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先表北海刺青州
高地坞壁中的贼寇,唯一所仗的就是那道缓坡之险,徐州兵既已攻至坞下,那壁中的贼寇自是难当这些徐州精锐的一击。不用高素帐下的颍川虎贲出阵,单只冯巩的部曲,就能将此坞攻陷。战未有一个时辰,坞堡已被攻破。冯巩部杀入坞中。其内的数百贼寇尽数投降。
刘馥命万潜负责清点缴获。
却从那堡中,得了几封书信。
万潜看了,竟是李操与那坞堡中贼寇的通信,他犹豫了会儿,没有作声,私下里把这几封信还给了李操。李操原本心中正在忐忑不安,见到了自己的这几封信,大石落地,总算是松了口气,对万潜感激涕零。万潜说道:“你我早就相识,同为州里人,我还能眼看你因此而受刘府君的治罪么?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操说道:“治中的大恩,操没齿不忘!”
不须多说。
打下了这处坞堡,就扼住了泽内与泽外的主要通道,剩下的,即可徐徐进剿了。
刘馥把此战的经过,和对剿贼的展望,写成公文,遣吏与荀攸送去。
公文送到州府,荀攸看了,没有留下,亦选吏遣出,去徐州的州府,把刘馥的此道公文转呈荀贞。——荀贞虽是不知大野泽便是后世梁山泊的前身,然对大野泽的贼寇是很关心的,临回徐州之前,曾经嘱咐过荀攸,叫他务必及早将此泽中的贼寇消灭,以安沿边的百姓。是以,荀攸把刘馥的这道公文,转奉给荀贞批阅。
公文到郯县的徐州州府时,荀贞有事咨询刘谦的意见,刚把他召到,在与他谈话。
刘谦观荀贞神色,见他看完这道公文,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道:“闻适才呈送此公文的吏员说,此公文是从昌邑加急送来的。既是加急,应为要事。却为何镇东似不重视?”
荀贞大约是瞧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没什么大事,元颖、子绣诸卿灭了一股小贼而已。”
元颖,是刘馥的字。
馥者,香气浓郁也;颖者,禾穗的尖端也,刘馥的名与字,充满了赞美农耕的意味。
刘谦来到徐州已有一段时日了,每隔三两天,荀贞就会召见他一次,问他些青州的事情,同时,也会与他闲谈些徐、兖的事情,加上他私下的用功,他而今对兖州、徐州的大体现状却已是颇为了解,略作思索,就猜出了“小贼”是什么,问道:“可是剿灭了大野泽的贼寇么?”
“尚未毕收其功,不过离彻底剿灭,应是为时不远了。”
刘谦说道:“兖州先后经刘公山、曹孟德二主,而刘、曹两人,皆无意用兵大野泽。明公掌兖州至今不过一两个月,就派兵剿贼,解民之苦,且立刻获得战果。刘、曹二君,较以明公,尸餐素位者也。”
荀贞却是替曹操说句公道话,笑道:“孟德窃据兖州的时候不好,正值黄巾大盛之时,他没有功夫去剿大野泽的蟊贼,亦不奇怪。我现下能够抽出手来,去收拾彼等小贼,也
是因兖北的黄巾已被我消灭,否则,我怕也暂无暇理会他们。”顿了下,接着说道,“至於解民之苦,义逊,我辈既然日常所食所用,悉为民脂民膏,那么为百姓们做点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刘谦喃喃地重复荀贞的话,说道:“‘日常所食所用,悉为民脂民膏’。”品咂再三,由衷地敬重说道,“明公,今州郡割据,虽是群雄竞起,而海内英雄,料无一人能有明公此爱民心!”
荀贞一笑,说道:“孔北海德隆天下,必胜我也。”
刘谦闻言,心中想道:“孔府君的确品德高尚,然若论爱民之心,他要真的爱民,也就不会拒绝承祖劝他‘自托强国’的良策了。孔府君如有军干之能的话,不肯依附强国,也就罢了,我可舍了此命,陪他为‘为天子守土’。却奈何他实无干才,空负高气,才疏意广,我北海又无精兵强将,以是内不能击灭黄巾,外不能抵抗强敌,只一句‘为天子守土’,孔府君诚然是得了忠正的美名,我郡中的百姓,可该怎么办?可如何能在内忧外患中求得一生呢?”
刘谦与左奇一样,是智谋之士,故对孔融的迂腐守忠,不通权变,颇有微词。
不过他心中虽是这样想,露出於外的,则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毕竟孔融是他的故主,他不好当着荀贞的面,说故主的坏话。
荀贞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借这话头,把自己今天召刘谦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对他说道:“义逊,青州从去年焦和病逝以后,到现在为止,一直无主。青州州内的黄巾仍然很多,州中无主,各郡自相为战,不利於尽快、尽速地荡平黄巾,还百姓以安宁,孔北海身负海内之望,我欲表他为青州刺史,卿意何如?”
焦和病故以后,青州倒也不能说是无主。
准确说,目前有三个人,都挂着青州刺史的头衔。
一个是公孙瓒所表的田楷。一个是袁绍所表的周昂。一个是长安朝廷任的青州刺史。
按说起来,长安任的那个当是正牌,可他压根就到不了青州,自不必多提。
周昂是扬州会稽人,其兄弟三人,俱有名声,与袁绍尽皆结好,都是袁党中的重要人物,他的兄长周昕任过丹阳太守,丹阳兵是四海知名的精卒,曹操初起兵讨董的时候,还去过丹阳,问周昕要过些兵马,周昂本人曾任九江太守。比起长安任命的那位,周昂现在冀州,离青州倒是很近,但田楷守在平原郡,此乃青州之西大门,他亦是到任不得。
算来算去,三个青州刺史里头,唯一身在青州的,只有田楷。
可一则,公孙瓒在士人中的名声不是很好,二来,公孙瓒又刚在与袁绍的争冀战中两次落败,已然退回去了幽州,也就是说,田楷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所以,田楷在青州基本没什么人心。
公孙瓒可表得青州刺史,袁绍可表得青州刺史。
荀贞为何不能表?
当然也能表。
刘谦听了荀贞的这话,抬头瞧了他眼,心道:“无缘无故的,镇东为何突然说起欲表孔府君为青州刺史?莫不是,因见兖州基本已定,镇东故是思欲图谋青州了么?”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明公,孔府君怕是不会接受。”
“是么?”
刘谦欲言又止,终是没法把孔融斥责荀贞的那些话转述给荀贞听,末了,只答道:“是啊。”
荀贞前已接到过孔融训斥他的来信,因是不用刘谦把话说明白,就能料出他想说些什么,面色不变,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想要表孔北海为青州刺史,不是为了孔北海个人的权势,而是为了青州的百姓啊!这样吧,义逊,我且只管先表孔北海为青州刺史,孔北海若是果如卿言,不肯接受,那我就再作其它计议,可好?”
刘谦心中一动,想道:“什么叫‘再作其它计议’?其它计议……,是再表其他人出为青州刺史么?如果表其他人,镇东会表何人?”想了又想,不觉拊掌说道,“明公此策绝妙!”
荀贞问道:“我有何策?哪里绝妙?”
刘谦起身下拜,说道:“明公,谦所以携家带口,弃乡梓,奔投明公者,便是欲以此身、举家相托明公。明公莫非,还信不过谦么?”
荀贞急忙下到堂上,亲手把他搀起,说道:“义逊,何出此言!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我与卿虽是相交尚短,然与卿一见如故,方待要与卿共定天下,迎天子还旧都,解民倒悬!如何会信不过卿?”请刘谦落座。
刘谦躬身,候荀贞先坐。
荀贞便回到席上坐下,刘谦这才也坐。
刘谦拾起刚才的话头,笑道:“谦所言明公此策绝妙,说的是孔北海如不应明公之表,明公自便可再表他人,如此一来,青州别郡的长吏们,也就无甚可说了,这是以退为进之策啊,妙不可言。”
刘谦既已述明了投奔的心意,荀贞也就不再打哈哈,笑道:“义逊,你觉得我此策可行么?”
“决然可行!”
“那就劳烦义逊,为我起草此表,可否?”
刘谦痛快地应道:“敢不从命!”
荀贞沉吟了会儿,说道:“现下州府的诸多吏职,俱皆满员,无有空额。义逊,就先以师友从事屈卿,等过些时日,我对卿再另做擢用,如何?”
刘谦应道:“谦以鄙陋之躯,何敢为师友从事!能在明公门下,做一个吏卒已是不胜之喜!”
荀贞笑道:“以卿之才能,为师为友尽皆足够,卿如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下了!”
说话间,堂外吏员呈进军报一道。
荀贞打开来看,是赵云从历城写来的。
军报上言道:袁绍遣张郃为将,引兵万余,攻打平原郡,田楷一日三使,愿改投徐州,向历城求援。
4 飞檄琅琊御冀方
从荀贞的本心而言之,他现在实是不想与袁绍直面为敌的。
倒不是怕了袁绍,而是因为徐州现下的战线拉得太长,他手头的可用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扬州那边,九江是他安插在淮水东南、长江以西的一个钉子,此郡,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住的。
而九江郡东邻丹阳、南邻庐江,此二郡都称得上兵强马壮。
尤其丹阳郡,此乃盛产精卒之所,方下的丹阳太守周昕,又是曹操、袁绍一党,其兄周昂等今就在袁绍帐下;而那被荀贞夺了地盘的前任徐州刺史陶谦,家亦在丹阳,如今陶谦已被荀贞放归,虽是老迈,他的子侄却难免会衔恨荀贞,一边是执政的长吏,一边是本土的豪强,两下联手,加上郡内的精兵,对九江的东境着实是个不小的威胁。
外部的威胁除了丹阳、庐江,还有西边南阳郡的袁术。
庐江西与荆州的江夏郡接壤,江夏郡西边就是南阳郡。袁术目前的扩张方向只有两个,要么是南下打襄阳的刘表,要么是向东打江夏。刘表,他是一直在打的,可一直打不赢,那么,接下来,或者说,已经不是接下来,他现下的主攻方向就已是江夏郡了。江夏一旦被他攻克,紧随其后的就是庐江。再之后,就是九江郡了。
丹阳周昂、南阳袁术,一近一远,是九江外部的威胁。
内部也不安稳。
扬州的州治在九江郡的历阳,扬州刺史陈温拥众近万,历阳东与丹阳郡接壤,他背倚周昕,实是九江郡的一大内患;陈温以外,又有郑宝等巢湖的水贼,盘踞在九江的南部。九江太守荀谌、九江丞刘晔、九江主簿蒋干等,虽是按照刘晔的献策、荀贞的谋划,已把阜陵相逼走,将阜陵与九江连成了一体,大为增强了九江的自御能力,并一边与丹阳东边的吴郡太守盛宪结盟,一边分化、拉拢郑宝等巢湖贼寇,可九江目前内部的形势,也只是能够暂时稳定而已。
是以,非但九江郡内的刘邓、文聘等部不能动,而且广陵郡的徐荣部,也是能不动,最好就不要动,——月前打兖州的时候,要不要调徐荣部支援?荀贞当时就犹豫了很久,亏得孙坚主动提出相助,这才帮荀贞把这个难题给解决掉了。刘邓、文聘等部,总计兵马五千,徐荣部总计近六千,这就等於说有一万出头的战兵现在是基本调用不了的。
徐州之前的兵马总数有五万余,除掉此一万多,现在用於镇戍於兖州各郡的,共有约两万。这就是三万多步骑了。东海是州治、琅琊临青州,这两郡都不能无有重兵屯驻,攻打兖州前,东海的驻兵有近两万,琅琊的驻兵有六千多,而下屯驻兖州各郡的兵马,大多是从东海的驻兵中选用的,东海郡的驻兵数量现已少了多半,二郡现今驻兵之总数,有万余众,加上许显出兵前留在下邳的屯驻兵马、赵云所率戍卫历城的兵马、荀愔等所率屯在汝南的兵马,换言之,徐州本土必须的镇戍部队,加上历城、汝南的镇戍部队,现在有一万五六千人上下。
五万余的部队总数,减去此近五万的部队,荀贞眼下手头可用的机动兵力,只有三四
千人了。
不错,先前是从黄巾降卒中选出了万人的精锐老卒,可他们是刚刚投降的,还没有完成整编,荀贞又怎敢轻易地就把他们投入战场?
面对赵云送来的这道军报,荀贞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刘谦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否该拜辞出去,摸了摸胡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荀贞回过神来,说道:“只顾看子龙的军报,却是把卿给忘了。”
刘谦说道:“明公既有军务,谦便先告辞吧。”
“诶,你不要走,我正要听听你的意见。”
刘谦闻言,心道:“镇东这是要试试我的才干么?”提起精神,端正了下坐姿,庄重地说道,“明公请说。”
荀贞不知刘谦会做如此想,他之所以想要征询一下刘谦的意见,一来,与刘谦接触的这些天,他觉得刘谦是有智谋的,二来,刘谦是青州人,关於青州的事,问他一二,总没坏处。
不过刘谦这么想,倒也没错。
对於荀贞的问询,刘谦若是回答得好,自就能给他加些分,也许用不了再“等过些时日”,荀贞就会擢任他以实职,他也就不用在当这个虽然尊崇却无甚权力的“师友从事”了;而他若是回答的不好,只怕这个“师友从事”,他且还得有段日子要当的。
荀贞先给刘谦介绍赵云军报的内容,说道:“咱们才说到我欲表孔北海为青州刺史,子龙的这道军报就来了。军报上说,袁本初遣其子袁谭,率张郃等将,引兵万余,进攻平原郡。平原郡的田楷向子龙求援,言称愿投我徐。”
介绍罢了,问他,说道,“义逊,你说田楷的这个求援,我是援他为好,还是不援他为好呢?”
刘谦略作忖思,已有主见。
他说道:“明公,谦之愚见,援他为好。”
荀贞说道:“哦?为何援他为好?愿闻其详。”
刘谦说道:“明公,平原郡西接冀州,南邻东郡,东北将至海,东南与乐安、济南两国,隔黄河以望。此郡诚然是我青州西边的锁钥,如果被袁本初攻占,则冀州兵过河东击,侵乐安、掠济南,赵将军虽屯历城,恐难敌之。
“乐安、济南既下,卷席而进,齐、北海、东莱三郡,就会尽为袁本初得矣!”
顿了下,刘谦接着说道,“不仅青州将会被袁本初尽占,平原郡西南与东郡接壤,东郡南又与陈留郡接壤,袁本初部也就由此而能与曹孟德、张孟卓两部北、西呼应,从而对我徐州形成半包围的态势,亦将会大大的危险於我徐州矣!”
荀贞叹道:“卿之所言,正我所虑。唯是我才得兖州五郡,我徐州的兵马现在分驻於兖州、九江等地,眼下可用的兵力不足,——袁本初与公孙瓒连番鏖战,好容易把公孙瓒打回去了幽州,他不休整部曲,养护民力,即遣其子攻平原郡,我料也正是因他看到了我现在手头上的兵力不够用这一点。我虽是欲阻袁本初入青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奈何!义逊,卿可有良策,解我此难?”
听完荀贞的话,刘谦明白了荀贞的难处,心道:“闻镇东将军话意,他是担忧如果在平原郡陷入苦战,到最后不得不从别地调兵过去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引致兖州、九江的不安定。这确是个为难之处。”
兵马不足,乃是硬伤,他也没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只是,虽然没法从正面解决这个难题,却不妨换个思路,从侧面想想,看看有无办法,可把荀贞的这个为难解决,或者减轻一些。
刘谦想了一会儿,得了个对策,说道:“明公不是有意再表孔北海为青州刺史么?”
“不错。”
“卿此话何意?”
“齐国与我北海接壤,齐国相陈买,其人谦素知之。这个人自视甚高,有靖难之志,在我州中,名仅亚於孔北海。他与孔北海时有书信来往,在他的信中,他常斥袁本初、袁公路兄弟叛乱不臣,愧对国恩。明公何不改表陈买为青州刺史?”
荀贞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你是想让我表他为刺史,然后,借他对袁本初的不满和他在青州的名气,聚合青州各郡的兵马,以共同对抗袁本初?”
刘谦说道:“谦正是此意。”
“那他,会接受我的表举么?”
刘谦笑道:“陈买其人,与孔北海不同。孔北海守忠持正,陈买颇通权变。明公只要上表,举他青州刺史,今日明公上表,明日他得了讯,就必会立刻走马上任。”
荀贞问道:“青州各郡,又会听从他的号召么?青州黄巾势盛,便是各郡愿意助他,又能凑出多少兵马与之?”
“济南、乐安两郡的太守虽是清谈名士,无实干才,然强敌压境,欲侵其土,既有人敢挑头出来抵抗,那么他俩料来还是肯做些应和的。孔北海要为天子守土,则一定是会倾力助他。
“至於兵马方面,我州的确黄巾肆虐,但各郡也不是无兵,加上东莱郡,四郡怎么也能凑出个七八千的郡兵给他。齐国自有郡兵五千余。合计亦有万余兵矣!”
荀贞大喜,说道:“好!若是如此,就按卿之此议,我今天就上表,举他青州刺史!”
刘谦说道:“陈买虽有名声,但不知兵,只靠他,也许还是挡不住袁谭、张郃的。”
荀贞笑道:“陈买此万余兵,我只欲用来助声势耳。”
刘谦说道:“只用来助声势?这样说来,明公是打算遣兵驰援田楷了?”
“先前我之所以犹豫,是否援助田楷,所虑者,我兵不足用也,今既陈买可聚兵万余,已足能为我壮声势,那么,诚如卿言,平原郡系青州西面之锁钥,而青州之得失,又关系到我徐州的安危,田楷的求援,我自当是不可坐视不顾。我将传檄吾弟,令他提兵立即援救平原!”
“吾弟”,非是别人,便是现任督琅琊诸郡军事、偏将军的荀成了。
5 秦项建言取济南(上)
荀成现下不在琅琊,而在泰山。
考虑到琅琊、泰山两郡的北边皆与青州接壤,而泰山郡也是新得未久,其郡内多贼寇,此两郡都需要有一定的兵马留守,荀成能带去历城的部曲算来算去,也只有三四千人,相对较少,荀贞便命负责东海治安的东海都尉凌操引本部兵七百、从兖州回来的太史慈领本部兵五百,合计千余,与送去给荀成的檄令一道,赶去泰山郡,暂归荀成指挥。
和凌操、太史慈同赴泰山的,还有州府的儒林从事、北海人孙乾,两个督军从事、俱为泰山人的羊琮与高堂隆;此外,刘谦也从在其中。
在给荀成的檄令中,荀贞委任时也在泰山郡的华歆做荀成此次援助平原的副手。
华歆家在平原,是平原郡的高唐县人。早在四五年前,荀贞尚在冀州为官之时,那时的冀州刺史王芬,与汝南许攸、平原陶丘洪等人密议,打算废除灵帝,另立新君,询问华歆、曹操的意见,两人都对之加以制止。荀贞闻此事后,亦觉王芬的念头实在荒唐。华歆此人,是个明智之士。灵帝死后,何进辅政,华歆与郑泰等一批在各地拥有高名的士人被何进召辟入都,他被任为尚书郎。初平元年,董卓挟持天子,迁到了长安,华歆求为下邽令。下邽是左冯翊的一个县,离长安不远,大约百里上下。以此为名义,从长安出来以后,华歆托辞有病,遂不赴任,经蓝田县,一路向东,逃去了南阳。去年,陈群写信给华歆,把华歆请到了徐州。
华歆虽然有智谋,有才干,但他初来乍到,尚无功劳,而荀贞帐下的那些文臣,又无不是一时之选,论名气、论才略,莫说与华歆旗鼓相当,便是胜过他的也是颇有,因暂无适合的实权职位给他,荀贞便先把他辟为了州府的师友从事,——却与刘谦的现任职一样。
打下泰山后,荀贞当时有意进兵青州,遣了荀成出任泰山,同时把家在平原的华歆也派了去。
正好这回田楷求救,华歆对平原郡的地头、人物皆熟,荀贞於是就任他为了荀成的副手。
凌操、太史慈领兵到了泰山,与荀成会合。
不久,驻在琅琊郡临沂的右军校尉陈到、开阳的左军校尉陈午也各领部曲千人赶到。陈到、陈午两人,亦是奉荀贞的檄令而来,来参与此战,听受荀成调度、指挥的。荀成的官衔里边有督琅琊军事一条,陈到、陈午本就属在他的督下。陈到、陈午二部的兵力总共约有四千,他俩没有全部带来,各留在琅琊了半数,加上琅琊北部都尉黄迁现有的近千部曲,琅琊郡目前尚有驻兵三千余,在琅琊太守陈登的统一协调下,虽是不足以外扩,用来守境却也够了。
从荀贞的檄令发出之日,到各路兵马汇聚於荀成帐下,前后用时,计小半个月。
兵马既已到齐,田楷求援的檄文一道接一道,平原外围的乐陵、般县、鬲国现在俱已被袁谭、张郃攻破,郡治平原县也已被袁谭围困,其郡的局势已是岌岌可危,驰援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荀成便就召集帐下的文武部曲,准备明日出兵的事宜,顺便安排下留守泰山的人员和部队。
华歆、刘谦、孙乾、羊琮、高堂隆和荀成军府中的长史秦项、主簿刘忠、司马张文等等文属坐於帐右。——秦项、刘忠、张文三人的年纪都不很大,他们三个的父亲分别是现任东海丞的
秦干、下邳丞的刘儒和已经去世的故颍川郡五官掾张仲。秦干、刘儒、张仲都是荀贞在颍阴、颍川为吏时的上官或同僚,现今荀贞今非昔比,除掉已去世的张仲,秦干、刘儒亦因之贵重,连带着他们的儿子,也都得到了合适的任用。
孙观、吴敦、尹礼、陈到、陈午、王融、凌操、太史慈和荀成帐下的军正夏侯封等等将校坐於帐左。——夏侯封,是赵云的老乡、现为明威中郎将,掌徐州全军军法事的夏侯兰之族弟。
荀成久掌军权,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与初日在颍阴郡那个,总是跟在荀贞的屁股后头,喜好收集瓦当的少年,不管是形貌上,还是性格上,都已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
他沉稳地坐在席上,抚摸着胡须,顾视帐中的文武群僚,说道:“袁谭对平原郡的攻势甚猛,东郡曹孟德亦遣偏师,呼应袁谭,掠平原郡南,田楷困守孤城,已是难支。他在求援的檄文中说,平原县内的存粮已几近空乏,其部下兵卒的伤亡很大,如果再无援兵,迟则旬月,短则十日,平原县就会失守。子龙虽是已派部往援,然历城的兵马只有两千,子龙也没办法派出太多的部队,只能起到一点牵制袁谭、张郃部的作用。援救平原此事,已是刻不容缓了。”
华歆身为荀贞亲命的“援平原此战”之副手,得以参与军机,知道一些孙乾、孙观等文武不知的事,他补充说道:“按平原郡危急的情势而言之,我部本是该早一点去驰援它,大可不必等到各部聚齐之后,才做动兵的计划的。唯是袁谭、张郃部有万余之众,且西有袁本初为后援,南有曹孟德为羽翼,历城的驻兵不多,我部的兵马就是齐聚以后,也不算多,如果贸然就去援平原郡的话,敌众我寡,可能非但无功,还会失利,故此才等到现下。
“为何要等到现下?
“原因有二。一个是於今右军、左军两部已到,我部的兵力得到了增强;二来嘛,是在等青州那边的动态。”
孙乾、孙观等人有的听闻到了点此事,有的不知。
华歆也不管帐中他们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君等中有些人,大概已经听到了风声,明公於十余日前,因刘从事的建议,上表朝中,举荐了齐国相陈买为青州刺史。”
说到这里,华歆礼敬地指了下刘谦,与众人说道,“表陈买为青州刺史之策,便是刘从事献给明公的建议。此策上佳,诚然妙计!”
刘谦名如其人,谦虚地说道:“岂敢,岂敢。”
华歆往下说道:“陈买得讯之后,果如刘从事所料,并无推脱,当即应表。他於这十来天中,分别传檄给济南、乐安、北海、东莱等青州的各个郡国,请各郡遣兵,与他汇合,将欲西入济南郡,以阻袁谭、张郃的兵马侵犯。现下,北海等郡都接到了他的檄文,并都奉其檄文,皆派出了一些郡兵,给其统带。算上齐国本郡的部队,陈买目下计已有兵万余。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情报,他大约在三两日内,就会提兵离齐,赶赴济南郡了。
“有了陈买的这万余青州兵为我部张声势,我部与袁谭、张郃部就可一战了。是以,将军召集君等,准备明天就拔营出师,先到历城,然后再战袁谭!”
孙观等将闻言,俱现振奋之色。
孙观大声说道:“袁本
初已是巧取豪夺,占了冀州,今无缘无故的,又犯青州!真是可恶至极!观早就义愤难平了!但请明将军下令,观敢请为明将军先锋!”
孙观是孙康的弟弟。昌豨去年搞了场叛乱,荀贞的爱将陈容为救刘备,甘愿断后,结果为昌豨所害。昌豨叛乱时,曾想拉着与他驻营不远的孙康一起起兵,孙康顾虑在荀成帐下的弟弟孙观之安危,没有跟昌豨一起干,但他那会儿的态度是比较暧昧的。虽是在平息了这场叛乱后,荀贞没有迁怒於孙康,可孙康、孙观兄弟不免会因此而自生不安。
是以,华歆的话刚一说完,孙观就头一个表露忠心。
陈到沉稳,陈午寡言语,两人没开口,等着荀成下命令。
凌操轻侠出身,性子剽勇,他眉飞色舞,说道:“兖州诸战,主公神机妙算,战无不克,一举当下了兖州五郡!参战的各部将校俱皆立下了大功!不瞒明将军说,操早就看得眼热了!这回援救平原,在泰山郡待了这么些日,终於等到了明将军出兵!操部兵马虽少,悉勇健士也!皆一挡百!孙校尉部的兵卒,无有操部精锐,操请为明将军先锋!”
却是争抢先锋。
要说起来,他说的“操部兵马虽少,悉勇健士也!皆一挡百”,“孙校尉部的兵卒,无有操部精锐”,这两句话倒是不假。他是东海都尉,负责东海的治安。东海乃是州治所在之地,荀贞拨给他的部曲,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因而人数虽少,战力却的确可称头等。
孙观瞥了他眼,心道:“南蛮子!你当老子真是想做先锋么?你若抢,就给你!”
孙观等泰山诸将,除掉叛乱被杀的昌豨不说,余下的那些现被荀贞分别调任,臧霸屯阴平,孙康改属乐进,屯兖州,可以说,原先那个人多势众的泰山军事集团,早已无有当年之势了。乱世年间,既非主君的嫡系,那唯一能够依仗存身的就是手下的部队了,孙观而今是很生了点“危机意识”的,总是担忧有朝一日,当自己的部曲被损耗得差不多时,会被荀贞夺去军职。适才的请为先锋,其实不过是他的表忠之言罢了,凌操愿抢先锋,他自是十分乐意让贤。
荀成心道:“袁本初两次大败公孙瓒,声威正盛,今援平原,我部兵少,我方忧士气或会不高,而孙观、凌操争相求为先锋。孙观倒也罢了,凌操斗志昂扬;我观陈午、陈到,亦神色如常,如有畏惧。这是军心可用啊!”不复再有士气方面的忧虑,笑道,“我部还没拔营,选任先锋为时尚早。等到了历城,待与袁谭接战时,孙校尉、凌都尉再来抢先锋不迟!”
孙观、吴敦、尹礼、陈到、陈午、凌操、太史慈几将,都是要跟着去历城的。华歆、刘谦、孙乾,都是青州人,也是要跟着从军的。
便在帐中的此回战前军议中,荀成定下留羊琮、高堂隆两人,及王融,领兵两千,留戍泰山郡。王融是王匡的从弟,荀贞攻泰山时,他为了给王匡报仇,主动给荀贞做内应,荀贞任他为慕义都尉。
次日,荀成领各部步骑,共五千余,拔营起寨,西向而行,往历城去。
……
平原郡,平原县外。
袁谭接到军报,展开略看,神色微变,马上召见辛评、郭图、张郃等文武商议。
6 秦项建言取济南(中)
袁绍自到冀州以后,广辟冀州士人,如审配、逢纪、田丰等,皆得重用,而袁绍是豫州汝南人,颍川、汝南接壤,两郡的士人来往密切,辛评、郭图等颍川士人遂往投袁绍者不少。
现今,袁绍帐下,已然形成了豫、冀,或者可以说是颍川与冀州这两个士人集团。
颍川士人集团的代表人物,便是辛评、郭图两人。此两人皆是阳翟县人。辛、郭两姓是阳翟的大姓。荀贞帐下的爱将辛瑷,以及也在徐州的辛瑷之弟辛韬,两人与辛评即是同宗;郭嘉则是阳翟郭氏的族人,只是郭嘉家的家声不显,基本算是寒士了,不能与郭图家相比。
郭图与荀贞,乃是老熟人了。荀贞昔在颍川为吏时,郭图与他极不对付,两人间发生了不少争斗。而下时过境迁,过往的事情,荀贞早已不放在心上了,郭图倒是还念念不忘,——尤其是荀贞的权势、威名一日高过一日,郭图自是眼红之余,嫉妒之下,不免对他更是唾弃。
却说袁绍手底下的颍川、冀州这两个士人集团,互相矛盾重重。
要说起来,颍川这边的辛评、郭图,以及辛评的弟弟辛毗,与冀州那边的审配、逢纪、田丰,的确都各有才能,袁绍之所以能得韩馥的“让贤”,主要就是因为逢纪“可以密约公孙瓒南下,以迫韩馥”的献策,其中亦有郭图、辛评兄弟以韩馥同乡的身份,前去韩馥处,给袁绍做说客的功劳,唯是出於两个缘故,导致双方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彼此不和。
这两个缘故,首先是地域的原因。
所谓地域的原因,并非仅仅是颍川、冀州这两个地方一南、一北,分属不同的地区,更主要的是颍川和冀州这两个地方的民风。
颍川这个地方,早在战国时期,因与韩国很近,所以就深受法家的影响,士人、百姓好诉讼,好诉讼,彼此相斗,就造成了士人们喜好结党;而冀州这个地方,北邻幽州,西邻并州,幽、并皆是汉胡杂居之所,冀州的民风因此刚强,审配、逢纪、田丰三人,能力不同,却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性格俱皆刚强,说好听是刚烈,说不好听点就是刚愎。
一个喜好结党,一个刚愎自用,两边怎能和睦同处?
再加上辛评、郭图两人,实也是好权而专之人,若是如荀彧、陈群这样的,懂得退让谦虚,也许辛评、郭图还不至於与审配、逢纪、田丰闹的那么僵,无奈他两人与辛毗,论及性格,却是与审配等人其实近似。如此一来,这两个士人集团,不内斗个你死我活,那才是奇怪。
当然了,这也与袁绍的性格和想法有关。
且不必多说。
只说袁绍的诸子里边,袁谭居长,身为嫡长子,在袁绍的这个政治军事集团中,於身份上,自然就具备了天然的优势,辛评、郭图、辛毗等颍川士人大多与之亲善。
此回攻打平原郡的田楷,袁绍就把辛评、郭图派到了袁谭的军中,给他做个参佐谋划。
袁谭坐在帐中等了会儿,辛评、郭图、张郃等相继来到。
见三人到来,袁谭亲身相迎。
袁谭的年纪不很大,二十多岁,於长相上,继承了他父亲袁绍的优点,个头不低,相貌堂堂,现下他穿着黑红色的铠甲,戎装在身,给他增添了三分英气,虽是年轻,竟小有威严之态了。
不仅相貌与他父亲像,在接人待物上,袁谭也深受袁绍的影响,能够礼敬贤人,慕名敬士。
他亲自迎到帐下,回了辛评、郭图、张郃一礼,说道:“急请两位先生与将军来者,是我刚接到了一份军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该如何应对。”
当年在颍川郡,与荀贞同僚的时候,郭图那时三十来岁,一晃眼,十来年过去,他已四十上下,不过因他家为名族,近十年来,先得到同乡韩馥的重用,继改投袁绍,虽身在乱世,却一直没受过颠沛之苦,依旧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故而保养得不错,与昔年比起来,只眼角生出了些许皱纹,昔时的短髭,现今留长,颔下颇有了一部黑须,如此两点的不同而已。
年齿增长,依照孔夫子的话,已到不惑之龄了,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图的性子却还是如以前一样,没有因为岁数的增加而有所改变,仍是充满了骄傲。
坐到席上,端起矮案上的汤水,徐徐地抿了一口,将银碗放下,郭图矜持地问道:“使君,是何军报?”
帐中的侍吏接过袁谭递下的军报,呈给郭图去看。
郭图展开瞧去,见上边大略写道:荀镇东遣荀成引兵援田楷,号称步骑三万,已出荏县,日内即可抵至历城。”
荏县,是泰山郡最西边的县。此县西南与济北国最北边的卢县接壤,西北与平原郡东南角的祝阿县接壤,北与济南国的历城接壤。
——剿灭济北黄巾的那一战,潘璋便是先打下了此城,从而断掉了济北黄巾北逃入青州的后路。至於荏县归属泰山,却为何会有济北黄巾的别部?缘由也简单,此县离卢县太近,只有四十多里,而与泰山郡内地的诸县,如嬴县、奉高、博县等,不见较远,都有百余里,且其间还隔着泰山山峦,所以单纯从地缘上讲,荏县更像济北国或济南国的一个县。
荏县离济南国的历城也很近,亦是四五十里地,与同卢县间一样,中间亦无什么山川阻碍。
郭图看完,把军报传给辛评,说道:“什么‘步骑三万’?荀贞之分明是在说大话。把他徐州捏把捏把,再挤一挤,也挤不出三万兵来!使君,不必理会就是!”
袁谭问辛评、张郃的意见。
辛评、张郃先后观看军报。
张郃是最后一个看的,他把军报还给帐中的侍吏,沉吟说道:“此‘三万步骑’固是虚言无疑,然知兵善战,郃闻荀成是镇东之弟,从镇东征战以今,战功显著,也是个会打仗的,因郃窃见,似亦不应小觑於之,当慎重应对。”
郭图轻蔑地说道:“‘知兵’与‘战功显著’两词,就这么不值钱么?斗食小儿也可当之了么?”
张郃是冀州人,他非是士族出身,乃是武将,尽管不算是逢纪、审配、田丰一党,但郭图、辛评、辛毗等颍川士人,对他,以及与他出身、身份相近的高览等袁绍部将却也是常加排挤。
张郃知道自己是远不能与郭图等比的,故一向来,面对他们的打压,也只是忍气吞声而已。
此时听了郭图这句很不客气的话,张郃本想不再作声了,可他想了想,心道:“此回我奉主公之令,从使君讨伐田楷,若能战胜,青州则为主公有矣。事关重大,我却不可不尽忠直言。”
想到这里,他终究还是再次开口,说道,“镇东自於中平元年起义兵以今,先剿黄巾,继讨董卓,复夺占徐州,前时又侵略如火,数败曹兖州,得据了兖州五郡,曹兖州不得不撤归东郡。察镇东历战,罕有败绩,郃称他‘知兵善战’,似无错处。荀成久从镇东征伐,黄巾、讨董、争徐等等诸战,无一不与,论其功勋,在镇东帐下的诸上将中,稳居前列,与许君卿可以并称,乐文谦犹不如之!郃称他‘战功显著’,似也无错。”
说完这些,张郃再次对袁谭说道,“使君,万不可掉以轻心!”
郭图哂笑说道,“我与荀贞之是旧识了,十年前,阴公临颍川,我为郡府上计掾,荀贞之时为繁阳一亭长!呵呵,斗食之吏耳!此人我素知之,好虚名而实无仁义,生性残毒。他后因谄佞而得迁颍川北部督邮,就任未久,他巡行郡北,沿途杀戮不止,上疏阴公,尽举郡北诸县吏、士之过,虽纤微而必计较,蔓延牵连,动辄奏请刑罚。这般狠毒的本性,试问之,他今虽窃据徐州,染指於兖,又如何能得士流心服?覆败是早晚而已的事情!
“张郎将适才说的那些剿黄巾云云,黄巾之灭,功在皇甫、朱、卢诸公,董卓之败,功在主公号召群雄,荀贞之不过是从附其中,因人成事,遂得了些许的薄名罢了。
“至若他与陶谦争徐,陶恭祖昏暗不明,亲近小人,又无武略,便不是荀贞之,换个旁人,那徐州,陶恭祖一样也保不住!
“总而言之,荀贞之这个人,如下的名头尽管不小,究其才略为人,以图观之,使治十里之警,或许足矣,用以宰县,已是不足!况与使君争锋於疆场,决胜於青州?荀贞之已是十里之才,荀成竖子,昔於颍阴,寡无名誉,更不足提!今其遣荀成来助田楷,此以卵击石也!”
“张郎将”者,张郃是也。张郃因在从战公孙瓒时,多立功劳,因被袁绍表为了宁国中郎将。
不得不说,郭图的确善言,而且他说的这些东西也不都是造谣生事,相反,基本上都有依据。
当然了,有依据是一回事,——相同的一件事,放在不同见识的人眼中,可能分别得出的结论就会不同,甚至南辕北辙,故是,由依据而得出的判断对不对,这则是另一回事了。
袁谭问辛评,说道:“先生有何高见?”
辛评抚摸胡须,说道:“荀贞之是否善战,荀成是否功劳显著,且不必说。只说荀贞之虽有能战之名,何如白马公孙瓒?荀贞之虽据徐州,较以民口、富庶,何及我冀?
“主公两败公孙瓒,声威远震,四海豪雄无不如影从附,远近英杰无不云集来奔,主公聚天下之俊秀,撮冀州之强众,踏大河而倚太行,瞰顾南北,展臂东西,以此争锋,谁与敌之?
“反过来看荀贞之,他却是穷兵黩武,得徐未久,即吞九江,与扬州刺史陈温交恶,旋又悍然侵兖,与曹兖州为敌,是不自量力,处处树敌,我看他已经快走到绝境了!不知悔改,而今竟复又欲与主公、使君争青州耶?此非但以卵击石,实自寻死路也!
“我料他目前可用的部队,必早已捉襟见肘,而徐州之民力,恐怕也将涸竭。他今遣荀成来救田楷,号步骑三万,能有五千就算不错了!区区三五千兵,何足挂齿?
“当下之策,使君可檄曹兖州,发兵万人,出荏平县,沿济水东北上,径围历城,阻荀成兵。
“田楷粮尽,外无救援,此孤穷之寇也,然后使君麾各营精卒,急攻平原县,以我估计,至多再有个七八天,长则十来日,应就就能平原县攻陷了。等打下了平原县,使君提兵东进,与曹兖州合兵,再灭荀成、赵云,占历城在手。有了平原郡,已是打开了青州西边的大门,再得到历城,则是控住了青州的咽喉。使君,青州诸郡,就将会悉入我冀,为使君所有了!”
辛评没有对荀贞、荀成这两个人做什么评价,而是对敌我目前的实力,进行了一番分析,然后在这个分析的基础上,提出了应对的意见。他的这番分析和应对的意见,都很有道理。
袁谭听了,深以为然,被说服了,便说道:“先生此议高明!就按先生的此策来办!”
如是按照辛评的建议,荀成这回援救田楷,大约还真是就无功而返,而且历城,也极有可能会遭遇到一场恶战,唯却是这些已在荀贞的预料中,荀贞已提前对之做出了预防的措施。
就在次日,再一道军报的传来,使得辛评的此议无疾而终,在袁谭还没有开始正式实施之前,就不得不将之停下。这道军报,正是荀贞所表的青州刺史陈买,统青州各郡兵,共计万余,将至济南郡。
7 秦项建言取济南(下)
辛评的建议,不得不无疾而终,倒不是因为袁谭惧怕陈买所统的那万余青州兵。
青州境内,黄巾肆虐已有多年,青州各郡不能平乱,只能勉强自保,由此就可见青州兵的战力应是不高,且青州兵中,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战将,是以,对陈买拼凑而得的这些兵马,袁谭是不怕的。就不说辛评、郭图有谋略,张郃是机变之将,只袁谭所率的万余冀州兵,那可都是在与公孙瓒的两次恶战中锻炼出来的,不能说全是精锐,可战力也绝对都是上流,因而,只从战斗的角度讲,袁谭是有信心,凭借麾下的部队,对抗田楷、荀成和陈买的联军的。
但问题在於,陈买接受荀贞的上表,统带青州兵来助田楷,这不仅是一个军事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
这代表着,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陈买、荀成、田楷,此三方的政治力量,结成了一个同盟。
这就产生了两个不利於袁谭的结果。
一个是攻略青州方面的,陈买能够召集到青州诸郡的兵马,就说明他得到了以孔融为首的青州诸郡之长吏的支持。
亦即是说,比之焦和死后的群蛇无首,现下的青州,暂时团结在了一起。
那么在这么个背景下,袁谭就算是打下了平原郡,然而亦可以预见到,当他再向乐安、济南等青州郡县进兵的时候,遇到的阻力就会比之前青州群蛇无首时强上很多。
而袁绍现在的主要精力,不在青州。
他的主要精力在黑山军上。
取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如何可以向外?
以太行山为根据地的黑山群贼,在袁绍与公孙瓒的两次鏖战中,都与公孙瓒款曲沟通,对袁绍的侧翼和后背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乃至前不久,邺城都被黑山军给打下了。之前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现在公孙瓒退回去了幽州,袁绍岂会还能再容忍他们?
先从韩馥那里夺下冀州,然后稳定境内,之后,再取青州、幽、并州,以最终达成坐拥北方四州之地,南向以定天下的远景,这个战略规划,既是袁绍初至冀州时的设想,也是逢纪后来给他献的谋策,并且於此一点上,袁绍帐下的冀州士人与颍川士人,却是难得的意见一致。
故此,袁绍这次遣袁谭来打平原,其实不是为了就要在这一战中,便把青州占下的,他是出於刚把公孙瓒打回幽州,田楷在平原孤立无援的考虑,乃才遣了袁谭来进攻平原郡。
既是为了清除掉田楷这个被公孙瓒留在青、冀的钉子,也是希望能够趁着青州目前无主的这个有利局面,先把平原郡这个青州的西大门抢夺到手。
袁绍没有大举用兵青州的打算,换言之,他即使会再给袁谭遣派援兵,势必也不会遣派太多,那么,只凭手头的这万余兵力,面对暂时团结的青州,袁谭估摸着,打起来很可能就会吃力。
另一个不利於袁谭的后果是眼前战局上的。
站在青州的角度看,袁谭是外来的侵略者,徐州也是外来的侵略者。
这也就是说,历城的赵云部、将到历城的荀成部,与袁谭一样,本来都是青州的敌人。
如此,带兵身处敌国,荀成、赵云不免就需要一边支援田楷,一边还得顾虑历城的安危,——当他们在平原郡与袁谭部作战时,济南国会不会趁机围攻历城?这样一来,荀成、赵云后顾有忧,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与袁谭部的交战中。这对袁谭部是大为有利的。
可现在,陈买、荀成、田楷,心照不宣地结成了一个同盟,那么对历城的安危,荀成、赵云就能放心许多,他俩就不仅能够较为专注地与袁谭战斗,且他俩部中可用之投入平原郡战场的部队也就会因之增多。
田楷目前尚有兵两三千人,荀贞所遣的荀成部,兵马估计在三千到五千间,历城的徐州守兵两千上下,陈买所率万余。加在一起,田楷、荀成、陈买三方,共有可战之步骑两万余众了。
在兵力的数量上,已经超过了袁谭部。
却是说了,袁谭不是可以调曹操的部队来帮忙么?
他的确是可以调,但曹操连败,其现有之部曲,很多都是新招募到的,战斗力不强,是其一;荀贞分济阴郡西,与东郡接壤的离狐等五县,别设离狐郡,以东郡人、悍将潘璋屯驻之,这个离狐郡,其实就是个军事区,潘璋所驻在之离狐县的县城,距离东郡的郡治濮阳,仅仅四五十里地,其间且无什么险隘,朝发夕至,老实说,对曹操真的是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故是,曹操能调去帮袁谭的兵马,顶多也就万人,此是其二,其一、其二两个缘故,就决定了曹操只能给袁谭锦上添花,无法给他雪中送炭,袁谭是不能依仗於他的。
接到陈买统兵万余,将至济南郡的军报,袁谭再次召请辛评、郭图、张郃计议。
讨论过后。
郭图说道:“田楷、陈买、荀贞,这三个人,互相之间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且他三人俱对青州有贪图之念,他们就算是因为畏惧我冀州兵锐,而暂时结成了同盟,我料之,这个同盟也必是极不稳固的,早晚他们会反目成仇,自相攻斗。
“诚如仲治适才所言,现今他们三方结盟,形势稍不利於我,眼下之计,确是可以用赵公说和明公与公孙瓒为由,暂先撤军。等到他们三方内斗之后,使君趁其隙,再提兵来坐收渔利!”
仲治,是辛评的字。辛评与郭图的年龄相仿,两人又是老乡,彼此的关系很是亲近。
“赵公说和明公与公孙瓒”,这个“赵公”,说的是赵岐。
去年,李傕、郭汜掌了朝权以后,遣太傅马日磾持节抚慰天下,以赵岐为副。马日磾后在南阳被袁术扣留,王节也被袁术夺了去,着实是愤懑不堪;赵岐去了冀州,则是非常受到袁绍的礼重。正好公孙瓒怀恨被袁绍哄骗,南侵冀州,赵岐遂出面为袁绍和公孙瓒两人说和,但当时公孙瓒兵强马壮,却是自然不肯,拒绝了他。遂有界桥之战。前不久,便在袁绍再战再捷,又在龙凑获得胜利后,在沮授等人的暗示和推动下,赵岐又出面做公孙瓒和袁绍之间的和事老。公孙瓒连吃了两场大败仗,这回没了上次的傲慢,而袁绍这边之所以会让沮授等暗示赵岐,本就是袁绍急着收拾冀州,也不想再与公孙瓒打下去了。由是,赵岐此回的说和,竟是得到了公孙瓒与袁绍两人的配合,不仅都愿罢兵,两边还商量着结个亲家。
公孙瓒、袁绍的愿意罢兵,都只是权宜之策,两人都不是真心的。
也所以,虽是那头都肯罢兵,还商量结亲,而这厢之前,袁谭该打田楷,仍旧是打。
不过,现下青州的局势有变,却是可以把赵岐说和这事儿拿出,做个撤兵的理由了。一则,显得不是怕了荀贞、陈买,二来,也能顺便得个忠心汉室、尊敬名臣的声誉。
袁谭问张郃,说道:“君何见也?”
张郃说道:“辛君、郭君所言甚是,郃无异议。”
就此定下撤兵。
两天后的清晨,两眼血丝,嘴唇起皮,连着多少天没睡着过觉的田楷,得到了城头守将的飞奔急报:“使君,冀州兵撤了!”
长久的重压之下,田楷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错,问道:“什么?”
那守将放慢语速,重新说了一遍:“使君,冀州兵撤了!”
“撤了?何时撤的?”
“应是昨晚。昨天半夜,末将在城上就听到城外似有兵马离营的动静,只是因为夜深,看不着袁营的情况,没法确定。今天一早,末将发现袁营里头静悄悄的,无有一丝声响,便大起胆子,选了几个斥候,垂落城下,叫之潜去袁营打探。斥候刚才归来,禀报说袁营中空无一人,却是果然已於昨夜撤退!”那守将喜不自胜,汇报完了发现袁兵撤退的过程,末了,连声说道,“都是赖了使君的威德,袁谭必是见我城坚,自知非使君之敌,於是弃营而遁!”
田楷知道,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心中想道:“我城中粮食将尽,顶多可再守旬日,袁谭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撤退。他忽然夜撤,莫不是荀镇东的援军到了?”命令那守将,“遣机灵得力的斥候,立刻出城,向济南方向打探,看有无徐州兵马进至。”
那守将应诺,即出去办理此事。
第二天下午,被遣派出去的斥候们络绎回来,上禀他们探查到的情报。
侦查东南方向的斥候报道:“历城城外,有一支徐州兵马到达,观其旗号,是徐州的偏将军荀成。”
侦查东北方向的斥候报道:“约有万余的青州兵马,从东边行入济南国,察其进军的方位,应是往东平陵去的。观其旗号,打着青州刺史的字样。”
田楷听到“青州刺史”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一动,但是脸上并无神情变化,等斥候们都上报完了,他点了点头,吩咐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各去军中领赏。”
斥候们谢恩退下。
堂中没了别人,田楷起身,下到堂中,负手踱步。
他一边踱步,一边陷入思索。
他想道:“我所料不错,果是徐州的兵马到了。却没料到,陈买也领兵入了济南?斥候报说他领兵万余,只齐国一郡,断然无有这么多的兵马,看来他是得到了其余青州各郡的襄助啊。”
荀贞表陈买为青州刺史的时候,田楷还没有被围在平原县,故是亦知此事。
田楷步至堂门口,望向外头。
夏日的天空瓦蓝无云,炽热的阳光没有一点阻碍的洒射下来,晒得院中的花草都蔫了。时有轻风,带来的却非凉爽,而是扑面的热气。蝉的噪鸣,从大树的茂盛叶中传出,叫得人心烦意乱。
田楷对之,却是充耳不闻也似。
他扶住门框,接着想道:“前时我向历城求援,自言愿投徐州。此乃我危急之下的一时之计也。我身是幽州人,与镇东的文武臣属既无同乡,又无旧识,便是投到徐州,势必也会遭遇冷落,——这一点,从我早前就曾遣吏去历城,述我愿与镇东订盟,而却被赵云拒之就可看出,何如现下,威福自用?只是,那时袁谭来犯,我力难支撑,为解燃眉,不得不为此耳!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不仅袁谭率部撤走,并那陈买,不意居然颇得青州余下诸郡的支持,乃至拥兵万余!随着局势的变化而相应地改变决策,这是明智之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抓住,这是果决之士能够做到的事情。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到果断地改变决策的时候了!
“陈买虽是因镇东的上表而才得为了青州刺史,然此人的声名,我向来闻之,他是个颇有志气,或言之,颇有野心的人,我料他定然不会雌伏於镇东!我是不是可以与他暗中结盟?
“我与他的盟约如能订成,就算我反悔前言,不愿再投徐州,镇东拿我也无办法矣!而如果袁谭再来犯我,有陈买驰援,我也不用再担忧了!
“至若陈买会不会结盟?这也容易。他是青州刺史,我亦青州刺史也。我主动辞去青州刺史的衔,领个平原太守,随后上表朝中,表示拥护陈买,料他就会接受我,同意与我结盟了!”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遍,田楷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可行。
於是,田楷召来主簿郑隆。
郑隆,就是上次奉田楷之令,去历城进见赵云的那人。
郑隆来到,田楷把自己的主意说与他听,问他意见。
郑隆举双手赞成,连连称赞,说田楷此策,当真上佳。
便就仍由郑隆为使,去东平陵县,求见陈买,行结盟之措。
……
袁谭撤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历城。
刚到历城未久的荀成闻讯,怅然若失。
他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是提了半天的劲,结果一拳打出,却打在了空气上。
给他送来此讯的,是他的长史秦项。
秦项禀完此道军报,表情却与荀成不同,没有半点的失落,充满了兴奋之色。
荀成瞧出了他的兴奋,问道:“元长,何事如此开心?”
秦项说道:“袁谭畏惧明公的威名,闻风而逃,平原之围已解;明公,建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什么大功?什么机会?”
秦项眼中透出热切的光彩,说出了两个字:“济南!”
8 程嘉献策难吴辑
荀成问道:“济南?”
秦项说道:“是啊,明公!”
“你什么意思?”
秦项侃侃而谈,说道:“明公,田楷虽然自称愿投我徐州,但那是他在面临危局的情况下,为了救命而才说的。其话不足信之!要想保证我徐州北部泰山郡、琅琊郡的安全,使我徐北不受青州诸郡、青州黄巾的威胁,还得靠咱们自己!
“尽管历城县的南边有济北国和泰山郡可以为援,然而只此一城,恐怕还是不足以控扼青州的!既然袁谭已经撤兵,而明公引我徐精锐步骑五千已入驻历城,那么以项之愚见,何不进击东平陵,把济南郡顺道拿下?从而以之为历城的根基?也不算是空走了这一遭。”
秦项说的此话尽管有理,但“打济南郡”不在荀成此次出兵的任务表中,没一点由头的,秦项就突然冒出这么个建议,引得荀成小小诧异。
荀成近些年久掌兵权,执掌方面,城府渐深,因虽是不明白秦项的此个打济南的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却面不改色,从容说道:“打下济南么?”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等他接着做解释。
秦项迎着荀成的目光,好像受到了鼓励似的,果然接着往下说道:“明公,打下济南郡的话,不但有利於我徐控扼青州,对我徐而言之,而且还有另外两大好处!”
“哪两个好处?”
秦项给荀成分析,说道:“占下济南郡以后,明公再向东北方向进军,逼临乐安郡,我徐就可以完全或大致地控制住青州境内的大河南岸地区,自此便可依仗河水,抵御冀州绍兵,同时压制平原田楷,这是第一个好处。
“袁绍先与公孙瓒大战於龙凑,继又遣袁谭攻侵田楷於平原,大量的冀州、平原百姓逃难入到济南、乐安,如果能把济南打下,胁迫乐安,这些百姓即能归我徐矣,这是第二个好处。”
加上平原郡,青州共有六个郡。
如果青州共有七郡,倒是可以七巧板比之,不过虽然六郡,却亦可以近似比拟。
平原郡是第一块板。
此郡呈东北到西南的走向,斜长三百余里,最宽处二百里,窄处不到百里,其西部的正面迎对冀州,从西南到东北,依次与冀州的甘陵、渤海两郡相接,——渤海的北边就是幽州的涿郡、广阳(北京)、渔阳三郡,平原郡距离幽州不到三百里地;西南是兖州东郡;东北是海。
平原郡地处青州,接壤冀、兖两州,北近幽州,黄河经其境内,论及其在冀、青、兖三州的战略地位,着实是非常紧要,也所以,公孙瓒会表田楷为青州刺史,使他屯驻平原郡。
乐安与济南两郡,是第二块、第三块板。
这两块板处於平行的状态,乐安在东北,济南在西南,两郡的大小相当,其西部皆与平原郡接壤;乐安东北是海,济南的西南角与兖州济北接壤,其南正处在泰山郡的西部上头。
黄河从冀州南边司隶校尉部,现为张扬占据的河内郡境内向东北而流,先进入兖州,纵贯东郡,然后流经平原郡的高唐、平原、安德三县,随之在西平昌县的西南不远处,折向东南,经过济南郡与平原郡接壤的地带,继续向东北流淌,进入乐安郡,最终入海。
换言之,也就是说,黄河在青州的河段,约一半是在平原郡境内,另一半是在济南、乐安两郡的郡界或境内。如能把济南占下,同时兵临乐安,那么徐州就能够得到这半段黄河的地利。
有此东北部的半段黄河之地利,再有西北边的历城这座要隘,便是袁谭再来进犯,只要徐州倾力以阻,青州他也进不来半步了。
至於剩下的四块板。
一块是陈买的齐国,齐国不大,是青州六郡中最小的一个,纵、横皆不过百余里,不过因为富庶,辖县并不少,计有六县,其多是民户数万的一等上县。
此郡呈西北向东南的走向,西南角与济南接壤,西北和北部的一段与乐安接壤,北部余下的边界和西边与北海接壤,南与泰山郡接壤,东南约四十多里的一段与琅琊接壤。一个郡,与青州、兖州的五个郡都有接壤,是此郡虽小,实乃四通八达之所。也正是因此,青州的州治临菑就在此郡,当然,临菑同时也是齐国的郡治。——却是陈买本就怀有雄图,又理政於州治所在之县,与州府的郡吏们大多相熟,因生靖难之志,不辞荀贞之表,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块是北海,北海是青州最大的县,东西四百余里,南北宽处二百余里,南与琅琊接壤,北边的西部临海,北边的东部与东莱郡接壤,北海的东部郡界向东凸出,被东莱郡包在了其中。
最后的一块就是东莱郡了,东莱郡西与北海郡接壤,南、东、北三面临海,隔着最宽处有四百余里、最窄处二百来里的渤海海面,北与辽西、东北与辽东、东与乐浪,此幽州三郡相望。
秦项话里说的第二个好处,大量的冀州、平原百姓逃入济南、乐安云云。
上次袁绍与公孙瓒交战的地点,龙凑,此地离平原郡不远,有许多的附近百姓为避战乱,流离他乡,跑到平原郡的不少,未等他们回去,袁谭带兵杀到,没的办法,只好继续向东逃难。并且这次东逃的,不止那些冀州百姓,还包括了平原郡本地的百姓。
荀成出了泰山,进入到济南郡后,沿途所见,多是此类难民。
到了历城,听赵云说,早在袁绍、公孙瓒鏖战於冀的时候,因为平原郡处於冀州的东部侧翼,就已是绍兵、瓒兵常相交战的地带,郡内的百姓本就饱受兵灾之害了,而袁谭与田楷开战以来,双方又都掠夺各县的百姓,以充实本军,平原郡中诸县的百姓因是更加的苦难不堪,据潜入平原,侦查袁谭、田楷双方战况的斥候们回报,平原郡内各县,几乎野无青草。
什么叫“野无青草”?青草都被百姓吃光了!可见平原郡百姓所遭受的困苦程度!那些逃入济南、乐安的,实都是若还留在平原,则就真的一点也活不下去了的。
秦项补充了一句,说道:“明公,那些逃到济南、乐安的细民,没有谋生的门路,料他们将来的结局不外乎要么成为济南等郡豪姓的徒附,要么被游荡到的黄巾贼裹挟,沦落为贼寇。与其如此,何如把他们迁入徐、兖?叫他们为主公屯田,既可得保衣食,又可充实军需。”
至此,荀成自以为,已经大概明白了秦项何以会提出打济南的原因,便说道:“元长,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几个好处确是是有,但我兄只令我驰援平原,未令我攻打济南。攻打济南之利,诚如卿所说,然齐国相陈买,方被我兄表为青州刺史,而他现下就在济南郡内,我如贸然取攻济南,势必会与他生起战端,这或许会不利於我兄招揽於他。”
秦项目视荀成,说道:“明公,攻打济南,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啊?”
“这个好处是对明公的好处。”
“对我的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荀成旋即醒悟,笑道,“元长,你是说军功么?”
秦项说道:“不错,项说的,就是军功!明公,今乱世也!丈夫无军功,何以荣贵?”
荀成今年三十来岁了,蓄成了一部尺余长的胡须,黑黝黝的,颇是茂美。他平时对自己的这部须髯非常爱惜,引以为荣,常以须囊盛之,这会儿因没在外边,是在室内,故未套须囊,他抚须而笑,说道:“元长!主公,我兄也!我何须以军功取荣贵?”
秦项说道:“主公虽是明公兄长,现今明公的确是我徐州军中的方面重将,能与明公比者,不过许将军、乐将军两人而已,徐将军勉强可算半个。但明公,这次主公征兖,许、乐两位将军,可都是屡建大功啊!我风闻之,主公似是有意上表朝中,请封许、乐二将军侯爵!”
荀成笑道:“此事我知。我兄已在与我的信中对我提过此事了。君卿、文谦,於此回伐兖战中,确然战功卓著,非以封侯,不足酬赏。”
秦项说道:“明公,许、乐二将军将封侯,可明公呢?今日封侯,明日或许就不复再为偏裨矣!且乐将军今以偏将军,领山阳太守,小荀君是主公的智囊,主公岂会将他久置兖州?料待小荀君还徐,兖州刺史之职,则非乐将军莫属矣!明公自以主公弟而不需军功取荣贵,然荣贵何如乐将军?”
偏将军、裨将军,这两个军职,是将军中最低者,从其名号就可看出,一“偏”一“裨”,尚在杂号将军之下,只比校尉高一等。秦项“明日或许就不复再为偏裨矣”,这话是在说,也许用不了多久,许显、乐进就能升迁为杂号将军,成为正儿八经的一军之主了。
秦项此话有理。
他底下的那句,等荀攸回到徐州,也许乐进就会接任兖州刺史,此话也很有道理。细细思之,还真是会有这种可能性。
有道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这回落在了许显、乐进的后头,他俩得了侯,哪怕是个亭侯、关内侯,也是个侯爵,并且这一回,在方面之任上也许还会落在於乐进的后头,那下一回,在军职的升迁、官职的升迁上会不会持续地落后於他两人?
荀成闻言沉吟。
秦项继续说道:“明公,兖州的战事基本已告一段落,扬州那边,目前不可能开战,吕布虽侵据汝南半郡,可孙豫州足以抗之,也不需我徐再出兵驰援,现下唯一能够立功的地方就是青州了!
“主公前任明公以泰山太守,命明公屯驻泰山郡,原本就是想把攻占青州此任,授予明公的!而下主公虽表了陈买为青州刺史,此权宜之策也,项料主公必仍有取青之意!既是如此,明公何不趁此来历城的机会,攻下济南郡?不仅可由此而获军功,且亦顺承主公之心意也!”
荀成起身,下到堂中,抚摸着胡须,在室内踱了几步,心道:“元长言之有理。目下能获军功的地方,确是只有青州了。不过无有我兄的命令,我却是不可轻启战局。”
他做出了决定,吩咐秦项,说道,“元长,你为我书信一封,备述取济南郡之利,待我修改、誊写之后,便即送去徐州,呈与我兄。要不要打济南郡,等我兄的檄令传来再说。”
秦项大喜,应道:“诺!”
他颇有文采,片刻功夫,即把书信写好。
荀成看了,略作修改,誊写一遍,便遣快马送呈徐州。
……
数日后,荀成的信到了郯县的徐州州府。
荀贞收到,展开观罢,笑与在座的陈群、程嘉等几个吏员说道:“君卿、文谦扬威於兖,仲仁枯坐泰山。他终是忍不住了。”
陈群稍作思忖,便就猜出了荀贞为何说出此话,笑问道:“敢问明公,可是仲仁求战了么?”
“是啊,他在信中说了一堆打济南郡的好处,撺掇我攻打济南。”
陈群略微蹙眉,说道:“济南?”
荀贞问陈群和程嘉等,说道:“长文、君昌,卿等觉得济南郡可不可打?”
陈群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脸来,回答说道:“田楷虽称愿投明公,然料他一定不是真心相投,只凭历城一地,的确不好扼控青州,打下济南郡,对我徐州的好处确实多多。单从军事来看,济南郡可打。”
“哦?”
陈群说道:“济南郡南北、东西皆不足二百里,太守吴辑,清谈士也,非知兵能战者;陈买现虽还在济南,但他迟早是要回他的齐国去的。仲仁、子龙两部,合计兵马七千,此悉我徐州精卒也。候陈买还齐,仲仁、子龙沿济水南、北,兵分两路,向东略进,三五日内,即可攻下济南全郡了!”
济南、济南,从济南郡的名字来看,好像这个郡是在济水南边的,其实不然,济水是从此郡的中间穿过的,把之分成了北、南两部,两部地域的大小基本相同。
历城,在济南郡的最西北边,就在济水的南岸。
荀贞笑道:“卿言单从军事,如此,必然还有下文,我洗耳恭听。”
陈群说道:“但从政治影响来看,济南却是不可打。”
荀贞笑道:“你是在顾虑我刚表了陈买为青州刺史吧?”
陈群答道:“正是。”说道,“明公才刚表了陈买为青州刺史,陈买不似孔北海,不贪虚名,欣然应之,正可趁此机会,试试看能否把他揽入帐下,今如贸然攻打济南,则不复言矣!”
程嘉连连摇头,不赞同陈群“试试看能否把他揽入帐下”的话,说道:“不闻刘义逊言,陈买此人,素怀靖难之志,是个颇有野心之人么?主公前表他为青州刺史,是为借他之力,抵御袁谭入青州;他应主公之表,则是为借主公之威而得青州刺史之实。以我料之,他最多会与主公虚以为蛇,以巩固他在青州的权力,但十之**是不会接受主公的延揽,并最终极有可能是会与主公为敌的!”
程嘉这话,把荀贞与陈买间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说白了,荀贞与陈买是互相利用。
荀贞利用陈买阻止袁谭侵入青州,以免在徐州暂时兵力缺乏的这个空当,青州竟为袁绍所得。
陈买则是顺水推舟,借荀贞的此表,捞到青州刺史的实权位置,在最初的时候,为了加强、稳固他的这个青州刺史,他也许会与荀贞较为亲善,但出於他个人的野心,他却很大可能性,不会投到荀贞的阵营,甘愿做荀贞的臣属。
陈群说道:“虽是如此,前方表之为青州刺史,旋即发兵攻济南郡,落入天下英雄眼中,未免显得我徐州反复过甚!恐会有损明公於海内的清名。”
荀贞听到这话,不觉嘿然,心道:“鲍信骂我是董卓,孔融也骂我是董卓,我无非是为了百姓,做了点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却就落得这般恶声,‘清名’?我现於海内恐怕不是‘清名’,而更多的是骂名罢!”叹了口气。
陈群问道:“主公缘何喟叹?”
荀贞怅然说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今我知此话意矣!”
陈群、程嘉等相顾愕然,不知他何来此句感叹。
荀贞亦不多言,顺着陈群、程嘉的话头,说道:“长文所言甚是。”问程嘉,说道,“君昌,那以卿见,这济南郡是趁着仲仁在历城的机会,打一打,还是不打?”
程嘉说道:“长文於军事上的分析是挺对的,打济南郡的话,现下荀将军就在历城,确是不费什么事,得之不难;已有子龙部两千甲卒屯在历城,打下济南后,荀将军给他留下千人,便足以镇守郡中,也不需再占用我军的多少兵力。打,是完全可以的!”
“奈我清名何?”
“找个借口便是!”
这话正合荀贞之意,他问道:“找何借口?”
程嘉说道:“荀将军今领兵入历城,虽是应田楷之乞,说到底,却也是为青州御强敌。主公出了兵马,那么青州出些粮秣,是不是理所当然的?可叫荀将军传檄济南太守吴辑,命之奉送粮草。”
陈群问道:“若是济南郡给呢?”
程嘉笑了起来,笑得他那颔下的稀疏胡须晃动,笑得他那大鼻子的鼻孔往两边张开,他捻着八字须,说道:“它若是给,就再问它要。”
荀贞、陈群等人皆亦不觉而笑。
顺势而取济南、进一步控扼青州的军略,就这么定下。
主簿陈仪在座,他一杆妙笔可以生花,给荀成回信的事儿便交给了他。
等他写成,荀贞过目罢了,即令送去历城,给荀成。
陈群等人散后,荀贞伸了个懒腰,见日头西落,暮色已至,打算回去后宅。
这时,一吏来到堂外,禀报说道:“兖州州府的公文送到。”
荀贞命送进来,打开才看了两眼,顿便大怒。
9 高子绣髡发代首
公文是从兖州州府传来的,但并不是荀攸所写,而是幕府长史袁绥所书。
半个月前,袁绥奉荀贞之令,往去兖州巡视各营,以察各部将校、兵卒有无违纪,主要是有无扰民、侵民的行为。
袁绥的第一站就是山阳郡。
从高平、湖陆察起,一路向西,经方与、东缗,到了昌邑。
袁绥这一路上的巡视,凡所查巡的部队,都还不错,基本上没有违法军纪、扰民侵民的事情,——因为荀贞有令,禁止兵卒无故离营,就算出外拉练,进行日常的操练科目时,也不许离开营地二十里,是以,大部分的筑营地区,却是与本地的百姓秋毫无犯;即便有,也都不是大事,与百姓发生点口角,殴打了一顿百姓,抢了些百姓的东西,如此之类,无有杀人害命,欺男霸女等恶性的事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并且触法的兵卒也都已经得到了惩治。
到了昌邑以后,昌邑的驻兵主要是乐进部,乐进形貌短小,而胆烈坚毅,治兵甚严,他部下的军纪,在整个徐州兵中,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几个之一,更是无有乱纪害民之事。
袁绥在昌邑待了两天,本都打算继续西行,入济阴、离狐两郡,视察此两郡的驻军情况了,结果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出於这两天与袁绥相谈甚欢的缘故,奉荀攸之令,负责接待袁绥的万潜,忽於在给袁绥践行的酒宴上,酒后告诉袁绥了一件事。
便是配合济阴太守刘馥,剿灭了大野泽贼寇,於数日前率部回到昌邑县的高素,就在前天,也就是袁绥到昌邑的头一天,他带了几个从骑,跑到昌邑城南的乡中,破门而入,冲进民家,杀了一个人。
被杀之人,万潜神色哀痛地对袁绥说道:“是我州中名士,陈留太守张公的族人,名叫张长。”
袁绥当时闻言大惊,问万潜,说道:“子绣缘何杀他?”
万潜倒也不隐瞒真相,把张长前时在州府门前詈骂荀攸的事,说与了袁绥知道,末了,说道:“高校尉杀张君,也许就是因为此事。”
袁绥多了个心眼,问道:“子绣杀张长,荀使君可知?”
万潜说道:“使君怎会知!莫说他杀张长时了,就是现在,使君也还不知啊!”
“怎会到现在还不知?”
万潜摇头叹气,说道:“唉,长史,想那高校尉与镇东同乡,我也不知是否真假,只闻镇东微时,高校尉好像从於镇东左右了,乃是镇东多年的心腹爱将!就连乐将军,时而还拿他无法,对他多多优容,况乎其他人?要么是怕他的,要么是巴结他的,竟是无人将此事报与使君知道!是以,使君至今,尚不知张长被他杀害!”
袁绥世为儒家,不尚任侠,日常衣绶严整,高冠巍峨,是个正人君子,听了万潜的这番话,顿时大怒,就要召高素来见。
高素虽是校尉,秩比两千石,按官衔品秩说的话,比袁绥高,长史的俸禄只有千石,但长史此职,乃是幕府的首吏,近似於后世的秘书长,换言之,荀贞整个的镇东将军府里边,荀贞是主吏,再往下,第一人就是袁绥,是以袁绥的职权实重。莫说召个校尉来见,便是见到许显、荀成、乐进、徐荣这几位徐州兵中的头等上将,袁绥亦足有资格与他们抗礼,他们对袁绥也得客客气气。
万潜止住了他,说道:“长史请且慢。”
“为何?”
“潜敢问长史召高校尉来,是为何事?”
袁绥怒道:“还能为了什么事?我要当面质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张长?看他怎么说!”
万潜问道:“他若是不承认呢?”
袁绥说道:“不承认?那我就找证据让他承认!”
万潜问道:“他若是承认呢?”
“若是承认,自当依军法处置!”
万潜问道:“军法如何处置?”
袁绥凛然说道:“主公的军法定的明白:杀人者死!杀一百姓且死,况一名族士人?待高子绣至,我将杀之!”
万潜说道:“这就是我为何请长史且慢的缘故啊!”
“此话怎讲?”
“高校尉官居校尉,此比二千石之高官也!长史岂可擅自杀之?”
袁绥取出了一道檄令,恭敬地捧於怀中,说道:“我离郯县日,主公赐我此檄令一道,见檄令如见主公,凡违法触纪者,无论尊卑,我一概可以处之!校尉虽比二千石,我亦可杀之!”
万潜却是不曾想到,荀贞对袁绥居然是这么的信任和重用,他顿了下,换了个说辞,答道:“长史,要换个别人,随长史怎生处置都好,唯高校尉不管怎么说,是镇东的故旧、爱将,镇东向来眷顾旧人,是个仁厚的主君,长史如擅杀之,镇东纵不言,或心不满矣!以潜之见,长史不如上禀镇东,请镇东处置,才为妥当。”
袁绥刚才是怒气冲头,这时听了万潜的话,冷静下来想了一想,深觉万潜言之有理,这高素与荀贞的关系非同一般,确不是他可杀的,便接受了万潜的建议,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於是,有了他给荀贞那道上书。
却说荀贞看罢袁绥的上书,怒不可遏,拍案呼堂外吏,令速叫原中卿、左伯侯来。
原中卿、左伯侯两人现任幕府帐下督,负责幕府的宿卫。
两人得召,赶紧奔跑进堂。
他两个铠甲在身,到了堂中,皆行军中礼,应道:“在!”
荀贞取下佩剑,扔将过去,丢到地上,令道:“去取了高子绣的人头给我拿来!”
原中卿、左伯侯也是荀贞当年在西乡时的旧人,与高素是不折不扣的老乡,彼此间的关系挺不错,他两人骤闻此言,大惊失色。
原中卿问道:“主公,这、这,这是为何啊?”
荀贞怒道:“高子绣犯我军法,杀害百姓!你两人拿我此剑,现在就去昌邑,叫他伏剑自刎,取其首级回来!”
原中卿说道:“主公,军法当然应当严明,可子绣与主公县里人,这些年来,他对主公忠心耿耿,便无功劳,也有苦劳,若因一百姓而即杀之,军法固是整肃了,人情怎么办啊?”
荀贞大怒,说道:“我所以起兵,浴血十年,而至於今者,为国家也!哪里来的人情?”赶他俩出去,“速去昌邑,取子绣人头!”
原中卿、左伯侯无法,只得应诺退出。
两人出了堂外,到的前院,商量救高素的办法。
左伯侯比原中卿小一岁,但性子上,比原中卿沉稳。
他抚须说道:“我观主公,其实似无杀子绣之意。”
原中卿问道:“此话怎讲?”
左伯侯说道:“主公若存心杀子绣,就不会召咱俩来。咱俩是帐下督,职在宿卫,又不管军法。主公之所以召咱俩来,我看就是想让咱俩想想办法,救下子绣。”
原中卿眼前一亮,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旋即犯难,说道,“我刚才已经劝过主公了,可是主公不听啊。”
左伯侯说道:“你劝的不对。你瞧你说的那些,‘若因一百姓而即杀之’,这叫什么话!主公爱民如子,你难道不知么?如因你的这句话而不杀子绣,那若再有别的军将、兵士杀害百姓,你叫主公怎么执法?你不记得早年主公教你我怎么带兵的时候,对咱俩说的那句话了么?民不患寡,患不均,兵士亦然!执法,就该一碗水端平,虽私如犯法而亦惩之,虽仇如有功而亦赏之,如此,将士才能心服。你又说‘人情怎么办’?人情,自然是有的,主公是个宽厚念旧的仁主,这些年来,待咱们西乡旧人还不够好么?可在军法之前,能讲人情么?若因人情而就不行军法,我徐州军中,西乡人、颍阴人多了,这兵还能带么?”
原中卿心服口服,说道:“你说的都对。”问道,“可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救子绣?”
左伯侯想的入神,不小心把胡子拽断了一根。
他今年四十多岁,颔下的这部胡须,少说蓄了也有二十年了,如今长近二尺,垂过小腹,实乃是徐州军中与黄迁齐名的两个美髯公,每根胡须都是他的宝贝,突然发觉掐断一根,着实把他心疼坏了,忙弯腰把断掉的那根胡须捡起,小心地收入囊中。
——却也由此可见,他确实是在费尽心思地琢磨救高素之法。
原中卿问道:“有主意了么?”
左伯侯说道:“只有请宣司马、许从事为子绣求情了。”
宣司马者,幕府司马宣康是也。许从事者,许显之弟,州府兵曹从事许慎是也。荀贞在西乡的这些旧人中,宣康、许慎两人因其年少,且各有突出的优点,最见荀贞的亲爱。
两人就兵分两路,一个去州府找许慎,一个到宣康在幕府中的办公处所召宣康。
荀贞在堂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瞧见原中卿、左伯侯去而复返,跟着他来的,这回还有许慎、宣康,便就埋首案上,只当没有看到他们。
四人到了堂前,出声求见。
荀贞缓缓抬头,说道:“进来罢。”问原中卿、左伯侯两个,说道,“你俩怎么还没有走?”
许慎、宣康拜倒堂上。
许慎性格内向,不如宣康外向,便由宣康代表说话。
宣康说道:“主公,适闻一事,不知真假?”
“你听说什么了?”
“闻主公要杀高校尉?”
“他犯我军法!”荀贞似笑非笑,说道,“怎么?你来为他求情么?”
宣康说道:“主公军纪森严,杀人当死,康不是来为高校尉求情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康是来求主公,给高校尉妻择一良配,以好抚养高校尉的遗腹子。”
“遗腹子?”
宣康说道:“主公不知么?高校尉妻刚刚怀上了身孕,不到一个月。”
荀贞蹙眉说道:“竟有此事?”
宣康说道:“是啊,主公。自中平元年,高校尉从主公征伐以今,其妻一直没有诞下子嗣,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却高校尉杀人犯法,真是时也、命也!高校尉法不容赦,唯乞主公念其从战多年的苦劳,在杀了他后,给其妻、给其遗腹子,找一个好的归宿罢!”
荀贞面色松动,问道:“其妻果然有孕?”
许慎俯首说道:“主公,不以私废公,此乃春秋之义;延承子嗣,以祭祖宗,此亦春秋之义也。高校尉妻方怀身孕,如高校尉身遭显戮,慎忧其妻,或会因悲恸而致胎儿不保!高校尉尚无子,这样的话,则其胤嗣将绝。慎之愚见,不若暂寄高校尉之首,候其妻诞,再作惩治!”
荀贞沉吟多时,说道:“然吾法不可犯!”
宣康说道:“主公,康有一策,可明主公军法。”
“是何策也?”
“可髡其发,权以代首。”
荀贞哑然,心道:“我盗《短歌行》,子绣盗割发代首,实是对不住孟德也。”
左伯侯猜得不错,荀贞其实是不想杀高素的。
袁绥的上书中写得清楚,高素不是无故杀害百姓,他杀的是那个狂生张长。张长先骂自己,又骂荀攸,高素杀他,亦是出於忠心。若是因此而把高素杀了,不仅自己不舍得,恐怕许显、乐进等一干帐下部将,也都会觉得他太过无情无义。
只是没有借口的话,他自己制定的军法,自己都不执行,以后还如何御下?也不好饶了高素。好在原中卿、左伯侯请了宣康、许慎两人过来,这两人不比原中卿,求情也求不到重点上去,却是帮荀贞给不杀高素,找了个好理由。
荀贞也就顺水推舟,又假模假样地装着思考了片刻,说道:“既然子绣妻刚怀上身孕,那就暂饶他不死,传我军令与之,叫他髡头代首!等其妻产后,再做惩处!”
宣康等人接令。
出到堂外以后,原中卿发愁说道:“听主公口气,还是不肯饶了子绣啊!等其妻产后,主公要是旧事重提,再说取他首级,以正军法,可该如何是好?”
宣康笑道:“从现在到子绣妻生产,还有十个月,只要子绣能在这十个月中立下功劳,以功抵罪,不亦可乎?”
原中卿大喜,说道:“司马此言甚是!”却是疑惑,问道,“子绣妻怀孕了么?我怎没有听说,司马从何而知的?”
宣康笑道:“是不是已经怀孕了,我不知道,但自今而起,说不得,子绣得旦旦而伐矣!”
原中卿不知旦旦而伐何意,问之。
许慎其人,结交接物,恭而有礼,问无所隐,诲人不倦,便给他作了解释,解释了这个词的本义,也解释了宣康为何会在话里用此词,借代指的是什么意思。
原中卿恍然大悟,惊笑说道:“司马说子绣妻怀孕,竟是假的?”
宣康笑道:“子绣身强力壮,下些功夫,月内大约总是能把此事成真的。”
“若不能成真?”
“命先保住,其它的再说罢!大不了,说胎儿受惊,未能保住就是。”
原中卿担心地说道:“这要叫主公知道?”
宣康笑道,“子绣远在昌邑,我在郯县,他妻怀孕,我如何得知?主公岂会不知我所言是虚么?主公所以不揭穿我者,无非也是不欲杀子绣耳!”交代诸人,“这是主公爱护我等故旧的一片仁义,此事,只有咱们四人知,断然不可外传,使别人知!”
众人应道:“那是自然!”
……
荀贞的军令传到昌邑高素的营中。
军令里不但叫高素髡头代首,还大大地训斥他了一番,贬了他的官职,从校尉落到了假校尉。
高素伏拜着听完荀贞的檄令,散开发髻,抽出剑来,将头发割掉,恭恭敬敬地把之束好,装入锦匣中,呈给宣令的幕府舍人袁迪。袁迪,是袁绥之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袁迪拿住锦匣,把宣康写给高素的私信给他,然后辞别高素,自回郯县复命。
髡头代首,听起来好像是根本就没做惩罚似的,实则不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孝经》里第一篇《开宗明义》中的一句话。髡刑,是诸种刑罚中的一种,把人的头发全部或部分的割掉,这是一种耻辱刑。身体虽然没有受到损害,但对人自尊的损伤是很大的。此刑起源於周代,最初的时候,是当王族中有犯宫刑者,便以髡代宫,与宫刑都可谓是相提并论的了,足可见其对人羞辱的程度之重。想想也是,别人都是须发旺盛,比如那左伯侯,你这一出去,头发很短,或者干脆没有,乃至胡须也无,面对左伯侯的时候,感受到他异样的目光,就不说内心中会深深自责不孝,只那外形的对比下,又怎会不觉得抬不起头?
高素提着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宣康的信,随之怔怔地立在门口,目送袁迪远去。
冯巩在荀贞的军令来时,闻讯赶到,此时陪在堂上。
一时瞧不见高素的脸,但见他提剑而立、手微微颤抖的模样,知他素来气傲,唯恐他因为断发而觉耻辱,以致对荀贞生怨,冯巩就下到堂上,步至他的身边,温声说道:“子绣,你不听我劝,杀了张长。张长是张孟卓的族人,其族在兖州亦一高门也。你想想看,你把他杀了,会给主公带来多大的麻烦?主公却不杀你,许你髡发代首,此诚待你厚爱至极也!你可不要因此埋怨主公啊!”
高素诧异回首,顾看冯巩,说道:“我怎会埋怨主公?”
“那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高素还剑入鞘,把宣康的信给冯巩,说道:“司马为我求情,言我妻怀孕。我妻哪里怀孕了?我站在这里发呆,是在为此事发愁啊。”
冯巩看了宣康的信,不觉而笑,说道:“子绣,明日便把你妻接来,多加温存吧!”
高素之妻不在昌邑,而在郯县。
高素挠了挠脑袋,说道:“只能如此了!”
荀贞没杀高素,济阴太守刘馥却杀了一人。
所杀之人,不是别人,便是乘氏大豪李操。
李操、李进兄弟与大野泽的贼寇潜通勾连,打下那泽边高地后,万潜搜出了李操与贼首的通信,因与李操乃是旧识,遂将之偷偷地给了李操,没让济阴太守刘馥知晓。可是躲过一次,躲不过第二次,在剿灭尽了大野泽的诸股贼寇,万潜、高素、冯巩等返回昌邑以后,却是有几个为求活命的被俘贼寇,把李操给出卖了。刘馥执法清正,就以通贼之罪,行刑杀了李操。
消息传到昌邑县的州府。
万潜既是伤痛,又是不安。
伤痛的是,李操与他的关系不错,殊不料才分别数日,就与他阴阳相隔,不能再见了。不安的是,他隐藏李操与贼寇之通信此事,不知李操有否招出与刘馥说。
万潜心神不定的,熬到了下值。
他急匆匆地回到吏舍,把门关上,在室内转来转去,想道:“高素杀张长,而镇东不治罪;只因贼寇之供,刘馥遂杀李操。公台於上次给我的信中说,镇东帐下多豫、徐人,今其侵兖,我兖的士绅、百姓将受其害矣!於今看来,此话却是不虚!
“公台劝我为他内应,传递兖州、徐州虚实,我本尚犹豫,……今李操被杀,若是我隐藏他信的事被刘馥、荀公达得知,荀公达纵不罪我,我也是难安此位矣!”
门外传来脚步声,万潜停下踱步,侧耳倾听,听到几个吏员的交谈笑语,知是他们下值回各自的吏舍,路过自己门前,略放下了点心。
他转到案前,从怀中取出陈宫的信,眼落其上,又想道:“曹公与袁本初莫逆之交,袁本初已胜公孙伯圭,将有余力助曹公了!曹公如能得到袁本初的援兵,合张孟卓之力,未尝没有收复兖州的机会!”左思右想,艰难地做出了选择,下了决定,心道,“罢了,我就听公台之言,暂为他内应。兖州若果能光复,我不失治中、别驾;公台、曹公若仍败於镇东,我只要小心些,不被荀公达知我内应之事,我亦性命无忧。”
磨墨铺纸,万潜提笔给陈宫回信。
信写成,叫了他的从弟来,命之潜出郯县,送去陈留,给陈宫。
……
三日后,陈宫收到了万潜的信。
看罢,陈宫喜不自胜,马上去见张邈,第一句话就说:“明公,取济阴的时候到了!”
10 边文礼攘臂不齿
张邈问道:“取济阴的时候到了?”
陈宫精神焕发,神色上俱是兴奋,但见他高冠儒服,一手背於腰后,一手拈着万潜的回信,挺身直立堂上,颇有玉树临风之态,语气里充满了大事将成的喜悦,说道:“是啊,明公!”把万潜的信在手中晃了两晃,说道,“明公,这是万潜给我的回信,他愿意做明公的内应了!”
张邈闻言,亦不觉微微一喜,说道:“哦?是么?”落目在了万潜的信上。
陈宫趣步上前,把万潜的信呈给他。
在张邈看信的时候,陈宫说道:“明公,万潜在信中说,公之族人张长,无故为高素杀害,而荀镇东却不治罪,唯令其髡发代首而已,荀公达对之,更是默然无言!刘馥在济阴,又杀乘氏豪杰李操!且闻徐卓在济北,招徕盗贼,而以良民之田授之,着实把济北搞得怨声载道。明公族中的田地,就被徐卓以种种名义抢走了不少,济北国中的士绅进言劝谏,徐卓竟不听。凡此种种,无法尽举,荀镇东的暴虐不仁,驱虎牧羊,通过这些事,表现得淋漓尽致!
“万潜因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既感伤鲍允诚不降宁死之壮烈,又怜痛我兖人之受蹂躏於徐州铁蹄之下,郡县为之残破,遂愿弃暗投明,拨乱反正,从投明公,甘为明公内应!”
“徐卓在济北”云云,万潜於信中写的那些内容不算造谣,但那只是从他的立场和观点看去而得到的结论,如是换个立场或者观点,比如从百姓、“盗贼”等的立场去看,那么得出的结论,却会是万潜的结论截然两样,完全不同的。
那些万潜信中所谓的“盗贼”,实际上不是真正的贼寇。
不错,这些盗贼也有扰乱地方,抢掠百姓的恶行,可便在不久之前,这些盗贼却也是百姓的!唯是因了黄巾入侵,烧杀抢掠,使本就贫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们受到战乱之祸,以及与黄巾交战的兖州州兵到济北后,虽是州兵,然因后勤补给跟不上等等诸多的缘由,很多的行径却与黄巾无别,也一样是到处从民间抢掠粮食等物,并硬拉民夫,等等,故是使得他们又遭兵灾,实在是活不下去,走投无路了,因乃才聚众成贼。
徐卓到任济北国以后,经过认真的调查,弄清了境内那些大小诸股贼寇们的来历,知道了他们与“黄巾贼”不是一回事,——黄巾军虽被朝廷、官军蔑称为贼,但实际上他们与“贼”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贼是什么?抢东西、杀人放火、欺凌侵害百姓,此可谓贼;黄巾军则不同,黄巾军也有危害地方的行为,但这些不是他们的主干,换言之,这些不是他们起兵的目的,他们起兵的目的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是要改朝换代,用后世的话,是要打倒那些压迫他们、剥削他们的人,虽然他们此前的大首领张角富比王侯,实也是压迫剥削他们的那些人中之一员,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起兵的号召,是建立一个以《太平经》中所描述之理想国度为蓝本的新世界,是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和政治纲领的;并且他们“危害地方”的行为,相比贼寇,也有一个重要的不同,那就是贼寇们欺负的对象多是寻常小民,而黄巾军收拾的则多是士族大姓。时下的士人们在说到黄巾军的“残暴”时,通常会重点指出“其所过之处,郡县为之残破”,这倒是与万潜在信中指责荀贞的那句“郡县为之残破”一模一样,却有一点需知,此个“郡县为之残破”,主要说的不是细民,而是指的郡县中的士族、冠姓。
既弄清了境内那些大小各股的贼寇,本亦是良民,与“黄巾贼”不同,他们不是要造反的,也就是说,与地方郡县官方之间,两者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而是“内部矛盾”,徐卓出於兖北历经大战,民户已经凋零,急需充实县乡民力之因,遂与济阴郡的刘馥不同,就没有采取武装剿灭的手段,而即采取招徕善抚的政策,在各县、乡、亭悬挂榜文,明示与诸股贼寇,只要他们主动投降,便既往不咎,并且还分给他们田地,如果愿意当兵,搏杀个富贵出来的,亦许其从军。
却那济北国境内,数遭战乱,先是黄巾侵略,继而李瓒、江鹄等与鲍信大战於寿张,国内的百姓死伤深重,空出的无主田地为数不少,徐卓好端端的,不拿这些田地分给愿意投降、从良的贼寇,按万潜信中的话语,偏偏他为何要“以良民之田授之”?
实际上,徐卓拿来授予从良贼寇们的田地,本来就是那些无主的田地!
只不过,在这些田地没有主了以后,当地的豪强、右姓,依仗势力,抢先下手,将其中的膏腴丰美之地,大多抢到了自己的族中。可抢到了就算是他们的了么?
徐卓从小就跟从於荀贞左右,极受荀贞的影响,尽管出於时代的原因,现下乃是世家大族渐渐成形,蓬勃发展的历史时期,荀贞没敢把他前世知闻的那些“政权的基础”、“国家的本质”、剥削和被剥削之类,告诉徐卓,但毕竟爱民之心,——此民乃至百姓小民,还是深深地印刻在了徐卓的心中,他对豪强大姓的这种巧取豪夺,渔利小民的行为,当然不会认可!
所以,他就把这些无主的田地悉数收归官有,有些留备做以后的屯田、学田,备做分给情愿不再作豪强徒附的百姓或者流民等等所用,有些就分给了来降的贼寇。
这在贼寇和百姓的眼中,无疑是善政,可在当地的豪强右姓、在万潜这样的豪强右姓之政治代表,或言之,在这些既得利益者们的眼中看来,却则就不折不扣的是虐政,是不仁了。
同样的政措,被一个群体认为是善政,被另一个群体认为是虐政,一善一虐之间,代表的是两种施政的方向,是对小民、豪强两种不同的站位选择。是像袁绍、袁术在冀州、南阳那样,完全而彻底地选择站在豪强右姓那头,“为政宽”,任由帐下的文武在职事者大肆畜集,任由各郡县的豪强兼并土地,还是换一种做法,一定程度的抑制豪强,站在百姓这边,扶助穷困,以尽快、尽速地恢复治内的民生,恢复治内经济等方面的元气?荀贞、徐卓,包括徐州这个政治军事集团中所有怀具长远目光与远大的志向的成员来讲,他们都会选择后者。
即便知道这会导致部分地方大姓的不满和反抗,可也是没有办法,也是在所不惜。
也所以,徐卓收无主之田,分给贼寇的此项政措,他在施行之前,是有过报给荀贞的,而当荀贞接到了他的上报之后,当时就对他表示了坚定的支持。
即使荀贞预料到了这可能会激起当地、或甚至兖州一些冠族、豪强的仇恨,但人想要作事,特别是做大事,就不可能面面俱到,八面玲珑,总是会得罪到一些群体的,那么在这个时候,就要做出选择,是选择暂时的获利,还是选择长远的获利?就不说分田给贼、给徒附、给流民,将会极大地有助於徐州充实民力、财力,长远有利,就说那黄巾为何起事?还不就是因了土地兼并的现象太过严重么?富者家里连田阡陌,越郡过州,而贫者无立锥之地!要想使天下重归安定,就必须对这种现象加以制止,加以严厉地打击,所以,放到更长远的范围来看,重豪强兼并之法,抑压豪强也是势在必行。
宁肯一时得罪那些抓着既然利益不肯丢手的顽固的豪强们,也不能像袁绍、袁术那样,放任不管,这是荀贞、荀攸、荀彧、陈群等在这方面的共识。
——事实上,荀贞等的这个态度,在徐州集团内部也是有反对的声音的,然因荀贞的地盘都是他一刀一枪,真打实干地拼下来的,集团中除掉荀氏的宗亲以外,坚决支持他,或者说,对他忠心不二,属他死党的如戏志才、郭嘉、许显、乐进等,且又文武济济,文者智谋出众,武者骁勇善战,是以,反对的那些声音形不成气候,统统都被压制下去了,至多了,荀贞为表现他的礼贤下士,对异议者中那几个颇有声望的,虚心倾听,然后夸赞他们几句,顾对左右,赞叹称他们“深识兴亡在贤,礼重衣冠,推贤崇士”,给他们个脸面,如此而已。
话说回来,徐卓在济北国,打压豪强,收无主之田归官有,分给贼寇,以作招徕抚绥,那刘馥在济阴郡,却为何没这么干,而是兴兵剿灭大野泽的贼寇?
两个缘故。
一个是大野泽的贼寇数量多,且有大野泽为他们的依仗,不好招徕;再一个是济阴西邻东郡、南接陈留,处於与曹操、张邈同时对阵的最前线,故是暂时不宜对郡内的豪强进行严厉打压。
这也算是在不同的环境中、形势下,对该采取何种政措的一种灵活运用。
却说陈留郡府的堂上。
张邈一边听陈宫的话,一边看万潜的信,很快看完。
把信还给陈宫,张邈慢慢地抚摸胡须,心道:“张长被杀了?此子狂生,被杀必非无由。”
张邈是个稳重的长者,对张长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也因此,张长在兖州虽小有名气,且是张邈的族子,但张邈於陈留任长吏数年,却从没有过召他到陈留帮助自己的想法。
张邈接着想道:“不管是否有由,他如今被高素这个兵子所杀,确是会对荀贞之在兖州的名声有不小的损害。连我族的田地都被徐卓抢了?济北士绅对徐卓、对徐州定也会是深怀不满,事情传开,山阳、济阴等各郡的士族清流必也将会不免心生恐慌。此确是亦有利於我也。
“唯是荀贞之留在兖州的荀公达、乐文谦,乃他帐下的头等文武,不可小觑!今如攻济阴,只怕仍是胜负难料。”
陈宫观察张邈看完信的表情,猜出了他的所思。
陈宫说道:“明公,今如攻济阴,我军有三胜!”
张邈起了兴趣,问道:“哪三胜?”
陈宫侃侃而谈,说道:“现下有万潜为明公为内应,济阴之虚实,明公可以尽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我之一胜也;前得吕布回信,他已愿与明公结盟,吕布壮士,其部将勇兵精,有他为助,明公如虎添翼,此我之二胜也!荀贞之早还徐州,被他留屯昌邑的荀公达、乐文谦两人,尽管小有智、勇,然其二人所部之徐州兵,既才数千之众,又连经鏖战,还没有休整过来,是疲兵也,断非我陈留战士之敌,此我之三胜也!”
陈宫的前两个“胜”,张邈以为然。
但对他的第三个“胜”,张邈“不敢苟同”,陈宫所说之第三点,实即是他最大的担忧。
张邈沉吟多时,终还是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说道:“荀公达、乐文谦所部兵皆徐州精卒,剿黄巾、败孟德,无往不胜,今虽久战之余,可也已经休整月余了,公台称其‘疲兵’,以我看来,似不见得吧?单以我陈留之兵,往进攻之,……胜负恐怕不好说啊。”
张邈的弟弟张超在堂中。
除了张超,还有三四个士人。
士人中有一人,年有四十多岁,形貌伟岸,长脸,眉毛上挑,眼睛不大,然神采明亮,唇上蓄了八字须,颔下一部美髯,穿着袖幅宽大的黑色襦裙,不是很端正地跪坐在席上。
这个士人便是前任的九江太守边让。
边让,字文礼,家在陈留浚仪县。
此人少年时就闻名郡县,博学善辩,文章出色,然因其“髫龄夙孤”,早孤的缘故,是以尽管名气不小,且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当时与李膺等比肩的士人领袖郭太之赞赏,又曾於光和三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写出过一篇《章华台赋》,辞虽淫丽,而导之於正,颇是驰名一时,但他早年却不能与他人一样,依凭家庭权势或其它机缘为官。
直到中平元年的时候,大将军何进执政,边让乃才得其所辟,但也只是被何进授任了一个“令史”的吏职。令史此职,位在掾属之下,仅是个普通的办事人员罢了。
但是边让毕竟才华横溢,善於占射,又长於辞对,何进府中的满堂宾客,无不为其风采倾倒,现为徐州重臣的王朗那时在何进的幕府做掾吏,就曾在见识到他的才学后,投刺相候,不以自己的地位尊高,而主动与他结交。孔融那时也在何进的幕府做掾吏,孔融与边让是旧识了,两人年轻的时候齐名於世,共为“后/进衣冠”,亦爱边让的才华,与之相交莫逆。
边让的陈留老乡蔡邕,那会儿虽然为了逃避宦官们的迫害,还在“亡命江海”,往来於吴郡、会稽和泰山间,依附泰山羊氏,尚未还京城,但他也甚是推重边让,闻知何进只任他做了个令史的斗食小吏后,还因此给何进上书,写了一道挺有名气的《荐边让书》。
何进於是数次提拔边让。
中平六年,也即三四年前,边让被朝廷任为九江太守。从他入仕,到被授任太守,起步於斗食之吏,跃居至两千石的大吏,因为蔡邕、孔融等名士的一再推举,为他宣扬,仅用了短短的六年时间。却是孔融与边让投机交好,并非无因,两人不仅年岁相当,边让只比孔融大了一两岁,而且两人的性格、能力也是极其相近的,都是“文学藐俗,而并不达治务”,两个人都是自负才辩,清高傲世,而脱离实际,无有实干之能,故是边让在出为九江太守后,“不以为能也”,不觉得太守这职位是他能干的,——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於是,在三年后,初平二年,见海内大乱,他无能治境,就挂印还乡,回到了陈留。这也就有了后来的荀谌被李傕、郭汜等把持的朝廷拜为九江太守一事。回到陈留之后,边让刚过不惑之年,也到考虑立言的年岁了,遂隐居在家,以授徒教学为业。
张邈在士人中尽管有高名,“八厨”之一,可边让的名气不比他小,甚或说,名气比他还大,且亦曾任二千石,故是,张邈虽为陈留的长吏,却也不能屈边让为其郡吏,两人之间,纯是宾主的对等关系。浚仪在陈留郡治陈留县的西北边,两县接壤,两座县城相距很近,只有六七十里地。边让有时应张邈之邀,会来陈留郡府,与他相聚数日。
这回边让就是应张邈的邀请,於前天来了郡府,因陈宫拿着万潜的信,来建议张邈说进攻济阴之时到了的这时,边让适在堂上。
自陈宫进来,到张邈刚才的那句话,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边让的情绪已是变了三次。
最先的情绪是在听了陈宫转述的万潜信中内容,言及荀贞部下的高素、徐卓等如何如何的残暴时,他愤慨满怀;继而的情绪变化,是在听罢陈宫的“三胜”之言时,他大为赞同,深以为然;最后的情绪,是在听完张邈方才的那犹豫之辞后,他激愤难掩。
边让遂挥动衣袖,用的力气太大,举动太大,不小心把案上的茶碗带到了地上,顿时摔碎。边让没有理会。张邈吓了一跳,移目过去,瞧见了那已成碎片的茶碗,再看边让满面怒容,赶紧问道:“文礼,这是怎么了?”
边让奋然说道:“荀贞之暴虐严酷,欺压我兖士民!神人共愤。明府君亦我兖人也,今坐拥陈留大郡,兵马强壮,却不思为兖士解倒悬之苦,而惧於荀公达小辈、乐文谦兵子!让虽不贤,犹不齿也!”
坐中一个年轻人接着大声说道:“吾师此言,悲天悯人!成仁、取义,这是吾辈应该做的事!明府君名在‘八厨’,昔虽一身,而以急公好义著称於世,今掌强郡,拥兵万众,却反瞻前顾后,不复昔年之敢作敢为,竟畏小辈、兵子,不顾我兖士之处在水火!莫说吾师不齿,纵俊后生小子,亦敢为明府君不齿之也!”
这个年轻人名叫杨俊,河内获嘉人,是边让如今门下诸徒中最为优秀的一个,才高八斗,也是最得边让喜爱的一个。——浚仪县西邻河内郡,是以边让的门下,颇有来自河内的学生。
此师徒两人的话,虽是用词不太一样,然语意、语气却完全相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入到张邈耳中,他未免有些吃受不住,便为自己做解释,说道:“文礼,我岂会不心痛我兖地士人被徐州欺凌?奈何徐州兵诚是勇锐,孟德之败,君亦知也,我如贸然兴兵,倘使失利,只怕非但不能解我兖之苦,就这陈留郡,亦将有危矣!”
陈宫说道:“明公,宫有一策,可解明公此忧!”
张邈问道:“是何策也?”
陈宫说道:“袁本初已败公孙伯圭,现在,冀州已有余力帮我兖州了!袁本初既视曹公为其羽翼,又必不乐见我兖州为徐州所据,如此,以宫料见,只要曹公以反攻兖州的名义,去檄冀州求援,袁本初哪怕州内的黑山贼尚未剿定,也肯定就会选派精锐,赴东郡而相助於他!
“已有吕布为明公响应於南,牵制孙文台,复有曹公得袁本初精兵,为明公击济阴於西,又得万潜为明公潜通消息,适其时也,明公只需遣良将一员,领兵五千,兵发於济阳,顺济水而东北上,百里乃至定陶,一鼓即可拔之矣!定陶为明公有,余县不足虑也!收复济阴,实为唾掌之易!”
张邈说道:“你是说,请孟德与我一起出兵?……他会答应么?”
张邈与袁绍不和,曹操与袁绍虽也不是同心,但两人现阶段的政治利益相同,所以脸面上两人还是很过得去的,加上袁绍也的确不可能任徐州占据兖州,故此,如是张邈向袁绍求援的话,袁绍大概不会理会,但只要曹操向袁绍请求援兵,确如陈宫所言,袁绍定是不会拒绝的。
那么,若是有曹操一起出兵的话,这场仗,张邈倒是敢打了。
可问题就是他的那句疑问:曹操接连败给荀贞了数仗,他的实力现在还没有恢复,他敢再挑衅荀贞,进攻济阴么?
陈宫笃定地说道:“曹公一定会答应的。”
张邈问道:“为何?”
陈宫说道:“曹公现部曲三万余众,而地仅东郡一隅,只靠东郡是养不了这么多兵的,短时还好,勉强能够支撑,然时日一长,必然缺粮;到的那时,曹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解散兵士,要么乞粮於冀。他如果乞粮於冀,就形同是袁本初的部将了,从此以后,便只能老实听从袁本初之令,曹公定不愿意;可如果解散兵士,以三万之众,且不足以御徐州,兵士如果再少,东郡亦不得保矣!曹公也定不会选择这个办法。这样一来,为解决这个难题,他就只有反攻兖州一途了。是以,宫断定,只要明公约他共击济阴,曹公必会答应。”
这番分析很有道理。
张邈想了又想,在边让、杨俊等的鼎力支持陈宫意见之下,终於做出决定,说道:“那就烦请公台,先联络吕布,再去书孟德,试探此二人之意,他俩若愿响应,我便出兵济阴!”
陈宫从曹操也好,改投张邈也罢,实是无关个人的好恶,而都是为了实现他的政治意图,即能够於此乱世之中,保住兖州的地方安宁,以免兖士受到的“暴君”的侵害。为了这个意图,他可以决然地弃曹操而附张邈,自然也可以再联络曹操共同出兵。
陈宫痛快地应诺。
当堂写成了给吕布、曹操的两封书信。
张邈过目以后,表示认可,就分别遣人给吕布、曹操送去。
……
信到东郡,已是四五日后了。
曹操正在与史涣、丁斐这两个心腹,秘议一事。
他跪坐席上,捻着胡须,仰着脸,想了片刻,说道:“名为摸金何如?”
11 孟德穷窘设摸金
史涣、丁斐闻言,一起拍手,说道:“这个名字好!”
丁斐说道:“摸金、摸金,摸者金也,好名字啊,形象的很!”
史涣说道:“名字是起好了,但是明公,这差事交给谁去办呢?”
曹操的视线在丁斐、史涣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转到谁的脸上,谁就尴尬地低下头,或者扭开脸。曹操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你俩看样子都不愿意干啊!”
史涣摸着脑袋,讪笑说道:“明公,不是我俩不愿意干,实是这件差事有点、有点……。”
曹操替他补上,说道:“有点阴损,是么?”
史涣赶忙应道:“明公明见!这差事确是有点阴损。道家云,为将者,杀伐重,将有损阴德。我等为了明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一身不足惜,不在意道家讲的这些东西,可是摸金这差事,实在、实在……。”找不来何时的词说,看向了丁斐。
丁斐说道:“实在是下不去手。”
史涣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明公,实在下不去手。”
曹操抚须而笑,说道:“卿二人是我的爱将,我自有大任付与你俩,岂会让你俩去做这等事?”
史涣神情一松,问道:“那敢问明公,欲择何人担此差事?”
曹操心道:“你两人都不愿意干,我还能差谁?难不成,我还能叫元让、妙才他们去做么?”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曹操倒是已经有了人选,他说道,“李象、梁逵二人何如?”
李象、梁逵,便是从冤句跑去投到曹操麾下的那两人。
只要不选自己去做这差事,曹操愿意选谁都行,丁斐、史涣两人顿时说好。
“那就定下这两人吧!”
曹操也是真的没有其它的合适人选,所以只好用此两个新投靠於他的来做此事。
便就定下任李象为摸金校尉,梁逵为摸金都督,除了他两人本部的兵士外,曹操再拨给他两个一千步卒,顺便从郡中挑几个懂风水的,给他两人使唤。
却是说了,为何要挑几个懂风水的给他两人?自是因为这摸金校尉,即是后世鼎鼎大名的那个摸金校尉,曹操打算用之挖掘坟墓,以聚财货,从而用之养兵。
陈宫估计得很对,以一个东郡,区区纵长三百多里,最宽处不过百里,窄处才三二十里,总计不过十四五个县的地盘,曹操确是没办法养得起三万兵卒;同时又被陈宫料对,这三万兵卒,曹操为了守御东郡、反攻兖州,又也的确不愿裁兵,这就造成了他的粮财极度紧张。
想来想去,曹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这些天眼见着仓库里的粮食飞快地见少,钱帛也渐渐地不够发作军饷,着实是把他给愁坏了。
便在这时,程立给他上了一策,就是这盗墓取金之法。——换而言之,通过盗墓来缓解财政紧张的状况,这个办法不是曹操想不出来的,而是程立偷摸摸地建议给他的。
盗墓,固是盗不来粮秣,但能盗来金银钱财。有了金银钱财,一者,解决了部分军饷的问题,二来,手里有了钱,也就能从地方豪强、或者冀州、陈留等地买到粮食了。一下子,粮和饷这两个难题,至少就都能得到缓解。
曹操不是迂腐的人,听了程立此策之后,半点犹豫没有,当场就同意了。
只是程立尽管性格毒辣,到底还是知些廉耻,即使是为了他的子孙计,他也不愿意落个撺掇曹操盗墓的恶名,故是请求曹操,不要对外人说,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程立、陈宫是曹操本来最得用的两个谋士,现今陈宫弃他而去,只剩下了程立,正是依靠程立为他出谋划策的艰难时刻,对於程立的这个要求,他当然不会拒绝,遂就没有对外说这是程立的主意,甚至,在具体商讨该如是落实程立此策的时候,他都没有叫程立参与,只是唤了史涣、丁斐这两个亲信谋议。
曹操吩咐丁斐,说道:“你去把李象、梁逵给我找来。”
丁斐应诺,出门而去,不多时,领了李象、梁逵回来。
李象、梁逵进到堂中,下拜行礼。
曹操亲热地叫他俩起身,上下打量,顾与丁斐、史涣说道:“李、梁二君当真一表人才!”
李象壮硕魁梧,一部大胡子,说他一表人才还算不错;梁逵酒糟鼻子,形貌猥琐,说他一表人才,简直是昧了良心。史涣、丁斐连声称是。
曹操说道:“二君投我帐下已有些时日了,前虽委任了李君为别部司马,然此职低微,实是不配李君的才干,唯是一直无有合适的职务授君,故而累君屈就此职至今。现在,我有件大事,欲待托付於二君,暂且以校尉、都尉二职授予你俩,不知二君可愿接受?”
梁逵闻言欢喜,知那都尉之职定是给他的了,想他之前不过是个斗食小吏,哪里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做到千石之官?“做些时日都尉,攒些钱,便能再娶个妻,这次定要找个貌美的”,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赶紧再次伏拜,谢恩说道:“愿为明公效死!”
李象狐疑,不知曹操为何突然会授校尉与他,要知,便是夏侯惇、曹纯等曹操的宗亲、亲信,而下许多也才只是校尉罢了,乃至还有假校尉的,他一个新投之人,无有功劳,何德何能,一下子就能升迁成为校尉?他心头嘀咕,口中跟着李象,说道:“是何大事,但请明公吩咐!”
曹操徐徐说道:“现今我军粮饷乏用,只靠东郡一地,不能养如许多之兵士,可为了反攻兖州,兵士又不能解散,我思来想去,得了一策,可以解决这个为难。我所欲托付於二君者,便是此也。”
李象问道:“敢问明公,是何策?”
“我欲授给君的校尉,打算把之号为摸金。”
“摸金?明公,这是何意?”
“摸金、摸金,顾名思义,往地下摸金是也。”
李象呆了一呆,心道:“往地下摸金?地下哪里有金?未曾闻东郡有金矿啊。往地下?……啊呀,莫不是?”他却是聪明,猜到了曹操的意思,愕然说道,“明公,你不会是想掘墓吧?”
曹操席上站起,下到堂中,昂首挺胸,按剑挥袖,慨然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方今海内大乱,汉室陵迟,此非常之时也!每当想到天子在长安,被李傕、郭汜等奸贼胁迫**,我就夜不能寐,心如刀绞,时刻都渴望能够率兵到至长安,枭李、郭之首,告之於天下,迎天子还故都!可荀镇东趁黄巾乱我兖州,而大举侵我,致我山阳、济阴等郡失陷。当此之际,为光复兖州,然后北击长安,就需要行非常之事才行了!
“君适才猜对了,此非常之事,就是掘墓取金,以充军实!李君、梁君!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君二人可肯做这个非常之人,为汉室、为天子立下非常之功么?”
史涣、丁斐暗中称赞,皆心道:“明公这番话,端得正气凛然!”
梁逵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掘、掘墓?那不就是盗墓么?”
李象默然了稍顷,说道:“未见明公之前,尝闻明公不拘小节,豁达洒脱,今乃知明公真不拘小节!明公既将此大任付象,象岂敢辞!”
曹操大喜,上前数步,握住李象的手,落目他的脸上,诚恳地说道:“李君,我就知道此事除了托付与君以外,别无它人可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此事太久了,至多一年,就换别人替你,到那时,我对你会另有重用!”示意梁逵近前,拍了拍肩膀,说道:“梁君,勉之!”
曹操就把委任状当场写了,给他两人,至於印绶之物,回头补上,又给他俩说了,两三天内会给他两人再拨兵千人,并及懂风水的术士数人,叫他两个且回去等候,等给他们的人手齐了后,就可以开工选址,埋头干活了。
李象、梁逵两人辞拜出堂,到了府外。
梁逵埋怨说道:“李君,你怎么就答应明公了?这差事怎能做的?一旦做下,还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么?明公帐下那么多将校军吏,他为何皆不选,偏用你我?还不就是因了咱俩新投,没有背景,一旦激起众怒,说不得,明公就会把咱俩给杀了,以塞人言!”
李象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说了,咱俩是新投,这等隐秘之事,明公既然告诉了你我,咱俩还有拒绝的可能么?你担心激起众怒后,明公会把咱俩当替罪羊,你就不担心,咱俩拒绝后,会被明公当堂杀掉么?”
梁逵倒抽一口冷气,说道:“还真是!”问道,“那怎么办?咱俩还真干这差事么?”
李象带着深思的神色,说道:“我不瞒你,原本来投明公,我只是权宜之举,然投到明公帐下以后,我观明公其人待人交心,行事极有枭雄之姿,今又行此掘墓之事,绝非寻常人能为!梁君,别看明公现下一时窘困,我看明公欠缺的就是个机会,只要机会来到,明公必定是能做出一番伟业的!明公以其身位之尊,都肯用此掘墓之策,你我又有什么不能干的?不但干,而且咱俩还要干好!这样,等到明公一飞冲天的时候,你我也就少不了一份富贵了啊!”
说来李象看人的依据有点奇特,不过似乎也有点道理。
梁逵还是挺信服李象的,无奈应道:“那好吧。”
两人回往住处,与一人擦肩而过。
这人急匆匆赶到郡府,求见曹操。
曹操闻报说是张邈的信使,便召之入见。
这人到了堂上,奉上了张邈的书信一道。
这道书信,正是陈宫所写的那封。
曹操打开观瞧,看完了,温言与那信使说道:“你路上辛苦,先去客舍休息。待我写好回信,再叫你来,你拿去与张府君。”
那信使应诺而出。
曹操吩咐丁斐、史涣,说道:“请程公、子礼、伯宁等人来。”
伯宁,是满宠的字;子礼,是毕谌的字。
毕谌本为东平国的功曹,随着陈宫、鲍信、万潜等迎曹操主兖州有功,被曹操辟为了州府大吏。毕谌敬服曹操的为人、能力,对他甚是忠诚,即使在曹操接连失败、陈宫背弃而去之后,他仍是跟在曹操的帐下,尽心尽力,为曹操尽忠效劳。
丁斐、史涣分头去请,约小半个时辰,程立、毕谌、满宠等人来到。(未完待续)
12 仲仁迫凌去檄书
曹操把陈宫来信的内容简单地转述与与众人听,说道:“公台来信,约我与孟卓联兵,一起反攻济阴。他在信中讲了‘三胜’,徐州兵久战疲惫,且如今分兵驻守济阴、山阳、任城、东平、济北等各郡,相比月前与我军交战之时,他们的兵力已经分散,而反过来,我军的兵力却可集中用於一地,可以以众击寡,此我之一胜也;他前时与吕布通信,吕布愿与孟卓的别部共攻汝南,以此,在我军反攻济阴的时候,孙坚部的豫州兵就无法支援徐州兵,等於是断掉了徐州兵的豫州外援,此我之二胜也;州府万潜,因高素杀张长、刘馥杀李操,以及徐卓等在各郡侵害右姓,幡然醒悟,已然拨乱反正,答应潜为公台之内应,此我之三胜也。
“程公、卿等对此有何意见?请畅所欲言!”
毕谌与万潜以前并为州府的首吏,两人是同僚,而且言语投机,交情也还不错,听到万潜反正,甚是喜悦,抚须说道:“我就知道万君从附徐州,是逼不得已!果然如此,今他不顾身在敌营之危险,毅然决定为明公内应,重新归来,……明公,足可见兖士人心之向背!有万君为明公潜通消息,山阳、济阴之虚实,明公可尽知矣!”
曹操说的是万潜肯为陈宫的内应,毕谌岂会不知陈宫弃曹操而投张邈这件事,实是对曹操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故到了他的嘴中,却是成了万潜“毅然决定为曹操内应”了。
曹操说道:“子礼,你是赞成与我军与孟卓联手,共击济阴么?”
毕谌沉吟说道:“明公,听你刚才说,公台信中讲到的‘三胜’,似乎是颇有道理,然谌不知兵,具体是不是同意公台,与陈留联兵,还是请程公、伯宁讲讲他们的看法吧。”
曹操便问程立、满宠,说道:“程公、伯宁,你两人怎么看?”
程立说道:“明公,时下的形势好有一比。”
“何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曹操已知程立之意,问道:“此话怎讲?”
程立说道:“公台信中讲了如果打济阴的话,有三胜;如果不打济阴的话,明公,对我东郡而言之,对明公而言之,则会有两弊。”
曹操说道:“公所言之两弊,我知矣!一则,东郡不足以养兵,暂时可以支撑,久则兵马必散,即使不散,没了粮饷发给兵士们,军纪、军法也就无法再严格地要求他们,势将形如寇兵矣!不但会扰乱地方,且临战用到彼辈之际,也将无有什么战力。兵不堪用,此一弊也。
“荀攸、李瓒、刘馥、荀悦、徐卓等人,俱非庸才,或以权谋矫出,或有治能,或博学而有清望,今如不及早反攻,兖州之民心,迟则一两年,短则一年,也许还真就能被他们收揽到,——刘馥方任济阴郡,即剿灭掉了大野泽的贼寇,周边县乡的百姓自此不再受贼寇掠夺之苦,我闻之,他的名气可是一下就在济阴响起来了!徐卓在济北,虽然侵害到了右姓豪族,可他分田於徒附、招抚流贼,却亦是颇得百姓们的交口称颂。民不附我,此二弊也。
“程公,我说的对么?”
曹操帐下的兖州人不少,除掉程立是东郡人外,毕谌是东平国人,满宠是山阳郡人,还有别的一些,分别来自济北、任城等郡,比如吕岱,就是任城国人,他们而下虽是跟着曹操撤到了东郡,与他们各自留在本地的亲朋好友却一直都有书信来往,故此,曹操如今虽是人在东郡,但对兖州别郡目前的情况,都还是相当了解的。
说实话,刘馥、徐卓等人的治境策略,剿灭聚集成伙的大股贼寇、招徕流动不定的小股贼寇,同时重豪强兼并之法,打击那些贪心无度、兼并民田不已、乃至拥有数百上千部曲、还有着一定军事力量的地方豪强,扶助百姓小民,以发展经济,充实民力,等等这些举措,是深得曹操之心的,换了他治理这些郡,他也会这么干的。
也正是因了深得他之心,所以,他才会产生假以时日,“民不附我”这样深深的担忧。
程立想说的两弊,正是这两点,想说的话被曹操说了,他便点了点头,说道:“明公说的对,我所忧虑的两弊正是此二者。”
满宠年纪虽轻,比程立小了二三十岁,比毕谌也小了不少,可是性格坚定,有谋略、主见,并敢决断。两个年龄比他大的尊长都已经发表过意见,他现在可以开口了。他跪坐席上,挺直身子,说道:“明公,战则有三胜,不战则有两弊,以宠之愚见,可与陈留联兵反攻济阴!”
短短的一句话,把他有主见、敢决断的性子表现的淋漓极致。
曹操从席上站起,到堂中踱步,他转了几圈,背对门口,负手仰头,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回过身来,与程立、毕谌、满宠和丁斐、史涣说道:“公台信中言有三胜,我看啊,今如反攻济阴,我军何止三胜!”
毕谌问道:“敢问明公,还有哪胜?”
曹操伸出三指,笑道:“不是还有哪胜,是还有三胜。”
毕谌讶然,问道:“竟是还有三胜?”
“可不是么!”
“敢请明公示下,是还有哪三胜?”
曹操伸出小拇指,说道:“贞之设离狐郡,以东郡人潘璋为郡守,贞之的用意很明白,他是想用潘璋这个熟悉东郡地形、风物、人情的东郡人,来给我造成压力,但潘璋此人粗猛,虽小狡,能治军,闻他部曲颇有军纪,然其自恃勇悍,却甚是轻我。我听说,他就在前日,铸了百炼刀一柄,铭曰‘濮阳’,以擒我自许。骄兵必败,轻敌必覆,况乎既骄又轻?我如反攻济阴,离狐不难克也!此我之一胜。”
潘璋的校尉号是“先登”,跟从荀贞以来,他着实打了不少的硬仗,在整个的徐州军中,以勇悍闻名,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徐州将校,实是没有几个。
而月前徐州的攻伐兖州之战,又是势如破竹,连战连胜,仅被亢父、寿张这类坚城阻了一些时日,其余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阻碍和挫折,在不少徐州军将、士卒的眼中看来,兖州兵、曹操委实易打,甚至有军将和老卒认为,此回打兖州的这一仗,还不如之前打陶谦、夺徐州的那一仗打得费劲。
两个原因结合一处,这也就难怪潘璋信心满满了。
毕谌说道:“潘璋勇而无谋,此确是我军之一胜也。敢问明公,二胜是何?”
曹操伸出无名指,说道:“我叫李高与他的两个弟弟去信,本就已得到了李操、李进的愿为我军之内应,现今李操被刘馥杀害,这必然会更加坚定了李进投我之心!李氏乃乘氏豪姓,其部千许,加以徒附、乡人,可得三四千众,虽然数量不多,然可起奇兵之效;且李进在济阴,我军从他那里,可知济阴郡的虚实情况。此我之二胜也!”
毕谌、满宠对视一眼,他俩此前都不知曹操命李高召李操、李进为内应之事,直到现下听了,二人才知。
满宠赞道:“明公深谋远虑,原来早已在济阴郡埋下了钉子!乘氏此县,沿济水西南下,不到百里即是济阴的郡治定陶;出而向东南,六七十里便是兖州的州府、山阳的郡治昌邑,这个地方诚然是济阴、山阳两郡的心腹要地!李操、李进兄弟素有勇名,今李操虽死,而其弟李进的智谋却在李操之上,有他在乘氏响应明公,济阴必可光复矣!”
他略想了下,自告奋勇,说道:“宠请为明公锦上添花!”
曹操问道:“如何锦上添花?”
满宠说道:“我郡豪强李朔等人,向来与宠交好,宠愿为明公去信於他们,看看能不能把他们为明公招徕帐下!如是可以,则当明公、张府君一攻济阴之西、一攻济阴之南,而李进响应於乘氏的时候,若再有李朔等人起兵於山阳,那明公这回反攻济阴,岂不就更稳操胜券!”
满宠十八岁的时候,就在山阳郡的郡府中,出任督邮之重任,当时郡内有李朔等豪强各拥部曲,抄略百姓,满宠奉令去纠察他们,靠着他家族的声望和他个人的能力,李朔等都自请认罪,从此以后,不复再有掠民的行为。满宠和曹操类似,也有轻侠的一面,与李朔这类的豪强大侠,彼此能聊得来,互相间的关系还不错。他如给李朔等去信,不敢说这些人全都会响应曹操,可在自身利益被荀攸、乐进等损害的前提下,也许还真会有几个跳出来扯起叛乱的。
曹操大喜,说道:“此事如成,卿记首功!”
毕谌问道:“敢问明公,三胜为何?”
曹操伸出了中指,排在小指、无名指的前边,高高竖起,说道:“徐州能为我敌者,唯贞之耳!贞之现下已回徐州,留戍兖州的徐州主将是荀攸、乐进,公达固智、文谦固勇,非我敌也!此为三胜!”
虽为屡败之将,但曹操这话说的充满了自信,不仅满是自信,且其的语气、表情、仪态,并使满宠、毕谌、史涣、丁斐完全地相信他的此话。这大概就是人格的魅力吧!
程立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加上公台的三胜,我军有六胜在手,如是反攻济阴,必胜无疑!”顿了下,又说道,“不过明公,张孟卓一直自视甚高,自以为可与明公比肩,今与其部一起反攻济阴,获胜虽说不难,然克复济阴后,为能压制住张孟卓,以立浅见,是不是可趁公孙伯圭败归幽州,袁本初已有余力助我兖州之力的机会,再向袁本初请些援兵?”
曹操心道:“本初的部曲甲械精良,远非我部可比,既是为确定住与孟卓的主从关系,也是为打下济阴以后,下一步继续用兵山阳、任城等郡着想,问本初借些兵马,当然是需要做的。”收回了三个手指,颔首说道,“公言甚是!”回到案后坐下,亲自提笔,给袁绍写求援的信。
袁谭才因为荀成、陈买的缘故,从平原郡无功而返,对於曹操反攻济阴、兖州余郡的计划,袁绍自是大力支持。信到冀州,袁绍即遣高览、张南两将,引步骑五千,往助曹操。
却说便在高览、张南领兵前往东郡的时候,青州济南国的国都东平陵县中,郡府之内,应荀贞之表而新得任青州刺史、领齐国相的陈买,在日前刚接到了两封荀成檄书后不久,这天又收到了荀成的一道檄书。陈买看书罢了,大怒不止,掷檄於地,怒道:“荀仲仁迫凌再三,欺人太甚!”
13 陈买盟结田与曹
却是那荀成之檄,是问陈买借粮。
借粮倒也罢了,问题是,这不是荀成的头次借粮,已是第二次了。
头次借粮是八天前,以急着援助青州,抵御袁谭入侵为由,荀成在头道檄文中说,他来的太匆忙了,以致部中现今粮秣匮乏,因问陈买借粮二十万石。
一张嘴就是二十万石粮,诚然狮子大开口,要是太平时节大约还成,然自光和七年黄巾起事以今,青州境内的黄巾军就没有被剿平过,前任刺史焦和是个只会清谈的,听说黄巾来了,他就闻风而逃,每天干的不是强军练兵,而是弄了一堆的巫士在他身边,卜筮算卦,祈求神灵保佑,指望能以此来把黄巾消灭,却那黄巾怎么可能会因此消散?青州五郡的几个太守,又多是与焦和同类的,名气最大、所职掌地盘最大的孔融,亦是个不知兵的,这就导致青州的黄巾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是越来越多,至今已号称百万之众,乃至前时下到兖州,扰乱兖州境内,——前任的兖州刺史刘公山之所以会被黄巾刺死,曹操之所以能得任兖州刺史,说来倒都是与焦和的无能有着密切的关系,乱到今年,已快十年了,青州过去再是富庶,其各郡的郡府现在也是快要揭不开锅了,陈买哪里一下能拿出二十万石粮给他?
其实陈买也知,荀成问他要粮,“急着驰援青州,以致携带的辎重不多,而下粮秣匮乏”云云,只是荀成的借口罢了,荀成这明显是在敲诈於他。
但考虑到他自己是刚出任青州刺史,且还是应的荀贞之上表而才得了此任,一来,青州几个郡的郡太守,目前虽是应他的要求,都给了些兵马与他,然这是在外有袁谭大兵压境的背景下才发生的,现如今袁谭撤兵而走了,那么孔融等人还会不会无条件的、坚决的拥护他?这是个大问题;二来,由此个大问题而引出,陈买也就不免希望能够继续得到荀贞的一些支持,以加强他在青州的实力,从而能压制住余下几个郡的太守,稳固住他在青州的地位。
故此,尽管明知荀成是在敲诈他,陈买还是委屈齐全,东拼西凑出了十万石粮食,遣吏押运,送去了历城。
随着粮食一起去的,还有陈买的一封回信。
陈买在信中,用十分恭谨礼貌的口气,向荀成解释了自己的难处,列举出了三个客观存在的困难,一个是他与荀成近似,也是急着赶到济南郡,以及早做好万一平原郡失陷,好在此抵御袁谭部队的准备,因而,他随军所带的辎重实亦不是很多;一个他是才出任的青州刺史,打着保境安民的号召,问各郡要些兵马,固是可以做到,但如果再问各郡要粮,各郡也穷,恐怕都不会给他,或者不会给很多;一个是归他直领的齐国,总共只有五个县,民口有限不说,又是久经战乱,大片的田地都已荒芜,他齐国郡府的府库里头,实是无甚存粮。
因是,陈买请求荀成能够体谅一下他,二十万石实在是给不了,他已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凑出半数。
陈买现在东平陵县,东平陵在历城的东北方向,与历城接壤,两座县城相距不过五六十里。陈买的粮和信,荀成数日后就收到了,倒是亦很客气礼貌地给陈买回了封信,没说什么。
於是,陈买就以为这事儿算过去了。
历城现下虽然被徐州占据,陈买暂时也没打算要回来、或打回来,便任徐州先占着就是,但是荀成的身份不比赵云,他是徐州军的方面重将,有他这么一位待在历城,陈买不能放心,遂在收到荀成的回信后之次日,陈买又给荀成去了一封信。
这封信里,陈买试探着询问荀成,袁谭的兵马已撤,为何他还留在历城?
言外之意,是在问荀成打算何时回泰山郡。
便就有了陈买不久前刚接到的,荀成的第二道要粮之檄。
荀成在这道檄文里说,他早就想回泰山了,但军中的粮食不够路上所需,——陈买前几天借给他的那十万石粮,经过查验,一大半都已生霉,乃是多年的陈粮,这种粮怎么能给兵士食用?故是,荀成再次提出,向陈买借粮二十万石,只要粮食送到历城,他马上就拔营回泰山。
那十万石粮,一些是陈买军中自用的,一些是陈买逼着济南国拿出来的,想那青州战乱十载了,府库无不空空如也,现下所能拿出的,尽是去年的新粮,哪里会有陈粮?
所谓发霉,不用说,又是荀成的借口。
这也就难怪陈买怒不可遏了。
陈买领兵到了东平陵县后,於城外搭建了一座兵营,他没有入城居住,而是就住在了军中。在他大怒把荀成的檄文摔到地上时,帐中坐了不少他本部与青州各部郡兵里的文武官吏。
一人问道:“使君,怎么了?”
问话之人朗目疏眉,形象俊朗,颔下长须,飘然如仙,不是别人,正是北海郡兵的主将王范。
王范,字子法,乃是孔融最为信用的府吏之一。
陈买怒道:“荀仲仁又问我借粮二十万石!”
王范的目光落在被陈买丢在地上的檄文上边,看了一看,抬起头,皱眉说道:“不是才给他送去了十万石粮么?他上封与使君的回信,也没说再要粮啊,却为何突又传檄,复再索粮?”
陈买说道:“他在檄文中说,我送给他的那十万石粮都是陈粮,长了霉了,不能吃!除非我再送给他粮二十万石,否则,他因乏粮,恐怕不能返回泰山郡!”
王范顿时明白了陈买为何发怒,他说道:“荀仲仁这分明是在找借口,敲诈勒索使君!”
帐中又一吏说道:“若只是敲诈也就算了,唯恐他的目的,不在於敲诈。”
说话的此吏名叫郭亮,本是陈买齐国郡府的主簿,陈买当了青州刺史后,辟他作了州府主簿。郭亮此人,士子出身,文武兼备,身长八尺,既有智谋,又勇力绝人,是陈买最信用的心腹。
王范问道:“你的意思是?”
郭亮不怎么待见王范,没有理会他,直接与陈买说道:“使君,荀仲仁今统兵五千,屯於历城不走,合赵云部,也就是说,徐州兵现於我济南郡中的,已有七千步骑上下了,而荀仲仁是徐州的上将,赵云是徐州的虎将,两人皆能征善战,娴熟用兵,且又历城距我东平陵,仅五六十里地,朝发夕可至,万一变生肘腋?使君,只怕我东平陵危矣,济南国危矣!”
陈买说道:“你是说荀仲仁问我索粮是假,如果我不满足他的要求,那他就找到了借口,攻我东平陵是真?”
郭亮面带深忧,说道:“是啊,使君!”
陈买岂会没有想到这点,他略收起怒容,说道:“此亦我之所忧也!”问帐中诸人,“君等於此,有何对策?”
帐中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随之,分作左右两排,对坐於帐中的十余个文吏、军将,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陈买倾耳听了半晌,发觉他们各自表达的建议,俱无实行的可能。
要么说再凑些粮给荀成;要么说干脆不给他,如果荀成、赵云来打东平陵的话,现驻於东平陵的青州各郡兵马,合计万余,却也不怕了那七千的徐州步骑。
陈买手里的粮食要是充足,为了不给荀成攻打东平陵的借口,他却是可以忍辱负重,再凑出些粮食与之也无所谓,可陈买手里没有那么多的粮了,之前给荀成的那十万石已是他竭尽所能,唯一仅有所可凑出来的,若是强要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军粮,再拿出些给荀成,那他自己的部队就没的粮养了。这一个建议,没有办法执行。
“现驻於东平陵的青州各郡兵马,合计万余,却也不怕了那七千的徐州步骑”,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一看就是个不知兵的。敌我对战,难道是只看兵马数量的么?若是兵马多的一方就能取胜,那大家打仗,就只管多征兵便是了,还讲什么精卒、谋略?不错,现驻於东平陵的青州兵,论人数,是比荀成、赵云部多,可如论战力,则是大不如之。一旦开战,陈买不仅无有取胜的把握,且私下忖思,他估摸着,落败的把握却是不小。这一个建议,也不能执行。
陈买不禁大大失望。
王范一直没有发言,等诸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抚着胡须,徐徐开口,说道:“使君,下吏有一策,可解眼前之难局。”
陈买问道:“何策也?”
王范跪坐於席上,在帐中众人的目光下,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甚有儒将的风范,他说道:“使君,田楷日前不是遣人赍信,请与使君结盟么?使君何妨答应之?与田楷定下盟约以后,使君可再遣密使,前去东郡,与曹孟德议论订盟。荀镇东侵占兖州五郡,实乃是曹孟德的头号仇敌,使君的密使只要到的东郡,我料曹孟德一定会欣然愿与明公结盟的!
“如此,西有田楷为盟,西南有曹孟德为盟,区区荀成、赵云,何足忧也?不仅不用再担忧他来犯我东平陵,而且到的那时,使君完全可以与田楷、曹孟德联兵,反攻历城,收复失地!”
陈买闻言,顿时大喜,说道:“卿之此策,诚然高明!”转而迟疑,说道,“田楷所遣之人,现在就在东平陵,与田楷定盟易;但与曹孟德结盟,不是短日可成的。荀仲仁在檄文中,要求我五日之内,把粮食凑齐给他,却是如何应付?”
王范笑道:“此有何难?且先凑出万来石粮给他,把他敷衍住,权且作些拖延即可。”
陈买想了一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夸赞王范,说道:“久闻君智谋出众,今日闻君此策,果然如此!无怪孔北海器重於君!”
王范谦逊两句,连道不敢。
陈买捻须沉吟,说道:“君之此策固然上佳,但代表我去东郡,与曹孟德约盟的此任,实是非能言善辩之士不可为之,该委谁为好呢?”
帐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接腔。
王范却是勇於任事,主意既是他出的,具体的操作他也愿意去办,便自告奋勇,说道:“下吏敢请为使君出使东郡!”
陈买越发欢喜,说道:“君素有善辩之誉,有君为我出使,此事必然成矣!”
当天,陈买接见田楷的使者。这位使者,与赵云是个熟人了,便是上次去到历城,谒见过赵云的田楷的主簿郑隆。陈买与郑隆,把两家的盟约定下,郑隆总算是完成了一回使命,高高兴兴地回平原郡去了。次日,王范出城,潜去东郡,代表陈买与曹操商议结盟之事。
14 吕布渔利张和袁
王范到了东郡,见到曹操,述说来意。曹操大喜,当即答允与陈买结盟。
却说那陈买的青州刺史,本是荀贞表他的,结果他就任没多久,反而成为了荀贞的敌人。
这也不能怪是荀贞无识人之明,亦不能怪陈买忘恩负义。
毕竟荀贞与陈买间,此前的结合,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荀贞是想用陈买来帮助抵御袁谭对青州的侵占,而陈买则是想借助荀贞的上表,望能实现他靖难的志向。既然是利益的结合,那么当彼此不再需要对方的时候,双方本质上的矛盾自然而然地就会迅速激化。
一时间,北边青州陈买、西边东郡曹操、西南陈留郡张邈、南边汝水以南的吕布,四个大小不一、背景不同、志向也不相同的势力,——若再加上平原郡的田楷,那就是五个势力了,竟是组成了一个“反荀”的同盟,或者准确点说,组成了一个“反荀孙联盟”的同盟,对徐州、兖州五郡和豫州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态势。
由此也可看出,至少在青、兖、豫、徐四州,荀贞的实力已是一家独大。
定下了与陈买的结盟以后,曹操去信陈留,把此事告与了张邈。
陈宫看信过后,与张邈、张超等人说道:“陈买乃荀贞之所表,而转眼就与荀贞之成仇,足可见荀贞之不得人心的程度!此回反攻济阴等郡,我军原本就极有胜算,而今加上陈买的青州兵胁徐、兖之北境,我军的胜算就更加大了!”对即将开始的反攻战役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张邈没有征战天下的雄心,他只是想保住他现有的地位和权势,对反攻兖州的态度原本是比较犹疑的,但现下得了陈买的加入,他倒是也较为坚定了反攻的决心。
他问陈宫,说道:“公台,方下联盟已成,我联军何时发动攻势为好?”
陈宫说道:“马上就到三月份了,过了三月,就是夏季。今夏也不知会不会多雨,如果多雨,道路泥泞,不利行军,将会不利於我军的攻战。明公,既然联盟已成,以宫愚见,现在就可与曹公、吕布相约日期,一起发动攻势了!”
张邈以为然,问道:“从何处首先发动攻势为上?”
陈宫早就熟思已定,他说道:“最好是先从汝南发动攻势,檄吕布西攻颍川郡。颍川郡是豫州最西边的郡,北接河内,西接河南尹,此郡一旦失陷,则孙坚与河内、河南尹就会被隔断联系,料孙坚必定是会立即驰援颍川的。吕布,悍将也,而孙坚轻剽,他甚至很有可能会亲自带兵往援。适其时也,明公便可遣陈留劲兵与曹公部两面俱进,共攻济阴了!
“同时,明公再遣别部,攻豫州之梁国,一方面是响应吕布,另一方面则是梁国与济阴郡接壤,如能将梁国攻克,明公就能从南面威胁济阴郡,将会大有助於我部与曹公之部对济阴郡正面战场的攻势!”
不得不说,陈宫的这番用兵谋划,还是相当不错的。
首先,用吕布打颍川郡这个孙坚的必援之地,以牵制住孙坚部的兵力;其次,进攻济阴郡正面之同时,再进攻梁国,既响应了吕布,又对济阴郡形成了两面包击的进攻态势。
他的这个谋划如能顺利执行的话,的确是会对济阴郡造成极大的压力。
大战在即的紧迫,若能打赢这场仗,就能把光复兖州这个远大的目标实现第一步而产生的兴奋,似乎成为了四方势力的总指挥、总军事而带来的豪情,种种情绪混合一起,陈宫无法安坐於席上,他昂然立在堂中,脸上焕发出明亮的神采。
恍然间,陈宫忽然觉得,他就像那战国时身配六国相印的苏秦,以纵横之术,连接诸国,共抗“暴秦”。只与苏秦不同的是,苏秦为的是荣华富贵,而他陈宫,为的是兖州诸郡的士心民意。
……
张邈的信很快就送到了吕布军中。
信中,张邈详细地叙说了陈宫的整个战略安排,询问吕布的意见,并说吕布如无异议,那就可以按此行事。
吕布看信罢了,与堂中的诸将说道:“这些所谓的士大夫,真的是满口谎言!”
魏越问道:“明公何出此言?”
“前次邈张孟卓与我相约订盟,说好的是共攻豫州,……”吕布离席起身,把张邈的信丢给魏越等将,说道,“你们瞧瞧张邈的这封信,却是请我於十日后,独自进攻颍川,而他则率部攻打济阴。”
魏越等传看张信。
一一看完。
魏越说道:“张邈信中不是说,他会遣派别部,进击梁国,以为明公的呼应么?”
吕布嘿然,冷笑说道:“‘别部’、‘别部’,既云‘别部’,就不会是主力。察张孟卓信中意思,他此回约我出兵,其目的分明是为了夺下济阴,占据兖州;此前他所谓之与我‘共取豫州,事成,表我豫州刺史’,於今看来,不过是为了当他进战济阴之时,免得受到孙文台的从后袭扰,故而用此言语哄骗於我,……,什么‘劳我西取颍川,他以别部攻梁国,以为我牵制豫州兵’,说白了,其实他是想用我来为他牵制孙文台部,而绝非是他为我牵制孙文台!”
魏越等将想了一想,深以为然。
魏越说道:“如此,那明公就不必理会张孟卓的此信便是!”
吕布把张邈的信拿回,又看了一遍,却是不赞同魏越的意见,说道:“不然。我还是给他回信为好,不仅我要给他回信,而且我还会答应他信中的请求。”
魏越等茫然不解吕布之意。
魏越问道:“明公,这是为什么?”
吕布拿出老谋深算的样子,捻着颔下的硬须,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么?”
魏越心道:“你说的话多了。”
不知为何,他却心思别转,竟由吕布的此问,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妻子对他讲的几句话,那几句话全是对吕布的夸赞之词。吕布帐下的诸多战将,现驻守於外的不少,他们的妻子家眷都留在吕布的大营之中,没有从戍在外,或是出於关心诸将的缘由,吕布对他们的妻妾十分照顾,经常派人给她们送些吃、穿、日用之物,并且时不时地还会亲登她们的家门,殷勤询问她们生活的近况。诸将的妻妾互相都有来往,这些事情,被魏越的妻子得知。因是,魏越之妻,深感吕布的仁爱之情,忍不住就埋怨魏越了些许,怪他不解风情,并对吕布称赞不已。
魏越也是纳闷,他怎会突然想起此事,忙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杂念赶出去,问道:“哪句话?”
吕布哪里知道,魏越的肚子里会转这些肠肠,顺着自己的话,说道:“就是我说那些士大夫仗着有些名声,看不起吾辈,以武夫视吾等,拿咱们当鹰犬,咱们现今手上有兵,而今天下大乱,兵强者为雄,吾等何尝不能也拿他们当狗那句!”
魏越说道:“这句啊,末将记得。但是,明公,怎么拿他们当狗?”
吕布说道:“我等皆并、凉之士,不被豫人敬重,要想立足於豫,只靠吾等,是不行的。张孟卓素有美誉,今吾等正可借其虚名,招徕豫州士人,助我掌控豫州。此即我明面上从张孟卓之约,而实是拿他当狗,为吾等谋豫之本意也!是以,他的此信我不止会回,还会答允!”
吕布虽无自知之明,昔在长安之时,杀了董卓以后,尝真的以为他可以与王允一起执掌朝权了,此固不明形势,狂傲自大,但大约也正是因了那段经历,对他却造成了两个不小的影响。
一个是,自那以后,特别是后来帮助了袁绍,又差点被袁绍暗杀之后,他便似董卓拉拢士人不成,反受其辱的结果一样,开始转而痛恨士大夫,对士人们满是不信任的态度了;一个是,杀董后,有过一段短短的时间,上至王允,下到朝中诸臣,都对他夸赞有加,无不对他“敬重有礼”,那短暂的荣光挥之不去,“出将入相”的政治幻想,由是塞满了他的胸怀,换言之,他从那之后,就并不像魏越等,单纯地以“武人”自居了,而是开始怀抱一定的政治憧憬了。
——对他造成的这两点影响,本质上说,其实是矛盾的。
一个是不信任、厌恶士大夫,一个却是享受被士大夫们拥戴的滋味,可放在当下的时代背景来讲,这个矛盾偏又是那么的自然。毕竟,士大夫们历来掌控舆论,早已成了正义、清流的代名词,深入人心,就以董卓、吕布而言,私心里也是极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的。
不得不说,吕布的这个“憧憬”是天真的,可也因了他的这份憧憬,是以,他现如今是迫切地期望自己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遂便有了“借张邈之名,为自己谋豫”的念头。
魏越赞道:“明公此计大妙!”
吕布自得揽须,笑道:“我却不仅此一计。”
魏越问道:“敢问明公,还有别的何计?”
吕布说道:“张孟卓约我攻豫,我就把他的这封信转给袁公路,看看袁公路会做什么表态!我已经几次问他要粮、要兵,他推推拖拖,好不容易给我一点,也是零丁星碎的。哼!他如再是如此,说不得,我也只好舍他,而真的与张孟卓、陈公台结盟了!”
说到袁术,联想到袁绍,吕布颇是感慨,由衷地说道,“袁本初狭忌之徒,袁公路亦小气之人,时无英雄,竟使此二竖子成名哉!”
他步至堂门,手抚门框,眺望蓝天白云,按剑慨然,说道,“今我借张孟卓之名,取豫之后,凭此为资,南擒公路,北灭本初,再挟数州之兵,东定徐、兖,然后迎天子还於旧都,我并州吕布之名,如何不能垂於青史?便是汝等,也可因我而贵,富贵於今世,名传於后人矣!”
魏越等望其背影,但见阳光洒落,仿佛映衬得他衣甲生辉,如似神人,不觉心折,都起身拜倒,齐声说道:“愿附明公凤尾,富贵於今时,传名於后代!”
传不传名於后代什么的,魏越等,十个里边,九个不在乎,但那“富贵於今世”,诚为其盼。
於是,吕布就写信一封,回与张邈,答应了十天后出兵颍川。
同时,他遣军吏把张邈此信送去南阳,面交袁术,随张邈此信,并有他的手书一封。在书中,吕布写道:“张孟卓敬布威名,央布相助,共取豫、兖,许表豫州刺史与布;布岂无义之辈?虽已允之,而实是欲借其名揽士,为将军取豫州也。奈何兵马不足,粮草匮乏,望将军拨送一二。待布尽取豫州,豫州富庶,自有十倍之报,还於将军。”
15 公路送粮惹吕怨
南阳郡,郡府堂中。
南阳乃是大郡,太平年代时,一郡之人口,可比偏州小半之民,郡中富裕,民力充足,故是郡府本就富丽堂皇,而袁术到了此地后,他家四世三公,打自出生,他便钟鸣鼎食,衣纨饰玉,豪奢惯了的,因竟觉南阳郡府寒酸,配不上他的身价与体面,故遂把那住在郡府附近的里中百姓悉数逐走,以扩充郡府的面积,用那从民间掠来的珠宝装点内外,重新对之做了装潢,於今南阳郡府却是占地百余亩,府中亭台楼榭,苑林池水,处处可见,搜罗而来的珍禽异兽,遍布园囿,服饰於内的婢女、小奴,皆是美女俊男,着实赏心悦目,与其说是一座郡府,不如说是一座宫城,诚然比不上皇宫禁内,但比寻常的王府亦还要气派许多。
袁术穿着花色的绣衣,衣服既宽而轻,腰缠玉带,雍然地斜依靠几,坐在席上,一手拿着刚被送到的吕布来书,一手抚须,漫不经心地浏览。
看没几行,袁术的神色微变,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目光落於信纸上,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看罢了信,袁术恼怒地将之摔在案上,骂道:“果如卿等所言,这吕奉先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狗!”
陪坐左右的诸人,悉是袁术的心腹。
一人问道:“明公,怎么了?吕布在信中说什么了?”
袁术怒道:“说什么张孟卓答应表他为豫州刺史,又什么他非无义之辈!并又问我要粮、要兵,又说等打下豫州,便以十倍还我!……这个兵子,说的好听,莫不是欺我无知,以为我看不出他是在拿改投张孟卓威胁於我么?”
他顿了下,复恚怒地说道,“吕布初投我之时,犹如丧家之犬,要非是我鼎力扶持,他岂会能有今日?想当初,他口口声声呼我明公,每谒见於我,膝行下拜,恭谨如奴!而今有了汝南半郡,自以为翅膀硬了,便连‘明公’也改了口,叫我将军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怒不可遏,袁术把吕布的信拿起,再次重重地摔在案上。
方才问话之人名叫李业,是袁术帐下的谋士。
李业离席,半弯着腰,到袁术案前,说道:“敢请明公示吕布之信,与下官一读。”
袁术就把信给了他。
李业读罢,知道了前因后果,思忖片刻,问袁术,说道:“吕布信中向明公讨粮、讨兵,敢问明公,这粮、这兵,明公打不打算给他?”
袁术怒道:“吕奉先不过才得了汝南半郡,就敢这等不恭於我,我还给他粮、给他兵?怎么,让他好打下豫州,然后与我为敌么!此养虎为患,我自然是一粒粮,一个兵,都不会再给他!”
李业沉吟说道:“明公,以下官愚见,这个粮、这个兵,还是多多少少给他一些的为好。”
袁术知李业颇有智谋,素来对他甚是看重,听了他这话,姑且按住怒火,问道:“为何?”
李业五短身材,长着一张圆脸,小眼睛,胡须稀疏,其貌不扬,然而却是透出了一股精明之气,他摸着胡子,说道:“明公,我军数攻襄阳,皆不能克。刘景升得蔡、蒯、黄等大姓相助,收揽士心,小得地方民意,端得是明公的劲敌也。於今我军局促於南阳之地,南阳固然大郡,民口多,且富实,可是南有刘景升,北有孙文台,却是两面大敌。
“吕布尽管贪婪,无有道义,然其到底壮士也,其帐下诸将多并州人,亦皆悍勇,有他在汝南,至少可暂为明公挡住孙文台,使明公能够从容用兵於荆。若是因为这点粮、兵没有给他,万一真叫他投了张孟卓,是我北边,非但仅有孙文台矣,且多吕布一贼也!将会不利於明公与刘景升争荆!因是下官以为,可顺其意,稍与粮、兵给他,以安其心。
“张孟卓不是许愿,肯表他为豫州刺史么?上次明公表了他吕布为汝南太守以后,下官闻之,吕布很有些微词,似是不满,并可趁此机会,明公干脆也许诺於他,只要能为明公打下豫州,就以豫州刺史表他!”
袁术说道:“给他兵、粮也就算了,还以豫州刺史许他?现他不过只有汝南半郡,已是露出叛我之意,我再把他表为豫州刺史,料他必会自此不从我之令矣!这难道不是白白的把豫州便宜给他了么?卿之此策,太不高明!”
李业耐心地说道:“明公,现今豫州在孙文台的治下,明公如果许诺吕布,愿以豫州刺史表他,那么料他一定就会拼力与孙文台争豫,而孙文台亦猛将也,是两虎相争,必定双伤。且不说吕布不一定能打得过孙文台,就算他真把孙文台攻灭了,但他自身势必也会损失惨重,到的那时,明公只需择一上将,往去攻之,即可将他生擒、斩获,此坐收渔利也,岂不乐哉!”
袁术想了一会儿,颔首说道:“卿此言倒是不差。”迟疑说道,“那,……我就给他些兵、粮?”
“给他些吧!”
“你说给他多少合适?”
“明公,我军也不宽裕,挤出三万石粮、两千兵卒与之,以下官之间,便即足矣!”
袁术的起居、饮食十分奢侈,但放到他的军中而言,他的手头的确是很不宽裕。
南阳究竟只是一郡,粮秣也好、兵源也好,都有限,养不了太多的兵马。他现今对外号称步骑十万,实际上能战的兵士只有万余罢了,——这也是他数攻刘表而下所在之襄阳,却皆不能克之的一个缘故。
袁术接受了李业的建议,就说道:“那便取粮三万石,兵卒两千,给吕布送去!”
把这件任务交给了李业办理。
因被李业提起了蔡、蒯、黄等荆州大族相助刘表的话题,袁术把对吕布的恼怒,不由转到了蔡、蒯、黄等家的头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说道:“我就想不明白,颍川的辛评、郭图诸人,冀州的审配、沮授之流,还有那逢纪等等,却怎么甘愿从我家的家奴,而不肯从我!蔡瑁、蒯越、蒯良、黄祖等徒,亦宁肯阿附刘表,也不愿受我招揽!”
李业安慰袁术,说道:“明公,辛评、审配、蔡瑁、蒯越诸辈,无非浪得虚名而已,皆是有眼无珠的小人,他们不识明公乃才是海内英雄,也不足为奇。请明公息怒,待安抚住了吕布,使我南阳北边无忧,明公便可择机,再向襄阳用兵,候至打下襄阳之日,擒下了蔡瑁等人,明公自可令他们科头跣足,跪拜堂外,以作羞辱,出了这口恶气!”
袁术气哼哼地说道:“只作些羞辱,不免太过便宜他们!”
李业赔笑说道:“是,是。若是实在气不过,就砍了他们的人头,悬於城门,叫他们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袁术摆了摆手,叫他去办给吕布送粮、送兵的事儿,说道:“你去罢!”
李业应诺而出。
他却是个麻利的人,出了郡府,没做停留,当即赶去粮仓,出示了袁术的命令,叫粮仓的官员拿出了三万大石的粮,并亲自检查,不要陈粮,只要去年的新粮。整整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把粮食挑好,装满了百余辆车。
李业亲自押送粮车出城。
但出了城后,没有直接北上,去汝南县,而是先拉到了他在县外的庄子中。
李业和袁术一样,不是本地人,这庄子,是他跟着袁术到了南阳以后,从本地的豪强那里得来的。
庄子不小,外接良田,内有菜畦,泉水、井水,无有缺乏,各种作坊一应俱全,且养了家禽千余,不管是饮食,还是日用的器具,都可自给自足。
院墙高大,绕着院墙,挖掘出了一道宽深的沟渠,墙壁的四角各建了一座望楼,庄中有徒附近千,徒附负责日常的劳作,另有负责庄子安全的壮丁二百余,或是从邻近乡野召来的轻侠、恶少年,或是从军中私自调来的精卒,他们使用的武器,不仅有刀、矛等物,还有强弩硬弓,如有强敌,徒附也能上阵,从安全上讲,不能说金汤之固,此庄也是同类庄园中的佼佼者了。
到了庄中,李业叫来徒附的几个头领,叫他们取来量器,召集人手,却是把那三万大石的新粮,尽数拉到了自家庄中的粮仓,又粮仓中取出了一万八千大石的陈粮,重新装车。
重新装车的,是他准备送去给吕布的,拉到自家粮仓的,当然就是他干这一趟活的油水了。
却为何以陈粮换新粮,也就罢了,还把三万大石,换成了一万八千大石?
难道李业就不怕被吕布发现,告他的状给袁术么?
要知,袁术既然给吕布送粮了,那么自然会随着粮食,有袁术的回信一并给吕布送到。信中,袁术可是讲明了,给吕布的粮有三万石之多的。
李业还真是不怕,因为虽然换成了一万八千大石,但这一万八千大石,却也算是三万石,只不过,这个“石”,是“小石”。——袁术的信中只是说了三万石,可是没有说大石、小石。
大石、小石,都是当下常用的计重单位。一大石,重为一百二十斤,约为后世的六十斤;一小石,重为七十二斤,约为后世的三十六斤;两者之比约为五比三。——之所以会有两种计重单位通行,这是为了方便计算农业的产出,通常来说,一大石的粟,能够舂出一小石的米。
三万大石,便是三百六十万斤;三万小石,是二百一十六万斤。
大石换小石,也就是说,李业这回不但把自家仓中的陈粮换成了新粮,还从中额外捞到了一百四十四万斤粮,折合一万两千大石。
海内未乱之时,汉家每个兵卒的每月供粮,多是两大石,一万两千大石,够六千兵卒食用一月;够给吕布的那两千兵卒食用三个月,而事实上,现下战乱已久,很多地方军阀的部队,根本不能做到每月每兵供粮两大石,省着点用,这些粮,足够两千兵卒吃上四五个月的。
忙乎了整晚。
第二天,李业虽是一夜没睡,倒是精神焕发,又去营中,选了两千兵卒,照换粮的成例,把那兵卒中的精壮,自留庄中,换上徒附中的羸弱充当兵士,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兵与粮,一道交给他的两个亲信,命之代替他,送去汝南,给吕布。
……
数日后,吕布收到了袁术送来的粮、兵和信。
看信中说,给他了粮三万石,兵两千人,吕布本来还挺高兴,不料在亲眼见到了粮、兵以后,却是大失所望。
吕布顾与魏越等人,怨声说道:“汉家供给兵粮,素以大石计量,哪里有以小石充数的?袁公路信中说粮三万石,竟是小石!这是在拿我当猴子耍弄么?且小石也就小石吧,又尽是陈粮,都发霉了,这如何能给兵士吃用!又那兵卒两千,泰半老弱,……”
他指向松松垮垮,勉强列成队形的那两千兵卒,说道,“你们看,连个队都列不好,……哎哟,哎哟,那一群兵,个个白胡子,头发掉的发髻都扎不住,怕不都得六十多了?这哪里是给我兵,明明是叫我给他们养老!袁公路真是欺人太甚!”令魏越等,说道,“你们去细细挑拣,把那些老头、小孩,不堪战的,统统赶走!省的我见到心烦。”
魏越等人应诺,问道:“那粮呢?”
吕布想了下,说道:“也筛检筛检,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倒去城外河里!”
一将建议说道:“明公,现在春天,青黄不接,民间百姓多有挨饿的,不好给兵士吃的粮,与其倒掉,何如开个粥场,分给贫民?或许能因此而活不少百姓啊。”
吕布看去,见提建议的是高顺,随口赞了他一句,说道:“你却心善。”应允了,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出来看袁术送来的粮、兵前,吕布正在与诸将商议攻打颍川之事,既看过了兵、粮,吕布便返回县寺堂中,继续与诸将议论。
16 文远克城震弘惊(上)
除掉负责去挑拣羸弱不堪战者,逐之处营的魏越之外,余下的诸将都跟着吕布回到了县里。
因为这次攻打颍川,是吕布到豫州以来,即将展开的又一次大战,可与上次他攻打汝南相提并论,可以预见得到,孙坚闻讯以后,十之**,是会亲自带领豫州兵的主力来与吕布的战斗的,故是,吕布把原本分别驻於其所占领之诸县的那些将校,於前日都给召到了他的驻地。
张辽、高顺、宋宪、郝萌、侯成、曹性、高雅、氾嶷等战将,或斗将,俱皆都在,济济一堂。
众将都披挂着精良的铠甲,铠甲上分别绘画了各类的图案,有那喜欢彩色的,如高雅、氾嶷,还把衣甲涂染成了红、黄等色,且铠甲之外,多挂着锦绣绸缎织成的大氅、披风等物。
唯有高顺,衣甲俭朴,既没有绘图於上,也无有涂抹色彩,更无什么装饰,坐於诸人中,竟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包括吕布在内的诸将,却也没有谁对此感到惊奇。
高顺这个人,性格就是如此,清白威严,平时连酒不喝的,虽是个战将,然在个人的生活上,却比寻常的儒生还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基本没有什么喜好,口腹之欲、女色、财货,一概不感兴趣,并且谨言慎行,乃至话也不多,用后世的形容来比喻,却如苦行也似。
县寺的正堂坐北朝南。
堂之西墙壁上,悬挂着大幅的地图。
图中所绘的,便是豫州的形势,以及豫州周边,与豫州接壤的各州情形。不止豫州诸郡的城池、与豫州接壤的各州的城池,并且豫州境内的山川河流,悉在图中。
观此地图,豫州境内,最西的是颍川郡,最东的是沛国,自颍川郡最西之轮氏县,到沛国最东之虹县,大体呈东西走向,长约八百多里;最北的是鲁国的汶阳县,此县在泗水的南岸,西与兖州的济北国接壤,东与泰山郡接壤;最南的是汝南郡的弋阳,弋阳在淮水的南岸,南与荆州的江夏郡接壤,东与扬州的庐江郡接壤,从最北到最南,也是约八百来里长,——当然,汶阳县与弋阳县不是南北正对的。
由西往东,豫州的诸郡依次是颍川郡、北边的陈国与南边的汝南郡、陈国东北的梁国,以及沛国,和沛国北边的鲁国。凡总共六郡,辖县加在一起,**十个,往昔太平年间,人口差不多有六百多万。於今当然是没有这么多的人口了,地方上也很久没有做过整体的人口普查,但粗略估算,怎么说,也还得有个三四百万人口,应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汝南郡南部的十余县,被吕布占据;颍川郡、汝南北边的二十来县、陈国、梁国处於孙坚的治下。至於沛国和更北边,被包在兖州、泰山郡之间的鲁国,而下实是一个处於半自治,或言之,主要被地方豪强所统治的状态,另一个则已完全成了徐州方面的附属。
豫州的此数郡,与兖州的数郡相同,都是在相对狭窄的地域内,县城繁多。
尤其颍川郡。
颍川郡东西不到三百里,南北只有二百里,而就在这么快狭小的范围中,却竟有县十七个。
那临得近的县,如荀贞的家乡颍阴,与北边长社县的县城只有四十里远,与东北的许县县城、东南的临颍县城、西南的颍阳县城,也是近似的距离。
再如那颍川东南区域的郾、定陵、舞阳、昆阳四县,彼此的间距亦不过在五六十里左右,最西南角的舞阳,与在其西北的昆阳,两县城的距离最近,也是仅有四十里。
四十里也好,五六十里也罢,这么短的距离,在太平年间,自是方便各县的士人们外出游历,谒见别县的名士,抑或拜访别县的亲友,但於战争年代,放到打仗上来说,却是极不利的,莫说骑兵,便是步兵,也可朝发夕至。
而且颍川此郡,一马平川,基本无有什么高山阻碍,从地形上而言之,也是极不利於守卫的。
如果一定要给颍川郡找一个在守御方面有利的条件的话,那就是颍川郡的河流倒是不少。此郡,可以说是整个豫州,乃至豫、兖两州,河网最为密集的一个郡。首先,颍川郡之所得名,是因为颍水,这条河发源自轮氏县的阳乾山,向东而流,贯穿了颍川整郡,这是一条河;其次,颍川的北边有潠(xun)水、洧(wei)水,南边有汝水,汝水又分出了好几条支流,总而言之,这大大小小的六七条河,把颍川郡的十七个县,大致分割成了六七块。
但是,这只是从地图上看来的,是似乎有利於颍川防御的一面。
放到实际上说,这个所谓的“有利”,其实不值一提。
无他缘故,全是因这几条河流都不是大河,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湍急,河水的两岸又皆平原,无险可扼,是以,如果敌人来攻,这几条河流顶多能起一个短暂的缓冲作用,用不了三两天,甚至连船都不用找、连桥都不用架,只需做足羊皮囊之类的浮具,敌军就可轻松渡涉了。
颍川东南区域的昆阳、舞阳、定陵、郾,此四县,西南接壤荆州的南阳郡,东与汝南郡接壤,四县隔澧(li)水相望,昆阳、定陵、郾三县在澧水北岸,舞阳独在澧水南岸。
吕布这回打颍川郡,此四县,或言之,舞阳、定陵、郾这三个沿澧水,从西往东一字排开的县,即是他准备首要进攻之地。
吕布站在地图前,手执镶嵌着宝石,贴着金箔的直鞭,点了点舞阳等三县,然后,把鞭子的头落在三县正中的定陵县上,沿着定陵县往西北划去,经过六十里外的襄城县、再经过三四十里外的颍阳县,顺着颍水,继续向西北,又再过约四十里,把鞭子停在了阳翟县上。
阳翟,是颍川的郡治。
吕布扭头,看向堂中的诸将,说道:“今攻颍川一战,咱们先打舞阳、定陵与郾,把这三个县,特别是定陵打下以后,咱们乘胜北进,只要能再把襄城、颍阳攻克,则阳翟在我军囊中矣!阳翟既下,颍川全郡也就很快就能为我军所有了!”
张辽细看地图,提出了一个问题,说道:“明公,孙文台不会坐视不顾颍川落入我手的,他肯定会驰援颍川。他若到时,我军该怎么应对?”
吕布胸有成竹,将直鞭重新落回到定陵三县,沿着三县北边的汝水,直划到郾县西南百里处的平舆县,——平舆,是汝南的郡治,孙坚之现下所住帐之地,他说道:“文远,你说的不错,孙文台当然不会坐视颍川为我攻占而不救,我也认为他一定会驰援颍川的。他驰援的话,头一个抵达的地方,必定就是郾县。那么,咱们就先在郾县,把他的援兵给收拾了!”
张辽说道:“郾县?”
吕布说道:“不错,我的计划是:咱们三路俱进,分别攻打舞阳、定陵和郾县,舞阳、定陵两县,咱们全力把之打下,越早打下越好,而至若郾县,咱们则假装打不动,等到诱了孙文台的援兵到后,吾等於县外的河边设伏,趁其半渡而击之,必可一击而破也!”
舞阳、定陵两县都是一面临水,郾县不然。
郾县的北边是澧水,南边是汝水,澧水、汝水离郾县县城都非常近,而且两条河水交汇於郾县的东边,这也就是说,郾县的北、东、南,三面都是河水。孙坚驰援的部队是从东南边的汝南来的,那么等之到达郾县城外后,郾县北、东、南三面俱水,他们如想进城,或者进至城下,与攻郾县的吕布部队对垒,就非得渡河不可,——而这,就给了吕布半渡而击的机会。
这个作战计划,听起来是十分完美和理想的。
却是说了,万一孙坚部不渡河怎么办?
吕布亦有对策,不等部将们询问,主动说了出来,他笑道:“若是孙文台部不肯过河,那咱们也就不必再客气了,只管把郾县打下便是。打下之后,依旧按我刚才说的方略,自进兵襄城县。孙文台部若敢衔尾而追我军,咱们就在襄城、定陵间,与他打上一仗!
“我军自入汝南以今,与孙文台部也算是屡屡交手了,他的部队虽然堪称精锐,可其部主要是以南人组成,多步卒,少骑兵,平原野战,却断非我部之敌!”
吕布与孙坚,这些月来,他们两部的兵马,的确是交战频繁,孙坚部的战力,吕布已经摸清。
孙坚的嫡系,都是他从荆州带来的,单纯说战斗力的话,确然可称一句精兵,但其最大的弱点,就是骑兵不多,并且不但骑兵少,善射能骑、娴熟骑战的将士更少。
於这一方面,吕布的部曲要比孙坚部强得太多。
虽然吕布当初逃出长安的时候,是在城破大败之后,随行带出的并、凉子弟不是很多,可能跟着他出来的,无不是以一当十、乃至以一当百的勇士,想他此前投到袁绍帐下之日,与黑山军交战,往往只带着十余壮士,就能往返出入黑山军成千上万人组成的阵中,如入无人之地,且杀伤甚多,其人及其帐下勇士们的战斗力,由此即可见一斑。
那么说了,既然吕布和他部曲的战斗力这么强,却为何从他进汝南到现在,已有不少时日,怎么还一直没能把汝南郡的全境攻下?而只能与孙坚部隔汝水对峙?这乃是因为,孙坚部有汝水北岸的城池可守,吕布帐下的并、凉子弟,尽管骑射无双,悍勇敢战,但那是在野战的场合中,用之攻城,则就力有未逮了。
实际上,吕布倒还真是盼着孙坚会敢率部来与他野战的!
只要孙坚敢这么做,那吕布就有十成的把握,把之战败、歼灭。
张辽、高顺等听完了吕布的谋划,各自寻思,分别想了一会儿,都觉得吕布的这个计划十分可行,因是无人再有异议。
吕布回到案前,放下直鞭,按剑挺身,顾盼诸将,说道:“军令!”
张辽等人,立刻纷纷起身。
铠甲上的甲片碰撞,哗啦啦的,在堂中响个不停。
吕布等他们都站好了,开始下达命令,头一个点名张辽:“张辽。”
张辽应道:“末将在!”
“给你兵马千人,攻打舞阳!”
张辽应道:“诺!”
吕布移开目光,看向郝萌,令道:“给你兵马千人,佯攻郾县!”
郝萌挺胸凸肚,应道:“诺!”
“侯成、曹性。”
侯成与曹性应道:“末将在!”
“你二人不用从我攻打颍川,留驻城内,以防孙文台遣兵偷袭;待我大败孙文台的援兵、攻下颍川以后,你两人等我命令,我的命令一到,就尽起你两人的本部,北渡汝水,北击平舆!我则会率兵由颍川,从平舆的西边向之发起进攻!我等两部合力,平舆取如反掌!”
却是不仅把攻打颍川的策略想好了,吕布还把打下颍川后的安排也都想好了。
侯成、曹性大声应道:“诺!”
吕布最后说道:“宋宪、高顺、高雅、氾嶷,还有魏越,你们从我进攻定陵。”
宋宪等将应道:“诺!”
吕布顿了下,做了个补充,也算是嘱咐,交代张辽等将,说道:“这回攻颍川,不但要打出咱们自己的旗号,还要把张孟卓与咱们是盟军的消息给散播出去!以招揽颍川的士心民意。”
张辽迟疑了下,说道:“颍川人文荟萃,海内之名郡也,借助张孟卓的名望,固是能够有助於我军将此郡攻取,可是明公,若是此事被袁公路知道?他倘使发怒,如何是好?”
吕布含着怨气,带着轻蔑,说道:“袁公路给咱们送来的兵、粮,你适才也是亲眼见到了。他这般羞辱於我,难道咱们还能情愿当他的鹰犬么?
“又且,只待咱们攻下颍川,趁势掩取汝南之后,有此二大郡在手,比之袁公路,唯南阳一郡罢了,到的那时,谁附於谁,怕还是说不定!”
17 文远克城震弘惊(下)
吕布生长并州,少年时为乡中轻侠,后来从军,征战至今,已有一二十年,不管是治军,抑或是用兵打仗的方略,还都是有一套的。他的这个攻打颍川、歼灭孙坚援兵,之后再取平舆的战术方略,的确头头是道。不仅考虑到了敌我双方部队的优劣,而且与他早前相较,於政治上也有不小的进步,至少知道了借重张邈、陈宫等大名士的清誉,来减轻颍川士人的反抗。
当然了,计划得是不错,能否得到实现,这就需要看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会是怎么样的了。
给张辽、郝萌等将下达过命令之后,便与次日,侯成、曹性留守,其余出战的各部离城,在吕布的亲率下,潜行往去颍川郡。
吕布因喜“大吕亭”这个地名,故此他的驻帐之地,后来选择了大吕亭所属的褒信县。褒信县的位置,比较靠汝南郡的东边。从此县出发,沿汝水南岸一路向西,过安城、慎阳、北宜春、阳安、吴房、灈阳等县,总计行约二百里,即至与颍川郡接壤的西平县。
西平县於春秋之际,是柏国之土,现今县之西北,邻颍川之处,尚有一亭,名为柏亭。
在其县内,现又有一亭,名叫棠溪,有一水,名叫龙渊。
这个棠溪和龙渊,在战国的时候,都是相当出名的。
战国时期,西平此地属韩国。韩国的剑,以坚利而闻名当时,是所谓“天下之宝剑,韩为众”,战国时的纵横家苏秦又说“韩之剑戟,出於棠溪”,此“棠溪”,即现今之此棠溪亭。棠溪在那个时候产铁,而且产的都是好铁,号称“天下之利”,韩国因此用之铸造兵器,同时,用龙渊的水,对新铸的刀剑加以淬炼,从而所得之兵器,锐利非常。剑有龙泉之名者,这个龙泉,实际上指的就是西平的龙渊,只不过到唐朝时,为避李渊的名讳,故而改为了龙泉而已。
吕布占据了汝南南部的十余县后,听说了龙渊便在西平,亦曾专门遣派军吏,到此求剑。
只是,当下距战国时期已远,棠溪如今虽仍产铁,可铁的质量早不如战国时期了,於今又是已入乱世,西平、棠溪的铸剑师们,要么在黄巾乱时,或从了黄巾,不知死活,或亡於乱中,却也是没什么擅长铸剑的人了,故此,吕布是一柄好剑也没求得,到最终,那被派去的军吏,自西平县豪强家中,索要了几柄他们的藏剑,拿回去算是交差了事。
这些且不必多提。
只说吕布率兵到了西平县。
西平县城,位处於荩╳u)水南岸,与颍川郡的定陵县大致成南北对应的方位,舞阳县在其西北,郾县在其东北。从西平县城到定陵县城,约五十多里;到郾县县城,约八十里左右;到舞阳县城,约四十里。吕布把张辽、郝萌召到中军,令他俩各引本部,与自己分兵。
郝萌引兵士千人,朝东南行,往去郾县;张辽率兵士千人,朝西北行,往去舞阳。
吕布自率高顺等部,共计五千步骑,径过菟,北击定陵。
却说张辽与吕布、郝萌分兵以后,率领部曲,亦过了菟,沿着官道,朝向舞阳进发。
出褒信县之前,吕布已经把舞阳、定陵、郾县此三地的孙部守将、守兵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
因为这三个县,皆与汝南接壤,而且其接壤之地,现都被吕布占据,可以说是颍川东南方的边地了,故是被孙坚任为颍川都尉的弘咨,在此三县中,俱屯驻了不少的兵马,三城的守将亦都是孙坚部下小有名气的斗将。舞阳县的守将,名叫徐元,驻兵八百余人。
过了菟,张辽传令部下,叫暂停前进。
其帐下左右的将校,不解其意,便有他素来亲近的一人,叫做杨松的,问他说道:“将军,为何才过菟,离舞阳尚远,就叫部队停驻?”
——张辽本是并州刺史丁原之州府中的从事,受丁原的差遣,入洛阳,听令於何进;后来何进败亡,他与大多数的何进旧部一样,改从董卓;董卓又败亡,他乃改从吕布。不管怎么说,吕布与他曾经都在过丁原、董卓的帐下,有同僚的旧谊,而且两人皆并州人,吕布是五原郡人,张辽是雁门郡人,此两郡且还接壤,又是风俗相同、语言相通的州里老乡,因而尽管他先后的两任主将,丁原、董卓都是死在了吕布之手,可他作为一个来自边州的武人,要想在排外、鄙视边地武人的朝中、中原立足,亦无有别的办法,只能追随吕布而已。
也正是因了张辽不是吕布的嫡系,两个人严格说来,倒往几年前,还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故是,张辽所部在吕布的军中,相对的较有独立性,吕布欣赏他的武勇和智谋,知其尽管年轻,却有上将之材,为了笼络他,也是颇下本钱,最先举他为骑都尉,前不久,在自己被袁术表为汝南太守之后,又表他为了一个杂号将军。
张辽今年二十四五岁,身形雄壮,状貌魁梧,大约是因了少年时期,就经常经历边乱,早早从军,征战沙场,饱受风吹日晒的缘由,却是年岁不大,心态和相貌都甚为老成。
他摸了摸颔下的胡须,说道:“舞阳县中有守兵八百余,其守将徐元,名声虽然不及程普、韩当、黄盖等人,然亦孙文台军中的勇将是也。而我部在汝南境内时,可以隐藏行踪,过了菟,入到颍川郡,沿途多乡里,咱们的行迹,却就不能隐蔽,必定会被这些乡里的百姓报与舞阳城中知晓,徐元部的兵马既不比我部少多少,他又颇勇悍,我料在他闻我部往攻之后,极有可能会引精卒出城,半道伏击於我。是以,我令部队暂停前进。”
杨松与张辽是老乡,也是雁门郡人,素服张辽的智谋,听了张辽此话,深以为然,於是说道:“想来将军应是已有对策,敢问将军,打算何以应对?”
张辽说道:“你传我军令,命兵士们就近伐树,制成鹿角,人持一支。”
“鹿角?”
鹿角又叫鹿砦,是一种形似鹿角的障碍物。此物可以用於守城,也可以用於守营。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对。”
杨松倒也不是笨人,很快就领悟了张辽的用意,说道:“将军是想用鹿角作为我部行军时、万一真的遇伏的防御么?”
“不错。”
鹿角的作用是阻挡敌军的前进。张辽部曲千人,人手一支的话,当遇到敌人突袭,足可以之临时、快速地筑成一片防御工事,或言之,可以用之简单地筑成一座临时的营寨。
杨松明白了张辽的意思,不作耽搁,便就即刻把张辽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凡有河水的地方,便多树木。树不难找,鹿角也不难制,张辽部下的士兵们一起动手,用了不到半天,便制成了千支鹿角。制成罢了,按照张辽的命令,人手一支,这才继续行军。
行军到暮,估算路程,再走不到三十里地,即是舞阳了。
张辽谨慎,不愿夜间行路,就令部队择地驻扎。
却就在部队准备筑营时,突闻得鼓声大作,道路不远的林间、丘陵后杀出了一支兵马,竟果是如张辽所料,舞阳县的守将徐元,当真领精卒三百,并及壮声势的民兵数百,埋伏於此。
张辽已有准备,临危不乱,其部下的军吏们亦皆不慌不忙,不用等张辽下令,即各自指挥部下,聚集一处,把鹿角堆放於外。弓弩手调到前头,等那伏兵杀近,纷纷挽弓引射。
杨松等将护卫着张辽,於阵中向外观看。
夕阳如血,映照於远近的碧水、绿林之上,迅速组成了一个方形阵营的张辽部队,不断地向外射出箭矢,把那试图接近的伏兵,射了一个人仰马翻。
张辽瞧见,一个敌将骑着骏马,驰於伏兵的进攻阵型后,再三催促伏兵进战。张辽笑指其人,说道:“此必徐元是也。”计算了一下距离,遗憾地说道,“却是离我阵太远,弓弩不能及也。”若是可以趁此射死徐元,那舞阳县城,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徐元督战不止,甚至杀了几个后退的兵士,奈何张辽部外有鹿砦为阻,如雨的箭矢下,伏兵实在是不能冲近,更别说冲入张辽部的阵中了。
战了约有半个时辰,进攻的伏兵伤亡数十,而张辽部几无伤亡,徐元看清楚了形势,知道这场伏击战只能就此告休,遂放弃了进攻,鸣金收兵,叫部曲抬着伤亡的兵士,向北边撤退。
杨松急忙进言张辽,说道:“将军,伏兵看似近千,然适才观其进斗,精卒不过三二百人,余下的都不足论,今其败退,我部可趁胜逐北也!如能擒斩徐元,舞阳为我有矣!”
“不可。”
杨松问道:“为何?”
张辽望了望天色,说道:“一则,暮色已深,将要入夜,我部是在敌国作战,道路不熟,入夜以后,兵士难辨方向;二来,徐元有无另外设伏,我部并不知晓,如他此攻只是佯攻,而在前头,他另有设伏,则我部若贸然追赶的话,兵士已方向不辨,又遭伏敌,恐将失利。”
杨松佩服地说道:“将军考虑周到!末将不及也。”望着徐元部的撤退,不觉说道,“可惜了!要能将徐元斩获,舞阳县城,也就不需要咱们费力进攻了。”
张辽微微一笑,按剑说道:“就是未有擒斩徐元,那舞阳县城,也不必我部费力去攻。”
杨松愕然,说道:“将军此话何意?”隐约猜出了张辽的意思,问道,“莫不是将军已有攻城的定计?”
临敌作战,首要一个“密”字,张辽确实是已有定策,但为了不事先走漏风声,便是对杨松这个心腹,他也不肯说,只是说道:“且等到了舞阳城下,你就知了。”
说完,张辽再次抬头望了望天空,心中想道,“我之此策,颇是需要看天。天公如是作美,则到舞阳城外当日,即可行之;天公如不作美,说不得,也就只能稍待两日了。”
当晚宿营。
次日一早,张辽拔营,率部接着前行。
行军到午时,至了舞阳县外。
斥候来报:城东的原野上,有约千余人的守军,正列阵以待。
却是徐元端得不愧勇将之称,昨天主动出城设伏,今日仍是不肯坐守城内,早早地就组阵於野,在等待张辽部的到来了。
张辽闻报大喜,顾与杨松等人说道:“与我所料不差,徐元当真列阵於野,欲与我野战!”抬头又一次地望了望天,伸出手来,感受了一下风吹的方向,笑道,“今天傍晚,我等就可会宴於舞阳城中矣!”
杨松说道:“徐元阵势已成,背倚城池,我部陷之恐怕不易,将军何以言今晚就能饮宴城中?”
张辽笑道:“如果硬攻,当然是不易陷徐元之阵;但如借用鹿角,却可今晚宴於城中!”
杨松茫然不解,说道:“鹿角?将军此话何意,末将不明。”
不但杨松不明白,其余的军吏们也是俱皆糊涂。
想那鹿角,是防御时用的物事,却如何用在进攻的时候?
张辽没有多卖关子,把自己的谋策讲了出来,与他们说道:“春季之时,多为东风,今天亦东风也。徐元阵在西,我部在东。等会儿咱们将攻之前,先把鹿角聚拢,覆草以烧之,令兵士拖曳而进,烟因风势,待之吹到徐元阵中后,便起精兵,趁机掩杀,一鼓即可胜之也。”
杨松等人恍然,分别寻思张辽的此策,各自想了一会儿,都是服气不已。
杨松翘起拇指,说道:“将军善用天时、借地利,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张辽的此策确实上佳,然而说了,他在想定此策的时候,难道就不担心徐元不会列阵於城东么?若是徐元列阵於城北、城南,那他的此策不就用不成了?
这一点,张辽也是想过的,但他在考虑过后,断定了徐元,只能是列阵於城东,——这是舞阳县城的地势所决定的。舞阳南临菟,北临澧水,两水距舞阳都不远,不管是城南、抑或是城北,都较为狭窄低湿,非是适於野战之地,而至於城西,张辽的部队是从东南方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先到舞阳县的西边去,故而,唯一适合徐元列阵的地方,就只有城东了。
一个鹿角,两次利用,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浪费张辽部下兵士们的一番辛苦了。
当下,张辽排兵布阵。
他陈精兵於后,严令之,无有军命,不许擅动,随后,以羸兵拖曳覆盖了杂草的鹿角,燃之而前。一时间,火焰腾腾,黑烟滚滚,借助风势,那烟气成片成片地卷向徐元阵中。徐元哪里会想到张辽有此一计?顿时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两军已然对垒,大战一触即发,再作撤军明显是不可能的。徐元只能硬着头皮,一叠声地传下命令,教部曲备战。
烟尘入到了徐元阵里,徐元部的兵士眼不能视物,看东西影影绰绰,个个被呛得眼泪直流,呼吸都觉困难,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迎敌作战?况那张辽,又是猛将,杨松等军吏,及其部下的精卒,亦悉善战的勇士。随着张辽等火候到了,亲率后阵的精卒冲杀上去,不过交战一合,一通鼓毕,就如他所言,徐元部溃败四散。张辽麾兵追击,席卷其众,阵斩徐元。
徐元兵败身死,舞阳轻轻松松地,被张辽攻克占据。
捷报传到吕布军中时,吕布才刚带着部队,到达定陵县外。
吕布看完捷报,又惊又喜,与高顺等将说道:“舞阳已为文远克取,何其速也!”
就在定陵县北,一支正在路上急行的部队中,有人在吕布说出了此话之后没多久,也说出了一句类似的话。说话之人,正是孙坚任命的颍川都尉弘咨。
弘咨获知了舞阳失陷的消息,大惊失色,说道:“什么?这么快就丢了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