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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8 欲进故退曹孟德

    吴资到时,郡府偌大的堂上已经坐满了人。

    时下习俗,饮食采用分餐制。堂上的两边,每隔一定距离,便放置着一个黑底红漆的矮案,案后是坐席。此时,差不多每个案后都坐的有人。来宾云集,尽皆东郡衣冠。

    曹操还没有到。

    吴资在堂外除去鞋履,着白袜入内。

    堂中的众人多不识他。满宠这时在堂上招呼客人,见吴资进来,就给客人们引荐,介绍说道:“这位是济阴太守吴君。”诸多的客人们纷纷起身,与吴资见礼。

    吴资虽然贵为二千石太守,然则一来,他是弃郡逃命到此,二者,他也已知这些被曹操请来的士人,俱是东郡各县的冠族右姓之宗长、或各大姓家族中的杰出之士,不仅在东郡,即使在整个兖州,也都是有些名气的,故此倒不拿大,很是谦虚地与他们一一回礼。

    满宠请了吴资坐入上首,躬身说道:“吴君请暂坐稍待,曹公一会儿就来了。”

    吴资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忙罢。”

    满宠行了一揖,自接着去安排奴婢,给已到的客人们上菜肴、美酒。

    邻着吴资坐的,是濮阳田氏的宗长。

    此人名叫田玄,年有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蓄了一部胡须。

    他向吴资微微颔首,举起案上的木质酒碗,邀请吴资饮酒。濮阳田氏,是濮阳县有名的豪族,其族中也是出过不少二千石的,便这个田玄,数年前,也还在朝中为黄门侍郎,只因见黄巾乱起,遂挂印归家。吴资遂举起椀来,两人饮了一口。

    田玄方在与别人说话,既与吴资见过,就转回头去,接着刚才的话题。

    和他说话的那人,也是濮阳县本地人,其族亦濮阳一大姓。这人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说道:“曹公从乘氏还东郡才不过数日,现下应该是军政诸务最忙之时,他却摆酒设宴,延请我等来府,想来必是有要紧的事情,却不知是为何事?田君素与曹公亲厚,敢问是否知些内情?”

    田玄说道:“曹公回来东郡以后,这几天确实很忙,我与曹公还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曹公是为了什么事,把咱们大家都请来了这里。”

    那人猜测说道:“我听说曹公此回还郡,带了数万兵马,会不会是军粮不足,故此召我等来,为筹备军资粮秣?”

    田玄沉吟说道:“也许是吧!”

    那人顿时面现苦色,说道:“若果是为了这事儿,那我还真是帮不了曹公的这个忙了!这几年,兖州乱成一团,咱们东郡也是兵灾不断。就在去年,於夫罗、眭固等不还在咱们东郡大闹了一场么?亏得曹公善战,乃才将之击溃。今年的年景又不好。不瞒田君说,我家现下已是粮仓见底,入不敷出,眼看连一家老小百十口的口食都供不上了!更莫说再助曹公军需了。”

    田玄瞧了他眼,心道:“曹公是不是要粮,还说不准,你就哭上穷了?‘一家老小百十口的口食都供不上了’?这话你哄得旁人,哄不住我。我岂不知你家殷富,你这家伙又是个吝啬的,貔貅也似,一年到头来,那叫一个只进不出,要论家底,我家怕还不如你家!”也懒得揭穿於他,只道,“曹公召咱们来是为何事,且等一会儿,待曹公来了,你我自然知晓。”

    那人说道:“是,是。”

    吴资对面案几相邻的两个人在窃窃私语,间或有词语蹦到吴资的耳中,他俩好像是在谈论曹操在兖州的那几场战事。吴资侧耳倾听,果然不错。

    只听在说话的那人说道:“曹公接连大败,先从任城撤到乘氏,今又从乘氏撤回东郡,我听说连鲍允诚都战死了!夏侯惇等等曹公帐下的猛将,许多也负了重伤。甚至就是曹公本人,都差点被徐州兵生擒。徐州的荀镇东,他的部曲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现而下曹公逃回东郡,济阴已被徐州占据,……刚才进来的那人不就是济阴太守吴资么?”

    吴资感觉到这人的视线朝自己的身上转了一圈,究竟是尚存良知,知道自家独自生逃,不仅对不起被他抛弃的济阴百姓,且是没有尽到守土之责,严格来说,按照汉律,为此砍了他的头都不为过的,当下不免脸皮发红,急勾头垂目,权当未闻,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口菜。

    对面那人把视线收回,听见他往下说道:“吴资一逃,荀镇东现已掩有济阴,对我东郡虎视眈眈。一旦徐州进兵,我看啊,纵有大河为阻,曹公只怕也如此前在任城、济阴的那几场仗,仍旧不会是荀镇东的对手,十之**,他还得再败。曹公与袁本初交好,到的那时,他还能西逃,去投袁本初,可是你说,我等家乡在此,可该如何是好?”

    那人邻座的士人年纪不小了,得有六十多岁,叹了口气,说道:“曹公不是不知兵的,去年打

    於夫罗、打眭固,仗仗都胜!却怎么一与荀镇东交手,就一败再败呢?唉,我老了,活不了几天了,倒是不怕他荀镇东打过来,但你说的不错,我等乡梓在此,你我的子孙儿女,可都在这里啊!一旦曹公再败,是啊,你说,可该怎么办呢?”

    两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没有办法,各自举杯,饮下了一口苦酒。

    却是曹操数败,遁回东郡,东郡的士心已乱。

    暮色渐深,堂中的光线暗淡下来,满宠又叫奴婢们,捧来烛火,分别放到数十个案几之上。为了增加亮度,且在堂中的壁柱上,插了火把。火把所用的蒿草等物,皆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点燃以后,无有黑烟。堂外的院里天光昏沉,不知不觉,夜色来至,而堂中亮如白昼。

    十余个女乐,跪坐堂下,鼓瑟吹笙,弹奏出清雅的乐曲。

    便正在客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曹操请他们来的用意为何之际,两个军吏到的堂前,齐声说道:“兖州刺史、领东郡太守曹公到!”

    吴资闻言举首,朝堂门口瞧去,先是看到了那两个郡吏。

    这两个军吏他都认识,年纪大些的那个相貌刚毅,是任城人吕虔,年纪小些的那个肤色如玉,是陈留人卫臻。卫臻是卫兹的长子,卫兹本是张邈的部属,曹操讨董的时候,卫兹率部与他一起进战,结果阵亡,曹操感念他的忠勇,便不以其子卫臻年少,而辟之为了府中的吏员。

    紧跟着,一个身量不高,然走起路来,轩昂不凡,如龙行虎步的四旬男子入到吴资的眼帘。

    这人可不就是曹操?

    程立、薛悌等等文臣;传言身负重伤的夏侯惇和曹纯、刘若、丁斐、史涣、李乾等等军将,还有曹昂、曹安民等,蜂拥从在曹操的身后。前呼后拥的,曹操进到堂上。

    堂中的士人们起身,相对而立,揖礼与曹操相见。

    曹操爽朗地笑道:“君等不必多礼,快请入座吧!”

    从两边食案中的道上,曹操大步穿过,来到主位,坐将下来。

    曹昂、曹安民侍立在他的身后。程立、夏侯惇等在留给他们的案后席上坐定。

    曹操举起酒椀,亲热地说道:“自因刘公山为贼刺死,我上应朝旨,下从士意,继任本州刺史,出郡讨黄巾、与徐州兵鏖战以今,我已经离开咱们东郡好几个月了!说老实话,我很想东郡的美酒,更想在座的诸君!来,来,我与君等共饮此椀!以解我相思之渴。哈哈,哈哈。”

    他豪爽地一饮而尽。

    堂中的士人们举袖掩口,也端起酒椀,把酒饮下。

    曹操把酒椀放到案上,示意曹昂再给他斟上,等到斟满,他二次端起,慨然说道:“我在东郡的这两年,没有做什么事情,文德、军功,均无可述,深觉愧对君等对我厚爱和信任。这一椀酒,我敬君等!以感谢君等这两年对我的支持和对我施政的帮助。我先干了!”

    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堂上的士人中有那聪明的人,从曹操的这番话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众人各怀心思,把第二椀酒也都喝下。

    曹昂复给曹操斟酒。

    曹操第三次端起酒椀。

    这回,他站起了身,举着酒椀,冲着堂中的诸人转了半周,语气由亲热、慨然,转为不舍,说道:“这第三椀酒,是我与君等的辞别酒。希望有朝一日,我与君等还能再会。请!”仰起脖子,把酒饮下。

    堂中立刻炸了锅。

    濮阳田氏的宗长田玄,急切地问道:“明公此话何意?为何说这椀酒是辞别酒?”

    曹操怅然说道:“我率部与徐州对垒,先败於任城,继撤於乘氏。鲍君允诚因我而亡,陈君公台弃我去了陈留。君等对我有殷切的期望,但我却辜负了君等。每思及此,我日夜难安也!

    “荀镇东而下屯重兵於济阴,许显、乐进、辛瑷、陈褒、刘备等将,或海内之名将,或徐州之虎臣;荀公达、戏志才等,悉汝颍之奇士也,而俱为镇东勒用,镇东其人,诚然世之英雄,镇东帐下,诚然文武济济,他也许不日就会犯我东郡,我自度之,非其敌手。

    “与其再败而使我东郡沦陷,我左思右想,不如干脆让贤。”

    田玄大惊,问道:“什么让贤?”

    曹操说道:“我打算明天就出发,率部西去,投本初去者。”

    田玄急不择言,说道:“曹公要弃我东郡而去么?如曹公所言,荀镇东屯大军於济阴,帐下文武齐聚,似欲将攻我东郡,曹公一去,那我东郡可该怎么办了?”

    曹操诚恳地说道:“操无德无才,尸餐素位,就算不走,也保不住东郡的周全。当下为郡计,只有让贤。候操走后,君等可举贤以继郡太守之任,君等都是我兖的高士,在君等的辅佐下,只要上下一心,精诚团结,荀镇东兵马虽盛,文武虽众,料之也定是难逾大河半步的!”

    不止田玄,堂中的其他人,包括刚才与田玄哭穷的那人,以及吴资对面那两个大谈特谈曹操连败的那两人,全都色变,无不惊骇。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道:“我郡哪有什么贤士能与曹孟德比?兵略上没人能与他比;他和袁本初、张孟卓为友,我东郡如果有危,他还能请来冀州、陈留的援兵前来相助,在请外援上,也没人能与他相比。又且听他话意,‘率部西去’,他似是欲携全部兵马而走?兵马如被他全都带走,我郡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将只能任由徐州宰割了?不行,绝不能不让他走!”

    满堂的士人,拜倒一片。

    田玄带头,俱是苦劝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曹操才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我任东郡以来,多蒙君等的错爱。我对东郡、对君等岂无感情?君等若是执意不欲我西去,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了。”语声里透出忧虑,说道,“唯是荀镇东兵马强盛,我郡虽有大河为险,如果不做万全之准备,恐怕还真是会打不过他。现今我军,步骑三万余,战士是不缺的,然而粮秣等物,却十分不够啊!”

    田玄等人听他答应不走了,心头的石头放下,尽皆大喜。

    田玄大声说道:“只要明公肯留下来,但有所需,我等无不尽力相助!”问诸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皆道:“正是!”

    有人说道:“就像明公方才说的,只要我等与明公一心,团结一致,他荀镇东便是再凶,又如何?咱们东郡也不怕他!”

    曹操喜道:“君等既存此念,那我就敢与君等保证,东郡,我必会能为君等守住!我明天就去信本初,请他遣精卒来援!”

    曹操请了众人回坐,自己也重新坐下,看了程立一眼。

    程立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他举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田玄纳闷,问道:“明公答应留下,不走了,这是好事啊,程公缘何忽然叹息?”

    程立说道:“我所叹息,不是为明公。”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鲍君允诚、是为山阳督邮伊兴等君、是为济阴主簿。”

    “什么意思?”

    程立义愤填膺,形诸於色,说道:“鲍君允诚坚守寿张,城破不降,诚乃忠烈之士,而被徐州军的乡野小人江鹄所杀!山阳督邮伊兴等君,皆是出自山阳名族,家为当地右姓,山阳为徐州军所据,此诸君,遂俱身首异地。至若济阴主簿,吴太守比我更清楚,请他说吧。”

    吴资隐约领会到了程立说这些话的用意,如今他人在屋檐下,以后的日子只能依附於曹操,也就配合程立,添油加醋地说道:“我郡主簿董君,名成,族为定陶的右姓董氏,素著清名,有高德於县乡,为士民所爱之。

    “徐州军侵入我郡,我亲自带兵抵抗,奈何众寡悬殊,战斗不利,当危急之时刻,董君自告奋勇,为我断后,以步卒两千,逆徐州军的精骑千余而冲,不幸战败,而遭害於张飞之手!想那日我回顾望之,见董君一袭白衣,於那万军红中,真是易水萧萧兮!壮士不复还。”

    吴资说到动情处,眼圈红了,留下两行热泪。

    鲍信、伊兴、董成等,出身与这些士人相近,都是兖州的豪族子弟,听了他们这些悲壮的故事,在座的东郡士人们,不禁俱生兔死狐悲之感。

    众人同仇敌忾,越是坚定了支持曹操的决心,一时堂上,遍是大骂徐州兵残暴的话声。

    曹操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场景,摸着胡子,把目光投到了堂外的夜空。

    他想道:“陈公台虽然固执,亦有智谋,其今在陈留,济阴一下,陈留与我东郡一样,就也与徐州军接壤了,且其南边还有孙文台,面临的外部局势实是比我东郡还要恶劣,也不知他会给张孟卓出些什么守境的主意?”

    ……

    陈留郡,陈留县。

    郡府堂上。

    清风吹入,烛光摇动。

    张邈、张超兄弟与董访等张邈帐下的重要臣属,正在细听陈宫说话。

    陈宫对张邈说道:“明府君,陈留东为徐州兵,南为孙坚,两面俱临大敌,欲安境内,於今唯有一策!”

119 东郡二文镇兖州

    张邈问道:“是何策也?”

    陈宫说道:“荀镇东与孙文台是盟好,他俩以徐、豫两州之兵,侵我陈留的话,只凭我一郡的民力、物力和兵力,便是天纵之才、霸王之勇,也肯定不是他俩的对手的。以目前的局势而观之,明府君如果欲保陈留,就必须向外寻找强盟,合强盟之力,共抗徐、豫,如此方可。”

    张邈沉吟说道:“曹孟德虽败於任城,不战而撤於乘氏,然其今归东郡,部曲犹数万众。我与孟德结盟,如何?”

    陈宫说道:“与曹公结盟当然是可以的,但宫为何离开曹公,来投明府君呢?便是因为曹公实无与徐州决死之心,如果局势对我方有利,我相信曹公一定会与明府君携手共战;然而局势若是对我方不利,只怕曹公没准儿就会畏战不前,甚而干脆放弃东郡,再次撤逃,往西边,更投袁本初去了。是以,以宫愚见,只靠曹公,恐怕还不足够。”

    张邈听明白了陈宫这番话的意思。

    简而言之,陈宫这是在说:曹操靠不住。

    张邈问道:“那以先生高见,我再与谁结盟为好?”

    他心中想道,“我陈留郡西邻河内郡,倒是可与河内的张扬为盟,可张扬而下身不由主,俯仰於袁本初的鼻息。自前时讨董,各路诸侯汇聚,本初为盟主以后,本初就一改旧态,常现傲慢矜持,不可一世,乃至私令孟德杀我。我与本初现在极有嫌隙,料本初一定不会帮我。张扬这边,显是不可能的了。除掉张扬,可与我为盟、与豫、徐为敌者,就只有吕布和袁公路了。陈公台是想让我与吕布、袁公路结盟么?”

    却说袁绍叫曹操杀张邈,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袁绍当了盟主后,性子变得傲矜,其中亦有在袁绍当了盟主后,张邈自视甚高,尽管因为家声、名气不及袁绍,不得不把盟主之位让给他,可心中难免有点小小的服气,加上眼热,故此时常当众指责於他,落袁绍的面子的缘故。

    ——张邈不怎么服气袁绍,想想也是能够理解的。就不说张邈在海内的名德声望之类也很高,只说那诸路兵马齐汇,主力聚集的地方是在哪里?是在陈留郡的酸枣县。张邈身为陈留太守,乃是地主。做为地主,那么就算袁绍当了盟主,张邈自思之,他好歹是不是能算个副盟主?

    为了树立威望,袁绍如何能忍张邈的这个念头?於是就有了袁绍指使曹操,杀掉张邈之事。然那曹操以大局为重,自是不肯听从袁绍此令。

    这件事情后来被曹操有意地泄露给了张邈知悉,曹、张两人的感情在那段时间里迅速升温,飞快地进入到了蜜月期,后来陈宫、鲍信等人为曹操运作,推举他接任刘岱,出任兖州刺史的时候,也是因了这段过往的故事,为了感谢曹操的友谊,张邈虽是不太乐意,然亦没有反对,并投桃报李,表现出了支持的态度。

    不过,时至如今,毕竟各有各的利益,且那曹操又是屡败,似乎推举他作兖州刺史,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两个人却也已是将近面和心不和了。

    果然,听到陈宫说道:“袁公路坐据南阳,南阳富庶,此大郡也,吕布为其爪牙,吕布壮士,善战无前。明府君可遣使通信於袁公路,馈礼与吕布。倘能得与袁公路为盟,获吕布为用,孙文台何足虑也?这样,就断掉了荀镇东左边的胳臂。然后,明公与曹公以掎角之势,共御徐州之犯,料袁本初必不会坐视荀镇东占据全兖,亦定会有援助;荀镇东也就不足害我郡了!”

    张邈抚膝说道:“先生所言甚是!”顾与张超等人,说道,“今闻公台一席话,我郡无忧也!”

    张超有点想不明白,他问陈宫,说道:“以先生的才能,便是在荀镇东的帐下,也一定能得到大用。为什么先生却奔波劳苦,先辅孟德,继来我郡,必要与镇东为敌呢?”

    这一点,确实让人想不通。

    像袁遗,他之所以弃郡而逃,不肯投降荀贞,是因他乃袁家的人,袁绍打败了公孙瓒,现在冀州,一番事业蒸蒸日上,没了山阳,他还有冀州可奔,——他现下就已去冀州了。

    像吴资,他之所以也是宁逃不降,是因为他知道他一旦投降,即便荀贞会礼重於他,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像如下这样执掌一郡了,也就是说,他从此以后,地位势将会大不如今了。

    像张邈,他之所以不降,一来从大义上讲,他与荀贞都是汉家之臣,荀贞无诏令而侵兖,是不臣之举,他张孟卓海内名士,如何能降此不臣?如果降了,那他岂不也成乱臣贼子了么?二者,从实际上来讲,是因为方今海内群雄并起,荀贞虽强,然亦只是群雄之一,与他张邈在本质上和地位上是相同的,既然如此,那他张邈为何自坠身价,去当阶下囚呢?

    袁遗等人的不降,都有缘由。

    陈宫为何不肯降於荀贞?不止不肯降,在曹操连番撤退,最终决定要撤回东郡的时候,他还勃然大怒,拂袖而走,转以来投张邈,这是为了什么?张超不管怎么想,也觉得想不明白。

    陈宫听了张超这话,扬眉奋色,说道:“君此言谬矣!”

    “哪里谬了?”

    “我与荀镇东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与他为敌?我不是与荀镇东为敌,我是与不臣天子、狼子野心者为敌,是与犯我兖州、苦我兖民者为敌!”

    张超说道:“哦?”

    “荀镇东无故而犯我兖州,他想干什么?我闻传言,说鲍君允诚,守卫寿张之时,召集将士,鸣鼓树旗,涕泪滂沱,语声慨然,与将士们言道:‘荀贞之,是又一董卓也!’此言诚是!荀镇东要做董卓,我为汉家臣,自当为汉室尽忠!我兖近年数经兵乱,黄巾过处,郡县残破,民已悲苦,而荀镇东复来侵犯我土,杀我兖民,我何能坐视?我为兖人,自当为兖人守土!”

    在座的诸人,多是陈留的士人,陈宫话音方落,即有数人拍手喝彩。

    一人说道:“公台真是我兖的忠直之士!让不才,敢请愿与公台共御外侵,诛戮悖逆!”

    众人看去,说话这人三十多岁,形貌俊朗,颔下美须,坐於诸人中,如白鹤昂然,极有矫矫不群之姿,乃是陈留浚仪县人,名叫边让,字文礼。

    又一人说道:“公台的忠正之气,天日可表,谷虽庸碌,亦敢请附骥尾,为我兖尽微薄之力!”

    这人的年纪大点,四五十岁了,乃是陈留圉县人,名叫蔡谷,是当今大名士蔡邕的从弟。圉县前些天被孙坚给烧了个干干净净,蔡谷的家也毁於火中,比之边让,他的语气更带愤慨。

    诸人中余下的那几位,陈留尉氏人阮敦、阮瑀、济阴定陶人董访等等,也都各自表态,皆对陈宫赞誉不已,愿意与他共心协力,佐助张邈,一起抵挡荀贞的侵略。

    堂外月光明亮,堂中群情激昂。

    张邈遂於次日修书两封,遣了两个亲近的军吏,乔装打扮,南下混入豫州,一往南阳,赍与袁术,一往汝南郡的汝水南岸,与吕布送去。

    ……

    济阴郡,定陶县。

    仗打到现在,攻兖的这场战事基本已告一段落。

    事实而言,山阳、济阴两郡之得,已是超乎了荀贞於战前所存的期望。

    现在,徐州军的各部经过几场鏖战,已经都很疲惫,没有余力再继续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同时孙坚亦不能再给荀贞太大的帮助是其一。

    曹操的部曲尚有数万,东郡的东边并有黄河天险,是其二。

    如再进攻东郡,袁绍有极大的可能会驰援曹操是其三。

    综合这三点,因此,荀贞在反复地考虑过后,已於日前,做出了此战到此为止的决定。

    戏志才对此,没有再提出不同的意见。

    总而言之,接下来,荀贞的重点就要放到安抚已得的兖州各郡县之新地盘,收揽这些郡县的士心、民意上边去了。

    经过与戏志才、荀攸、张昭等人的商议,荀贞初步定下了用来治兖和守兖的军政人选。

    荀攸出任兖州刺史是荀贞最早定下的,他已经把此一举荐,派人奉表去了朝中。

    朝中会不会同意?也许会,也许不会,更大的可能性是,也许根本不会做出任何的回应。这些都无关紧要。反正只要上表送到,意思到了,也就成了。

    兖州的政事、军事,一委於荀攸。

    政事且不必多说,军事上,荀贞决定以乐进为荀攸的主要辅佐。

    他举了乐进“以偏将军,领山阳太守”。

    兖州的州治在昌邑。昌邑同时是兖州的州治、山阳的郡治。这也就是说,荀攸和乐进将会在较长的一段时期内,同在一城。两人都不是倨傲的性子,荀贞相信,他俩是可以团结一致的。

    济阴太守的位置,荀贞任给了现於徐州州府为吏,担任“部郡国尉曹”之职的刘馥。

    刘馥是沛国相县人。沛国在济阴的东边,两郡有一小段的接壤,因此刘馥与济阴郡的士族、士人,很多都是旧有交往,比较熟悉的。人头熟是其一,此外最重要的是,刘馥此人文武兼资,很有才干,绝非是那类只会清谈的所谓“高士”,他在徐州州府“部郡国尉曹”的这个职位上任职的这些时月,工作出色,被人评价为“精达事机”。

    用他治济阴,甚是适当。

    济北相,荀贞任给了徐卓。

    济北郡北接赵云现下所屯驻之历城,西邻东郡与平原郡,既是历城的后方,是关系到历城能否守住和稳定的一个关键,又是南起济阴、北到历城,这一条贯穿兖州、直到青州的整体西部战线上之北端面对东郡的一个重镇,於军事和政治这两方面,眼下明显的是军事重於政治。

    但政治方面也不能全然忽略不计。

    徐卓跟着荀贞很多年

    了,久经锻炼,在军事上没有问题;於政治上,他这些年一般都从在荀贞的左右,亦学到了荀贞理政的一些手法,大的不好说,但一个郡,他还是有能力管理好的。

    且其人聪颖胆壮,当情况紧急,比如曹操突然进攻济北,而来不及向远在徐州的荀贞请示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必定又是会有胆量,敢於决断的。

    把徐卓用在济北,也很恰当。

    任城相的职位,荀贞定下用荀悦来担任。

    任城国的亢父城,战略地位固是相当重要,但在徐州军的地盘如今已经西至济阴、北到济北和历城的情况下,亢父的重要性其实已然不大。此郡的重点,已经不在军事,而更多的是在政治上了。任城是兖州最小的郡,只有三个辖县,相对容易治理一些,荀贞有心把此郡打造成一个“模范郡”,打造成一个在人文、民生等各方面都有突出优秀成绩的“新占郡”,从而起到一个标杆的作用,以提高他在兖州的声望。因此,他把这个郡的太守之职任给了荀悦。

    荀悦是荀氏族中,儒学修养、史学修养最高的一人,其亡父荀俭,乃荀氏八龙中的大龙,在海内曾有过不小的名气,且他是荀贞的族兄,用其治理此郡,非常妥当。

    山阳、济阴、济北、任城,是在这次战争中获得的四个郡。

    四个郡的长吏皆已确定人选。

    此时定陶郡府的堂上,戏志才正在荀贞,提出一个他深思而后得出的建议。

    他的这个建议是:把济阴郡濮水以南的几个县,分隔出去,另设一郡。

    戏志才说道:“刘元颖通达事机,是个干练的人,主公任他治济阴,自是知才善用,然而济阴郡既已是新得之郡,复西与东郡接壤、南与陈留郡接壤;治此郡者,不但要抚揽郡中民心,同时还要临对曹孟德、张孟卓这两个强敌,一旦稍有疏忽,可能就会出现不测之局。

    “曹孟德、张孟卓二敌中,尤以曹孟德为悍。当此形势,忠之愚见,不若把济阴郡中,濮水以南,邻东郡的离狐、句阳、成阳、鄄城、廪丘五县,剖析而出,别设新郡,择战将守之,以御曹孟德。这样,刘元颖所面临的压力就会小上很多,也有利於他能拿出更多的精力,安抚人心,延揽士人,将郡中治好。”

    荀贞马上就明白了戏志才的意思。

    荀贞心道:“志才此议,说白了,就是把离狐等县分出去,单独组建一个以军事为主的战区,以抗御曹孟德可能会有的、对济阴郡之反攻,以此来保证刘馥能够尽快、尽早地安定住济阴。”

    这是一个极好的建议。

    荀贞从善如流,当即接受了戏志才的意见。

    他对戏志才说道:“志才此议,高明策也!”问戏志才,说道,“以卿之见,这新设之郡,宜择谁为守?”

    戏志才笑道:“乐文谦、潘文珪,俱东郡人也。今乐将军被主公任为山阳太守,领军以佐公达,屯驻山阳;那么新设之郡,当然是用潘文珪来守为上。”

    荀贞笑道:“志才与我,所见略同!”忽有感触,又笑道,“文谦、文珪,字里边都有个‘文’字,而此二卿,却偏俱以武出众,也是一桩趣事啊。”说道,“我就以东郡二文,为我镇兖!”

    想了一下,荀贞问戏志才,说道,“新设之郡,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戏志才略作思忖,已有主意,抚须笑道:“曹东郡用兵小狡,差可比之如狐,而他与主公交战,却获屡败,先从任城逃到乘氏,又从乘氏逃到东郡,可谓是一逃再逃,一离再离;而离狐等五县之中,距东郡的郡治濮阳县最近的又是离狐县,两城相对,距离不足百里。名之离狐可也。”

    离狐县的得名,来自一段传说,旧传初置县城在濮水的南岸,常为神狐所穿穴,遂移城到了濮水的北岸,故曰离狐。戏志才的这番话,是在借离狐县得名之传说,讽刺曹操的屡战屡败。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不闻胜败兵家事么?哪里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孟德今虽一再挫败,但我等也不应该对他加以嘲讽。志才,你这就过分了!”

    戏志才说道:“是。”问荀贞,说道,“如此,不知主公以为该取何名,命名这个新郡?”

    “我看离狐这个名字就不错。”

    戏志才微微愕然,旋即亦是大笑。

    笑声住了,戏志才问道:“我昨天听军中的将吏说,玄德求留屯亢父,主公未允,这是为何?”

    荀贞说道:“任城北边的东平、济北,南边和西边的山阳,都已归我徐州;亢父此城,现下等於是处在我徐、兖之土的内地了,外边没有强敌的威胁,不需要上将坐镇。玄德戍此,实是大材小用,故我不许。”

    戏志才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堂外来了一个军吏,捧着个人头大小的盒子,求见荀贞。

120 冤句一头传诸县

    那盒子如人头大小,盒中装的是个人头。

    打开盒盖,露出里边的首级。那首级须发蓬乱,胖乎乎的脸,眉毛稀疏,眼睛闭着,鼻子很大,嘴巴很小,却是不久前才被吴资表彰过的冤句县令。

    原来,这个冤句县令为官不仁,鱼肉百姓,在冤句的民愤很大,被荀贞派去冤句等县巡视的吏员们,因是收集了此人犯过的罪行,禀与荀贞,荀贞便令把他杀了,以揽冤句的民心,并令把他杀后,取其人头,送来定陶,以遣传示定陶、乘氏等新得之县,显示徐州的爱民。

    淡淡地瞧了眼这冤句县令的脑袋,荀贞吩咐说道:“先挂在定陶城头,示众三日,然后送去乘氏等县,分给各地的县民、乡人观看,叫各县的县吏,把此人害民的诸事,详细地说与本地的百姓知闻。叫百姓们知道,凡是贪官酷吏,我徐州一个不容!”

    奉人头进来的那军吏恭谨应诺,见荀贞没别的指示了,遂捧了装着人头的木头盒子,倒退出堂,自去传达荀贞的命令,办理此事。

    因了冤句县令的人头,倒是让荀贞想起了另一事,他惋惜地对戏志才说道:“惜乎未能追上定陶县令。定陶县令这样的令长,才是百姓需要的好官啊!志才,昌邑、定陶是山阳、济阴的郡治,这两个县非常重要,县令的人选不可轻忽。我想着把岑竦调来,任为昌邑令;把陈矫调来,任为定陶令,卿以为此二人能胜任否?”

    岑竦家在冀州赵国的易阳县,是荀贞当年在赵国、魏郡任官时候的故吏,因栾固所举而得被荀贞辟用。

    在众多的赵、魏故吏中,岑竦乃是头一个举宗投荀贞的。

    有一次,荀贞兵不利,有不少的士兵逃亡,岑竦也回家去了,便有吏卒对荀贞说“岑竦逃跑了!”荀贞不相信,说:“叔敬是个信义之士,绝不会弃我而走的,他这肯定是为我募兵去了。”旬日之后,岑竦果然携宗族子弟、乡人百数归来。有人就问他:“你既然是回家召宗人以助明公去了,为何不先对明公说呢?”岑竦答到:“事急,不暇报。”那人又问他:“你就不怕明公误会你么?”岑竦答道:“明公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主臣相知如是,故而,尽管岑竦说话不太利落,舌不协律,然而却是极得荀贞的信任和重用。

    荀贞当日攻取徐州,在下邳郡打了好几场的硬仗,战事结束以后,考虑到此郡可能会不易治理,因任了岑竦出任此郡郡治下邳县的县令,辅佐乐进,安土抚民,一直到今。

    陈矫是徐州广陵郡的东阳县人,荀贞前为朝中拜为广陵太守,到广陵任上的时候。辟用了一批广陵本地的士人,陈矫是其中相当杰出的一个,也是荀贞的故吏了。

    荀贞占据徐州以后,任了陈矫担任郯县令。郯县是徐州的州治,绝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出任此县的长吏的,由此也可见荀贞对他的信赖和器重。

    岑竦、陈矫两人之

    前治理的下邳县、郯县,都不是好治的县,换而言之,可称一个“剧”字,而他两人却都能把境内治理得妥妥当当,不说路不拾遗,至少士民安居乐业,以这份才干而言之,如把昌邑、定陶交给他俩,想来应该是能让人放心的。

    戏志才说道:“岑叔敬的父亲曾任左冯翊,在官清廉,一介不取,有政声,叔敬乃有其父风,施政以宽,交友以信;陈季弼沉雅清净,明略过人,此二君俱君子之器也,而有干才,用於昌邑、定陶,必能安定地方,不忝厥职,不会辜负明公的冀望。”

    便就定下任岑竦为昌邑令,任陈矫为定陶令。

    却是说了,县令的品秩虽然不高,但是治理地方,其实靠的正是县令长这一层级的官吏。

    县令长这个位置,乃是上通於州郡、下达於乡里,是直接面对百姓的。

    能不能把兖州顺利地融入徐州,能不能把兖地的士心、民心顺利地收揽到,不是靠荀贞在徐州发布几道号令,也不单是靠刺史、郡守的德行和政措,更多的靠的诚然就是各县的县令长。

    这也是荀贞为何会在前两天,派出吏员,分赴济阴郡的各县,巡查各县情况、了解现下还在任的各县令长之政绩的原因。

    他为的就是沙汰无能、贪酷之徒,以从基层入手,为徐州消化兖州,打下坚持的基础。

    定陶、昌邑两县以外,其它那些新得的兖州诸县,如冤句县之类,凡是县令长不合格的,一概先就地免职,然后视其罪过,或杀或逐,至於空出来的位置,亦是悉从徐州调吏充任。

    不过,其它的那些县,没有定陶、昌邑重要,却是不需荀贞亲自择取人选,由荀彧负责即可。

    与戏志才说完正事,荀贞把调岑竦、陈矫来兖州的命令,写成檄文,唤人即刻送去徐州,叫留镇郯县的荀彧按令办理;然后,荀贞与戏志才又闲聊了几句。

    说到了几天后的宴会。

    为了稳固地方上对他的支持,曹操在东郡宴请东郡的缙绅;与曹操近似的,为了延揽兖州的士心,却是与曹操不谋而合,荀贞也打算在兖州搞一次宴会。

    宴会的地点,定在了山阳的郡治昌邑。

    时间定在了四天以后。

    早在数天前,奉了荀贞的军令,邀请已得各郡之士绅,到山阳赴宴的吏员们,已经都赶去了各地。因为路程远近不一的缘故,出去邀请各郡士绅的吏员,有的已然回来,有的还没有回信。根据已经回来的那些吏员的禀报,这次邀请的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

    回来的吏员多是负责济阴、山阳这两个郡之各县的,按他们的说法,至少有小半被邀请的对象,都托辞生病,不肯赏荀贞这个脸;又有小半,则是不置可否;余下的大约半数,虽然接受了荀贞的邀请,但是又有小半,是不情不愿的;欣然肯来的,只占了总数

    的四分之一不到。

    荀贞说道:“自入兖以今,我再三严申军令,不敢说我军所到之处,与地方士民秋毫无犯,但是凡有敢扰民者,无不行了军法!我军的军纪,莫说黄巾,便是曹孟德帐下的兖州州兵,怕也比不上的吧?且我每到一县,必先延请当地的耆老与贤德之士,像那张俭,我还是亲登门拜访,论之敬老礼贤,我也不算做得差。然这各地的士绅,却还是这般地抵触於我徐州!”

    单从话意看,似乎充满了不解,而从语气上听,却是没有一点的迷惑。

    这是因为,兖州士人为何会冷淡对待徐州的缘故,荀贞事实上,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

    缘由总共有两个。

    一个是,这回攻入兖州,毕竟是场战争,既然是战争,就难免会死人,而一死人,兖州本地士族家的子弟,也就不免会有遇害的。比如那山阳督邮伊兴等人便是。他们都是各家、各县的名人,在州中颇有亲戚、朋友的,他们这一死,他们的亲戚、朋友肯定伤痛,对荀贞亦即不会有什么好感,相反的,极有可能还会仇视於他了。

    再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缘由,就是陈宫对张超说的那些话中的一句,“我是与不臣天子、狼子野心者为敌”。徐州、兖州都是汉家的州,没有天子的旨意,徐州无缘无故地来打兖州,你荀贞之是想干什么?你此前占据徐州,已是擅自兴兵了,但那是你们徐州的事,我兖州可以不理,而你现在又以讨剿黄巾为借口,结果来打兖州!你荀贞之是真的无视都城皇宫里的天子,是真的要做董卓,是想要翻了汉家的天么?

    也不能说兖州的士大夫们,对汉家都是忠心耿耿,如果真的都那么忠心,曹操的那个兖州刺史,他就当不上;可是说到底,荀贞毕竟还是少了一个“大义”,擅侵兖州这点,确是说不过去。士大夫们都是要脸面,都是标榜忠正的,荀贞既无“大义”,他们自也就不会配合。

    这是人心。

    对此,戏志才亦无良策,说道:“主公,亦无须着急。兖州的士绅,现在是还不了解主公,以主公之仁德,迟则三两年,早则一两年,必能尽收兖士之心!”

    荀贞不想这么久。

    他有个久已有之的念头,在打下山阳郡时,重新萌发出来了。

    荀贞沉吟说道:“志才,我有一个想法,不知能否可行。”

    “什么想法?”

    “说实话,这个想法我是早就有了的,但之前咱们在徐州,地处偏远,不好实施。现在咱们打下了兖州的泰半,也算是入据到中原腹地了,我的这个想法,似乎可以实行了。”

    荀贞的话勾起了戏志才的好奇,他笑道:“主公,你到底是何想法,快说吧,不要卖关子了。”

    荀贞摸着髭须,悠悠说道:“志才,你说咱们能不能把天子迎到昌邑?”

121 芮祉奉令送女来

    戏志才听了荀贞的话,抚摸膝盖,思考了良久,说道:“主公的意思,我知道了。如能把天子迎到昌邑,奉天子而令诸侯,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可以眼下的形势而观之,要想要天子接来,却有至少两个难题。”

    “你是说,李傕、郭汜与袁本初么?”

    “正是。主公,天子远在长安,李傕、郭汜引凉州兵在彼,非得击败他们,否则必是断难把天子从长安接出,这是第一个难题。孙豫州虽是於前时占下了河南尹,然与长安间,犹有弘农郡、京兆尹为隔,而河南尹北邻河内;就算我军驰行数百里,攻败了李傕、郭汜,在回来的途中,袁本初也肯定不会坐视天子落入……,不对,是不会坐视天子被主公请到昌邑来的,他必然会从河内出兵,拦截於半途,这是第二个难题。这两个难题不解决,此事恐难成也。”

    这两个难题,荀贞都考虑到的。

    暂时来看,此二难题,好像是不易解决。

    但荀贞毕竟有前世的见闻,却是知道,一两年内,今之汉家天子,应该就能从长安逃到洛阳去。等他逃到了洛阳,那么当前的这两个难题,自然也就不是难题了。

    只是,这些话没有办法对戏志才明说。

    荀贞便说道:“卿所言甚是。迎天子到昌邑这件事,如今观之,是有点不好办。也罢,暂就不提此事了。”心中想道,“此事现在可以不提,但河南尹这块地盘,我一定要叮咛嘱咐文台,必要把之看好了,决不能被别人占去!等到长安那位逃到洛阳之后,迎其入兖之举,就可着手去办了!……我也正好可以趁他还没有逃到洛阳的这段空当,先把兖州治成铁桶江山!”

    不再去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招妙棋,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四天后的宴席上。

    就在此时,张昭从外头进来,登入堂中,面带不快,说道:“明公,孙文台给公送了一人来。”

    这话没头没尾的,荀贞没听明白,笑与戏志才说了一句:“才说到文台,就有文台的消息到。”问张昭,说道,“什么一人来?”

    张昭不高兴地说道:“给明公送了个女子来。”

    荀贞不觉失笑,说道:“给我送了个女子来?张公,你干嘛这般不开心,可是怕我沉迷美色么?”

    张昭说道:“明公雄才大略,远有抱负,自是不会沉迷女色的。”

    “那你缘何面色不愉?”

    “唯是此女子,乃是故左中郎将、高阳乡侯陈留蔡伯喈(jie)的小女儿。”

    蔡伯喈,就是蔡邕。

    荀贞呆了一呆,说道:“什么?”

    张昭欲言又止,好像是不好启齿的样子,末了,说道:“蔡伯喈的小女儿是芮祉送来的,请明公召他进见,听他说吧。”

    芮祉是孙坚帐下的将校,其家是扬州丹阳郡人,与孙坚是州里人,颇得孙坚信用,现任都尉。

    荀贞即传下令去,召芮祉来见。

    不多时,芮祉来到,入堂行礼,拜见荀贞。

    与黄盖、韩当等孙坚帐下的那些猛将不同,芮祉的相貌文儒,身著红色的褶袴戎装,很有点玉树临风、飒爽英姿的意思。这大约也是孙坚遣他护送蔡邕之女来兖,而不遣黄盖等的原因。

    荀贞和气地叫他起身,请他落座。

    待其坐下之后,荀贞开门见山,问道:“蔡伯喈之女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在文台处?文台为何

    又把她送来我处?”

    芮祉也是有点难以启齿的模样,奈何他身负孙坚的命令,不好启齿,也得启齿,便把脸皮揣入怀里,回答说道:“禀报明将军,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是。”芮祉顿了一下,措了下辞,而后乃才继续说道,“日前,为帮助明将军攻打济阴,我主率兵,北上进扰陈留,以阻张孟卓出援乘氏,此事,明将军是知道的。”

    “我知道。”

    “我家主公一战击溃张孟高,攻入圉县,这件事,明将军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

    “蔡伯喈的家就在圉县,明将军想来也应是知道的。”

    “然后呢?”

    面皮虽已揣入怀中,到底这件事情说来太过难为情,芮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惭愧之色,说道:“攻下了圉县城后,我家主公带的部曲中,有那么几个不守军纪的混蛋,谁知他们竟闯入到了蔡伯喈的家里,於是、於是……,於是就把蔡伯喈之女给掳掠到了部中。当时我家主公并不知此,回到了平舆,才从几个军吏的口中得闻。我家主公勃然大怒,然而为时已晚,尽管诛杀掉了那几个兵卒,可蔡伯喈之女,这个、这个,……这个就无处安置了。因是……”

    芮祉偷觑了眼荀贞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道,“因是就令末将,给明将军护送了来。”

    荀贞哭笑不得,顾对戏志才,说道:“文台这是给我送了个烫手山芋啊!”

    芮祉的这番话不仅其实,什么“有那么几个不守军纪的混蛋”,这句话就不是真话。

    要知,打下圉县后,火烧圉县城的命令,那可是孙坚下的。烧城的命令都下来了,在烧之前,岂能不顺理成章地掳掠一通?是以,不守军纪的,何止是几个混蛋?上至孙坚,下到士卒,皆然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兵士们拼死拼活地打赢了仗,让他们抢掠一遭,放於今下南北各州郡的部队,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大家基本上都干的,其实亦不足为奇,若是仅仅掳掠一通、火烧圉县,也就罢了,问题是,孙坚不是士人,与士大夫们不是一个圈子的,加上他又非兖、豫人士,却是忘了蔡邕家即是在圉县的,这一把火,便把蔡邕家也给烧掉了。

    如果只是烧掉了蔡邕的家,其实也就罢了,偏偏又出了问题,就是偏有那么几个军卒,不识蔡邕何人,闯入其家,见到了他的女儿,胆大包天,竟就把他的女儿给抢到了军中。

    要他们抢的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甚至说是圉县当地别的寻常士族家的女儿,倒也不算什么严重的麻烦。可这蔡邕,可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寻常士族。他乃是天下著名的大才子、大名士,去年他被王允杀后,朝中群臣和海内的士人无有不为他哭泣的,兖州境内、陈留郡中的士人,皆画像而颂焉。可以说近年来,兖州最有名望、最为兖士怀念的士人就是蔡邕了。

    烧了他的故宅不够,还把他的小女儿抢走?

    这简直是禽兽之行,欺人太甚!

    而且最要命的是,蔡邕有两个女儿,他的长女蔡琰,於去年正月时,就已经遭遇过同样的事情了,那时,董卓的部队掠陈留、颍川诸县,遂在陈留,顺道把蔡琰给掠走了,至今蔡琰仍旧下落不明。这才一年多过去,相同的故事同样的发生,只不过被掠的对象换成了蔡邕的小女儿,而掠夺的人,换成了孙坚的部曲。

    这会让兖州的士人怎么想?怎么看?不正坐实了荀贞、孙坚是

    今之董卓一流么?

    荀贞深觉棘手,一时想不到对策,问道:“蔡伯喈的小女儿在哪里?”

    “在堂外庭中。”

    “快请来堂上。”

    芮祉下榻出去,很快,带了一个少女进来。

    荀贞看去,见这个少女年龄不大,约十四五岁,犹垂双鬟,身材小巧,乍看之下,相貌普通,再看时,只觉一股清雅之气,迎面而来,立於堂上,若初春之梅,使人忘俗。

    在这虎狼乱世之中,日常与军阵为伍,骤见此等女子,荀贞不知为何,却是忽生怅然。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为何会产生这股莫名的情绪,想道:“譬如泥流之上,偶见梅瓣一点,洁莹可爱,随浊浪浮沉,再是粗莽的武夫,只怕亦会生怜惜之情,恐其转瞬即逝!”

    那少女一言不发地下拜堂上。

    荀贞柔声叫她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答道:“民女蔡珺。”

    “蔡侍中是你的父亲么?”

    侍中、左中郎将都是蔡邕任过的官职。

    “是。”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应是在孙坚的军中,受到了不小的屈辱,蔡珺这时的言行举止尽管没有失礼之处,但是回答起荀贞的话,却句句简单,能不多说一个字,她就不多说。

    荀贞不忍问她的遭遇,嗟叹良久,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公是镇东将军、徐州刺史荀公。”

    “你现下既然到了我这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荀贞示意张昭,说道,“张公,就劳请你先把她带下去,安排个住处吧。”

    张昭应诺,冷着个脸,瞪了芮祉一眼,温言抚慰蔡珺,把她带了出去。

    芮祉面皮涨红,说道:“明将军,不知末将回去后,该如何回禀我家主公?”

    荀贞说道:“你告诉文台,蔡珺,我留下了。”

    芮祉如释重负,应道:“是。”

    待他拜辞出去,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戏志才,开口说道:“主公,你为何把蔡珺留下?”

    “怎么了?”

    “你适才不是说,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么?”

    荀贞叹道:“蔡侍中为王允所杀,他的两个女儿,长女没入董卓军中,至今不知去向,小女儿今又被文台部曲所掳。志才,蔡侍中一家,命运可称悲惨!人孰无情!我虽知她是个烫手的山芋,可眼见她这般年少,楚楚可怜,又如何忍心不留下她,把她再推回到文台那里呢?”

    “那主公打算怎么安置她?”

    荀贞想来想去,亦是犯难。

    蔡邕死了,但蔡家还有其他的男丁,最好的安置办法,似乎是应把蔡珺给蔡家送回去,但这个办法,实是不可行。可以想见,就算把蔡珺送还给了蔡家,蔡家的人必定也不会感激荀贞,相反,这只会给荀贞增添恶名。

    可若不送回去?如被蔡家、兖州的士人们知道了,对荀贞的名声也将会不利。

    这件事本就已经不好办,特别是在荀贞急於收揽兖地士心的当下,该如何处理,更是让荀贞为难。

    荀贞问戏志才,说道:“卿有何策?”

122 孙坚族微壮志高

    戏志才一时也无良策。

    诚然如荀贞所言,人孰无情,越是见惯了世道的艰难,百姓的哀苦,近年来,荀贞越是容易想起他前世的生活。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乱世之中,真的是人命如草芥,然而荀贞个人的能力有限,他无法去救每一个落入绝境的人,他能做的,也只有适当适时的尽力而为。

    留下蔡珺,姑且也可算是给他从黄巾起兵至今,不断的杀伐生涯,增添上了一抹的暖色。

    只是,这抹暖色,到底是温暖了蔡珺,还是温暖了他自己,不得而知了。

    却说那芮祉,任务完成,没有在定陶多留,当天就返程归豫。

    他带着护从蔡珺入兖的兵士,皆是骑兵,路上的行速甚快,数日后,到了豫州的州治平舆。

    在曹操撤入东郡后,孙坚就也回了平舆。

    闻得芮祉归还,孙坚召他来见,问他道:“贞之怎么说的?留下了么?”

    芮祉禀报说道:“镇东将军令末将禀与主公,蔡珺,他留下了。”

    孙坚大大地松了口气,拍着腿说道:“我就知道贞之会体贴人意,帮我解决这个难题的!”

    蔡珺被孙坚部的兵士所掳此事,对荀贞来说,该怎么解决,是个难题,对孙坚来说,更是个难题。荀贞至少出身颍阴荀氏,荀氏乃是士族,而且族声在士人中还是很好的,而孙坚的幕僚们虽然吹捧孙坚是孙子之后,但富春孙氏实是族声低微,并是南人,在北方的士人眼中,他压根就是个武夫而已,大多看不上他,只现在豫州士人对他的不合作态度,就让他焦头烂额了,——这点不合作,很大程度上还是看在荀贞的脸面上,要是无有荀贞,恐怕就不止是不合作了,若是再加上蔡珺这件事,可以预见到,他在豫州的处境只能会是更加糟糕。

    他得用的谋士公仇称在座,说道:“主公,咱们部队的军纪是该整治整治了!我听说荀镇东今次攻兖,徐州兵军纪森严,将士敢为害百姓的,几乎没有。相比之下,我部的军纪可就差得多了!就在前天,阳翟的驻军还又闹出了强抢乡民的牲畜,殴打乡蔷夫的事情。颍川、汝南等郡,名士汇聚,这样下去,会大有损於主公的德望,不利於主公安抚地方,收民为用啊!”

    孙坚挠头,说道:“我岂会不知军纪的重要性。无奈我军的精干乃是南人。他们跟从我由荆州北上,讨伐董卓,屈指算来,已是抛家弃子,离乡背井,随我浴血征战已两年矣!军中的思乡之情日益加重,我如再以峻法约束,只怕用不了两三个月,他们就都要全都逃光了!”

    这是个客观存在的问题。

    孙坚帐下的将校、谋臣以扬、荆人士为主,他部下各营的兵士,也一样是以扬、荆人为主。当初跟着孙坚北上打董卓的时候,这些兵士可没有想到,这仗居然是一场接一场,打了一两年了,还没有打完。离开家乡这么久,家中的父母妻子怎么样了?家中的宅屋、田地怎么样了?难免会起思乡之情。而且这个思乡之情,随着时间之推移,现在已是弥布了几乎所有的荆、扬老卒,甚至连带着一些军吏,都发起了牢骚,希望能早日回到家乡了。

    尽管在豫州的这些时日里,孙坚征募了不少豫州的健儿入军,可豫州人,到底是“外人”,用来打打顺风仗,固然是可以的,但碰上硬仗、恶仗的时候,最终还得是靠他的扬、荆子弟。

    有了这么一层原因,是以,孙坚虽然也非常清楚军纪的要紧,却亦无法在部队乡情弥漫的关头,对部曲严加束勒。

    公仇称也是南人,是从孙坚由荆州北上到豫的旧臣之一,他现任孙坚帐下的长史,位高权重,掌握军机,对孙坚部队目前的状况,了如指掌,他倒是能够理解孙坚的苦衷。

    公仇称摸了摸胡须,说道:“主公说的也是。那么主公,既然如此,我军已据大河以南,而现在兖州的大部也已为荀镇东所得,我豫州西北和北面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接下来,就抓紧时间,积极备战,以待机会来至,便进攻吕布,先把汝水南岸的诸县光复,然后用兵於荆吧!”

    公仇称说的这番话,“据大河以南”、“西北和北面的安全已得保障”、“接下来就进攻吕布、用兵於荆”,这些正是孙坚与公仇称等人经过多次讨论,为自己这个军事集团制定出的战略发展规划。

    现在看来,这个规划进展得不错,或言之,“保障豫州安全”这一阶段的计划已经完成,底下确是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计划,先攻吕布、继打南阳,以争荆州、再图扬州了。

    ——之所以会制定争荆州、图扬州的计划,其实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也就正是因为孙坚部下的将士以荆、扬人为主,是为了满足他们思乡的情绪。

    孙坚说道:“我屡遣斥候探查汝水南岸诸县的敌情,吕布分遣他帐下的魏续、宋宪、张辽、侯成、高雅、刘何、氾嶷等将,驻屯各城,把守甚严。魏续、宋宪诸辈,皆北地健将也。现今我军,前与河内张扬打过一场恶仗,又与吕布才激战不久,一则除掉戍卫河内、颍川等地的部队之外,可用的机动兵卒不多,二来,我军也有些疲惫了,故此,讨击吕布此战,我打算把它放到明年,待补充到足够的士卒,而我军精锐也都休整过来了,再进击之,你看如何?”

    公仇称没有意见,说道:“放到明年也好。镇东将军初得兖地,料兖州之民必然不会很快地就附从於他,镇东治兖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等到明年的时候,镇东将军想来应是已能得兖人之心,那个时候,兖州安定了,当主公进击吕布之时,镇东将军亦就有余力,来帮助主公了。合主公与镇东之力,吕布擒之易耳!”

    孙坚从榻上起身,下到堂中,按着剑柄,转来转去地踱了一会儿的步,顾向挂在西边墙壁上的大汉疆域图。彩色的地图上,绘出了汉家的十三个州,北到幽州寒酷之地,南到交州瘟疟之区,西至荒漠无边的西域都护府,东达大海涛涛的徐州,南北数千里,东西上万里。

    他目注地图良久,叹道:“伟哉!壮哉!”

    公仇称含笑问道:“主公似是有所感触?”

    孙坚按剑挺立,昂然慨然,说道:“丈夫生值乱世,当立殊功,使今人膝行而仰慕,令姓名书青史垂於后,方不负此身,不愧此壮美山河!”

    公仇称闻得孙坚此志,大为赞叹,说道:“主公壮志!臣不才,愿附骥尾。”

    他心中略微遗憾,不禁想道,“主公诚然英雄,奈何族声不高,以致为庸人轻视。”不过这点遗憾只是一闪而过,他紧跟着想道,“然主公之志,庸人焉可知乎?我得逢主公这样雄杰的明主,自应肝脑涂地,竭忠尽智,以佐主公壮志得遂!我亦或可名忝史传。”

    ……

    被孙坚提到吕布,便在孙坚发感慨之时,正在认真地阅读一封信。

123 吕布剑客意亦雄

    信是陈宫写来的,刚送到吕布手上不久。

    吕布虽然当过丁原的主簿,但他少为剑客,文化的修养实际不高,故此陈宫写给他的这封信,没用什么文绉绉的词语,写的通俗易懂。

    吕布连着看了两遍,示意堂下鼓筝的乐伎下去。

    等乐伎们捧着筝,恭顺地鱼贯出堂之后,吕布把信放到案上,与应召而来,陪坐堂上的高顺、成廉、郝萌等将校说道:“陈公台给我来了封信,你们猜他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高顺性子严谨,没有立刻开口。

    成廉、郝萌两个,皆是与吕布一般,少为轻侠、剑客的猛士,性情粗猛。不过郝萌不是并州人,他是河内人,在吕布军中的地位不如成廉等,所以他也没有争先抢话。

    成廉三十出头的年纪,体貌雄魁,身长八尺,坐在那里,如座小山也似,脸庞很大,满面横肉,肤色如铁,眉毛上挑,唇上、颔下皆蓄了浓密的胡须,把嘴巴都快给给盖住了。

    他说道:“陈宫不是在曹操的帐下么?他给君侯来什么信?是代曹操写来的么?”

    吕布摇了摇头,说道:“陈公台已不在曹孟德部中了,他而今投到了张孟卓府中。”

    成廉问道:“为何?”

    吕布答道:“还能为何?还不就是因为荀贞之无故侵兖,曹孟德兵败不敌,退回东郡之故么?因是陈公台改投陈留郡,现被张孟卓表为威寇中郎将。”

    说到“威寇中郎将”的时候,吕布的话语里带出点不屑。

    也难怪他不屑,“中郎将”听起来像是挺唬人的,但这是张邈的擅相署任,并非是出自朝廷的诏拜,以吕布昔在洛阳之时,凭杀董卓之大功,而获得的正儿八经的“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温侯”之官,他当然是不会觉得陈宫的这个“中郎将”有什么尊贵的。

    成廉鄙夷地说道:“主危而弃之去,枉陈宫在兖州有那么大的名声,却是个背主不义之徒!”问吕布,说道,“这个不义之徒,赍信与君侯,是为何故?”

    吕布说道:“他在信中,说我与张孟卓结盟,说咱们如果肯与陈留郡兵联手的话,以之共击孙文台,足可轻取豫州。”

    高顺皱着眉头,说道:“君侯,陈公台此言,不能信。”

    成廉问道:“为什么?”

    高顺说道:“荀镇东打下了

    济阴,已经占据了兖州的泰半,兵锋直逼东郡与陈留郡。尤以陈留目前所处的形势而言之,更为窘迫。东郡好歹西边还有袁本初为其助力;陈留郡东邻济阴、西接豫州,两面已都是强敌,而张孟卓与袁本初又久已交恶,此诚然是劲敌压境、外无援兵,

    “那陈公台,想必就是因此才会来书与君侯,他所图者,不外乎是欲借君侯之兵,与孙文台交锋,以稍解陈留眼前之危局。顺料之,他肯定是没有与君侯真正结盟的诚心的!”

    吕布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会不知?哼,这些所谓的士人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名气挺高,说来都是人才,用的着你的时候,说话也好听,当真是能言善道,花言巧语,可他们心底里,却没有一个瞧得起咱们的!把你用完了,就随手丢在一边!丢在一边还算好的,乃至还想要你的人头!陈公台信里那些,什么‘盟好’云云,我断然是不会信的。”

    说起“随手丢在一边”、“乃至还想要你的人头”,吕布真是一肚子怨气。

    想当日,有求於他的时候,王允厚加结纳,然在他杀掉了董卓后,王允却以“剑客遇之”,对他极是轻视把他视为剑客、刺客一流。从洛阳出来,投到袁绍帐下,拼死拼活地为袁绍剿灭黑山军,立下了偌大的战功,结果兔死狗烹,袁绍却想杀他。不得已,再投袁术,与孙坚这样的骁将争锋,同时抗衡豫、徐两州的联军,为袁术打下了半个汝南,可又换来了什么?一个小小的汝南太守罢了!而这两个月,袁术似亦露出了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吃饱了就打厨子的意思,他几次问袁术要粮,袁术要么托辞不给,要么就给一点,实在是过分之至!

    试问王允,无有他吕布,你王允杀得掉董卓么?试问袁绍,无有他吕布,你袁绍能那么快地剿灭黑山军么?试问袁术,无有他吕布,你袁术能得到汝南半郡么?恐怕直到现在,都还窝在南阳郡的里头,一步也出去不得的吧!

    成廉说陈宫是无义之徒,王允、袁绍、袁术,又何尝不是?

    郝萌问道:“那君侯打算如何回复於他?还是干脆就不理他?”

    吕布冷笑说道:“我为何不理他?他陈公台、张孟卓哄我,想把咱们当它陈留的恶狗用,咱们自然也能投桃报李,把他们反过来,当成咱们的狗用!”

    成廉问道:“怎么用?”

    吕布露出壮武的姿态,说道:“汝南真是个好郡!比起咱们并州,简直就是天府之国。县里的大户无不富得流油,只靠

    着汝水南岸的这十来个县,就养起了咱们的上万兵马!郡中的民口亦繁,兵源充足。郡界又大,几占了豫州的一半面积。咱们若能尽占此郡,就再也不用看袁公路的脸色了!凭你我等人的武勇,难道还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么?”

    汝南是豫州最大的郡,东西五百余里,南北最宽处三百多里,窄处亦近二百里,的确是几乎占了豫州的一半。吕布占据了汝水南岸的十三个县后,在这一段时间里,大举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他的部众而今已有万数之多,——袁术不怎么情愿给他粮秣,其中的一个重要缘故就在於此,眼瞧着吕布像脱了缰的野马,实力急速膨胀,袁术自是不免担心会控制不住他,甚至,会被他反咬一口。袁术不给也就不给吧,吕布其实却也不很是需要袁术再给他供应粮草了,只靠从这十三个县中的剥削所得,已是足够他养活现有的兵马。

    高顺、成廉、郝萌等将,俱皆精神振奋,应道:“君侯所言甚是!”

    高顺问道:“那君侯打算怎生给陈宫回信?”

    吕布说道:“我就回信给他说,愿与张孟卓为盟,约期共击豫州!”

    孙坚欲复汝南失地,吕布欲取汝南全郡。

    两人皆是以军功起家,以悍勇出名,俱为猛将,两虎相争,也许过不了太久,汝南这块地方,就又要兴起大战。

    ……

    到了荀贞宴请兖州士绅的这一天,临到暮时,宴会将开,投降以后,得到荀贞重用,日前才被荀攸仍辟为州府治中从事的万潜,却不见踪影。

    与曹操此回的兖州一战,徐州军俘获到的兖州方面之最高官职的人,就是万潜。

    今天的宴会,万潜是必不可少的。

    荀攸遣吏,四处去寻他。

    一个吏员在万潜住的吏舍里找到了他,在舍外说道:“万君,酒宴就要开始了,使君有请。”

    万潜应了声,把铺在案上的一封信,赶紧叠好,藏入到榻下,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把之塞入怀中,匆匆地出了舍门,跟着那吏员去宴会举行的地点,便是郡府的堂上。

    那吏员瞧万潜慌里慌张的,很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遂边走边问道:“万君,是有什么事情么?”

    “什么?”

    “我见君似有心事。”

    万潜勉强地笑了一笑,回答说道:“没有,没有。”

124 狂士骂荀以求死

    万潜的确是有心事。

    他刚才藏到怀中的那封信,是陈宫给他写来的。

    万潜与陈宫、鲍信都是故交好友,曹操之得为兖州刺史,其中亦有万潜的拥戴之功。万潜是刘岱州府中的治中从事,治中与别驾并为一州之首吏,非州中的才德名士不能为之,他当时给了曹操很大的支持,乃至曹操入昌邑,都是他与鲍信一起前往东郡迎接的。

    既与陈宫、鲍信有这么一层旧交,甚至可以说是“志同道合”的亲密关系,又是拥戴曹操主兖的有数功臣之一,如今万潜虽然不得已降了荀贞,可是陈宫偷摸摸地给他送封信来,却亦就不足为奇,反而是理所当然了。

    信中的内容自不会有其它,无非是先述友情,继而指责荀贞没有诏令,擅侵“我兖”,迹同反臣,再述鲍信、伊兴等人的战死,最后试图说服万潜,让他背叛荀贞,与张邈暗相勾连,以待时机,内应外合,反攻济阴、山阳等地,以从徐州军的铁蹄之下,收复兖州的河山。

    不得不说,陈宫的这封信,与给吕布的那封信,风格完全不同。

    给吕布的那封信,通篇大白话;给万潜的这封信,却是文采飞扬,说及友情,深情款款,讲到鲍信、伊兴等的战死,使人垂泪,指责起荀贞的反臣行径,愤懑溢於言表,叫万潜也极是受到感染,最终的“内应外合、收复兖州江山”云云,又充满了对万潜的信任和远大的期待。

    这样的一封信看罢,怎能不勾起万潜的心潮彭湃!

    因是被那个吏员看出,他似是神思不属。

    却说万潜把这吏员敷衍过去,赶忙把心绪调整,暂将因陈宫这封信而导致的心思不定,给压制下去,随着这个吏员,到了郡府的大堂外。

    暮色已深。

    堂外的庭院上,站了不少头戴高冠、穿着儒服的士人,约有三四十人。

    这些士人,年长者已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拄着拐杖;年少者,唇上黑黝黝的胡须还是毛茸茸的,有的甚至还没有开始蓄须,不过在他们中,占比最大的年龄段,还是二十到四十岁。

    万潜穿过庭院外的月牙门,步入院中,沿着两边花圃间的青色石板路,走向院内。

    院里的士人们先后看到了他。

    正在交谈的,大多停下了话语;怔怔发呆的,亦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

    万潜露出笑容,来到众多士人的近前,长揖行礼,说道:“迎驾来迟,诚惶诚恐,乞君等恕罪。潜见过诸君。”

    一个怪声响起:“我当是谁,这么前呼后拥,姗姗而来的,原来是万治中!”

    万潜看去,在人群中找到了说话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矮小士人。

    万潜本就有高名於兖,交游颇广,复在兖州州府为治中从事,更是与本州的士人见得多了,莫说是本州的名士,便是寻常的士人,只要略有点声名的,他也都尽数识的,认得此人,是寿张人,姓张,名长。张邈、张超兄弟便是寿张人,论起来,这个张长与张邈兄弟还是近亲。

    张长此人,少有才华,然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是兖州境内有名的一个狂士。

    万潜不与他一般见识,对其他人解释说道:“真是惭愧,适才有点俗务,被耽搁住了,故此来的晚了。”邀请诸人登阶入堂。

    张长站在原地不动,问道:“荀贞之、荀公达那两个兵子呢?”

    兵子者,小兵也,是对兵士的蔑称。

    对兵士已是蔑称,用之称荀贞、荀攸,更是蔑得不能再蔑了。

    荀贞是徐州牧、镇东将军,荀攸是新任的兖州刺史,按理说,他俩是不需要亲自出来迎接这些白身的士人们的,但是为了显出礼贤下士,他俩之前还是与戏志才、张昭等联袂出迎了,只是迎接的不是张长此类,而是名气比他们更大的几人。

    现在,他们就正与那几人在侧塾里头叙谈。

    张长其实也是知道的,荀贞、荀攸等迎那几个士人入室的时候,他是亲眼所见。

    他这句污蔑、挑衅之语,乃是他故意说的。

    张长的声音很大,荀贞、荀攸等人都听到了。

    室内的那几个兖州名士,神色俱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荀贞,深恐他发怒。

    荀贞神色如常,莞尔一笑,与诸人说道:“我听说贵州有个狂生,名叫张长,是张孟卓的再从子侄,想来应就是大声嚷嚷的这个人了吧?”顾与荀攸、戏志才、张昭诸臣,说道,“闻张长颇有才名,我闻名已久,但一直没有见过,公达,你我就同去见一见他?”

    荀攸应道:“是。”

    荀贞、荀攸、戏志才、张昭等起身,与那几个兖州名士出到侧塾外。

    日头已下了地平线,庭院中,昏暗一片。

    吏员们点起了灯笼,把院中照亮。

    数十个士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

    荀贞晏然缓步,到了众人的对面,笑着环

    顾了他们一圈,温声说道:“在下荀贞。君等应邀而来,今日昌邑,群贤毕集,贞欢喜不胜。”

    “客人来了,主家却在屋子里躲着,这是迎客之道么?不知将军躲在屋里,是在做什么?是因屋中无光,黯淡漆黑,与将军同类,因是将军如处鲍肆,身心舒适,以致忘了迎客么?”

    这话当然不会是别人所说,仍是张长。

    究其此话语意,甚是恶毒,明是在讥讽荀贞心黑,喜欢臭味,不是个好东西。

    这下不止那几个兖州的名士,满院中的士人亦皆变色,就是荀攸等,也都神色大变。

    荀贞微微一笑,问道:“敢问足下,可就是寿张的张君么?”

    张长个子虽矮,气概非凡,昂着脑袋,说道:“正是我!”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久仰大名,今得一见,幸甚幸甚!不过君方才所言,却是不对。”

    张长斜着眼看荀贞,问道:“哪里不对了?”

    荀贞笑道:“屋中有烛,如何会黑?适我与陈、王、谢诸公在室内秉烛欢叙,诸公德馨品芳,哪里是鲍鱼之肆?我恍惚间,如处芝兰之室!是以神驰意惬,竟使我不觉时光之流逝,因此才在室内待了这么久。”简单地回击过张长的恶言恶语,与院中的一干兖州士人们说道,“没有能亲迎君等,是我的失礼,待会儿宴上,我自罚三杯!可乎?”

    观荀贞仪态,英姿焕发,然言语温文儒雅,面对张长的恶意,不动神色间,非但将之轻松化解,而且顺带捧了下刚才在室内与他说话的那几个名士,——往深层里想,捧这几个名士的另一面,也是在质问张长,鲍鱼之肆之句,到底是在骂荀贞,还是在骂那几个兖州的名士?

    纵是对荀贞心怀不满的兖州士人,此时也由衷赞佩他的气度和机敏。

    张长素来狂傲,他还真是不怎么看得起被荀贞亲迎的那几人,因是尽管听出了荀贞话里的那另一层含义,倒是无动於衷,毫不后悔自己刚才的语句,依旧是斜眼看荀贞,还想在说话。

    就在这时,荀贞瞩目於他,到底操生杀之权已久了,荀贞再是面带微笑,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威压也是张长承受不住的,他心头蓦然一跳,把想说话的居然给忘了。

    戏志才叹了口气,与荀贞、荀攸、张昭、万潜等说道:“可惜了!”

    荀贞、荀攸、张昭、万潜等皆不解其意。

    荀攸问道:“什么可惜?”

    戏志才指着斜眼看自己的张长,说道:“张君相貌堂堂,却有眼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吧!”

    张长大怒,把脸转正,怒道:“你说什么?”

    已经讨得了这番与张长言辞交锋的上风,若是再与他废话,那就落入下乘了。

    戏志才自不会接腔,没有再理会於他。

    荀贞一笑,示意万潜及侍从左右的吏员们,引请院中的士人们登堂。

    堂上已经布置好了食案、坐席。

    烛火通明。

    按照当下的礼仪,士人们分别依照尊卑、年齿,相继入座。

    一班女伎在堂下的侧边抚琴鼓筝,奏出优雅庄重的乐声。

    荀贞已然坐入主位,荀攸、戏志才、张昭、万潜等吏陪坐下首。

    张长因其年纪不大,没能坐入上席,他的位置在两列长长食案的左排靠后。

    荀贞素来节俭,纵然今日是宴请兖州群士,他仍是保持朴素的作风,从昌邑郡府的府库里边搜拣到的金盘、玉杯、银碗、象牙筷著、镶嵌着宝石的刀匕等食器,一概未用。

    他举起陶质的黑色酒碗,笑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是我昔年所作之《短歌行》中的一句,在座诸君都是海内的才德名士,自然知道我的这一句诗,实际上从《诗经·小雅·鹿鸣》篇中借用而来的。《鹿鸣》云:‘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诸君俱皆德望清高,诚然是我兖州士民的楷模,今日能得与君等欢会於此,我实在是开心得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君等请饮此杯。”

    “恌”,同佻,意为轻佻。“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是说: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纷纷来仿效。“式”是助词,“敖”,同遨,遨游,嬉游之意。“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是说:我有香醇的美酒,嘉宾畅饮乐逍遥。

    坐中的兖州士人们,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既然人已经到了昌邑的州府,身已在了荀贞设下的宴上,至少比起那些没有来的,他们对荀贞不是特别的抵触。

    因是,也就都端起了酒杯,掩口饮之。

    只有张长,没有举杯,而是操起著匕,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案上的菜肴,一边吃,一边催促跪坐在他案边的侍女,催促其快点炙肉奉上。

    那侍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来回翻动支在案边架子上的羊腿。

    架子的底部铺得是炭火,火苗腾

    腾,烤得那羊腿滋滋直响,羊油倘落,掉到火中,越发助长了火势。侍女香汗淋漓,热得不行,穿着的布裙,胸前、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张长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一条羊腿烤了这么半天,都烤不熟!”问那侍女,“你知为何你烤不熟么?”

    侍女怯生生地答道:“是烤的时间不够,君子请且稍等一会儿,就能烤熟了。”

    张长说道:“不对!这与你烤的时间长短没关系。”

    那侍女不敢出声。

    张长问道:“你不问问我与什么有关系?”

    “敢问君子,那是和什么有关系?”

    张长高声说道:“羊是我兖州的羊!你一个徐州贱婢,又怎能将其烤熟?”

    那侍女壮起胆子,分辩似地说道:“小婢不是徐州人,是昌邑人。”

    张长没再理他,一面支棱起耳朵,听堂上的动静,一面继续埋头吃菜。

    席上的兖士们,再一次惊骇色变。

    堂中变得鸦雀无声。

    羊者,民也。你一个徐州贱婢,如何有资格治理我兖州的百姓?

    比起刚才的“兵子”、“鲍鱼之肆”,这回的“徐州贱婢”,对荀贞的侮辱却是更狠了。

    张长的这句话,荀贞不能当做没听见,他如果不作回应,只会使这张长的气焰越发嚣张,并此事如果传出去,亦会有损於他在兖州的威望;可是,眼下来看,也不能因此就杀了张长,荀贞今晚宴请兖州士人,是为了显示礼士、延揽人心,若是把张长杀了,那礼敬、延揽就变成了立威、诛戮,不但会与他的本意相违,而且也一样会有损他的声望。

    张昭心道:“明公会如何回答?”

    荀攸、戏志才做好了寻台阶给荀贞下的准备。

    听得荀贞哈哈大笑。

    在数十兖士的目光中,荀贞悠然说道:“自古以今,狂士多矣!张君可算其中之一。

    “狂士之所以狂者,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郁郁不得意,块垒难浇,故而发狂;一类是为了邀名求誉,故常行狂事、常发狂言以骇世。未知张君是何类?

    “若是前者,就由公达来试其君才干,张君如果有实才,我可举张君於朝,以化张君块垒;若是后者,我虽是个鄙陋的人,也有玉成之心,就以我今之谦让,成君狂士之美,何如?”

    张长丢下著匕,跃起身来,戟指荀贞,大骂说道:“我今日之狂,既非前者,也非后者!我今日之狂,是淫威不可屈之狂!荀贞,你目无尊上,擅侵我州;以荀攸为我州刺史,自相授任!你以为你淫威熏天,我就会怕了你了么?寿张张长,不可折也!鲍公何辜?被你帐下的恶卒所害!我今日之狂,亦是为鲍君而狂!鲍君斥你是今之董卓,你,比董卓还要残虐!”

    鲍信守卫寿张的时候,曾经召聚兵士,宣喻大义,以图鼓舞士气。张长是寿张人,被鲍信辟为了吏属,当时他就在校武场上的高台上,站在鲍信的身边。

    鲍信的慷慨激烈之姿,深深地触动了他。他今回之所以应荀贞所派出的吏员之邀请,前来赴宴,为的就是能够有机会当众责骂荀贞,为已经被害的鲍信出气。

    说实话,张长是已经做好掉脑袋的准备了。

    或者可以说,他现在是巴不得荀贞杀掉他,以求用自己的死,来激发兖州士人对荀贞的反抗。

    张长为鲍信不平这一点,荀贞早前不知,现已略微猜出,至於他一心求死、以及求死是为了什么这一点,荀贞却是早就看出来了,当然是不会让他如意。

    荀贞笑与荀攸等人说道:“张生狂疾犯矣!”

    荀攸目视万潜。

    万潜起身,出席趋行,到张长的身边,招呼堂外的吏卒进来,一块儿拽住他,把他拖了出去。

    荀贞举起酒杯,说道:“我前时遣兵入兖的缘由,君等应该知晓,我是怜悯兖人被黄巾侵害,是怜悯兖人之苦,是为了帮兖州剿灭黄巾,‘擅侵’二字,真不知从何说起!

    “曹孟德无诏拜而窃兖州,见我兵入兖州,他做贼心虚,遂妄自兴师,偷袭我军於任城,我是不得已,才与他开战的。日前,我已然遣使西行,赶去长安面圣,兖州刺史的职位,该由人继任,悉由朝廷作主,天子一言而决!唯是黄巾虽溃,犹有残众;曹东郡虽退东郡,依旧觊觎王土。当此形势之下,贵州一日不可无主军政的人,公达现而下,无非是在天子诏令到前,暂时代治贵州、为天子守土而已。候天子诏下,待继任者到州,公达自就还我徐州了。

    “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公道自在人心,君等悉明达远见之士,想来应是各该自有判断。我不再多说。我对君等向慕依旧,今晚酒宴,必尽欢乃毕!请君等再饮一杯。”

    满座士人,举杯而饮。

    有那聪明的人,听懂了荀贞话里的蕴意,就不觉心道:“镇东此番话中,‘曹孟德无诏拜而窃兖州’、‘公达为天子守土’这几句,意义深幽啊!”

125 豪强应曹为投机

    政治,就是把更多的人,搞到自己这一方来。

    荀贞两世为人,特别是有前世的见闻,对这个道理,还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怎么把更多的人搞到自己这边来?

    一个是共同的利益,一个就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大义”。

    利益且不说,“大义”这个东西,看起来玄之又玄,虚得很,看也看不着,摸也摸不到,然正如荀贞宴席上的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大义”此物,就是公道,虽看不着、摸不到,但它就在人的心里。要想把兖州治理好,将之彻底地消化,把它完全地融入到徐州去,“利益”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政策,不是利益,而就是这个“大义”。

    那么,问题就又来了,怎么把这个“大义”抓到手呢?

    针对此,荀贞想出了两个解决的办法。

    他在席上说的“已然遣使西去行,赶去长安面圣,刺史的职位,该由谁人继承,悉由朝廷作主,天子一言而决”,这句话不是假话。

    他确是已经遣了吏员动身,前去长安,请求朝廷任命新的兖州刺史。

    只不过,他此话中的后半句话则未免就有点不尽不实。

    若是能如他所料,现在掌握朝廷李傕、郭汜等凉州将领,为了分化以冀州袁绍为首的关东诸侯,果然把兖州刺史的职位,如他所请,给了荀攸,那么这一道圣旨,他自欣然遵从。

    可如果李傕、郭汜等昏了头,居然不肯把此职给荀攸,那也没办法,只能权当是没有收到这道圣旨。

    从朝廷得到正式的对荀攸的诏拜,这是荀贞想到的抓住“大义”的第一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是:往曹操身上泼脏水。

    从陈宫、鲍信、万潜之前对曹操的支持可以看出,曹操在兖州士人中,还是有一定的人心基础的。

    毕竟,曹操虽然是出自宦官家族,可他在政治上,与中常侍赵忠等却非一路人,昔年与袁绍、张邈等人为友,是倾向於士人阶层的,在士人中的名声不坏;讨董的时候,他又表现上佳;又於去年在东郡太守的任上时,击败了祸乱东郡的黑山军,可以称得上既有名,又有军略才;且在性格上,他豁达诙谐,不拘小节,也是颇得才华之士,特别是寒门士人之欢迎的。

    这些是曹操的优势。

    反过来对荀贞说,若欲能够尽得兖士为用,那首要一条,就是得瓦解曹操在兖州的人心基础。

    如何瓦解?

    一个是要表现得比他更为出色。

    再一个,就是需要把曹操目前的“人设”给他崩塌掉。

    崩塌曹操“人设”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挖他的黑材料,黑材料如果不够,或者暂时挖不出来那么多,那就只好对不住曹操,只能朝他身上泼些脏水了。

    政治与舆论密不可分,这其实也就是一场针对曹操的“舆论战”。

    荀贞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现任军谋校尉的程嘉。

    程嘉现在徐州郯县,协助荀彧坐镇徐州。前几天,荀贞已经遣快骑去郯县,召程嘉来兖了。待其到后,暂时就把他留在昌邑,一边辅佐荀攸,一边专门负责此事。

    ——宴会上荀贞所说的那句“曹孟德无诏拜而窃兖州”,只是这场即将掀开的泼脏水行动之序

    幕罢了。

    话说回来,荀贞其实是很喜欢曹操的,但为了自己这个集团的政治、军事利益,个人的感情喜好,相比之下,就不值一提了。

    却说荀贞组织的这次宴会,不能说是大获成功,可却也是起到了点积极作用的。

    至少在宴会散后,参与宴会的这些兖州士人,在亲眼见到了荀贞文雅中透出英朗的风采、听到了他畅谈古今盛衰由人,成败系才的一些论议,以及看到他在应对张长的一再挑衅时表现出的机敏和宽容,并及诚恳地表示他现在管治兖州只是为“天子守土”的忠言之后,对他的印象都是颇为改观,不再仅是根据传言中的那些荀贞形象而产生的厌恶之感了。

    宴席结束后的第二天,士人们有的便就返程回家,有的就近访友。

    回家的,荀贞派吏护送回去;访友的,荀贞派吏卒为之开道。

    根据这些应邀而来的士人们在宴席上的表现,荀攸、戏志才、张昭选定了四五个看来是可以招揽的,由荀攸亲自出面,万潜作陪,向他们提出辟除。这几个士人,只有一个,以家中老母年迈为由婉拒,没有接受;其余的,俱皆在考虑过后,接受了荀攸的任用。

    荀贞颇是高兴。

    他对荀攸说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荀攸以为然。

    荀贞、荀攸的心情都不错,万潜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彷徨。

    一边是旧友,一边是新主。

    旧友那边,情义深重,然而江河日下;新主这头,没甚亲近之情,但是蒸蒸日上。

    该怎生选择?

    万潜拿捏不定。

    ……

    与万潜一样拿捏不定的,还有一个人,便是乘氏的豪强李操。

    李操与曹操同名,字叔节。

    李操上边有两个哥哥,长兄已故,曹操撤驻乘氏之日,因陈宫之荐,辟用了他的次兄李高为帐前吏;再后来,曹操西还东郡,他的次兄李高从军跟从。

    李操与弟弟李进,留在了乘氏,看顾宗族。

    就在昨日,李高给他来了封信。

    信中先是述说了一下李高在东郡的情况,大意为:他在东郡过得很好,叫李操、李进不要担心。曹操对他极是恩厚,不仅赐给他了一区宅院,而且提拔他做了别部司马。现今他掌兵三百,在曹操帐下得到了重用。

    接着,李高话锋一转,给李操介绍曹操撤到东郡以后的一些军政举措,写道:曹操与东郡士人饮酒高会,得到了东郡士人一致的支持,而兖州的士人也拥戴曹操,这也就是说,曹操虽然暂败,但是在兖州的根基仍牢,徐州兵而下虽然侵占了济阴、山阳,可肯定在兖州待不长。曹操已遣满宠去冀州,向袁绍讨援兵了。等到袁绍的援兵到来,曹操就准备对济阴发起反攻。

    说完了这些,在信的最后,李高道出了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咱们李家尽管在乘氏豪雄,可是放眼海内,又有谁知道咱们兄弟呢?现今群雄并起,你我兄弟皆有勇力,焉知你我兄弟不能达贵?这是丈夫立功,以取富贵的良机!咱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希望你与李进在乘氏暗做准备,只待曹操率部杀回,你两人就在乘氏举旗响应,咱们里应外合,收复济阴轻而易举!候功成,你我兄弟再聚,各配印绶,俱皆官身,既已光大门楣,然后不醉不休,岂不快哉!

    看完了李高的这封信,李进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到天亮还没睡着。

    他寻思了一夜,没个结果。

    於是今天就把他的弟弟李进找了来。

    李进相貌寻常,七尺上下,安静地把李高的信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一遍。

    李操唤他的字,问道:“进先,阿兄信中的提议,你怎么看?”

    李进慢慢地把信折好,还给李操,回到席上坐下,想了会儿,说道:“也许能行。”

    “行就行,不行就行,什么叫也许能行?”

    李进说道:“荀镇东的根基在徐州,他不会在兖州停留太长时间的,前些时不是听闻,他已表了荀公达为兖州刺史么?前几天,他又遣吏来我济阴郡,邀请我郡的士人去昌邑参宴。我要是估量得不差,等这个宴会过了,用不了多久,荀镇东应该就会返徐州而去了。

    “他一回去,跟着他侵我兖州的徐州军,也必定会回去一部分。这种情况下,曹公若真能讨来袁本初的援兵,反攻济阴,胜算还是不小的。

    “但是,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关键还是得看曹公何时反攻。”

    李操知道他的这个幼弟聪明,问道:“此话怎讲?”

    李进答道:“荀公达,族乃颍川荀氏,族声清高,而他本人又极有才干,一两年内,他十之**,就能为荀镇东收得我兖民心。曹公若是能及时地讨到袁本初的援兵,在一年内,展开对济阴的攻势,则此事可成;如果袁本初不给他援兵,或者给他援兵过晚,则此事将会不成。

    “是以,我说也许能行。”

    李操说道:“袁本初与曹公交好,其从兄袁伯业是我州的山阳太守,他不会不给曹公援兵吧?”

    “界桥一战,袁本初虽然获胜,公孙伯圭兵马犹众。界桥战后,袁本初将崔巨业,进袭故安,攻之不克,退军南还途中,在巨马水为公孙伯圭大败,亡近万人。公孙伯圭乘胜追击,却又於龙凑为袁本初所破。冀、幽两军,眼下是势均力敌。袁本初先已遣蒋奇等来助曹公了,现在他就算有心再助曹公,只怕他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支援,也拿不出太多的兵马。”

    袁绍现在的用兵重点是在冀、幽,他的主要敌人是公孙瓒,不把公孙瓒彻底击败,他也确实是没办法全力支援曹操的。

    李操迟疑片刻,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回复阿兄的这封信?”

    李进说道:“姑且许之。”

    “你不是说袁绍就算支援曹公,也拿不出太多兵马么?兵马不够,曹公如何反攻?”

    “真要兵马不够,以曹公之智,他就不会反攻;万一他硬要反攻,待到那时,再与二兄去信,言说你我不能当曹公内应的缘故就是。”

    李操明白了李进的意思,先答应着,留个机会在手,但内应不内应,还是要看曹操反攻时,曹操与荀贞这两边的具体情形。他点了点头,接受了李进的意见,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

    李进猜得不错,那天的宴席过后,等荀攸把几个挑出的兖士大多辟除到府,荀贞又在昌邑待了四五天,就准备启程回去徐州了。

    荀攸、乐进、徐卓、潘璋和才到昌邑未久、尚未到济阴、任城两郡上任的刘馥、荀悦,及也要留在兖州的高素、冯巩等等诸多的文武臣属相送荀贞。

126 玄德愁闷业不立

    时阳光明朗,远处低矮的山峦起伏,近处河水泛出褶皱也似的涟漪,望之无尽的沃土向南北延伸,道上的各营步骑,打着各色的旗帜,兵卒或牵马、或扛矛,依次前行,尘土漫扬。

    微风拂面,颇觉清爽。

    荀贞立在道边,看着排列站在眼前的一干留镇兖州之文武臣属。

    他的目光从荀攸、徐卓、刘馥、荀悦、乐进、潘璋、高素、冯巩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只觉荀攸等文属,秀异倜傥,个个一时之选,又觉乐进等武将,鸷强猛力,个个堪称虎臣。

    荀贞心中喜悦,想道:“诚然文武济济!”笑与诸人说道,“我把兖州就托付与卿等了!”

    荀攸代表众人,说道:“有臣等在,必为主公保兖州无失。”

    荀贞笑道:“不仅是无失啊!还要尽快将兖州的民心收拾好。孟德接连战败,而今困守东郡,我看他啊,大概是会去找袁本初求援的。袁本初现正在与公孙瓒交战,短期内应是无暇大举相助孟德,但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咱们得趁这个空档,抓紧时间,化兖为我徐州所用!公达,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来看你治兖的成果!”

    荀攸很有信心,答道:“诺!”

    两声啜泣传入耳中。

    荀贞看去,吓了一跳,问道:“子绣,怎么了?”

    却是高素哭了起来。

    高素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主公,你把我留在兖州,你回去徐州了。素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主公。想到这里,情不由己,就掉下泪了。”

    荀贞失笑,说道:“何至於此!你哪天想我了,大可以给文谦请个假,驰马来徐,见我就是。昌邑到郯县,不过四百地里,你朝发昌邑,第二天晚上就能到郯县。等你来时,我给你置酒设宴,和你喝个痛快!”

    见高素仍是垂泪不止,故意作色,说道,“子绣,今值乱世,男儿丈夫,宜以建立功业为望,怎么能如此婆婆妈妈的?暂时的别离不是很常见的么?我方欲来日大用於你,今日无非小别,卿就恋恋不舍,我且问你,假如有一日,我为天子讨不臣,军至幽、并,表你征北将军,留你屯驻,你该如何是好?莫非,还敢不从我的军令么?”

    四征、四镇,这是重号将军,位在诸多的杂号将军之上,通常来说,将领能做到四征、四镇,就已是了不得的荣贵了。

    高素破涕为笑,说道:“素岂敢奢求征北将军!能久为主公帐下的一个小卒,日夜可见主公,为主公马前驱,素的心愿就已足了!”

    荀攸等人皆笑。

    荀贞也笑了起来。

    冯巩的军职低了些,他站在高素的身后,抿嘴而笑。

    荀贞招手唤他过来,亲近地唤他小名,说道:“胡狗,你性子沉稳,这一点比子绣强。我之所以把你也留在兖州,并把你部并入到了子绣帐下,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时刻提醒子绣,待人处事,不可急躁。子绣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略显张扬,兖州是新得之地,州中士人既多,且心高气傲者不乏,你务必要盯着子绣,勿要叫他闯祸,还得再让公达给他擦屁股!”

    冯巩这个人,虽然勇武稍欠,然他知进退之道,在军中,亲贤接士,轻财重义,有国士风,荀贞曾经评价他说:“《诗》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斯岂冯巩之方乎?”因此他的战功虽弱,然颇得荀贞器重。

    冯巩的小名不怎么好听,人长得很好,剑眉朗目,个头也不低,端得玉树临风。

    他恭谨应道:“请主公放心,巩一定会恪尽职守,尽心尽力。”

    荀贞点了点头,叫他退下一边,对荀攸、乐进、荀悦、徐卓、刘馥等说道:“该交代你们的,之前都已经交代过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就以一年为期,到明年此时,我再看你们治兖的成效!”

    众人应诺。

    荀贞叮嘱荀攸,说道:“昌邑离长安不近,路上并多贼寇,不好走,咱们遣去长安的人,估计没个大半年,折返不回。等他们回来,你第一时间要上报於我。”

    荀攸应道:“是。”

    荀贞落目在乐进身上,笑道:“文谦,卿有军干之才,今伐兖州,卿战功卓越,留卿镇兖,军事上我没有什么要再叮嘱你的,唯有一条,清廉固然是好,可也不能把家里搞得太穷了!上次我在下邳,去你家里,简直是家徒四壁不说,你妻竟是面带菜色!这怎么能成?好歹你也是我徐州堂堂的上将,要被外人瞧到,还以为我是怎样的悭吝,克扣你的俸禄呢!”

    乐进常年征战在野,皮肤被晒得黑如铁色,他个头不高,然容貌威严,站在衣甲奢丽的高素、长身玉立的冯巩等将校中,却是渊渟岳峙,让人一看,就知他才是主将。

    乐进身上穿的是铠甲,便行了个军中礼,说道:“进以微功,而蒙主公厚爱,常得赏赐,心常不安,进没有口腹之好,总是在军中,也不需要什么绫罗好衣,而海内未安,民生艰难,进又何忍心置办家私?是以,就大胆做主,把主公的赏赐分给了将士、百姓。”

    荀贞叹道:“设如天下武将,皆无文谦,海内何愁不安?怎么会有贼寇丛生?”知道劝不了乐进,也就罢了,举首望了眼天色,朝西边看了眼远远的昌邑城墙,笑与诸人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不要再送了,回去吧!”对荀悦说道,“阿兄,请你上车,咱们走吧!”

    荀悦任的是任城相,任城国在山阳郡的东北边,可以与荀贞同行一段路。

    荀悦便就坐入停在路沿上的他的车中。

    荀攸带头,众人行礼,恭送荀贞上马。

    在典卫等亲兵的前呼后拥下,荀贞跨到马上,扬鞭催骑,沿着道上给他空出的路,往中军去。荀悦的坐车启动,随在其后。

    待他俩行远,荀攸等这才回城。

    回到昌邑城中,刘馥、徐卓分往济阴、济北两郡赴任。

    数日后,岑竦、陈矫办完了交接,从徐州来到,也各就任昌邑、定陶两县。

    至於乐进,则就与高素、冯巩等将屯驻昌邑;潘璋率本部兵卒两千,与新补充给他的兖州降卒千人,总计三千步骑,进驻新设的离狐郡。

    且不须多说。

    ……

    却说回徐州的路上,刘备满腔愁闷。

    现任他部中主簿,掌管文书的卓膺终於忍不住,在次日的行军途中,问他道:“将军,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有么?”

    “有啊。而且不止今天不开心,得有十来天了吧,见将军总是郁郁寡欢。”

    十来天前,正是刘备留镇兖州的请求被荀贞拒绝之时。

    刘备心头一跳,佯笑说道:“这叫什么话!镇

    东将军这回击兖,先败黄巾,继败曹东郡,济北、任城、山阳、济阴等郡,尽为我军所得。这是大喜事啊,我怎会不开心?你看错了。”

    卓膺似信非信,说道:“是么?”

    刘备斩钉截铁,说道:“当然是!”

    成定、石关两个如今极得刘备的信爱,虽是前不久被刘备擢为了屯长,但没事的时候,他俩还是会跟在刘备的身边。这时,他两人也从行在侧。

    因了刘备“荀贞大败曹操,得兖州数郡”的话头,石关憧憬地说道:“这回打兖州,将军立下了大功。早先我与成定不知,原来亢父就是将军与陈校尉打下的!亢父乃是兖州数一数二的重镇。此番回到徐州,也不知镇东将军会给将军怎样的封赏?会不会升迁将军为偏将军?”

    卓膺笑道:“现我徐州的偏、裨将军,只有乐将军、荀将军、徐将军三位。乐将军前镇下邳,今镇兖州,荀将军镇我徐北部,徐将军镇我徐州南边的广陵等地,都是坐镇一方的大将。此回伐兖一战,将军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偏、裨将军之封,怕是不易得也。”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呢,明公对将军十分偏爱,不止一次对别人说,‘玄德吾兄也’。今回得不到偏、裨将军的封拜,早晚有一日,将军也一定能升至此职。”

    成定说道:“镇东对将军偏爱么?我瞧啊,不见得。”

    刘备听得他这话,心头又是一跳,顾看了他一眼。

    卓膺不知他为何有此言之处出,讶然问道:“你此话何意?”

    成定说道:“要真是偏爱将军,将军上次请求留戍兖州的时候,镇东就不会拒绝。”

    “你说这件事啊。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卓膺耐心地给他解释,说道,“兖州系我徐新得之地,一来,西有曹东郡贼心不死,随时可能反攻犯我,二来,兖地人心未附,内部可能会出现叛乱,而一旦曹东郡来犯、又或者内部生乱,镇兖的我军诸营肯定就还得打仗。自这次入兖,咱们已打了一两个月的仗,与其留在兖州继续打仗,何如回去徐州,洗掉征尘,享受一下?明公不留将军留在兖,我想,应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是体恤将军辛劳,正是爱将军之意。”

    刘备说道:“主簿所言甚是,明公那天不许我留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带着感动的语气,说道,“明公爱我深厚,备实不知何以报之!”

    成定撇了撇嘴,说道:“兖州越乱才是越好。”

    刘备问道:“怎么讲?”

    “不乱,怎么打仗?不打仗,哪儿来的军功?没有军功,怎么升官发财?主簿刚才不是说‘偏、裨将军之封,怕是不易得’么?只要能打下够大的战功,有何难得!所以我说啊,镇东不见得偏爱将军,换了我是镇东,若偏爱将军,必是会把将军留兖,以给将军再立战功的机会的。”

    卓膺板起脸,斥责说道:“你乱说什么!你是什么东西,敢自比镇东将军?”

    成定是轻侠出身,尚气轻死,从小到大,争的就是一口气,闻其辱骂,顿时恚怒,瞧了他眼,心道:“罢了,他是将军昔在涿县的旧人,我让他三分脸面,不与他一般见识。”对刘备说道,“可惜,镇东没把将军留在兖州。将军没了立功的机会,小人与石关也不得博个富贵!”

    卓膺觉得好笑,说道:“你个小小兵子,也想富贵?”

    成定昂然说道:“我听将军讲,秦末之际,有个叫陈胜的,说了句话,说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成定今日虽是兵子,明日如何就不能做个公侯?”

    刘备对自己汉家后裔的身份极其自豪和看重,每当闲来无事,就会给成定、石关讲些前汉刘邦、本朝刘秀的开国故事,语气中满是骄傲;捎带着,在讲到刘邦起兵之时,也给成定、石关说了点陈胜吴广等等的事迹。因是,成定记住了陈胜说过的这句话。

    卓膺惊诧之后,大笑不止,说道:“好,好!我就等着看你做公侯的那一天!你如真有那一日,可不要忘了我啊!让我跟着你也沾沾光。”

    成定很有义气地说道:“‘苟富贵,勿相忘’!待我富贵之日,有肉吃,就绝不会让主簿喝汤。”

    石关不如成定有勇力,脑子也不如成定好使,年纪虽比他大,向来甘处下位,便说道:“阿定,你也别忘了我啊!”然与卓膺实际讽刺的语气不同,他这话倒颇为真诚。

    成定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胳臂,大声说道:“我怎会忘了你?将军赏给我的那小妾,我不就与你分享了么?只要我有的,一定会分你一半!”

    刘备既是对他的这话大为赞赏,也是担心他会再重拾起“镇东不见得偏爱将军”这个话题,遂顺着成定、石关的话风,开玩笑似地说道:“成定重义,有我之风,哈哈,哈哈。”与卓膺说道,“成定自有豪雄气,来日或不可限量,卿万不可小视。”

    卓膺对刘备是很尊重的,就不再嘲讽成定,应道:“是。”

    成定听到这话,立刻升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心道:“还是将军知我!”

    几人说话间,在后压阵的陈式领着两个军吏驰骑来到。

    刘备驻马,见之,那两个军吏是张飞帐下的军吏。

    陈式说道:“厉锋校尉遣他俩求见将军。”

    刘备微笑问道:“何事也?”

    那两个军吏勒骑停下,说道:“明公军令,前头湖陆,有一股贼寇侵害百姓,命我部往讨。我家校尉,敢请将军稍稍引部靠边,给我部让出点道路来。”

    刘备颔首说道:“我知道了。”

    待那两个军吏回转去找张飞复命,刘备即令部曲停下前进,让到道边,给张飞部腾路。

    不多时,数百徐州精骑,奔驰行至。

    一骑从中兜出,来到刘备这里,正是张飞。

    刘备满脸笑容,鞭马迎接,待要上前与他叙谈几句,却见张飞急匆匆的,说道:“兄长,湖陆县那边有股贼寇出没,掳掠当地百姓,主公令我即刻往讨,限我以三日内剿灭。我就不多停了,等我灭了这股蟊贼,回来再拜见兄长。”

    刘备笑容不变,说道:“好,好!些许蟊贼而已,如何会是益德的敌手?此去定马到功成。”

    张飞在马上拱手做了个礼,转马要走,想起一事,顾问刘备,笑道:“兄长,吴资那小妾,可还得用?”

    刘备说道:“那个小妾啊,我赏给成定了。”

    张飞愕然,问道:“可是不合兄长的意?”

    刘备说道:“倒非不合意,因见成定喜之,就给了他。”

    “兄长当真大方!”

    刘备笑道:“益德,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较以兄弟,妻子且如是,何况一个小妾罢了,何足惜也。”

    张飞赞叹说道:“兄长果是仁义!”辞别刘备,驰回本部,率骑风驰电掣一般,径奔东边去了。

    刘备目送他及他的部曲行远,忍住不自禁的失落,抬脸眺望,见天空上白云朵朵,自由自在地鸟雀成群飞过,又见行军在前头的诸部各营,旌旗招展,甲械曜日。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生起对关羽、简雍的思念之情,心道:“有段日子没收到云长、宪和的信了,他俩也不知现下如何?”

    回忆初投荀贞时,他雄心壮志,那夜与关羽等在林中畅谈,展望未来,满心的期待,然谁知投到荀贞帐下至今数年,顾看过往,竟是一事无成!

    虽说得了个中郎将的表拜,可此官乃是荀贞的私授,毫无半分荣耀可言。

    虽是已自领一部,可部中兵卒不过千许,且比起投荀贞之时,关羽、张飞这两个万人敌都已不在了他帐下,可以说,他现在帐下的将士战力,甚至尚不如以前。

    想到这些,再想想自己的年龄,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当立之龄,而未立,他如何能不愁闷?

    更让他愁闷的是,他这愁闷的心思,还不能对外人言。

    他再次远眺天空,望向那无垠无尽的蓝天。

    卓膺说道:“将军,益德部已经过去了,咱们可以接着行军了。”

    刘备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部曲启拔,继续向前行进。

    前方的道路漫漫。

    ……

    湖陆的那帮贼寇,说是贼寇,其实本为流民,主要是从兖州北边的济北、东平等地避黄巾之乱南逃到此的。相比之下,山阳郡到底是稍微安定一些,故此,黄巾乱后,从北边逃来郡中的流民很多,一些去了西边的巨野、昌邑等县,一些就到了东边的高平、湖陆等县。

    这些逃到山阳的流民,有的依附於本地的豪强,做了他们的徒附,形同奴婢;有的卖儿鬻女,勉强活命;有的性子烈些,不肯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与本地的大姓、乡民起了冲突,遭到排斥,走投无路,便就结帮成伙,索性抢掠为生,湖陆的这股贼寇,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没有什么战斗力,更无什么组织力,自然不是张飞部的对手。

    没用三天,只过了两天,捷报就送到了荀贞的中军。

    张飞在军报中写道:遵明公之令,在这股贼寇投降以后,就没有再作杀戮,已分兵五十骑,押送他们去广戚、留县了。

    荀贞知道这些贼寇本是流民,是以在张飞出发讨击前,专门交代过他,叫他不要滥杀,只要这些贼寇愿意投降,就把他们悉数送去广戚、留县,交给当地的县令长安置。广戚、留县是彭城国的两个县,广戚的西北角与湖陆的东南角接壤,留县在广戚的南边,距湖陆都不远。

    看了张飞的军报,荀贞随手把之交给袁绥,叫之收下存档。

    过了高平、湖陆,再经过沛国最北端的狭窄地域,部队向东进入到了徐州境内。

    行军到东海郡最西边的戚县时,迎面碰上了数百军卒和千余民夫。

    此支兵卒、民夫是朝着山阳去的,观其军中的兵卒,衣甲军械,皆较简陋,不是徐州的一线部队。随军的民夫们赶着三两千头的黄牛,大半数的黄牛架着辕,拉着辎重车。

    带队的军官恭恭敬敬地赶来拜见荀贞。

    他们却是奉令给新任的兖州刺史荀攸送牛、粮种、农具等物的。

    这是荀贞收揽兖地民心的一个经济方面的举措。他命令荀攸,在山阳等郡推动进行“乡里合作社”的设立。由郡府出牛、粮种、农具之类,按照乡级这一行政单位,借给当地的乡民使用,粮种按户发给,牛与农具集中使用、集中喂养与管理。给这些东西时,不要钱;等到收成的时候,郡府从中收走半数,作为租钱和赋税。——这种农业合作的方式,不是荀贞的首创,之前就有一些郡县的长吏,在他们的治下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荀贞交代了这军官几句,叫他务必要把牛等看顾好了,路上不得有任何损失。要知,徐州也不宽裕,这些东西一部分是从兖北黄巾军那里缴获得来的,一部分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军官应诺。

    几千头牛走在一起,声势也是很大的。

    乱世之中,牛这东西,就是宝贝,为了不惊吓到牛群,出现不必要的损失,荀贞下令,全军暂止,等到这支兵卒、民夫混合的部队经过以后,乃才继行。

    过了戚县,前为阴平,再过两县,行百余里,是襄贲。

    到了襄贲,离郯县就很近了。

    行兵至此时,已离开昌邑四五天了。

    一吏带着几个从骑,由后头驰来,求见荀贞。

    荀贞召之来见,是荀攸的一个属吏。

    这属吏呈上了荀攸的一道上书。

    荀贞打开瞧看,是荀攸於日前杀了一个兖州州府的旧吏。

    荀攸在书中详细地叙述了他杀此吏的原因。

    这个吏员,早在刘岱时期就在州府任职了,其家是地方上的豪姓,这个吏员经常侵暴百姓,於是就有人向荀攸告他的状,荀攸经过调查,发现事实确凿,此吏确然很不像话,便依律治他的罪。哪知此吏狂傲得很,大概也有他料徐州兵才占兖州,荀贞、荀攸此前的表现都很礼贤下士,重视地方的大族,故是以为荀攸不敢杀他的缘由,就叫嚣说:“宁伏剑死!”荀攸遂满足了他的要求,依按汉律,对他进行了笞刑之后,扔给他了一把剑,逼其自杀而亡。

    看完了荀攸的这道上书。

    荀贞喜与戏志才等说道:“公达先依律处罚,是明汉家严法之不可犯;然后给剑此吏,视其自杀,是骇猾吏奸徒,立威於州中。好啊,好啊,既申明了法,又立了威严,兖州我无忧矣!”

    一味的宽容,是办不好事情,也治理不好兖州这样的新得之地的,必须得恩威并施才行。

    荀攸处置此恶吏的办法,很是妥当。

    这天下午,部队到了郯县县外。

    各部的军官自引部还营,荀贞入到县中,回去家中。

    才入家门,就见陈芷盛装候於院内。

    荀贞以为她是庆贺自己攻占了兖州多郡,拿出谦虚的姿态,笑着说道:“无非是取了几个小郡,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少君,你这也太隆重了。”

    陈芷行了一礼,说道:“妾迎夫君,非为贺夫君战功。”

    “哦?那是为了什么?”

    “妾近日闻县中传言,说夫君欲做董卓,敢问夫君,此事可真?”

    荀贞惊笑说道:“此话从何说起!”

127 孔明欢喜情窦开

    陈芷说道:“前日子瑜求见妾身,对妾身说,城中流言四起,市井之中,尽是道夫君今无诏令而攻兖,跋扈不臣,乃是欲为董卓。因是妾有此一问。”

    子瑜,是诸葛瑾的字。

    诸葛瑾现为荀贞侯府的庶子。

    他此时跟在陈芷的身后,也在迎接荀贞。

    荀贞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诸葛瑾下揖,恭声说道:“君侯,近日来,城中确是出现了此类传言,遍布里巷,县人多谣传之。”

    荀贞问道:“知道这流言是从哪里传起的么?”

    诸葛瑾说道:“在知道此流言兴起的当时,臣就上禀与了军师。军师已经展开调查,不过目前尚无结果。”

    “军师”,是军师校尉的简称,此为荀彧现任的官职。

    荀贞心中想道:“这股谣言不会无故而生,必是有人散布。如在散布之当初,及时得知,展开调查,或许还能找到罪魁;要是直到现在,还未找到主使,只怕会是很难找到背后的人了。”

    不过也不用找,荀贞心中有数,十之**,此流言是从青、兖传来的。

    徐州现今境内安稳,没有战乱,许多的青、兖百姓逃难到此,同时,一些的青、兖士人也乐於入徐,寻亲访友,做个暂住,甚至有的便就定居於徐了。因是,徐州境内的青、兖士民现今着实不少。虽然绝大多数的入徐士民没有坏心,但其中也一定会有不怀好意的青、兖细作混入,而为了阻止荀贞吞并兖州,这些细作,便极有可能会散布谣言,以图扰乱徐州的民心。

    而下不是理会此事的时候,当务之急,得把陈芷先给哄住了。

    还真别说,陈芷平时温温柔柔、知书达礼的,这一严肃起来,给荀贞还是挺造成压力的。

    荀贞慷慨地说道:“少君,你我成婚已经十来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么?就不说我荀氏世为汉家忠良,也不说自黄巾反乱以来,我为汉家南征北战,亲冒矢石,悬命锋镝,也不说讨董之日,唯有我与文台、孟德等人敢於进兵,便我即使有做董卓之心,我又怎会去帮兖州剿灭兖北的黄巾?我何不坐视黄巾糜烂兖土,等到孟德等收拾不住的时候,我再趁机出兵?那时取兖,岂不比现在容易么?”

    陈芷面色稍和,说道:“夫君此次出兵,既是为兖州剿灭黄巾,却为何连番攻占了兖州的济北、任城、山阳、济阴诸郡?”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老实说,击溃了兖北黄巾以后,我就想撤兵的,可谁知孟德小心眼,他居然以为我是去夺他兖州的,於是他偷袭公道、玄德等於任城。我难道能够坐视不救么?故是,我乃驰援任城。又哪知孟德的部曲太不经打,略一交锋,就争先恐后地逃跑不迭。

    “少君,我往年的历战,有些你是经过的,当知在大胜之时,做主将的,实也不好部勒麾下,由是,君卿、文谦、玉郎等等各部,无不奋勇追击,山阳、济阴两郡,竟是因此为我所得。”

    陈荪熟视荀贞良久,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夫君,你觉得我傻么?”

    “我家夫人冰雪聪明,怎么会傻?”

    陈芷说道:“你适才那些话,哄哄三岁的孩子吧!”

    荀贞讪笑说道:“少君,你还是不信我么?”

    陈芷的语气中微微带着点感伤,说道:“方今汉室衰微,群雄竞起,妾身虽少出门户,亦知冀州袁本初、幽州公孙伯圭、南阳袁公路,俱怀不臣,除此以外,野心之徒更比比皆是,但是夫君,就像你说的,夫家世为汉家忠良,夫君的族祖郎陵公,号为神君,以高洁闻於海内,妾母家亦如是,妾身的祖父德名重天下,妾只希望,夫君不要有污家声。”

    荀贞肃容说道:“夫人的良苦用心,我岂不知?夫人放心,我绝非袁本初、公孙伯圭、袁公路这样的人!我的志向,夫人应知,消弭兵乱,以安百姓,如此而已!若事不成,我自为汉家忠臣;纵果能遂愿,为汉家重整河山,毕我此生,亦终为汉臣。”

    陈芷不再说了,招手叫立在身后的季夏过来。

    季夏是荀贞的长子,今年已经四岁了。

    荀贞蹲下身,冲他张开手,笑道:“儿子,想为父了么?”

    季夏小跑地奔过来,扑入荀贞的怀中,伸手去摸荀贞的鼻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想!”

    荀贞把他抱起,问陈芷,说道:“阿左呢?”

    阿左是荀贞的次子,迟婢所产。阿左年岁小,才一岁多点。

    陈芷说道:“刚睡着不久。”阿左虽非陈芷所出,陈芷一视同仁,待他也是非常的亲,提起阿左,她适才的严肃、伤感都不见了,不觉变得絮叨了起来,“夫君,你是不知,阿左真是能闹人!昨晚闹了一宿,阿蟜哄不住,妾也哄不住,直到后半夜才睡下,睡到上午醒来,又开始哭闹,哄到他方才,乃才把他哄得睡着了。”瞧了荀贞眼,说道,“总不能因为夫君回来,就把他再叫醒吧?弄醒了,谁去哄?夫君愿意哄的话,我就去把他抱来。”

    荀贞赶忙止住了她,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着了,就叫他睡吧!我晚上再去逗他。”

    季夏觉得受到了忽视,抓住荀贞的短髭,用力地拽。

    他没甚力气,本是不疼,然荀贞为了逗他玩,故意装疼,叫出声来。

    季夏咯咯地笑。

    荀贞现下也是儿女成群了,季夏、阿左是两个稍微大点的,吴妦和阴修送给荀贞的那个叫妙姬的女伎,於今年先后产下一女、一子,算起来,已经是一个女儿,三个儿子了。

    陈芷

    幸福地看了会儿与荀贞与季夏玩乐,想起一事,指着跟在荀贞后头进院的一辆车子,问道:“夫君,那车中是谁人?”

    刚才满心想的都是“家和万事兴”,绞尽脑汁,以为打消陈芷的怀疑,却是把那辆车给忘了。荀贞被陈芷这么一提醒,忙把季夏放下,说道:“夫人,我给你介绍一位名门之女。”

    陈芷到底是个女子,平时虽宽宏大度,不管荀贞纳妾,可却也万没想到,荀贞打仗之余,居然还有闲心拈花惹草,顿时不免泛酸,瞅着他,抿嘴笑道:“好啊,让我看看是谁家的闺秀。”

    荀贞知她误会,也不解释,亲到车边,掀起帘幕,打开车门,请了车中的女子下来。

    陈芷等人瞧去,见这女儿年十五六,相貌一般,而有诗书之气,给人清华之感。

    正是蔡珺。

    荀贞庄重地介绍说道:“这是故左中郎将陈留蔡公之女。”

    陈芷讶然,心道:“蔡邕的女儿?”那点醋意不翼而飞,上下打量,只觉不愧是蔡邕之女,端得形貌秀雅,举止端庄,见蔡珺行礼,便回了一礼,疑惑想道,“蔡公家在陈留,此回夫君攻兖,并无到陈留去啊,他的女儿怎会跟着夫君来徐?”当着蔡珺的面不好问,也就没问。

    荀贞说道:“少君,我把她就交给你了,你为她安置个住处,配几个婢女,须得好生款待。”

    陈芷说道:“不用夫君交代,我自然知道。”

    一个少年的眼睛,就像是遇到了磁铁,沾在蔡珺的身上,久久不舍挪开。

    蔡珺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眼去看。

    两人目光对视。

    那少年的脸一下就红了,慌忙把眼转开,看了下院边的果树,仰起头,又佯作望天。

    这一幕被荀贞看到。

    荀贞心中一动,想道:“要说起来,孔明与蔡珺的年纪还算相当,孔明大概只比她小了两三岁?两人的门户虽是不太相当,然以孔明之才,何样的女子他配不上?我正愁无法安排蔡珺,孔明要是倾慕於她,我倒可撮合一二。”

    那少年便是诸葛亮。

    因了荀贞的邀请,诸葛亮兄妹现与季夏、阿左,特别是季夏,常在一起玩,早已是与荀贞的家人无异了,是以,诸葛亮也随着陈芷、诸葛瑾在荀家出迎荀贞。

    时下男女,十三四岁结婚的多的是,就算嫌早,晚个一两年再结婚,也没关系,不影响诸葛亮与蔡珺先发展发展感情。

    却说陈芷等人迎了荀贞入到后宅,诸葛瑾等各散去,为便荀贞洗沐,诸葛亮把季夏抱了去。

    陈芷把蔡珺安顿下来以后,来问荀贞,蔡珺为何跟他来徐。

    荀贞才刚洗沐过了,把来龙去脉详细地与陈芷说过,末了,喟叹说道:“蔡公身死朝中,长女蔡琰流落贼兵中,下落不闻,小女儿蔡珺,复为文台兵所掠,一家三口,命运坎坷!於下天子为乱臣挟持,州郡战乱不已,以蔡公之高名,以蔡家之高门,犹且难以自保,况乎寻常的百姓小民?少君,也知何时,这天下才能结束乱局,复归一统,还百姓以安宁!”

    陈芷确实是挺了解荀贞的,知他向来是以百姓为念,听了他这番的感慨之言,说道:“夫君不是说为汉家重定天下,是夫君的志向么?只要持之不懈,还百姓以安宁,迟早是能做到的!”

    “夫人方才说的一句话不差,冀州袁本初、幽州公孙伯圭、南阳袁公路,的确是皆怀不臣之心!公孙瓒、袁术也就罢了,一个匹夫之勇,一个道上悍贼,不足为虑。唯那袁本初,颇能得士,冀州又是雄州,乃光武所以复兴汉家之基也!此人实将会成为我的强敌啊。”

    陈芷鼓励他,说道:“在臣妾看来,袁本初不如夫君。”

    “哦?哪里不如我?”

    “昔诸侯讨董,夫君引兵长驱,而他却为争权夺利,琢磨着想杀张孟卓,与夫君相比,高下立现,此其不如夫君之一;我虽不知袁本初在冀州,是如何治理百姓的,然夫君爱民如子,这是我的亲见,料袁本初一定是比不上夫君的,此其不如夫君之二。”

    荀贞笑道:“还有三么?”

    “袁本初不臣之心,世人皆知,只要夫君乃心王室,忠义之士子会弃袁本初而云集於夫君麾下,此其不如夫君之三。”

    陈芷这个“之三”中提到的“乃心王室”,听来与适才她问荀贞是不是要做董卓,好像是一个意思,其实不然。适才她话里的主要意思,是不愿荀贞玷污了荀家与陈家清正的族望;这次她话里的主要意思,则是在说荀贞可以用忠於汉室为旗号,来打击心怀不臣的袁绍。

    荀贞懂她的意思,到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少君,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陈芷的脸皮薄,虽是老夫老妻了,还是因荀贞这个亲热的举动,面红如潮。

    看她这般娇羞,荀贞不觉情动。

    便揽住陈芷的腰肢,步向床榻。

    ……

    次日,荀贞一早起来,荀彧、陈群等已经到了他的家中,在前院堂中恭候。

    荀贞到的前院堂中,叙了些许那日宴请兖州群士的事,及说了荀攸杀吏之举,与荀彧等人说道:“兖土易得,士心难收。好在公达才略超群,有他治兖,可使我宽心。”

    荀彧说道:“公达多谋而敢於决断,阿兄,你就放心吧,他必能兖地治好的!唯一之虑,是曹东郡肯定不会死心,不知他会何时反攻济阴,若是一两年后,则无忧也;若是在一两年内,兖州怕还得再打一仗。”

    “袁本初现时

    无力助他,近期内他应不会反攻。”说到了曹操,荀贞就提起了昨天听到的“流言”之事,问道,“文若,那流言的来源,可能查出么?”

    荀彧摇了摇头,说道:“追查再三,仍是不知从何处、何人传起。”

    荀贞从容问道:“除掉市井间的传谣以外,郯县士人,对此有何风议?”

    荀彧说道:“士人多认为此股谣言,必定是从兖州传来的,於风议上,对阿兄并无恶评。”

    荀贞掌握徐州以后,虽是杀了些豪强,但整体上,对徐州的士人是很礼重的。

    张昭、张纮这样的徐士领袖,王朗、陈登这样的徐士中坚,他不仅悉数给以重用,如张昭,是州治中从事,州府的首吏之一,张纮,是州从事祭酒,位且在张昭之上,乃是诸从事之首,王朗,现为广陵太守,陈登,现为琅琊相,又如糜竺、糜芳,现一为彭城丞,一为监铁都尉,其余出任州郡县吏职的,更是何止百数;而且从跟从自己在军中的荀家子弟中选其优秀者,大规模地与这些士人的家族结为了婚姻,如荀敞之妻,即是张昭从女,荀濮妻,是张纮女,荀导之妻,是陈登从妹,等等,甚至荀贞本人,也纳了糜竺之妹。

    可以说,荀贞现而今,已是成功地把他帐下的豫、冀士人与徐州的士族融为一体,已经是构建成了一个较为牢固的、不再是单以豫、冀士人为主,而是包含了徐州士人在内的政治集团。

    在这个背景下,兖州也好,青州也罢,在郯县散布的谣言,自是顶多在市井民间流传,放到徐州的士族里头,他们不会对此在意的。怎么,难不成还能因为一道流言,就把荀贞推翻,引曹操进来么?这显是不可能的。——就不说这事儿能不能成,只说徐州士人已是现下荀贞这个政治集团中的一份子,换言之,已是既得利益者了,那又何必再瞎折腾?他们当然不会。

    对这一点,荀贞也是有把握的。

    亦正因此,他昨天闻知此事后,没有立即就召荀彧询问。

    荀贞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道:“虽是谣言止於智者,然而也不可任此谣言传布。”

    荀彧问道:“阿兄想怎么处理?禁止么?”

    荀贞笑道:“岂不闻‘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禁止,是下策。”

    “那阿兄是何主意?”

    “文若,今日你就传檄州中各郡,述我入兖,是为兖民灭贼之意,而孟德窃据兖州,自不安,因是抗我,山阳诸郡为我所得。”

    “阿兄,这么做的话,会不会?”

    “会不会太直白了,反而显得我像是做贼心虚?”

    “是啊。”

    荀贞笑道:“这些内容只是檄文的前半部分,是个引子,重点在后边。”

    荀彧略微猜到了荀贞的意图,问道:“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以兖州急需良材安定,命各郡举荐人才,不拘吏、民,只要才德兼备,即可列其姓名,报於州府,以备擢用。”

    荀彧、陈群等拊掌赞道:“此诚妙策!”

    既通过前半部分的内容,告知了士民“兖州这一仗是怎么打起来的”,又通过令各郡举才,给各郡的才士开通了一条上进的快车道,收揽到了士心。

    一举两得,确然妙策。

    而且顺便还给曹操泼了一盆脏水,算是对“荀贞要做董卓”这个谣言的一个小小反击。

    荀贞说道:“再给各县下一道檄令。”

    “敢问阿兄,是何内容?”

    “命各县悬榜,招募勇士,凡合格入军者,免其家一年赋税, 并其在军中的衣食赐钱,皆优加抚待。”

    “赐钱”,就是军饷。

    当下的兵卒,有征来的,有募来的,征来的,按的是服兵役,此是百姓的义务;募来的,按的是招募,凡招募而来的,按照约定,给的都有雇值,即军饷。

    只进一步地收揽、巩固士心是不够的,民以国本,最根本的还是百姓,所以给士人开通了上进的路后,对百姓也得施以恩惠。

    “免其家一年赋税, 并其在军中的衣食赐钱,皆优加抚待”,这就是给百姓的恩惠。

    在打下兖州后,荀贞的部队有点不够用了,并且借此次募兵的优厚待遇,来消弭掉民间流言的同时,通过这条政措,还可以扩充军队。

    这又是个一举两得。

    荀彧笑道:“阿兄此策亦妙!”

    说完了这两件事,荀贞问道:“文若,黄巾降卒,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押送到州中的黄巾降卒,男女老弱加在一起,共有近十万。遵照阿兄的命令,从中选出了精壮的老卒万人,已经转交给了叔至,由他进行初步的整编、训练,其余的,分给了东海、琅琊、彭城、下邳、广陵等郡,由各郡的太守给其田地,统一耕种,总归江禽、枣祗负责。”

    叔至,是陈到的字。陈到与赵云两人,是荀贞帐下最会练兵的两个。江禽、枣祗,江禽现为丰产中郎将,枣祗现为屯田校尉,他俩负责的是徐州农业中的屯田这一块儿。

    荀贞问道:“郯县有分到黄巾降卒么?”

    荀彧答道:“有。”

    “走,咱们去看看!”

    荀贞起身,迈步出堂。

    荀彧、陈群等急忙跟从其后,出到街上,各坐上车,陪他前往屯田地点察看。

    ……

    刚看到小天心l的盟主,谢谢!

128 军民两屯粮百万

    徐州的农业系统,现在大概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编户齐民,即徐州本地的土著;一类是民屯,一类是军屯。

    民屯的劳力主要来源,是从外州流徙到徐的流民。军屯的劳力主要来源,有流民,也有在之前的战争中先后获得的俘虏、降卒,从比例上来看,俘虏和降卒占了多数。

    无论是民屯,抑或是军屯,在荀彧、陈群、枣祗等明智之士的精心创建和尽心管理下,都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系统,并且都已经颇有规模。

    系统上来讲,民屯、军屯皆是五里一屯,一屯六十人,屯置司马,同一区域的屯田区,设一主官,管理本区。所有的屯田区之上,民屯以典农校尉为主吏,军屯以丰产中郎将和屯田校尉为主吏,其下皆设功曹、纲纪、丞、上计吏等职。

    ——就如军队这样的纪律部队,尚需得有军法,才能严明约束,屯田这种半军事化管理的机构,自然也须得有严明的纪律,不然那么多的流民、降卒汇聚一处,早晚得生乱子,故是,乃有“纲纪”之设。民屯、尤其是军屯的纲纪,全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手下各有属吏,这些属吏也多是来自军中,每个属吏手下又各有兵卒,分布於屯田的各县,以维持秩序。

    规模上来讲,徐州总共辖有琅琊、东海、彭城、下邳、广陵五郡,各个郡的辖县加在一起,约共有四五十个,现今此数十县内,有五分之一强的县邑,其境内都已有民屯或军屯的存在。

    按照陈群的预计,按照目前的军屯、民屯之耕田规模,到的收成季节,扣掉该分给屯田役夫的那一部分之外,至少可得粮谷二百多万大石。时下的计重单位有大、小石之分,一小石等於一大石的六成,依大石计算的话,一个士兵每月的口粮,依其所承担的任务不同,有四个标准,低者一石八斗,稍高者为二石,再高者二石六斗,最高将近三石,取中间数二石六斗,则一年的口粮是四十石出头。军屯、民屯,一年若是可得粮二百万石,则即可养兵五万。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成果了。

    出了郯县,众人向西而行,十余里外,到了南北流向的沂水东岸。

    一水贯流,两岸土地肥沃。

    远远望之,荀贞看到便在东西两岸的岸边,良田阡陌,顺着河流向南、向北展将开去,似无尽头。每隔四五里的距离,在田地的沿上,就有一个小小的聚居区,隔有围墙,墙内的情况看不见,但也不不用看到,里边肯定都是茅屋之类的住所。聚居区的围墙外,临着围墙,大多开垦出有成片的菜畦;偶有那果树,从少数聚居区的墙内探出头。

    这些聚居区星星点点,若星罗棋布,遍布於沂水两岸的田地上。

    此即是在这里屯田的劳力们居住的地方。

    此时刚过中午,天色正好,聚居区里空空无人,劳力们在屯田司马的监领下,俱在田间劳作。

    荀贞不爱坐车,能骑马的时候就会骑马,他今天便是骑马出的城。

    勒马停下,荀贞等荀彧的坐车到近,问道:“文若,哪里是黄巾降卒的屯田区?”

    荀彧坐的是轻便的轺车,没有车盖,他指向正前偏北的位置,说道:“那里就是。”

    荀贞朝荀彧指向的地方看去,他之前出城巡视,去过那里好几次,记得那里早先本就是屯田的地点了,遂问道:“那处原本不是民屯之地么?”

    “是的。”

    “民屯的流民哪里去了?”

    荀彧答道:“王太守在广陵郡筑堤、开陂塘,得良田万顷,而郡中的民口不足,因是数上书州府,请求发流民入其郡。之前,东海的民力也不足,若是拨了流民给他,郯县等地的屯田就不够人手耕种了,所以,一直没有发民与他。现下得了这么多的黄巾降卒,劳力充足了,我就把此前在这里

    耕种的民屯役夫,都送给他了。”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却是,之前在此地耕种的流民,辛辛苦苦地把地垦好了,结果桃子被黄巾降卒摘走,而他们南下广陵,还得要继续开垦新地,那么,他们就不会有怨言么?

    回答是:不会。

    这是因为,根据徐州针对流民、民屯制定的政策,只要干够一定的年限,那么流民不就再是民屯的一员,而是可以转为编户齐民,拥有自己的土地了;而且如果干得特别好,民屯的收成特别好,这个年限还可以缩短。

    之前在此地屯田的那些流民就干得不错,荀彧把他们送去广陵,不是让他们继续干民屯的,是要把他们从民屯转为编户齐民,是要把王郎新开出来的那万顷良田分给他们的。

    有田可分,身份也不再是流民,转为了正常的民户,试问之,那些流民又怎会怨言?非但不会怨言,他们去的时候,还个个都是兴高采烈。

    莫看他们这时兴高采烈,其实早在民屯之设的时候,从民屯中逃跑的流民,那可是着实不少!乃至有聚众闹事的。

    当时州府的一些吏员就提出来,应对他们进行强力地镇压,亏得荀彧力排众议,与张昭共同进言荀贞,建议“流民忧惧,宜示以宽怀,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荀贞接受了他俩的意见,对不愿屯田的流民网开一面,由之自去,这才把屯田的事业顺利地推进到了现在。

    荀贞驰马,到了黄巾降卒屯田的地段。

    黄巾老卒中的精锐,都被挑了出来,留存下来屯田的虽亦有精壮,然更多的是老弱妇孺。

    只见黑黄的田地上,大人们赶牛拉犁,孩童们或奔跑玩耍,或推犁相助,个个挥汗如雨。遥闻鸡犬之声,从近处、较远处的聚居区墙中传出,真可谓一派乡里气象。

    唯一与这片气象不太吻合的是,时见有三五成列的徐州兵卒,警惕地巡逻出没於降卒间。

    荀贞问道:“这批黄巾降卒被送到郯县,已有月余了吧?”

    荀彧答道:“是。”

    “没有出现什么情况吧?”

    “依照阿兄的指令,这些降卒一到,州府就给他们发粮、发衣,并无虐待,把他们徙到此处以后,亦非常详细地对他他们申明了我徐州军屯的政策,并且日常的管理尽管严格,但是口粮等物都足数发予。我从州府拣选了十余清直的府吏,配合军屯纲纪的属吏,每天皆巡行其中,凡有胆敢欺凌降卒的屯田司马、巡逻兵士,一概处以重罚。因是,降卒的情绪尽管还有些惶恐,不过此片军屯区在整体的局面上,还是比较稳定的。”

    荀贞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以卿之能,治此片小小的军屯,可谓牛刀小试。”

    他观之多时,笑与荀彧、陈群等人说道,“假以时日,在兖州也开辟屯田,等个三年五载的,我军的军粮,就可以基本不用再取地方的供给,只靠屯田,即能够用泰半了!”

    诸人皆道:“是。”

    荀彧说道:“民苦久矣,若能把供应军需这一块儿的杂税给省掉,或者省掉大半,那百姓就能轻松许多了!这也将会是阿兄的一大善政。”

    荀彧说到善政,倒是让荀贞想起了一事。

    就是在回徐州的路上,他与荀悦共行了一段,荀悦趁这个机会,给他指出了一个问题,提出了一个建议。

    荀悦先指出问题,说道:“青、兖战乱不休,徐州独保太平,因是,涌入徐州的各地流民越来越多。州府控制的公田有限,只靠民屯,是解决不了入我州中流民的营生问题的;而豪强富人,占田本多,趁此前徐州之乱,而下更是抢占兼并到了更多的民田,这就导致了流民到我州后,无田可种,要么沦为豪强的徒附,民力不能为州府所用

    ,要么汇聚成贼,扰乱地方的治安。这个问题,现在还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定会越来越严重,最好能提早解决。”

    荀贞当时问他说道:“如何解决?”

    荀悦然后给出了解决的建议:“董仲舒云‘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兼并之路’。以目前之形势,惟今可行之策,唯此耳!宜以口数占田,为每户立下限度,官尊者可稍许多占,每家的田地,只许其耕种,不得买卖,如此,一方面,能够以赡贫弱,一方面,也可以阻止兼并。”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入徐流民和越来越少的无主田地间的矛盾,荀悦不是第一个指出的,此前就已有人指出了这个问题。

    只不过,此前指出此个问题的人,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与荀悦不同,有的主张恢复井田制,以塞豪强兼并,有的主张徙贫人不能自业者於宽地,由之之开辟新田。

    井田制,肯定是不行的。

    徙贫人於宽地,由之开辟新田,此策看似不错,实际也不可行。不行的原因有二,一者,已然是贫人了,一贫如洗,没有牛、没有农具、没有粮种,什么也没有,哪里有能力开拓新地?二者,就算有能力,又哪里有那么多适合开垦的“宽地”,给他们去开辟新田?便是开辟出来了,恐怕最终还是要落入到邻近豪强的手中。这个办法,实际上保护、倾向的是豪强利益。

    此二策皆不可行。

    荀悦提出的这个办法,荀贞虽是不太熟悉当下这个历史阶段的细节,可上学的时候也是学过历史的,因此也听出来了,似乎与原本时空中之西晋的占课田制,非常相似。

    也确实如此,荀悦的此法,本就是占课田制的理论基础。

    只是,此策将会对豪强大姓的利益,造成损害和打击。

    当此与曹操争兖,犹未结束,正需徐州的右姓、冠族鼎力支持之时,此策可以行么?

    荀贞偏向於不可行,他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寻思了会儿,心道:“且等回去州府,我将占田此策,说与文若。看看他意见何如。”

    巡查罢了黄巾降卒的军屯区,回到州府。

    却不等荀贞提及占田之策,征询荀彧的意见,荀彧先对他说了一事,征求他的意见。

    荀彧说道:“彧闻兖北黄巾,虽被乐将军、子龙等击溃,俘获众多,可也仍有部分窜入到了青州。青州本就黄巾不少,现加上这股流窜而入的黄巾,其势将愈大矣。青州别的郡且不说,孔公现牧北海,孔公与我家有旧,兼名动海内,阿兄,是不是去信一封,问问他可需援助?”

    荀贞心道:“听说我打下了历城、进攻兖州,孔文举就给我来书一道,言辞严厉,骂了我一通。我再给他去信,问他是否需要我的援助?这岂不是嫌被骂的不够,非要自讨着再挨二回骂?”想是如此想,但荀彧说的有道理,不管孔融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去信,至少可以借此,邀得些尊长敬贤的名声,便点头,应道,“卿所言甚是,我这就写信与他!”

    ……

    十天后,信到了北海。

    孔融观罢,把信给属吏传看,怒道:“荀贞之借剿灭黄巾为由,已侵兖州大半!今复欲以此为由,吞我北海么?昔观此子,状若忠正,今日观之,而实乱贼!”

    坐中的属吏们看完了荀贞的信。

    一人捻须说道:“明公,镇东此信固不可听,然方今海内兵乱不已,我青州南邻荀镇东,西通袁本初。徐州、冀州,皆强国也。为我青州计,明公何不择一附之?既可安青州,复可托身自存。”

    说话之人,名叫左奇,字承祖,乃北海之俊士,素有善谋之称。

    孔融闻言,勃然大怒,呼室外的吏卒进来,戟指左奇,厉声说道:“将此欲从贼之徒,带下去杀了!”

129 孔融一怒杀名士

    座中的诸吏,不少人闻言大惊。

    一人急忙起身,趣前下拜,说道:“明公,诚如左掾所言,徐州、冀州皆雄州也,我青州处於其间,内复黄巾猖獗,此内地俱敌也!左掾所议,也是为我郡的百姓、为明公着想。纵有不合明公意处,亦不致死!乞请明公开恩,留他一条性命。”

    孔融振袖,恚怒地说道:“徐、冀虽强,然而徐侵兖州,冀争幽州,都是无诏令,擅自兴兵,荀、袁绍的不臣,世人已是尽知!我孔文举鲁国男子,焉能附逆!左奇畏贼而劝我从徐、冀择一附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对我说了,我数次拒绝,每回都正言以责之,他却屡教不改,今日又出此说,名为‘托身’,实欲我为贼也!其言不可容,其心险恶,非杀之,无以震肃郡中,无以明我心志!荀贞之再是凶虐,有融在的一日,就为天子守北海一日!”

    一叠声地催促从室外进来的吏卒,“拖出去杀了!”

    为左奇请求的那人,苦苦哀求,说道:“明府!左掾素著清名於郡,今我郡内外悉敌,正是用人际,如因言治罪,竟杀左掾,下吏恐郡中的士心将散矣!士心一散,何以为天子守北海?”

    孔融坚定地说道:“郡中的大德高才,我无不熟悉,都是乃心王室的忠贞之士!岂会因一从贼之徒的死而就心散?相反,在由此知了我为天子守土的决心后,还必会因此而与我同心同力,共抗内外之贼!卿不要再多说了,我意已决。莫说士心不会散,士心纵散,我心不移!”

    吏卒待把左奇拖出去。

    左奇却也有些胆色,无有惊慌的表现,他挣开吏卒,自站起身,整了下衣冠,冲孔融一揖,说道:“府君名重天下,奇本以为府君可保我北海,今日才知,奇却是看错府君了。府君固德行清正,惜无治乱之能。悲哉!吾土北海,将陷战乱。哀哉!吾土乡民,将受刀兵。”

    然后,他冲着给他求情的那吏也是一揖,说道,“义逊,我与君情投意合,相交恨短,原本还想着与君,一起辅佐府君,做成一番大事,於今看来,是不成了!今日相别,我无所恨,唯家中老母年迈,子女年幼,望君能帮我多加照顾。”

    最后,与堂上的在座的诸多府中同事们略微一揖,笑道,“当徐、冀兵到我郡日,希望君等都可善自保身!明府性正直,到时或许会因不屈而受到折辱,君等莫忘为明公向徐、冀求情。”

    说完,转过身去,昂然出室。

    孔融听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虽是不乐他话中的意思,却也不觉因他临死尚存的为自己的忠心,升起了点感触,有心饶他一命,外边的吏卒动手甚快,已把左奇的首级捧来奉上。

    看到那血肉模糊,虽是已然死去,却嘴角露出微笑,满是安然神色的左奇之头,说不出滋味的情绪充塞了孔融的胸膛。他定住心神,挥了挥手,说道:“悬去城门!”

    吏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无言。

    一人离席,伏拜说道:“明公的忠正之气,天日可鉴!徐、冀纵悍,何如明公之忠?我北海上下同心,即使徐、冀齐来犯我,一夫求死,万夫莫当!亦无惧也!”

    说话之人名叫王模,字子法。

    此人与另一个叫刘仁,字孔慈的,乃是北海郡府中诸吏,最得孔融信赖的两个。

    孔融甚喜王模之言,请他起来,与诸吏说道:“子法说的,才是正理!只要君等与我同心同德,何必惧徐、冀之兵?”问

    给左奇求情的那吏,说道,“义逊,你说是不是?”

    “义逊”是字,这人名叫刘谦。

    他此时既痛心好友的无辜惨死,又担忧按照孔融这种不知权变、一味忠心的政治态度,只怕真的会如左奇所说,北海郡不日就将会陷入兵乱,心乱如麻,勉强做出恭敬的姿态,说道:“是。”

    孔融说道:“我知你与左奇是好友,待把他的首级悬挂示众三日,向郡人表明了我为天子守土的决心以后,你就把他的首级拿去,与他的躯体一起下葬,给他全尸罢。”

    刘谦应道:“诺。”

    当晚回到家里,刘谦长吁短叹,夜不能寐。

    出到院中,他仰望星月,只觉黯淡无光。

    刘谦彷徨良久,想起了荀贞《短歌行》中的一句,“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心道:“孔文举空有盛德之名,无有军政之略。黄巾作乱以今,我北海已是数遭贼掠,莫说别的县,就是我郡治剧县,前前后后,都已被黄巾贼围了两三次,每次都是亏得王叔治星夜救援,乃才未被贼寇攻破。以我北海一郡,何以能内剿黄巾,外抗徐、冀?自保且不暇也!承祖所议,诚然是为我郡生民免遭战火之苦厄的唯一办法!无奈孔文举不听!还把他杀了!

    “哀哉承祖!悲哉我心!”

    想到这里,左承祖生前的音容笑貌,出现刘谦的面前。

    两人每闲就会相聚,或休沐时,或下值后在吏舍中夜谈,分析时局,评论蜂起的各地英雄,指点挥洒,集思广益地为北海、青州谋划出路和将来。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往事,都只能留在刘谦的记忆中,而左承祖,他再也听不到其慨然而谈的高论,看不到其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刘谦心如刀绞,泪水滚落。

    他撩起衣袖,抹了把泪水,接着想道:“前日,承祖与我尚谈论青、徐、兖三州的局势。荀镇东既得兖州大半,我青州西边的门户历城也已被他占据,那么徐州早晚是要取我青州的!孔文举可为治世之公卿,不能做乱世之能臣,断非荀镇东之敌!

    “既然如此,我干脆先去徐州,投奔荀镇东,这样,待到来日徐州兵攻我北海的时候,我也许还能为孔文举、为我郡的士民说上一些好话,使他们少受些兵灾。”

    他的妻子在室内唤他,刘谦把眼泪抹干,应了一声,又在院中想了会儿,做出了决定,心道,“就这么做吧!”然后回到屋中,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了妻子,吩咐她明天就打点行装。

    三天之后,从城楼上取下了左奇的脑袋,刘谦亲自动手,将其首级与其躯干缝上连好,伏其尸上,恸哭一番,安排将之下葬。

    待下葬后,刘谦带上家眷,以及左奇家的母、妻、子女,遁出北海,南下投徐去了。

    ……

    刘谦到徐州,已是数日后。

    本来进入到徐州境内时,他还担心会被沿途的徐州军将盘问、为难,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一路上,越往南边走,越是见到徐州的百姓安居乐业,乡里之中,几与太平时无有太大的不同,这情景与北海郡黄巾出没、盗贼遍地的恶劣治情况截然两样,而且在经过东莞、东安、阳安等琅琊的这几个县时,也没有怎么经受盘查,只在问明他的来意后,就给以发行了。

    这也不知是徐州的政策实在宽松,还是因见他拖家带口的,对他未生警觉

    ,又或是徐州对北边相邻的北海郡,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把之当做大敌?

    刘谦度之,恐怕是最后一条的原因更大一些。

    待至琅琊的郡治开阳,琅琊相陈登闻报,说是北海刘谦举家来投,更是亲自迎接出府。

    刘谦在北海还是挺有名气的,陈登知其姓名。

    当晚,陈登设宴招待,酒后,留他一家与左奇的一家在郡府住了一晚。

    次日,派遣兵卒,护送他们前去郯县。

    开阳与郯县都在沂水的东岸,有了陈登的安排,刘谦等不用再徒步而行了,坐了船,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乘船的行速亦快,不过一天,就顺水百余里,到了郯县境内。

    下的船,向东行不远,郯县的县城在望。

    刘谦注意到了沂水两岸的民屯和军屯,询问护送他们的兵卒。

    兵卒们虽不知军屯、民屯的具体详情,可身为徐州部队的一员,也是知道一二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便把所知的东西如实告之。

    刘谦大为赞叹,心道:“只从开阳到郯县,这百余里的沂水两岸良田,每年的产出就足能养兵数千了!听那兵卒说,徐州境内这样的屯田,却是遍布南北各郡!民为国本,耕为战本,荀镇东行此屯田之法,由兹既安了流民,又军粮无缺,徐州可谓根本牢固!果当世之杰也!”

    倒也不是刘谦井底之蛙,好像一个小小的屯田,就怎么了不得似的。

    实际上,屯田虽非荀贞独有的发明,此法有之久矣,但放於今天下战争纷乱的背景下来讲,其所蕴含的意义,还真是十分了得。

    安流民、充军粮,这只是表面上的两个收益。

    最重要的,这代表了荀贞不是“破坏秩序的一方”,代表了他是“重整秩序的一方”。

    如何能结束战乱?以暴制暴么?武力不可缺,然还不够。只靠武力,是不足以安定天下的。必须要把生产重新恢复,最关键的是,必须要把“秩序”重新恢复。

    屯田,就象征了这么一个意义。

    兵卒们把刘谦等护送到郯县县外,没有进城,就折返回去了。

    刘谦一家,加上左奇一家,十几口人,老老小小的,刘谦不好把他们带去徐州的州府,便暂将之留在县外,独自进城。

    郯县一则因是州治加东海的郡治,二来是因比较处於徐州的腹地,境外的战火无论如何也是烧不到此处的,故而比之琅琊郡的各县,县中愈是热闹。经过城西的“市”时,刘谦往里绕了圈,市中的店铺一个挨一个,货物琳琅满目,来此购物的县人不说摩肩接踵,在那紧俏货物的铺前,也是颇为拥挤。刘谦慨叹不已,心道:“不意昔日三齐的繁荣,复现於此!”

    到的州府,刘谦投名刺,求见荀贞。

    值班的吏员把他引入侧塾,请他在这里等候,入到府内,自去给荀贞禀报。

    却不是谁说求见荀贞,都能随便见着的,刘谦带了一封陈登的信,府门值班的吏员知陈登甚得荀贞的重用,故是这才给他通报的。

    刘谦这一等,就是半天。

    非是荀贞拿大,是荀贞在与荀彧、戏志才、陈群等讨论一件要事,那禀报的吏员因是不敢打扰。

    所讨论者,是刚接到的一道有关冀州袁绍的军报。

130 伯圭再败龙凑渡

    这道军报的内容,其实不仅是关於冀州的袁绍,还牵涉到了公孙瓒。

    去年袁绍与公孙瓒的界桥一战以后,公孙瓒兵败北撤,但是公孙瓒的实力犹存。

    因此,便在今年开春,也即徐州进兵兖州的几乎同时,公孙瓒就卷土重来,再次南下冀州,在甘陵国东北边与平原郡交界的渡口龙凑一带,与袁绍部发生了第二次争冀的激战。

    甘陵国的西南部分与魏郡的东北角接壤,而魏郡是袁绍现下的大本营。

    单从发生战场的地点来看,似乎幽、冀之间,仍是公孙瓒占着进攻的主动权,但是这一场战争,却如界桥之战一样,依旧是以公孙瓒部的落败告终。

    公孙瓒尽管失败,在这一场战争的结尾,却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军报中写道:袁绍方胜,宴於薄落津,而席间接报,魏郡兵叛,与黑山军合,占据邺城。袁绍部将,家属或有在邺者,皆忧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绍容貌自若,不改常度。黑山有将阴附袁绍,乃护袁绍及诸将家眷,送於斥丘。袁绍遂进兵,攻复邺城。

    荀贞、荀彧、戏志才、陈群等是何等样人?

    只从军报里的这短短的几句话,就猜出了邺城为何会在那个时候生乱。

    戏志才说道:“界桥战时,闻黑山军就相助公孙伯圭。这支与魏郡的叛兵合力,打下邺城的黑山军,定也是如界桥战时一般无二,在响应公孙瓒无疑。

    “说不定,其攻打邺城之举,是早在龙凑战前,就已经与公孙瓒约定好的。袁本初的亲眷及其帐下诸将的家眷,多在邺城,若是在龙凑大战之际,袁本初忽然接报,说邺城失陷,其本人纵是再深沉镇定,料其部将必然惊慌大骇,军心就一定会乱;公孙伯圭趁机攻之,袁本初败之必矣!惜乎,公孙伯圭部败之太速,而邺城失之过晚。”

    袁绍尽管对黑山军发起过几次的进攻,而且几次的进攻多取得了胜利,可黑山军并不是一支军队的称呼,而是一个集团的称呼。顶着黑山军名头的冀州民军,小的不提,只那部众较多的,少说就有一二十支,初起兵最盛之时,号称百万之众。袁绍能打败、击溃其中的一支、两支,或者几支,但在不尽全力的情况下,却也是无法将之尽数消灭的,而且每当战不利时,黑山军都会躲入绵亘数百里的太行山中,以避袁绍军的锋锐,这又加大了剿灭他们的难度。

    是以,黑山军现存的实力仍然是比较强的。就如那曾败於荀贞、后从朝中讨了一个平难中郎将官职的张飞燕,而下便是其中最强的一支,也是黑山军名义上的统率,只他帐下就有部曲数万,骑兵数千。——荀贞、戏志才等极度怀疑,打下邺城的那支黑山军就是他派的部队。

    诚如戏志才所说,若是在公孙瓒与袁绍龙凑战时,黑山军能够及时地打下邺城,龙凑之战的战局还真是极有可能会被改变。

    甚而,不止是改变这一场战斗的结局,在老窝被抄、后撤无路,而前有公孙瓒大胜之军的情况下,袁绍只能向东,进入东郡,换言之,冀州大概就要易主,至少是被公孙瓒暂时

    占下了。

    不过,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出现,固然是对公孙瓒大有好处,可对荀贞就没有好处,反是有坏处了。即使是败於龙凑,袁绍的部队定然是仍会保留不少,加上他的名望,一旦他与曹操合兵,荀贞就只能撤退回徐,这兖州,他自就打不了,目前所占领到的济阴、山阳等郡,当然也就占不到了。

    好在,公孙瓒败了,袁绍没有入兖,荀贞这才能在与曹操的一战中大获全胜。

    但是话再说回来,这次尽管因为公孙瓒的失败,荀贞占据了兖州的大半,从短期看,是得到了好处,而从长期看,袁绍进一步地稳固住了他在冀州的统治,放眼於将来,却又不如冀州被信用“庸儿”,不被士大夫认可的公孙瓒占据,而对荀贞有利了。

    幽、冀、兖、青四州,冀州与幽、兖、青三州都相连,兖州与冀、青两州相连,诚然是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局。

    往大处说,又何止是此四州?徐州、凉州、并州,乃至江南诸州,当其中的一州出现大的变局之时,又何尝不是会对其它的州造成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也是以,乃有“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此话之出。

    荀贞接过大家传回的军报,把之放到案上,沉吟了会儿,说道:“褚飞燕此子,咱们大家都熟悉。此子智勇兼备,非是庸人,十之**,袭取邺城的黑山军,就是他帐下的部曲,或从他调令的别部黑山。褚飞燕虽得了平难中郎将之官,但拥众啸聚山野,实仍为贼,且他在黑山军的威望甚高,不说一呼百应,也是应者云集,端得是袁本初的一个大敌。他不愿看袁本初尽占冀州,袁本初肯定也容不下他。

    “龙凑一战,公孙伯圭复败。公孙伯圭两战皆北,他怕是没有与袁本初争冀的本钱了。外患已弭,下一步,我看啊,袁本初大约就要集中力量,剿灭黑山,与褚飞燕开战了!”

    张飞燕本姓褚,在黑山军的头代大率冀州大侠张牛角战死后,为了统合张牛角的部曲,他因是改姓为张,然在他改姓之前,荀贞就与他交过手了,故而却是习惯以他的本姓叫他。

    戏志才说道:“褚飞燕虽然有谋,决然非是袁本初的对手。不过,黑山军人多势众,且隐匿山中,袁本初要想将之尽数剿灭,却也不易,没个一年半载的,他办不成这事儿。这倒是对主公安抚兖州有些利处。”

    荀贞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说道:“袁本初两败公孙瓒,声威已然大振,如果再败黑山军,收其精卒为用,军力势将更强。待到那时,即便他的作战重点仍是幽州,但也必有余力可援孟德了。……,志才说的不错,黑山军不好剿灭,非得一年半载不可,就算假设袁本初需要一年的时间,对咱们收兖为用而言之,时间也是很紧张的!文若,把此军报抄录一份,立即送去兖州,给公达,告诉他,留给他治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短则可能只有四五个月!”

    荀彧应诺。

    荀贞拈起军报,又看了一遍,抬头对诸人说道:“公孙伯圭也不知怎么想的,龙凑战时,他居然把他界桥战前的讨袁檄文又给发了一遍,别的

    倒也罢了,那‘《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傅婢,地实微贱’之句,他就不怕被人联想到他身上去么?”

    傅婢,侍婢的意思。袁绍的母亲是袁家的婢女,身份卑贱,这点不错,袁绍也因此被袁术蔑称为“家奴”,可公孙瓒母亲的身份却也不高,亦颇低贱,公孙瓒因是年轻的时候,以其“家世二千石”的家资,亦只能做个郡中小吏。他在檄文中这般侮辱袁绍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他自己么?

    荀贞对此,委实是想不明白。

    荀彧、戏志才、陈群等也不明白。

    陈群说道:“或许相比本初母,公孙伯圭自以其母不卑?”

    这倒是有可能的,公孙瓒的母亲应该不是婢女的出身,而是贫家女子之类,相比傅婢,算是良家。

    不管真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想不明白也就算了。

    荀贞心道:“公孙瓒两次大败,冀州他是没戏争夺了。他现下退回幽州,就会有两个新的情况出现,一则,平原田楷成为孤军,此处我也许可以图谋一二,至於具体如何图谋,是打、是拉拢?打的话,我现在可用的兵力,已经是比较紧张了,而且打下此地之后,就将要与袁本初的冀州相邻,似乎弊大於利;不打,而拉拢的话,对我名声会不会有损?尚需细思。

    “……孟德而下自顾不暇,断无心思去与田楷为敌,袁本初接下来的劲敌是黑山军,也不会分散精力去对付平原郡,我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此事,待我想妥当之后,再传檄令与子龙、公达不迟。

    “二则,公孙瓒与刘虞的火拼应该很快就会爆发了,唯是我徐州与幽州隔着青、冀州,八竿子打不着,却是无法插手其中!”

    关於军报的议论告一段落,堂外的门吏入来,禀报刘谦求见之事。

    戏志才笑道:“恭喜主公。”

    荀贞问道:“何喜之有?”

    戏志才说道:“刘义逊,孔文举之府吏,北海之智士也,今弃孔文举而投主公,人心所向,由此可知。北海已为主公得矣!”

    荀贞正色说道:“志才,孔公清正高德,是我的尊长,我素敬仰,他在北海,我无故岂可入北海之境?你不要胡说!”

    戏志才心道:“吴所伐楚,因桑而已。找个借口还不容易么?”笑而不语。

    “吴所伐楚,因桑而已”,是春秋时期的一段故事,楚国与吴国交界的地方,两国的两个女子因为一棵桑树而打起了架,发展到两家殴斗,吴国的这一家人没打过楚国的那一家,全被杀死了,这一家被杀死的吴国人所住的县邑名叫卑梁,卑梁大夫闻之,大怒,发邑兵攻楚国那一家人所住的楚城。楚王闻之,也是大怒,就发国兵,把卑梁给攻灭了。吴王闻之,亦是大怒,於是遣公子光,即后来的吴王阖闾统率部队进攻楚国,接连攻破了楚国的两座城。

    便是在“无义战”的春秋,这种因一棵桑树而引发导致的两国大战,实也是绝无仅有。

    荀贞即召刘谦入见。

1 张长詈骂府门外

    兖州一战结束已有月余,时入仲夏。

    天气渐渐变得炎热,小半个月不曾落雨,日头晒下来,把昌邑县城周边田野上的麦子等作物都晒得有点蔫了。广阔的田地上,倒是不像去年黄巾乱时那般荒凉,青翠的麦丛间,时见有三三两两的农人,或者在除杂草,或者在从田边的沟渠中引水,细心地浇灌干燥的土地。

    这些农人,泰半是本地的土著,少数是外来的流民。

    不管是土著,抑或是流民,便在一个多月前,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还在给昌邑当地豪强大族家的当徒附,以给豪族做牛做马地种地,来换取少量的粮食糊口。

    但在荀贞从徐州调来了大量的牛、粮种等物,经荀攸等,分给了他们,荀攸并把无主的荒田,亦按每户的人口多寡,多少不一地分给他们,最关键的是,荀攸且明白地向他们许诺,每年的租税,每亩地只收粮四升,每户出绢二匹、绵二斤而已以后,他们一下有了营生的基础,於是,就陆续地从豪强大族的门下脱离出来,重新成为了汉家的编户齐民。

    田边的沟渠是此前在昌邑、山阳做过长吏的几个官员,先后兴建而成的,其沟渠中之水,皆是从北边的泗水引来。

    沟渠的两岸,长着成排的杨柳,被风一吹,枝条摇摆,鹅毛也似的白絮便漫天地抛洒。

    下午时分,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一辆黑色的轺车,吱吱呀呀地沿着沟渠边的道路,由北而来,往昌邑县城去。

    车上坐了一个士子,这人个子低矮,坐於车内,头只比两边的车栏高出不多,然只见他以跪坐的姿态,挺胸昂首,双手置在腿上,却是一副骄傲的神气。

    正是不久前在荀贞宴请兖州士人的酒席上,讽刺侮辱荀贞,一心求死的那位寿张狂士张长。

    那天在昌邑郡府的宴上,张长数次羞辱荀贞,然而荀贞没上他的当,他却是求死不能,后来宴会散了,他就怏怏不乐地回了寿张。便在前几天,他终是愤懑难抑,遂决定二来昌邑。

    换言之,他这次来昌邑,与上次来时的缘由一般无二,仍是来寻衅找死的。

    对沟渠两边田野中与去年截然不同的变化,和田野上虽然劳累,却疲累中满是喜悦的农人们,张长视而不见。

    他昂着头,迎着已然在望的昌邑县城,目光中透出了复杂的光芒。

    这光芒,有对荀贞这个乱臣贼子的痛恨,有对兖州被徐州侵占的痛心,也有一种决意为兖州、为汉家牺牲自己的勇气,并及因想到如果自己牺牲之后,兖州与别州各地的士人在谈到他时,会都是多么的惋惜和佩服,他张长的名字自此就能响彻海内而产生的兴奋和自豪。

    他暗下决心,想道:“荀公达用些牛、粮、田等类的小恩小惠,施舍与我兖百姓,贱民愚昧,不知大义,若无人及时地挺身而出,也许我兖的民心,就要被荀贞这个贼子给收揽过去了!遍数我兖士人,除了我,又有谁敢於挺身而出呢?此即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舍我其谁。我这一回来,一定要做惊世之鸣,不死不休!”

    深深地浮起了为自己感到悲壮的心态,张长眼眶一红,竟差点为自己落下泪来,他赶忙攥紧拳头,把泪水忍了回去,又想道,“我是要做英雄烈士的!我怎么能哭呢?我不能哭!”

    保持着这种悲壮而又自以为坚强的心态,张长的坐车驶入了昌邑县城。

    赶车的奴仆问道:“郎君,去哪里?”

    张长咬着牙说道:“去州府!”

    奴仆觉得他的神情不太正常,然不敢多问,就把车子赶到了州府的门外。

    张长从车上下来,整了下衣冠,问那奴仆,说道:“我怎么样?”

    奴仆不知其此问何意,茫然说道:“郎君,什么怎么样?”

    “我的衣冠!收束好了么?”

    奴仆恍然大悟,连忙答道:“好了,好了!”

    张长伸手,说道:“给我剑!”

    剑者,君子之武备也。身为君子,不可不携剑。

    奴仆将他的佩剑奉上。

    剑长三尺,张长的个头实在是太低了,剑往腰间一插,剑鞘的底部就离地面不远。张长把剑鞘整好,确保了其不会影响自己雄迈的脚步之后,乃即朝府门行去。

    此时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空气又闷又热,好像擦个火星就能点燃似的。

    有些飞虫和苍蝇在空中嗡嗡的飞,那一片微弱的声音,更叫人觉得烦躁。

    府门的值班吏员早就看到张长了。

    见张长似是要往府内闯,吏员不知他的底细,观其穿戴,是个士人,便拦住他,一边挥驱飞蝇,一边还算客气地问道:“足下何人?”

    张长仰脸,傲然答道:“吾寿张张长是也!你去把荀攸叫出来,命他速来拜见於我!”

    张长那天大乱荀贞的宴席,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昌邑的郡府、州府里边,他的名气已是传开。

    那值班的门吏闻得他名,呆了一呆,旋即大怒,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狂徒!荀使君的尊讳是你能叫的么?还敢妄言命使君……?真是混账!”喝令左右的吏卒,“拉走!”

    张长把剑鞘从腰带中拽出,探手拔剑,横在身前,叫道:“谁敢动我?我叫你血溅五步!”

    一个身材魁硕的吏卒绕到他的身侧,一脚把他踹到,余下的几个吏卒一拥而上,夺下了他的剑,拳打脚踢,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张长的那个驾车的奴仆见状,骇然至极,掉头就跑。张长滚在地上,大叫大嚷,骂道:“荀公达,你这老狗!不敢见乃公,便指使你的狗腿子仗人多势众欺负人么?荀公达,我入你老母!……哎哟,哎哟,谁踢乃公裆处?”

    他越是骂,吏卒们打得越狠。

    郡府临着城中的通衢大路,这场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不少的百姓围观。

    门吏脱下步履,拽下布袜,塞入到张长的嘴里,一叠声地命令吏卒:“抬去远远地扔了!”

    荀攸在府内,得了禀报,遣吏出来询问情况。

    那张长骂的实在太过难听,门吏怕荀攸见怒,牵连於他,支支吾吾的,不敢把实情说出。出来探问情况的那吏员认得张长,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经过,就也不再问那门吏,回去说与荀攸。

    荀攸问道:“你确定是张长?”

    那吏员很有把握地答道:“那日他在明公的宴席上大闹,最后叉他出去的几个吏员中,就有下吏是其一。确是张长无疑。”

    荀攸也是头疼,心道:“这个狂生,上回我阿父饶了他一命,他不知悔改,却怎么又来闹事?”挥了挥手,说道,“此子虽是个狂徒,在州内薄有虚名,不要打伤了他,赶出城就是!”顿了下,补充说道,“传令给城门的戍卒,不许再放此人入城!”

    那吏员接令,又去到府门口,看到围观的百姓比刚才更多了,几个吏卒正在拽着张长,把他往他的那辆轺车上拖。

    吏员交代门吏,说道:“府君命不得将之打伤,赶出城就行了。”

    “他要再来呢?”

    “府君已有命令,不许戍卒再放他入城。”

    门吏应诺,待吏卒把张长按在了轺车上,亲自驾车,把张长送出到了城外。

    那吏员与他一道,把荀攸的命令,传达给了守御城门的兵卒。

    张长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他费劲地从车上下来,扶着车辕,弯着腰,夹着腿,有气无力地,兀自指着城门,痛骂不休:“鼠辈!敢打乃公,等着吧,乃公饶不了你们!荀公达,你个没卵子的,见都不敢见我!你以为乃公会就这么算了么?你也等着吧!乃公和你没完!”

    城门下的戍卒们,好奇地远瞧着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长的眼被打肿了,他眯着一条窄窄的线,视线不太清楚,隐约看到了门卒们在说话,他心道:“今日出师不利,没能见着荀攸,先挨了一顿揍!我见从府里出来的那吏,刚才似对门卒做了些吩咐,料是交代不许我再进城,今天,估摸着是进不了城了。也罢,那帮狗东西下手真狠,打得老子骨头都快裂了,这般模样,即使见着了荀攸,未免显不出老子的英雄气概,县南的乡中,有我朋友在那里住,今夜我且投住一宿,权养养伤,明天再做计较!”

    想好了,这才发觉驾车的那奴仆不见了。

    张长怒道:“我虽雄主,却有怯仆!”

    没得办法,他只能眯缝着眼,自己驾车,前去县南乡里投友。

    行不多远,迎面来了一群人。

    两边快到碰头了,张长才勉强看清,是十余个吏卒押着一辆囚车。

    那囚车中站着一个三旬上下的士人。

    张长不认识他是谁,但不影响他立刻生起愤慨。

    他忿忿地想道:“此必是我兖州的秀士,不肯附从荀攸的淫威,故而获罪被抓!按理说,我路见不平,应当拔刀相助,奈何剑已丢矣!而我若被这几个吏卒所害,就无法达成我死於荀攸之手的目的,是枉死此身而已。罢了,罢了,我且暂作忍耐!”

    与那囚车交错而过之际,张长庄重地站起,冲那士人,抛了一个鼓励和勉慰的眼神。

    张长自己瞧不着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眼皮青肿,鼻血未干,脸上全是在地上划拉出的血条,少了几个牙齿,嘴唇亦是肿的,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胳臂、半截大腿悉露在外,端得令人不忍目睹,偏他还一本正经地从窄如竹篾的眼缝间朝外抛投情意,那士人倒是被吓了一跳。

    这个士人却不是像张长想的那样,压根不是什么兖州“秀士”,也不是因为“不肯附从荀攸的淫威”,因被抓的。这个士人与张长同姓,也

    姓张,叫本,是刘岱主兖时期的州府主簿张观的族人。他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乡中近月发生的几起毒杀耕牛的案子,背后乃悉是由他主使的。

    却是说了,张本为何会主使毒杀耕牛?且毒杀的不是一头?

    莫非是因那些牛得罪了他不成?

    还真是那些牛得罪了他。

    被张本主使毒杀的那几头牛,都是州府分到他乡中的。

    这几头牛一到乡中,荀攸“每亩每年只收税粮四升”等等的政措一经公布,便引致了他乡中原本一贫如洗、不得不依附於他家的徒附们,就有百数人不肯再给他家干活了,而是去到乡里,愿意领牛等物、接受分田,重做编户齐民,改而给州府纳税、服劳役。

    这就等於是张本家中的劳力,如今被州府给夺了去。这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张本大怒之下,便就生了毒计,主使门客,前前后后的,把分给他们乡中的那几头牛全给毒死了。

    此案报到州府以后,荀攸高度重视,派了得力的亲近吏员,前往调查。

    经常小半个月的排查、侦讯,先是抓到了那几个毒杀耕牛的张本家中门客,五木之下,何有不招?紧跟着,就把幕后主使的张本给揪了出来。遂乃捕下,送去州府,请荀攸发落。

    这就有了张长与张本相遇的那一场景。

    却说张本被押到了昌邑州府。

    荀攸放下手头的政务,亲自又讯问他了一遍,查证属实,见毒牛此案,果是此人的主使,亦懒得对他发脾气,就叫吏卒们把他带出,送往昌邑县寺,依律处治。

    万潜时在堂上。

    万潜在刘岱主兖时期,在兖州州府就担任治中从事了,与张观是同僚,却是不但认得张本,并且还跟着张观一起,去过几次张本的家中,受到过他热情的款待。

    这时见张本灰头土脸的,方才不时地朝他投来哀求的目光,万潜心中不忍,想了想,便在张本被押解出去后,大着胆子,对荀攸说道:“明府君,张本与故州府主簿张观同宗,今其虽一时昏悖,犯下重罪,毕竟是我兖衣冠,名族子弟,亦乡绅也,明府君何不轻处罚之?以此,也可显出明府君对县乡士绅的礼重与明府君的仁厚。”

    荀攸笑了起来。

    万潜愕然问道:“明府君缘何发笑?”

    荀攸说道:“治中所言固是,如像治中这般的名德之士,我自是真心礼重,而此毒牛之恶徒,却如何有资格获我礼重?治中刚才说到‘仁厚’,我要是对他礼重,那只怕就是对耕牛被毒杀的那些乡民之不仁了!”

    万潜诺诺,说道:“是,是。”

    他暗叹一声,尽管怜悯张本,却也不敢再为其求情了。

    荀攸伏案,待要继续批阅公牍,吏员进来禀报:“高校尉、冯军司马求见。”

    荀攸只得把公文再暂放下,说道:“请他两位进来。”

    两人从堂外步入。

    一个锦绣服裳,金带香囊,衣饰华贵,可不就是高素?

    一个相貌英俊,嘴角微笑,给人以温和谦退之感,便是冯巩。

    高素、冯巩两人,下揖堂上。

    高素说道:“府君,我二人的部曲已然集结完毕,明天就可出发了。”

    “见过文谦了么?”

    “来州府前,我二人先谒见了乐将军,已听过乐将军的教令。”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大野泽的贼寇,为患济阴已久,你两人今去,必要将之尽数剿灭才好!去到济阴郡后,要听受刘太守的指挥,……子绣,刘太守虽是文臣,却有军干,主公对他是极为看重的,你不可轻视於他,不能抗命!如是刘太守向我告状,说你不听他的命令,我可是要重重地处罚你的!”

    要说别人怎么怎么样,高素可能不当回事,荀攸说到荀贞对刘馥极为看重,高素却对刘馥就高看了一眼,他说道:“府君放心吧!这个状,刘太守肯定是给你告不成的!”

    刘馥到任济阴郡后,广泛地收集民情,发现大野泽,也即巨野泽内的贼寇,在济阴郡内,目前来说,是民怨最大的,因是,就飞檄州府,请求荀攸派兵,助他把此大野泽的贼寇剿灭。这是既有利於收揽民心,又有利於改善本州治安的的好事,荀攸自无不允之理,便把刘馥的檄请转给了乐进,乐进遂把高素、冯巩两部调出,令之往去济阴郡平贼。

    荀攸听了高素的话,不觉一笑,沉吟稍顷,顾对万潜说道:“治中,刘太守是新到任,子绣与冯军司马对济阴更是不熟,此回讨击大野泽的贼寇,就烦请治中也一并跟着去吧?”

    万潜应道:“诺。”

    天色已晚,今天是不能出兵了。

    翌日一早,高素、冯巩、万潜三人,领了步骑四千,出昌邑外的兵营,西去济阴郡。

2 二李阴与泽贼通

    在昌邑城北渡过泗水,朝西北而行,因此次是去剿贼,并非是为什么紧急的军情,故是路上可以不用着急,依照标准的行军路程,日行六十里,两天后,高素等部到达了乘氏县城。

    大野泽便在乘氏东北,距只有乘氏三四十里。

    此泽,是兖州境内现今最大的一片泽水。

    济水、濮水、汶水、黄河的一条支流,全都汇入其中。

    泽占地南北百余里,东西亦近百里。

    站在泽边的高地上眺望之,但见碧波粼粼,触目所及,尽是泽国,仿似无边无垠,中有小岛数座,岛上林木葱郁,宛如洒落水中几瓣贝壳,碧绿可爱。

    初夏的时节,泽水略些浑浊,但仍还有春时的澄青,阳光照在其上,浮光耀金。

    往日太平年间,泽上常有叶叶的风帆,或为游玩的士人所坐,或为打鱼谋生的邻近乡人所驾,百舸争流,更是给眼前之景添上几分美丽。只是近年来,自此泽被贼寇占据以后,玩景的士人、打鱼的乡民都几乎已然绝迹,再有小船出现,那大多也是贼人所乘。

    对於此泽,荀贞其实本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只是因为此泽现下的名字,与他前世所知的那片大泽尚不一样,所以月前,当他麾兵进攻乘氏的时候,他才没有对此泽过多的关注。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从现在这个时间段,往后推移数百年,到五代至宋年间,西边的黄河会相继出现三次人为或天然的大的决口,河水最终奔腾倾泻入北边寿张县境内的梁山脚下,在其周围形成了一处洼泽,而这处洼泽将会与大野泽连成一片,所形成之新的、更大的那片汪泽,便是鼎鼎大名的“八百里水泊梁山”。

    当然,现在的大野泽还没有后世的梁山泊占地那么广阔,不过南北、东西皆百里上下的远近,实也是不小的范围了;要知,兖州境内最小的郡,任城国,其所占地的面积也只彼此稍大。

    却说高素、冯巩、万潜领兵到达乘氏县外,新任的济阴太守刘馥已率郡兵五百,在县中等候。

    刘馥接报,迎出城去。

    随着刘馥出迎的,除其属吏之外,还有两人,即乘氏本县的大豪,李操、李进兄弟。

    两边相见。

    冯巩恭谨地行礼,高素也行了个礼。

    兖州新得之地,徐州等同是外来的“占领者”,不能如汉家往常的故事,为了能够尽快地稳固统治,州郡的吏员无法悉数从本地辟除,是以,刘馥的属吏,半是从徐州调来的。

    高素认得一两个,其它虽不认识的,但一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也能知是来自徐州。对这些徐州籍贯的济阴郡吏,高素给三分礼重,对那余下济阴本地的郡吏,高素不免就怠慢一些。

    听了刘馥的介绍,知了李操、李进是乘氏本县的豪强,高素对他俩的态度,更是马马虎虎,干脆连礼都懒得回了。

    冯巩却是不管对谁都笑脸相迎,正正经经地回以军礼,对那李操、李进兄弟,越是客客气气。

    高素瞧不惯他那模样,嗤笑一声,说道:“胡狗!你还真是不挑嘴!”

    冯巩问道:“什么不挑嘴?”

    “阿猫阿狗的,虾兵蟹将,你也恭恭敬敬。你的官儿虽是低些,不如我,好歹亦是个军司马,也算一部之主了,总是把你的眼界抬一抬,勿要坠了主公的威风和咱颍阴豪杰的名声!”

    在场的那些济阴本地的吏员、李操兄弟,甚至连及万潜,听了高素这话,无不神情微变。

    冯巩注意到了他们的神色,心中想道:“子绣重情重义,哪里都好,唯是他昔年在乡里时的侠气不脱,待人接物,时显傲慢。主公交代我,务要把他看好,不可由他惹祸,这才刚到乘氏,尚未开始剿贼,他就一张嘴,辱了一群人!我得为作些转圜。”

    他便从容说道,“子绣,君固是我颍阴豪杰,然刘府君府中的诸位大吏和李君兄弟,却也都是英姿勃勃,无不英士也!我一见之下,便即心折。主公回徐州前,是怎么嘱咐你我的?主公说兖土多秀杰,叫你我需当虚心敬士,今日既遇英士,子绣,你我岂能不敬重相待?”

    李操、李进兄弟和那干济阴本郡的吏员等人,闻得冯巩此话,面色略微转愉。

    冯巩了解高素,知道只要把荀贞的话拿出,高素肯定就乖乖的,不会再胡言乱语得罪人了。果不其然,高素哼了声,却是非但没有再说话,且还把刚才没理会李操、李进兄弟的那个回礼给他俩也补上了。

    李操、李进兄弟没有见过荀贞,见高素只因冯巩转述的荀贞一句话,就前倨后恭,前后的态度大变,不禁暗中称奇。

    李进心道:“这位荀镇东是何等样人?竟可使高素这般倨傲之人心服?”

    毕竟不管是相隔的距离、还是身份地位,他离荀贞都太远,这个念头因也就仅在他的脑中转了一转,他便不再想去了。

    李操兄弟是济阴的名豪,万潜与他俩,比与张观的族弟张本还熟,这时出来打圆场,笑道:“校尉与冯君是豫州雄杰,刘太守府中诸吏与李君兄弟是兖州英豪,雄杰见英豪,可谓相见恨晚!军中虽是不能饮酒,今晚亦可秉烛畅谈,想来定能意气相投。”

    说来刘馥家在沛国,也是豫州人。和刘馥一起被荀贞任命为兖州各郡太守的几个人,任城相荀悦不用说了,亦豫州人;济北相徐卓,同样是豫州人;加上籍贯襄城县的东平相李瓒,却是现今为徐州所有的六个兖州郡国,四个郡国的长吏都是豫州人士,且其中三个都是颍川人,只有山阳郡和新设的离狐郡之长吏,一个乐进,一个潘璋,是兖州东郡人,而乐进还又是荀贞早年在西乡时就已投到他帐下的西乡旧人。

    说到底,值乱世之际,在郡县降叛不定的此一背景下,最能得到主君信任的,仍是宗族与同乡这两种。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避免。

    乘氏县外有曹操部之前筑造的营垒,高素、冯巩两部不用再筑营了,两人率兵入驻其间。

    当天,就在军营里,刘馥主持召开军议,讨论剿贼的方略。

    李操、李进兄弟因为是地头蛇,同时他两人手下亦有部曲,故此这回剿贼,刘馥征调了他俩也参与。——他俩带来了数百的部曲,与刘

    馥所领的郡卒,也都在营中驻扎。

    李操兄弟对大野泽中的贼寇相当了解,於军议上,李操向诸人做了详细的介绍。

    李操说道:“大野泽湖面广阔,芦苇连天,一向是亡命藏匿之所,只是早先,泽中的贼辈不多,三五成群罢了,尚不成大害,唯这两三年中,一些败逃的黄巾贼子遁入了泽内,泽周沿边的乡里,有那甘愿做贼的逆民,也去了泽中,泽里的贼寇由是顿然暴增,时常掠夺附近的百姓,便这乘氏县城,在李乾等部的曹兵入驻前,也被他们抢掠过一回。”

    冯巩问道:“泽中现有贼寇多少?”

    李操现出为难之色,说道:“操等谁也没去过泽内,泽中的贼寇具体有多少,却是不知,不过从他们上次来乘氏劫掠,以及他们平时对周近乡里抢掠的规模来看,三五千人应是有的。”

    高素大大咧咧地说道:“只有三五千人么?这点贼子,只用我部就足够荡平了!”向刘馥请战,说道,“府君,剿贼的时候,你的郡兵不用动,沿道把守,以防贼子窜逃即可;灭贼之事,交我来办!”想起了冯巩,剿贼立功这事儿,不能忘了同乡的兄弟,很有义气地添上了一句,“我与胡狗两部,就足够把他们尽数剿灭了!”

    冯巩沉吟片刻,再问李操,说道:“泽中贼寇的来源复杂,有外来的黄巾败卒,有沿边为贼的百姓,还有之前就窜入泽中的亡命,他们到泽中的时候不同,来历也不同,料彼等定然彼此不服,若有三五千人的话,他们应该会不止一股吧?李君可知彼等共有几股?分据何处?各股的贼首是谁?”

    李操依旧是为难的模样,答道:“泽中的贼寇好像确是不只一股,但到底有多少股,他们各股的贼首都是谁,这……,小人实也不知。”

    李操的话语十分诚恳,但不知为什么,刘馥却觉得他好像是在避重就轻,言辞不尽其实。

    刘馥拈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李操,心中想道:“我听府中的本地吏员说,这李操、李进兄弟,乃是乘氏的头等强豪,黄巾乱起之后,他们兄弟聚宗族、乡人千余家,依坞堡自御,李操悍勇,李进有谋,还有个从曹孟德去了东郡,叫李高的,是他二人之兄,悍勇尤在李操之上,此兄弟三人,於济阴着实有偌大的名头,乃至黄巾、群贼不敢进犯,我昨天到乘氏后,去他家的坞堡看了一看,的确壁垒森严,他坞堡中堡丁的甲械,亦颇精良。

    “又说那大野泽中的贼寇,其实与李操兄弟暗通款曲,有那两股泽中盗贼的首领是乘氏轻侠,与李操兄弟少年便识,他们互相之间是有来往的!於今观李操的言辞,此事看来不假!”

    却说了,既然知道李操、李进兄弟的兄长李高现在东郡,跟着曹操,那为何刘馥不把李操、李进兄弟拿下,反而似还对他两人很是礼重呢?

    原因也简单,方今战火处处,出於各种缘由,一家人,兄弟、父子,不能同处一地,分属於各方势力的例子委实不要太多,如果因为一人的亲属在敌方的阵营,就将之捕拿下狱,或者干脆杀掉,那就不说需要杀多少人,只这个举动,就势必会引起部曲、士人的离心。

    ——袁绍就因此而刚刚失去了一个人才。袁绍帐下有个叫董昭的,字公仁,济阴定陶县人,於去年袁绍与公孙瓒的恶战中,先是为袁绍除掉巨鹿郡中欲投公孙瓒的当地豪强数十人,镇抚住了巨鹿郡,继而又在魏郡太守栗攀被士兵所害后,临危兼任魏郡太守,时魏郡境内的叛兵、贼人上万,郡内大乱,董昭用计离间,乘虚掩讨,将他们一一平定,两天之内,三传捷报,可以说,袁绍之所以能战胜公孙瓒,董昭为他安定侧翼巨鹿、后方魏郡的功劳不可没,然就因董昭的弟弟董访在张邈帐下,袁绍於今年初,却听信谗言,想要治罪於董昭。董昭无奈,只好以觐见天子为借口,从袁绍那里逃了出来,行至河内,现被河内太守张扬留了下来。

    是以,虽然知道李高而今从在曹操军中,刘馥身为刚到任不久的本郡太守,却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治罪李操、李进兄弟;不仅不能随便地治他俩的罪,因其兄弟部曲颇众,在乘氏、以至济阴郡的声望很高,为能尽快地安抚地方,还不得不借重他俩一二。

    冯巩低头忖思了会儿,对刘馥、万潜、高素说道:“大野泽里的贼寇虽然大概只有数千,人数不是很多,但是,大野泽占地甚广,我军船只既少,我与子绣部下的战士,又不擅水战,因是,欲要将之剿灭,最好是能把他们引到陆上来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兵家之所教。如此,以巩愚见,就需先遣斥候,探查泽内诸贼的详情,等尽知以后,再作进击,方有万全的把握。”

    刘馥是个知兵的,对冯巩的此议很是赞成,说道:“军司马言之甚是,就按军司马此策行之!”心中已对李操、李进兄弟起了疑心,未免走漏军机,他下令说道,“泽中贼寇有不少是乘氏县人,县乡或有他们的耳目,临贼将战,当以密先!从今天起,直到剿贼之时,全营戒严,无我军令,将校、兵士,谁也不许擅自出入!违令者斩。”

    这是情理中事,高素、冯巩跟从荀贞打这么多年的仗,对此自是毫不奇怪,皆应道:“诺。”

    李操、李进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也应声说道:“诺。”

    是日晚上,刘馥、高素、冯巩选出了精干的斥候十余人,乔装成本地的乡人,出了营外,潜去大野泽,分段侦查。

    两天后,斥候们络绎归来,把各自侦查到的情报汇总一处,刘馥亲自动手,绘制出了一张大野泽内外的详尽地图,并把侦知到的泽中各股贼寇所在的大体位置标注其上。

    众人围着地图细看。

    刘馥看不多时,已有定计。

    他顾视诸人,说道:“根据情报,泽中的贼寇主要分作三股。西北边是黄巾余孽,南边是廪丘与乘氏的乡贼,北边与东边是东平、山阳两郡的贼子。黄巾余孽约两千,乡贼约千余,外郡的贼寇亦约千人,此外,还有小股的贼寇四五支,人数都在百十、四五百间。”

    大野泽有约三分之一强的区域,在济阴郡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范围在东边的山阳郡,有五分之一左右的泽面,在东北边的东平国境内。

    处於山阳郡境内的那片区域,因与山阳的巨野县相距很近,巨野之前是有不少驻兵的,是以山阳境内的大野泽贼寇不是很猖獗;处於东平国境内的大野

    泽,占地不大,因是其中的贼寇也不猖獗。只有济阴郡内的这片湖面,占地又大,外围的河网又密集,周边的县城与之相距又皆较远,且还有黄巾余部遁入,故是其内的贼寇乃是三郡之中,最为猖獗的。

    刘馥说道:“东平、山阳两郡的贼子,自有东平郡的李太守、山阳郡的乐将军分别剿定,不需要我郡相助。也就是说,咱们此次剿贼,只需把西北边的黄巾余孽与南边的乘氏乡贼消灭。只要把这两股贼寇打掉,余下的那些小股贼众,不足为虑矣。

    “这两股贼寇中,我意是先打乘氏乡贼!君等以为何如?”

    高素拍手说道:“府君高见!黄巾贼非是本地人,此无根之萍也;乘氏乡贼是本地人,此坐地恶虎也。乡贼熟悉泽内、泽外的地形情势,在乡里中人头又熟,不先以雷霆之势,把它打掉,而是若先去打黄巾贼的话,那么不等咱们把黄巾贼打掉,只怕这股乡贼就已四散避入周边的乡中去了!等咱们兵马一走,他们复折回泽中为贼,却是还得劳我与胡狗再来打它!”

    李进有心建议先打黄巾,可因了高素此话,只得把还未说出的建议,咽回肚中。

    刘馥欣赏地对高素点了点头,与诸人说道:“高校尉所言,正是我所虑。”问万潜、冯巩、李操、李进等,说道,“你们觉得呢?”

    冯巩无有异议,万潜也没不反对。

    李操说道:“明府此谋上佳,操兄弟请为明府前驱,入泽杀贼!”

    刘馥笑道:“不需汝兄弟入泽!”

    李操问道:“明府此话何意?”

    刘馥指向地图中南边的一角,说道:“我察泽南地形,论以紧要,无过於此处者。此处不但地势高,而且扼住了泽南与泽外的最大通道,我军只要能把此处攻下,断绝了泽内贼寇出外的道路,不就可以把他们困死泽内了么?”

    李操看向刘馥指的位置,心头一沉,想道:“这刘馥不是我乘氏本地人,却怎生只靠斥候的汇报与一张临时绘成的地图,一下就找到了泽南的要害之地?眼光竟这般的毒辣!梁、贾二兄,我是帮不了你们了!”

    刘馥从府吏处听来的那些话,空穴来风,实是有所根据的。李操兄弟确是与泽中的乘氏乡贼暗有来往。李操自思他将要对不住的那“梁、贾二兄”,此两人就是泽中乘氏乡贼的首领,本为乘氏县中的豪侠,与李操兄弟乃是旧识。上回贼寇掳掠乘氏县中,那其中,就有李高、李操、李进兄弟的为之通风报讯,掳掠过后,梁、贾两人给他兄弟们送了厚礼一份。

    刘馥的这条战策,的确不错,便就定下,按此剿贼。

    翌日,诸部出营,进至刘馥选定那处高地。

    打眼去望,见那高地方圆约十余亩,上筑有坞壁一所,竖了些旗帜,有贼兵守御。

    高地的北面临泽,东边是个港湾,西侧是淤泥、浅水,芦苇丛生。

    只有南边是一段三二百步长的缓坡,与泽南的平地相连。

    缓坡上被挖出了大小的坑洼,排列了三段栅栏,栅栏比人高,横亘东西。

    高地坞壁中的贼兵,提前已经闻在外的探桩报讯,知道了徐州兵杀来,此时壁垒中慌乱一片,缓坡的三段栅栏后头,各有数十贼人壮着胆子,仗着盾牌、弓箭、长矛把守。

    刘馥勒马停驻,顾与诸将说道:“昨日斥候送回的情报,你们听到了,那坞壁中的贼兵不多,约有三百余,唯是此地易守难攻,汝等谁为先打通缓坡,立个首功?”

    高素随荀贞南征北战,打过的硬仗着实不少,这点阵仗不在他的眼中,他却是懒得上阵,把冯巩推出,说道:“胡狗,这个首功我与你抢,就给你立罢!”

    冯巩微微一笑,便对刘馥说道:“府君请在此稍候,巩为府君开道!”

    他打量了缓坡稍顷,已有攻战之法,也不回本部,只传下命令,叫他的副手司马指挥,使弓手举盾居前,近战的刀斧兵居中,长矛兵居后,三个兵种,各列成长方阵,间隔二十步,朝缓坡推进。

    缓坡上的贼兵急忙放箭阻拦,冯巩部的弓手却不急着挽弓,等到了缓坡下,头前栅栏后的贼兵到了射程内,这才齐齐射箭。贼兵的弓手哪里是冯巩部下这些百战精卒的对手?弓的强度不如,准头也不如,不到半刻钟,那栅栏后的贼兵发一声喊,丢下十余具尸体,便抱头回窜。冯巩的部卒压至第一道栅栏前,纵火把这栅栏烧毁,稍作阵型的调整,继续往上推进。

    高素看的甚是无聊,仰头望天,见那白云朵朵,芦苇从中的鸟雀成群地惊飞而起,有往西飞,有往东去的。高素左顾右盼,引弓射之,连射三箭,结果一箭也没射中。

    他悻悻然地把弓矢收起,瞥见骑马在他身边的冯巩在含笑看着自己,深觉脸面过不去,啐了一口,说道:“这些鸟雀太小,炸不出三两油来!我有好生之德,放了它们吧!”

    冯巩笑道:“是么?”

    前头正在战斗,高素却引弓射鸟,引得万潜、李进、李操等尽皆侧目。

    感觉到了李进兄弟的目光,高素瞟了他们眼,忽然想起一事,脸上露出怒容,对冯巩说道:“胡狗,前几日咱俩出兵时,去州府辞别荀使君,听到府吏们说起,张长居然在府门前撒泼!侮辱使君。这狗东西真是狗胆包了天!之前他侮辱主公的帐,我还没跟他算,他又敢辱骂使君!等咱们剿灭了这泽中的贼寇,回去昌邑,你且看我,必要把他杀了!”

    冯巩吓了一跳,说道:“子绣,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张长是个狂徒,主公和使君为何都不杀他?就是因为如果杀了他,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有损主公、使君的容人美名。你切不可胡来!”

    高素撇了撇嘴,没回答冯巩,心中想道:“主公是大英雄,自是不好杀这等小苍蝇,我反正也不稀罕什么容人的美名,恰该我来动手,杀之了事!也是给主公省去了一番麻烦!”

    他这边还没寻思完,那边缓坡上的战斗已经结束。

    三座栅栏全被烧掉,冯巩部进到了坞壁下,将之围住。

    ……

    多谢小天心l老兄的又一个盟主,晚点还有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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