援助沙羡。
黄祖说道:“吕布自率主力攻袭沙羡,今日军报,说他兵马已快到沙羡县城,咱们应当及早遣援,赶去援助沙羡才是,可现今咱们的主力还没抵至沙羡,江面已为张辽所迫,此人勇将也,这该如何应对?”
——调集援兵是需要时间的,从接到吕布南下的消息起,到现下为止,黄祖、蔡瑁虽然是已经络绎不绝地往沙羡派了些援兵,并且援兵的主将还是黄祖的儿子黄射,但截止目前,进到沙羡县城的援兵数量还不算多,加上城中本有的守军,而今沙羡城里差不多只有数千兵马。
蔡瑁说道:“张辽其虽勇将,我荆州子弟难道就不如他么?你我帐下诸将,哪个不是我荆襄的豪杰之士?张辽今既兵迫江面,咱们就遣兵往去挑战,待战败他以后,继援沙羡便是。”
“恐不易胜之。”
蔡瑁不以为然,说道:“张辽,骑将也,水战非其长,兼以其部舟师多水贼,又有我西陵旧兵,是其军已乌合,我军又可得内应,败之有何不易?”
黄祖没有其他对策,听了蔡瑁这话有理,便也就同意了。
於是,蔡瑁、黄祖便就点兵出城,泛舟江上,去到张辽水营近处搦战。
哪知张辽竟是闭辕门不战,压根就不理会从远处江面上飘来的阵阵叫骂之声。
蔡瑁、黄祖传下令去,命令强攻张辽营垒。
张辽年纪虽轻,今年不到三十岁,可他自从在北地开始,就一直从军征战,军事经验却是极丰富,而且其本人悍勇,又善抚兵士,激战於江面之上,他必定非是蔡瑁、黄祖的对手,然他这水营,半在水中,半在陆地,以陆助水,他凭靠营寨,固守抵御蔡瑁、黄祖部的进攻,则是绰绰有余,因此他虽兵马不是很多,处於劣势,然而蔡瑁、黄祖却是屡攻不下。
连攻了两天,不但没把张辽的水营攻下,蔡瑁、黄祖且损兵折将,两人无法,只好撤军回城。
蔡瑁收起了对张辽的小看,心道:“较以吕布、张扬、李傕、郭汜等并凉诸将,张辽非名显者也,居然善战如此。果然并凉出将,其地固乏文采,剑客、壮士之流,不可轻觑也。”
张辽的水营攻不下,就等於是说从夏口到沙羡的这段江面不安全,蔡瑁、黄祖从而也就不敢大批地增援沙羡。於是这般,沙羡西北、夏口东南这段江面上,由夏口而出,往援沙羡的部队就日渐减少。张辽靠着“双管齐下”和守营不战的策略,基本实现了阻截夏口援军的目的。
……
沙羡县城。
蔡瑁、黄祖攻张辽水营之战快到尾声的时候,吕布率其主力到达了沙羡城外。
到城外的次日,亦即蔡瑁、黄祖攻张辽营不克,不得不暂撤还夏口的那一天,出於担心张辽不能久阻夏口援兵的缘故,吕布没做耽搁,便就展开了对沙羡县城的攻势。
沙羡此城被黄祖经营已久,却是城池坚固,并守城的兵卒,皆是江夏本地的子弟兵,皆愿服从黄祖父子命令,故是在黄射的身临矢石,亲自指挥下,布军接连攻城三日,却也仅仅是把城外的护城河给填出了几段通道而已,还没有能够进入正儿八经的攻城、攻坚阶段。
——沙羡邻江,江水丰沛,所以其城外的护城河挖的是又宽又深,只把这一条护城河填出几段通道出来,就费了吕布老大的劲,伤亡了百余兵士。
攻城三日,到第四日上,布军的攻势停住。
早上开始就在城头等着布军接着攻城的黄射,等到下午,也没见布军发兵来攻。
快傍晚时分,黄射觉得布军今天肯定是不会发起攻势了,便回到城墙上的窝棚里,打算休息会儿,便在此时,有军吏飞奔着赶来传报,禀道:“十余骑出吕贼营,到我城外。”
黄射刚躺下,一咕噜爬起来,马上赶到城楼。
站於城楼,居高远望,黄射看到,果是有十余骑兵从城东数里外、於昨日才算筑成的吕布营中驰出,朝沙羡县城行来。数里地,用不了太长时间。没多久,这十余骑就到至城外近郊,驻马在了护城河外,城头箭矢所不能及地。
黄射瞧见,这十余骑中当先之人,指着自己的这座城指手画脚,似是在旁边的骑士说些什么。隔得太远,他瞧不清楚此十余骑的长相,——其实就算瞧清,吕布军中,上到吕布,下到吕布帐下的诸将,他一个也没见过,却也是认不出是谁的,不过他暗中猜测,来人也许是吕布?
黄射猜的不错。
那出营来看沙羡城池防守情况的,正是吕布,还有陈宫,以及高顺等几个将领。
连着攻城三日,打不下来,那么吕布当然是需要再看一下沙羡的整体防御情况,来做相应的进攻部署之改变的。
吕布望此沙羡城池高大坚固,城上戒备森严,金鼓之声遥遥可闻,如有一股杀气直冲云霄,其城之西北便是长江,浩荡长江的映衬之下,显得这城更加的巍峨高大,仿若不可摧毁。
回想这几天的战事,填平护城河的艰难、攻城的苦战,吕布不觉感叹,说道:“此城如此之坚,强攻恐怕不易!而在夏口那边,只有文远偏师在彼,夏口城中有蔡瑁、黄祖两支强敌,如果文远挡不住蔡瑁、黄祖,使他两人主力驰援来到,这沙羡城,我军怕就攻不下了。”
他问陈宫、高顺等人,“卿等有何良策,可助我速克此城?”
高顺面色坚毅,说道:“沙羡城池虽坚,然守卒之锐武,不能与我军战士相比,明公麾下老卒,俱百战之精卒也。我军攻
城已有三日,料城中守卒之气将衰矣,末将愚见,何不明日继续攻城?一日不下,就攻两日,两日不下,就攻三日,日日不歇,猛攻之下,此城何愁不拔?至若夏口那边,文远多谋敢战,有他截於江面,料蔡瑁、黄祖之援必不能到沙羡来也。”
两军打仗,头一个就是要敢动真格,用后世的话,便是刺刀要敢见血,除此以外,才是用计动谋。换言之,也就是说,固然“庙算多者胜”,可智谋只是打仗的一方面,决胜还是要看硬碰硬,看谁能碰得过谁。而且特别攻坚战,多数时也是没有什么计谋可用,是只能硬打的。
吕布听了,见陈宫默然不语,知他现时无策,也就不再多说,看了一会儿沙羡的城防,夜色来临前,带着陈宫、高顺等将转回营中。次日,便依高顺之话,令全军再次攻城。
天微微亮,布军各部即从营中出来,到沙羡城外,排列攻城的阵势。
仍如前三天攻城时的队列一样,西陵等县的降卒和来江夏之前在南阳掳掠入军的新卒,被吕布安排在了最前头,中间是前前后后从袁术那里讨要来的兵卒,最末是吕布的本部精锐。
这样的队列安排,一则是意图用西陵等县的降卒减弱城中的反抗,毕竟降卒也是江夏人,口音与守卒相类,一听就知道是老乡,或许有的守卒会顾念老乡之情,不下死力;二来,也是为用降卒和新卒来消耗守卒的兵力、士气,等消耗差不多了,再用吕布本部的精锐压上去。
——是以,高顺之部陷阵营,作为吕布帐下的头等精锐,现下并不在前排的攻城阵中。
同时,吕布从本部嫡系将士里边,选出百人,作为督战,提刀战在头批攻城部队的后边,临战敢有退者,当既斩杀。
上午辰时,阵型列成。
兵士们就在阵中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
吕布一声令下,攻城开始。
沙羡城上,布军列阵的时候,黄射也在组织防守备战。
这时,守军的防御准备已经完成。
黄射还是亲临前线,监督诸部作战。
见吕布帐下的兵士推着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以半截船等物遮挡箭矢,越过过护城河,向城下而来,黄射立即下令,命弓弩手箭矢齐发,又用安置在城上的小型的投石机向外投掷碎石。一时之间,原本还算是比较安静的战场环境,喊杀之声,骤然顿起。
第一批被用来攻城的降卒、新卒,能有多少斗志?要非后边有督战队监督,只怕城上箭矢一发,他们掉头就跑了,但现在虽有督战队虎视眈眈地在后监督,他们前进的速度还是很慢。
终於冒着箭雨到了城下,吕布等在远处聚精会神地观看之际,却哪知云梯刚刚架起,城上泼下滚油、推下檑木,一些兵士闪避不及,被滚油烫伤、被檑木砸倒之后,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随后,那好不容易到了城下的兵士们就如潮水也似地向后逃窜。
——却是,在之前三日的攻城作战中,已有不少兵士被滚油烫到、被檑木砸到,还有被箭矢射到、拍杆等守城器械打到的等等,当时可能他们身边的士兵还不觉得,可等到仗打完,这些受伤的兵卒被拖回营中后,他们那日夜痛呼的惨状,却着实是叫没受伤的兵士们听得胆战心惊,守卒的士气有没有衰落不好说,这些新卒、降卒的士气端得是已经不堪了,因於此刻,尚未接战,这些被驱为前锋的新卒、降卒就落荒而退。
督战队挥刀砍死了数十人,然犹不能止住这股退势。
这第四天的二次攻城,便这样草草结束。
回到营中,吕布大怒不已,令召新卒、降卒的将校过来,要对之行军法。
高顺进言,说道:“我军攻城先锋兵士的士气已然如此,守卒士气可想而知。明公且请勿要发怒,但叫那几个将校明日带功立罪即可。”
“明日?若仍是像今天这般,不战而逃,如何是好?”
“明公可下军令,命行连坐之法。”
吕布接受了高顺此个建议,等那几个将校到来,严词训责了一番,令他们戴罪立功。
翌日,吕布再整军往攻,用了高顺的建议,在列阵之前,他下达严令,凡是敢撤退者,不但要杀其本人,还要斩其同队之人,并及他的直属军官,若父子、兄弟、宗族同在军中者,一人擅退,余者亦悉杀之,有家眷在西陵营中者,其家眷也一并斩掉,——这不仅是常用的连坐之法了,简直是苛刻之极的连坐法了。
却兵法有言“卒畏我,则不畏敌”,这句兵法残酷归残酷,然却的确有效。
这道严厉的军令下来,次日的攻城就比昨日强上了许多,至少云梯搭上了城墙,兵卒们虽未能攀附到城上去,可也你来我往的激战了多半天。
只是这日攻城仍是无果,休整一夜,第三天继续攻城,依然是进展不大。
……
这日,撤军回营之后,吕布招来陈宫、高顺等将,再议攻城之法。
这几天攻城的情况,高顺、陈宫的人都看在眼里,也都已经看明白了为什么攻不上城的原因。
高顺自告奋勇,请缨说道:“明公,新卒缺乏训练,降卒不能指靠,是以数日攻城,皆不能拔之,然守卒士气,至此已是衰落许多,明日末将敢请率本部卒首发,定为明公克取此城!”
汝南、颍川连败,吕布帐下的精卒,比起以前少了很多,这剩下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舍得用的,更别说高顺所部的陷阵营,更是他精锐中的精锐。
因是,吕布摇了摇头,说道:“此下还不到劳卿上阵的时候。”问陈宫,“卿可有取城之计?”
对於陈宫的计谋,吕布现在还是比较认可的。
陈宫有智谋不假,但他有个最大的短处,就是反应慢,故此前几天吕布问他时,他没有计,不过想了这么几天,他倒是想出了个对策。
听到吕布询问,陈宫便回答说道:“君侯,为何连日攻城不利,除了子向所说,是因为新卒缺乏训练,降卒不能指靠之故外,窃以为,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军毕竟是客军,我等非江夏人也,是以既不能得降卒忠诚,也为守卒顽抗所拒。在下有一策,可以为君侯扭转此局势,改变此局面,不仅使降卒愿意为明公戮力死战,而且还能使守卒不再负隅顽抗。”
吕布大喜问道:“是何策也?”
陈宫说道:“袁公路表君侯为江夏太守的上表已经发出,也就是说,明公现已是江夏太守了,而黄祖之所领的江夏太守实并无朝廷的诏任,比与君侯,他自是逆贼。君侯何不将此遍告营内,激励将士们的忠义之心,并再许诺将士,攻下沙羡城后,会给他们重赏?”
吕布瞅了瞅陈宫,心道:“黄祖的那江夏太守固是非朝廷诏拜的,然我这江夏太守,却也不是朝廷诏拜的啊。公台此策,实在不怎么样。……不过眼下无别策可用,权且试之罢。”夸了陈宫几句,就用了他的此策。
一边吕布宣告营中,他已被朝中拜为江夏太守,黄祖而下实为逆贼,又许诺全军,打下沙羡城后,许他们洗劫三日;一边由陈宫亲自起草拟了一封檄文,命兵士射入城中。
吕布的箭书射到城头,一层层的被转呈到黄射手中。
黄射展开观看。
箭书中写道:“李傕、郭汜祸乱长安,吾因叟兵之乱,力战惜败,奉天子旨而至南阳,与后将军袁公议剿李傕、郭汜,迎天子还於旧都。袁公闻天子令旨,义愤填膺,吾二人乃定大策。将联兵赴长安,却刘景升盘踞襄阳,存叛逆之心,故使我与袁公后顾有忧,不能现即西向,勤王救驾。尊族者,荆之右姓也,世代受汉家恩德,难道君就不思报效皇恩么?如何甘做刘表爪牙,为虎作伥?我今已被朝廷拜为江夏太守,正待会集英豪,并与袁公,共攻李傕、郭汜,君如尚念汉恩,在意族声,开门迎我,时不晚也。我定会向天子上奏君功,如执迷不悟,依旧要助纣为虐,则待我克城之后,将尽戮之,传君等首於长安,示天下以逆贼下场!”
却黄射如何能看不出这是攻心之计?
看完吕布此文,他笑道:“闻兖州陈公台现在吕布帐下,此文小可观,必是出自公台手笔了。”
竟是对吕布文中所言的内容一个字都不评论,只说此文的文采还算马马虎虎。
评价完,黄射就把这道箭书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帐下一人问黄射,说道:“吕贼既然传书来到,敢问将军打算如何回复?”
黄射说道:“他这封书里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不打算理睬他。”
说话这人进言说道:“以下吏愚见,将军不如回复与之。”
黄祖问道:“回复他?为什么?”
这吏说道:“一则礼尚往来,他既传书而至,将军回复於他,此乃礼也;二者,夏口城中来报,说是江面被张辽所扼,援军恐怕暂时不能来到,吕布毕竟悍将也,如他围城时间太久,咱们城池可能有失,因此,下吏以为,却是可以利用此书来破吕布之军。”
黄射问道:“如何利用此书,破吕布之军?”
这吏说道:“将军不防回书吕布,斥其为贼,以此来激怒他。下吏料吕布被激怒之后,肯定会催全军来攻,到那时候,将军可以先做弱势,等其兵马到城下后,再给以重挫,这样,不就可以败之了么?”
黄射听了,寻思心道:“这倒也是一计。”
於是就从了此吏此言。
便由此吏起草回文,回文中,对吕布极尽轻视辱骂之语,写道:“君本匹夫,先父事丁原,继父事董卓,而又先杀丁原、后杀董卓,可谓不孝不义。不孝不义,何敢以自称忠臣?君自诩名将,却为孙伯符小儿辈败於汝南,既大败鼠窜,复不知死活,又来犯江夏吾土。沙羡必将为君之丧命地也,然纵便杀君,无甚可喜,唯可以君死告海内士人,不忠不义何等下场!”
这文书写罢,也用箭射之。
射到城外,自有等候回信的吕布帐下兵士拿之,送呈吕布。
吕布得了文书,看后果然怒不可遏,拍
案而起,说道:“黄射小儿,居然这等轻辱乃公!孰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传下军令,却是顾不上可惜本部精锐了,命令明日攻城,就本部精卒为先锋。
翌日,吕布列阵,三攻沙羡城。
按照黄射的命令,城头初时不怎么做抵抗,箭矢稀疏,待到布军兵士过得护城河,到了城近处,将要攻城的时候,突然箭矢大作,碎石如雨,滚油、檑木不要命地推下或者泼下。
布兵大乱,铩羽而归。
吕布既受侮辱,又攻城失利,郁闷得紧,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大半夜地召陈宫、高顺来议。
他心情不痛快,就挂到了嘴上,对陈宫说道:“公台,卿之策好像没什么用啊。”
陈宫吧唧了下嘴,想说些什么,无话可说。
高顺再次请战。
却今日白天攻城时,吕布尽管动用了本部精锐,但还是没有用陷阵营。到底是郁闷难解,吕布这回就听了高顺的请战,许了他亲自带兵攻城。
便在次日,高顺率领陷阵营的甲士,以及吕布拨给他的精卒数百当先首发。
城中黄射,依然亲自临阵指挥。
却以高顺之勇,这城依然是连攻两日不能下。
眼看一场攻城战,陷入僵局。
……
就在这日,吕布苦思无计,望城兴叹的时候,一道军报从西陵县送来。
军报中言道:九江郡刘邓等将率部出了九江,沿江而上,已过蕲春,将到邾县。
吕布看了,便又一次召集陈宫、高顺诸将,把军报给他们看。
吕布神色难看,说道:“文远前日刚有军报送来,说蔡瑁、黄祖日日进攻,攻他的营垒甚急,他已快有些抵挡不住了,现又得此军报,刘邓已出九江,入了江夏。现在我军面临的形势非常不妙。如果蔡瑁、黄祖的援军冲破文远的防线,而刘邓同时又进攻我西陵的话,那么咱们就是前有坚城,后撤无路,将会大败於此地了。因此我决定,既然沙羡这么难打,咱们暂且就先不打它了,明日便撤军还西陵,先拜刘邓,然后再作打沙羡、夏口的计议。”
陈宫赶忙起身,说道:“君侯,万万不可。”
吕布问道:“如何不可?”
陈宫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打沙羡,如不能一鼓作气地把它打下,而就撤回西陵的话,就算战败了刘邓等,到那时君侯再率兵马来打沙羡,士气已落,恐也会无功也。
“并且水军贼寇,还有那些降卒,都是因为畏惧君侯的威势,而才从服於君侯的。君侯今如失利而还,他们的忠心也就保证不了了。又那西陵县等地的豪强见君侯攻沙羡不下,也一定会升起异心。这些,都是十分不利於君侯的!
“因是,在下以为,还是应当集中全力先把沙羡打下!至若刘邓,其率兵虽已入江夏,而西陵城有明公的精兵驻守,料定无忧。”
吕布说道:“公台,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岂会不知?奈何我军已连攻沙羡十来日,仍不能克之,再打下去,短日内也是打不下来的。”
陈宫说道:“公有一计,可保君侯很快就能把沙羡攻下。”
吕布狐疑说道:“卿有计?”问道,“何计?”
也难怪吕布狐疑,陈宫如果真的有妙计,那他为何之前不说,现在才说?
这还真不怪陈宫,不是他之前不肯把妙计献给吕布,而是之前,这妙计他还没有想到。
陈宫的这条妙计,正是与刘邓兵入江夏有关。
他与吕布说道:“君侯,刘邓进入江夏这条消息,沙羡城中必然也已知晓。君侯都已因此而起了撤军之意,那么沙羡城中的黄射,肯定也会以为君侯将会因此撤军,如此,君侯若於明日撤军,黄射必不疑之。我军连日攻城,不能下之,黄射或会轻视我军,刘邓又率部入到江夏,则他一定会觉得胜利在望了,便十之**会遣兵出城追击君侯。
“在下的计谋就是,明公何不佯装撤退,而於半道设伏?拜其出城兵马,而后趁势杀回,取沙羡,岂不易如反掌!”
吕布琢磨了会儿,觉得陈宫此策,确实可以用上一用,就说道:“公台,这样的好计谋,卿以后可以多给我出点!”
言外之意,那令吕布得来一场辱骂的“射箭术入城中”的彼类计谋,以后就不要再出了。
……
翌日,吕布整军出营,做势退还西陵。
黄射闻之,登城远眺,果见吕布兵马离营而出,向北而走。
黄射顾与左右说道:“昨日得夏口来书,说九江刘校尉等已率部入到了江夏,将攻西陵。吕布此必是得了这个军报,心忧西陵,所以撤军往救去也。其久攻我沙羡不下,今西陵又遭危险,其军心必然惶恐,我军可以趁势出城,尾追袭之!”
遂便遣兵出城,追击吕布。
吕布的营地在城东,从城中出来追击布军,需要从吕布营垒的侧边经过。
却沙羡的出城之兵刚刚到达吕布营外,就闻其营中鼓声大作,一支兵马从中杀出。
这支兵马人数不多,然皆甲士,当先之将,可不就是高顺!
高顺引其所部的陷阵营甲士,奔腾冲锋,撞入到沙羡兵的行军阵中,当者披靡。沙羡兵大乱。吕布率兵在北,他本是佯撤,放於殿后的部队都是他本部的精锐,以氾嶷统带,也都已经做好了返身去战的准备,当下便折转回来,由北进攻沙羡兵。东为高顺部,北为氾嶷部,两下夹击,沙羡兵如何能是对手?大败一场,狼狈窜回城中。
黄射在城头见到此状,没有责备带兵败回的将校,对之好加抚慰,急令城门紧闭,继续做守城之念。这时他已知了弃营北走,这显是吕布的用计。
吕布胜了一场,率军折回,四攻沙羡。
而沙羡兵虽败了一场,一则,城中守卒尚够守城;二来,黄射发动城中百姓,把精壮都拉到城上协防;三者,黄射乃黄祖之子,威望亦足,又其本人不下城头,亲处前线,临危不惧,对外表现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种种缘由合在一处,城中军心遂得安稳。
吕布又攻两日,城池依然不得下。
这时西陵的军报传来,说刘邓部围攻邾县。
——邾县就在西陵县的东南边,两县接壤,邾县如丢,西陵必将告急。
又接张辽军报,说黄祖、蔡瑁连日猛攻,他实在是吃不消了。
吕布遂又一次召集诸将,与诸将说道:“我意已决,沙羡暂且不打,咱们这就撤还西陵去”。
陈宫苦劝不已,吕布不肯听从。
陈宫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吕布传下了撤军的军令。
出到帐外,回到自己住帐,陈宫在帐中来回踱步,既是郁愤,又是懊悔。
他心中想道:“吕布短谋而无毅力,今遇挫折便欲北还,如何能与曹公相比?”再一次升起了来投吕布的后悔,但后悔也没用,还是如他上次后悔一样,现下他只能继续呆在吕布帐下。
吕布领兵撤还西陵,同时让张辽那边也撤军退去西陵,两支兵马一同北还。
……
吕布所部刚刚渡江,又接到军报,说刘邓已经撤离邾县,回往九江去了。
却是说了,为何刘邓才围邾县,就又撤还九江?原来,这是因为荀贞的军令。得了刘表的求援书后,荀贞尽管立即就传檄九江,命刘邓等往去驰援,可在军令中,荀贞也交代了刘邓等将,叫他们不要和吕布的部队硬拼,只要把沙羡的危局解掉,刘邓他们就可以回九江了。
——荀贞与刘表结盟的目的,是为了困住袁术、吕布,侧面保证汝南、颍川、九江等地的安稳,如此而已,却绝不是真心要与刘表联手勤王长安的,故此,帮助刘表可以,但如果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那这个忙就不能帮。
因是,刘邓等将便按荀贞的军令,一闻吕布从沙羡北撤,便就不再围攻邾县,亦还九江。
虽是闻得刘邓等部撤围而走,然吕布这时率军已经渡江,他也没有了再去打沙羡的心思,就与张辽部会师后,依旧还往西陵去。
回到檄令,吕布犒赏军士,闲来无事,遣人去南阳,又问袁术索要钱粮。
袁术接到吕布的这封来书,那当然又是恼怒不已。
这吕布把他当成什么了?有求必应么?可现在刘表兵分两路攻宛,这个时候,他是非常需要吕布在江夏为他挡住黄祖的,要不然,黄祖兵马再来,宛县的时局就会有些危险了。
因此,百般忿恨,袁术却也只能勉勉强强的,叫李业又弄了一些粮秣给吕布送去。
——粮秣经过李业的手,不必说,自又是陈粮居多,新粮为少,不必细说。又吕布接到这些粮后,自又是对袁术大骂一通,也不必细说。
粮秣运走没几日,袁术得报,刘表攻宛的两路兵马相继撤回。
这是刘表接到了蔡瑁、黄祖的来报,知了沙羡之围已解,所以他也就不再打宛县了,——反正再打,他也打不下来。
却是吕布自入江夏至今,一两个月的时间,在江夏、南阳兴起了这么一场大战,来来去去,只打仗就打了近一个月,袁术、刘表、荀贞三方势力都被牵涉其中,最后的结果是吕布占了郡北四县和西陵县,暂形成了与黄祖对峙的态势,而袁术与刘表对峙的整体态势未有多大改变。仗打到现在,两边都无力再战了,权且算是安宁下来。
……
收到荀谌送来的有关刘邓等部支援黄祖此战和吕布撤回西陵等事的详细军报,荀贞看罢,对荆州目前的最新局势有了一个明确的判断,知袁术、刘表势均力敌,吕布,黄祖势均力敌,荆州方面现在应是无有忧虑了,扬州亦可由此而暂时不必再虑。
荀贞把精力重新放回到了徐州和兖州上边,这一天,他做出了巡视境内的决定。
76 荀镇东巡行二州(上)
这日,荀贞招来州府诸吏,说道:“正值秋收,州中暂时亦无别事,我意出巡徐、兖各郡,一则看看秋收情况,二来也是访问下民情。”
遂於九月中的这天,留下荀彧、张昭、陈群等处理日常州务,荀贞带了戏志才等吏,由典韦、许褚率领虎士、甲卒数百从行,乃出郯县,起行巡视徐、兖两州。
汉家本有规制,郡太守每到每年春天的时候要巡视郡中,观察农耕的情况,此之谓行春。荀贞早前在颍川郡的时候,当时的太守阴修就曾经行春,到过他时任行长的繁阳亭。荀贞与陈群等好些颍川士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时候见的。
掌控了徐州之后,荀贞不忙的时候,每年春时,通常也会巡视州中。
不过,徐州毕竟是个州,不是郡,辖地不小,南北纵长六七百里,东西纵长三四百里,共有五郡,如把这些郡全部巡视一遍的话,会耗时不短,所以,他之前经常都是选一两个郡去巡视一遍,像此次这样计划的,整体巡视境内,这还是头一回。
荀贞於这个时候选择巡视徐、兖,是出於两个考虑。
第一,几场仗打下来,俘虏很多,部分精壮的俘虏编入到了徐州军中,但亦有不少,特别是黄巾降卒,被安置去了屯田,屯田的效果怎样?不能只看下边的报告,他需要全面的巡查一番。此外,还有流民,那些被安置被各县的流民,他也需要去看一下。
毕竟黄巾降卒、流民现已是徐州民力的一个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了。
并且他们多是外来者,能不能与本地的土著百姓相安无事?本地郡县的吏员、豪强有无对他们的欺凌、盘剥?这都是关系到内部稳定的大事,必须亲自看上一遭,才能安心。
第二,就像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巡视天下一样,兖州方面,接连两场的恶战才罢,算是初定,需要用他的威望弹压各郡,以震慑不服,同时,徐州方面,难保不会有因了兖州两仗而竟是生出别样心思的豪强,也需要通过他的亲自巡视,来做镇压。
且不必多说。
徐州的州治郯县隶属东海郡,既然是整体的巡州,那么荀贞的第一站当然就是东海郡了。
不过东海郡因为是州治所在,荀贞平时,只要有闲,就会到郡中各县转转,——这是他了解地方民情的第一手资料来源,故是对东海郡内的情况,他已经是非常的了解了,无须再作多余的巡看,亦因此,他这回不准备巡视东海各县,只打算重点地巡视一下设在郯县的州学。
东海郡别的地方都不去,只挑了州学做为巡视的第一站,荀贞这自是为了显示他重儒尊教。
这天早上,於定下的巡州初日,带着已经定下和他此次一起巡境的戏志才、主簿陈仪、师友从事刘谦、部郡国从事文直、簿曹从事秦松、典学从事李宣、督府司马宣康、督府功曹掾鲁肃、诸葛亮等一干文吏和典韦、许褚等卫士,荀贞出府门,到了府外。
因为州学就在郯县的县城中,所以随从的护卫只有典韦、许褚及数十卫士。
余下的虎士、卫士,还有负责率领步骑兵马以作荀贞此次巡州之安全护卫工作的臧霸、辛瑷、张飞、关羽、荀敞诸将,则都在城外等待。
东海郡的郡府与徐州的州府同在郯县。
州府在城南,郡府在城西,东海相邯郸荣比荀贞得早,天没亮,他就与东海丞秦干、东海都尉凌操等郡中的文武大吏,候於州府外头了。
这时见於戏志才等的前呼后拥下,荀贞从府中出来,邯郸荣、秦干、凌操等慌忙前迎。
邯郸荣、秦干服文官冠带,凌操身披铠甲。
“早就来了么?公宰。”
邯郸荣答道:“下官等刚到一会儿。”
“你这执礼也太恭了点吧?”荀贞与邯郸荣是老相识,两人的官廨又同在郯县,较以其他在外郡任官的旧识,他两人也是见面最多的,时不时的,就会相聚饮宴,所以与邯郸荣说话,荀贞甚是随意,并这话带着开玩笑的口吻。
邯郸荣笑道:“臣候君,焉能不恭?”
“罢了!”荀贞招呼秦干上前,笑与他说道,“仲仁凡有书檄送到,必会赞誉君子,虎父无犬子也。”
“君子”者,秦干之子秦项。——如前文所述,秦项现在荀成帐下任长史,又如前所述,打青州等等建议,便都是秦项鼓动荀成给荀贞上的书。
秦干是荀贞在颍阴时的故交,论以相识的年份,更是早於邯郸荣,然他自知不能与邯郸荣相比,面对荀贞,甚是恭谨,下揖作礼,应道:“犬子斗筲之才,蒙明公不弃,竟获重用!下官常去书与他,责他务必勤於公事,恪尽职守。”
长史在一军之文官属吏中,算是最高的,的确可称重用了。
荀贞再又与凌操说道:“卿治郡得力,东海如今盗贼绝迹,近路不拾遗,皆卿功也。吕布前攻夏口,虽因刘邓等援而撤回西陵,然我料他,十之**还是会再犯夏口的,如果江夏再起战端,战事又比较大的话,到那时,我或许会遣卿去九江,助刘邓等一臂之力,卿可愿否?”
凌操是扬州吴郡人,扬、荆那边若是起了大战,少不得,肯定是要派他去参战的。
凌操喜不自胜,说道:“末将不敢隐瞒明公,明公威名之下,这东海郡中,现而下是连个贼也没几拨,末将早在待得无趣之至。如能得往九江,末将誓为明公斫吕布头来!”俯身行军礼,震动得满身甲片响个不住。
荀贞哈哈大笑。
闲聊几句,不再多说,荀贞登车。邯郸荣等在前引导,戏志才等从行於后,典韦、许褚引卫士扈从荀贞车驾的两侧。一行车马,往州学去。
荀贞平时出行,仪仗都很简单,这次亦无不同。
不过,这会儿时尚早,天光才亮,街上行人不多,因却也倒是不用清街净道。
车辆行在夯土修成的路上,平稳得很,丝毫无有颠簸。
——徐州在荀贞的治理下,这几年州内无有战乱,较为安定,农业等各方面都发展得不错,外出打仗,又多是打胜仗,缴获也多,府库中稍微有了点余财,就在去年底农闲时,亦是出於给县里百姓些外快的目的,拿出了钱,用来修缮郯县的道路、水渠等基础设施。县中这路是刚修缮过的,车行其上,坐着自然就会舒服。
车坐着舒服,荀贞的念头却没在这舒服上,由这回的巡州想起,展望未来,他反而颇是压力不小,感觉惶恐,如履薄冰。
说来他如今也是占有差不多两州之地了,加上他影响力极大的豫州,就是将近三州。
江左不提,北方的膏腴、繁荣之地,他已得
近半。
於下,天下士人、海内英雄,哪个提起各方诸侯,不得说一下荀贞,且对他的重视?
可荀贞今时今刻,打心底来说,他还真是没有半点的怠慢、安逸之念。
毕竟他前世读史,袁绍以四州之强,以必胜之心,却败於官渡,曹操从而崛起的这个故事,他如何敢於忘掉?又曹操统一北地以后,以百万之军,亦是觉得一定会打赢的态度,南下江左,结果如何?却类袁绍的官渡之败,是赤壁一战,曹操大败而还,由此奠定了三分局面。
别的不讲,只这沙场用兵之事,谁又能说自己是常胜将军?
一场仗打不好,那可能就要前功尽弃。
此是荀贞如履薄冰的缘故之一。
缘故之二就是,更且不说,荀贞现在的实力还没达到官渡战前的袁绍、赤壁战前的曹操的程度!方今割据诸州的袁绍、刘表、刘虞等等,还有曹操,再有西凉的一干军阀,个个都非可以让人小觑之辈,能够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占据一地的,哪个不是人中之杰?
若因眼前的小小地盘就骄傲自满,无异於自取死路。荀贞因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
就在心潮起伏中,车驾行到了东海郡府外头。
车驾在到了这里,停了下来。
前边车中的邯郸荣,下来至荀贞车边,问道:“明公,要不要去郡府中看一看?”
略显嘈杂的声音从车外传入。
荀贞挑开车帘,向外看去,掠过邯郸荣,看到东海郡府门外高大的桓表附近,约有十余个士人在那里。这些士人的乘车停靠於较远处,人聚於府门外,,三三两两成群,或低声细语,或一副很恭敬的态度垂手肃立。
与邯郸荣同处一县,对邯郸荣的为政、治民风格,荀贞早就一清二楚。
瞧见这些士人,他并不奇怪,同时也知这些士人并非是闻讯前来迎他的,心中想道:“素闻东海士民对公宰极是畏服,为讨公宰欢心,日日都有士人一早便在郡府外头等候进拜。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原来那东海郡府门外的这些士人都是来等候拜见邯郸荣的。
却这邯郸荣,其人严厉,虽为冀士,而於治境理民上,反类豫士,特别是颍川士人,十分重视法度,——这点与荀贞帐下的另个冀士程嘉颇是相像。
而也正因为了他性格严厉,重视法度,故东海郡在他的治理之下,现而今,何止百姓,就是士人、豪强,只要一听到他邯郸荣的名字,也都无不惧怕。
却是话到此处,不得不提一句,既然说是东海士民对邯郸荣无不惧怕,那为何他郡府门前还是日日都有士人等候进拜?这乃是因为邯郸荣除了重视法度,他的性子里边,还有点好大喜功,直白点说,就是喜欢那种被众星捧月一样的感觉,东海郡的士人发现了他的这个特点,於是乎,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往东海郡府来跑,求见於他。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郡府门前的那些士人,看到了荀贞的仪仗,仪仗再是简单,他们也能辨出是荀贞的车驾来到,兼之又看到了站在荀贞车外的邯郸荣,顿时间,不管是说话的也好,默立的也好,急急忙忙的,都蜂拥过来,到至近前,纷纷冲着邯郸荣、荀贞的车驾下揖作礼。
荀贞是去巡视州学的,没心思与这些士人见面,就与邯郸荣说道:“快叫他们都起身吧。我就不去郡府看了,臧霸他们已在城外候我,等把州学看罢,我即出城去琅琊郡。”
东海郡位处徐州腹地,荀贞这次巡徐、兖两州的路线是,出东海,先东去琅琊郡,继从琅琊出,西入泰山郡,之后,继续东向,至历城,接着,从历城往西南而下,到济北,然后东平,一路南下,再巡任城,经此折往而西,相继再巡山阳、济阴、离狐,巡完离狐,回至山阳郡,东经沛国,回入徐州,再巡视彭城、下邳、广陵,最后,北上返回到郯县。
等於说是以东海郡为起点,先向东然后向西,再向南,然后再向北,正好走了一个圆圈。
邯郸荣听了荀贞的吩咐,应了声诺,随便向那些士人摆了摆手,说道:“我今日陪明公视察州学,没空接见你们,你们各回去自家去吧。”
说完,也不理会那些士人的反应,回到自己车中,命令继续前行。
过了郡府,前行不远,一座占地甚广的学校出现。
这就是州学了。
离州学还有相当远的距离,荀贞就叫车驾停下,下到车外。
戏志才、刘谦等从吏听报荀贞下车,也都下车。
诸吏集合到荀贞身边。
刘谦问荀贞,说道:“明公,此处离学校还远,怎么就把车停下了?”
荀贞答道:“学校是教书育人之所,传经授业之地,需当肃穆,我不欲打搅学校中经师授课,所以令车在此停下。”
刘谦闻言,大为赞叹,说道:“今海内丧乱,天下群雄争战不已,各地诸侯唯以兵戈而争强,如明公这般重教者,鲜矣!”
刘谦是孔融的故吏,从青州奔投来的。
荀贞笑问他,说道:“说到重教,孔北海,士流之表也,我比之北海何如?”
刘谦答道:“孔北海虽崇贤重士,奈何北海境内黄巾肆虐,北海无能制之,故虽礼贤,所礼者三二子也,何能与明公设州学、延名儒,重昌圣人之道於境,广授名教之业於民相比?”
——这州学,不是本就有的,是荀贞於自设的。
荀贞听了这个小小的马屁,微微一笑。
李宣官任典学从事,主掌州中的文教,这个州学既归他管,也是他负责建起来的,州学中的很多经师亦是他礼聘的,对州学内的情况、经师、学生,他都非常的熟悉,便在前头给荀贞引路,——李宣是李瓒的儿子,李膺的孙子,他来掌文教正是适宜。
一行人步行数百步,到了学校中。
此时,正是早课时候,刚进学校的门,就听到校内的房舍内,传出阵阵朗朗读书之声。
州学共有四个院落。
一个院落教经书,一个院落教文学、算学等,一个院落是荀贞专门提出设置的,乃是供学生射箭、学骑的习武场所。君子六艺里边,有射、御两道,都是和打仗有关的。在州学中开演武之所,也算是秉承君子六艺的意思。剩下一个院落是老师们的办公地方。
为不打扰校内上课,荀贞没有带太多的人进来,只有邯郸荣、戏志才、刘谦、李宣四人作陪。
荀贞这次来巡州学,没有事先打招呼,因此州学中的老师、学
生都不知他的到来。
先到了教授经书的院落,李宣想去叫师生们出来迎接荀贞。
荀贞制止了他,说道:“课堂神圣之地,不要打扰他们。”
於是,李宣便就罢了。
荀贞悄悄地到了邻着此院门口的教室外头,朝内看去。
见一个长须飘飘,年约五旬,戴高冠,穿着宽大儒服的老者跪坐席上,於他面前,跪坐了大约十来个学生,学生年龄不一,小者十二三岁,长者十七八岁,因未成年,故都没有戴冠,然亦皆穿儒服。老者身前无有经书,学生的面前各摆一本经书。那老者闭着眼,背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却是在教读诵。
——荀贞搞了一个小小的“发明”,便是后世的标点符号,现在徐州所有出版的新书,包括州学、郡学用的教科书,基本都已经使用上了他的这个“发明”。其实在他“发明”这套东西之前,已有类似的符号通行於世,只是还没有形成系统性。
荀贞侧耳倾听,听到室内师生朗诵的是“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其折骨绝筋,终身不可以相及也”。
云云。
荀贞点了点,心道:“是《荀子》。”
这一句是《荀子?修身》中的一段。
荀贞听了一会儿,听到““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齐明而不竭,圣人也。人无法,则伥伥然;有法而无志其义,则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这段,不复再听。
他没有打扰课堂内的师生,过了这间教室,行到前边的教师门口,依旧驻步悄观、静听。
教室中的情景与刚才那间教室相似,他再侧耳去听。
听没两句,就听了出来,这间教室中讲的却是郑玄的学说。
郑玄是当今的一代大儒,他如今隐居泰山郡,荀贞虽数次邀请他来郯县,他都不肯,但当荀贞后来换而邀请他遣得意门生来郯县州学讲经的时候,他却是没有再作拒绝。
——不再做拒绝原因有二。
一则,尊师重道,本来就是郑玄思想之中极其重要的一个方面。就其本人来说,他前后所教过的弟子已是何止数千?就在他隐居的山中,现在便还有数百上千、冒着战乱危险、不远千里而赴至的学生在跟着他学经。
二来,前汉以今,儒学各派,最重门户、家学,郑玄尽管博通诸家,打破了诸家的门户隔阂,可越是如此,他也才越会想要传播他的学术观点,这是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本能选择。
故是,郑玄本人虽不肯接受荀贞的招揽,然在荀贞派人去请他派几个高足来徐州授课的请求送到他处后,他却是欣然从之,拣选了门下四五个学生,使之来了徐州。
这时在此间教室中授课的老师,即是郑玄门下的一个弟子。
比之前间教室,荀贞在此间教室外驻足倾听的时间长出了不少。
如邯郸荣、刘谦这样,或不怎么关注学术,或与荀贞相识还不算长的人,大概会因此而得到荀贞更重视郑玄学说的结论,实则不然。
正好相反,相比郑玄的学说,荀贞更看重的是荀子的学说。
郑玄固然是个通儒、硕儒,然至少在两点上,荀贞更倾向於荀子学说。
一个是,神学思想方面,郑玄认为是有人格化的天神存在的,而在荀子看来是没有什么人格化的天神存在,都是自然规律,如此而已。
在一个是,治国方面,荀子提倡的是礼法并施,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人定胜天。郑玄在这一块儿,他曾有过用“注经”的方式给汉律做注,论以成就,其注清晰、准确,堪称是今下最具权威的法律解释,可他继承了董仲舒“春秋决狱”的理念,实际上,他对汉律的这个注,是促进了法律的儒家化。儒家化即诸如刑不上大夫等之类。
荀贞作为一个有前世经历的,他虽是知道法律的儒家化乃是个不可阻止的趋势,可不免会生排斥。
不必多讲。
只说荀贞更重视的是荀子学说,所以在州学、包括各郡的郡学中,他虽然不曾做过明白的指示,李宣及各郡文学掾等负责教育工作的诸吏,却也在事实上是有些“重荀子,轻郑玄”的。
那么却就有个疑问,郑玄是当代最有名气的大儒,把荀子的学说这般重视,徐州士林没有反对之声么?
其实,因为荀子的思想是儒法兼综,而汉家制度又是王霸之道杂用之,故此荀子的学说在两汉之际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再加上荀贞名义上是颍川荀氏之后,乃荀子后人,那么他在州学、郡学,大力提倡荀子之学,这自也是理所当然,题中应有之意。
因而,并无什么反对的声音。
这些且也不必多说。
荀贞在这间教室外边倾听多时,依次又去其余几间教室外听了一听。
转出这个院落,去到教授文学、算术等学的院中,一样倾听。
再到演武院中,此时才是上午,按照州学规定,下午的时候,才会在这里进行一些演武的训练,因是演武场中还没有学生。场中竖的有箭靶,画了一个供马奔驰的跑道,还有一些石锁等练力气的用具,以及弓箭、剑等等兵器放在兰锜上。
荀贞看过一圈,至办公院落。
州学的主事再是后知后觉,也已闻讯知道荀贞来了。
荀贞入堂坐下未久,州学主事等吏俱皆赶来,落座相陪。
荀贞和气地与他们说了会儿话。
有一件事在荀贞那脑子里想了很久了,他看着堂中的这些州学吏员,却是犹豫再三,没把他的念头道出。
他所思之念,即是他想在徐州学术界推行百家争鸣,试试看能不能把“礼法兼重”这个他的治国理念给推行开去,可按当下各学术门派间的藩篱之重,彼此间互视为仇人的学风,如果他敢提出百家争鸣,极有可能会引发大规模的论战,这反而不是他的本意,所以想想也就算了,终究未提。
中午,荀贞和州学的主事、下课的经师们、以及少数优秀的学生们一起吃了顿饭。
下午,荀贞离州学,出郯县。
——邯郸荣、秦干、凌操等东海郡吏和荀彧、张昭等留下来的州府诸吏,把他送出郯县后,分别回去。
臧霸、辛瑷等率领的护从步骑兵马,早就出营,列好了队伍,共步卒千人,骑兵五百。
初秋下午的日光下,荀贞便即启程,东往琅琊郡。
77 荀镇东巡行二州(中)
从郯县出来,北上约百余里进入琅琊国郡境。
第一个县是即丘,第二个便是琅琊国的郡治开阳县。
徐州境内河网密集,大的河水有好几条,其中一条名叫沂水.
沂水源自西北边的泰山郡,从泰山郡发源出来以后,向东南流入琅琊境内,到至东莞县,改而南下,由此处起,大体呈南北流向,贯穿了整个的琅琊郡,然后继续南流,入东海郡,经郯县等地,入到下邳,在下邳郡汇入泗水。
郯县和开阳县都在沂水的东岸,——每年三月三日上巳节时,荀贞都会依照时下习俗,在郯县境的沂水岸边与州府吏员、本郡士人欢会,且不必多说。
出郯县后,荀贞一路顺着沂水西岸北上,东望之,河水滔滔,河对岸尽是块块相连的良田,前望之,官道宽阔,西望之,又是沃土良田,时值初秋,正麦熟时节,东西皆是麦子垂穗,金黄灿烂,一望无际,时见有乡民点点星缀於麦田间,或已开始割麦,或蹲在陇上闲聊。一派马上就要展开大规模秋收的既充满收获感,而又说不出的安宁之感,着实令人心情愉悦。
远行长途,不免无聊,故荀贞叫了戏志才、诸葛亮与他同车而坐。
戏志才说道:“去年雨水充足,州中又无战事,加上黄巾降卒、外来流民等劳力的补充,当然,最重要的是明公分田与流民、用黄巾降卒屯田、并及鼓励耕桑等策,我州之田亩现基本无有荒芜。”他透过车窗,看外边的景色,嘴角含笑,说道,“今年将会是个丰年!”
一切的劳碌,长久以来的夙夜匪懈,似乎於此时得到了回报,荀贞亦是面带笑意。
诸葛亮端正地陪坐侧边。
荀贞收回望向车外的视线,落目诸葛亮身上,笑道:“孔明,今卿从我行州,沿途所见,有何观感?”
诸葛亮说道:“明公劝农爱民,我徐之地,於今乱世之中,可谓一方净土,士民皆赖明公之德能而安身立命,州则传教授学,乡则各乐其业,乡里之间,鸡犬相闻,竟如昔太平之时,若亮幼时曾见。这些,诚然都是明公的恩德,却是……”
“却是什么?”
诸葛亮明亮的眼睛投向了车外待等秋收的麦田,面现怜悯,说道:“却是不知这一亩之收,耕者能得几分。”
丰年是一回事,收完麦子、交过赋税后,耕作了大半年的农人能落到手中多少是另一回事。
其实如果只是从表面的各项规定来看,耕者能落多少,倒也好算。
首先,自耕农的话,除掉田租,就是收入了。
汉家田租,实现过“十五税一”、“十税一”,总的来说,大部分时间实行的都是“三十税一”。
荀贞现在徐州大致也是按此收租,不过没有再提“三十税一”,而是换了个“亩收四升”的说辞,等於是把按比例收租改成了“定额租”。正常年景下,比起“三十税一”,这个田租的标准稍微重了点,每亩大概要多交一升来粮,——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战时,战争不断,州府手里没粮是万万不成的。
其次,屯田这块也好算。
没牛而用官牛的,与官家四六分,耕种拿四,官家拿六;自己有牛的,与官家五五分,两边各拿一半。
再次,如果种的是豪强大族的田地,亦即佃民或徒附身份的话,也不难算。
荀贞对此有明文规定,禁止豪强大族过重地剥削佃民或徒附,按照通行已久的惯例,私租限以“什五”,即五成为最高额。
最后,是官田,也就是公田的租税,与田租有些区别,这块的税叫做“假税”,假者,租赁之意。公田的产权归官家所有,或由官家招种,直接租给无地的百姓耕种,或名义上租给豪强贵族,实由豪族再转手租给无地百姓。直接租的话,田租占收成的比重约为三成、四成,转手租的话,等同私租了,通常是五成的租。
可这些,一来,田租仅是众多赋税中的一项,而且相比其余别种各税,如人头税等,田租在百姓所缴纳的各类税中,占比其实是相当轻的,亦即,如果再加上其余各种的税,所有需要缴的税合拢一处,——而这些其余所有需要缴的税,虽然不少是交钱,可钱从何来?还得是用粮来换,那么百姓落到手中的粮食,就会急剧减少;二者,田租这一块儿,政府定的田租税额当然不会时常变动,可广大的租种豪族家田地的那些徒附、佃农,他们每年要缴的田租,却可能会有所变动,降低是不太可能的,只会增加,这样一来,他们能落到的粮食只会更少。
辛苦一年,食不果腹,就算是在荀贞治下的徐州,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甚至就别说现而今还是战乱年间,便是往日太平之时,放眼海内,耕者无食、织者无衣的现象也是遍布南北郡县,哪里没有?哪里会少了?
听到诸葛亮这话,荀贞、戏志才喟叹良久。
耕者之难,他两人岂会不知?荀贞又岂会不知?
可客观的现实摆在这里,他两人,荀贞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对此加以解决。
——用后世的话说,不劳而获的豪强、垄断着文化传承的士族,他们是当下,且是以后上千年时间之长的统治阶级,把持着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等所有的方面,除非把他们全部打翻,把这个政治制度彻底改变,否则,换谁也没用办法解决这个难题。可仍是客观的现实,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经济不发展到一定程度,又是不可能答打倒他们,把这制度改变的。
荀贞有前世的学习,对这些,他有着远超越当下人的洞悉。
“要想改变此状,无有它法可行,只有两条,便是大兴教育,促进经济。假以时日,一千年,或千余年后,也许会有当时之人能够提前实现原本还要近两千年才能实现的‘大同社会’。”荀贞这样想着。
莫说千年,十年已是长久了,因为诸葛亮的一句“质问”而引发的这个思绪,荀贞并没有在上边停留过长,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眼前,放到了当下。
沿沂水而前,不到百里,次日下午,到了琅琊郡界。
琅琊太守陈登、琅琊丞栾固、琅琊北部督卫黄迁及琅琊郡府、郡丞府、都尉府的一干文武大吏,已在琅琊郡郡界候迎。
闻得陈登在郡界相迎,快到郡界处,荀贞下车,步行过去,与陈登等人相见。
两下见到。
陈登捧着个扫帚,长揖行礼。
荀贞把他扶起,上下打量,笑道:“元龙,与你我上次见时比,你似是有些瘦了。”
陈登与荀贞这两年见面的次数不多,毕竟他是琅琊郡的太守,一则,需要治理本郡,二来,守土有责,无召不得擅离本郡,故除了每年元旦州府朝会的时候,他会去州府拜见荀贞之外,其余时候,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他很少会去郯县。
陈登是个豪爽的人,不像寻常士人那样拘泥礼节,晋见上官时,不敢正面直视,说来虽是已许久未见荀贞,他却无禁忌,把扫帚交给从吏拿住,抬眼去看荀贞,也是细细地打量荀贞了一会儿,笑道:“明公的气色还那么好。”
“好么?”
“好!”
“来见元龙,焉能不先正仪表?”
陈登闻言,与荀贞齐齐一笑。
说笑罢了,荀贞说道:“我此次巡州,决定的仓促,没有比较提前地通知你,也不知有无扰到你的郡中政务?”
陈登答道:“明公巡州,到登之境,就是登最大的政务,除此,还有比这更大的政务么?”
此话入耳,荀贞与他再次相顾一笑。
陈登不住地去看侍卫荀贞身后的许褚,看了许褚,又看典韦,啧啧称赞,问荀贞,说道:“明公,
这位壮士就是谯县的许君吧?”
荀贞顾唤许褚,说道:“仲康,来见一见陈府君。”
陈登家是徐州数得着的右姓,陈登本人又是成名甚早,他的名字,许褚早有耳闻,当下大步上前,下揖行礼,说道:“末将许褚,见过陈君。”
陈登说道:“闻明公呼许君‘虎痴’,今一见之,果不逊典君。”
典韦脸上露出笑容。
荀贞不禁又再次大笑。
栾固是荀贞在河北任赵郡太守时候的故吏,黄迁原本是黄巾军,后来投降了荀贞,也是荀贞在赵国的时候。这两人与荀贞相识,却是比陈登与荀贞相识还早。
荀贞与栾固、黄迁分别相见。
黄迁外号人称黄髯,颔下一部好胡须。
荀贞这次来,特地给他带了个须囊作礼物,便叫随从取出,送给他,笑道:“昔我帐下,唯卿美须,今我徐州,云长可与卿相抗矣。我闻云长言说,每到秋冬之际,他的胡须总会掉落几根,因他就以须囊盛之。我念之不可使云长独须美於我徐,故也就给你备了个须囊。”
这话半带开玩笑,半带浓浓的关怀。
黄迁十分感激,恭敬得将须囊拿住,拜谢不已。
众人见礼罢了。
陈登等在前引导,一行人向郡内去。
依旧是援沂水而行。
水两岸的景状与在东海郡见到的无有不同。
亦是麦田相连,放眼望去,金灿灿的。
徐州本来是没有什么草场、牧地的,然因徐州兵缺马,所以荀贞前两年时,在沂水等徐州州内较大河流两岸水草丰茂的地方,特地圈出了几块地方,用做牧场,以之养马。道路所见,就看到了一块这样的草场,草场中的草有半人多高,随着轻风起伏,如绿色的波浪。成群的马、羊出没其间,牧人挥着鞭子放牧,端的是一副农忙时候,草长马肥之景。
前行路上,时见有大小不一的沟渠,从沂水中引出,向东、西延伸,长者十几里长,短者亦有数里之长,分布贯穿於两岸的田中。——这是陈登在琅琊国这几年施政的一项成果。
如前所述,徐州河网密集,河水多,就便於发展水利,陈登之前在陶谦手下任典农校尉的时候,曾经巡视过徐州的全境,徐州各地土壤的肥瘠、河流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当时他就组织建设了些水利沟渠,现而下他执掌琅琊一郡,在水利方面更是大下功夫。
这几年来,在对徐州州内各郡的政绩考核中,琅琊郡於水利工程此项,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当晚在即丘县城住了一夜,翌日继行。
即丘离开阳百里远近,两天的路程。
第二天,快到开阳县的县城时,荀贞看到县城东边,沂水对岸,连绵不尽的田地间,每隔几里就有一个小的“乡里”。
荀贞命车驾停驻,下了车来,登高而望,指着那些“乡里”,问跟从上来的陈登,说道:“元龙,那些乡里就是屯田的黄巾降卒所居之地吧?”
陈登答道:“禀明公,正是。”
徐州本地的黄巾降卒和俘虏,包括兖州的黄巾降卒和俘虏,其中的妇孺老弱,及不堪为兵者,到现下为止,都已经安排完毕。荀贞把他们分散安置到了徐州各地,悉用之屯田。
对他们进行半军事化的管理,每十里地划一个屯,任命屯长为各屯的长吏。屯上又有曲,又有部,一如军事编制。
此时他看到的那些“乡里”,就是各屯驻地。
荀贞看了多时,说道:“明天咱们去屯田地看一看。”
陈登应道:“喏。”
到了开阳县城,入到郡府,荀贞略做休息。
晚上,陈登当晚设置酒宴为荀贞洗尘,因为次日还有事情,酒也没有多喝。
次日一早起来,如荀贞昨天所言,便由陈登,栾固、黄迁等为他引导,渡过沂水,到东岸视察屯田之所。戏志才等俱皆相从。
到了屯田地,荀贞随便挑了个就近的屯,进去视察。
安置黄巾降卒等的时候,荀贞专门给各地郡府下过命令,首先不许他们轻辱之,其次,要求妥善照顾。这时到此屯兵卒聚居的此里中观看,荀贞见屯中两条土路交叉,呈十字形,在两条路的两面,屋舍密集排列。——每屯的黄巾降卒等,也就是屯田卒的人数大约都在百人上下,加上家眷,多则三四百口,少则三二百口,不算很多,也不算少。荀贞粗略估算,此屯里中差不多有百十间房屋,刚好是够百户居住。房屋用土屋,相比茅屋已是很不错了。
就近入了一家去看。
这家屋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但基本该有的东西,如床、做饭用的灶等还是齐全的。
此屯里中住的屯田卒一早就携家带口的下地干活去了,里中没甚人,只有四五个孩子。荀贞等来前,他们应是在玩竹马,学大人打仗,荀贞等来后,他们丢下竹马等物,有的跑回了家,有的远远地躲在墙角,朝这边偷看。
荀贞亦不喊他们过来问话,——都是小孩子,能问出什么来?但却已经注意到,这几个孩子尽管衣衫褴褛,可都没有到衣不遮体的地步,虽是皆不健壮,可能跑着玩,说明也没有饿着。
戏志才去到了另一家,不多时出来,请荀贞过去。
荀贞便去到此家。
昏暗的屋中,戏志才左手提着右臂的袖子,右手掀开了屋角陶瓷小缸的盖子,笑与荀贞说道:“明公请看,这家想来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不与方才那家同,缸中颇有存储。”
荀贞步至缸前,探头去看,见缸中有小半缸的粗粮。
“正该勤俭才是。回头叫元龙令此屯屯长鼓励这家的户主一番,以给余下屯田户做个榜样。”
出来屋外,荀贞站在里中路上远眺近顾,感受秋风习习,闻着从近处和远处田中传来的泥土、麦子芳香,他感叹心道:“我只是尽其所能做了一点小小的事情,要说起来,对屯田卒的租税还是很重的,可昨晚我听元龙说,他们对我却感恩戴德。民生之艰,甚矣!”
他倒是也有心给屯田卒减轻一下赋税上的压力,但问题是徐州连年用兵,粮秣的需求很大,如果给屯田兵卒减轻了赋税的压力,那么在用兵上肯定就会入不敷出。
也是没有办法,只好仍旧用此四六或者五五分成的重税。
唯一能够补偿的就还是他的那两道命令,对屯田兵卒不许轻辱、要妥善照顾。
就这个里中看到的而言之,陈登在这两块做得还是不错的。
荀贞叫陈登近前,说道:“元龙,这些‘里’,就是屯田於此的那些屯田卒长久安身的所在了。我看这个里中现在还没有鸡鸭等禽,里外的空地上亦多是杂草、杂树,……其余‘里’想来也应是如此吧?今年秋收罢了,你可着手弄批鸡鸭之类,分给他们,再移植些桑树来,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闲时可让他们家中的妇人养养蚕、织织布,也算是多个收入。”
陈登答道:“登正有此念。唯是他们刚被安顿下来,现在还无暇布置这些。明公放心,至迟明年夏天前,登就一定会能把明公的交代尽落到实处。”
“好,那我就放心了。”
在开阳待了两天,接着,荀贞又巡视了阳都等县。
诸葛亮家在阳都,荀贞顺道派了些兵卒,护卫着诸葛亮,让他回他家的故居瞧了瞧。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诸葛亮离开以后,附近邻居无不称羡。且不必多言。
琅琊郡辖县十三,不可能全部巡完,荀贞沿着沂水向北,开阳、阳都之外,只又巡了分布在此水两岸的
东安、东莞两县,在东莞向北去,又巡了与青州北海郡交界的诸县。
在诸县,荀贞重点巡查的是黄迁於此地的军营,详细地问了黄迁青州北海境内黄巾近些时日的情形。
黄迁回答说道:“北海的形势很不好,孔北海现在能控制的只有其郡治剧县等寥寥几县而已,并且还都是只能守城,城外已尽是黄巾贼的天下,至於别的县,就是县城,大多也已被黄巾贼占据。其中最大一股黄巾贼的渠帅,即是管亥。管亥之前曾试图犯我琅琊,但在陈府君的大力支援下,末将都将他击退了,——这些末将都上禀过明公。”
“管亥现下虽不敢再犯我境,但是可有入境寇略之事?”
黄迁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有。”旋即解释,说道,“琅琊与北海边界长近三百里,包括了四县之地,琅琊东临海,时或复有海贼来寇,末将虽是日夜戒备,但对於小股北海黄巾贼的入境寇略,末将实是亦无力尽止。”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这不怪你。你且再辛苦些时日,等我徐、兖等地,尤其兖州安定下来后,我会给你增派部队。”
黄迁应道:“是。”
这几个县巡下来,琅琊的情况荀贞大体已知。
总的来说,陈登确有出色的治郡、治民之能,把郡内治得上佳;栾固辅佐,常进良言,无愧其职;黄迁镇戍郡北,屡与北海黄巾、海上贼寇交战,守境之功,亦不可没。
三个文武主吏,皆是可以信任。
这日,夸奖过陈登等治郡有功,荀贞从琅琊离开,转往东北,去泰山郡。
陈登等把荀贞送到与泰山郡接壤之地乃才返回。
在与陈登等分别前,荀贞把陈登的主簿叫了来。
避开陈登,荀贞令其主簿,说道:“元龙的饮食,卿以后要多加注意,所食生鱼,日不能超过一碟,他如非要多吃,你可书报与我,我再来训诫於他。”
陈登主簿应诺。
却是为何荀贞会对陈登主簿有此一令?
话要说起,得从数年前,荀贞才与陈登认识时。
徐州临海,又多水,海鲜、水味俱皆充足,陈登因是好食生鱼片,顿顿都要吃,而且一顿吃许多。荀贞发现了他这个习惯后,记起了他前世时,所看到一个和陈登有关的故事,说陈登之所以不到四十岁便壮年而死,就是因为他喜吃生鱼,鱼中的寄生虫很多,都聚集在了他的肚腹之中,后来华陀给他治过,可是不能根治,他遂最终还是因此而死。
想起了这个故事,荀贞当时就嘱咐过陈登,叫他不可再多食脍,——所谓脍炙人口,炙是烧烤,脍即生鱼片,此两者皆华夏传统之美食。
然而这次巡州来到琅琊,荀贞却发现,陈登丝毫没有把他此前的叮嘱放到心上,依然是顿顿食脍,一吃就是几大盘,便又与他说道:“元龙,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生鱼此物,适量即可,不宜多吃。孔夫子云‘过犹不及’,中庸之道,君岂不知乎?”
哪知陈登竟是笑道:“登别无所好,就好这一口,明公虽对登有过训令,然登实是忍不住。”对荀贞的话,还是不当回事。
荀贞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好在离琅琊郡的这时,给了陈登主簿这个命令。
那主簿应诺,且不必多说。
辞别陈登等送行之吏,前头臧霸等军开路,后边辛瑷等骑扈从,车驾入进泰山郡。
方入泰山郡界,荀贞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朝来路的琅琊郡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想道:“元龙治郡,与公宰略有相像处,都是明赏罚,重威严,而两人却也有不同的地方。
“我在开阳郡府的那几天,见元龙郡府门外车马冷落,几乎很少有郡中士人来拜见於他。这应是因他对徒有虚名之辈从来不加青眼之故罢。”
陈登家声高、本人才高,不免就会气傲,对真正有才干的人,他十分礼重,但对那些徒有虚名,只会清谈的无用之士他则一概白眼以对,所以时间一长,搞得他郡中那些有名无实、全是靠着族声出名的士人也就不会自讨没趣的去谒见他了,——因为就算谒见,他也不会接见。
这一点,的确是陈登和邯郸荣的一大不同。
……
泰山太守华歆前时染了病,荀贞特令,不许他到郡界相迎。
故是,在泰山郡界迎接荀贞的,是泰山丞等吏。
入进泰山郡,渐行而渐觉风土、人情与琅琊不类。
泰山与琅琊两郡虽分属兖、徐二州,然因相邻之故,两郡士人多有来往,并且豪强、轻侠之类也是互通声气,如此际於前头率兵开道的藏霸就是泰山人,后来却在徐州割地称雄,而且还颇得徐地轻侠、恶少年的投奔,但两郡人士来往虽多,却严格说来,泰山士民与琅琊士民在性格上,其实还是有不小不同的,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琅琊临海,多水,泰山处内陆,多山,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泰山郡的民风比起琅琊郡的民风,相对来讲就较为厚重。
华歆在民政上也是有一套的,自入泰山郡界后,一路而西行,行约两百多里地,直到泰山郡的郡治奉高县境,荀贞沿途所见,不说比琅琊郡内远多的丘陵地带,只说开垦出来的田地,与琅琊郡大差不差,也都是放眼尽皆沃土,处处麦田金黄。
不过,比起琅琊郡的民口,泰山郡的人烟相比而言,稀疏了不少。
这也不足为奇,荀贞刚在泰山郡用过兵,一些泰山郡的百姓或者暂时北逃入了青州,或者西逃去了兖州。
——实际上,就算逃去青州、兖州,那里也不太平,青州的黄巾军现在是所有州中最为肆虐的,兖州则在荀贞用兵泰山后不久,就接连兴起了荀贞、曹操的两场大战,却是乱世之中无一片净土,天下一日不安,则不管百姓逃去哪里都得不到安定,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琅琊郡内所见,触目多水,入泰山境中,时时可见丘陵起伏。
荀贞前世时是到过泰山的,对泰山境内与琅琊大不相似的这种丘地貌并不觉奇,反而勾起了他前世登泰山而游玩时的一些回忆,颇有旧土重游之感。
到了奉高县,华歆抱病在县界等候,奉高县的县令和县中的衣冠士人皆从侍其后。
再是患病,长吏驾临,也不能在郡府坐等,是以华歆强撑着,候於县界。
荀贞早早下车,快步到华歆等人前边,细看华歆,见他神色憔悴,病恹恹地捧着个扫帚,责备地说道:“我不是不许君迎我么?怎不从我令!”
“歆小恙,无非染了风寒,已经好得多了。明公巡州到下郡,歆未能候迎郡界,已是当罪,又岂能不在县界恭迎?”
“罢了,君快上车罢,咱们现在就去郡府。”
华歆身体欠佳,当晚的接风酒宴,荀贞令叫免了。
不但免了酒宴,荀贞还令从行的医官,华佗的弟子樊阿去给华歆诊脉看病。
樊阿是彭城人,彭城与华佗的家乡沛国是邻郡,他早年从华佗学医多年,尤擅针灸之术。名医出手,不同凡响。几针下去,华歆满头出汗,病已好了三分。是夜,又服了樊阿开的汤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次日醒来,华歆这风寒之疾,已愈五分。
上午,荀贞在堂中与华歆再见。
观其气色,荀贞觉与昨日甚为不同,华歆已然不复有气无力的那副模样,这才宽下心来。
真是爱才、惜才、重才之情,溢於言表。
华歆十分感动。
见到荀贞这样作为的泰山诸吏、陪坐的泰山士人亦皆交口称赞。
叙话几句,华歆取来一叠书信,呈给荀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