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空有神射不得展
本朝顺帝年间,距现在大约六七十年前,也有一位叫吴资的太守,泰山郡人,是为巴郡太守。
这位巴郡吴太守在巴郡的任上时,风调雨顺,几乎丰收的年景不断,因此他颇被当地的士民爱戴,郡人歌之曰“习习晨风动,澍雨润乎苗。我后恤时务,我民以优饶”。在这位吴太守离任巴郡之后,郡人思慕,又曰:“望远忽不见,惆怅尝低徊。恩泽实难忘,悠悠心永怀”。
这两首所谓的歌谣,用字讲究,韵调合律,明显是巴郡士人,没准儿就是这位吴太守郡府中的某个笔杆子所作,绝非是乡野百姓自发所歌的,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此吴太守留名至今。
和这一位同名同姓、官职也相同的吴巴郡相比,而下的济阴太守吴资,却就显得差了不少。
实事求是的说,但凡能在兖州、豫州这样的海内大州中,担任郡守的,百余年来,无不都是出众之士,或者才干过人,或者德望清高,至不济,也得有权贵的背景,毕竟兖州、豫州文化发达,州内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就是清议结党的名士,没点能耐的,还真是在这里站不稳脚。
就拿於下的山阳、济阴、东郡、陈留四处来说,现任的太守,山阳袁遗,那是袁家子弟;东郡曹操,本身的才略不提,其家也是汉室豪贵;陈留张邈,“八厨”之一。再有李瓒,乃是一等一的大名士李膺之子,现为东平相。就算是小的不能再小,只有三县之地,南北、东西各不过二百里远近,曹操、荀贞刚在那里大打了一场的任城国,其历任的太守也俱是来头不凡,如此前的刘儒、杨秉等等,要么是名满天下,要么是三公之后,又抑或同时身兼二者。
济阴太守吴资,在他们其中,确是就显得默然无闻了些。
但这不代表吴资没有能力。
吴资在济阴为太守已有数年,擢用本地士子,爱护百姓,亦是很被济阴士民称赞的。
唯是他欠缺军略之才,故是在黄巾、董卓相继乱后的当下乱世之中,未免有点力不从心。
不过与张邈不同,吴资没有什么野心。
因此,曹操上次檄召济阴郡兵,吴资当即遵令;这回,曹操叫他遣兵出定陶,佯援昌邑,他亦丝毫不作拒绝,得到曹操的传文当时,他便唤来帐下的骑督将杨章,给其兵马千人,命之奉令行事。
杨章得了兵符,到营中取了步骑千人,未做耽搁,即出定陶,渡过济水,赴昌邑而去。
一路之上,杨章果然大张旗帜,人马在后,声势先行。
向东行了约六十里地,出了济阴郡界,再往前行,就是山阳郡的昌邑县地了。
一骑从北边驰来,自称是刘若、史涣的部曲,求见杨章。
杨章在中军,勒马道边,候这骑来到,见他满面风尘,知是路上疾行之故,问道:“刘校尉可已到济水北岸?”
那骑下马,恭谨地垂手而立,答道:“刘校尉与史司马,出了乘氏以后,择小路潜行,因是走的小路,又要隐匿行迹,半路上且遇到了数百盗贼,斗了一战,将之尽杀,故而路上慢了些。小人奉令来寻督将时,刘校尉、史司马部,离昌邑北的济水渡口,还有二十里。”
乘氏的东北边、巨野的西边,有一片大泽,方圆数百里,汪洋无尽,即是鼎鼎大名的大野泽,又叫巨野泽。此泽占地已广,沿岸并多草木、芦苇,往常天下无事时,此处就常有盗贼聚集,如今海内战乱,百姓流离,不少都逃到了这里,加上黄巾的溃兵残部,泽中的贼寇,却是远比往昔为多了。贼寇一多,胆子就壮,少不了出来到周边的县、乡掠夺。
刘若、史涣及两人所部,半道上碰到的,就是这么一股大野泽的盗贼。
杨章是济阴本地人,而且其家就在乘氏,对大野泽的情况丝毫也不陌生,听了那骑如此回答,点了点头,说道:“碰到的那股盗贼,想是大野泽的贼寇了吧?”
“正是。”
杨章叹道:“我郡府君吴公,早就想整治一下大野泽,把隐匿其间的贼寇,悉数剿灭了。奈何先有黄巾之乱,继有荀贞之侵我兖境。吴公竟是不得遂意。真是苦了沿泽诸县的百姓!刘校尉、史司马今诛其众数百,亦算是为我济阴的生民稍微除害!”
那奉令来寻杨章的骑士,仅是个勇悍的兵卒罢了,听不出来杨章话中皮里阳秋的含义。
李通等奉曹操之
令,在乘氏屯驻已然颇久,屯驻期间,除了时常问乘氏县的县令索要粮饷、酒肉之外,对地方上的治安则是半点不管。大野泽的西南头,离乘氏仅四十来里地,然而李通等对泽中的贼寇却是视若无睹,任其掳掠乡、邑。
杨章闻同乡的士人说过此事,自就难免会对李通等小有微词。
杨章这是不理解曹操的苦处。曹操怎会不知大野泽的贼寇,是济阴的一个祸害?曹操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对百姓,他也是很怀怜悯的。只是,曹操刚出任兖州刺史,根基尚且未稳,为了不引起吴资的警惕和敌视,故而,他才交代李通,不许掺和济阴郡内部的军、政各项事宜。
那骑士答道:“是。”
杨章问道:“刘校尉、史司马遣你来,是为何事?”
“刘校尉、史司马遣小人偷渡济水,南下来寻督将,是为看看督将领兵行到何地了。刘校尉请督将,尽量加快进军的速度,以吸引济水北岸徐州军将许显的视线,从而好方便刘校尉引部渡河。”
“许显部现在何处?”
“其主力何在,目前不知,但济水沿岸的渡口,根据我部斥候的侦查,都有徐州的骑兵出没。”
杨章听到这里,明白了刘若、史涣为何会要求他加快行军的速度,心道:“原来是济水北岸的诸个渡口,皆有徐州的侦骑。刘若、史涣现下可以暂隐匿行踪,但一旦开始渡河,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势必会被许显部的侦骑发现行踪。
“而许显部的主力何在,刘若、史涣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清楚。如此一来,就极有可能会出现刘若、史涣正在渡河的功夫,许显部的徐州兵士突然杀到。半渡而击,刘若、史涣败之必矣。”
既清楚了刘若、史涣眼下面临的困境,杨章遂便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与刘校尉、史司马,就说我两天之内,就可抵至昌邑城外。”
那骑士应道:“是。”
向杨章行了个军中礼,翻身上马,也不休息,便就马不停蹄,赶回去复命了。
杨章传下军令,命将士加快行进。
行军至暮,夜宿一晚。
翌日一早,拔营继行。
路经一亭,亭舍已然败落,舍内荒草丛生,无有一人。
两头狐狸,蹲在颓倒的门扉边,探头探脑地朝路上的这支军马窥视。
杨章技痒,取出弓矢,搭弓而射,两支箭,连珠而出。
两头狐狸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分被二箭刺死。杨章用的弓强,二箭射死了两狐后,去势犹劲,刺入了地面。却是把两狐的尸体牢牢地定住在了地上。
从在其侧的数十骑兵,齐声叫好。
两骑驰奔过去,把那箭矢拽起,提了两狐过来。
两头狐狸都是黄色,皮毛寻常,且脏兮兮的,很不好看。
杨章瞟了眼,笑道:“赏给你们了!”
济阴、山阳接壤,杨章很熟悉山阳的地理。
此亭名叫金亭。过了此亭,再走不到二十里,即是昌邑县城。
杨章收起弓矢,心中想道:“府君嘱咐於我,说曹东郡言道:徐州兵或会抢占梁丘城,以遏我部的道路。然我昨日遣出的斥候,今晨归来禀报,说梁丘城尚在山阳郡兵的控制下,山阳郡府的五官掾檀节亲带了兵马四百,守卫甚严,内外并无徐州兵的身影。
“莫徐州兵是因为被东缗县阻隔,故此不得在我部到前,将梁丘抢占么?若果是如此,曹兖州又何必兵分两路?只管一路从定陶而出,往援昌邑,不就行了?”
杨章知道曹操有擅长用兵的名声,倒也不因曹操的任城之败而就小看於他,反复思量,来回斟酌,又想道,“曹兖州非不知兵者,他既然认为徐州兵会抢占梁丘,那么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不可大意。当再遣斥候,前去打探,务必要探查透彻。”
就暂驻不前,又选了斥候数人,命往梁丘打探。
梁丘在昌邑城西南的三四十里处。
杨章的部曲,现下也在昌邑城的西南方向,正好位处在昌邑、梁丘一线的中间往东。如果把杨章现在所处的位置,和昌邑、梁丘这两个位置,互相连成线,三点恰形成一个三角形。
换言之,如是不顾梁丘,杨章径直赶赴昌邑,而徐州兵却在梁丘的话,那杨章部队的后背就等於是暴露给了徐州兵。这是兵家大忌。也就难怪他这般小心了。
遣出的斥候中午归来,禀与杨章:“小人等到了梁丘,没能入城,但山阳郡府的五官掾檀公,在城头与小人等进行了对话。据他说,近日以来,一直都没见有徐州兵出现附近。”
杨章彻底放下了心,一边派人赶紧回定陶禀报吴资,陈说梁丘还在昌邑之手的事情,请吴资考虑要不要再遣兵马来援昌邑;一边率领部队,开始继续东进。
行到近暮,昌邑城池已可遥见。
昌邑是座较大的城,纵横皆六里,周长十余里。
在城邑县东南方向十里许处,有座山,就是山阳郡主簿刘巍提到的“阳山、金乡山”两山中的阳山。在阳山的西北五里外和北边不远,又各有两山,一名葛山,一名鱼山。因为阳山在诸山之阳,故得此名。早年间,山阳郡的郡城便在阳山下。
阳山以美石众多出名,和葛山、鱼山,并肩耸立,拱卫昌邑的西北。
因为此数山离昌邑都不远,故而,在看到昌邑县城的时候,这几座山黑绿的峰体,也映入到了杨章的眼帘。
西北群山,北为济水,昌邑坐落其中。
水光山色,景色优美。
杨章记起他小时候,他的父亲曾带他来昌邑访友。
昌邑县内行人如织,人声鼎沸,端得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入城之时,亦如而下,是傍晚的时分,县中各里的百姓,家家升起炊烟。
那种热闹、喧哗而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味,使杨章深深铭记,难以忘怀。
“往日不可追矣!也不知何年何月,我兖州大地、我华夏神州,可以战火弭灭,百姓可以再安居乐业!”
杨章方自慨叹不已,忽闻兵士骚乱。
跟从他身边的骑兵中,好几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东边,惊慌叫喊:“督将,快看!”
杨章转目看去,一支骑兵,沿着东边的官道,向他们这里疾驰而来。
这支骑兵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已至近前。
一面红底的大旗在这支骑兵部队中间,上边写着五个黑字:“鹰扬将军辛”。
杨章立刻猜到了这支骑兵是哪里的部队。
鹰扬将军辛瑷,乃是徐州荀贞帐下威名赫赫的上将,这支骑兵,不用说,肯定是徐州兵马了。
杨章来不及去想辛瑷及其部曲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急忙命令左右的骑兵立刻上去迎敌,指挥余下的步卒列阵,试图能够趁本部骑兵阻击辛瑷的时间,布置出一个防守的阵型。
他的想法很快落空。
那数十济阴骑兵,才迎上辛瑷的部队,交手未及半合,即被杀散。
徐州骑兵叱咤呼叫,驱马挟矛,杀向杨章部的步卒。杨章部的步卒顿时大乱,多半的士卒丢下兵械,转身就逃。队列乱成一团,你拥我挤,自相践踏。
杨章却有胆勇,挽弓拈箭,引亲兵十余骑,催马绕过混乱的步卒,驰到徐州骑兵的南边侧翼,望能靠着自己的射术,射杀掉徐州骑兵的一二将校,以盼可以借此,暂时阻止住他们进攻的势头。
七八个徐州甲骑的护卫下,一骑跃马骋前。
杨章注意到他铠甲精良,料到此人定是这部徐州骑兵的勇将,便引弓急射。
箭矢射及,不意那骑的铠甲着实太好,杨章所用,纵是强弓,也不能把箭矢射入。
那骑扭脸往杨章这边看来。
杨章见他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
这骑兜转马头,风驰电掣也似,奔近杨章马前。杨章拨马欲走,被这骑追上。这骑把手中的长矛刺出,打在杨章的甲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杨章坐马不稳,掉到地下。
跟从於这骑身边的数骑,有的截击赶来救援的杨章亲兵,有两个从马上跳下,按住杨章,将之杀了,砍下首级,悬挂马头。
杨章的亲兵见杨章战死,俱无斗志,四散逃走。
戴着面具的,自是辛瑷。
辛瑷麾众掩杀,杨章部的兵卒,或死或降。
104 汝辈亦我汉家民
却说那辛瑷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原来,他奉荀贞的命令,绕过东缗县,疾行到昌邑郡界后,亲率精骑二三,到了梁丘城外观察地形,当发现梁丘此城,虽然不大,城墙却颇坚固,并且城内的守卒,似乎斗志挺高,又有强弩等利器为守御器械以后,当机立断,决定改变荀贞的军令,放弃了攻打梁丘的打算。
辛瑷部下的曲军侯陈即、薛商两人,对他谏言,当时说道:“攻打梁丘是监军中郎将戏公的谋策,主公亲自与将军下的命令。将军贸然更改计划,倘使因此而不能阻击定陶的兖州援兵,导致我军主力不能攻下昌邑,主公恐会有降罪。”
这话不错。
辛瑷再是得荀贞的喜爱,但如果辛瑷影响了徐州部队全局的军事行动,荀贞素来军法严明,大概他也不会徇私,必会对辛瑷有所处治,轻则责备,重则降职。
辛瑷回答他们两人,说道:“兵无常势,如水之形。临机制宜,此善战者能为。
“梁丘城坚,已有防备,且戒备森严,我部悉是骑兵,攻之不利,若不能速克,昌邑闻讯,定会立刻遣发援兵,我部内外受敌,莫说攻下梁丘,只怕伤亡亦会不少,此其一。
“定陶的兖州援兵不会想不到我军可能抢占梁丘,如果他们提前派遣斥候,来梁丘侦查,那时梁丘即便已在我部之手,仍可凭借此城,阻挡他们前进,但是在他们已经有备的情况下,战亦不易。此其二。
“因此两点,我不打梁丘。主公娴熟兵事,便是换了主公亲来,我料主公也会做出这个选择。”
陈即说道:“可是,主公的军令?”
辛瑷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於是,辛瑷没有率部进攻梁丘城,而是挑了处偏野之地,隐蔽起来,广散斥候,侦探定陶方向。杨章及其部曲刚入昌邑县界的时候,辛瑷就已得讯。遂乃有了适才的一战。
击溃了杨章部,被逃走了四五百人,杀伤了百余人,降者约有四百余人。
辛瑷令道:“剥了他们的戎衣,收了他们的兵械,放他们自去。”
陈即、薛商等军吏,倒是明白辛瑷之所以下达此道军令的缘由。
首先,放俘虏们走,是因为辛瑷部皆是骑兵,对骑兵来说,最为重要的就是机动性,一旦被俘虏拖累,而就会丧失机动,这是得不偿失。
其次,剥了俘虏们的戎衣,这是因为兖州兵与徐州兵的军装颜色不同,款式上也稍有差异,是以徐州兵的身影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兖州军的将士认出;剥掉俘虏们的戎衣,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让辛瑷本部的骑兵、或者徐州兵的别部士卒,换装穿上,以冒充兖州军士,没准儿会有奇效。
至於收走俘虏们的兵械,这一点很好理解,不必多说。
陈即、薛商便各领部曲,粗暴地命令俘虏跪下,叫他们脱去衣服。
俘虏们不知这些徐州骑兵想干什么,面面相觑。
有那相貌清秀的,不免忐忑不安。
好在徐州兵只逼着他们脱去了外衣,不少俘虏因之而松了一口气。
俘虏们看之,只见那徐州兵把衣服收拢,捆扎妥当,交给了数十骑统一携带;又把缴获到的兵械,选好的,
亦交由专骑保管,不好的,折断矛柄,只取铁制的矛头,诸般行为完了,一个军官打扮的徐州骑士驰马出来,行於他们的前头。
这个军官陈即。
俘虏们听陈即大声说道:“我等是镇东将军、徐州刺史荀公帐下的兵吏,荀公仁厚,哀怜汝辈与我等同,亦汉家子民,唯是因曹东郡无有朝旨、意图窃据兖州之故,汝辈而才与我王师临阵交战,罪在曹东郡,不在汝等,故而有军令在此:降者不杀;愿从王师讨逆者,优以抚待,欲还家者,发以路费。”
顿了下,他又说道,“今我部军务在身,不能受汝辈之降,且发给路费,由汝辈归家。”
三四十个徐州兵的骑士,拿着些钱财,分给了俘虏。
这些钱财,是辛瑷随军所带的军费。
陈即适才说的那道荀贞的军令,不是虚言,确是荀贞日前所下。
俘虏们惊讶不已,不敢相信,可钱已到了手中,不信,也得信了。
看着辛瑷部的骑兵们驰骋而去,数百的兖州兵俘虏,尚几疑身在梦中,打了这么些的仗,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敌人?不杀俘虏以换功劳也就罢了,还分给他们钱,任由他们归家。简直闻所未闻。
俘虏们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有人说了一句:“这真是王师啊!”
一句话打开了俘虏们的嘴巴。
有的疑窦丛生,说道:“杨督将说,徐州兵自侵入我兖州以来,放火杀人,无恶不作,可是今天看这部徐州骑兵的作态,却分明不是这么回事啊。”
有的抛着手里的铜钱,欣喜不已,说道:“多半年没见过钱长什么样子了,没想到,竟是在徐州兵这里,让老子重新见到了钱!”
忽然一阵喧闹。
俘虏们瞧去,是一个俘虏趁身边之人不备的时候,冲上去,抢走了他的钱。
那被抢钱的,爬起身来,与之争夺。
两条恶眉恶眼的壮汉过去,一脚一个,把这抢钱的两人踹倒,将他们的钱尽数夺下。
这两条壮汉,俘虏们尽皆认得,是杨章部中有名的两个兵痞。
唯恐这两人再来抢自己的钱,俘虏们发一声喊,一哄而散。
那两条壮汉也不去追赶,蹲在路边,作些商量。
一人说道:“徐州兵是不是杀人放火,又或是不是王师,都无关系,但实在能打。曹操气势汹汹地,领了那么多的兵马,去打任城,结果一败涂地;吴太守就更不需讲了,我那天见他,慈眉善目的,挺着个肚子,整个一富家翁,丝毫无有些许的威风,在咱们济阴任了多年太守,连个大野泽的盗寇都剿灭不了,还不如曹操。
“这回荀镇东与曹操争兖,十之**,曹操打不过荀镇东。
“黄巾造反到今,连年战火不停,到处打仗,百姓黔首,要么死於贼手,要么被官兵劫掠,这个世道,非得自强不可。我看啊,你我也不必归家,干脆投徐州军去罢!”
另一人说道:“便是想归家,也归不成啊!你我应募入军的时候,名字、籍贯已上兵籍,就是偷偷地回到了家里,过不了几天,肯定就会被人发现,少不了仍还得回到军中。你说的不差,既然总归是要从军,咱们自然得挑强的去从,就按你说的,这
就投徐州军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两人此前在家乡,说好听点,皆是轻侠,不好听点,两个恶棍,在家乡的仇人着实不少,却正如后边开口这人说的,如是他俩敢潜逃归家,不用两天,必定就会有人举报他俩。
夜色已至。
两人商议定了,随便找个土坑,将就了一晚,次日动身,朝东而行。
却是行了不到四五里地,前边远处,尘土弥漫,隐觉地面颤动。
两人急忙攀到道边树的顶上,远望之,见是一支无边无际的部队,正朝他们这边行来。
一人说道:“这肯定是徐州兵了!”
另一人说道:“咱们赶紧迎上去,拜倒路边,便说是昨日被释放的俘虏,听了荀镇东的军令,甘愿前来投军。望能碰着一个心善的军吏,留下咱们二人。”
那来的部队确是荀贞亲率的徐州军。
方与和昌邑之间,隔着东缗县。荀贞为能赶在曹操的援兵到前,及早打下昌邑,未去攻打东缗,而是绕过了此城。他兵马强盛,东缗县的守卒寥寥数百罢了,如何敢出来阻他?
因使他顺利行军至此。
两人迎上三二里,碰上了徐州军的先锋。
两人急忙拜倒地上相迎。
这支先锋部队的主将是高素。
高素本在厚丘屯驻,厚丘与徐州的州治郯县、以及荀贞之前停驻的合乡一样,都是隶属东海郡,他的驻地离合乡不算很远,故此荀贞把他调了过来。
兵士报与高素,说道:“路边有两个光着膀子的人,说是昨日被辛将军俘获的俘虏,听了主公的军令,求能从我徐州军。”
高素不当回事,想他堂堂后军校尉,虽还没当上将军,但在校尉这一级别中,却也是顶尖的一批了,如与将军号相较,怎么也是前、后、左、右四将军此一档次的,可称“重号校尉”,又怎会在乎两个投军的俘虏?
不但不当回事,他还训斥那个兵士,说道:“你不知道咱们部中,都是颍川子弟么?那两个什么玉郎的俘虏,是咱颍川人么?”
兵士答道:“听口音,是兖州人。”
“那不就得了?叫他们跪那儿等着罢!也许后头有谁,会不嫌他俩俘虏,收入军中。”
却非是因为此二人不是颍川人,高素实是嫌弃此二人曾为俘虏。
兵士应道:“诺。”
高素带部,大摇大摆地过去。
那两个投军的俘虏,直等到快下午,乃才有个经过的军吏,瞧他俩甚是雄壮,而收了下来。
暮至之前,荀贞所率的各营兵马,悉至昌邑城外。
……
济水北岸。
刘若、史涣左等右等,等来了杨章兵败身死的消息。
两人大失所望之余,也只能舍了靠杨章虚张声势而渡济水的谋划。
虽然仍是还没有找到许显部主力的所在,可接连的军报送来,荀贞已至昌邑城外,昌邑危急如火,却也再顾不得别的了,因是,在选了一处离昌邑较近的渡口后,两人引兵,一面警惕许显部,一面趋行赶去。
105 许显截击济水岸
刘若、史涣率领兖州兵五千,到了选定的渡口,已然搭设浮桥,开始渡河,远散出去的斥候,犹未发现许显部的影踪。
刘若、史涣两人计议。
史涣说道:“莫不是因见我部兵众,许显故此不敢来犯?”
刘若坐马眺望,观看北边、西边和东边的远近。
北边不远处的官道两边,垂柳葱葱,枝条随风飘动。
路对面是广阔的田野,南北延伸开去,因了黄巾之乱,虽是在郡治附近,此片田野也荒芜了许多,杂草丛生。遥见田中,星罗棋布着一些矮小的土丘,皆是坟茔,那些都是本地土著百姓的家族坟地。坟边多种植有高耸的柏树,放眼看之,丛丛簇簇。
田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身影,莫说是许显部的徐州兵士,便连百姓,也是不见。
瞧了多时,刘若同意史涣的判断,说道:“日前据报,说许显部的兵卒确实不多。我军声势浩大,步骑五千之众,想应是如君所言,许显畏惧,因隐踪遁去。至於之前济水北岸的那些徐州探骑,如今看来,必是许显虚张声势,意在恫吓我军。”
两人放下了心,接连传下军令,催促各部加紧渡河。
济水是条大河,河面颇是宽阔。
兖州兵临时建起的浮桥共有四条,五千步骑,步卒先行,骑兵随后,沿着浮桥,向济水的南岸行进。约半个时辰,过河了有小半兵士,约近两千人,俱是步卒。
就在这个时候,骤然闻得鼓声响起。
刘若、史涣往隐约听到的鼓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是在对岸。
却是一支人马从对岸的林间杀出。
尽管隔得远,瞧不见那支人马的军旗,可瞧其态势,分明是敌人无疑。
刘若大惊,说道:“对岸怎么会有徐州兵?”
史涣亦是惊骇,说道:“我军才渡河不到半数,对岸的兵士无备,仓促之下,将难抵御!”唤吏卒、亲兵十余,便要驱马上桥,亲去对岸指挥。
刘若赶紧催骑追上,伸腰探手,抓住了他的马辔,问道:“你要干什么?”
史涣说道:“对岸我军已然无备,又无大将坐镇,势危矣!校尉请在此处督促余部尽快渡河,我自去对岸,阻截来敌。”
刘若一手抓着史涣坐骑的辔头,一手指向对岸的来敌,说道:“君且请看,对岸的来敌,怕不下两千之众,也就罢了;君请再看,那来敌的前锋,是数百的精骑。我部现下已然渡河的士兵,不但全是步卒,而且要命的是,乱哄哄的一团,毫无阵型。已经是注定败亡。
“纵是君亲赴指挥,恐亦於事无补。君者,曹公之爱将也,倘使因此陷入敌手,我何面目归见曹公?”
曹操帐下的诸多将校里边,最得曹操信任和重用的,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曹仁、曹洪、曹仁这样的曹家子弟和夏侯惇、夏侯渊这样的曹家姻亲;一类就是如丁斐、韩浩、史涣这样的同乡。
早在曹操发迹之始,史涣就以门客的身份跟随於他,从之征战,素以忠勇著名。
他现任曹操军中的行中军校尉一职,只从这个军职,也可以看出,曹操对他的信用程度。那高素不过是个后军校尉,就自居高上,不屑前后左右中之外的“杂号”校尉;中军校尉,职在领带中军,中军乃是主将所在之营,较以亲信,却是又胜於前后左右了。
史涣说道:“曹公令你我两人,驰援昌邑。昌邑是乘氏东边的重镇,不容有失!对岸来敌虽众,骑为前锋,我已渡河者,亦两千战士。只要列好阵型,还是能够将之抵挡下来的。校尉在此,抓紧时间,催促我军余下的兵士赶紧渡到对面,为我支援。合你我两部之兵,以众击寡,胜之必矣!校尉不要阻拦我了,快请放手。”
刘若不肯放手,执意相劝。
史涣急躁起来,举起马鞭,抽打刘若抓住自己坐骑辔头的手。
刘若没有办法,只好松手放开。
史涣便带着吏卒、亲兵,驰到桥头。
桥上的兖州兵士也看到了对岸的那支徐州兵马,骚动不已。史涣的亲兵在前开道,驱赶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史涣乘马而上。桥面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行而已,虽是渡河的士兵给史涣让出了通道,但他们人挨人,拥挤不堪,史涣还是无法疾驰,只能慢慢前行。
对岸的那支徐州兵马,主要是许显的部曲;冲锋在前的数百骑兵,则是辛瑷所部。
史涣、刘若出了定陶以后,一路上的行军,虽然已经尽力隐匿行踪,但济阴、昌邑往年间,都是人口繁密的大郡,又无什么险隘山川,商贾往来频繁,可走的路早就人尽共知,定陶到昌邑之间,实是无有什么特别隐蔽的道路,故是,史涣、刘若的行踪,还是被许显侦知到了。
史涣、刘若猜得不错,许显在巨野、金乡间,本就是扰敌罢了,部曲如多,不易游斗,因此他所带到这里的部曲的确不多,还不到两千人。
在知悉了史涣、刘若部,共约五千步骑以后,许显琢磨想道:“我部的兵士只有刘若、史涣部的半数不到,我如在济水北岸等他们,怕是不能将之悉数拦截下来。不如潜渡到河对岸去,等他们渡河的时候,我再出击。如此,不仅可将他们渡河的部队消灭,还可把余下的遏於对岸。”
想定以后,他倒不像辛瑷,虽也是立即就改变了之前荀贞的军令,展开新的军事部署,下令兵士渡河南下,但同时却也遣骑,给荀贞送去了一道上书,陈述了一下自己改变军令的原因。
昨日,辛瑷与定陶援兵的一战,尽管战斗的时间不长,但他把俘虏们都散走了,消息传得很快,加上附近百姓的传闻,许显没过多久,就听说到了此事,遂立即派人,找到了辛瑷。
由是,许显、辛瑷两部,合为一部。
乃有了今日在济水南岸,截击乘氏的兖州援兵之举。
辛瑷一马当先,众骑紧从。
许显披甲持剑,令部下将校各率领本部兵卒,跟在辛瑷等骑的后边进击,他亲在阵后督
战。
南岸的兖州兵士,群蛇无首,兼因无备,未列阵型,仓促迎战,却如何是辛瑷等徐州勇将以及精骑、精卒们的对手?没等史涣到达,这两千兖州兵士就已被击溃。
后边是河,前边是徐州将士。
前后无路,兖州兵跳河以求逃生者,不计其数。离浮桥近的,转身奔向浮桥,试图逃往北岸。
每条浮桥的首尾都有兖州军的军官把守,维持渡河的秩序。四条浮桥,其中两座浮桥这边桥头的军官,都仗剑乱砍,希望能够把溃兵止住,然而溃兵太多了,他们终是制止不下。
溃兵冲上了浮桥,撞上从对岸过来的士卒。
桥上混乱不堪。
从桥上掉到河中的,也不知有多少。
史涣见到此状,知道形势无法挽回了,颓然叹道:“未能援成昌邑,反而败於济水。刘校尉说我如阵亡,他无颜见曹公;我还不如阵亡了啊!这叫我怎生回去,与曹公禀报?”
跟着他的吏卒、亲兵,把他拉回对岸的堤上。
史涣见到刘若。
史涣说道:“痛哉!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我军的袍泽被徐州兵追杀,却无法援救。”
刘若说道:“幸得君无恙。”
两人无计可施,收拢完了从浮桥上撤回的兵士,远远地瞧了眼对岸的惨状,亦只有撤兵。
许显、辛瑷没有追杀太久,烧了浮桥,便也撤退。
定陶、乘氏的两路援兵都被击破。
昌邑外无救援,孤城一座;郡兵又多半被袁遗带走,守城的力量也不足。
荀贞围城不过两日,城中的兵士即杀了刘巍等,献城投降。荀贞遣高素引部,南下进攻梁丘城。一日后,高素捷报传来,梁丘城破。守御梁丘的檀节自刎身亡。
荀贞嗟叹良久,说与诸人:“张希、伊兴、刘巍、檀节,不负山阳;袁伯业愧於此数君。”又道,“今虽得昌邑,惜乎此诸君之死!尤惜鲍允诚!李相与我信中言道,鲍允诚死后,从他怀中找到了孟德写与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寿张如不可守,就让鲍允诚速去乘氏;而鲍允诚与城偕亡,真忠烈之士也!”传下军令,叫厚葬刘巍、檀节。
昌邑既下,荀贞分兵回师,昌邑与方与之间的东缗县当即投降。
荀贞复遣使,各持檄,南下往防东县,北上去金乡县、巨野县,诸县俱降,传檄而定。
接到军报,夏侯惇率兵,趁夜悄悄地出了亢父县城,日夜兼行,逃往乘氏去了,陈褒、刘备闻讯时已晚,没能及时追击,遂入驻城中,接管城防。
尽得山阳,占有亢父。
济北、东平、任城、山阳四郡,由北而南,连成一块,这场兖州之战,打到现在,兖州之土,荀贞已得将近五分。
所存者,只有东郡、济阴郡和陈留郡了。
荀贞又写了一封信,使人送去给曹操。
106 孙坚使从豫州来
信到乘氏曹操的营中。
曹操展信观看。
荀贞的此信不长,信中表达的意思与上次写给他的那封信相近。
与上次那封信不同的是,上次那封信的信末,荀贞建议曹操最好是撤回东郡,依仗黄河之险,与陈留郡的张邈部成犄角之势,背倚袁绍,这样,大概才能暂时地保住一些地盘;但在这封信的信末,荀贞写道:“方提步骑十万,欲与孟德会猎济阴,琴瑟之器,已为卿备矣”。
兖州战前,曹操与荀贞见过一面。
当时,曹操对荀贞说,“等此战罢了,你我在昌邑把酒再叙”,意为这场仗,他不但有信心肯定打赢,而且认为他能够生擒荀贞,让荀贞成为他的阶下之囚。荀贞回答他说道,“也好,且等你我饮宴之时,我再听卿为我吟诗作歌”,荀贞引用的是战国时秦王与赵王的故事,秦、赵的国君会於渑池,饮酒酣时,秦王要求赵王为他鼓瑟,想那鼓瑟吹笙,是乐人的差事,秦王这是在侮辱赵王,把赵王看作了臣子,时从赵王同在的蔺相如回击,则请秦王为赵王击缶。
现下,昌邑已为荀贞所得,曹操的那句“在昌邑把酒再叙”,显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琴瑟之器,已为卿备矣”,但荀贞叫曹操为自己吟诗作歌的要求,却也许会实现。
曹操看罢了信,心中五味杂陈,那天的豪言犹在耳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想到,短短的旬月之间,半个兖州竟都丢失,他曹孟德却是一败再败。
然而,曹操并不服气,他不认为是自己不如荀贞。
项羽兵败身死前的那句话,浮现曹操的心头:“此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要非是因为他初任兖州刺史,民心尚未尽附,刘岱给他留下了个烂摊子,而那山阳太守袁遗,又怯懦无用,不发一矢,即弃郡而逃,如何能使荀贞得意至斯?
任城之战败,曹操承认,有他的原因,但山阳之失、亢父之失,全是袁遗的责任。
旋即,曹操暗啐了一口,心道:“哪里来的天亡?无非一时挫败。徐州兵战至今日,兵锋早钝。昌邑纵为贞之所得,我料他必无余力再来攻我济阴。贞之不可能在昌邑久驻,早晚会返徐州。我料他留下镇守山阳的,必是许显无疑。许显有治军之能,可称名将,却非我之敌手。我据守济阴,等贞之还徐州以后,伺机发兵东击,未尝不可夺回山阳。顺势而北,任城、东平、济北各郡,也不是没有收复的机会!”
陈宫、程立、满宠等在座。
陈宫问道:“镇东在信中说了什么?”
曹操不隐瞒,大方地把信给了陈宫,叫他自看,笑顾诸人,说道:“我久与贞之相熟,了其脾性。其人虽儒雅,偶尔亦好戏谑。今昌邑小胜,便就故态复萌,来戏弄於我了。”
陈宫看完信,传给程立看。
程立看完,再给满宠。
不多时,帐中的众人全都看了一遍。
程立说道:“徐州兵已占昌邑,距我乘氏百里而已。明公,下一步有何打算?”
曹操说道:“正要听公等高见。”问程立,说道,“公有何见?”
程立看了陈宫一眼,说道:“我兵马三万,屯驻乘氏,固然不惧镇东来攻;但是,赵云在历城、江鹄等将皆屯军於东郡边界,赵云,徐州上将也,江鹄诸辈,皆悍勇之徒,如是突袭东郡的话,东郡恐怕会出现危险。东郡一旦危险,则我乘氏之兵,士气浮动矣。
“眼前之计,立以为,可择一将驻守乘氏,明公引主力,且归东郡。”
他顿了下,补充说道,“只要东郡安稳,乘氏就不会有事。”
陈宫怫然变色,怒道:“程公,你为何一再请求明公撤还东郡?”
程立答道:“这不是我的要求,是战场形势使然。”
陈宫说道:“如果担心东郡陷入危局,明公大可以择将增援夏侯校尉等,以补充东郡的守御兵力,又何必非要明公亲自带部,返去东郡?明公乃我一军之主,若从程公之言,果真撤回东郡,乘氏的驻兵,士气定然低落,济阴则不保矣!”
他下榻在地,语气慨然,对曹操说道,“明公,徐州兵连斗旬月,转战我兖南北,师老兵疲,‘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此是之也!宫之愚见,当此时刻,明公万不可撤回东郡,而应固守乘氏,以待时机。”
程立、陈宫两人的观点,都有道理。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战而走,就这么撤回东郡,那么曹操势必将会失去兖士之心。
曹操是个有远见的人,绝不会只看到眼前的一点利害得失,他於是接受了陈宫的建议。
曹操对陈宫说道:“公台此谋,正合我意!”
乃遣败军归来的刘若、史涣率兵数千,离开乘氏,西入东郡,加强东郡的防御
曹操则领主力,屯驻乘氏,以观荀贞接下来的举止。
荀贞接下来没有什么举止。
徐州兵打到现在,的确是已经有点打不动了。
摆在荀贞面前的,如今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从广陵郡调徐荣的部曲来援,然后再接再厉,攻打乘氏,以图济阴;一个是就此罢休,巩固战果,等力量积蓄够了,再与曹操决战,看看兖州究竟会归於谁手。
戏志才、荀攸、张昭等人,有的主张前者,有的则倾向於后者。
两边的代表分是戏志才和张昭。
戏志才支持前者,张昭极力赞成后者。
张昭提出来:“兖州是人文大州,山阳等郡,俱名流荟萃。明公今虽打下了山阳,但是兵争容易,收人心难。人心若是未得,一场败仗,可能就会把现在大好的局面毁掉!兖州兵尽管数败,曹东郡在乘氏,兵马尚有数万。曹公知兵能战,程立、陈宫,智谋士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等辈,战将也。我军如强要攻之,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打赢。昭窃以为,宜留大将镇守昌邑,然后收拾山阳等郡的士民之心,候以来日,再图济阴,这才是稳妥之策。”
在昌邑城外的营中,荀贞连着几天举行大规模的军议。
众人议论纷纭,争辩不休,一直不能得出结论。
戏志才、荀攸私下问荀贞的意见。
说实话,荀贞也很犹豫。
山阳郡,荀贞本来是不想打的,可听从了戏志才的建议,遂得山阳全郡,还把亢父顺手接收。
现在,戏志才又坚持继续打济阴,那会不会仍然还是他对?
若调徐荣部来,打济阴,对徐州兵确实是有有利的一面,便是兖州兵的士气不高。
可曹操擅长用兵,荀贞绝不会因为他的一些失败就小觑於他,张昭说的也对,万一打了败仗,山阳等郡的士心未收,——何止未收,从刘巍、檀节、伊兴、张希,还有鲍信等人的反抗行为,以及张俭不愿见荀贞的举动可以看出,至少是兖州的部分士人,对荀贞的排斥且是相当的强烈,一个不好,还真的是极有可能是会把辛苦打下来的这个局面给败坏掉。
就在荀贞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使者从南边的豫州而来,求见荀贞。
却是孙坚派来的。
107 克曹而后可图荆
孙坚的使者,荀贞认识,是孙坚的从子孙暠。
孙暠的父亲孙静,是孙坚的季弟。孙坚举事以后,孙静纠合乡曲及宗室五六百人,於家乡的坞堡中自御,乡人多附。孙静的子女里边,孙暠年纪最长,今年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渴望功业的时候,因此他没有跟着他的父亲在家乡,而是投了孙坚。孙坚现用他为别部司马。
和曹操、荀贞军中,曹家、荀家子侄甚多一样,孙坚的军中,孙家的子侄、姻亲也是占了半壁江山。
如孙贲,是孙坚同产兄孙羌的长子,孙坚於长沙举义兵时,孙贲时为郡督邮守长,挂印绶、去吏职而从孙坚征伐,现已是孙坚的得力臂助。
如孙辅,是孙贲之弟。如孙香,是孙坚的再从弟孙孺之子,早前亦为郡吏,在郡中先后出任过主簿、功曹,自从孙坚以来,也是数立功劳。又如孙坚而下的股肱之一吴景,是孙坚的妻弟,弘咨,是孙坚的女婿,徐琨,是孙坚的外甥。
加上其它才能不及孙暠、孙贲等人的,目前在孙坚部中掌军、督军、参佐的孙家子弟,怕不下三二十人。诚可谓是遍布孙坚军中。
这却也不是孙坚任人唯亲,毕竟曹操、荀贞也是如此,这是与时代之背景有密切关系的。
当下海内大乱,群雄竞起,几乎各个州郡都有豪强,存在割据势力,而同时各地的士人又都有很强的地域观念,除非别地的某个割据势力的首领,的确有英主之资,他们是不会轻易地投附到别地强雄的手下的,即便暂时因为被俘、失利等原因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可能早晚还会背叛离去,又或者出工不出力,一遇挫折便就改投别路的兵马,那么作为一军之主,能够信任、能够放心重用的,也就只有自己家族的人,或者同乡、同郡的人了。
事实而言,现下冀州、兖州、豫州、徐州,包括江南各州,所有的割据势力,其实都是家族和某个、某几个特定地方的士人结成的政治集团。
不说家族成员,冀州袁绍,其帐下的主干是豫州和冀州的士子;兖州曹操,其部将、谋士基本都是兖州人;豫州孙坚,其部曲将校多为扬州人;徐州荀贞,他的臣属来源较多,徐、冀、兖、扬等州的都有,但那是因为他曾在冀州当过郡国的长吏,而今又是徐州的刺史,故此冀州、徐州以及邻近冀、徐的兖、扬各州,遂皆有不少的士人为他效力,然而究其根本,荀贞臣属中的骨干力量,还是以颍川士人为首的豫州人。
不提这些题外之话,且说孙暠风尘仆仆,由豫州而来,到了昌邑城中,拜见荀贞。
孙暠奉上孙坚的书信。
荀贞观之,信中无甚言语,唯是问候而已。
信匣里边,孙坚的信笺之外,还有一卷绢布。
荀贞展开去看,顿时识出笔迹,是孙策所写。
绢布前边的大半部分,写的都是对兵法的个人理解;后边的小半部分,是孙策写给荀贞的信,透过字词语句,能够读出一个晚辈对师者长辈的敬仰和爱慕之情。
荀贞笑道:“不仅对兵法的领会日有长进,伯符的字亦是稍胜以往了。难为他军旅之中,尚不忘勤於练字,学习书法。”
孙暠答道:“伯符常对我等兄弟说,将军教他: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喜欢好看的事物,不喜难看的事物,此为人之本性;海内秀士辈出,而道路迢迢,不
能每个秀士都亲自拜访,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写信与之交往,字若是不好,不管其人有多大的才能、多么美好的品德,因为不是当面相见,那么就可能会因为字丑而使得对方轻视於己。
“伯符因是每当军务之闲,就提笔练字。”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正该如此。”问道,“仲谋可好?”
仲谋,自就是孙权了。伯符、仲谋,这两个字,都是荀贞给孙策、孙权起的。
孙暠答道:“仲谋前些日病了一场,不过没有大碍,已经痊愈。”
荀贞紧张地问道:“什么病?”
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染了些风寒。孙暠具实答之。
荀贞听了,说道:“而下战火处处,死者无人掩埋。这种形势下,尤需注意疫情。你回去后,呈告文台,务必严令郡县,抽出人手,安葬死者,不可使之暴露於野;如人手不足,不能悉数埋葬,也要聚而焚之,烧完以后,还要洒上石灰等物,以防生疫。”
孙暠答道:“是。”
孙坚的信里没什么内容,荀贞知道,这必是因为孙坚担心孙暠路上被贼寇,或曹军捕获,以致机密泄露,便问孙暠:“文台使卿来,想是应有要事,是什么事?你可说与我听。”
孙暠看了一圈堂中。
堂中的戏志才、荀攸等人,都是荀贞的心腹,孙暠也就没有请求荀贞屏退左右。
孙暠说道:“将军吊民伐罪,征剿兖州黄巾,所向披靡,我叔父闻之,欣喜非常;然闻曹东郡竟妄举刀兵,试图阻止将军拯救兖民,悖逆昏暴,我叔父亦为之愤慨。现下将军与曹东郡对垒於昌邑、乘氏,听说曹东郡尽管屡败,兵马还有数万,复有陈留、东郡可以援他,故而,遣暠前来,拜见将军,是为问一问,将军需要不需要我豫州兵马相助?”
两边陪坐的戏志才、荀攸等互相对视了一眼。
荀贞说道:“袁术以吕布进侵汝南,吕布,骁将也,不易应付。文台尚有余力助我么?”
早在荀贞入兖之前,孙坚就曾提出帮忙,那时,荀贞就是因为考虑到吕布的问题,觉得孙坚大概是没有余力来帮助做自己的,故此谢绝婉拒了他。
不曾想,孙坚在这时,再次提出相助荀贞。
孙暠说道:“吕布前犯汝南,多赖将军遣许将军等因精卒入豫驰援,数与之战,将之击退;前时,我叔父从河内还师,亲击吕布,虽没有大胜,但我军今沿澺水沿线布防,吕布已成瓮中鳖矣!我叔父说,只要将军需要,我豫州兵即刻便可就能出梁国,攻济阴之南。”
之前,孙坚提兵去攻河内,袁术遣吕布进犯汝南。豫州情况危急,荀贞因遣许显总兵,张飞、荀濮、荀愔等相从,援救豫州。许显与孙策两路用兵,与吕布打了好几场的恶仗,最后总算是保下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舆,并得了李通投靠荀贞。战后,许显被荀贞召回,荀贞另表李通为扬威中郎将、荀愔为儒林都尉,本是留了李通、张飞、荀濮、荀愔,留驻汝阴县,随之不久,在对兖开战之前,荀贞又把张飞、荀濮召回,现在犹有李通、荀愔领兵屯守汝阴。
那吕布攻汝南,是在孙坚不在的时候。
孙坚是当世虎将,生性要强,他这一从河内回来,如何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便於前时,主动向吕布发起了进攻。
然而吕布的确能打,他帐下的张辽、高顺等将校又皆知兵善战,孙坚却是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互相胜败,汝南南边,汝水两岸的十三个县,目前还是处在吕布的掌控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孙坚既然已经回到了豫州,那么吕布再是凶悍,豫州方面却也不惧他了。
这是孙坚愿意、也能够援助荀贞与曹操争夺济阴的一个缘故。
再一个缘故,则是与豫州的利益有关。
豫州的北接兖州,南接荆州,西接司隶校尉部,而与兖、荆、司隶校尉部之间,都缺天险为障,诚然乃是四战之地。
当下,荆州的袁术,用吕布侵占汝南半郡,是北边有敌。
为了改善豫州的战略环境,扩大纵深,孙坚虽是打下了河内的一部分,但却未能把河内郡的黄河两岸尽数占下,实也是对豫州西边的战略环境改良有限。
北边与豫州接壤的陈留郡、济阴郡、山阳郡,全是兖州的大郡,曹操此人,又非庸才,若是被曹操稳固住了他在兖州的统治,可以预见到,豫州的北部也会将陷入到敌兵临境的局面。
那就是三面俱敌了。
而且北边曹操、南边袁术与吕布、西边河内的后台是袁绍,三面都是强敌。
每思及此,孙坚就辗转不安。
所以,荀贞这回与兖州开战,从接到这个军报的头天起,孙坚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徐、兖的战局。山阳被荀贞攻下、荀贞进至昌邑,和曹操对阵於昌邑和乘氏的消息传到豫州之后,孙坚经过反复的考量和与帐下谋臣、将佐的几次商议,最终做出了帮助荀贞的决定。
他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够帮助荀贞击败曹操,打下济阴,豫州与兖州接壤的地方就只剩下陈留郡了,陈留张邈徒有高名,无有军干,那豫州对兖州的威胁,几乎就可忽略不计了。
如此,解决了豫州北边战略环境的安全问题,他就能够全力南攻吕布,收回汝南全郡,视情况而再用兵河内,争取把黄河牢牢地掌握住。这样一来,北边、东边是盟友荀贞,西边,或者说西南边有黄河为险,豫州整体的环境就能得到很好的改变。
与颍川郡接壤的南阳郡,民口众多,郡中富庶,孙坚下一步的计划,便是进攻南阳,与袁术开战。只要能把南阳打下,孙坚部下多是南人,熟悉、也习惯南方的天气、地形,他就有信心再与刘表争夺荆州;随之向西,再打回他的家乡去,攻占扬州。
豫、荆、扬三州入手,加上兖州、徐州、青州,就等於是黄河以南、以东的地区,悉在他与荀贞的控制下了,孙坚自度料之,然后他与荀贞合兵,大概就可与袁绍等决战黄河了。
却是说了,孙坚虽然被士大夫们轻视,被那些高门、名士认为是武夫而已,但孙坚一时之雄,对而今天下的大势,自然也是有他的认识和看法的,对豫州以后的发展,他亦是自有主见。
对孙坚的心思,对他为何两次提出帮助徐州,进攻兖州的原因,荀贞能够猜到。
听孙暠转述完孙坚的话,荀贞沉吟稍顷,做出了决断。
他对孙暠说道:“文台如有余力,可以助我的话,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同意了孙坚的请求。
108 震张北进以逼兖
是否继续用兵,进一步攻取济阴。
荀贞原是犹豫不决。
有了孙坚的再次主动请求相助,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不但能够继续用兵了,而且甚至连驻扎在广陵郡的徐荣部,也不需要再调。
戏志才、张昭等人在这件事上的争执,亦因之停止。
荀贞、孙坚两部,一在昌邑,一在豫州,合力共击济阴,不是简单地说一句就可以的,需要事先议定作战的时间和各自作战的范围。
在孙暠来前,於此两点上,孙坚对他已有交代。
孙暠见荀贞接受了孙坚的相助,甚是喜悦,——攻下济阴对於豫州会有何种意义,孙暠也是清楚的。他说道:“暠来昌邑之前,我叔父已经着手调动兵马了。此次相助将军进攻济阴之战,我叔父打算任伯符为主将,黄公覆、芮祉为从属,总计发兵两千,自薄县西向,进逼济阴之郡治定陶;以徐琨为偏师,引兵千余,出蒙县,胁济阴之己氏。”
薄县、蒙县,都隶属梁国。
梁国是豫州最北边的一个郡,西边与陈留郡接壤,北边与济阴郡接壤。
薄县(曹县)又在梁国之最北,出薄县境,不到四十里,就是济阴郡界,北行而上,百余里即至济水,而定陶就在济水的北岸。蒙县与薄县接壤,在薄县的东南边,从蒙县向北,也是三四十里,便入济阴郡,正对着济阴郡的己氏县。
济阴郡共有县十来个,大部分都在定陶的北边、济水的北方;在济水南边、东南边的只有三个县,即是己氏、单父、成武,这三个县。三县之中,己氏距离梁国最近。
荀贞马上明白了孙坚这个军事部署的用意。
徐琨现被孙坚表为陈国相,以他率部为偏师,他的任务必定是看住己氏、单父、成武三县,使之不妨碍孙策率部兵逼定陶。
至於孙策进击定陶,他只带了两千兵马,肯定也不是真要进攻定陶的,只能是做个样子,以此给定陶的济阴太守吴资和定陶东北边乘氏的曹军,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特别是对吴资,使他不敢出城去援助曹操。
同时,乘氏县是在济水的南岸,也就是说,孙策到了定陶县外头的济水对岸以后,随时可以改变进战的方向,阻击定陶出援之余,亦能配合荀贞,袭击乘氏南边的侧翼。
这个军事部署,不说十分高明,然在有限的地形、兵力等条件下,换了荀贞,也只有如此安排。说到兵力,孙坚现下能够使用的机动兵力,确实不多。他打下了河南尹与河内的半郡,都需要兵马驻守,对吕布,也需要严阵以待,能够所外遣之兵,目前也就四五千人。
荀贞问道:“陈留如援济阴,文台可有牵制之策?”
陈留郡东边接壤梁国,南边接壤豫州的陈国,北边与东郡接壤,东北边则与济阴接壤。
张邈虽无出色的军略
之才,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知,料等荀贞与曹操在济阴开战以后,他就算再是觊觎兖州刺史的位置,再是不愿听从曹操的调遣,也一定会遣兵支援曹操的。而陈留民多兵多,人多势众,一旦驰援曹操,势会大涨曹军的声势、提振曹军的士气。
孙暠答道:“我叔父将亲引精卒,屯於扶乐。”
扶乐,是陈国境内与陈留接壤的一个县,从此县北上,到陈留的郡治陈留县只有百余里地,其间无有险隘,并只有一个圉县为间隔。
荀贞抚摸髭须,颔首说道:“文台威名远播,他亲屯扶乐,便是不入陈留之地,也能对张孟卓形成震慑,令其必然如临大敌。如此,他即使有心援定陶、乘氏,肯定也不敢多遣兵马。”顾与堂中在座的戏志才、荀攸、张昭等人笑道,“此击济阴,有文台助我,胜算已得八成!”
戏志才等人以为然。
荀攸笑道:“方今海内,有威名於天下,可比古之名将帅者,唯明公、孙豫州等数人而已。明公与孙豫州并力攻济阴,曹东郡纵亦知兵,无能为也!”
荀贞问孙暠,说道:“文台何时可以出兵?”
孙暠答道:“现在就可出兵。”
两军协同作战,彼此军中不可无有对方的人,以便做个沟通联系,孙暠便留在了昌邑,荀贞遣荀敞往赴豫州,去孙坚营中。
荀敞,是从荀贞的诸荀子弟之一,乃是荀贞的族弟,他与荀濮相同,跟从荀贞的时间很久了,中平元年,荀贞起兵的时候,他就追从左右。其人颇有才干,文武兼资,去年刘备得拜荡寇中郎将,上书荀贞,自言少谋,请荀贞把荀敞任到了他军中,除为参军都尉。
荀敞今年快三十岁了,历经与黄巾、陶谦等等战争的锻炼,说话办事都很干练,且在荀贞军中的地位、身份,与孙暠在孙坚军中的地位、身份相当,是个合适的人选。
夏侯惇放弃亢父,西去乘氏以后,刘备、陈褒入驻了亢父。亢父所属的任城国、南边的山阳郡,今已俱为徐州所用,亢父城中,不需要两员战将屯戍。荀贞前几天,刚把刘备及其所部召来昌邑。荀敞从刘备齐来,现在军中,正可差遣。
荀贞的命令传到之时,他正在营中,当天就收拾行装,只带了十余骑兵随从,即告别刘备,赶去豫州。
刘备把他送出营门,目送他远去。
回到了住帐,正赶上帐前戍卫兵卒的轮值,换上了两个雄壮的甲士。
这两人恭敬地冲刘备行礼。
刘备止住脚步,亲热地笑道:“哎哟,该到你俩值宿了?我这几天有点忙,没有时间找你俩说话。怎么样?到我部中也有好几天了,都适应么?”
此二甲士,不是别人,正是前时被辛瑷俘虏、然后释放,因觉得徐州兵战力强大,胜过曹军,故迎徐州兵而去,在道边伏拜,希望能够投到徐州军中的那两个曾为杨章部曲的兵卒
这两人,一个叫成定,一个叫石关,皆是济阴郡冤句县人。
那日他俩在路边苦候良久,不为高素等将校所收,最终被个觉得他俩身形雄壮的军吏收下。
那个军吏,是个别部司马。
想那军中,尽是虎狼之士,新来的人,不免会受些老兵的刁难,成定、石关两个虽是雄壮,也是一样的遭遇;兼且刘备的部曲,多是徐州等地人,他俩又是兖州人,连个同乡也无,更是势单力孤,遂连日都被老卒戏耍。
成定、石关本来就是兵痞,在杨章部下,只有他俩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欺负他俩?终是忍耐不住,在又一次被老卒欺辱的时候,握拳相向,竟是以二敌数十,不但不落下风,还把那数十老卒都打得抱头鼠窜,以致有羞恼成怒的老卒都要动刀枪了,及时被闻讯赶到的那个别部司马制止。
老卒们众口一词,说斗殴的起因是在成定、石关两人的身上,成定、石关有口难辩,那个别部司马於是就要对他俩动军法处置。
刘备刚好经过,目睹了成定、石关两人以寡击众,大获全胜的整个过程,动了爱才之念,便过去替他俩求情。刘备是中郎将,且得荀贞的信用,这个别部司马也就给他了个面子,见他像是甚是喜爱成定、石关,索性把此两人也送给了他。
刘备喜不自胜,就把成定、石关用为亲卫,待遇极厚。
成定、石关两个,在那个别部司马的营中,受了几天的委屈和恶气,忽然被刘备厚待,简直是从地狱上到了天堂,前后的境地天壤之别,因对刘备感激涕零;他两人原是乡野轻侠,刘备早年,也是做过轻侠的,彼此很有共同语言,到现下他两人已是为刘备甘愿效死了。
成定比石关小几岁,但他的勇力强过石关,二人中,以他为首。
成定持着长矛,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答道:“将军日日好衣服、好肉的赏赐不断,小人两个从来没敢想过会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将军的恩德,小人两个无以为报。小人两个没什么别的能耐,只有两膀子的力气,略堪使用,将军但有差遣,小人等不要了性命,也必为将军办好!”话语声中,充满了真诚。
刘备笑道:“真要有什么事,非要你俩拼了性命才能办好,我还真不舍得用你两人!咱们相识尽管不久,然我已经看出,你两个都是忠义之士,而下海内纷乱,大丈夫博取功业的时候,要留下有用之身,将来功成名就,自己富贵,给母亲、妻子也博个封荫,岂不美哉?”
富贵利禄谁人不想?听到刘备如此深情的话语,成定、石关感动得很,应道:“是。”
“明公可能不日就要进攻济阴,你俩是济阴人,又在定陶营中待过,应该较为熟悉济阴的情况,等到开战的时候,我会给你俩机会的!但凡能立些功劳,我就可举荐你二人担任军吏!”
成定、石关斗志昂扬,眼中透出火热的光芒,大声应道:“多谢将军!”
109 父子两路齐上阵
荀敞与从骑十余,出了昌邑,一路南下,进了济阴。
因时下荀贞屯兵昌邑,济阴各县的戒备颇是森严,县城严加守备不说,乡、亭亦是时有士兵巡逻。吴资传下檄文,凡是抓到徐州兵斥候的,每抓一人,如是济阴郡兵的将士,赏钱两万;如是乡民,给牛一头,故而济阴各县乡的乡民,自恃有些勇力的,也乐於充作吴资的耳目。
为了避免遇到巡逻的济阴兵卒,也是为了省的被些乡民看见,荀敞引从骑远离大道,走偏僻的小路。走小路,倒确是避开了济阴郡的兵士,也不虞会被乡民发现,在过了济阴郡的成武县后,却碰上了一伙贼寇。
荀敞本身就善骑射,跟着他的十余从骑更是徐州兵中的精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伙贼寇,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成武县,紧邻昌邑。过了成武再往前,就是己氏县。济阴郡内在济水以东、以南的三县里边,还有一个单父县,单父在成武的东南边、己氏的东北方向。
陈国相徐琨已然带兵进驻到了与己氏相邻的陈国蒙县。
己氏县的境内风声鹤唳,到处弥漫紧张的空气,守御也甚是严密。
荀敞等一如过成武县的办法,专走小路,有惊无险,穿过了己氏。
连经两县,行程至此,走了才约百里上下。
兖州、豫州人口稠密,通常百里之内,就有会县邑二三,这却也是不足为奇。
前天下午从昌邑出的发,入到梁国境中,远眺蒙县在望的时候,日头还没到中天。
这还是沿途所走皆为小路,绕了不短的路程,并杀了一伙贼寇,耽误了不少时间的原因,荀敞等路上的行速很快,要不然的话,昨天晚上就能抵达蒙县了。
徐琨闻报,遣吏出城,迎接荀敞。
徐琨乃二千石的国相,官位远比荀敞尊贵,纵然荀敞是荀贞的族弟,自也劳动不了徐琨亲迎。
荀敞问那出来迎接的吏员:“孙豫州现在何处?”
那吏员答道:“在平舆。”又道,“我家府君已在府中备下酒宴,为君洗尘,愿请君入城,暂作休息。”
一场酒吃不吃都无所谓,关键是军务不能耽搁。
荀敞婉言拒绝,说道:“我奉镇东将军之令,谒见孙豫州,军务要紧,便不在蒙县停留了。请你回城,代我向徐相转达谢意。”
那吏应诺。
梁国是豫州地界。
从中平元年,跟从荀贞起兵以今,荀敞随军转战南北,只在荀贞出任广陵太守的时候,回到过一次颍川,或者说豫州。这次是他第二次踏上豫州的土地。
尽管梁国人的口音,与颍川人不太相同,但听入荀濮的耳中,仍感觉甚是亲切。
怀着久别思乡的情绪,荀濮在南下前往汝南郡的路上,屡次举首西望。
尤其是在出梁国、入到陈国,又从陈国入到汝南的时候,他的这种情绪更是强烈。
陈国、汝南皆与颍川接壤,在此两郡的西边,距离荀敞不过二百里地远近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颍阴。
也不知留在故乡的族人可好?也不知少时的旧友是否尚存?不知自家的屋宅有无人打扫照顾?荀敞的父母已经去世,想到他父母生时的音容笑貌,想到他父母而今长眠的那块坟墓,饶以荀敞早已见惯了别离,亦不禁浮起浓浓的追念之情,情发於中,险些落下泪来
强自按下思乡的心绪,荀敞纵马疾驰。
三天后,行四百里,到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舆。
孙坚帐下的吏员把他接入城中。
当天,孙坚就召见了他。
荀敞拜倒堂上,行过礼,起身来,奉上荀贞的回信。
孙坚展信观看,信中亦是无有它语,只有问候之辞。
孙坚请荀敞落座,问他说道:“贞之近况何如?兖州连日鏖战,贞之想必日夜操劳军务,殚精竭虑,谋划军事,估计连觉都很少睡吧?身体吃得消么?”
荀敞答道:“吾兄精神健旺,身体安康。”
孙坚叹道:“久不与贞之相见矣!我很是想念啊。前几天做梦,我还梦到贞之了。我梦到我与他,我们两人,把酒言欢,投壶射箭,快哉非常。梦醒之时,月光洒满床前,深夜寂寥,无有人声,我不觉怅然,到天亮都没能再入睡。”
荀敞说道:“吾兄平时也经常说起明将军,道与明将军情同兄弟;每当醉后,必言当年与明将军齐心协力,击讨董贼时的故事,对明将军的乃心王室,一片忠烈,十分敬佩,喟与左右言:天下英雄,唯明将军也。”
孙坚开心得很,笑道:“天下的英雄多了去了,我怎敢自居唯我一人?比与贞之,我差得远了。真要说谁能为群雄之冠,我看啊,非贞之不可。”
孙暠到昌邑的时候,给荀贞带去了些豫州的特产,作为礼物。所谓礼尚往来,荀敞此来平舆,亦随行给孙坚带来了一些礼物,给孙策、孙权也各有馈赠。
当下,把礼物送上。
礼节上的事情做完了,转入正题。
孙坚问道:“贞之怎么说的?”
荀敞答道:“得闻明将军愿助我军,攻占济阴,吾兄欣喜非常,嘱我见到明将军,务必要致以谢词。”
孙坚抚须笑道:“前我攻河南尹、河内,吕布小儿趁机犯我汝南,多亏贞之相助,才将之击败。诚如你适才所说的贞之所言,我与贞之莫逆之交,虽非同产,胜过兄弟,今日不过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理所当然的事情。何足道哉?说个谢字,就太见外了。”
荀敞说道:“是。”
孙坚问道:“贞之对我军事部署,有何指正?”
荀敞说道:“明将军的军事部署,甚是英明。我兄表示赞同。”
孙坚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贞之打算何时进攻济阴?”
“若是明将军同意,我兄打算十天后,即对济阴发起进攻。”
孙坚大喜,说道:“好!”掐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十天后发动攻势的话,我明天就带兵北上,进屯扶乐!平舆到扶乐,三百余里,即使日行六十里,五六天也就能到了。”
荀敞说道:“我兄有两句话,令我呈给明将军。”
“什么话?”
“我兄说,张孟卓虽不识兵,陈留到底兵多,请明将军莫要轻视陈留,这是一句话;明将军进屯扶乐以后,汝水南边的吕布也许会有妄动,请明将军多加小心,这是第二句话。”
孙坚笑道:“贞之还是这么细心!我知道了。对陈留我当然不会大意,对吕布那个小儿,我也已有安排,汝北、澺水两岸,我布下了重兵把守,谅他翻不起什么大浪!”
“明将军既已有安
排,那是再好不过。”
荀敞当晚就住在了平舆县内的郡府客舍。
翌日,孙坚集合兵马,带着辎重粮秣,於午后出发北上。荀敞从之。
……
孙策和孙坚一起带兵出的营。
扶乐在平舆的正北方向,孙坚北去。
薄县在平舆的东北方向,孙策带着黄盖、芮祉两将,率部朝东北而行。
经过河内的渡河与在汝南对抗吕布的这两战,孙策尽管年轻,已在豫州军中竖立起了威望,黄盖、芮祉两人对他甚是恭敬;部中的将士人等,对他亦是爱戴信服,乐於听从他的命令。
平舆到薄县较远,约三百里地;到扶乐较近,约两百里。
孙策抵至薄县的时候,孙坚已至扶乐。
蒙县到扶乐不到两百里地,轻骑日夜兼行,中途换马,一日可达。
孙策遣使,去往孙坚营中,报告他已经到达战斗位置。
然后孙策一边派斥候,入到济阴郡内,探查己氏、定陶的情况,一边同时遣使,往去昌邑,与荀贞联络。
……
孙坚也给荀贞派的有使者来。
昌邑县中。
孙坚、孙策的使者相继而到。
距离约定发起进攻的日期,还有三天。
战争这个东西,在两路共击的路上,是一定要确定好时间的,以免某方已经发动起了攻势,然而另一方却因故没有动手,这样,就会导致战事的不利。
由是,荀贞又遣使者,分去孙坚、孙策营,来最后一次确定攻势发起的时间。
不止刘备部,乐进部现也已与荀贞会师。
许显、乐进、刘备诸部,加上荀贞从合乡带来的辛瑷等部兵马,荀贞目前可用的兵力约有万余人。
西边乘氏曹操的部曲则有三万上下。
看起来,荀贞的兵力只有曹操部的三分之一,但如单纯地比较战斗力,曹操部兵士的战力实是不如荀贞部的兵士。
原因有三。
一个是曹操部的兵士,其来源复杂,乃是由曹操本部、山阳郡兵、济阴郡兵、陈留郡兵,还有袁绍此前支援给他的蒋奇等部之冀州兵,并及从东郡等地新近募来的壮丁等五六个部分组成的。来源不一,彼此的将校不熟,缺少默契,放到战场上,就极有可能会出现大问题。
一个是曹操部各营兵士的甲械等装备、日常的训练等,与徐州兵相比,较为逊色。
一个是兖州兵毕竟数败,半个兖州如今都被徐州兵占据了,士气上,兖州兵相当低落。
之前荀贞犹豫要不要继续与曹操开战,部队已经疲惫是一个缘故,另一个缘故是担忧定陶的吴资、陈留的张邈会驰援曹操,这样一来,就会进一步地增多曹操的兵力。
现在有了孙坚所率豫州兵的加入,后一个担忧,已经大致解决。
而至於前一个担忧,经过十几天的休整,徐州兵的体力,已有极大的恢复。
荀贞召集戏志才等,商议作战的行动。
在这次作战会议上,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昂,对即将展开的这场争夺济阴的鏖战,也都有信心。
战事,於三天后,准时地打响了。
110 兄弟一心共御敌
想象中的激烈鏖战并没有出现。
甚至,昌邑、乘氏这个主战场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敌我各千人以上的肉搏战斗。
这一场战争只持续了六天,就以曹操主动撤退,渡过黄河,西入东郡而宣告结束。
如果从曹操的兵马自乘氏撤出那一刻起,向后回顾,直到六天之前战斗开始的那一刻,或者说直到十二天前,孙坚兵至扶乐的消息传到张邈耳中时那一刻,重新把这四天中,曹操、张邈、吴资与荀贞、孙坚、孙策之间所有的一切再细细观看,就会察觉,曹操撤退、西入东郡的这个决定,既是万般无奈的选择,也是他果决一面的表现。
……
十二天前,上午。
陈留郡的郡治陈留县内,郡府的大堂上。
张邈抚摸着胡须,有些怀疑地把案上的军报连着看了两遍,随后抬起头来,问堂下之人,说道:“孙坚昨天率兵,到了扶乐?”
堂下之人是圉县的主簿,神色惶恐地答道:“是。”
“军报说里他带到扶乐的兵马足有万众?”
圉县主簿答道:“是。”
张邈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岂有此理!”
圉县主簿茫然不知他是何意,大着胆子,问道:“敢问明公,什么岂有此理?”
张邈顾看陪坐堂上的几个府中大吏,分析说道:“孙坚才侵占了河南尹,打下了河内半郡,河内张扬,虽败而兵马尚有不少;北有袁本初为他的后援。孙坚在这两个地方,我听说留下了颇多的精卒驻守。
“吕奉先北击汝南,声势无前,豫、徐合力,也仅是能与他僵持而已,他如今占据了汝水两岸的十余县城,对平舆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袁公路表吕奉先领汝南太守,在南阳颇给他粮秣、兵马的补充。孙坚不可能不会在汝水北岸沿线陈列重兵,以防吕奉先突袭。
“想那孙坚,自窃豫州以今,征战不断,原有的旧部伤亡不小,便是在豫州募兵以补充,又何能於驻戍河内、汝水北岸之余,犹有万众之多,提之而进屯扶乐?”
府吏中一人仪表堂堂,说道:“明公所言甚是。”瞧了圉县主簿一眼,揣测言道,“想来定是圉县令胆小如鼠,一听孙坚亲至扶乐,便闻风丧胆,遂连敌情都探查不明,胡乱上报。”
圉县主簿认得此人,知他是陈留郡府的主簿,名叫圈文生,家乃陈留大族,本身稍有谋略,素得张邈的信爱,虽是畏他权势,不敢与他顶嘴,但身为臣吏,听到圈文生鄙夷自家的长吏,却也不能不有所表态,否则,此事传出,他以后在圉县、在陈留的名声,恐怕就要坏了,便说道:“闻得孙坚进驻扶乐之当时,鄙县就派出了两路斥候,潜入扶乐左近,细细打探。孙坚所带之入驻扶乐的部曲,足有万人之众,确凿无疑!”
圈文生压根不信。
张邈也不相信。
张邈挥了挥手,叫这主簿退下。
等其出了堂外,张邈与圈文生等吏商议,说道:“孙坚不会无故进驻扶乐。方下荀镇东与孟德正对垒於昌邑、乘氏,大战一触即发。孙坚於此时入驻扶乐,不会是为了别的缘故,只能是为了威胁我郡,以迫使我郡不能发兵,往助孟德。”
圈文生说道:“明公深识远见,孙坚必为此意。荀贞与孙坚,久结盟好,今荀贞与曹公对阵,应是他惧怕明公会驰援曹公,故此请了孙坚,出兵扶乐,以作势胁迫我郡。”顿了下,接着说道,“也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孙坚才虚张声势,号有万人,不意圉县令居然信之!”
张邈思忖稍顷,问诸吏,说道:“孙坚带到扶乐的兵马绝对不会有万人之多,然此人骁勇,也不可轻视。瞧荀镇东的架势,他怕是将攻济阴;济阴一旦有事,我陈留东境不稳。我郡绝不可作壁上观。孟
德日前遣陈宫又来,央我再发兵助他,我已应允。但孙坚於下忽到扶乐,该如何应对,卿等有何高见?”
圈文生说道:“此事易也!”
张邈问道:“卿有何策?”
圈文生说道:“料孙坚所带的部曲,顶多两三千人。明公择一上将,统兵前去圉县,凭城固守,使他不得前进,如此即可。”
张邈想了会儿,点头说道:“有圉县的城池为依仗,孙坚的兵马若确然是只有两三千人,那么的确是可以将他抵挡在外的。”问圈文生,“卿以为,择谁人领兵去圉县为好?”
“公弟可也。”
“公弟”,说的是张邈的弟弟张超。张超近年来都从在张邈的身边,为他辅助。
张邈接受了圈文生的建议。
次日,张超领命,引兵两千出城。
张邈给他送行,执其手,说道:“孟高,孙坚虽悍,你我兄弟一心,亦无惧也。”
张超应道:“阿兄放心,孙坚兵子,轻躁无大谋,不足为虑。”
张超到了圉县,多日无事,五天后,也就是荀贞与孙坚约定对曹操开战的那一天,一道紧急的军报,从圉县北边的亭舍送到了圉县县外的营中。
赶来禀报的是圉县最北一个亭的亭长。
张超听他汇报:“孙坚引兵出了扶乐,已经入了我县!小人亭中的亭卒只有三四人,虽欲为公杀敌,奈何众寡悬殊,只好弃亭而还,赶紧来给公报讯!”
这个亭长是个会说话的,什么“欲为公杀敌”,说得挺好听。
张超问他道:“孙坚部曲多少?”
这亭长答道:“小人远远观之,只见尘土大作,瞧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马。”
张超心道:“‘尘土大作’?我有一百个办法,可以造成这种效果!越是如此,越可见孙坚部的兵马必然不多。”不再问那亭长,打发了他下去。
张超击鼓召将,不多时,其部下的曲军侯、司马等军官络绎来到。
张超把那亭长报上的情况转述给大家,说完,说道:“孙坚已入我圉县境,传我军令,兵士悉入城内,严守城防。”
诸军官应诺。
张超点了两个以勇悍出名的军吏,说道:“你两个从我出营,去探查敌情。”
被他点名的军吏,其中一人问道:“公不是叫俺们入城守卫么?怎么又去探查敌情?”
“不把敌情探明,如何能够妥守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孙子所教,汝不闻乎?”
那军吏敬佩地说道:“公熟知兵法,真是厉害!我等不及。”
张超部的陈留兵士,带上辎重,涌入城中,登城戍卫。
张超自引那两个军吏,与从骑十余,南下探查孙坚部的具体情况。
出行未远,当头撞上了孙坚部的前锋,约有百骑。那个来报讯的亭长所说之那句“奈何众寡悬殊”,顿时回荡在了张超的耳边。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张超丝毫不作犹豫,干脆利索地带着那两个军吏与从骑,折回了圉县城内,不再提探查之事。
孙坚兵到圉县城外。
张超临城观望,见孙坚部曲远远地筑造营垒。
没了“尘土大作”作为掩护,这时看去,清清楚楚地可以瞧个分明,孙坚的部众哪里有万人?莫说万人,便连两三千人也无,只怕还不到千众。
张超喜道:“果如我兄的判断,孙坚的部众真的没有万人!不对,我兄也没判断对,竟是只有不到千人。”
他寻思想道,“我部兵马两千,圉县本有守卒千人,合拢一处,有三千步骑。是孙坚部的
三倍多。孙坚自恃骁勇,轻敌至此!我何不出城击之,如能将之击溃,焉不是大功一件?即使不能胜之,我后有圉城,亦可撤入城中,然后再做守御。”
想定,张超就对左右的军吏说道:“孙坚部曲仅有不到千人,我城中守兵合计三千。我兵已远多於他,其部且在筑营。我军若趁机进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何愁不胜?”
左右军吏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张超是个有决断的,厉声说道:“怯懦不敢战者,斩!”
张超是张邈的同产弟,杀几个军吏,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军吏们你瞧我,我看你,没人敢在反对了。
兵贵神速,要打,就得立刻打,以免孙坚部的兵士筑营成了,再打就不好打了。张超当即指派军吏,留下了五百人看守城池,亲自率领余下的两千五百人,打开城门,直向孙部扑去。
孙坚军中。
孙坚倚着马,坐在高地上,看到张超带兵出城来攻,笑顾身边的几个军官,说道:“儿辈中我计矣!”从容不迫,缓缓起身,牵马下到地上,令道,“列阵!”
孙坚此次带来攻圉县的部队,的确只有这不到千人,总共八百步卒,但这八百人,都是从他征战已久的一流精锐。
军令传到,没用多久,本在筑营的兵士就丢下手上的活计,已然集合完毕,列成了方阵。
此时,张超的部队急行,距离孙坚部只剩下了不到数百步的距离。
孙坚传下军令:“彼众我寡,不可轻动。听鼓声为节。”
阵中响起战鼓的声音,八百步卒,按着鼓声的节奏,每一声鼓音,就前进一步。虽是敌人的兵力是孙部步卒的三倍还多,然而孙部的这八百步卒,其阵型却是丝毫不乱,稳稳向前。
张超大喜,与从在身边的几个军吏们说道:“孙坚当真骄横!兵远少於我,还敢接战!诸君,若能生擒孙坚,不止汝辈立刻就能扬名天下,我兄也定有重赏!勉之!”
两军越来越近。
张超部先发弓矢,孙坚部前排的兵士举盾牌以作遮挡。
两军的距离只有三百步了。
张超部的兵士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很快,两军的距离只剩下了两百步。
孙坚仍没有下达战斗的命令。
百步。
张超部的兵士加快了步伐,有些人小跑起来。
孙坚部的战鼓声依然充满节奏。
八十步。
张超部的箭矢停了下来。
孙坚部的的兵士都可以看到对面陈留兵卒的面孔了,孙坚还是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五十步。
张超部的兵士发出了呐喊,许多人仗着矛、刀,奔跑起来。
孙坚仍然稳如泰山,无有军令下达。
四十步、三十步。
二十步。
孙坚终於下达了命令,他简短地说道:“进攻!”
鼓音立刻变得急促,孙部的兵士闻鼓音而同声大喝:“杀!”
八百人发力前奔,与张超部的陈留兵卒瞬间相撞,一往无前,无不一当百。
孙坚部一通进战的鼓声未毕,陈留兵卒已经大溃。
张超惊骇,急约束部曲,欲图回撤入圉县城中,可是兵败如山倒,又哪里还能撤回?
孙坚部的兵士如狼逐羊,杀了个血流成河。城中万万没有想到张超会败,更是没有想到他败的会这么快,没有防备,被孙坚部的兵卒趁势杀入城中。
111 定陶冤句令不同
一战攻下圉县城,但孙坚没有在城中多停。
他叫兵士们掳掠一番,然后放了把大火,将县城烧着,便就带部离了圉县,仍旧回去扶乐。
回扶乐的路上,孙坚北顾,远看那熊熊的火焰,几把半天的天空燎红,黑烟滚滚,旋腾而上,遭风一吹,弥漫天地,远飚十余里,略带点遗憾地说道:“没能生擒张孟高,可惜了!”
张超在战败之际,虽没能收敛兵士、撤回圉县,但他骑的有马,见势不妙,却是逃掉了。
说那孙坚为何打下圉县而不守,反烧城而归呢?
原因也简单,他的确兵马不足,依仗士卒的精锐,可以击败圉县的守卒,但如是据守,就会力不从心,此其一;他现阶段的用兵方向,重点是在收复汝南的南部,不在陈留,此其二。
张超逃到陈留县。
张邈闻讯大惊,出来迎接,见他模样狼狈,问了详情,埋怨地说道:“孟高!前时讨董,汝不见孙文台之悍勇乎?我交代你守城自御,你怎么反而出城浪战?”见张超满面通红,显是甚为羞愧,亦不忍多加责备,也就罢了。
与张超回到郡府。
两人计议。
张邈说道:“本欲发兵援助曹孟德,结果圉县失利,孙文台若是进驻圉县,我倒是可以调兵遣将,将他围困城中;然其克城而不取,旋师扶乐,这就好比一把利剑随时悬在我郡的头上,目前这个情况,我郡人必然惶恐,人心浮动。恐怕是援不的孟德了啊!”
济阴对陈留来说,固然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可唇亡齿寒,毕竟是“唇”亡在先,“齿”寒在后,总归好过是“齿”先寒掉。陈留郡而今自保不暇,——便是孙坚不侵占陈留的县城,可类似的事情若再来个一两遭,被他再烧掉一两座城,张邈也吃不消,当此时刻,自是无暇再去理会济阴。
张邈去信曹操,述说情况。
……
就在孙坚进兵圉县的前后,孙策亦引部出了薄县,北入到济阴郡内,至济水南岸,张起旗帜,沿着岸边行军,命令部曲击响战鼓,吸引对岸的注意。
军报传入到定陶县内的济阴郡府。
定陶这个地方,是古之名城,许多后人耳熟能详的名人、故事就都发生在这里。此地春秋时属曹国,秦置定陶县,那被辛瑷所杀的山阳郡督邮伊兴,在山阳太守袁遗弃郡而逃前曾对袁遗说,“焉知我非彭越耶”?前汉初年,彭越被封为梁王,其梁国之都就在定陶。定陶的西边有个陶城,范蠡功成身退之后,以为陶城为天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贸易,遂即选了陶城为定居之地,因号陶朱公。又县北有旧城一座,今为亭,据说是商汤追击而复败夏桀之处。
又其县东北二十里有荆城,战国时,庞涓与孙膑这一对师兄弟尝在这里打过仗。
孙坚家本寻常,并无很高的族望,而下他名声显赫,为了给他的脸上贴金,减少士大夫们对他的轻视,而今他帐下的幕僚,如那今从孙策骚扰定陶的豫州州府从事孔德之流,遂对外宣传,说富春孙氏是孙武之后。
孙膑,亦是孙武之后。如此一来,孙膑亦就成了孙坚、孙策的祖先了。
若把孙坚、孙策比作孙膑,他父子两人皆知兵勇敢,倒也不差;唯是济阴郡中,现在却连个庞涓也无。那战死的骑督将杨章,在济阴郡的军中已是号称善战,余下诸辈可想而知。
济阴太守吴资年过四旬,两道弯弯的眉毛,小眼睛,肉乎乎的鼻子,颔下一部柔软的胡须,比较胖,身上的官服被大肚子撅起,诚然大腹便便,走起路来,他喜欢双手放在肚上。
成定、石关两个,形容他慈眉善目,如个乡下的富家翁,还真是颇为贴切。
接到军报,吴资召集郡吏商议。
也没什么可商议的,郡吏们众口一词,认为根据军报,孙策只有兵马两千,定陶南有济水为阻,只要把渡口守好,料那孙策定难渡河,却是不许理会即可。
吴资深以为然。
不像张超自恃出身清高,小看孙坚,吴资对孙坚父子的用兵能力还是挺高看一眼的。
不说别的,只说那讨董之际,吴资也是参与其中的,当日,十来路的诸侯无人敢进,只有孙坚、荀贞、曹操等数将提兵直进,不畏董卓,与之鏖战,最终且把董卓逼出了洛阳,这件事,他可乃是亲见亲闻。张超以此认为孙坚轻躁,吴资则以此认为孙坚雄壮。
却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而不同的观点,也就导致了不同的应对。
张超浪战的错误,吴资断然不会犯。
於是定下了应付孙策的对策,吴资颔首说道:“卿等所言甚是,豫州兵虽悍,然我军守住济水可也。”到底孙策年纪小,且他带的兵马又不多,如果不与他打,好像是怕了他一般,老脸上挂不住,故而吴资换了个说辞,不提孙策,只说豫州兵骁悍。
一个郡吏说道:“明府君,曹公的檄文上午又来了一道,仍是问府君何时可以出兵入乘氏,并问粮秣等军资何时可以送到?”
吴资听到这个就烦,叹了口气,说道:“前时我已遣兵三千,去到乘氏了;曹公令我佯援昌邑,我又令杨章领郡兵千余往去,未料杨章大败身死,千余郡兵,或死或逃,收揽於今,也只收回了百余。我郡兵总计不到万人,前前后后,已用掉了半数;现在不过还有四千余罢了。孙策现领豫州兵,游弋於济水南岸,胁我定陶,我总也得留些兵马自卫吧?
“曹公一张嘴,就问我要兵马三千,我如何能遣三千卒与他?
“要兵也就算了,还有那军资粮秣。故兖州刺史刘公山讨黄巾的时候,已经从各郡搜刮了一通,充作军用;李乾部久驻廪丘,泰半的军需又都是从我济阴出,我济阴再富,现下这个世道,小民连饭都吃不上了,又哪里有那么多的赋税可收?连番缴纳,早已快是穷得府库干竭了!我又从哪里给曹公搞那么些的粮食、钱帛?唉,真是为难。”
郡吏说道:“定陶不可不守,府库空虚是个难题。不如临时征募壮丁、再向小民摊派粮钱,然后一并遣去送给曹公?”
吴资想了想,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乃传下命令,叫郡吏分赴冤句、离狐、句阳、成阳、鄄(juan)城、廪丘等定陶北部的各县,监督各县的令长征召民丁、强取钱粮;定陶虽是郡治,吴资所住之所,济阴郡的首善之区,也不能得免,亦有郡吏到定陶县寺,传达吴资的指令。
定陶县令看罢檄文,请郡吏在堂中稍坐,自回到后宅。
这位定陶县令是冀州人,他的老妻与两个儿子,皆跟着他客居在此。
后宅中,见到妻、子,这位定陶县令吩咐说道:“打点行装,咱们归乡去者。”
他的老妻闻言,纳闷说道:“好端端的,你任期又还没到,干嘛回乡?”
这位定陶县令说道:“什么好端端的?你是没有出过门吧?你出门去看看,哀鸿遍野,饿殍满沟,百姓已是民不聊生,我方接檄文,州府、郡府却仍催粮不止、强征民丁,桀纣之治,无非如是!
“先时,刘兖州讨黄巾,黄巾贼造反叛乱,屠杀英俊,所过处,郡县残破,罪不容赦,那自是必须要讨的,我拼了老命,也要把刘兖州要求的民夫、粮秣之数给他凑齐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荀镇东好不容易讨定了兖北的黄巾,曹孟德又要和荀镇东打仗?打就打吧,打的赢、打不赢,都是他们的事,百姓哪里得罪他们了?又要我向县中百姓强征粮钱、强征民丁。我六十多岁了,还想积些阴德给儿子们,这种事情,我干不来,我也不干了!”
说到这里,他望向室外院中的角落。
这位定陶县令是个雅士,素好青竹之秀,上任定陶县以后,便在后宅种了一丛竹子。此时看去,那竹丛郁郁葱葱,挺美可爱。比於今之乱世,当真是浊流中的一丝清流。
他喟叹说道:“天何以复生商汤?还海内朗朗乾坤?”嘱咐两个儿子,“我老了,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了。等那一天到来,汝二人家祭之时,无忘告於乃翁。”催促老妻,“快些收拾!你我归家以后,我就杜门隐居,朝赏青竹於庭,夜读经书灯下。大门一关,管它天昏地暗。”
济阴郡府的那个郡吏在堂上等了半天,不见定陶县令出来,等得着急了,出到堂外,招呼几个县吏近前,询问说道:“你们的县令呢?”
那几个县吏茫然不知。
那郡吏说道:“去找找。府君的檄令须得抓紧办理,不可耽搁!”
不多时,那几个县吏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一个喘着气说道:“不好了!县令挂印而走了!”
“什么?”
“我等在县寺中,遍寻县令不得,便到后宅探问。谁知到了后宅,宅中空无一人,唯有本县的印绶挂在宅院一角的青竹之上。”
那郡吏惊愕之下,下意识地重复这县吏的话,说道:“唯有印绶挂在青竹上?”
“是啊。”
“这……、这……”那郡吏勃然大怒,说道,“真是岂有此理!”拂袖而出。
坐上牛车,赶回郡府,把此事禀与吴资。
吴资听后,也是诧异,半晌,遗憾地说道:“本郡诸县,吾独与定陶令意趣相投,常服其清雅。令却不告而辞,空留我一人在郡。自兹以后,吾在济阴,没有朋友了啊!”令道,“定陶令既走,征募壮丁、征收抢粮的事情,就给县丞去办罢。”
那郡吏应命而去。
却是吴资自诩与那定陶令意趣相投,定陶令却不见得会认同他与为友。
……
济水南岸,孙策大摇大摆,耀武扬威,定陶城中兵马不出。
孙策与从他来扰济阴的黄盖、孔德、孙河等人计议。
一人说道:“吴资胆小如鼠,不可与我部战斗;而我部兵少,也不好从定陶县的南边强渡济水。以我之见,不若咱们干脆从济水的西段渡河,袭济阴之冤句县。”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是个赳赳的武人,此人名叫袁雄,是孙策帐下的别部司马。
黄盖蹙眉说道:“明公的命令,是叫我部袭扰定陶,如果吴资出兵往援乘氏,我部可寻机截击之;倘使截击不能,则就沿济水而东,进逼乘氏以西,以呼应镇东将军,为镇东将军侧翼之游军。你建议我部西击冤句,这不是违背了明公的命令么?”
袁雄自有主意,说道:“咱们出发之前,又何曾会料到吴资这般胆怯,简直如个缩头乌龟?我部在济水南边,沿岸烧掠,那吴资却竟能忍看县人遭害,不来救助。他不过河来斗,我部如何能阻他遣兵去援乘氏?故是我以为,不如干脆去打冤句。
“冤句与定陶同在济水北岸,在定陶之西,两城相距,才八十里。我部在济水南岸,有济水相隔,吴资可以不作理会;但我部如攻冤句,吴资难道还会坐视不顾么?这样,阻他出兵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黄盖说道:“冤句西邻陈留,离陈留郡的济阳县不到二十里,离陈留郡的郡治陈留县不到百里。我部如果去打冤句,如你所言,吴资当然不会继续坐视不顾,但陈留张邈,恐怕也不会熟视无睹。一旦济阴兵从东、陈留兵从西,合力夹击我部,我且问你,如何应对?”
袁雄胸有成竹,说道:“明公现驻军扶乐,在陈留之南。张邈如敢出兵击我,正可利於明公进袭陈留。”
孙策问孙河、孔德,说道:“伯海、孔公,你二人觉得呢?”
伯海,是孙河的字。
孙河性忠直,讷言敏行,平时话不多,听了孙策的询问,他思索稍顷,答道:“先后经过刘公山、曹孟德的两次索兵,以及杨章之败,济阴郡中,现下兵马已然不多,且少精卒。这大概是吴资不敢渡河与我战的
主要缘故。既然济阴兵寡不精,而明公又在陈留以南,威胁陈留。那么,黄校尉所忧之我军可能会受到‘两面夹击’的局面,也许就不会出现。即便出现,敌如势大,以我部之精,也可从容转战。河以为,袁司马之议,似乎可行。”
孔德知道孙河是孙策最信任的人,所以没有急着开口,等孙河说完了他的意见,孔德也就知道他该说些什么了,便大力支持孙河,说道:“黄校尉的忧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袁司马、孙君所言,以在下愚见,亦不为错。兵法无常,能随机应变者,是为名将。将军不妨可从袁司马、孙君之议。”
孙策早前被荀贞表为了骑都尉,骑都尉秩比二千石,虽非将军,较以同为比二千石的中郎将,位次也不如之,但毕竟与中郎将的品秩相同,因此孔德奉承他为“将军”。
孙策叫铺开地图,蹲在图前,细细观看,边看边想,心道:“吾师与曹孟德决战济阴,如成,则兖州基本归徐,不仅对吾师有好处,对我豫州也有好处,此战事关重大。
“吾师待我恩比山高,我做为弟子,既是为吾师,也是为我豫州,须得在此战中,大大出力。吴资怯懦,不肯出战,我部久待在此,也是空耗时间。兵法云‘围魏救赵’,那我索性就听了袁雄、孙伯海的意见,今日给吴资来一个“围冤句而调其兵”!”
想定,孙策站起身,朗笑说道:“好!就按这个办法来!”
当下,孙策即传令部中,改变行军的方向,沿着济水南岸,向西疾行。行四十里,到了一个渡口。派了斥候去对岸打探,对岸只有数十冤句的县兵守御。无须再派兵去打,那十余斥候潜至近处,呐喊杀出,三下五除二,就把冤句的县兵杀了个落花流水。
渡口拿下,孙策引部趁夜渡过济水。
不到二十里外,就是冤句的县城。
冤句此城,亦是历史悠久,乃一大城,又叫宛朐。如大部分的县城一样,分为内外两城。内城较小,周约七八里,外城较大,周三十余里。冤句城北有一个煮枣城,成定、石关的家乡就在煮枣城附近。
冤句县令接报,说孙策带兵渡济,入了县境。
这位县令,与吴资一样,惧孙氏父子的威名,不敢出战,赶紧叫关闭冤句城门,命令县尉等带兵上城守御,自引百十壮士,护着家眷,躲在内城的县寺中,胆战心惊,倾听外头动静。
从昨晚到今午,外头一直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无,城头也无有回报送来。
冤句县令派吏出去打探。
那吏折返,满面喜色,说道:“正好碰上县尉派来禀报的人,陈留张太守,派兵来助我城了!”
冤句县令大喜,说道:“陈留兵到了么?”
那吏重重地点头,说道:“刚刚到咱城外!”猜测说道,“也许很快就要与孙策开战了吧?”
冤句县令问道:“陈留兵的主将是谁?带了几许兵马?”
“是屯驻在济阳县的别部司马赵宠,兵马约有千人。”
冤句县令大失所望,说道:“赵宠虽有勇名,然孙策所部足足有两千战卒,他只带了千人,有什么用?”收了从县寺出去,到城头观战的打算,连连挥手,叫那吏再去打探。
那吏应命,重新赶到外城的城上。
从上望外看,只见冤句城外,南面是如带的济水,北边是孙策的部队,南边是赵宠部。
孙策部旌旗飘扬,赵宠部矛槊如林,两部都是阵型整齐,各有杀气冲天。
那吏近至县尉的身边,问道:“情况怎样了?”
县尉说道:“赵司马方遣军吏到我城下,邀我共击孙伯符。”
“那要打么?”
县尉瞟他了一眼,说道:“我城中守卒只有数百,且多是没有经过什么训练的农夫,怎么打?你想打的话,我可以给你兵士三百,你且去战。”
那吏如何敢去打?讪笑说道:“是府君叫我问的。”看了会儿城下的局势,虽尚未开战,也已感到紧张的气氛,想到如果赵宠战败、冤句失陷的话?这吏越来越是不安,忍不住又问县尉,说道,“万一赵司马失利,我城可该如何是好?尉君可有应敌之策?”
县尉说道:“谚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城中守卒区区几百人,连四面的城墙都看不过来,我能有什么对策?而下唯一的应敌之策,就是等吴太守遣兵来援。”
“吴太守会遣兵援我么?”
“冤句如果有失,定陶就将后方不稳。吴太守必然会来援救我县的!”
兖州、豫州这些大州,人文昌盛,郡县也都富裕,少山川险隘,土地肥沃,离首都洛阳也都不远,放在太平时代,固是百姓的宜居之地,商贾的云集之所,也是当官的挤破头,都想有来这里发财的上好之处。
可到了战乱年间,兖、豫这类州,就反而不如徐、冀、关中,甚至江南诸州了。
原因有二。
一个是没有什么天险。
再一个,就是因为人口太多而致使的县邑太多,兖、豫州中的郡,刨除掉汝南这个特例,大多皆面积不大,可县城却都很多,彼此间的距离很短,这就造成了战略纵深的缺失。
山阳之被徐州兵在不长的时间内全境攻克,即是因此;而今,济阴、陈留,面临到的,亦时同样的窘境。
换一个地广人稀的郡,郡边上的某个县城如果被敌人攻陷的话,可能对郡治还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可陈留、济阴不行,哪怕是最边上的县,离它们的郡治往往也就百十里。
是以,随便任一个县出现问题,郡治就都得头疼,只要有能力,也就都会尽力遣兵援救。
这个县尉料得挺对。
快到傍晚的时候,一支兵马从东边而来。
远远观其旗号,是吴资帐下的司马臧俊。
112 伯符叱咤破俊宠
臧俊带的兵马比赵宠带的多些,与孙策的部曲相当,约两千来人。
到底冤句是济阴郡的属县,吴资对孙策侵犯此县之事,自是会比陈留郡的张邈上心和重视得多。故是,尽管定陶县中的郡兵已经不多了,他还是一咬牙,分出了半数之众交与臧俊。
臧俊和杨章不一样,他的官职尽管比杨章低些,但与吴资的亲密程度却胜过杨章,这是因为,他与吴资是老乡。藏家与吴家同居一县,彼此联姻,论起来,吴资还是臧俊的从姑父。
臧俊到了冤句外,大老远地就看到了孙策的部队,他没有立即驱部上前邀战,而是绕了一圈,从城西而过,到了城南,与赵宠所率的陈留兵会合到了一起。
臧俊、赵宠两人早就认识。
彼此见面,互相行礼。
礼罢,臧俊询问敌情和城中的情况。
赵宠说道:“君是从城北过来的,正经过孙伯符的阵营,豫州兵情形如何,想必不需我说,君也应该已然看清。我亦是才到冤句不久,还没有与孙伯符交战。至於城中,我之前遣了军吏至城下,希望能与城中的守卒合力,共击孙伯符,城中没有给我答话。君是济阴军中的上将,不妨可再遣人赴城下,问城中意见,或许城中会答应出兵,与你我合力作战。”
臧俊听出了赵宠的不满。
也难怪赵宠不满。
他是陈留郡兵的军官,本来好端端的在汝阳待着,吃着佳肴,喝着美酒,看着美婢歌舞,也算是於此场的徐、兖大战中,独得一片自在,要非是奉了张邈的命令,怎会领兵出城,跑来济阴郡,在冤句城下与孙策对垒?
他巴巴地跑来救援冤句,然而不曾料到,冤句城中却竟对他“共击孙伯符”的建议置之不理!
这就好比热脸贴到冷屁股上,赵宠当然会心中不快。
臧俊也不多话,带了四五骑兵,亲自驰至城下,仰脸朝城头,大声说道:“吾乃司马臧俊,县中县君何在?”
城头上探出一个人头,半截眉毛,酒糟鼻子,嘴巴不大,胡须稀疏。
这人就是那个奉县令之命,来城头观看情况的县吏。县吏名叫梁逵,是县寺的门下游徼。游徼,主盗贼事,职在捕盗。乡有游徼,县寺也有游徼。也正是因了梁逵职在捕盗,所以冤句县令才会打发他出来打探消息。毕竟凡侵犯县土者,皆可称贼寇。
梁逵答道:“本县县君率引壮士百人,正在守卫内城。”
臧俊皱起眉头,说道:“外城还没开仗,哪来的守卫内城?”
“未雨绸缪是也。”
臧俊啐了一口,心道:“怕死便是怕死!还未雨绸缪。”当此形势,不好发怒,按下怒气,说道,“现下守城者何人?”
城头上又探出一个人头,须髯满面,状貌魁梧。
这人即是冤句的县尉李象。
李象答道:“是我。”
臧俊认识他,知他是本县县尉,便问道:“城中守卒多少?”
李象答道:“县兵四百,临时征募了壮丁五百。”
臧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质问说道:“我记得前次各县上计,贵县明明说有县兵八百,如今怎只剩下了四百人?”
李象欲言又止,唉声叹气,挤眉弄眼的,半晌说不出来话,似有难言之苦衷,末了,回了一句:“下官虽是县尉,今年方才上任,什么都不熟悉,县中事务,一应由我县县君做主。为何八百人变成了四百人?下官也不知道。反正下官来时,就已是这么些兵卒了。”
臧俊顿时明了,想道:“是了,这定是冤句县令谎报兵额!从中渔利。”他生性正直,立时怒不可遏,心道,“待击退了孙伯符,我一定要上报县君,斩了这个狗县令!”
臧俊勉强再把怒气按下,说道,“今我率兵两千余、赵司马率兵千余,同来驰援冤句。我两部合兵三千余,已比孙伯符的部曲为众。你们县中的守卒既然不多,也就不需你们出城协战了,好生守住城池就是!”
李象听不叫他出兵参战了,松了口气,大声应道:“诺!”
臧俊带着从骑,转马回去,见着赵宠,说道:“县中的守卒不多,难堪大用。於下之计,俊窃以为,你我两部合兵,在城南筑营,与城中成掎角之势,以退孙伯符,似为上策。”
孙坚才以八百破三千,在陈留郡打了一个胜仗,把圉县几乎给烧成了白地。赵宠畏惧豫州兵的战斗力,打心底里说,他是不愿意与孙策交战的,闻得臧俊此言,大喜说道:“司马所言,当真是为上策!”
两人议定,便在城南筑营。
孙策也不来攻,亦在城北筑营。
如此,相持一日。
第二天上午,陈留、济阴联军的斥候慌里慌张地从营外赶回报告,说孙策部有兵出营了。
臧俊和赵宠赶紧一边备战,一边带着亲兵,骑马出到高处,远眺孙策的营地。
发现孙策部的营垒搭建的甚是粗疏,这且不说,果有大约七八百人的豫州兵,络绎从营中出去,但没有带攻城的器械,也没有往南边来,看样子不像是要攻城、或来进攻陈留、济阴的联军。出了营后,这七八百的豫州兵士,分作三四股,散往北、西而去。
臧俊疑惑地问道:“孙伯符这是要做什么?”
赵宠想了一想,猜出了孙策的意图,说道:“十之**,是派兵掳掠周近乡野去了。”
“掳掠乡野?”
赵宠说道:“是啊。”瞧了下臧俊,说道,“你没注意到么?孙伯符部随军携带的辎重不多,要想在此地与你我长久相持,他必得给部队寻找粮秣的补充才行。”指向出营的豫州兵士,“你瞧那出营散去的豫州兵士,许多人都夹着麻袋,还推着车,不是掳掠,又能干什么去?”
臧俊默然不语,眺望视之,过了片刻,说道:“赵司马,你说,咱们能不能偷袭他们一下子?”
“偷袭?”
“把那出营的数百豫州兵士截击於半道,先大败他们一场!”
赵宠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说道:“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
“焉知其中是否有诈?万一此为孙伯符之计,为的就是诱你我去攻,咱们岂不就上了他的当了么?”
赵宠说的不无道理。
臧俊也就罢了心思。
到的傍晚,斥候复来禀报,说出去的那些豫州兵归营了。
臧俊与赵宠再次出营,登高观望。
但见豫州兵士三三两两,四五成群,或扛着装满的麻袋,或推着堆满粮食等物的车子,有那兵卒,且赶着牛羊猪鸡等畜禽,隔着几里地,隐约可闻羊叫鸡鸣,如溪流汇入湖泊,他们分别从之前去往的方向返回,陆陆续续地回向营中。
这些粮食、牛羊猪鸡,除了是由周边的乡邑掠夺而来,不会是由别处而得的。
营里的孙部将士见到出去的兵士满载而归,纷纷迎将出来,有的帮忙扛、推,有的帮忙驱赶禽畜,满是笑语欢声,场面喜庆而混乱。
臧俊攥紧拳头,恨恨想道:“兵不如匪!侵我土地,掠我百姓,着实可恼!”
第三天,还是上午,豫州兵又出营去。
臧俊这天出了营后,没有再回去,一直在高处细细地观察孙策的营地。
看到中午,他心中有了数,乃才回入营内,去到赵宠帐中,说道:“赵司马,孙贼可破矣!”
因了孙策掠夺百姓的缘故,“孙伯符”三字,臧俊也不喊了,直接呼他为贼。
赵宠正在吃饭,把脸抬起来,咀嚼着炙肉,抹掉嘴角的米粒,嘟嘟囔囔地问道:“计将安出?”
臧俊挺身立在赵宠的案前,说道:“我今天观察了半日,那数百豫州兵出营以后,孙贼营中并无别的兵马外出。由此足可见,这绝不是孙贼的诱我之计!孙贼部曲两千余人,连着两日,他遣出营去掠夺乡里的兵士,都是七八百人;这样,他的营中就只剩下了千余人。”
赵宠费劲地把肉咽下,问道:“司马的意思,是想你我两部,趁机袭其营垒么?”
“非也。”
“那是?”
“昨天暮时,出去掠夺的豫州兵还营,在营中的其余豫州兵士,蜂拥出去迎接,场面乱成一团。我的意思是,你我两部,可以在这个时候,等今天出营的豫州兵士归还之际,去攻其营!以我之严整有备,攻其之散乱无备,胜之易矣!”
赵宠想了半晌,还是有点担忧,说道:“只怕这是孙伯符之计啊。”
臧俊慷慨说道:“我身为郡兵司马,有守土安民之责,焉能无视孙贼掠我百姓?司马如果仍是担忧此为孙贼之计,今暮进攻之时,我愿领我部为先,如能战胜,司马请率部跟进;如竟真是中了孙贼之计,有我在前阻挡,司马亦可安然撤退。”
赵宠说道:“好!那就按司马说的办。”
两人商定,就各传令部中,做好备战。
快到傍晚的时候,臧俊、赵宠留了老弱兵卒三百,看守营寨,率余下兵卒,悉数潜出营外。
臧俊并派人通知城头,叫冤句县尉李象,等到敌我两军开战之时,於城上擂响战鼓,以慑孙策部的豫州兵,亦是为己方的联军助威。
李象自无不允之理。
县寺游徼梁逵,也在城楼。
却那梁逵,这几天也是辛苦,内城县寺、外城城头,来来回回地不知已跑了多少趟。
梁逵闻得臧俊要进攻孙策,不觉紧张起来,对李象说道:“尉君,你觉得会打赢么?”
李象说道:“仗尚未打,我怎知输赢?”
梁逵忧心忡忡,说道:“万一臧、赵两位司马败了,可如何是好?”
他记得前两天李象说过,城中守卒只有数百,且多是农夫,连四面城墙都不够兵力去守,倘若臧俊、赵宠战败,冤句城恐怕就下场不妙了。
李象倒是镇定自如,还是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换了个说辞,说道:“仗尚未打,你怎知输赢?”
梁逵佩服得不得了,说道:“尉君,你的胆子是真的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般镇静。”
李象摸了摸浓浓的须髯,说道:“不镇静又能怎样?既然命悬人手,只能听天由命。”
梁逵低声重复了两遍李象的话,仰脸看向天空,浮云朵朵之下,鸟雀飞过,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羡慕鸟雀的情绪,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道:“尉君与县君,皆朝廷命卿也,是寻常黔首仰望不可及的,现而下,命且悬他人之手。
“我这个游徼,大小也食俸百石,往年不说横行县乡,那县中、各乡的浪荡恶少年,见着了我,也是如羊见虎;可如下,比起统带两千兵卒的孙伯符,我算个什么东西?不与孙伯符比,与他帐下的一个兵卒比,我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刀下的一块肉么?
“鸟雀虽微,却能自在飞翔,我身而为人,命不由己。唉,藏司马、赵司马若是兵败,我城怕是不能得免,我如身死,来生,愿生为鸟雀,不为人矣!”
梁逵模样不怎么样,感情挺丰富敏感的。
注意到李象目不转睛地看朝城外,梁逵把视线也转了过去。
顺着嘈杂声响传来的方向,梁逵瞧见,城北孙营的外头,出去掳掠的兵卒相继归来了。留在孙营内的将士,如昨天一样,开了营门,出去迎接;两边碰面,亦如昨日,又是欢声笑语。
有出去迎接的兵卒提起鸡子,抖了两抖,似是在掂估重量。有的则绕着黑黝黝的猪转悠,指指点点。还有的摸到牛屁股那里,冷不丁地用力打了一巴掌,吓的那牛“哞”的一声,迈腿就跑,带倒了了牵着牛绳的兵卒,周围的兵士大笑。
就在这一片欢快的气氛中,梁逵顺着李象的目光,在冤句城墙的东边,沿着济水的内侧,看到了臧俊、赵宠两部的兵马。臧俊的部曲在前,赵宠的部曲在后。
梁逵屏住呼吸,提心在到口,深怕孙策部的将士提早发现臧俊、赵宠两部,时而随着臧、赵两部兵士的前进而
移动目光,时而朝孙策的营垒看上一看。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臧俊、赵宠两部的军士终於过了冤句的东城墙,抵达到了东、北两面城墙结合的位置。
孙策部的兵士发现了臧俊、赵宠两部。
梁逵看见,孙策的营地外,千余的豫州兵士顿然大乱,他们忙不迭地舍下了掳掠得来的粮食、畜禽,不约而同地转身,朝营中拔步飞奔。你推我,我推你,拥挤推搡,杂乱不堪。
梁逵的拳头握得太紧,指甲把手掌都刺地流出了血,然而他却半点感觉也无,心中在想的东西,不禁从口中喃喃说出,他说道:“快点、快点,冲啊!”
蓦然鼓声响起,把梁逵惊得差点从城头掉下去。
是李象命令城上的故吏,打响了战鼓。
臧俊的军旗向前下挥,近两千的陈留兵士仗着明晃晃的兵械,呐喊奔跑,朝不到两里外的孙营冲去。赵宠的兵士紧跟在后。反观孙策的营地,其营前仍旧是一团混乱。
梁逵大喜,说道:“赢了!”
李象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孙营内也传出了雷鸣般的鼓声。虽然有大批的步卒拥堵在营门前,但是孙营因其建筑的粗疏,却还有别处可以出兵,一支约两百骑的小部队,经由营垒西边的缺口,驰卷而出,绕过营前,径直扑向杀来的臧俊部兵士;约五百人的步卒,随在骑兵之后。
李象神色大变。
梁逵清楚地看到,在那支两百骑的豫州兵最前,有一骑士,白马红甲,挟矛疾行,当先撞入到了臧俊部的兵士阵中。如长枪搅浪,仿似一团烈火,所经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这才是猛虎扑羊,比起梁逵在乡野轻侠面前的威势,两者云泥之别,不可相较。
隔着数里,梁逵听到了那骑士的叱咤之言:“吾孙伯符也!臧俊何在?前来授首!”
李象不再去看,转身就要走。
梁逵问道:“尉君何处去?”
“藏司马将败,城不可守矣!与其困死城中,不如及早脱身。”
梁逵问道:“脱身往何处去?定陶么?”
“县君吴太守,无有军略,所仗着无非杨章、臧俊二人。杨章已死,臧俊恐也将亡,即便不亡,吴太守之胆,必已丧矣!定陶,不能去。”
“那……,去陈留?”
李象不屑地说道:“张太守,世之名士,然与吴县君近似,亦无军干。不可投也。”
“那只能是去乘氏了?”
李象说道:“曹公屡败,士气低落,而镇东气势如虹。现今且镇东得了豫州孙文台之助,我看啊,乘氏一战,曹公恐还得再败。”
“……,尉君要去投镇东将军?”
“镇东帐下,文武济济,我便是去投,也难得重用,无非一小小军吏罢了。”
梁逵被搞糊涂了,问道:“那尉君究竟是要投何处、何人?”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说道,“难道是要献城,投降孙伯符?”
李象哂笑说道:“孙氏父子,空有武力,然为士大夫所轻,今纵嚣盛一时,败亡只在迟早。我岂能投孙伯符!”
“尉君,那你是要投谁啊?”
“曹公。”
“你刚不是说?”
“即使丢掉济阴,曹公犹有东郡,东得袁本初之助,未尝无有翻身之日。”
李象这话,只是说了他心中所想的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他不能对梁逵说。
那就是:曹操而今连败,如果投他,便好比是雪中送炭,想来定能相当的重用;而一旦得到重用,身价就不同今时了,等到来日荀贞与曹操再战的时候,曹操如果不利,他到那时,却是大可以再转投荀贞,身价已然不同,则那时换来的地位,当然也就会比现在去投所能换来的地位要高得多了。总而言之,曹操、荀贞之间,李象看好的,其实是荀贞,可问题是,他现在的身份太低,因此不可急於去投,须得先过渡一下,给自己渡过金,然后再投不晚。
梁逵心思急转,想道:“城将破灭,尉君不愿与城俱亡,我虽小人,命也要紧!我父母已故,尚无儿女,唯有一妻,却相貌丑陋,我久想休之!可以不顾。尉君沉着有勇力,我不如从他投曹,许能得保此命!”说道,“我愿从尉君,共投曹公!”
既是雪中送炭,带的人越多,自是越好。
李象应道:“那你就跟我同去罢。”
没有直接出城,李象先把城头的守卒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道:“臧司马、赵司马中了孙伯符的计策,已将失败。曹兖州,当今之英杰也,我欲去投,汝等可肯从我?”
李象在冤句县尉的位置上,才干了没多久,可他善得人心,县兵都很服气和爱戴他,除了一些家在县城居住的,和不舍抛妻弃子的,余下的尽皆肯从。
收得了县兵五百人,李象带之,与梁逵一道,打开西城门,趁孙策与臧俊、赵宠战斗之机,溜出到了城外,径往东北边的定陶而去。
梁逵走了半截,一拍额头,叫道:“哎哟!”
李象问道:“怎么了?”
梁逵说道:“忘了给县君禀报,说城池要破了么?”
李象乜视他,说道:“那你回去给县君报个信?”
梁逵摸着脑袋,讪讪答道:“离城已远,还是算了吧。”
李象对这位冤句县令,实是早就看不惯了,贪敛无度,若只是剥削黔首,也就罢了,李象事不关己,且能睁一眼闭一眼,权不理会,可明知现今乱世,却还克扣县兵的粮饷,乃至虚报兵额,导致当兵临城下之时,冤句乏兵可守,这真是不能忍。
李象说道:“县君不是说他要为民守内城么?此时外城应该已破,他正好可以在内城守御。”
梁逵应道:“是,是。”
李象、梁逵两个,引冤句的县兵五百,往去定陶投曹操,不需多说。
113 陈宫催马离营去
臧俊、赵宠两部确如李象所料,被孙策击败。
臧俊被俘。
赵宠见势不好,及时带着本部脱离战场,逃回去了陈留郡的济阳县,遣人给张邈禀报不提。
但是李象没有料到的是,孙策却如他的父亲孙坚不取圉县一样,没有占据冤句的打算,是以在进入城中,发现冤句县令在守御内城以后,孙策也就没有继续攻打,赞了一句“冤句此令,忠於职守,是个好官”,随之,纵兵在县中抢掠了一番,便就撤兵走了。
冤句县令不知李象、梁逵两人偷偷逃掉,突闻报豫州兵进城,瞠目结舌,吓得屁滚尿流,本以为性命要丢,不意孙策轻易放过了他,转而喜出望外,连呼侥幸,急忙写书一封,派了亲信吏员送去定陶,大骂了李象、梁逵一通,说他两人畏敌如虎,竟至弃城而逃,好在“下官英勇杀贼,身先士卒,遂溃孙策,乃保冤句”云云。
济阴太守吴资接到他的上书,自是难知真假,一边心痛臧俊之没,一边提起精神,给冤句县令这个好官儿,回了公文一道,对他甚为勉力,大加表彰。
臧俊被俘之时,身受重围,犹酣斗不止。俘下他后,孙策喜其敢战,命兵士把他带来,一见之下,观其形貌魁壮,起了爱才之心,招降说道:“我知你是吴太守的姻亲,然良禽择木而栖。方今镇东将军兵势强盛,济阴势必将为徐州有。君何不降我,我必以心腹待君。”
臧俊怒目而视,大骂说道:“宁死不与贼为伍!”
孙策年轻的脸上现出诧异,说道:“我家世为汉臣,我乃汉家骑都尉,何以谓我贼也?”
臧俊说道:“你纵兵四掠,侵害百姓,不是贼,是什么?”
孙策恍然,笑道:“掠民怎会是我的本意?我不过是欲以此,来诱司马中我计耳。”吩咐左右,说道,“把抢来的粮食、禽畜,悉数还与乡人。”
黄海、孙河、袁雄等十余个军吏在侧,闻言多有不舍。
袁雄说道:“将军,那些物事……”
孙策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道:“还不快点从我军令?”
袁雄等无奈,只好接令。
孙策笑与臧俊说道:“司马,这样可以了么?”
人生艰难唯一死。臧俊思前想后,若是不降,孙策料不会放他回定陶,必然会把他杀了;而下孙策愿意把掠来的东西还给乡民,自己也算是给济阴的百姓做了件好事,并且下台阶也有了,虽是有些对不住吴资,然亦别无它法,遂长叹一声,下拜说道:“降人臧俊,拜见将军。”
孙策大喜,绽出灿烂的笑容,宛如春花开放,然而并不柔媚,反有一股飒爽的英气透出。
落入臧俊的眼中,使他不觉一呆,由衷心道:“真美姿颜也!”
……
孙坚、孙策父子,一个攻破圉县,一个攻破冤句,分别威逼陈留与济阴的郡治,令张邈、吴资皆不能遣派郡兵前去支援曹操。——吴资虽下了檄令,遣了郡吏,去各县强征民夫、粮秣,但在郡治定陶不稳的情况下,他征来的民夫和粮秣,却也只能先紧着用在定陶。
在孙坚、孙策进战的同时,荀贞亦
率大军,出昌邑,进至乘氏外。
曹操为了能够借助地利,於荀贞的部队到前,只留下了三两千的兵马守卫乘氏县城,带着余下的两万余人,过了济水,筑营於济水西岸。
荀贞筑营於乘氏南,济水东岸。
两军隔河相对。
对垒了两天。
接连两道军报传到了曹操营中。
曹操展开观看,一道军报说的是孙坚火烧圉县,一道军报说的是孙策攻下冤句。
两道军报看罢,曹操的心,沉到了水底。
亏得他城府深沉,失落之情,才未显露於色。
侍立在侧的曹昂把军报转呈给陪坐在侧的程立、陈宫、满宠、刘若、丁斐、史涣、夏侯惇、曹纯等人览阅。
诸人看后,满宠蹙眉说道:“孙文台、孙伯符出入陈留、济阴,如入无人之地,当我兖土是什么地方?随便都可以来的么?”
程立抓住了重点,说道:“孙氏父子克城而不占,这明显是在为荀镇东牵制陈留、济阴两郡的兵马,其目的不外乎有二,一则是以威胁两郡的郡治为手段,以迫两郡不敢来助我军;二来,是骚扰我军的后方,使我军心不稳。”
他对曹操说道,“明公,许显、乐进、刘备、陈褒等部兵马,俱已会至镇东帐下,现今镇东与我军夹河为营,昨天与前天,镇东连续两天挑战我军,今天,镇东又开始试探地进攻乘氏,我军与徐州军的大战在即,而陈留、济阴自保无力,不能相助,事急矣!宜急觅良策以对。”
曹操问道:“公可有良策?”
程立看了看陈宫,默然不语。
曹操心知,程立的良策一定还是撤回东郡,当此之际,不可内部不和,曹操便也没有再问程立,改问陈宫、满宠等人,说道:“君等可有对策?”
陈宫捻着胡须,费力苦思,边想边说道:“明公,惟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据军报,孙坚、孙策父子所率之兵力,其实都不多,孙策只有两千来人,孙坚更是不到千人。明公可择战将两员,各与兵若干,遣之邀击孙氏父子。只要能把他父子二人击溃,就不但可保我后方无虞,能够把军心稳住,陈留、济阴两郡且也能各遣兵来聚了!”
满宠听了陈宫的建议,微微摇头。
曹操瞧见了他的动作,问道:“伯宁,你有什么想法?”
满宠说道:“陈公之策,怕不好行。”
“怎么说?”
满宠说道:“孙坚、孙策父子一味游击,我军恐怕不太好能击溃他们。我军遣出邀击的部队如果少了,不一定能斗得过他俩;如果多了,他俩向南撤走,一入陈国、一入梁国,我军难不成还能追击不成?我军不能追击!而等我军归还乘氏,他俩又率部出来,继续扰我陈留、济阴,如何是好?”
曹操点了点头,顾与诸人,说道:“伯宁的这个担忧,不可不虑。君等可还有别的对策么?”
夏侯惇从榻上下来,站在帐中,大声说道:“末将有一个对策。”
“你说。”
“那就是舍了济阴,退入东郡!”
陈宫闻言,顿时又怒,说道:“此前,程公已经建议过明公退入东郡,怎么校尉今也对明公做如此建议?前时,我军兵马尚少,粮秣稍乏,程公提此建议,且可理解;於下我军步骑三万,粮秣足够两月之用,却如何能够不战而退?校尉怎能又提此议!”
程立生性狠戾,不把百姓、兵卒当人,夏侯惇对他的这一点,极其反感,但一码归一码,不得不承认,程立的计谋和眼光还是极佳的,对於他提出退回东郡的这个建议,夏侯惇现在是非常认可和支持的。
夏侯惇说道:“陈公,你说的不错,现在我军确是有三万之众,可你去看看,这三万之众的兵卒,都是什么兵卒!差不多一半都是临时征募来的壮丁!别说操练了,军械都不够发给他们,拿着锄头、耙子当兵器的,大有人在,还有那削木为兵的。陈公,这样的兵士,你觉得能与荀贞之的徐州虎贲对阵么?非要让他们上阵去打,不是叫他们送死去么?”
陈宫怒道:“我军有济水为阻,荀镇东如敢过河来击,我军候他半渡而击之,焉可不胜?”
“荀贞之是傻子么?济水南北这么长,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渡河?他若是在别处渡河,你有何对策?我军还能把这二三百里的济水,全都看住不成?真要全都看住,我军势必分散。我军就这么三万人马,半数且无战力,还敢处处分散?那不是自取灭亡么?”
陈宫语结。
夏侯惇穿着铠甲,不方便下拜,冲着曹操行了个军中礼,说道:“明公,当断则断!当趁孙氏父子骚扰济阴、陈留之事,军中还不知道的机会,及时拔营后撤,西入东郡为上!否则,等到这个消息在军中传开,我军中军心大乱的那个时候,就算想撤,也不易撤了!没准儿,就会发生哗变!”
曹操注意到陈宫被气得满脸通红,心中想道:“公台是个实诚人,唯是其性,未免固执。”问满宠、刘若、史涣、丁斐等等诸人,说道,“卿等以为呢?”
满宠说道:“夏侯校尉所言甚是!”
刘若等是要么是曹操的旧友、要么是他的同乡故吏,自是一切唯曹操马首是瞻,他们都明白曹操的心思,异口同声,俱皆答道:“正该及早退回东郡!”
陈宫怒到极点,手都在颤,他举起手,指着曹操,说道:“孟德!我与允诚等君,上下活动,为你奔走,说服兖士,迎你做了兖州刺史,所为者何?还不就是因为我等以为你英才杰出,可以保我兖境?而下允诚为了给你看住乘氏的北边侧翼,战死寿张。你拥兵三万,扼济水之险,却要不战而走!我就不问你,对不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信赖,你,对得起允诚么?”
曹操面带愧色,说道:“公台!”
陈宫甩袖转身,出了帐篷。
曹操追出帐外,陈宫已经去出十余步远。
曹操连声呼叫,陈宫绝不回头,只见他劈手从个看护夏侯惇等人坐骑的军吏那里抢了匹马,翻身乘上,一溜烟地催骑,往辕门驰去。
曹操急切地大呼:“公台,你往哪里去?”
陈宫远去,没有回答。
114 曹操引兵拔寨撤
陈宫出了曹营,南下而去。
行约十七八里,天色近暮。
陈宫勒马停於一棵道边的垂杨树下,见那红日西沉,映照於远近的山丘、河流、田地、野林之上,遍染出如血之色。
目睹此景,他心生感触,想道:“现我兖州,就正如这夕阳下的血染山河,数经贼乱,赤地千里,原野荒芜,疮痍满目,民生凋敝,百姓们啼饥号寒,卖儿鬻女,已经是凄凉得不得了,非得有明主拯救不可,否则,等到日头落下,势将掉入沉沉黑夜,不知又更会悲惨多少!
“本以为曹孟德可安我兖州,我与允诚却是瞎了眼,看错了他!也是个自私自利之徒。当下能卫我兖州者,尚有何人?”
兖州大半的郡县都已经落入了荀贞的手中,现存的郡只剩下了济阴、陈留和东郡。济阴岌岌可危,太守吴资也不是个有才能的人,此郡指不上;东郡是曹操的地盘,亦不必说;如此一来,就只有陈留了。
陈宫想道:“陈留太守张孟卓胸怀远志,礼贤下士;陈留是个大郡,昔日盛时,民口**十万,今兖州虽乱,陈留没怎么遭到兵害,旧年的实力仍存。我可去投张孟卓,佐他保我兖土。”
定下了前路,陈宫便也就不再耽搁,拍马继行,径赴陈留。
行到日落,随便找了个左近的乡里,投宿下来。
如今兵荒马乱,各地乡里的百姓聚集成坞,以为自保,实也并不是敢随意就收留路人借宿的,唯是陈宫在兖州的名头太大,且他家在东郡东武阳县,东郡与济阴接壤,因他在济阴民间的名声,尤比在山阳等郡的地方为著,他一自报姓名,那坞中的坞主大小是个乡豪,却是知他何人,就赶紧出去,亲自把他迎入到了坞中,杀牛宰羊,热情款待。
坞主问陈宫:“听说先生得曹公器重,在曹公军中担任重职,今却为何夤夜独行?”
陈宫念他款待自己的情意,如实答道:“我要往陈留去。”
“去陈留做什么?”
陈宫不愿把自己投张邈的念头说与他听,游目堂中,见堂上所坐多为须发斑白的乡老,看向堂外,月色下,许多的孩童在游戏玩耍,哀怜待荀贞军到后,这些老弱,也许都要死於乱中,便转了话题,提醒他们,说道:“荀贞之兵临济水东岸,或许不日就要杀到此处。我看你们的这个坞堡,并不坚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赶紧投往别地,以免受兵灾之苦。”
坞主说道:“曹公部众三万,屯於济水西岸,难道还挡不住徐州兵么?”
陈宫忍不住牢骚发出,说道:“如能挡住徐州兵,也不会丢掉大半兖境了!”话说出口,后悔失言,心道,“我与他们说这些作甚?”不肯再多说了,只道,“你们记住我的话,最好及早搬家。”
在坞堡中住了一晚,第二天,陈宫辞行。
那坞主说道:“此去陈留,尽管不远,犹二百里许。路上不靖,时有盗贼。先生一个人,若是遇到贼寇,恐或会有不忍言之事。我已集合了十余本坞的壮士,请送先生南下。”
陈宫推辞不得,只好由之。
於是,在此十余坞主壮士的保护下,晓行夜宿,走了三四天,这日到了陈留郡界。
复行不远,瞧见了济阳的城池。
赵宠仍在此城中坐镇,闻报,急忙出迎,接住了陈宫。陈宫请他取出钱财,送给沿途护送的那十余壮士,与他们告别。那十余壮士自北归坞堡不提。陈宫也不入济阳县城,只叫赵宠派人前导,马不停蹄,接着南下,赶赴陈留县。济阳到陈留,二百里地,三天后到了陈留县中。
陈宫到底是个文士,虽说会骑马、会击剑,但与武将还是不能比的,骑术一般,身体也不是很强健,所以四百多里地,足足走了六七天,这要换了荀贞帐下的精骑,两天就能走完此程。
张邈早在郡府的门口等候。
两人相见。
陈宫下揖,说道:“宫谒见张公。”
张邈说道:“前时与君一别,掐指已有旬月未见。多时不曾闻君谈论,我啊,都有点自觉污浊之感觉了!”
张邈的话语虽然礼貌周到,但陈宫却从他的语态感到了点冷淡和排斥,比起上回陈宫来陈留要兵的时候,单从态度而言之,两者可谓差别甚大。
陈宫不解其故,一时又不好冒昧问起,便吧疑惑暂埋心中。
张邈请陈宫入府。
进到府内,登入堂中。
张邈问道:“昨日接报,说曹孟德趁夜拔营西遁,还东郡去了。君怎么不在孟德军中,跟着孟德去逃东郡,却来了我处?”
陈宫先是呆了一呆,说道:“曹公已经西去东郡了?”旋即反应过来,明白了张邈为何今次见面会对他不冷不热。
也是,上回来陈留要兵的就是你陈宫陈公台,说什么“曹兖州檄召山阳、济阴、陈留诸郡兵,欲与徐州决一死战,护我兖生民”,又说什么“风雨飘摇,此众志成城之时,望公不以私心而坏公义”,还不客气地质问“敢请府君自问之,是兵略可与曹兖州比,还是忠心不如曹兖州”?说了一大堆正气凛然的话,从他张邈张孟卓这里要走了足足五千兵马,结果如何?
当时张邈之所以不愿给曹操援兵,给出的借口是“唯恐孟德再败耳”,哪里能够料到,这曹孟德竟是连“再败”都谈不上,居然是如那山阳太守袁遗一样,不战而逃了!
张邈心中,怎会不生气?
陈宫说道:“实不相瞒,宫今所以不请自来,南至贵郡者,便是因曹东郡要放弃济阴;只是没有想到,他已经撤走回去东郡了。”
“哦?此话何意?”
陈宫便把那天在曹操帐中,与夏侯惇、满宠等人的争论,告与了张邈,末了,长叹说道:“宫无识人之明,错信了曹孟德。宫旧时曾与鲍允诚一同立下过‘安我兖州’之志,而下不仅有负允诚,回想起日前宫来陈留,请明府君遣兵助孟德一事,亦深觉有负於明府君也!”
说着,他的脸都红了,眼睛不敢去看张邈,一副坐立不安,惭愧非常的模样。
张邈闻言,因知陈宫是个厚道人,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顿时去了冷淡之色,说道:“原来如此!”反过来安慰陈宫,说道,“公台,君也不必太过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陈宫长吁短叹,说道:“早知今日,我上次绝不会应曹孟德之令,来陈留问明府君要兵!现下他一矢不放,领之尽入东郡,唉,是我对不起明府君!”追悔不迭。
张邈说道:“罢了,以前的事无需提了。”问陈宫,说道,“君今来我郡,有何打算?”
陈宫起身,下揖堂中,说道:“今能救我兖州者,非明府君而无有他人!宫以微薄之身,拙劣之能,明府君如若不弃,敢请为明府君效犬马之诚!”
张邈大喜,从榻上起身,到了陈宫身前,把他扶起,说道:“有公台助我,镇东兵势虽强,陈留可保矣!”
两人重新落座。
张邈召张超等人,来与陈宫见面。
叙谈稍顷,陈宫把话题转回,问道:“适才闻明府君言,曹孟德已西入东郡,不知是何时的事?”
张邈答道:“我昨天晚上接到的军报,军报乃孟德亲笔所书,他撤军,是前天晚上的事。”
陈宫喃喃说道:“前天晚上?”
张邈说道:“正是。”
陈宫问道:“那乘氏,现下是不是已经失守?定陶,可还在吴太守的控下?”
张邈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尚无最新的军报送来,眼下却是不知。”
堂中诸人的视线,随着陈宫,都不禁移向外头,望向北方。
……
前天晚上,云层密布,遮掩星月之光。
程立见此天时,赶紧跑到曹操在帐中,进言曹操,说道:“立观天象,三两日内将会有雨。我军兵马三万,新兵占半,不宜约束,辎重近千车,一旦下雨,道路泞泥,难行不说,因风雨之阻,沟通且会不便,必将导致上下军令的传达不畅,如此,会大不利於我军的撤退。
“今夜星月无光,对岸的徐州斥候,窥视不到我营中的情况,明公不如趁机拔营。”
曹操以为然,接受了他的建议,遂连夜拔营,撤退西向。
撤退的途中,给吴资去了一封信,告诉他:因为部队的新兵太多,战力低下,不足以与荀贞决战,故此自己决定,放弃在济水两岸与荀贞战斗,现在已率军向西,撤往东郡了,“公如欲守土,我当自东郡援公;公如欲暂避徐州锋锐,我在东郡候公”,言外之意,我已经带兵走了,至於你济阴郡兵,是打是撤,悉由你自己做主,叫吴资自己看着办。
曹操领兵,悄悄出营。
他以夏侯惇引精锐步骑殿后,以丁斐、曹纯护卫两翼,用史涣在前开道,刘若、蒋奇、李乾等将从行中军,摸黑出了营垒十余里,这才命令三军点起火把,加快行进的速度。
同时,传檄东郡,令守将做好接应的准备。
快到天亮,整个部队的侧后方,东南边来了数百人。
夏侯惇派军吏到中军,禀与曹操,说:有自称是冤句县尉,名叫李象的,引了县兵数百来投。
曹操听了,心中欢喜,想道:“我拥三万之众,不战而撤,陈公台弃我而走,我正愁该如何振奋士气,凝聚军心,即有冤句县尉引众来投。真是天助我也!”当下传令,唤那李象来见。
曹操部曲三万,加上近千辆的辎重车,在道路上拉出了一个很长的队伍;夏侯惇殿后的部队,离主力又有一段距离。
故此,曹操边行边等,直等了约小半个时辰,方见两人被之前来禀的那个军吏带到。
曹操看去,见这两人,一个须髯浓密,一个半截眉毛。
须髯浓密那个,相貌颇壮;半截眉毛那位,略显贼眉鼠眼。
曹操倒不以貌取士,召他两人近前,亲切地问道:“哪位是李县尉?”
李象应道:“下官冤句县尉李象。”介绍贼眉鼠眼那人,说道,“这是鄙县的门下游徼梁逵。”
曹操微笑颔首,上下打量李亮、梁逵,赞了一声,说道:“真壮士也!”
梁逵是头次与这样大的官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紧张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与李尉君听说曹公屯兵济水南岸,以遏荀镇东西进,故此特地来投,愿为曹公效力。”
李象瞥了他眼,心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曹孟德都已经撤兵西去了,还说‘以遏荀镇东西进’,这不是当人面,揭人短么?”觑曹操神色,却见曹操从容自若。
听他喟叹说道:“说来我本是要在济水两岸与荀镇东决一死战,拼死也要护我济阴百姓,不受徐州兵害的!奈何数次向贵郡征募粮秣、民夫,贵郡皆不能给我。我军中乏粮,而荀镇东惧我兵威,又迟迟不敢渡济,万般无法,我这才不得不拔营撤兵,且先还入东郡,再作打算。”
李象心中称赞,暗地里给曹操挑了个大拇指,想道:“说的好!”不敢再让梁逵这个没眼色的说话,接口说道,“来日方长。谚云‘三十河东,三十河西’。
今日将军由济西撤兵,来日怎知不会是荀镇东从济东败走?将军英才伟略,明知进退,古之善战者,不过如是!”
曹操诧异地看了看李象,心道:“说的好!”对李象刮目相看,问道,“君家乡何地?”
李象答道:“象家并州。”
李象的家乡在并州上郡,也正是兖州离并州太远,中间隔着冀州,故是他在看出冤句守不住以后,才没有起归乡之念,而是来投曹操。
曹操叹道:“并州距此,数千里之遥,卿远去乡梓,为官济阴,碰上荀镇东侵我兖州,也是不易!为民难,为官亦难哉!”问李象,说道,“君随行部曲多少?”
“县兵五百人。”
“他们愿意离开故乡,从我入东郡么?”
“将军主兖的时日虽然尚不长,但将军的仁义恩德,我县百姓无人不知。这五百县兵,都自愿跟从将军去东郡。”
曹操大喜,说道:“好!”当即下令,表李象为别部司马,任梁逵为队率,除掉那五百县兵,又拨了五百兵马给他,让他一并统带,对李象说道,“君初到我军,还没有立下功劳,我不好立刻就擢君以显任,且以别部司马屈之,待君有功之后,我必论功行赏,不吝擢拔!”
别部司马可以自领一部,已是独立领兵的将佐了,这个军职不算低。
李象欢喜接受。
……
却说曹操撤兵以后,次日,对岸的荀贞斥候发现了曹营空虚,潜过河去,摸到营外,这才知道曹兵已撤,连忙赶回东岸,报与荀贞。
荀贞接报,怅然若失,顿足於地,顾与戏志才、荀攸、张昭等人说道:“却使孟德逃脱!”
戏志才对这个结局并不奇怪,他说道:“我军到时,曹东郡不在济水东岸筑营,而是出乘氏,去了西岸扎营,想来他当时就在想着找机会撤退逃走了!”
荀贞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曹操要是想与徐州兵开战,他肯定就会背靠乘氏,在济水东岸屯驻,但他却选择了在西岸扎营,把乘氏孤零零地留在了对岸,那只能是他早在荀贞兵到之初,就起了避战回撤之意。
荀贞笑道:“也罢,权容孟德逍遥几日,且等来日,我再听他为我鼓瑟堂上!”
戏志才说道:“曹东郡已率部遁走,乘氏,孤城而已,现下城内必定人心慌乱,一鼓可下。敢请明公一边传令攻城,一边麾军渡河,进取定陶!定陶既得,济阴为明公有矣。”
荀贞便就传令,叫乐进领兵攻城,叫许显等部搭建浮桥,率先渡河。
曹操的亲信将校都被他带在了身边,乘氏守将本非曹操的嫡系,曹操留给他的守卒又多是没怎么经过操练的新兵,亦无战力。此时曹操已走,城内自是毫无斗志。
乐进只把城池一围,还没开打,城中就降了。
由荀攸主持,给那城内没有战力的新卒,各发放了路费,遣之归家;把那有些战力的兵卒,听其个人的意愿,想回家的,也给路费,任之回去,愿投徐州兵的,则留用之。
搞定了这些事情,荀攸回到中军,部队还在过河,尚有小半未渡。
荀攸对荀贞说道:“明公,攻兖以今,前后屡战,我军俘获甚多,投入我军的兖州降卒目前不少,已两三千人了。近日来,降卒营与其它的营,发生了好几次的冲突。我军将士,颇有瞧不起他们的,甚至负责暂时掌管降营的那些将校,亦轻视降卒。长此以往,或会生乱。
“以攸愚见,不若把降卒整编一下,取其敢战士,组成一部,交由乐将军、潘校尉等统带。既为州里人,降卒应能心服;将来进攻东郡的时候,亦便於用他们为先锋。”
荀贞帐下的诸将校里边,兖州人不多,是兖州人并且位在校尉以上的,只有潘璋、乐进两个,故此荀攸说“州里人”,意思说的就是潘璋、乐进与兖州降卒是同州的老乡。
潘璋、乐进二人,且皆是东郡人,将来攻打东郡,他两个必是前锋的位置,故此荀攸又说“亦便於用他们为先锋”。
荀贞从谏如流,说道:“公达此议甚佳。”
他想了一想,说道,“之前吴资曾经遣了数千济阴郡兵给孟德,我军攻打昌邑一战,复败了他的骑督将杨章一部,伯符攻打冤句,又败其司马臧俊部,现而今,定陶城中定然空虚。攻打定陶,用不了那么多的兵马。事不宜迟,现在就可以教文谦留下部分军吏、部曲,对降卒进行改编。”想到就做,当即传令,命乐进着手此事。
却是济阴已在囊中,不必等到定陶打下,荀贞就有余力,对降卒进行改编整顿了。
乐进接到命令,选出了能干的得力军吏数十,给他们兵马千人,就在乘氏县外,召聚降卒,进行改编。改编不是一句话的事,还是比较复杂的。
首先,得把降卒的姓名、年岁、体貌、籍贯等等,编写成册,一式两份。一份军中自留,一份由幕府保存。其次,视情况而看,要么是仍旧保持降卒本有的编制,要么把他们打乱,重新从伍、什组织,直到队、屯、曲。再次,底层的军吏原则上从徐州兵的老卒中选用,但如有特别骁悍的降卒,也可任用,这就与第二条相同,也需要负责此事的徐州军吏,甄别办理。
最后,尽管各地州军、郡兵中使用的军法,基本区别不大,皆是汉家之法,但荀贞的部队,比与其它地区的部队,军法十分严明,亦需得给降卒“三令五申”,引起他们的重视。
种种般般,颇耗费时间。
荀贞不会在这里干等,遂将他们留下,等部队全部渡河之后,沿着济水向南,扑向济阴。
115 张益德轻取定陶
曹操为了防止军心不稳,以及如果被济阴太守吴资太早知道他准备撤回东郡的话,吴资可能会首先弃定陶而逃,引起荀贞的警觉,所以直到拔寨西撤的时候,才遣人赍信去通知吴资。
受任给吴资送信的,是曹操的帐下吏朱台。
上回给鲍信送信,也是朱台去的。把信送到,朱台休息了下,当天就回乘氏给曹操复命了,并没有参与寿张的守城之战,是以鲍信虽然阵亡、万潜虽然投降,他却是安然无恙。
是夜,云遮星月,路不好走,朱台出了曹营,走了一截路后,不小心马失前蹄,摔了一跤,把他给摔得头晕眼花,七荤八素,胳膊差点折断。於是,朱台索性找了个背风的土丘,挖了个洞,在洞中睡了一晚。次日乃行,才再往定陶而去。到定陶时,已是两天后了。
将信奉给吴资。
吴资打开一看,惊骇失色,忙不迭问朱台,说道:“曹公何时撤的兵?”
“两天前。”
“怎么现在信才送到?”
朱台心道:“我辛辛苦苦,道上风尘仆仆,累死累活,信给你送到。你不给些赏钱,反而耷拉下脸,恶言恶语的。干什么?训斥我么?”答道,“小人日夜兼行,已是尽了最大的能力了。”冲吴资行个军中礼,说道,“信已给府君送到,小人告辞。”转身出去,自追曹军。
吴资呆呆地在堂中坐了片刻,猛然起身,连声唤堂外的府吏,命召主簿、功曹等大吏来。
主簿、功曹很快来到。
吴资把曹操的信,给他们看了,说道:“曹孟德不声不响,竟就这么逃了!把咱们丢在这里。定陶城,是守不住了。你们立即带我的军令,去城外营中,召聚兵士,咱们也赶紧走吧!”
主簿、功曹面面相觑。
功曹问道:“走往何去?”
吴资已有主意,说道:“西去东郡,投曹孟德。”
前边他刚责备过曹操不地道,抛弃他们不顾;紧跟着却就又说去投曹操。前后言语矛盾,主簿、功曹不解其意。主簿问道:“曹公既已弃明公而逃,缘何还去投他?何不南投陈留?”
吴资说道:“张孟卓是个长者,对待朋友,那为人处世,的确是好,没什么可说的!但他不懂兵事,且陈留与咱济阴一样,亦无什么山川险隘,南有孙文台,东有荀贞之,我料张孟卓必是守不住陈留的。东郡则不然,依大河为阻,背靠袁本初为援;孟德虽逃,兵且数万,他肯定是能守住东郡的!他弃我等而逃,固然不义,但从前途着眼,东郡远胜陈留。”
主簿与功曹两人听了他的分析,俱皆服气。
主簿说道:“明公远见卓识,我等不及。”
功曹、主簿两个,遂出府,去到城外的营中,传达吴资的命令,集合士兵,打点辎重,预备撤退。吴资的部下,而今多是新卒,泰半都是附近乡邑的乡民,听了吴资要去东郡,他们不愿背井离乡,趁着主簿、功曹等府吏和营中的军吏收拾粮秣等军需的机会,起初三三两两,后来成群结队,逃出营外,各奔家中去了。等到主簿、功曹闻讯,营中兵士已逃走了三成。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主簿、功曹赶快命令军吏,让他们严守营地的各门,再有敢逃跑者,行军法杀之。
仍有兵士想走,连杀了十余个,将他们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辕门,这才止住了逃跑之风。
用了多半天的时间,终於把辎重等物都装上了车,连带着吴资这几年在济阴郡的积蓄十余车,总计三百多车。
功曹、主簿都是定陶本地人,先取了自己的家中妻子老小,然后请了吴资一家出城。
一声令下,两千多的郡兵离营列队,动身西行。
定陶县中的百姓闻说,一下子流言四起。
有的说,徐州兵已经杀到定陶县外了。有的说,杀来的不是徐州兵,是黄巾军又来了。
又有的说,这回来的黄巾军甚为凶残,他们的渠帅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徒弟,擅长兴风作雨、撒豆成兵,而此渠帅作法,需要一样材料,那便是不足月孩童的心头血。
又有的说,黄巾军已被徐州兵打败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黄巾军来?来的只能是徐州兵。不过,徐州兵为什么能够打败有道术为助的黄巾军呢?是因为他们的主将荀贞之、许君卿、乐文谦等人,也都会
道法。他们的道法,倒是与黄巾军类似,也需要某种特定的物事为施法之材料。这种材料不是不足月孩童的心头血,而是男子的裆下之物。
谣言越传越是玄乎。
城中乱成一团,各个里中的百姓,慌里慌张地拿了家中的值钱东西,打成包裹,家家户户,夫妻兄弟齐齐行动,或以担子挑着年幼的儿女,或用小车推着年迈的父母,有那族中人多的,聚集成片,有那族中人少的,搭帮结伙,几乎都随着吴资部队的脚步,蜂拥出了定陶县城。
吴资远远听到了后头的嘈杂,回头望之,看到了这一幕。
他算个有良心的,略觉愧疚,说道:“是我无能,不能保土安民,致使强敌临境,百姓流离。”
主簿、功曹等吏安慰他了几句,也就罢了。
百姓们有的逃往陈留,有的逃去投奔本郡别乡的亲友,也有不少男女老少,远远地跟在济阴郡兵的后头。
主簿对吴资说道:“明公,这么多的百姓跟在我军的后头,万一被徐州兵马发现,那可就不妙了啊!”
“那你说怎么办?”
“赶他们走!”
吴资想了一下,说道:“你去办吧。”
主簿应诺,带了三二百的兵士,迎着百姓逆行,待等到了近处,就下令驱散他们。
几个兵卒突然惊慌大叫。
主簿怒道:“叫唤什么?”
那几个兵卒指向东北方向。
主簿朝那边看去,看到了一支兵马,约四五百骑,正朝这边疾驰而来。济阴郡的兵卒都在此处,曹操的兵马已撤向东郡,不用多想,这支骑兵必是徐州兵了!顾不上再去驱散百姓,这主簿当机立断,马上领着兵士,折返到了吴资的中军。
吴资也已经在部下的提醒下,发现了这支徐州军的骑兵。
吴资胖乎乎的脸上,没了血色,惨白如纸,说道:“这可怎么办?徐州兵怎么杀来的这么快?”
主簿建议说道:“徐州兵都是骑兵,我军兵卒不是对手。明公,别坐车了,骑马逃吧!”
吴资为难地看了看车中的妻妾和幼子,说道:“吾妻、吾子不会骑马啊。”
主簿情急,说道:“明公!妻可再娶,子可再有,如丧战中,可是连性命都不得保全了也!”
吴资之妻大怒,眼中如喷出火来,可也不敢说话,抱着儿子,情转哀怜,低低地啜泣出声。
就在这么几句对话的空儿,徐州兵的骑兵已近在咫尺。
吴资亦有决断,知道不可再拖了,当机立断,便从车上下来,跨上主簿牵来的一匹马,见这主簿并不上马,问他,说道:“卿的马呢?”
主簿慷慨激昂,说道:“徐州骑兵马快,明公就算先行,估计他们也能追得上。下吏愿率郡兵,与徐州骑兵死战,以掩护明公!”
吴资感动地说道:“卿乃忠义之士!我不会忘了卿的!”
他打马一鞭,丢下妻妾幼子,在功曹、两三个亲信军吏的护从下,逃命去也。
这主簿对吴资说的却是假话。
目送吴资逃走,他心中想道:“我大好男儿,怎能枉送性命?曹孟德、吴太守两人这一逃,济阴显是保不住了。荀镇东得到济阴,首先一件事,定然就是延揽济阴的士心,以收民望,巩固统治。我家是定陶冠族,我身为郡府主簿,镇东将军一定会重用於我!且用这两千郡兵,换一场富贵!……至於曹公、吴太守会不会打回来?即便他俩打回来,欲安定陶,也离不开我家!仍是富贵在我。”
当下,这个主簿就叫鼓吏击鼓,击的是命令部队休息的鼓音节奏。
他原本是想令济阴郡兵就地坐下,好等徐州军的骑兵驰到以后,他上前交涉,输诚投降。
殊为料到,济阴郡兵中的新卒太多,很多兵卒还没怎么学过辨识金鼓,有那一些,就把休整的鼓音,当做了进攻的鼓音。这其中,又有那几个是愣头青,二话不说,提着耙子,呐喊着就向冲来的徐州骑兵迎了上去。这几个的一带头,余下的郡兵不知所措,干脆也跟着冲上。
主簿见之,大惊失色。
已经行出四五里远的吴资,听见了济阴郡卒的喊杀之声,回头去看,正遥遥地望见主簿混在冲锋的济阴郡卒群中,
那一袭白衣,在满是红色的军服中,甚是惹眼。
吴资眼眶一红,掉下了几滴眼泪,叹道:“前有冤句县令身先士卒,打退了孙伯符的围城;现有我的主簿率众冲锋,义无反顾,进攻来袭的徐州骑兵。这都是忠壮之士!”抹掉眼泪,鞭催快马,急往西逃。
那主簿自然不是主动带兵冲锋的,他是被周近的济阴郡卒裹住,被迫无奈,向前冲奔的。
来的这支徐州骑兵,是张飞及其所部。
瞧着对面那两千步卒冲来,张飞诧异得紧,与身边的军吏们说道:“哎哟,没想到定陶的济阴郡兵里头,还有胆烈之士,居然敢以两千军容不整的步卒,向我部骑兵发起冲锋。”传下令去,“抓到济阴郡兵的主将,带来见我。”
张飞命军吏们各引本队的骑兵,分为三道,迎杀上去。
想那济阴郡兵,大部分都是出於从众心理,莫名其妙地跟着别人向张飞部冲锋的,本是无有死战之心,等到两边接近,数百匹战马奔腾的声势着实吓人,不知是谁首先丢下兵械,掉头就跑,余下的那些,醒悟过来,也各自把兵器丢下逃窜,却是尚未接战,又溃逃败散。
只把张飞看的一愣一愣,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率骑击敌的那军吏们,追杀了一通,带着几个俘虏,回转过来。
张飞问道:“你们的主将是谁?”
那几个俘虏说道:“是我郡太守吴府君。”
“吴太守何在?”
几个俘虏你看我,我看你。
有一个说道:“与将军接战之前,他好像逃了。”
“逃了?逃去何处?”
“西边去了。”
吴资逃跑的时候,带的人不多,加上他本人,也就四五个,人少,就不容易吸引人的注意,而且那时,正是两千多的济阴郡卒冲过来之际,是以,张飞却是没能及早发现吴资。
听了俘虏这话,张飞稍微懊恼,心道:“一场大功,从手头飞了!算了,逃就让他逃了吧!一个无能之徒,便是逃入东郡,也没什么用处。吴资既走,那定陶显是空城了,这桩功劳,却是稳稳当当,要姓张了。”他是徐州兵的先锋,其它部队都落在后头,因此他也不着急去打定陶,问那俘虏,说道,“吴太守逃了后,你们的主将是谁?”
一个俘虏答道:“是我郡的郡府主簿。”
“他现在何处?”
这个俘虏朝身后不远处的战场,指了一指,说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就是。”
张飞抬眼去看,见那野地上,横七竖八的百余具济阴郡兵的尸体中,有一具尸体穿的是白衣,示意军吏前去察看。那军吏不多时,回来禀报:“已经死了。脸都踩破了,像是被踩死的。”
张飞说道:“可惜了!这是个壮士,把他葬了吧。”
军吏们应诺。
张飞往东边的百姓浪潮看了看,说道:“那些应是从定陶逃出来的百姓,你们把缴获到的辎重,留下些,带不动的,就分给他们吧!告诉他们,镇东将军荀公爱民如子,让他们不必逃跑,安心回到城中就是。”
军吏们应道:“是。”
一个军吏说道:“俘获中有两个妇人,一个孩子。那妇人自称是吴资之妻,年少的妇人是吴资的妾,那孩子,是吴资的儿子。校尉,这几个怎么处置?”
“带来我看。”
吴资的妻、妾、幼子,被带到张飞马前。
吴资之妻,相貌平常,他的幼子也无甚可说,只他的那个妾,年约十七八,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形貌妩媚,走起路来,莲步款款,摇曳多姿,当真美丽。
张飞忍不住多瞧她了几眼,心中一动,想道:“士仁亡后,我兄一直郁郁寡欢,此女相貌甚美,我不如将之送给我兄,也许能稍宽慰其怀。”
“我兄”,便是刘备了。
张飞想到这里,吩咐说道:“好生善待他们,不许戏辱。”
军吏们接令应诺。
张飞留下了百余骑兵,负责这几件事,带着余下的数百骑,驰向定陶。
到了定陶城外,只见城门洞开,城中果是早无守卒。
张飞却是轻轻巧巧,取了定陶。
116 荀公达重任兖州
荀贞率领的徐州兵於次日上午到达定陶县城。
不过刘备,却没有跟着荀贞一起来。
刘备、辛瑷、陈褒等人,分别被荀贞遣去,或北上攻取廪丘、鄄城等济阴郡的各县,或西去攻取成阳、句阳、令狐等各县,或南下与孙策兵合,进攻成武、单父、己氏三县。
因是,跟从荀贞来到定陶的只有戏志才、荀攸、张昭等几个文臣,兵马也不多,一两千步骑而已。
之所以这么急着分兵去打廪丘、离狐等济阴诸县,是因为这些县,郡南三县已处於昌邑、沛国和梁国的包围之中,固可以传檄而定,但是郡西、郡北的数县,尤其离狐、鄄城、廪丘三地,却皆与东郡接壤,而且县城与东郡的距离都很近,离东郡最近的廪丘,其县城距离郡界只有十来里地,最远的鄄城也不过三二十里,是以,需要趁着曹操西逃,暂时无暇守御此数县的良机,尽快、尽早地将之占下,以免耽误了时间,再去取时,没准儿还得打上几场恶仗。
入了定陶县城。
荀贞只觉得县中冷冷清清,行在县中的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道边的“里”内,亦几乎不闻人语。
远处飞过了几只鸟雀,因了城中的悄寂,它们的鸣叫声,竟都显得甚是嘹亮。
荀贞左顾右盼,叹息城内百姓稀少,仿佛是座空城,心中想道:“定陶乃是济阴的郡治,素闻此县民口繁多,商业发达,现在快到饭时了,而城中却炊烟寡少,刚才我去市上看了一圈,市中凌乱不堪,被丢弃的粗苯货物,遍地都是,商铺中,亦不见商贾,空空落落的。
“这城内的百姓、坐商,应是闻我大军将至,听信谣言,以为我军残暴,故而大半逃掉了!须得想个法子,把逃走的百姓,再给吸引回来!不然,民为国本,我就是得了此城、得了济阴郡,没人民口,不过是片白地,要它又有何用?”
荀贞料到了城中百姓逃跑,应该是因为听信了谣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谣言的内容会那么离谱。不过话说回来,那谣言如果用的好了,对荀贞、对徐州兵其实也能变不利为有利。
方才还晴的好好的天空,不知何时,天光开始暗淡。
等到荀贞注意到的时候,城西上头,已然是乌云密布,笼住了瓦蓝的天空,透出蓝黑的色泽。起了风,风渐渐变大,刮动街道两边的松柏、垂杨,放出如哨子般的音响,传遍空城。
许是济阴邻近豫州,荀贞起了与荀敞去汝南时相似的情愫,不觉想起了少年之时。
他顾对荀攸笑道:“公达,我记得你年少时,特爱这风吹叶响之声,以为清远辽阔。听此定陶的风叶之声,何如昔时颍阴之音?”
荀攸侧耳听了稍顷,答道:“从阿父征战以来,戎马倥偬,却是许久无有兴致听此佳声了。”
荀贞笑着问道:“那你愿意在济阴多听听此音么?”
荀攸听了荀贞此问,若有所思,约略猜到了荀贞的意思,说道:“明公,是要用攸治济阴么?”
“济阴一郡而已,何须公达!”
“那明公是何意思?”
荀贞徐徐说道:“征兖至今,除陈留、东郡二郡以外,兖州的其余各郡,皆已为我徐州所有。兖州者,海内之名州也,各个郡县的高门众多,名流辈出,非文德博学之士,不足以治之;东郡在西,陈留在西南,曹孟德知兵、张孟卓向有清誉,两郡成犄角之势,背倚袁本初为助,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准儿还会反咬咱们一口也,非娴熟军阵、多谋善断者不足以守之。
“既要文德博学,又要娴熟军阵,我想来想去,只有你公达可以充当此任了!我以兖州刺史表你,你可有信心,为我镇抚兖州?”
荀攸深知这个任务的艰巨性,然而并不畏难而退,慨然说道:“必为明公安抚兖土,东郡、陈留纵得冀州之援,亦必使曹孟德、张孟卓无能为也!”
荀贞大喜,笑对戏志才、张昭等人说道:“公达有此把握,那我就放心了!”
戏志才说道:“公达文武兼资,定能把兖州治理好。”
却是荀贞帐下,实际上可用来治兖的,戏志才也是一个人选。
唯是戏志才出身寒门,族无声望,如用他为兖州刺史的话,肯定会被兖士所轻,而戏志才又是颇为恃才自傲的一个人,两下万一你嫌我族声低微,不服气我,我嫌你名实不副,瞧不起你,彼此针锋相对,越闹越僵,闹到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之时,别说把兖州治理好了,可能还会给曹操可趁之机,导致兖州出现危局。故是,荀贞没有选择戏志才出任兖州刺史此职。
戏志才的志向也不在此,所以,他也没有为此不开心。
一行人到了郡府门口。
荀贞没有立即进去,停步门外,转过身来,指点街道远近,与荀攸说道:“公达,你看这城中,人烟寥寥,哪里像是济阴的郡治?你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几条招徕流民此措施,务必给以优待,从而尽量使逃离家乡的百姓们,自愿回去,以充实兖州民口。
“我这几天,看了一些有关兖州民间的情报。兖州的市井,现下有很多的谣言流传,有的是百姓瞎传,有的是陈宫、程立等人故意散播出来的,还有的,是地方豪强、大姓,为了聚兵割据,因此信口胡言,污蔑我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云云,以吓唬乡民,使之不得不依附他们。你上任后的第二件事,就是要针对这几种流言传播的不同背景,采取不同的对策,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流言悉数除掉!”
荀攸恭谨应道:“是!”
“招徕流民、除掉流言,这两件事,都不好办。你有什么想法么?”
荀攸想了下,答道:“敢请明公,暂且容攸斟酌思量,迟则三五日,早则一两日,待攸考虑成熟了,书写成文,再专门呈给明公。”
荀贞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他笑对荀攸说道,“你若是现在就给我说,你有什么什么办法,公达,我还真是会有点不放你的心;你说等你考虑成熟了,再禀报与我,这很好,兖州的人文,不比我豫州差,与我豫州相同,都是天下一
等的大州,今我入据此州,说来是吊民伐罪,你们知道的,那无非是好听话罢了,实与侵占无异,治理此州,定要稳妥第一。”
原本的历史中,曹操占了兖州以后,陈宫、张邈,联合兖地的大批士人,引吕布入兖,令曹操几乎覆败。其中虽然有曹操杀了边让、王匡之缘故,但兖州之难治,由此亦可见一斑。
荀贞,可不想现已属他治下的兖州泰半之地,在将来也出现相同的一幕。
荀攸应道:“诺!”
入到郡府,到得堂前。
荀贞瞧见两个妇人与一个孩子,在十来个徐州兵卒的看押下,跪在登堂的石板路边上。
荀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从荀贞入城起,张飞就一直陪从在侧,他这时答道:“飞取下定陶之前,於道上碰到了吴资领郡兵西窜,纵骑大败之,虽被吴资逃掉,然俘获了他的妻、妾、幼子。这三人即是。请明公发落。”
荀贞“哦”了一声,往这妇孺三人细看过去,这三人都低着头,瞧不见面容,只看到那孩子大概才四五岁,跪在两个妇人的中间,瑟瑟发抖,极是可怜,便收回目光。
他先从容说道:“今我伐兖,不是因为与吴太守有仇,是因为孟德迷了心窍,为一己之权,乃抗拒王师。”继而,柔声对吴资的妻妾、幼子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为难你们的,明天就送你们去与吴太守团聚。”吩咐张飞,说道,“此事交你去办,路上必要礼重。”
张飞应道:“是。”欲言又止。
荀贞问道:“怎么了?益德,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子!”
张飞挠头说道:“明公,飞大胆,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
“吴太守的这个妾室,模样挺美,飞想、飞想……”
荀贞失笑,说道:“益德,我以为你是个鲁男子,不意亦爱美色?”
他忖思心道,“当下之俗,妾与奴婢近乎等类,士大夫乃至以互赠妾室为雅,甚而有那怀孕的小妾,也一样会被送人。这尽管很不人道,可风俗如是。我把吴资的妻、子还给他,已是非常仁义了;益德难得向我开口,求要什么东西,也罢,就由他取了吴资的这个小妾吧。”
想定,荀贞笑对张飞说道:“既然益德喜吴太守此妾,那此妾就给你吧!”起了好奇之心,心道,“何等的美色?使益德动心?”命吴资的那小妾抬起头来。
那小妾怯生生地把脸举起。
荀贞看时,见其蹙眉垂目,一副惊怕的样子,楚楚可怜,果是貌美诱人,笑与荀攸、戏志才、张昭等人说道:“益德的眼光不差!”
张飞有心给荀贞解释,这个小妾不是他要的,是他想送给刘备的,可荀贞已步入堂中,只得也就不说。当下,张飞安排人手,一边选了骑兵百人,令明天一早,就护送吴资的妻、子去东郡;一边派亲信的军吏把吴资的小妾送去给奉荀贞的命令,进攻成阳的刘备。
117 刘备轻色赠猛士
吴资的小妾被送到济阳的时候,刘备刚把此城占下。
曹操、吴资先后西逃东郡,济阴郡现今群蛇无首,人心惶惶,济阴北部、南部的诸县,大多是徐州的兵马一到城下,便就献城投降。济阳也不例外。
济阳的县令名叫孙敏,扬州人,今年三十出头。
他是个文官,从小研读儒书,没有学过兵事,手无缚鸡之力,降了刘备以后,本来心惊胆战,不知这凶神恶煞也似的徐州兵将会怎生羞辱於他,却哪知刘备与他一见,竟是温言细语,如春风拂面,不仅没有分毫的轻侮之态,而且对他十分礼敬,言必称“孙君”。
孙敏感激得不得了。
接到张飞部军吏送来的吴资小妾,刘备没什么惊喜的表现,淡淡地瞅了那美人儿一眼,重重地与那军吏给了赏赐。待军吏辞别走后,刘备吩咐成定,说道:“把她带下去吧。”
成定之前在定陶的济阴郡兵营时,就听自己的队率说过,吴资的小妾何等美貌,——其实他的队率也没见过吴资的小妾,只是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那么一句,故此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因对成定等麾下的兵士吹吹牛皮;那队率虽是吹牛皮,但说吴资小妾美貌的话,半点不假。
成定对这小妾是闻名已久,今日见到真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流出。
他依依不舍地从那小妾的脸上移开目光,问刘备说道:“将军,把她带到哪儿去?将军的寝室么?”
刘备注意到了成定对那小妾的的垂涎样子,心中想道:“成定、石关两个,着实勇悍。前几天,与曹东郡隔济水对垒,闲来无事,我组织我部的吏、卒比武,以提振士气,我部中此前有名能打的那些,无一是他俩的对手。於下云长、益德都被明公别有任用,士仁亦被夏侯惇所杀,战死疆场,我帐下实是已无什么出众的猛士。对此两人,我需厚加笼络。”
便笑问成定,说道:“你喜欢这个女子么?”
成定年才二十三四,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女色的诱惑,没有抵制力,却是带了些不好意思,回答刘备,说道:“这女子真是好看!”
刘备大方地一挥手,说道:“那就赠给你了!”
成定吃了一惊,旋即狂喜,到底理智尚存,忙把喜悦按下,推辞说道:“此女子是厉锋校尉送给将军的,定怎么能要?”
“已是送给我,便是我的了,我转送与你,有何不可?”
成定的一双眼忍不住又落在了那小妾身上,但见她不止相貌美丽,身材亦是上等,前凸后翘,胸前的那两物就如小山峦也似,只想一想等到晚上,此女横陈榻上,随便自己为所欲为,就已克制不住,咽下口水,说道:“多谢将军!将军对我太好了,恩德无以为报,唯以死效命!”
刘备哈哈大笑,见那成定猴急猴急的,笑道:“你带她回帐吧,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成定冲刘备行了个大礼,扭扭捏捏,抓住吴资那小妾的手,出了县寺,在寺外的拴马石上,解下坐骑的缰绳,把这小妾抱到马上,牵马就往住处奔去。
奔未及远,迎头撞上一人,屯长的装束,可不就是石关
石关瞧一眼马上的那小妾,瞧一眼成定,问道:“哪里来的美人?”
成定炫耀说道:“此是吴太守的小妾!”
“啊?”
成定得意洋洋,说道:“将军赏给我了。”
石关顿时嫉妒,揪住成定坐骑的辔头,说道:“将军赏给你,是因为我那会儿不在。见者有份!你不能独享。”
成定不是小气的人,豪爽地说道:“这有何难?今天归我,明天给你!你我兄弟,一人一天!”
石关喜不自胜,朝那小妾的腿上摸了一把,踌躇满志地说道:“早就听闻吴太守的小妾貌比天仙。嘿嘿,不想你我也有享用她的一日!”越看这小妾越是迷人,由衷地佩服刘备,说道,“如此美人,将军居然舍得赏给你我!将军对咱俩诚然是恩深义重,你我万不可辜负了将军!”
成定说道:“那是自然!便不说这个美人,只说要不是将军,你我能当上屯长么?”
就在占下济阳县城的当天,刘备就以成定、石关立下大功为由,任他俩做了屯长。
可怜吴资的小妾,成了货物,被张飞送给刘备,又被刘备送给成定,而再又被成定答应同石关共享。张飞、刘备,俱皆豪杰;成定、石关,可称虎士,然又有谁,在意此女的感受?
县寺堂上,济阳县令孙敏,目睹了刘备赠美与部吏此事。
他赞佩地说道:“将军轻色爱士,英雄也!”
刘备谦虚地笑了一笑,说道:“美人易得,良将难求。一个妇人,算的什么?”端起茶碗,轻轻地饮了口水,沉吟片刻,与孙敏说道,“孙君,三两日内,主公应就会有檄传到,召我去定陶。不知孙君有何打算?如愿仕我徐州,我可举君於主公;如想归家,我有厚礼相赠。”
孙敏心道:“我一个降官,既无名声,官位又卑,就算镇东肯用我,也一定会被徐州的官吏排斥,说不得,我就得时时低声下气,处处小心翼翼;扬州道远,路途多贼,我则不敢回去。
“我观刘玄德此人,人如其字,是个仁德的人,重义气,不如索性我从了他吧?他部中现无什么得用的文佐、属僚,我若投到他的帐下,想来应能得到信用,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遂对刘备说道:“方今乱世,非英杰不足以立,我没有什么才能,已经断了仕进之念;虽思乡里,奈何路途迢迢。如是将军不弃,我愿为将军效奔走之劳。”
这正是刘备想要的回答,大喜说道:“先生不以备粗陋,愿到备的部中,此实备之所盼,而不敢言者也!”
孙敏起身,向刘备行了一揖。
刘备亦起,还了一礼。
两人相视一笑,堂中极是一团主臣和睦的气氛。
……
张飞遣出的另一路骑兵,向西而行,走了约七八十里地,渡过濮水,经句阳、离狐,到了东郡的边界,再往前行,不到百里,就是东郡的郡治濮阳县了。
当下两州交兵,是为敌国,这百人的骑兵不再往前,便在郡界的边上,分出
数骑,潜行驰入,找到了一支濮阳外围的曹军游骑,把来意告之,引了他们到的郡界,把吴资的妻、子转交与之,让他俩从这支曹军的游骑去濮阳县寻吴资,然后就返程,归还定陶。
吴资的妻、子在曹军游骑的带领下,於入夜时分,到达了濮阳县城。吴资闻讯,赶忙出来。他的妻、子见到了他,哭成一团。吴资问道:“你俩怎么逃出来的?”
吴资之妻哭哭啼啼地答道:“我俩不是逃出来的,是镇东将军派人把我俩送来的。”
“镇东将军派人把你俩送来的?”
吴资之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吴资,说道:“此是镇东将军给你的信。”
吴资接住,那信上尚带着他妻的体温,展开观看,信中的内容不长,简单的四五句,大意言道:我与孟德会猎,本是与君无干。一向仰慕君的名德,原想在定陶与君把酒,可君已经离定陶而去,深觉遗憾。现把你的妻、子送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尝我愿,与君高会畅谈。
吴资细问其妻,知道了她与幼子被张飞俘获、随后被荀贞送来的过程,在听到他的小妾被荀贞送给了张飞以后,稍微感到了点可惜,但小妾到底是不能与妻、子相比的,他口中尽管不言,心中对荀贞,却是不免生了些感谢之情。
带着妻、子入到宅中。
这宅子,是到了濮阳、见到曹操后,曹操给他的。
宅子便在濮阳县离郡府不远的一个里中,里中所居,尽是濮阳本地的衣冠士族;宅落占地颇广,前后三个院子,亭台池阁,花草丰茂。宅中有奴婢三二十人,是曹操一并给他配的。家居所用诸物,也都是曹操所赠,无不精美,且还有一班歌舞伎,前院马厩里头,好马三四匹。
吴资此来投曹,虽是没带什么部曲兵马,只有郡功曹一人和几个军吏随行,然其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怎么说,还是济阴郡的太守,在政治上可以成为一个号召。
故是,曹操对他还是相当不错的。
安排了疲惫不堪的妻、子到屋中洗沐、休息。
吴资与住在前院的郡功曹等人,在堂中谈论“荀贞送他的妻、子与他”的这件事。
郡功曹等,与吴资的想法一样,都觉得荀贞这事儿办得仁厚。
正说话间,外头来了一人。
吴资看去,是曹操的帐前吏朱台。
朱台说道:“主公今晚要在郡府大堂,宴请郡内的缙绅,请太守到时赴宴。”
“都宴请了谁?”
“挺多的。濮阳田氏的宗主,白马、顿丘等县的大姓家长,北边博平、聊城、乐平、发干、阳平、东武阳等等各县的冠族,河水南边东阿薛氏、荏平刘氏等家的宗主也都来了。”
东郡的县差不多就这么些,曹操看来是各县的右姓、豪族之族长或代表人物都邀请来了。
吴资想道:“孟德这是要做什么?”颔首说道,“我知道了。”
朱台自去。
暮色来时,吴资吩咐备车,带着郡功曹,前去郡府,参与此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