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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1 唯天子方有王命

    张昭等家里给他收拾好行装,与张承一道,跟着荀彧一起前去郯县州府。

    张昭才刚出彭城县未久,孙乾就先他到了州府。

    孙乾家在北海高密,由郯县而去高密,路途之长远过於从郯县到彭城,为何孙乾却能在张昭刚出彭城县未久就到了州府?这乃是因为:孙乾现不在青州,而在泰山郡的南城县。

    孙乾和大儒郑玄同乡,是郑玄的弟子。去年,郑玄为避青州黄巾,遂南下兖州到泰山郡的南城县,在山上选了一处石室,住了进去。因南城县是泰山郡最南边一县的缘故,所以此县与东海郡接壤,离郯县只有二百里地,当时陶谦对郑玄非常热情,待以师友之礼,常遣人问候。荀贞得了徐州,也一样派人去问候郑玄,派去问候郑玄的使者回来,正碰上被荀攸遣去召辟孙乾的使者准备出发,便告诉他:“孙公祐去年从郑公南下泰山,现在南城,从於郑公左右。”

    却原来:去年,孙乾陪侍郑玄一起南下,同到了泰山南城。郑玄的弟子很多,如赵商、崔琰、王基、国渊、郗虑等都是他的学生,门生常愈千人之多,陪他一起南下的人数不少,孙乾只是其中之一,所以荀贞竟是不知孙乾已经不在北海,而在南城,离他二百里之远罢了。

    因此之故,使者便不需再去北海,改而去南城便是。从郯县到南城比从郯县到彭城的距离稍微近一点,这个使者去的时候路上又赶得快,因此,张昭还没到州府,孙乾已至。

    在得到荀贞的召辟后,孙乾其实是不想来的,而是想侍奉老师郑玄,但是郑玄对他说:“荀氏多贤,荀侯可定徐州,今既召汝,汝可往之。”孙乾这才接了召辟,跟着使者来了郯县。

    不意孙乾居然是头一个到的,荀贞忙出府相迎。

    见了面,问过郑玄的身体如何后,荀贞对孙乾笑道:“君清雅高士,不欲以杂务劳之,请君暂屈州儒林从事,何如?”

    州府从事的正式编额里是没有儒林从事的,只有别驾从事、治中从事、部郡国从事、簿曹从事,有兵事的时候可以再设置一个兵曹从事,这几个才是州府从事的固定名额,但是而今天下乱争,只这几个从事的名额明显是不够用来招揽士人的,所以荀贞又另设了几个从事。

    儒林从事便是其一。

    顾名知义,所谓“儒林从事”,自然指的便是学问深厚的儒士了。在荀贞看来,孙乾是郑玄的弟子,学问是没得说了,正好可做此从事。而在孙乾想来,他本就不是一个长於政务、军事的人,也不想掺和进政事、军事里边,这个儒林从事却是正合他的心意。他当下欣然领命。

    召辟人才,不是把人才召辟来了就行了的,还得知人善任,分别委任以合适的职务给他们,只有这样,才既能发挥他们的长处,又可使他们乐於就任。否则,本来没有这个能力,却偏要让他去负责这件事,那便既是用其之短,时日稍久,也必会引起其人的厌烦,早晚会自辞而去,留不住人。

    孙乾到后没两天,张昭来到。

    荀贞出城相迎。

    迎得张昭进到城中,来入府内,对坐相谈。

    张昭进言,举了四条事,俱是抚士人、养民力、除贪浊、正风气之类。

    荀贞听完,高兴地说道:“今得公辅助,徐民安矣!”凡张昭所提的四件事,俱皆采纳。

    张昭见自己的意见都被荀贞虚心接受,也很愉悦,心道:“正如我料,荀徐州宽仁,从谏如顺流。”又对荀贞说道,“今天子在西京,明公如定欲安定徐方,何不遣使奉承王命?”

    这是在建议荀贞遣使去长安谒见天子了。

    这个建议,在打下徐州后,荀彧等人也曾提出来过,只是当时荀贞忙於军务和安抚州中,所以迟迟未能顾上此事。

    这时,见张昭也提出了这个建议,荀贞心道:“徐州今已初定,是可以腾出手来办这件事了。也不知周昂会何时提兵与文台争豫,但只要他起兵,我就非得援文台不可,到那时,定会与袁本初反目,也的确是需要尽快遣使去长安,见见今天子,要个诏书王命了。”

    现今天下人皆视荀贞为袁绍一党,於政治资本上,荀贞不缺,可一旦与袁绍反目,袁家的政治底蕴和资源,荀贞就用不成了,那么就需要再找一个政治上的靠山。遍数海内,还有哪个政治势力能比今天子更适合当靠山的?尽管今天子半点实权也无,可天子就是正统,王命就是大义,——而也正因为今天子半点实权也无,所以才恰恰是最好的政治上的“靠山”。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荀贞讨董时不遗余力,董卓必然非常忌恨他,所以也不知他的使者到了长安后,董卓会如何对待?也许会不让他们见天子,但也有可能会为了分化关东诸侯,而反而“不计前仇”地大力笼络荀贞。如是后者,自然很好,如是前者,那便是白跑一趟。

    不过话又说回来,与收获相比,“白跑一趟”的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至於说董卓会不会杀了他的使者?这却是不太可能。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乎现下?并且,能被荀贞派去见天子的,肯定是州郡名士,既为名士,和董卓又没仇,董卓也不会因为荀贞就乱杀。

    所以,这个去见天子的使者的确是该要尽快派出了。

    荀贞心道:“派谁去见天子?这个人选,得与文若好好商量一下。”

    心里边的这些想法都是转念而过,荀贞口中回答张昭,说道:“公言甚是。文若、志才、公达诸君此前也曾有此提议,待我备好进贡的礼物,便依公言,择适当之人赴西京面圣。”

    与张昭叙谈了一个多时辰,荀贞命人把治中从事的衣冠印绶拿来,亲自捧给了张昭,又叫人取来幕府舍人的衣冠印绶,令给张承。

    张昭、张承接了衣冠印绶,俱下拜给荀贞行礼。

    接受印绶之前,还可以算是宾主,接下了印绶,那便是臣与君了。

    荀贞忙把他两人扶起,笑对张昭说道:“公路上辛苦。治中舍内多樱花,今俱开矣!花美香盈,或可稍洗风尘。公可且先入居之,休养精神。待到明日,我再召集州臣,设下酒宴,为公接风。”

192 诸葛瑾携弟俱至

    张昭到州府次日,荀贞召集群臣,设酒为之接风。

    便在荀贞宴请张昭之时,被遣去召辟徐奕的使者正在赶往东莞的路上。

    东莞、阳都俱在琅琊。从郯县去东莞,路经阳都,但因阳都诸葛瑾年岁稍小之故,所以使者没有先去找诸葛瑾,而是过阳都不入,先为荀贞辟请徐奕。一日后,到了东莞。

    东莞徐氏是古徐国人之后。春秋时,徐国被吴王阖闾所灭,之后,徐人或南下,或北迁,其中有一支迁入了齐地,为始皇帝求不老神药的徐福就是这些迁入齐地的徐人后代。迁入齐地的徐人形成了几个郡望,有三个在徐州,分别是东海、东莞和琅琊,而后两者都在琅琊郡。

    所以,徐奕家在东莞当地是个望族。

    使者登门拜谒,徐奕出来相见,闻是荀贞召辟他入州府为吏,徐奕颇是迟疑,请使者先到屋里歇息,自去后宅,与家人商议。

    他家里的人都说:“闻荀侯宽厚,与陶公不同;荀侯是名族家的子弟,族姓清高,又与陶公不同。今既获召,理当应之,纵便到了郯县有不如意处,亦可归乡,想来荀侯也必不会责备。”

    陶谦是单家子,不是名门右姓的出身,荀贞则不然,颍阴荀氏,天下知名,荀爽入朝,九十三日内便升至司空,荀氏不但以德望为海内重,而且其族中的子弟现今亦是“公族子弟”了,被这样出身的人物召辟,说出去是件荣耀的事情,那么就不妨应召,去州府看看情况,如果合适就留下来,若是不合适,也可以再归家。荀贞有宽仁之名,想来定然不会因此怪责徐奕。

    徐奕拿定了主意,出来见使者,便接下了荀贞的召辟。

    使者等了徐奕一天,让他收拾行李,次日,便一同返回郯县。

    路上经过阳都,使者对徐奕说道:“阳都有一人名叫诸葛瑾,亦是方伯要召辟的,君可在城外稍候,容我入城去请此子入府。”

    徐奕甚是惊奇,说道:“方伯知阳都诸葛瑾?”

    阳都和东莞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东安县,所以徐奕略知阳都县内的诸葛氏一族中,有个叫诸葛瑾的年轻人事继母恭谨,颇有名声,可是却没有想到荀贞竟也知道诸葛瑾。

    这也不怪徐奕惊奇。因为诸葛氏在阳都实非右姓,诸葛瑾的父亲诸葛圭最高也只是当过泰山郡的郡丞,他的从父诸葛玄现也只不过是刘表帐下一属吏,姓非右姓,那么就不会有本地、本郡的名士为他们家的子弟扬名,以为提携,再加上诸葛瑾现下的年岁又不大,所以,他如今仅仅是以事继母恭谨而略有名气,却是不曾闻过有什么尤异之才,然而,荀贞却不但居然知道此子,并且刚打下徐州就立即派人来召辟他,对此,徐奕难免就会感到惊诧了。

    使者笑答道:“方伯虽不是徐州人,但对我州的名士、才士,却是清清楚楚,了如指掌啊。”

    这个使者是徐州本地人,故说“我州”。

    “对我州的名士、才士,却是清清楚楚,了如指掌”云云,要说是这个使者在拍荀贞的马屁,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容徐奕不信。徐奕看着使者暂辞,前去阳都城中,心中想道:“荀公如果真的这么重视我州士人,我此番入郯,却倒是大有可为。”

    使者到了阳都城中,问得诸葛瑾家所在,径入其“里”,至户叩门。

    稍顷,户门打开,一个少年立在门内。

    使者看去,见此少年虽尚未加冠,而身量已成,粗衣遮体,不掩长壮,再往他脸上看去,颇有容貌,唯脸面稍长,与常人略有异。

    使者当下问道:“足下可是诸葛瑾?”

    少年应道:“正是小子,未知尊驾何人?”

    “我是从州府来的,奉方伯之命,特请足下入府,……这是方伯亲笔写给你的召辟之书。”

    少年诸葛瑾听了这话,比徐奕还要惊奇,说道:“方伯召我入府?”

    “不错。”

    要非这使者衣冠俱全,确是穿着吏员的服饰,又带有印绶,诸葛瑾几乎都要把他当成个骗子了,接过荀贞的召辟文书,不忙着看,先请使者入院,到屋中落座,这才展开文书细看。

    却见文书中写道:“君以舞象之年,承家侍母,纯孝士也,吾甚美之。黄安陆扇枕温衾,为郡所召;怜君之劳,虚侯府庶子以待。望君勿辞。闻君二弟幼,可与俱来。”

    黄安陆,即是黄香,后世有名的“二十四孝”之一,他的母亲在他九岁时去世,他哀伤过度,差点因此而死去,三年后,他的事迹为郡太守知道,便把他召入郡中,署为门下孝子。

    黄香是个孝子,诸葛瑾也是个孝子,而且黄香受召时没成年,诸葛瑾现虽比黄香当年的年纪大些,可也还没有加冠,所以荀贞用黄香应召入郡府作为类比,来形容自己召诸葛瑾之事。

    诸葛瑾连看了三四遍文书,再四细看下边的印章落款,确定是真的无误之后,恭谨地把文书卷起,高高捧起,下拜在地,说道:“明公相召,敢不从之!”

    诸葛瑾的父亲於几年前去世,从父远在南阳,现下家中没什么长辈,只靠他一人支撑家里门户,上需侍奉继母,下要照顾两个幼弟和两个妹妹,负担非常得重,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传到荀贞耳朵里去的,但忽然间能得到州长吏的召辟,对他而言之,这实在是不敢想之事,往近里说,顿解了他顾家之苦,往远里说,也是为他开了入仕之门,这样好的事情,他岂会拒绝?所以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当即就接受了荀贞的召辟。

    使者暗暗称赞,心道:“此子家贫,年岁不大,骤得州伯相召,依然还能不乱举止,确非寻常少年。”上前把他扶起,笑道,“东莞徐君季才亦为州伯所召,现於城外等候,如无它事,便请君收拾行装,请出令慈,唤出君的两个弟弟,与我一起去州府吧。”

    诸葛瑾说道:“敢请尊使知:小子除了两个幼弟,尚有两个妹妹,今如离家,不能把二妹独留,可否容小子带上两个妹妹同去?”

    “这有何不可!你既为州伯辟为侯府庶子,那么到了州府后,自便是要住进州伯的府中的,莫说多两个妹妹同行,便是再多上两个妹妹,州伯也不会让她们住在街上的!”

    侯府庶子是侯府的两个家臣之一,位次於家丞,但与家丞一样,俱为侯府家臣,为侯管理家事,换言之,乃是侯的亲近臣。所以,这个使者对诸葛瑾态度甚好,并不托大。

    诸葛瑾家中不富,没什么可收拾的,请使者在屋中稍等,他去到后宅,先把此事禀与继母知道,然后叫来弟弟、妹妹,一起动手,很快就打点好了行装。

    一家人跟着使者出门,门外早有使者备下的辎车等待,诸葛瑾把行李放入车上,又请他的继母带着弟弟、妹妹登入车中,他自己却要了匹马,策马与使者共行。

    时当下午,阳都县的街上行人不少,见了诸葛瑾等人一行,有相识的便问他何处去?他如实回答,立刻引起了县人的惊奇和羡慕。诸葛瑾却沉得住气,虽然心中高兴,却不行诸面上。

    出了阳都城,与徐奕会合。

    诸葛瑾此前虽没有和徐奕见过面,然正如徐奕略知他的事迹,他也知道徐奕,遂执晚辈礼与徐奕相见。徐奕与他同郡,两人的家乡又相离不远,可算半个同乡了,此去州府,更是同朝为臣,故而,徐奕亦不以他年少而便轻视之,也以礼相待。

    诸葛瑾唤出两个弟弟,拜见徐奕。

    徐奕见他这两个弟弟都年岁不大,他的二弟诸葛亮今年只有十二岁,幼弟诸葛均更是才七八岁,可两人虽为童子,行礼答话,却有模有样,俨然二小君子,不觉称奇。

    一路无话,到了郯县。

    荀贞闻报之时,正在批阅政务,听到诸葛瑾和两个弟弟到了,把笔一丢,亲出府门相迎。

    他的这番举动落入有心人眼中,不免暗自猜测:“东莞徐季才虽有名声,可在州中来说,却绝非上佳人物,州伯却缘何一闻他到,即掷笔相迎,竟是看重至此?”

    却是:诸葛瑾年纪太轻,他的两个弟弟更仅尚是童子,那些有心人便是猜破了脑袋,也断难猜出荀贞这么急切地出迎,迎得既非徐奕,也非诸葛瑾,而实是那个只有十二岁的诸葛亮。

193 荀徐州为子储才

    荀贞迎的虽是诸葛亮,但诸葛亮现下太小,才十二岁,此次召辟的又是徐奕和诸葛瑾,故此

    没办法“喧宾夺主”,显得太过与之亲近,所以荀贞也只是狠狠地多看了他几眼。

    诸葛亮而今尚是童子,身量既未成,模样亦童稚,看不出什么,只是在行礼拜谒荀贞时进退有度,已稍显规模。不过细说起来,远的不提,只论近代,有名於天下的神童实在太多,比如被荀贞用来类比诸葛瑾的黄香,十几岁时就被授任郎中,京师人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又比如黄香的曾孙、现为司隶校尉的黄琬,**岁时就以“辩慧”闻名,再比如今年刚二十一岁的司马朗,十二岁就考上了童子郎,应答出色,使监试者惊异,再又比如现守北海的孔融,那更是年少出名,聪慧无比,所以,诸葛亮尽管举止有度,然与诸多稚龄扬名的神童们相比,实际上并不算什么,可饶是如此,荀贞亦心中赞道:“不愧千古留名一丞相!”

    诸葛瑾带着继母同来的,荀贞既欲得诸葛亮,那么对他的继母自是需十分礼重的,遂吩咐侍从送诸葛瑾兄弟的继母和诸葛瑾的两个妹妹先去后宅安置,并交代侍从:“可说与汝主母知:此我庶子母至也,当深礼敬,早前备下的屋舍里边如有日用器具的短缺,可从州府里取。”

    侍从恭谨应诺,在前引导,带着诸葛瑾兄弟的继母和两个妹妹去了后宅。

    诸葛瑾想让诸葛亮和诸葛均也跟着一起去后宅,荀贞却把他两人留了下来。

    他笑对诸葛瑾说道:“司马伯达试童子郎,因其身体壮大,监试者疑其谎报年龄,司马伯达答曰:我族中人累世长大。卿族也是这样的么?我看你身体高大,亮与均虽二童子,亦有伟丈夫之雏形矣!我见之心喜,可使此二小丈夫陪坐在席,亦可稍追孔北海诣李司隶故事。”

    孔融见李膺的故事,不止为后世知,在当下便已经广为传扬了。

    诸葛瑾受宠若惊,说道:“劣弟焉敢与北海比!”

    “哈哈,我也不能与李公比啊,所以我才说‘稍追’而已。”

    荀贞转顾左右,吩咐说道:“请长文、奉孝和元直来,告诉他们,就说我要给他三人介绍两位金玉之交。”待左右有人应令而去,荀贞转回头,又笑对徐奕、诸葛瑾说道,“长文,我妻弟也;奉孝,我族中家学之弟子也;元直,是我以前的庶子。”

    荀贞所以没有叫戏志才、荀彧、荀攸等来,却是因为一则他们都忙,二来,荀贞知道他为何这么隆重热情地迎接徐奕、诸葛瑾,可戏志才他们不知道,而徐奕、诸葛瑾两人虽非庸才,可究其实干,却也正如府中那些有心人所想的:绝非州中上佳人物,故此,便是召了戏志才等人来,他们出於礼貌,当面或会对徐奕、诸葛瑾很客气,但是见过了他俩后,背后转过来,荀彧、荀攸还好,戏志才却是肯定会埋怨荀贞耽误他时间的,因而,此数人还是不叫为好。

    听了陈群三人与荀贞的关系,诸葛瑾、徐奕俱皆感到了荀贞的诚厚,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先是不以我(诸葛瑾)年少,亲迎出府,继而交代后宅,务必礼敬我(诸葛瑾之)母,随之,又召亲近人过来坐陪,荀公待人,推赤心入人腹中,真可使人为之死!”

    尽管才是初见,诸葛瑾、徐奕两人就被荀贞深深打动。

    徐奕原本想着到州府后若是不顺心,便辞职还家,现下去,却是半点也无这个意思了。

    荀贞的热诚都是对诸葛亮而发的,却引得不知内情的徐奕、诸葛瑾一见倾心,倒是意外之得了。看着诸葛亮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而又强自守礼地时不时看上自己一眼,再看着诸葛均茫然无知的懵懂模样,荀贞心情畅快,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这落入徐奕和诸葛瑾的眼中,少不了又会误以为荀贞的开心是因他两人,越发感动,皆下了为荀贞推忠效命的决心。

    荀贞先带着诸葛瑾等人来到堂上,不多时,陈群、郭嘉、徐卓相继到来。

    荀贞给他三人介绍诸葛瑾等,又给诸葛瑾等介绍他三人。

    陈群三人的年岁和徐奕差不多,比诸葛瑾年长些,但也年长不了多少,他三人本就聪明,又都是久从荀贞,见多识广,因而年岁虽轻,接人处事却皆颇为老练,心知荀贞召他三人来坐陪,必是因为极其看重诸葛瑾和徐奕,故而俱打点精神,与徐奕和诸葛瑾攀谈。

    却是对谈片刻,郭嘉先发觉了不对,心道:“怪哉!此二人虽略有才能,却远非美材,明公素有识人之明,今却为何为了这两人而把我与长文、元直召来?”瞥了荀贞一眼,发现荀贞正笑吟吟地看着堂下,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落在了陪坐堂下的两个童子身上。

    郭嘉何等聪明?立时觉出古怪,愕然心道:“莫非明公竟是为这两个童子而把我等召来的?”当即有心想要试试诸葛亮和诸葛均的才能,却被荀贞及时发现了他的用意。

    荀贞心道:“奉孝果然聪敏!只是他是怎么猜出我召他们来,不是为诸葛瑾和徐季才,而是为诸葛亮的?怪哉!”

    荀贞因为太过欢喜,一时没了平时的晏然城府,竟是不知自己失态,已被郭嘉心细如发地全然看到眼里,还自觉没有露出破绽,因而觉得奇怪。

    不管郭嘉是怎么发现的,却不能让他在堂上试诸葛亮之才。

    否则,以陈群和徐卓的智商,他两人便是现在还没发现异常,等郭嘉一开口问诸葛亮和诸葛均,他两人也必会立刻就能明白过来,到那时,荀贞却是无法解释。

    因而,荀贞在郭嘉开口试诸葛亮之前,出声打断了陈群几人的对谈,笑道:“季才与诸葛家的诸郎远来,路上必然劳累。长文,我叫你三人来,是让你三人先与季才与诸葛君认识一下,来日方长,以后你们同在州府,闲暇时可以再多聚聚,今天就先到这里,让季才诸君休息吧。”

    陈群等人应诺。

    郭嘉心道:“明公定是看出我猜到了他召我等来的用意,所以才出言打断长文等人,以不给我出言试彼二童子的机会。既然明公不欲我试,我不试就是。”虽然还是觉得荀贞今天有点奇怪,但因为在他心中,“荀贞是长吏”的身份只是其次,“荀贞如师是父”的身份才是第一,故而既然视荀贞“如师如父”,荀贞之所不欲,他自然也就顺从便是。

    诸葛瑾被荀贞辟为侯府庶子,徐奕则是被荀贞辟为州议曹从事。

    两人的衣冠印绶早有人送到堂上,荀贞亲手拿给他们,笑道:“季才,闻卿善琴,我已为你备下良琴一具,置於你舍中的案上了,到舍中后,卿可调试之,看合心意否。”

    徐奕又是感动非常,拜谢说道:“明公恩重,不知何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方效万一。”

    荀贞把他扶起,又对诸葛瑾说道:“闻卿母能书,特为卿母备下了左伯纸和伯英笔,卿可请令慈试之,如得用,用毕,可再从府中取。”

    左伯纸和伯英笔都是时下最有名的文房用具。

    左伯纸是一个名叫左伯的东莱人,与武阳人毛弘等一起於近些年才刚研制出来的新型纸张,方一面世,即风行海内,极受士人的欢迎。伯英笔则是张奂之子张芝制作的笔,张芝是当下有名的书法家,有“草圣”之称,“伯英”是他的字,他制作的笔和左伯纸一样,也深受士人的欢迎。大名士蔡邕善书,向来是非此纸、非此笔而不肯下笔的。

    这一纸、一笔,看似轻巧,可却价格不菲。

    试想之:仅凭左伯与张奂,他两人就算是一年到头什么都不干,只来制纸、制笔,又能制出多少?再在海内士人争抢欲得的情况下,又能有多少人可以得偿心愿?莫说诸葛瑾家现在,便是在他父亲未去世前,他家还没有衰落之时,也是用不起这一纸一笔的。

    诸葛瑾闻得荀贞竟是给他的继母备下了这样两件物事,感激涕零,再拜而谢:“明公厚恩,瑾只恨学浅才薄,无以报之!”

    诸葛亮和诸葛均也俱再拜。

    诸葛均年小,只是跟着兄长下拜,不知所言。

    诸葛亮清脆地说道:“家慈无所好,唯书而已,亮家贫,不能使家慈展眉,亮兄与亮并亮弟均常怀愧疚,今得明公赐纸、笔,使亮兄与亮及弟可以尽孝膝前,恩同再造!亮与均以幼年,顽劣之姿,蒙大君子不弃,登堂入室,本即惶恐,何德何能,复得此再造之恩?明公此恩,当弟与兄同,共报之!”说着,拢起手,展开衣袖,姿态非常庄重地又下拜叩谢。

    郭嘉等这时还没有走。

    见到诸葛亮的这番反应,郭嘉恍然大悟,心道:“此童果是优异!”却又不觉在心头浮现出又一个疑惑,“只是,明公是怎么知道此童优异的?”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但荀贞素来“神明”,对许多人和刚发生的事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的评论,在事后看来都是半点不错,既然不得其解,他也只能将之归为荀贞的“神而明知”了。

    听了诸葛亮的话,荀贞更是愉快,亲手把诸葛瑾和诸葛亮,还有诸葛均扶起,叫陈群亲自送他们去后宅,又叫郭嘉和徐卓送徐奕去议曹舍中入住。

    看着陈群和郭嘉、徐卓分领着诸葛瑾兄弟与徐奕离开,荀贞愉悦地搓着手在堂上转了好几圈,始终不能安下心来继续批阅政务,索性也离了堂上,回到后宅。

    陈芷已把诸葛瑾的继母安顿好,刚回到自住的院中不久,见荀贞从前边回来,颇是诧异,问道:“君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荀贞一向都是忙到夜深,甚至有时通宵都会在前府处理军政事务,确是少见荀贞早回后宅。

    荀贞笑道:“吾儿何在?抱来我看看。”

    陈芷便叫婢女把儿子抱来。

    陈芷所生的这个儿子是荀贞的嫡长子,因是诞於六月,所以荀贞给他起了个小名叫作季夏,现今才一两岁,刚学走路不久。

    小季夏被婢女抱过来,看见荀贞,立刻就开心起来,伸出手,嘴里哇哇呀呀的就要荀贞抱。

    荀贞却不去抱,吩咐婢女:“放到地上,让他走过来!”说着,拍手叫他,“季夏,走过来!”

    陈芷不乐意了,嗔怪道:“才多大的稚儿,哪里能在院里走路?磕着碰着了可该如何是好?”

    荀贞不以为然,说道:“当初你家中有人不愿你嫁我,你为何嫁我?还不就是因为我昔在颍川,号为‘乳虎’么?吾子当类我,便是摔一跤又能如何!”叫那婢女,“放下来,让他走!”

    陈芷见他当着婢女的面说此两人的闺房秘话,登觉羞怒,素来注意仪止的她用力捶了荀贞一下,对那婢女说道:“不许放下!”

    荀贞哈哈大笑,这才示意婢女近前,接过儿子,高举到眼前,越看越是喜欢,顾对陈芷笑道:“少君,此子刚出生时,真是丑陋不堪,如今看去,却是与你我有几分相像了。”

    听荀贞说儿子刚出生时丑陋不堪,陈芷板起脸,想不理他,但见到他这副喜爱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模样,又不禁开心,说道:“君今日从府中早归,又戏弄儿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么?”

    荀贞赞道:“知夫莫如妻!”

    陈芷心中甜蜜,脸上却不显露,问道:“是什么喜事?”

    “却不能告诉你。”

    深感荀贞今日反常,陈芷又乐又气,懒得再理会他,叫婢女取来近日正在给荀贞缝制的衣物,便坐在边儿上的花丛林下,细细缝制起来。

    荀贞举着儿子逗弄了会儿,逗得他咯咯直笑,把他抱入怀中,又用右手捏他胖嘟嘟、红润润的脸蛋,低声笑道:“季夏啊季夏啊,汝父之事如能成,则汝父今日为你置一丞相才矣!”

194 鲁子敬狂儿奉粮

    接得诸葛亮到府中,荀贞欢喜到以至略微失态,究其原因,倒非纯是因孔明之才。

    诸葛亮今年才十二岁,就算他从今以后跟定了荀贞,可荀贞要想得用其力,至少也还得再等个七八年,而且限於积累、经验的缘故,那时的诸葛亮就算可用,也定难当方面之任,最多只能助画一下军机方略,也就是说,要想能够得到诸葛亮的大用,十年的时间都是少的。

    又就算十年之后便可得诸葛亮的大用,而到了那个时候,荀彧、荀攸、戏志才、郭嘉、徐卓等人,历经多年的战争锻炼,才干必然更远胜於今,亦即是说,那个时候有诸葛亮一个不多,少诸葛亮一个不少。

    故而,荀贞欢喜至略微失态,却并非是纯因诸葛之能。

    真正的缘故有两个:赵云、诸葛亮都是荀贞较为偏爱的人物,此其一;正如他对他儿子季夏所说的“今汝父为你置一丞相才矣”,人生七十古来稀,常年征战,风餐露宿,时下的生活环境又远不如荀贞的前世,荀贞当然希望能长寿,可如真的不能,那么,四十年后,诸葛亮才五十出头,正处在政治年龄的黄金时期,足可辅佐他的儿子、甚至他的孙子,此其二。

    事实上,代有才人出,荀贞略微失态的第二个原因却是想的有点太远了。

    远也好,近也罢,诸葛瑾三兄弟的到来,着实让荀贞愉快了好些时。

    诸葛瑾兄弟到来的第二天一大早,荀贞召他三人来到自住的后宅,让他们拜见陈芷、唐儿、迟婢、吴妦等自己的妻妾们,又命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抱出,让这三兄弟也见见。

    ——荀贞的嫡长子便是季夏,陈芷所出。他的次子是迟婢生的,才出生没太久,因为荀贞知道些前世的医疗知识,所以这个次子与长子一样,都是顺顺利利地落地,和季夏一样,荀贞也还没给次子起大名,起了小名叫“阿左”,“左”者,“佐”也,迟婢生的这个次子虽然比季夏小不了多少,可於当今的礼法制度下,作为庶出子,将来肯定是继承不了荀贞的事业的,所以荀贞以“阿左”为他的小名,也是寄托了对他将来长大成人后能辅佐其兄的一片期待。

    诸葛瑾被荀贞召辟为侯府庶子,以后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荀贞侯府内的事情,陈芷等妻妾和荀贞现有的两个儿子,诸葛瑾必须是都要认识的。

    荀贞笑对诸葛亮、诸葛均说道:“我这两个儿子没什么玩伴,卿二人与卿的两个姐妹可以多来此院,一则,我这里书不少,你们可以随便看,二来,闲时可与吾二子玩耍。”

    诸葛亮听得可以随便看荀贞的藏书,极是欢喜,看向被侍女抱在怀中的荀贞之二子,见小的那个太小,贪睡,不受院中这么多人的打扰地正在呼呼得睡,口水流出嘴外,大的那个睁着眼,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正在看诸葛瑾兄弟这三个陌生人。诸葛亮虽小,思虑周全,心道:“季弟笃厚,或难担侍从之任,阿姊心细、幼妹烂漫,却是可为两位小主人的玩伴。”和诸葛均恭敬地应道,“诺!”

    “小主人”的“主人”二字,却非后世奴婢称家主为主人的“主人”之意,“主”者,主事,主人就是主事之人,所谓“君主”之意,是下级对上级的一种尊称。

    荀贞问诸葛瑾道:“送给令慈的纸笔,令慈试用过了么?”

    “试用过了。”

    “可还得用?”

    “家慈命谨与二弟叩谢君侯厚恩。”说着,诸葛瑾和诸葛亮、诸葛均就又要下拜。

    荀贞一把将之扯住,哈哈笑道:“这里是后宅,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叫来侍卫在院门口的典韦,也介绍给诸葛瑾兄弟认识,然后对典韦笑道:“阿韦,今天你不用跟着我了,你可带着诸葛家的三位郎君在后宅的各院落亭馆里转转,让他们认认路。”

    典韦应诺。

    荀贞没有给自己再单独设建一个“颍阴侯府”,那么他如今居住的州府后宅就是“侯府”,就是诸葛瑾日后将要长待的地方,需得让他熟悉一下后宅的区域布局。

    典韦领着诸葛瑾兄弟离开,荀贞一边看他们背影出院,一边笑对陈芷说道:“少君,你看此三少年郎如何?”

    “衣装虽弊,英气勃发。”

    荀贞拍了拍脑门,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来人,挑些好衣饰给我的庶子送去。”

    荀贞平日不注重衣装的好坏,所以记得让陈芷给诸葛瑾他们多备日常用物,也记得给诸葛瑾的继母备下纸笔之具,却忘了给他们一家子送些衣饰穿着。

    从侍在近处的婢女们应诺,自有人去取男女和孩童的衣饰给诸葛瑾的继母送去。

    荀贞见唐儿诸女还立在院中没走,笑对她们说道:“你们还站在这儿作甚?都回去罢!”特别交代迟婢,“你方生产未久,要好生调养,时常去苑中湖边走动走动,不可厌食。”这几天迟婢大概是因为活动量少的原因,有点吃不下饭,因而荀贞乃有此嘱。

    迟婢应是。诸女各自散去,分归本院。

    迟婢走时,带走了阿左,荀贞叫侍女把季夏也送回室内,对陈芷说道:“而今有了玩伴,天气也暖了,可多让季夏出来晒晒太阳,我看他这几天捂得又有些白了,当如我,黑点方好!”

    陈芷白了他一眼,虽不喜儿子晒黑,却还是应道:“是。”

    荀贞一笑,看天色尚早,不用急着去府中处理公务,有心想与陈芷再多说会儿私房话,院外有幕府的一个当值吏员来报:“将军,去东城辟鲁君子敬的使者回来了。”

    “噢?可辟到鲁子敬了么?”

    “以将军之尊,遣使往辟,礼遇又隆,焉有不来?鲁君刚到府中。”

    荀贞笑对陈芷说道:“本想和你多说会儿话,却是没这个空了。”

    荀贞遣使四出,召辟英杰之事,陈芷当然知道,也知道其中有个要召辟的是东城鲁肃,听荀贞说起鲁肃此人时,语气中对他甚是看重,此时闻得鲁肃来到,对荀贞说道:“贤士应召,远来而至,不可使之久候。君快去吧。”

    荀贞点了点头,即出了宅院,去前边府中。

    从州府的后门入内,荀贞问刚才报信说鲁肃来到的那个幕府吏员:“鲁子敬现在何处?”

    “今日袁长史当值,把鲁君迎到了侧堂,现正恭候将军。”

    袁长史就是袁绥。袁绥本荀贞在广陵时的主簿,今荀贞移驾州府,他自是不能还在广陵当主簿了,所以荀贞擢他为幕府长史。长史与司马是将军幕府中最高级的两个职位,皆食禄千石。长史相当於后世的秘书长,司马是主兵的。现袁绥为荀贞幕府长史,宣康则被擢为幕府司马。

    长史和司马之下,幕府的第二级职位是从事中郎,限额两员,食禄六百石。郭嘉以招揽阙宣以及赞画许仲军机之功,徐卓以进献良策,及时消除掉了阴德兴兵攻臧霸可能会带来的恶劣影响以及出谋划策,协助荀成攻入东海、克取厚丘之功,双双得到了荀贞的拔擢,现充任二从事中郎。

    荀贞外出或夜晚归后宅,又或处理政务时,通常就由袁绥、宣康、郭嘉和徐卓四人轮流入值幕府,今天轮到了袁绥当值,所以是他迎的鲁肃,——之所以是幕府的职员去迎鲁肃,而不是州府的吏员去迎,这却是因为荀贞不打算把鲁肃任入州府,而是决定要把他辟入幕府。

    荀贞如无将军的职号,那么他就只能把文武吏员都置在州府,可他既然有将军的职号,那就不必这么做,可以把军、政分开,理政的入州府,打算用之参与军务的便置入幕府。

    鲁肃,他就是打算要用来参与军务的,所以,不准备辟鲁肃进州府,而是要召之入幕府。

    到了侧堂,荀贞朝里看去,见堂上只坐了两人。

    一人年近五旬,须发已稍稀,而高冠巍峨,衣绶严整,正是袁绥。

    另一人二十余岁,浓眉大眼,体貌魁梧,跪坐在袁绥的下边,意态恭谨。

    袁绥听到了脚步声,转首望向堂外,看到是荀贞来到,徐徐起身,对下首的年轻人说道:“将军已至,君请起相迎。”

    那年轻人听了,连忙起身,抬头向外看去,正看见荀贞在门口脱鞋。

    荀贞瞧见堂门口的案上放着一柄佩剑,把鞋子脱掉后,叫侍从拿过来,提在手里试了试重量,便就提着进到了堂内,笑对那年轻人说道:“子敬,这是你的剑么?”

    堂内只有二人,这年轻人显必就是鲁肃。

    鲁肃行礼毕,答道:“是。”

    “有多重?”

    “剑长四尺二寸,重二斤三两。”

    “我说怎么提着觉得略重。”荀贞左手拿鞘,右握剑柄,将剑抽出,见是一柄四面剑,剑锋似霜,屈指弹之,清吟作响,不由赞道,“好剑也!”问道,“剑可有名?”

    “名‘行国’。”

    荀贞虽非大儒,毕竟是荀氏子弟,微末之时,也曾苦读多年,儒家的经典他都是学过的,因而一闻“行国”二字,便知出处,笑道:“我闻君乡父老曾说:‘鲁氏生此狂儿’!彼辈庸夫,何必挂意?我知君忧。我观此剑锋锐,改以‘断金’为名,君意何如?”

    鲁肃知天下将乱,因学击剑骑射,招聚少年,供养衣食,驰行射猎,以部曲勒之,讲武习兵。他乡中的父老见他这般作为,不能理解,故而皆云:鲁家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又出了一个狂儿。

    因此之故,鲁肃便把他的佩剑名为“行国”。“行国”一词出自《诗经??园有桃》,上一句是“心之忧矣”。整首诗描述的是一个怀才不遇,心中怀忧,却被别人误以为骄狂反复的人。鲁肃以“行国”命名佩剑,正是对评价他是个“狂儿”的那些人的回应,表示他们根本不懂自己。

    “断金”,自便就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之意了。

    荀贞这是在对鲁肃说:我懂你为什么那么做,天下已经乱了,你很有先见之明,那么咱俩就齐心合力,努力地在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吧。

    荀贞与鲁肃虽是初见,然言语亲和,举止温随,不拘俗礼,笑谈如故,宛若积年好友,使人亲近,三两句话间,又说中鲁肃的心事,鲁肃心驰神动,下拜说道:“恨不早遇明公!”

    荀贞还剑归鞘,把剑递给袁绥暂拿,上前把鲁肃扶起,笑道:“虽非早遇,亦不晚也。吾得徐州,正欲规划东方,子敬今至,如虎添翼!”

    袁绥提着鲁肃的剑,在旁也是笑道:“昔高密侯见光武,如旧相识,今鲁君至州府,恨遇明公晚。《易》云:‘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果如是也!……将军可知,鲁君今至,可不是单身而来,而是随行带了粮五千石,部曲百余,良弓三十具,利矢五千支,一并献给将军。”

    “噢?”

    鲁肃说道:“肃斗筲之才,为明公闻,轩车征召,恩遇隆重,肃坐不安席。肃家小有资财,今徐州初定,思州府中或缺粮、械,以此稍许,不足报明公恩,徒稍表感激。”

    轩车,是一种高级别的车,可驾四马,华盖,车体亦大,六百石以下不得乘之,只有二千石以上的长吏才可乘坐。荀贞此次征召士人、材士,除了给诸葛瑾的继母备下了辆辎车外,大多用的是轺车,轩车总共只派出去了两辆,一辆接的是张昭,另一辆就是去接的鲁肃。

    荀贞笑道:“此卿心意,我不能辞。”沉吟了下,说道,“陶公储积颇多,我坐享其成,而今府中粮虽不能说满,亦暂不缺也。这样吧,卿粮吾留之,为卿乡换租税一年。卿乡父老昔言卿‘狂儿’,我今即遣使往卿乡,宣示此意,看看卿乡中父老又会怎么说你!何如?”

195 周幼平如熊举将(上)

    昔日被乡中父老视为“狂儿”,而今却因为他这个“狂儿”,乡人得免一年租税,可以料见,从今以后,乡人不但不会再对他指指点点,反必会赞不绝口,而之前说他“狂儿”的父老们,则一定会羞愧无比。

    这似乎是件扬眉吐气的事,或许换了别人,会欣然而喜。

    鲁肃却貌颇踌躇。

    荀贞问道:“卿可是意尚不足?”

    鲁肃答道:“明公如此美意,肃何敢觉不足?

    “那为何踌躇?”

    “肃只是深恐明公此意一旦宣之於肃乡,肃乡父老或会羞惭,父老,尊者也,此肃诚所不愿;而如辞公美意,又不得免肃乡人一年钱粮,是以踌躇,不知适从。”

    荀贞顾对袁绥,赞道:“子敬真宽厚人!”

    袁绥亦称赞,赞罢,沉吟说道:“鲁君既不欲父老羞惭,粮便难免。事无两全,当舍其轻。鲁君,孰轻孰重,君可斟酌。”

    鲁肃做出了决定,说道:“免肃乡人一年粮,此明公之恩德,且徐州连年兴兵,肃乡人颇苦,不可因肃之私情而毁之。就请明公免肃乡人钱粮吧。”

    荀贞赞赏地说道:“海内清议盛行,天下之士,多求名而不务实。子敬,卿不但宽厚,而且也是务实的人啊!”

    如因“私情”而拒绝荀贞的好意,那么就是分不清轻重,往深一点说,甚至就是只为求名。

    为何说是“只为求名”?

    因为今天鲁肃和荀贞的这番对话,堂上有袁绥,堂外有侍吏,肯定早晚是会传出去的,传出去后,闻者中,十个里边有九个就都会像荀贞适才称赞鲁肃的话一样,会说他是个“宽厚人”,他得了美名,可是乡人却失了实惠,乃至这番对话再传回到乡中,也一定会使得乡人埋怨那些乡父老,最后的结果就是:鲁肃独得宽厚名,而乡人既不能得实惠,乡父老也会受落埋怨。

    於是,便定下此事,荀贞交给袁绥去办。

    鲁肃起身下拜,替乡人感谢过荀贞,然后,没有起身,又拜之。

    荀贞问道:“缘何再拜?”

    “肃有一事,冒死敢言之。”

    荀贞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就是了,何必如此。”问他,“何事也?”

    “明公起兴兵,为民诛暴,肃邑长倒行逆施,不思献迎,反却以区区数百之众,欲击明公十万之师,事虽未成,狂妄无知,其罪大矣!诛之不为过。唯念鄙邑长往日施政,尚颇爱民,是故,肃今日冒死敢请明公幸勿怪责,今其已知愧错,如可使之仍留鄙邑,必为明公效死。”

    当日许仲击下邳,驻兵淮浦,下邳郡南诸县,俱颤栗不敢动,唯东城出兵,企图击之,以与淮北呼应,而兵尚未至,徐县已下,因而,东城兵无功而返。此次鲁肃应召,路经县城,东城的县长闻之,便来见鲁肃,请求他见到荀贞后能为他说上几句好话,祈求能够免去罪责。

    这个东城长虽然确如鲁肃所说“狂妄无知”,可在治民上,倒是颇为爱民,看在他往日的这点功劳上,鲁肃因对荀贞说及此事,恳请荀贞可以宽宥他。

    荀贞把他扶起,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彼时各为其主,我又怎会因此而怪责他?卿可去信与之,告诉他好好地在东城治民,如能爱民如子,我即不责,如为民所告,我必斩之!”

    对东城县这个地方,荀贞现在其实是很关注的。

    当然,之所以关注自然绝非是因为东城县长,而是因为东城县的地理位置。

    广陵郡和丹阳郡虽然相邻,但两郡的郡界处有长江为隔,来日当周昂南下、荀贞援孙坚时,丹阳泰山周昕若是出兵击广陵,极有可能不会直接从丹阳渡江,而是会向西借道九江郡,——九江郡在丹阳郡的西边,两郡的郡界划分也是以长江为线,从九江郡再北上,就不需要横渡长江,而是可以从陆路进入徐州了,而东城县就是离九江郡最近的一个县,东城正处在下邳郡和九江郡的交界处,那么,周昕如必要击徐州,他头一个进攻的非常可能就会是东城。

    荀贞免鲁肃乡人一年租税,一方面是为了答谢鲁肃献粮,再一方面,其中亦有市恩於东城,以望待战事起后,东城的百姓不会倒戈之意。

    至於这个东城县长,荀贞现在还真是没有收拾他的打算,因为这里既然极有可能会成为战场,那么荀贞就必然是将要在这里驻兵的,自己的兵马一到,东城县长是谁也就无关紧要了。

    见荀贞一口应下了自己之所求,鲁肃拜谢。

    荀贞叫他起来,对谈稍久,问以东城县的地理形势、乡中风俗,袁绥知荀贞缘何问起东城地理,在边儿上拾遗补缺,亦时而插话问之,鲁肃皆细答之;荀贞又问以兵法,鲁肃这几年统勒部曲,人数虽少,然也算是有过实践的了,凡荀贞之所问,他对答如流。

    荀贞甚是喜悦,心道:“来日东城如有战事,倒是可以用子敬去协助策画。”

    荀贞不拘礼,鲁肃也自在,袁绥作陪,三人说了两个多时辰,直到腹中肚饿,才觉日已近中。

    荀贞邀两人共食。

    鲁肃见自己食案上的饭食甚是简单,主食粥、饼,菜仅二味,一芹一鲤,看荀贞和袁绥的食案上,亦是如此。徐州临海,海味不缺,如鲐、鮆、鲍等,都是上佳的海味,与此类较之,鲤就太寻常了,菜只两色,荤且是鲤,荀贞以一州之尊,却俭约至此,令鲁肃钦佩。

    荀贞举箸,殷勤劝食,说道:“此方脍之鲤,可及早食之。”

    说着,他夹了一块鲤肉,就着姜丝吃下。时人好食生鱼,食时常佐以生姜,荀贞前世时本是不太爱这类吃法的,但来到这个时代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吃着鱼片,荀贞忽想起一事,问鲁肃道:“子敬,卿可知我军中玉郎么?”

    东城虽属下邳,然邻广陵,诸侯讨董,唯荀贞与孙坚勇猛直进,所向克胜,“荀侯”之名,重於海内,鲁肃当然早就对荀贞做过多方面的了解,对他帐下有名的谋士、诸将俱皆知晓,当下答道:“可是辛骑军么?”

    袁绥笑道:“如今却不是骑军校尉,而已为明公表为鹰扬中郎将了。”

    荀贞说道:“脍与炙间,吾独爱炙。昨日玉郎野猎,得鹿数头,晚上给我送到府中了一头,中食虽然简陋,今晚,却可割鹿炙之,请卿大快朵颐。”

    炙,近似於烧烤,不过当下之时,也只有富贵人家也能吃得上此物。

    鲁肃应道:“久闻鹰扬是明公郡中玉人,今晚如得见,快慰平生。”

    吃过饭,荀贞话入正题,说起了准备要给授予鲁肃的职分,对鲁肃说道:“卿有壮节,适与卿谈论兵事,可谓知兵者也。州府无以可显卿才,欲屈卿以我幕府功曹掾职,卿意可否?”

    将军幕府最上等的职位是长史和司马,次之为从事中郎,再次之就是诸曹掾属了。

    掾属名额共有二十九人,掌管各曹实务。

    再其下又有令史及御属共计三十一人,掌总录文簿,又有舍人十人。

    各曹掾属的地位不是最高,但也不是最低,是幕府里的中级吏员。鲁肃初至,无有功劳,人又年轻,不可骤然给以高职,否则必会引起幕府中余人的不满。

    事实上,“功曹掾”这个职位对现在的鲁肃来说,已经算是很高了,功曹是主幕府内人事的,虽不能与治中在州府里的地位相比,可职掌的权力却是一样的。

    鲁肃闻得荀贞要任自己为幕府功曹掾,心道:“公与我只是初识,却竟就委我以此等大任!”什么都不用说了,他又一次下拜在地,慨声说道,“肃虽才短,定不负公任!”站起身后,对荀贞说道,“肃有一友,才策谋略,世之奇士,敢请荐举与公。”

    “何人也?”

    “淮南刘子扬。”

196 周幼平如熊举将(中)

    “子扬”,是刘晔的字,刘晔是扬州阜陵成德人。

    成德离鲁肃的家乡东城不远,只有二百里地,比东城和广陵县间的距离还近。

    荀贞、荀彧等在广陵县就已能得闻鲁肃之名,鲁肃的名声当然也能传到成德,而反过来,刘晔的名声自也可以传到东城,是以,鲁肃与刘晔虽分在两州,两人却相识。

    鲁肃说道:“此人名晔,宗室之后,七岁那年,他的母亲病困,临终前唤他和他的兄长至床榻前,说他父亲的侍者有谄嫉之性,日后恐会祸乱刘家,因嘱其与其兄待长大后,可将此侍除掉,如果能除,则母无憾。六年后,晔谓其兄:‘今已长,亡母之言,可以行矣’。其兄长晔两岁,时年十五,骇不敢为,晔即入室杀侍者,出拜母墓。其父闻之大怒,遣人急追,晔还而拜谢请罪,言:亡母顾命之言,不敢不从,愿受擅行之罚。其父心异之,遂不责也。”

    荀贞前世知道刘晔这个人,但不知道他十三岁杀人,——胎儿从受孕之时便已有生命,十月怀胎可算一年,所以自古皆以后世所谓之“虚岁”计龄,实际上刘晔杀人之时,按荀贞前世的计岁习惯,只有十二岁,而他的兄长只有十四岁,也难怪他兄长不敢,听了鲁肃对刘晔少时故事的介绍,荀贞心道:“此亦一大胆之人。”顾对袁绥说道,“长史以为,此子可比谁人?”

    袁绥说道:“刘君之名,绥亦有闻。秦舞阳贤将之后,似可比拟。”

    荀贞摇了摇头,说道:“秦舞阳含忿争强,匹夫勇耳。论刘君事迹,夏侯元让差可与比。”

    刘晔年十三遵亡母遗命而杀人,夏侯惇年十四因师受辱而杀人,这两个人都是“师出有名”,不是因为争强斗狠而杀的人,秦舞阳以睚眦杀人,不过是一个乱法之徒罢了,确不能与比。

    只是袁绥世为儒家,尽管因受时下任侠风气的影响,对违法私杀之事,虽不至於斥责,然终究还是不能欣赏,所以拿秦舞阳来与刘晔相比。

    鲁肃也是个任侠的人,听荀贞拿夏侯惇与刘晔相比,笑道:“夏侯元让为报师辱而刃仇,行迹固可与刘子扬相比,但是,如论才智,却远不可及。刘君其人,明智有权计,明公如有意,肃愿为明公为成德召辟他来。”

    荀贞大喜,却又迟疑,说道:“我与子敬相见恨晚,待与卿连榻畅叙,通宵达旦,犹未足也,何忍卿今方至,又远行?”

    鲁肃说道:“明公情谊,肃心铭感,然方今中国内乱,南北争雄者众,公既欲安东方,非聚英揽俊不能成事,如肃者,诠才末学,可有可无,而如刘子扬者,州之雄杰,万不可弃!何况,肃以末才,幸附骥尾,蒙明公恩重,正自不安,纵便连榻,亦惶惶然不知所对,今虽短别,而待肃归后,献良材於公前,倘能补益公之军政稍许,再叙话於其后,肃亦心安。”

    荀贞便不再多说,说道:“既然如此,那子敬可在府中休息两日,再南下阜陵。”

    “为明公辟贤,焉敢多停?肃今日就去阜陵,旬月必归。”

    见鲁肃持意坚决,荀贞遂亲给刘晔写了书信一道,唤来门外吏,命备好车,又叫备下礼物。

    诸物齐备,荀贞依依不舍地送别鲁肃。

    把他送到府门外,荀贞握着他的手说道:“徐州虽粗定,九江、阜陵多贼寇,卿可带自家部曲相从,我已使袁长史召冯巩来,巩为我西乡旧臣,性明慎,有胆勇,部皆精卒,可护卿往。”

    这回战后论功,冯巩因为没有参与前线的战斗,而是留在广陵,镇守高邮一带的郡中地区,所以未能得以显擢,只是被迁为军司马,自领一部,统两曲之卒,现屯郯外。

    荀贞早年在西乡时,就认识了冯巩。

    冯巩好击剑,曾托友人去洛阳买了柄剑,据说系“剑游昌”做制,值万钱,但后知是假,被这个友人骗了,冯巩亦不怒,后来此人有事求於门下,他非但不责,反尽力相助,人问其故,他说“是我不识剑,何怨他人?彼,我之故人,不可以小事伤情。”他虽好宝刀宝剑,然不吝啬,有豪客喜其刀剑,辄赠送之,人又问其故,他回答说“物得其用方为物,虽太阿干将,藏之无用”,因了这两件事,荀贞知道了他的大度慷慨。

    而且冯巩也有胆勇,黄巾起颍川,颍阴夜乱,他与许仲、江禽、高素等,星夜带宾客、徒附等急从乡中冒雪赴城下,援助荀贞。

    可以说,他和许仲等都是最早效忠於荀贞的,只是因他非军阵之才,溃阵拔营非其所长,所以现今的军职远不如许仲等,不过他也没有怨言。

    荀贞既念旧情,又喜其品性,且觉他明知进退,待他自也与常人不同。因此,冯巩军职虽低,部曲皆精,秩俸虽少,时获赏赐,常被荀贞留从左右,得授亲信之任,比如击陶谦,他被留镇广陵郡中,这次定各部驻区,又被留在郯县,护鲁肃去阜陵,又首先被荀贞想到的就是他。

    鲁肃应诺。

    荀贞又笑对他道:“本意与卿炙鹿夜饮,看来,也只能等卿归来后,再与卿共饮了。”

    鲁肃说道:“待肃将刘子扬为明公召来,再奉明公饮。”行礼辞别荀贞。

    荀贞看他远去,方才归府。

    鲁肃到了县外,冯巩已带部曲在城外等候。

    袁绥遣人去给冯巩传荀贞令时,特地吩咐传令人,见到冯巩后要嘱咐一下他,让他知道荀贞对鲁肃的看重。冯巩因已心中有数,早早地便到了城外等候。

    冯巩虽不认识鲁肃,然当见到一相貌不凡,身材魁壮之人从城中乘车出来时,便猜出了此必鲁肃,上前问之,果然不错。鲁肃见忽然迎上一个剑眉朗目,甲衣在身,携佩环刀的轩昂军吏,也猜出了此定是冯巩。不用陪行的州吏介绍,两人已知彼此,道过姓名,当下见礼。

    礼毕,冯巩笑对鲁肃说道:“巩乡野小人,见识殊少,从未去过扬州,此次前往,唯君是瞻。”

    鲁肃才投荀贞,不可能拿大,再说他本也非傲慢之人,对待冯巩也很客气,先是从车上下来行的礼,这时听冯巩自谦,他也自谦地说道:“指引道路,肃可为之;起居行止,从君之命。”

    两个人头次见面,一个比一个客气,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往返近千里的路程应是会和和气气。

    鲁肃带来的部曲在县外,当下,鲁肃召之过来,与冯巩的部曲合在一起,由冯巩策马在前引道,他自登坐车中,一行人向南而行,朝阜陵而去。

    尚未出郯县地界,对面有数车行来,前有州小吏开道,后有百余兵卒跟从。

    鲁肃望之,不知来者是谁。

    很快,前头的冯巩转马驰回,到了车前,笑对鲁肃说道:“也是真巧,君与我往阜陵,还没出郯,便碰上了从九江回来的州使。”

    刘晔的家乡阜陵是个王国,其王是光武之子刘延的后代,刘晔也是刘延之后,只是并非嫡脉,到他这一代已是支属较远了,是故鲁肃称他是宗室之后。阜陵国所占之县,原本皆属九江郡,所以一国一郡实是紧邻。鲁肃和冯巩尚未出郯境,迎面就碰上从九江回来的州使,确是挺巧。

    鲁肃问道:“从九江回来的州使?”心中不解,不知荀贞遣人去九江做什么。

    冯巩笑道:“主公闻九江有一人壮猛有名,所以遣人去召,我适才在前边看到州车中坐的有人,想来是把那人召来了。……鲁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请说。”

    “君今既已为主公幕府兵曹掾,那们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九江之士远来为客,你我作为地主,以巩愚见,似当相让,君以为呢?”

    鲁肃笑道:“正该如此!”心道,“冯君为军司马,受明公恩信,部数百精甲,而因来者为受辟之士故,却肯主动给对面而来的州吏及区区百余卒让道,明公言他‘明慎’,诚不虚也。”

    冯巩和鲁肃命令部曲向边儿上去,让开道路,请对面的车马先行。

    对面的车马行近,前边引路的州小吏看见了冯巩,但因为荀贞入郯未久,故而其帐下的将校军吏,州吏大多不识,所以这个引路的州小吏只是行了个礼,便与冯巩、鲁肃等交错而过。

    等这个州小吏过去,后边不远就是内坐有人的州车了。

    冯巩、鲁肃俱往车中看去。

    头辆车里做的是奉命前往九江召辟的州使。

    次辆和第三辆车里各坐了一个黑衣裹帻之人,此两人都不算高大,然俱壮硕,身下的坐席侧皆放置了柄环刀。

    鲁肃心道:“却非儒士,而是猛士。”

    如是儒士,即使疏阔不羁,今要去进见州伯,应也会戴冠,而且不会佩刀,剑方是君子武备。

    鲁肃又心道,“也不知明公辟召的是谁?看这两位车中坐者的穿着衣装,虽非简陋,然亦非奢,不似强宗大姓家的子弟。”鲁肃平素来往的多是士族子弟,虽与寒家子也有来往,但来往的那些寒家子都是寒士中的佼佼者,无不文武兼备,与质胜於文的武夫接触不多。

    冯巩和鲁肃看车中时,车中人也在往他们这边看。

    目光对上,那边三人和冯巩、鲁肃两人互相打量了两下,三辆车已相继驰过,在紧从车后的百余兵卒簇拥之下,带着烟尘往城中驶去了。

    鲁肃和冯巩等他们离开,自带部曲、随从重到道上,继续向南,往阜陵行去。

197 周幼平如熊举将(下)

    冯巩、鲁肃道遇的车马、兵卒正是奉荀贞之命去九江召辟周泰的队伍,到了郯县城外,护从的兵卒自归本营,州小吏和州使带着周泰等来到城中,入了子城,进至州府,通传入内。

    荀贞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张昭的建议,即遣使赴长安觐见天子,经过仔细的斟酌,现已有了人选,因为此前荀彧等也提出过这个建议,所以在送走鲁肃后,他便召来荀彧,与之商议。

    荀彧虽然挂名军职,现为军师校尉,可实际上主要是辅助荀贞决策政务。

    汉家之州刺史,本乃是监州部、刺举郡国长吏之职,并无军、政之权,所以州府里的吏员设置很简单,员额也不多,不像郡县里诸曹皆有、分别管理各类实务,只有诸色从事而已,“曹”仅主财谷簿书的簿曹、用来养士的议曹,遇有战事可再加设一个兵曹,寥寥数个。

    陶谦任徐州刺史、击走黄巾后,渐渐地掌握住了徐州东海、下邳两郡的实权,原本州府里的那几个曹明显就不够用了,因而,他另外又任用了一批人,虽未给以名职,却实付给了理州政之权,被荀贞杀了的曹宏就是这批人的主事。换言之,也就是说,陶谦在州府原有的组织架构之外,又另组织了一批亲信,自设了一套班子,使掌州政。

    荀贞得了徐州后,“萧规曹随”,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与陶谦不同的是,荀贞不打算另设一套班子,而是准备把用来理政的臣属仍旧置於州府之中,增设一个从事名号,以“督军”名之,多设员额,使分掌州中诸政,如郡县之各曹缘,分理诸事,唯一和其它从事不同的是:这些掌管各类州中政务的“督军从事”们尽管名位处在治中、别驾之下,却不归此两职管理,首先,直接对荀贞负责,其次,由荀彧统一领之。

    故而,荀彧虽挂名军职,未入州府,而实则州政之权,皆由其揽。

    也正是因此之故,荀彧虽为军职,却不在幕府,也不在城外营中办公,而是在州府理事。

    州府与郡府、县寺一样,州长吏办公的厅事,也即正堂的两边有厢房,又叫便坐,便坐者,别坐也,可以视事,然非正厅,平时州长吏不视事时,就由州吏於此轮值,荀贞把堂左的厢房拨给了幕府使用,今天幕府轮值的袁绥便是在这里值的班,荀贞也是在这里见的鲁肃,荀彧原本想请荀贞把堂右的厢房给他使用,但荀贞没同意,因为觉得这厢房太过简陋,不足以供配荀彧的风姿,所以改从堂后诸从事办公的院署中择了一处最广而优者给他使用。

    荀贞昔年在西乡时,荀彧曾赠过一株冬梅给他,勉其气节,荀贞投桃报李,不久前令州吏移植了许多绿竹,栽於此院中,并手书字一行“食无肉可也,居无此则俗”,送给荀彧,因荀彧生性清雅,衣好熏香之故,荀贞又从州府的陶谦库存里挑选了许多上好的沉香诸料以及合香,也即用多种香料依香方调和而成的香料,亦送给荀彧,用来熏衣也可,盛入博山炉中,以炭烘之,散香也可,由是,院常盈香,旦夕不绝,春风拂叶,丛竹影动,府吏以为风雅,——荀彧入此院理事尚未久,而此院俨已成为州府中最为人所知的一处有名所在了。

    此院离前边正堂不远,可荀彧手头上有需要立即处理的政务,等到处理完了以后,他才赶去前堂。因为中间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是以,荀贞刚与他商议定下,决定遣赵昱和荀谌赴西京面圣,堂外就有吏来报,说去九江召辟周泰的使者和周泰一起回来了。

    荀贞对荀彧说道:“卿如不忙,可与我一起见见这位周幼平。”

    “自使者去九江后,数闻兄言及此人名字,喻之以‘翘首引领、以待其来’,不为过也。”荀彧笑道,“只是,我虽也想见见他,奈何案牍堆积,事务太多,却是不能从兄迎士了。”

    “也好。以前只是一郡之务,今却是一州之务,又是新定之州,政务难免会多,文若,你也不要太累了。此次我分遣使者,礼辟英才,已至者如张子布、徐季才、鲁子敬诸君,皆有真才,容我稍微试之,待知其所长,凡能理政者,我就都拨到你的院下,以解卿劳。”

    荀彧应是。

    荀贞又说道:“遣去九江的使者回来了,也不知去颍川的使者何时能归!”

    相比张昭、徐奕、鲁肃等人,被荀贞召辟的那些颍川士人都是荀贞和荀彧识之已久的,各有何才能,性格如何,优点和缺点又分别都是什么,荀贞和荀彧一清二楚,这些人如果肯应召而来,那么就可以忽略掉“试其才”这个环节,马上就能够对他们加以任用,让他们直接投入到各类的具体事务工作中,从而可以立刻就能减轻荀彧的工作量。

    荀彧说道:“计算路程,如道上顺畅,礼聘又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在归徐的路上了。”

    荀贞点了点头。

    荀彧看了看天色,快傍晚了,而在他的案上还有很多下边送上来的公文没有批复,其中有几件比较重要的,他尚需细思,才能写下意见,上呈给荀贞,——小的政务,荀彧自己就可做出批复回文,重要一点的,他需要请示荀贞的意见,因遂不再和荀贞多说,出了堂上,弯腰穿好鞋子,匆匆地快步回署事院。

    看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荀贞心道:“这些年虽尽力搜罗,无奈此前地窄兵少,到底没有得到多少可以独当一面的理政人才,却是苦了文若了。好在我今已得徐,虽非上州,亦一地诸侯了,此次召辟的英杰到目前为止,俱皆应辟,去颍川的使者纵便不能把我欲用之人尽数召来,应至少也能召个**成,等他们俱到,我的州府也就规模粗成,可以使文若省点力了。”

    荀贞此前招揽到的多是将才,战於疆场,攻城略地,与敌决胜,他不缺人,可是内政之才却就颇缺。这却也不能怪他,他倒是想多招些内政方面的人才,可凡能理政者,多为士人,而凡是士人,又多出自州郡右姓,大多世代簪缨,甚至一族之中,同时出几个二千石的都不稀罕,这样的人物,眼光自然很高,他此前只是一个远郡的太守,又哪里能轻易招揽得来?

    所以,直到现在,荀贞府中能够主理政事的还是只有荀彧。

    至若如邯郸荣、姚昇、蒲沪、栾固、霍衡、岑竦、卢广、霍湛、宣康、李博、秦干、李儒、时尚、王承等等这些他费尽苦心分别得自冀、豫的诸人,尽管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限於本身之才,却也是至多只能够出守一郡,甚或只能做个县令长,又或负责单方面的某项事务而已,以前只有广陵一郡,用他们协助荀彧,倒也足够,今有五郡,就显得人手不足了。

    荀贞心里想着征辟颍川等地士人的事,脚下不停,继荀彧之后,也出了堂外,吩咐传信的州吏:“带我去迎周君。”又吩咐侍立在堂外的原中卿,“去找阿韦来。”

    荀贞身边的护卫,从他任赵国中尉时起,一直都是以典韦为首,原中卿、左伯侯两人为辅,原、左二人亦他的西乡旧人。今天早上,荀贞叫典韦带诸葛瑾兄弟熟悉一下后宅的院落布局,顺便让他今日不用从侍,姑且算是休息一天,只是却没想到今天周泰来到,周泰是员虎将,典韦也是一员虎将,虎将与虎将之间应会有共同语言,是以,荀贞叫原中卿去找典韦过来。

    原中卿跟了荀贞十几年了,最初跟荀贞时他已过而立,今已四十五六,近五旬的人了。年齿虽渐高,因常年习武、打熬力气之故,却仍体健,行动矫捷,得了荀贞命令,他应诺而去。

    典韦今日不在,所以左伯侯也在,和原中卿共宿卫堂外,他比原中卿小一岁,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早年荀贞初认识他时,他长须浓黑,而今已显花白,不过身形挺立,依旧赳赳。

    见荀贞出了堂门,往府外去,他忙带上轮值的卫士跟从在后。

    荀贞一边走,一边顾对左伯侯,笑着说道:“等你儿子来了,你想让我授给他一个什么职位?”

    此前荀贞征战不定,所以他帐下的文武诸臣多是单身追从,纵有带妻、子在身边的,讨董之时,因不知成败,也都把妻、子送回了家乡,这回打下徐州,荀贞遣使去颍川迎贤,包括戏志才在内的颍川文武诸臣都给家里写了信,让妻、子一起来徐。这其中也有左伯侯。

    左伯侯笑道:“小人家那个劣子,因小人见他得少,管教不足,以致读书不成,骑射不成,什么都不成。每次接到家信,信中就必会说这劣子又在县里与人斗气,虽无大过,也着实可恼,这次接了他与小人妻来,小人想着好好管教他几年,如有所成,再叫他给君侯效力。”

    左伯侯、原中卿这些人本都是西乡土著,跟着荀贞这些年到现在,手上有了点财货,相继给家中寄回,他们家里因也就都在县里置了房舍。荀氏本即颍川冠族,荀贞又威重海内,颍阴令因也就对跟从荀贞在外征战的这些西乡人的家属们容让三分,如左伯侯的儿子,即便常在县里斗殴闹事,可因也没有犯下过什么大罪,所以,颍阴令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理会,是以,左伯侯的这个儿子,却竟是已经成了颍阴县中一些“轻侠恶少”的头领,小霸里巷了。

    荀贞听了,心道:“今日不听伯侯说,我却不知他的儿子竟常斗气县中。我帐下诸将多颍阴人,今我取下徐州,诸将水涨船高,文台与我又亲,必会使颍阴令宽待诸将亲属,想来诸将亲属横行县中、乃至郡里的必不止伯侯之子,甚或会还有不少。荀氏德高,族人不会如此做,可诸将亲属若这般作为,损的也是我的名声。我当教君卿、仲仁叮嘱诸将,务不许家属触法。”

    左伯侯的儿子要来徐州,这些话却是不必再对他说了。

    到了府门,州使与周泰等早已下车,荀贞上前迎之。

    州使和州小吏复命:“明公在上,下吏幸不辱命,已将周君请至。”

    州使介绍身边的壮健男儿:“此位便是周君。”

    周泰下拜行礼。

    荀贞急上前扶起,上下打量,见他身强体健,仿若熊罴,而却神色恭顺,笑道:“久闻君名,终得相见,果然雄杰之士!”

    周泰恭敬地说道:“不意明公知泰贱名!得公下召,感激难以言表,当日启程,唯路远,日夜兼驰,今日方至,劳明公久候,泰之罪也。”

    周泰非是士族子弟,而是寒家子,又无高名,识者如荀贞者,知其长,不知识,也就只是把他视作一个武夫而已。荀贞以讨董克胜,震动海内的“荀侯”威名,以攻获一州,执掌五郡的“州牧”资本,而却遣使往辟,见到荀贞遣去的州使当时,周泰的惊喜之情,远过诸葛瑾。

    因而,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当天就启程出发,日夜不停,疾驰数日,今至郯县。

    荀贞笑道:“要说君有罪,君确有罪。”

    周泰不解荀贞意,下拜说道:“请明公示下,泰甘领罚。”

    “君罪在过谦。”荀贞哈哈大笑,附身再次把周泰扶起,看向周泰身后的那人。

    此人便是鲁肃、冯巩在道边看到的坐於第三辆州车中的那人。荀贞从府中出来时就看到他了,周泰下拜行礼时,这人也跟着下拜,刚才周泰再次下拜时,这人也跟着再次下拜。

    荀贞过去把他也扶起,转顾周泰,问道:“此君何人?”

    周泰转过身,侧对荀贞,垂手肃立,答道:“此泰郡里人蒋钦,久与泰识,泰素知其人,勇壮之士,泰自忖或可为明公爪牙,因未得明公恩肯,便邀他同来,敢请明公治罪。”

    蒋钦退后两步,又再一次下拜,口中说道:“钦拜见明公。无召而至,请明公治罪。”

198 舍泰钦名臣之望

    相比“五虎上将”、“五子良将”,对后世统称的“江表十二虎臣”,因其中的一些人名气稍低,荀贞不太了解,略知事迹的只有程普、韩当、黄盖、周泰、甘宁、潘璋等几人,所以虽知蒋钦亦是十二人之一,然却不太知其功绩,但闻知了此人名字,知是“江表十二虎臣”之一,却也十分欣喜,又将他扶起,细细打量,见他衣着朴素,布衣革带,无有装饰,恂恂如不能言者。

    荀贞因顾对左右,说道:“此一雄健君子也。”

    迎了周泰、蒋钦入到府内,至堂中落座。

    不多时,原中卿和典韦来到,典韦在堂门外对荀贞行了个礼,说道:“君侯,韦来了。”

    荀贞说道:“快进来。”

    典韦除去鞋履,登入堂中。原中卿自与左伯侯一起,侍卫在外。

    周、蒋二人见来人形貌魁梧,甲衣在身,手提双大短戟,腰佩长环刀,行如熊虎,已颇惊叹,因典韦肩负护卫之责,兵戈不可离身,所以登堂入室不需置兵器於堂外,到了堂中,荀贞赐坐,他坐下前,先把短戟放在了席边,短戟太重,虽是轻放,落到地面上时,仍是发出闷响,周、蒋二人立时更皆惊讶:“虽已看出此二短戟沉重,却未料到重竟至此,这得该有多重?”

    典韦的这两支短戟,不但周、蒋二人为之惊讶,凡是初次见到典韦的人,无不为之吃惊,要知,时人常用的短兵,如剑者,通常不过一斤多重,如环刀者,重者也只有三四斤,是以,鲁肃的佩剑重有两斤多,荀贞提入手便觉略重於常,而典韦的这两支短戟却足足各有二十斤重,周泰、蒋钦还算是好的,因他二人也是猛士,故只是觉得惊讶,而如赵昱、王朗这些文臣儒士,当初见到典韦此二戟时,便是再能修身养性,亦不禁俱皆为之连连瞩目,惊异万分。

    对周泰、蒋钦的这种吃惊反应,典韦早已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因而也没什么自矜力雄的表情,坐下后,看了看周泰、蒋钦两人,问荀贞道:“君侯,不知此二君中哪位是周君?”

    原中卿找到典韦时,肯定会告诉他荀贞因何召唤,所以典韦知道是九江的周泰来了。

    荀贞笑道:“雄壮者便是。”

    周泰、蒋钦皆雄壮,但周泰比蒋钦更高大一些,也更壮健一些。

    荀贞对周泰、蒋钦介绍典韦,说道:“此吾樊哙,陈留典韦。”

    樊哙当过高祖的参乘,参乘即坐在车右担任警卫的人,用樊哙来比典韦,正是适合。

    典韦起身,向周泰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典韦,见过足下。君侯常对我提起足下大名,韦对足下是久思一见了。”

    周泰忙起身回礼,恭谦地说道:“泰微末之徒,贱名何敢常辱将军之口,亦不敢劳足下久思。”

    荀贞指蒋钦,给典韦介绍:“阿韦,此周君的郡里人,蒋君名钦,雄健君子也。”

    典韦又对蒋钦行礼,蒋钦亦忙起身相应。

    与张昭、徐奕、诸葛瑾、鲁肃等见时,因彼等皆儒士,所以荀贞和他们问经说文、谈政议军,话题高雅致用,周泰、蒋钦乃是虎士,却就不能说这些经文军政的话了,荀贞早年在西乡,连着好几年都是与许仲、江禽、陈褒等任侠士来往,却是也极有和周、蒋此类猛士交际的经验。

    当下,待典韦与周泰、蒋钦彼此都见过礼,荀贞笑对典韦说道:“阿韦,周君、蒋君至府,从今起你们便是同僚,卿与二君俱材士,以后需得多多交往,万不可因小事生隙。”

    典韦三人俱应诺。

    荀贞对周泰、蒋钦说道:“二君初至,功劳未显,不好以要职所授,吾意屈二君为我幕府舍人,二君意如何?”

    周泰、蒋钦虽是虎臣,可而今初至,半点功劳没有,如便给以军中重职,荀贞帐下那些战功赫赫、功名从沙场上取的悍将们即便不说,必也会尽皆不心服,再则,荀贞虽知此二人之名,亦略知周泰事迹,可这两个人的性格、能力到底如何,却尚需眼见为实,方可按能授任,所以,综此二点,自是不可能一下就给以他俩军中重任的,而如果不给重任,仅给以轻微末任,比如任个屯长之类,又未免会既不符荀贞召辟之欲,又可能会伤猛士之心,所以,荀贞在周泰来前便就考虑好了,决定把他任为幕府舍人,现下多了个蒋钦,无非是多任一个便是。

    幕府舍人虽是闲散之职,无有实权,秩俸也不高,可地位并不卑微,正如州府、郡县里的议曹多是用来养士的所在,幕府舍人亦近乎此,或授给才俊,或授予亲近,等闲人纵然想当也还没有资格。

    樊哙就当过高祖的舍人,前汉时的勇将田仁、与司马迁为友的任安也曾是卫青的舍人,本朝的大儒马融亦曾被邓骘召为舍人,所以,荀贞先以张昭、薛礼之子为幕府舍人,现又决定以周泰、蒋钦为舍人,——张纮之子张玄、袁绥之子袁迪,也都已被荀贞召为舍人。

    周泰、蒋钦下拜感谢。

    荀贞笑道:“二君健士,虽因初至,暂以舍人屈之,而吾意实是欲驰二君於军旅,且先拨各三十甲士与二君,试统御之,待来日州郡有事,再驱二君之能,候功劳而显擢。”

    先授舍人之亲近职,再拨甲士给与统带,以示与对别人之不同,荀贞的这番安排让周泰、蒋钦感激涕零,拜伏堂上,俱道:“小人等蝼蚁之身,为明公所重,唯效忠竭诚,为明公赴死!”

    荀贞哈哈大笑,叫他两人起来。

    待周泰、蒋钦各落座后,荀贞对典韦说道:“卿与二君初见,彼此尚不熟悉,你可将你昔日在睢阳的事说与二君听听。”又对周泰、蒋钦说道,“二君雄杰,往日在郡中时,必有壮节之事,待阿韦说过,二君不妨也稍讲一二,使阿韦听之,吾少好侠,亦喜闻之。”

    周泰、蒋钦应诺。

    典韦当下便把他当年为人报仇,孤身一人进到睢阳,在对方备卫森严的情况下,从容杀了故富春长夫妻,又从数百追者的攻击下转战得脱的事情讲给了周泰、蒋钦听。

    周、蒋二人听了,都是叹服典韦之胆勇。

    俟典韦说完,周泰、蒋钦也相继把自己以前在郡县中做过的一些任侠事讲与荀贞和典韦听。

    这些任侠事有的和典韦在睢阳的故事一样,也是为人报仇,只是没有杀人而已,有的则是聚集乡中壮士,与入寇的盗贼厮杀,或是劫富济贫,亦有惩恶扬善等等之事。

    听到精彩处,典韦喝彩,荀贞拊掌。

    听他俩说了几件事后,荀贞又叫典韦说他过去做过的一些别的任侠事。

    典韦、周泰、蒋钦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你说一件,我说一件,荀贞在上座笑听,时或击节赞叹。堂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融洽,典韦三人都是轻侠的出身,兴趣相投,说起话来言谈相洽,说到兴起处,再去看对方,也不似最先见时那么客气陌生了。

    不觉间,暮色已深。

    州吏进到堂里,点燃蜡烛,典、周、蒋三人这才住下话语。

    荀贞笑道:“听卿等畅谈,行侠任性,吾竟如回囊日在西乡时。”说道,“惜乎君卿、仲仁、文谦、伯禽、阿邓、阿褒、叔至、子绣诸君分屯郡县,俱不在郯,若非如此,今夜当召与卿等共饮!”想及往日在颍阴家中,与许仲、刘邓诸人院中设宴,燃火以映,夜饮击剑,高歌旋舞,愉悦酣畅,不知天之将明,又抚膝叹道,“今虽贵重,远不若微时无忧。”

    荀贞在西乡时也是常日怀忧的,只是那时他更多的只是忧己之身,想要在乱世中保全性命而已,现如今,掩有一州之地,他需要忧的却不只是己身,还有众多追随他的臣属,还有天下。

    己身和天下,自然是天下为重,有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念头,固然会产生出很大的动力,可压力也会很大,所以他感慨不如以前自在了。

    周泰、蒋钦不知这些,但见荀贞由衷感慨,皆心中想道:“明公与人亲,对谈无伪言,不以我二人出身卑贱为意,先遣使往辟,又宠以亲近职任,又重旧情,真是吾主也!”

    典韦说道:“玉郎不是在城外营中么?君侯既怀念往日在西乡时,何不唤玉郎来?”

    骑兵是比步卒重要的战斗部队,而且东海地处徐州中部,与琅琊、广陵、下邳、彭城俱接壤,一旦此四郡出现战事,从东海可以迅速驰援,所以辛瑷现统骑兵主力,屯驻在郯县城外。

    荀贞笑道:“昨晚玉郎送了一头鹿给我,原是想今夜请子敬尝之,子敬却定要今日去阜陵,本以为这鹿怕是晚上吃不成了,幼平、公奕,却恰二卿来到,正好,今晚便炙鹿畅饮,无醉不归。”

    荀贞平日自己的饮食很简单,但在对待臣属和贵客时却十分大方,今天鲁肃走后,他本是想把辛瑷送给他的那头鹿分一分,留点给后宅的诸女,其余下的便叫人给张纮、张昭、赵昱、王朗等人送去,不过现在既然周泰和蒋钦到了,那便仍还用来招待“新人”就是。

    荀遂叫候在堂外的原中卿去城外叫辛瑷来府,今夜共饮。

    辛瑷来得很快,用来炙肉的器具才置好,鹿刚被府吏拿出,州厨的宰夫正在分割,他就到了。

    辛瑷号为“玉郎”,貌美倜傥,是荀贞军中诸将人物的风仪之冠,虽不自藻饰,而风流天成,使人见之忘俗,周泰、蒋钦看到他,顿就自觉形秽。辛瑷精通音乐,待肉炙好,众人投壶或舞,饮至半酣,**和暖,月柔如水,荀贞叫他抚琴,周、蒋二人虽不知乐,亦觉琴声清远,又见辛瑷姿态洒脱,虽是夜深,轩如朝霞,更是本就恭敬的言止越发收敛,俱心慕之。

    是夜欢饮。

    次日,荀贞给周泰、蒋钦各拨了三十甲士,令且操练,平时出入,常叫他两人与典韦一起随从,待遇甚厚,愈使他两人死心塌地,尽忠效命。

199 委昱谌西京以资

    周泰、蒋钦身为寒家子,能得到荀贞的召辟已是惊喜交加,到了州府,又被荀贞恩宠亲近,更是感激不已,再又见到荀贞麾下人物如典韦、辛瑷,自忖勇不及典韦,风姿容止更无法和辛瑷比,更是心折荀贞帐中人才之济济,两人私下里说话,都觉得荀贞以鸣谦接下的品德,凭出众的文武属臣,将来必非一州可限量,本就已甘为荀贞效死的念头由之愈发地俱皆坚定。

    而对荀贞来说,原只是想招周泰,却一下来了俩,也是十分喜悦。

    不过,喜悦归喜悦,毕竟还有许多的军政要务需要他亲自处理,所以在安置下了周泰和蒋钦后,他便将精力转到了两件大事上。

    两件事中,头一件自然就是遣赵昱、荀谌去长安面圣的事。

    荀贞府中、帐下有不少可以去面圣的人,但经过仔细斟酌,并在与荀彧商量过后,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赵昱、荀谌两人。

    原因有二。

    荀贞现掌徐州,遣使觐见,使者必须是以徐州本地人为主,以示他已得到了徐州士人的支持,在赵昱、张纮、张昭、王朗这几个年龄、德望较为合适的人选中,王朗已任广陵太守,不能离郡,张昭虽和荀彧等一样也提出了入西京觐见天子之议,但他初至,德望固足,州任尚浅,也不合适,张纮倒是可以,可他此前只因受荀贞之辟,在广陵郡中任过职,却是没有供职过州中,名位不够,王朗、张昭、张纮皆不可,如此一来,就只有赵昱可遣了。

    赵昱是州别驾,有德望,名位也够,并且他还有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他此前还当过陶谦的州别驾,遣他去西京,可以借由其口,告之群臣,让朝廷知道陶谦的昏悖,知道荀贞兴兵攻陶谦是“顺民意、诛暴行”的义举,而绝不是什么“以郡犯州”的擅兵自雄,不臣乱举。

    此是原因之一,选赵昱的缘故。

    荀贞遣使去西京面圣,并不只是为了派人去见见天子,天子一少年,诸事不知,权皆在董卓之手,有什么好见的?荀贞看重的是天子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大义”。

    所以,此次遣使,他有两个目的必是要达成的:第一个目的就是他对荀彧等人说过的,要得到朝廷的封拜,成为真正为汉家所认可的徐州牧、镇东将军,从而来日如果真和袁绍反目,他上有此王命在手,下有占徐州之实,名实相符,亦足稳为己资,使吏民服,不用太过担忧因为冀州兵强的缘故,州里会出现地方士人群起叛乱的局面。

    现下已占得了徐州,虽尚有彭城国未取,泰山兵未灭,可此两者已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了,那么荀贞就该要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规划了,对此,他已有了初步的想法,徐州北为青州,西为豫、兖,南为扬州,欲图发展,只能先从这几个州下手。而此四州,豫州虽地广而富,实一等上州,可现属孙坚,不能争,剩下的便只有在青、兖、扬这三个州上边做文章了。

    三州各有优劣,论及富庶,兖、青为上,但兖、青邻袁绍、公孙瓒,外敌强大,且现今境内黄巾众多,如欲得之,必须苦战,相比之下,扬州虽邻袁术、刘表,可此二人不能与袁绍和公孙瓒相比,外敌较弱,并且境内没什么黄巾,虽群盗蜂起,强者如祖郎、郑宝等,亦各拥万余众,然以荀军兵马之精,却可分而击之,从容平定,外无强敌,内亦好定,此扬州之优。

    但扬州也有劣处,而且还不少,首先,富庶不及青、兖;其次,徐州与吴、丹阳、会稽诸郡间有江水为隔,用兵不便;再次,较之豫、徐等北州,扬州因地处江南,故风俗多有不同,他如欲南下夺之,就不但只是州与州间的地域之分,而且还是南方与北方间的地域之分了,故而可以想见,如想要攻取扬州,需要面对的当地士人之阻力必然会很大。此三点是扬州之劣。

    通过权衡对比之后,荀贞认为,下一步最好还是先规取青、兖,实在不行,次而求扬州。

    不错,青、兖外有强敌,内有黄巾,较之扬州,难取亦难守,可越是难,只要能打下来、守得住,收获也就会越大。

    试想:取下二州之后,收数十万的黄巾之部众为己用,纳两州富饶的产出充军资,实力必然大增不说,到得那时,还能以徐州为倚,用此两州为翼,进则可谋略冀、豫,守亦足可与袁绍、公孙瓒相抗衡,若把徐州比作诸侯之资,那么得了青、兖之后,据有三州,就是天下之资,有可以一争天下的资本了。

    那么,该如何规取青、兖?

    头一件需要做的事,就是得找个由头,否则便是出师无名。

    “名”虽然是个很虚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就像“大义”一样,没了这个东西,很多事情就不好办,勉强去办,必会为海内所指,成为“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就算不在乎天下人的抨击,不在意会得到一身骂名,事情也不一定见得就能办好,故而,荀贞就想着能借此次遣使去西京的机会,找到一个可以染指青、兖的机会。

    那么,什么样的机会才能使他有借口插手青、兖?

    如能向朝廷要来一个青州或兖州的郡职,把他的人安插进去,之后,倘遇兵乱,又或黄巾肆虐,他安插进去的人向他求援,他自便就有了进兵青、兖的借口。

    此即是他遣使面圣的第二个目的。

    得到朝廷的王命诏拜,以为自己立身徐州的政治资本,再找到一个染指青、兖的机会,以为自己来日谋取天下的实际资本,这两个目的头一个还好说,第二个却是不可对外人言的,所以,在赵昱之外,荀贞还得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与赵昱一起去西京。

    最信得过的当然是本族人了,本族人中於天下有名、而现又从在荀贞身边的只有荀彧、荀攸、荀谌、荀衍四人,荀彧、荀攸,分擅政、军,荀贞片刻也离不开他俩,荀谌、荀衍兄弟相比,荀衍的政才为优,而荀谌的口才更好,所以,荀贞又选定了荀谌也去长安。

    此是原因之二,选荀谌的缘故。

    从徐州到长安万里之遥,往返得几个月,而今天下多事,久则变多,应要只争朝夕,以求能得先手,诏命和插手青兖的借口都是越早到手越好,人选既已定下,事不宜迟,荀贞决定遣赵昱、荀谌两人及早启程。

    给他俩正式下达意旨之前,荀贞使人召了荀谌过来,於堂中见他。

    典韦等在门外警卫,荀贞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堂上也没有别人,只有荀贞和荀谌两人。

    荀贞叫荀谌挪席到自己案前,对他说道:“文若、公达与志才,此前都有过提议,说今既得徐州,当遣使赴西京,奉承天子,以尽忠诚,治中张公到府后,亦有此议。我经过深思细酌,有意请兄与别驾赵公代表我去见至尊,兄愿行否?”

    遣使面圣这件事,荀贞虽然没有正式地说过,但荀谌也有过耳闻,之前多次出使,荀贞都是用的他,故而当时他就猜到荀贞这次也很有可能会遣他去,此时听了,见是果然如此,因已有心理准备,当即说道:“这是大事,我一定会和别驾把此事办好。”

    “徐州离西京道远,豫州境内还好,出了豫州再往西,沿路盗贼众多,豺狼满道,长安城内外又皆为董兵把持,实虎穴是也,兄此去,一定要万万谨慎,沿途不可大意,到了长安,也需谨言慎行,不可多与朝臣交接,以免为董卓所疑,使兄受其害。”

    荀谌点头说道:“吾弟放心,我此去必然谨慎。”

    “请兄见圣,觐见只是其一,另有两事相托。”

    “何事也?”

    “今虽得徐州,诏命未下,外有袁本初在冀,公孙伯珪在幽,袁公路窥伺在荆、扬,此皆虎狼也,内有一些徐州士人以为我无诏击州,是犯上乱行,犹有不服,我席不能安。这第一件事,便是请兄必要向朝廷要一道诏书,王命既下,则徐州安矣。”

    “是。”

    “现今长安与关东断绝,山东州郡攻争不止,无有遣使远赴面圣者,兄与别驾赵公今去,道不辞万里之遥,行则逆豺狼之群,我料朝廷必会对兄与别驾有封赏,以褒兄与别驾乃心王室之忠节,如竟留兄於朝,彼虎穴之所,万不可应,务需要求得外任。”

    “外任?外任何处?”

    “徐州地偏,东邻海,设有冀、幽之士来犯,不足自保,这第二件事就是要请兄设法,务向朝廷求一青、兖之郡,如此,缓缓经营,或可收青、兖为用,便足自保,亦可自立矣。”

    荀谌听了,心道:“吾弟志远!”慨然地说道,“我定尽力而为!”

    “求郡应会不难。冀之袁本初、荆之袁公路,世代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分居北南,各揽英豪,此二袁者,董卓深为之忌,我今起於徐州,西北近袁本初,西南邻袁公路,正可使他用‘驱虎吞狼’之计,令我辈互攻自弱,兄若求外任,他应不会不许。唯一难者,在能否得青、兖之郡。董卓如欲弱袁本初,就会允兄於青、兖,而如他不欲我地富兵盛,我想他就会把兄任之扬州,以使我与袁公路争。……兄如真不能得青、兖,退而求其次,扬州亦可,只是不可求九江、庐江,唯江东之吴、丹阳、会稽可矣,其中,又以丹阳为下,吴地为上。”

    九江、庐江在长江的西边,就算这两郡都得,如取江东,还得渡过江水天险,所以若是真不能求来青、兖之地,只能退而求扬州之地的话,此两郡都不能要,而吴、丹阳、会稽三郡中,丹阳现属周昂,本来如果当日后援孙坚之时,周昂就已很有可能会发兵北上了,现在要是再得到一个“丹阳太守”的诏命,他更是会与荀贞拼命了,故而,江东三郡中,此郡为最下,会稽与徐州间有吴郡为阻,也不适用,最上等的便只能是吴郡了,既与徐州接壤,又西通丹阳,南连会稽,得到之后,至少可以徐徐图谋,把江东三郡先收入囊中。

    荀谌应是,说道:“定尽力求青、兖之郡,如真不能,必得吴郡。”

    荀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西京之中,虽多故旧,然多不可与谋事,唯两人,兄可密见之:温侯王公虽矫情屈意,承附董卓,而实忠良,又得董卓信用,可与言‘求诏命’事,得王公之助,也足可保兄不会受董卓之害;元常,郡之故人,兄与我皆知其品与能,可与谋‘求郡’事。除此二人,余者虽可见也,固不可泄我之所欲,亦不可对王公泄我求郡之意!”

    “温侯王公”便是王允,他表面上承附董卓,深得董卓信任。“元常”自是钟繇,与荀贞是老交情了,荀谌和他也很熟,“求郡”之事可以与他言之,他在长安人头熟,能帮得上忙。

    荀谌知道,求诏命一事是很正常的,可求郡,图谋青、兖或扬州,这就不是正常的事了,如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一旦传出去,荀贞会得到骂名是轻的,再想图谋青、兖或扬,就千难万难了,肃容应诺。

    荀贞顿了一下,又道:“长安实非可久留之地,到了城中,见到元常,兄可劝他不如来徐。”

    “天子在西京为董卓所胁,他或是不会离开的。”

    荀贞很了解钟繇,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荀谌说他“或是不会离开”,倒非是因对今天子之忠,而是因如今天下形势未朗:袁绍虽强,公孙瓒去年方以两万步骑,破黄巾三十万众於渤海,威名大震,兵威正盛,青、兖诸郡,乃至冀州,愿从附者众多,冀幽将来必有一战,胜败在谁,尚还难说;袁术虽兵马颇强,可刘表亦非弱者,二人孰能得荆与扬,且需后观;豫州孙坚,固不能得豫州士人之踊从,可善战兵精,有荀贞为援,亦差可据守一方;山东乱战,长安还有董卓,董卓虽退入关中,可实力犹存,帐下勇将如云,若是肯静观待机,也不是没有再出关与东方群雄一争的可能;除此,凉州等地又各有豪强,所以说,现今天下的形势非常之不明朗,既然不明朗,那么与其出投一方,确是不如留在西京,耐心观望,同时砥砺名声。

    至於在长安会不会有危险,他又不是名重望高的公卿,一个黄门侍郎,更不会故意去得罪董卓,所以至少对他来说,在长安城里,似危实安。

    ——正是因猜出了钟繇现今所抱的态度,也所以荀贞才让荀谌到了长安后可以和钟繇谋划求郡之事。

    也正因知钟繇心思,荀贞对荀谌说道:“兄可以言辞说之:其在朝中,一身而已,纵欲竭忠,无能为也,出而来徐,我必可使其尽展己才,同心协力,缮兵修政,一朝挥师西向,破西京,灭董卓,迎天子还於东都,使汉家再兴,不世功也!”

    “我当转吾弟此言与他。”

    “今与兄所言,如成,徐徐图之,可立吾荀基业於东南。吾兄切记,务不可泄。”

    听了“立基业於东南”之语,荀谌怔了一怔,想到了流传於近代的一句话:“承运代刘氏者,必兴於东南”。他观看荀贞神色,却不似意在指此,心道,“吾弟此话,似无意在此谶语,然若果能使吾弟此谋成?”想到这里,也不知是惊是喜,只觉手脚发软,不敢再往下想。

    诸荀虽同族,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现从在荀贞左右的诸荀亦是如此,对时局、对天下,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和想法。而今诸侯群起,各据州郡,虽打的都还是汉臣名义,可真心忠诚於汉室的又有几人?别的人不说,只说冀州袁绍、荆州袁术,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两人於讨董时就已怀不臣之心,可却从者如云,何也?还不是因为汉祚日衰,既不能依靠己力逐鹿中原,那么就不如攀龙附凤,以图改朝换代了后,能当个开国功臣,求个世代富贵。

    刚才荀贞对荀谌讲要他务必要求得一郡外任时,荀谌因专心倾听之故,倒是没有想太多,想到的只是荀贞志远,可现下因荀贞无心的一句话,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不该想的一句谶语,他心头砰砰直跳,强自按下这不敢想、更不敢说的念头,调整了一下心态,慎重地应道:“是。吾弟放心,除元常一人,我必不与他人言之。”

200 遣使入豫议盟幽

    与荀谌密谈过了,荀贞又把赵昱请来,对他讲了打算遣他和荀谌去长安面圣之事。今天子现在长安被董卓挟持,可谓“蒙尘”,唯此时见驾方显忠诚,所以,赵昱慨然领命。

    荀贞虽然觉得赵昱刻情近伪,可对赵昱能否会完成这个使命还是很放心的,正因他重名,换句话说,也就是“重名节”,那么作为荀贞的属吏,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使命完成的。

    分别与荀谌、赵昱单独谈过,荀贞给他俩了两天的时间以做赴西京的准备,同时叫州府把献给今天子的贡品、徐州特产等物都备好,第三天,荀贞领着张昭、张纮等州吏,戏志才、荀彧、荀攸等股肱,一起给荀谌和赵昱送行,出了城,直把他们送出十余里方住。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道路不靖,荀贞因遣军司马董植引本部兵马,共计五百步骑护送荀谌和赵昱。董植是荀贞在冀州时收揽得到的,今年三十出头,虽无大将才,却是个虎贲士,临阵接敌,奋不顾身,一向深得荀贞喜爱,用来承担沿途护从之任正是合适。

    送走了荀谌、赵昱,荀贞等回到城中府内,与张昭、戏志才等人说了会儿话。对如今长安的形势和海内的局势,张昭等人互相发言,略作了些讨论,因为都有公务要忙,没有深谈,不多时便相继离去,很快,堂内就只剩下了戏志才、荀攸两人。

    他两人本来也是要走的,但被荀贞留了下来。

    此时堂上没有外人了,荀贞对戏志才、荀攸说道:“留卿二人,实为一事。”

    戏志才问道:“何事?”

    荀贞说道:“袁本初表周昂为豫州刺史,虽不知缘何,周昂至今未南渡入豫,然以我度之,文台与周昂早晚必刀兵相见。此事,卿二人早知。”

    戏志才点头说道:“孙侯与袁本初必有一战。”

    荀贞接着说道:“袁本初与我是旧交,往昔多得其助,我是不愿与他反目的,可文台,吾之生死交也,设无孙河、韩当分屯萧、虹,吾亦难从容用兵,克丑诛暴,遂有徐方,是以,文台倘有求救,我必援之。此事,卿二人也知。”

    戏志才说道:“无豫州,则徐州齿寒。孙侯如事急,我军不可不援。”

    对如果孙坚求援,荀贞肯定会援助他这件事,荀贞说的理由是因为和孙坚是生死之交,而且攻陶谦时得到了孙坚的帮助,戏志才没有说这些,他直接说到了“必须得援孙坚”的本质原因:没有豫州在前边顶着,北有袁绍、南有袁术,两面受敌,徐州自守尚难,遑论发展了!

    荀攸也道:“孙侯如有难,明公必须得救。”

    “如救文台,则我与袁本初反目必矣!一旦反目,我有两忧。”

    戏志才笑道:“明公之忧,我早知也。”

    “噢?”

    “试为明公说之,看可对否?”

    “请讲。”

    “明公今虽得徐州,无有王命,尚非‘真牧’。一旦与袁本初反目,若袁本初择一名士,表以领徐州,西来我境,袁家四世三公,天下所望,士民或附,此明公之一忧。”

    荀贞说道:“正是。”

    “陈留张邈,本初知交,山阳袁遗,本初从兄,鲍信之所以能得济北,本初与曹操之所表也,刘兖州与本初亲善,本初托妻、子居其所,曹操今得东郡,亦本初之力,此数君,各拥强兵,屯於徐州之西,兼俱天下名士,一呼百应。又及丹阳周昕,周昂之兄,郡产精兵,不可小觑。万一袁本初怒而传檄,以明公‘擅自征伐、叛逆无道’为名,召海内攻之,则此数郡中必会有人响应出兵,以借机夺徐,如此,则徐州内忧外患,或难自守,此明公之二忧。”

    “不错。”

    “今明公已遣别驾与友若西赴长安,俟其归,如能得诏命,则徐州为明公真有矣!此可解明公之第一忧。”

    “然也。”

    “而如欲解第二忧,唯今之计……。”戏志才看了看荀贞,却住下话头,没有继续往下再说,笑道,“明公想来应是已有筹算了?”

    “卿二人必是也已心有良策,请先言之。”

    戏志才和荀攸对视一眼,各说了两个字。

    戏志才说的是“公孙”,荀攸说的是“幽州”。

    荀贞大喜,说道:“我与卿二人所见正同!”

    幽州、公孙,自便是公孙瓒了。

    公孙瓒现今兵威正盛,幽州之地,常年与乌桓诸族交战,甲士之精,可与凉、并相比,为海内之雄,公孙瓒又知兵善战,勇冠三军,光和年中,以军功迁骑都尉,中平五年,大破张纯、丘力居,因得封侯,因其临阵如赴仇,每闻乌桓犯边,即厉色愤怒,望尘逐奔,或继之以夜战,昼夜不停,以致乌桓虏辈为之胆裂,无敢有对抗者,相互传语“避白马长史”,远窜塞外,其在边地的威名至斯!去年,他又以二万步骑大破三十万青州黄巾,更是威震北地。袁绍亦深忌惮之。如能与公孙瓒结盟,那么就不必再为袁绍党羽众多、兵强马壮而太过担忧了。

    这样一来,政治上有王命在手,军事上有孙坚、公孙瓒为盟,正好对冀州、兖州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彼此呼应,共制袁绍及其党众,不但足可自保,尚能徐图发展。

    荀攸说道:“我闻公孙瓒在幽,不亲名士,又与刘幽州不睦。刘幽州,望为海内重。今为抗冀州,固可与公孙盟,然唯忧或为清议者讥。”

    刘虞是宗室,名声很大,去年袁绍、韩馥和山东诸将因为今天子被董卓挟持之故,想要再立个天子,选的便是刘虞,但被刘虞拒绝了。由此也可看出刘虞在海内的名望。

    在对待乌桓等族的态度上,刘虞以安抚怀柔为主,公孙瓒则以攻伐剿杀为务,两人因此不和,或是因公孙瓒出身庶脉之故,又或是因幽州右姓家中的子弟多好名无用又且倨傲之故,公孙瓒亲近的多是寒士,乃至商贾,因此二点,公孙瓒威名虽著,然颇为幽州士人不屑。

    是以,荀攸略微有点担忧如与公孙瓒结盟,可能会被清议之士抨击。

    戏志才不以为然,说道:“清议诸徒,凭口舌之利,清谈高论,究其实才,一无可取。昔豫州孔伷,嘘枯吹生,今青州焦和,清谈干云,临贼当寇,束手无策,又囊日汝南月旦评,士得其誉,如升九天,士得其贬,如堕九渊,二许一言之出,宇内耸动,今二许又何在耶?”

    对荀贞说道,“当然,当年许子将称明公‘荒年之谷’,还算有些识人之明。然就算如此,此辈评议,亦不足重。”

    听了戏志才说许子将因为给了自己一个美评而还算“有些识人之明”,荀贞不由为之笑,说道:“志才所言,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能说清议士一无可取,还是各有其优的。”对荀攸说道,“公达所言,亦有道理。这样吧,不但与公孙伯珪结盟,也顺带去谒见一下刘幽州。”

    荀攸说道:“如此最好。”

    戏志才说道:“与公孙伯珪结盟之事,明公最好先遣使去见一下孙侯,如能与孙侯一起和公孙结盟,则可更助公孙之胆。”

    荀贞之所以想和公孙瓒结盟,目的是为了牵制袁绍,那么如何才能更好地牵制袁绍?那自便是鼓动公孙瓒南下与袁绍争冀。可是,这种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一来,越是明着鼓动他,他可能越怀疑你这是在拿他当傻子,在用“驱虎吞狼”之计,二来,荀贞本是袁绍一党,如果因为孙坚而不得不和袁绍反目,天下人对此还能理解,但若再反目后马上就撺掇公孙瓒南下攻冀,这就未免有点太过了。

    故此,戏志才说可以拉上孙坚一起和公孙瓒结盟,这样一来,有了徐州和豫州两个强大的盟友,就算不去鼓动他,他也必会起借机南下争冀之念,此即“更助公孙之胆”之意。

    荀贞、荀攸皆以为然,同意戏志才的话,荀贞接受了这个建议。

    当下,定了此事,接下来就是挑选使者了。

    荀贞说道:“我意以君昌为使,卿二人以为何如?”

    戏志才沉吟稍顷,说道:“论君昌志才,才固足出使,唯其身短,貌亦非佳。公孙伯珪,猛武士也,我听说他又美姿容,使君昌去,恐为所轻。”

    程嘉的口才没得说,人也豪气,只是个头太矮,才六尺五寸,折换成后世尺度,不到一米五,依照时俗,六尺二寸以下为“罢癃”,汉法规定:“罢癃不可事者,免其役,可事者,免一半役”,看起来是对罢癃的优待,而之所以优待实因是个头太矮,役之无用,等於是个半残疾。

    并且,程嘉的相貌也不怎么样,戏志才说他“貌亦非佳”,只是因和他久相识,与他的关系也还不错之故,所以才会说得这么客气。昔年在赵国,因程嘉个矮,肤有斑,郡人称之“程君昌,冻梨裳”,可见其容。

    公孙瓒是有名的勇将,长得也俊美,幽州北方之地,其士亦多雄健,程嘉既矮小,又是这副尊荣,代表荀贞去见公孙瓒,还真有可能会被公孙瓒所轻,甚而受到幽州士的嘲笑。

    荀贞却不以为意,笑道:“晏子虽矮,而使强楚,不辱使命。君昌亦其人也!”

    荀攸亦道:“君昌赵人,熟悉冀、幽的风土、人物,兼性豪壮,遣他出使,正得其人。”

    戏志才说道:“如必要用君昌,明公可再择一人,选风貌优异者,以为佐配。”

    荀贞忖思想了会儿,帐下合适的外交人才中,荀谌已离郯,去了长安,孙乾倒是可以,但才到州中,不可付以重任,一时想不起来该用谁为程嘉副手,问道:“卿可有合适者举荐?”

    “荡寇实可也,只是如今位重,不可远行,其部中简雍亦可也。”

    刘备手底下的简雍的确是个合适的出使人选。

    此人与刘备同乡,涿郡人,正儿八经的幽州人士,人有风度,亦能言辞。早前他曾被荀贞调到手底下用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又回到了刘备部中。

    荀攸则道:“明公忘了卢子公么?”

    荀贞顿时抚额,笑道:“公达不说,我几忘子公与公孙伯珪曾为同学!”

    卢广是邯郸荣的妻弟,曾从卢植读书於缑氏山,与公孙瓒、刘备俱是同学。

    荀贞前时任命郡国长吏时,把几个郡国郡治所在的县长吏也都重新任命了人,因卢广是他在赵国时的旧臣,素有功劳,亦有才干,便任他为了广陵令,现他在广陵县。

    荀贞心道:“用卢子公为君昌佐,定可称职。”遂做出了决定,对荀攸、戏志才说道,“子公可为君昌辅,宪和雍容风议,幽州名士,亦可为辅。便以他两人与君昌共往。”

    荀攸、戏志才没有意见。

    由是,荀贞传文给刘备,讲了欲遣简雍从程嘉去幽州出使一事,刘备没什么可反对的。

    他对简雍说道:“卿今赴幽,道过涿郡,可问候昔日故人,讲述明公威德,备固不才,备位中郎将,如有肯从卿来徐者,卿多带之,备家亲族如有愿来者,也烦卿携归。”

    简雍应下。

    既是代表荀贞出使,简雍不可没有州中或幕府的名职,荀贞辟他为州督军从事。

    两日后,程嘉和简雍出城,由数百兵卒护从,先南下去广陵,与卢广会和,然后再折而西行,往见孙坚,待见过孙坚,再与孙坚遣出的使者共同北上赴幽见公孙瓒。

201 择妇寻姚问北孙

    遣使和公孙瓒结盟,从而能够在军事上和袁绍及其党众抗衡,这就是荀贞要办的第二件大事。

    先是送走了荀谌和赵昱,继而又送走了程嘉和简雍,两件急需办理的事情都已办下,剩下的就看荀谌、程嘉等人能否分别圆满达成使命了。

    除了这两件大事,还有两件事情需要着人去办。

    相比之下,这两件事就不是太紧急,是有关日后发展的。

    送走程嘉和简雍后,荀贞於次日召来了姚昇。

    姚昇当年在冀州认识荀贞的时候,才三十出头,今年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自跟着荀贞到广陵后,一直到今,他都主要是负责农事,从最先的督田使到现在的典农校尉,掌握着荀贞治下的农田一事,和江禽、枣祗共为民、军两大“粮仓”。

    虽是掌管农事,倒是不见他灰头土面,也没见有晒黑。

    这却不是因他不勤恳奉公,而是他性奢侈,荀贞早就听下边人说,他每至田间,凡有日烈,必有数人为他撑伞遮阳,而且一日三换其服,虽处田间终日,衣无尘土。

    姚昇来到堂上,笑对荀贞说道:“君侯今日怎么得空,唤我来见?”

    荀贞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埋怨自己多日未曾召他入府相见,笑道:“近日忙了些,未能得空与卿聚饮,且待来日相偿。”对他说道,“今唤卿来,却是为了一件要紧的事。”

    姚昇听荀贞说是“要紧事”,遂正了一下容色,说道:“君侯请讲。”

    “军中从我的诸荀子弟不少尚未婚配,今我虽得徐州,而黄巾起伏於青、兖,群雄争战於州郡,真不知太平何时!却是不能再拖延子弟们的婚事了。我闻卿乡多右姓,贵郡陆公守广陵,至今为郡人颂,此我所亲见也。士既俊美,女亦必佳淑,我意请卿返乡,择之一二,配与军中诸荀子弟未婚者。”

    姚昇楞了一楞,没有想到荀贞说的“要紧事”竟是让他回乡为荀氏子弟择妇,姚昇是吴郡乌程人,让他会回乡,那自便是让他回吴郡了。“贵郡陆公”说的是陆续之子陆稠,吴郡吴县人,当过广陵太守。

    姚昇说道:“此即君侯所言之‘要紧事’?”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卿不闻乎?”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这句话是今之名儒,现在长安朝中的京兆人赵岐在他作的《孟子注》里注解孟子“不孝有三”的几句话中之一。

    姚昇说道:“此赵京兆之注也,我自是知道。”

    “不娶无子,乃三不孝之一。我不能让我族子弟不孝啊,所以,我想把这件要紧事托付与卿。”

    跟从荀贞的荀氏子弟当然不止荀彧、荀攸、荀谌、荀衍、荀成五人,还有不少,只是这些荀家子弟多仅通经文,没有特殊的才能,所以荀贞量才取用,除了极少数有志从军、也确有些军旅才干的稍与兵卒,给以掌兵,其余的,之前大多被分到了帐下各部,为各部长吏掌管文牍等文案事,现下得了徐州,又从中选了部分出来,遣去各郡,一样是负责文牍诸事。

    这些荀家子弟中,有的已经婚配,有的还没有。

    姚昇瞅着荀贞,看他模样分明是觉得荀贞给出的“不娶无子,乃三不孝之一”这个理由,不足以解释荀贞为何现在会突然想起来给诸荀子弟择妇,而且还是遣他回吴郡为诸荀子弟择妇,说道:“徐州亦多俊士,明公今牧徐州,正该笼络徐方士人,缘何舍近求远,使我返乡为明公家子弟择妇?”

    “徐州右姓家里,我也会遣人细细查访。只是我听说吴女多娇,故亦想觅其淑丽,配与我族子弟。”荀贞顿了下,又笑道,“卿知我所好,设如遇有佳者,我后宅中空舍尚多,亦可纳也。”

    荀贞这话越说越离谱了,早几年的时候,他还纳过几个小妻,这几年,到了广陵以后,他是一个小妻也没再纳过,给诸荀子弟择妇已是出乎姚昇的意料,荀贞自讨小妻更是让他惊讶。

    不过姚昇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又已年有四旬,阅历丰富,知人情世故,能洞察世事,很快就猜到了荀贞的真实目的,心道:“今徐州已得,陶谦虽尚在郯,而已不足提矣,君侯忽欲我还乡,为诸荀择妇,又自要小妻,此必是起了南顾扬州之意,欲谋而图之,所以想先使我还乡,探视吴郡形势是其一,与吴郡著姓甲族结婚姻,以求来日入扬,诸姓从附是其二。……至於为何不但为诸荀择妇,还自要小妻,这分明是因军中的诸荀子弟多无名声,又无显职,为免得有吴大姓看不上他们,故亲自上阵。”

    既猜到了荀贞的心思,他也不说破,笑道:“昇只知程君昌好丰媚老妇,诚不知君侯之所好。”

    荀贞听了“丰媚老妇”四个字,刚喝到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待茶水咽下,指着姚昇笑斥道:“叔潜,何太促狭!”

    程嘉是喜欢丰满的年龄大点的女子,但又哪里至於用“老妇”二字来形容。

    姚昇也是笑。

    两人笑了会儿,姚昇下拜说道:“昇明日便可返乡,只是这一去,来回或得月余,今虽农耕事毕,正治蚕、种稻时,昇此一去,蚕稻诸事,不知该暂委何人?”

    荀贞说道:“祭酒老成持重,可代领之。”

    “祭酒”,说的是张纮。张纮本正议校尉,荀贞得了徐州,因张纮是徐州本地的名士,为了加强州府对地方的号召,遂转他入了州府,授以从事祭酒。所谓“祭酒”,按照古礼,飨宴时先请尊长用食,而尊长在用食前要先祭酒於地,所以后世便用“祭酒”来代指尊长。“从事祭酒”,便是州府诸从事之尊长,虽无实权,但是论地位是诸多从事中最尊高的。

    姚昇说道:“既如此,那昇便先告退,回舍打点行装,明日还乡。”

    “这几年来,除去年卿还了一次乡,一直都没有回去过,这次又是代我为诸荀子弟择妇,不可不多备些礼物,可去州府库中自选。”

    姚昇也不客气,应了声“是”,随后便即告退。

    荀贞把他送到堂门口,看他离去,心道:“虽不知友若能从朝廷要来何郡,但是扬州迟早是要取的,如友若此次能要来青、兖之郡,我为诸荀子弟择妇之事便算是未雨绸缪吧。”

    等姚昇出了堂外院落,荀贞对侍卫门口的原中卿说道:“叫轮值府吏去请儒林孙从事来。”

    原中卿应诺,去隔壁厢房中给轮值的几个府吏传达了荀贞的吩咐,其中一人急去儒林从事的院署请来了孙乾。

    荀贞才回到席上坐了没一会儿,正在看些案牍文册,见孙乾来到,起身相迎,等他进来,请他入席,自也坐下。

    两人坐毕。

    荀贞先是殷勤相问,问他在州府可否还适应,住的可还习惯,又及州厨的饭食是否合胃口。

    ——与郡县吏一样,州吏也是除了休沐日外,都需得住在州府里专为吏员置备的吏舍中,又和郡县的吏舍一样,州中的吏舍通常也是单人间,荀贞特地吩咐州吏给孙乾选了一间向阳的上舍,又叫把此舍中的起居、日用物品都换了新的,对孙乾可谓十分照顾。

    至若“州厨”,这么多州吏住在州府,不能不管饭,还是与郡县一样,州府也设有“厨”,相同於后世的集体食堂。此前荀贞招待周泰、蒋钦吃炙鹿,分别负责割鹿、烤炙的就是州厨里的宰夫和膳夫。当然了,荀贞作为州长吏,却是可以不需在州厨吃饭的,后宅自有私厨,专门给诸女和荀贞及后宅的奴婢们做饭。

    孙乾一一回答,都道:“甚好。”

    荀贞转入正题,说道:“卿家是北海大姓,贵郡又有大儒郑公,想来俊杰奇才之士必多,今请卿来,便是想听卿说一说贵族、贵郡的人物。”

    高密孙氏是商纣王叔父比干的后裔,比干被杀后其子孙分析,其中一支以孙为姓,迁居高密,繁衍至今,已是北海大姓,其族中也是出过如司空孙朗这样的三公的。

    孔融现辟用的功曹名叫孙邵,被孔融赞为“廊庙才”,也是出自孙氏,与孙乾同族。

    时人好评议人物,两个不同地方的人见面后,互相请问对方家乡有何名人更是司空见惯之事,出於给自己家乡扬名的目的,这个时候,往往就是彼此开始“吹嘘”的时刻。

    孙乾跟着郑玄学经多年,深受郑玄的影响,是个实在人,却是没有什么吹嘘之举,诚诚恳恳地说道:“吾师郑公,天下长者,刊改诸家,学者知所归,吾郡之德望也。”

    荀贞点头说道:“马扶风之后,论以儒业,尊师海内第一。”

    郑玄是第一个要说的,说过郑玄,孙乾接着说道:“朱虚邴根矩、管幼安,一龙腹,一龙尾,俱清规藐世,廉白侔古,吾郡之处士也。”

    邴原和管宁曾师事陈寔,与华歆一起去过许县,荀贞是见过的,当下说道:“此二君我尝於颍川见过,究以清德,确是州郡之表。”

    “营陵王叔治,忠孝重义,孔北海辟为主簿,出守高密,明赏罚,百姓称之,吾郡能臣也。”

    王叔治即王烈,他代理高密令时,高密孙氏,也即孙乾一族,因姓大势强,族人和族人的门客数次犯法,有一次,盗贼逃入他们族人家中,县吏不敢去抓,王烈带着吏民把孙族包围,孙族抗拒守之,吏民畏惮,没人敢靠近,王烈命令吏民:“敢不去攻打孙族的,和孙族同罪!”吏民这才上去围攻,孙族因此害了怕,把盗贼送了出去。

    此事固是王烈的政绩,可反面的例子却是孙氏,正是他们的豪强不法,才显出了王烈的“明赏罚”。孙乾却是并不给自己族中遮羞,虽没有细说此事,但对王烈仍是褒誉之词。

    孙乾又道:“鄙族孙邵,孔北海辟为功曹,赞以‘廊庙才’,鄙族之循臣也。”

    原本的历史中,这位孙邵后来去了东吴,孙权称吴王后,他是首位丞相。

    不过对这件事,孙乾自然不知,荀贞却也不知。

    所以尽管听了孙邵被孔融誉为廊庙才,荀贞料其或有真才,但也不过是听了就罢。

    荀贞问孙乾北海人物,却不仅仅是为了想知道他的家乡有什么名人,而是别有用意的。

    见孙乾的讲述告一段落,荀贞徐徐问道:“除郑公与此数君,可还有别才?”

    孙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余虽有之,不足为明公道也。”

    荀贞顿现失望之色。

    孙乾看到荀贞的神色,心中纳闷,问道:“明公问乾郡人物,可有何心意?”

    “实不相瞒,郑公为贵郡大儒,我料贵郡必多英杰,今徐方初定,正需俊才辅佐,故有意从贵郡延请三四,以明我政。”

    孙乾面现为难,说道:“王、孙二君,俱已为北海所辟,管、邴二君,现远赴辽东,此四君,明公恐都难用。”

    荀贞心道:“不需你说,我也知道!”

    孙乾忽面现喜色,说道:“是了,倒有一人,明经通义,道德高尚,明公如能辟而用之,必可稍得佐助。”

    “噢?此君是谁?”

    “汝南程德枢,乾之同窗,现亦在南城,从吾师左右。”

    荀贞没听说过“程德枢”这个名字,又听孙乾说他“明经通义,道德高尚”,只是讲其学问和道德,却是没提处政的才干,想来应只是个儒生,便是辟来也无实用,不过这个话头是由自己提起的,现下孙乾既然举荐了一人,却是不可不用,因故作喜色,说道:“既得从事举荐,此君必儒林名生,我今日即遣人去南城礼辟。”

    孙乾见荀贞接受了自己的举荐,很高兴,说道:“明公屈己下人,求贤如渴,徐方百姓幸甚!”

    荀贞谦虚几句,又和孙乾聊了些别的,送他出堂。

    看孙乾离去,荀贞回位中坐下。

    他翻了翻刚才看的案牍文册,随手又将之掩上,望向院外,心道:“本想通过孙公祐,能从青州辟得数士,於今看来,却是不行了。罢了,且再寻时机,布局青州吧。”

    遣姚昇还乡,以与吴郡名族结婚姻;召孙乾来,问北海名士,以布局青州,这便是荀贞要办的两件不太紧急、而事关日后发展的事。这两件事却是只办成了一件。

    却是说了,为何不遣孙乾回北海,也与北海大姓结婚姻?

    这是因为:联姻这种事情,一次联姻一地就足够了,不能同时联姻各地,否则,在别人看去,又是和吴郡大姓联姻,又是和北海大姓联姻,那么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图谋也太明显了。并且这两郡虽皆与徐州接壤,然却一南一北,分属两州,如是这么做,也未免显得太贪心了点。

    吴郡、青州之外,荀贞还想先在兖州落个子,但是苦於帐中没有兖州士人,与兖州却是搭不上线。他望了会儿院中的绿树、花苑,心道:“去年应劭把青州黄巾击退,驱赶他们入了豫北、兖中,如想落子兖州,借口剿灭黄巾是个好借口,只是一来兖州无人向我求助,二来,如击黄巾,便要动兵,可周昂迟迟没有南下,我这兵却也是动不得。”又心道,“想来也是怪哉,袁本初表周昂为豫州刺史已有旬月,周昂却怎么还在冀州,未有南渡?”

    想到这里,荀贞唤堂外的原中卿:“去问问,近日可有冀州的信来。”

    荀贞早年相继在赵国、魏国为长吏,在冀州的熟人不少,故吏也很多,比如现被袁绍委以重任,辟为治中从事的审配当时曾被荀贞辟为魏郡郡府的上计吏,今虽数年未见,远隔数千里,可两人还是时有书信来往,固然审配不会在信中故意泄露袁绍军中的军机密事,可他身在帷幄,每日接触的都是军政事,荀贞与袁绍又是一党,非为州敌,所以在写给荀贞的信中,他时而难免也会提上几句军政之事或冀州当前的形势,——这也正如荀贞在给他的回信中有时也会说上几句对徐州或青兖地域形势变化的分析与评价,而他信中透露出的这些“不是秘密”的军政与形势之言,对荀贞来说,对了解冀州局势的发展情况却自是大有裨益的。

    事实上,即便审配在信中对冀州形势、军政一言不写,荀贞也是能及时了解到冀州的情况的,别的不说,只说赵云、邯郸荣、卢广、陈仪、栾固、岑竦等等这些冀州本地人,他们在冀州的族人、亲友和他们也是常通书信的,较之审配,他们的这些族人、亲友们可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冀州形势发展的变化、袁绍在冀州都干了些什么事等等,多在给他们的信中提及。

    所以,荀贞虽身在徐州,对冀州的情况却能及时了解,此皆冀州诸多来信之功。

    原中卿去问过,回来复话:“没有。”

    “子龙,公宰他们也没有文书送来么?”

    赵云、邯郸荣他们知道荀贞对冀州形势的发展和变化很关心,所以每有冀州的信件到,当看完后发现里边有提及冀州军政、形势变化等有关内容的,都会抄录出来,给荀贞送到府中。

    “小人问过了,也没有。”

    荀贞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把适才合住的文册又拿将在手,低头阅览。

    原中卿退回门边侍卫。

    堂外脚步声响,荀贞抬头去看,见是荀彧来了,在他身后跟了两个小吏,各抱着一堆册簿。

    到了堂上,荀彧示意两个小吏把册簿放到荀贞面前的案上,然后叫他俩退出堂去,对荀贞说道:“君侯,各郡国的集簿送来了。”

    荀贞得徐后,以乐进等人为郡国守相,令他们到任后,立刻重新核查和统计本郡的户、口、田等诸项,等统计完,即刻送到州府。彭城薛礼那边,没叫他重新统计,但也叫他再送集簿至州。乐进等人各在本郡,经过这么些天的紧张工作,把集簿先后皆送来州府,到今日送齐。

202 议得良策增民户

    各郡国的集簿分别送到时,荀彧就先后一一细看,等都送到,统计出各项总数后,遂来报与荀贞。

    荀贞叫荀彧把下边的坐席挪过来,两人对案而坐。

    摆在厚厚两堆文册最上边的是州府统计出来的总簿。

    荀贞把自己方才看的牍册放到案侧,拿起总簿,一边翻看,一边问道:“总体情况如何?”

    各项数据荀彧早就烂熟於心,应声答道:“五郡总计户三十五万余,口一百九十万余。”

    荀贞因了解广陵的情况,所以对全州的人口情况早有心理准备,闻得此言,亦不免喟叹。

    总簿中最先记录的是总数,之下是各郡的人口数额,他一面看,一面叹道:“连年战乱,陶恭祖又不惜民力,虐民如虎,民多逃亡,以致今一州之口竟不及往日三郡之数。”

    徐州人口在太平时,登记在册的人口总数约二百七十余万,现今不到二百万,自黄巾起事至今,十来年中,锐减了七八十万人口,其中有死於战乱的,有死於疫病的,有揭竿而起,有成为盗贼,也有因不堪租税之重而弃籍逃亡,亦即成为流民的。

    荀彧说道:“民多流亡,以广陵的情况对比全州,应是和广陵一样,诸郡国会有不少豪强大姓隐匿亡者,不报户籍,本州的人口实际数额会比登记在簿的为多。”

    “怕也多不了多少。”荀贞放下总簿,说道,“不过你说的豪强大姓隐匿亡者之事,州里确是需要出个对策,得让这些流民亡者重新上籍,断不能任之由之。”

    “彧与明公意同。”

    “可想出办法了么?”

    “无非二策:一则抚之,二则罚之。”

    “如何抚?如何罚?”

    “州府传檄郡县,凡脱亡人口返乡著籍者,免田租、算赋、更赋一年,假公田,贷种、食,此为抚;而如逾期不归,重惩,舍匿亡人者与同罪,役使无籍者并处,此为罚。”

    “返乡著籍”,就是重新回家乡上户口。“免田租、算赋、更赋一年”,这是一年内不收租税和人头钱,并不征发劳役。“假公田,贷种、食”,假者,借也,流民回到家乡重新落籍,如果没用土地,郡县可以把公家的田借给他,与之签订“稻田租契”,即租约,收田租的约令,同时贷给他们粮种、食物,等他们有了收成后再加上一定利息收回。

    这几项,都是有汉以来用来促使流民返乡的老办法。

    “舍匿亡人者与同罪,役使无籍者并处”,这两个罚,也是有汉以来一直使用的办法。

    荀彧接着说道:“除此之外,郡县获流众者,州府可与赏、擢。”

    “获流”,就是“获得流民”,如果有流民真不愿意还乡,或者家乡太远,那么也可以就地安置,由所在县的令长负责给他们改上本县的户籍,“获流”向来是上级长吏考核下级长吏治政成果时的一个重要指标,“获流”人数多的,往往能得到奖赏,甚而拔擢。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卿明日便可传檄郡县,明令各郡,务必按檄令施为。待今年秋冬课吏,户口增长多寡当为最重,户增少,以至无增者,便是诸项皆优,亦为殿。户如有不增反为减者,免官。”

    “秋冬课吏”是本朝惯例,因为郡国要在每年的十月遣上计吏去京都上计,所以郡国课考属县的时间就需要提前,早则**月,晚则十月。

    郡府课考县长吏,主要内容包括户口、垦田、钱谷和司法等几个大项,最优者称为“最”,最差者称为“殿”。评为“最”的,郡长吏当着诸县令长的面在正堂上劳勉之,而被评为“殿”的,便会被叫到后曹,也就是郡府正堂后头诸曹的办公所在,单独训斥批责。

    现下是非常之时,民口是最重要的,没有人,什么事情都干不成,所以荀贞下达严令,待到今年课考时,凡户口增加少或不增的,统统一票否决,而要是敢使本郡本县人口不增反减的,一概免官。

    对该怎么增加人口这件事,荀贞在广陵时就有过认真地考虑,得了徐州,肩膀上的压力更重,

    这些天来,他更是仔细斟酌,从过往的良法中寻找适合当下情况、可以采用的,每公务之余,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在忖思考虑,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了几个较为成熟的想法。

    他对荀彧说道:“只是令流民返乡著籍和令郡县获流,我以为还不足够。”

    荀彧问道:“明公有何其它良策?”

    最好的、能够立竿见影的良策,是仿汉家故事,行文郡县,令豪强大族放奴为民。

    奴婢不是编户齐民,是不入民籍的,而是做为主家的财产,分以“小奴若干”、“大婢若干”等之类的统称,然后在其后标明价值多少钱,比如小奴二人,值二万,大婢一人,二万,诸如此类,列入主家户籍的财产栏中,前汉至本朝,朝廷下过不少次的诏令,命放奴为民。

    “放奴为民”是一个能够迅速增加在籍户口的最有效的办法。

    前汉武帝时,为补充国用,出过一个《告缗法》,“缗”即缗算,是当时执行的一种税,包括车船税等,主要是对商贾征收的,“告缗”就是鼓励人检举偷税漏税,凡偷税漏税者,经核查属实,处以戍边一年、罚没全部货物财产的惩处,检举人可以获得没收财物的一半,因是,检举者遍天下,商贾凡中家以上大抵遇告,朝廷因此而获得了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钱财且不说,只说奴婢,“千万数”之奴婢,这话可能有点夸大,但这次告缗的范围只限於中家以上的商人,贵族、大地主,这都不在其内,由此亦足可见天下之奴婢数有多少。

    更且别说,这尚是前汉旧事,本朝赖豪强地主之力而得肇建,豪族之势远胜前朝,而今海内被豪族掌控的奴婢之数怕何止千万之数。

    就拿徐州来说,州中的豪强大姓家里,往往僮仆千余、数千,乃至如糜竺家,僮客万人,徐州五郡共六十余县,现人口在籍的总计一百九十万余,每县折合三四万人,这个三四万人是平均数,县有大小,万户以上为大县,万户以下为小县,小县中民口少的也就是个一两万人,

    换言之,也即是说,糜竺一家之奴,抵半县之民。

    如传檄郡县,令豪强放奴,令到得行,徐州立刻就能增加至少十万以上的编户齐民。

    然而,这只是一种幻想罢了,毕竟,要想在徐州立住脚,荀贞就离不开地方大姓的支持。

    当然,话说回来,虽然离不开大姓的支持,但适当的打压却是可以的,而且是必须的,因为如不打压这些大姓、豪强,就不能把徐州真正地控制在手。

    须知,豪强大姓有钱、有地、有奴客,筑庄园坞壁以自固,聚宗族乡人以展势,本就是乡间的“割据势力”,同时又掌握着由州至县的政治实权,从州到县,只有长吏是命官,其余的州从事、郡县曹缘、乃至最低级的书佐诸吏,亭长、乡蔷夫,按照惯例,是都要用本地人的,这些属吏中,确实也有寒士,然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皆是出自本地的右姓豪强人家。

    试问之,豪强大姓“割据乡中”,有人有钱有实力,族中人又操纵州郡县实权,如不打压之,又怎会能把徐州真正地收入到手中?荀贞其实也是挺理解陶谦“亲小人、远君子”的,但凡有点志气的长吏,就不会甘愿当个被本地士人操纵的“木偶”,不当木偶,就得打破本地人对政权的垄断,那就必须要用自己的亲信,正如荀贞现在遣人远赴颍川招揽士人,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唯一和陶谦不同的区别是:颍川多名士,荀贞这次召的颍川士人中有很多都是名声在外的,既然名声在外,那么荀贞就算多用颍川同乡,也不是“亲小人”,而是“辟贤士”。

    总之,对豪强大姓的适当打压是必须的,但也正因为豪强大姓对地方的控制力太强,所以荀贞现在刚得徐州,却还不能这么去做,必须尚需忍耐,如他现在就传檄放奴,豪强必有反者。

    自荀贞来至这个时代始,他多年所见,贫者无立锥地,五口之家,一年劳作,不得饱餐,富者田连阡陌,越郡跨州,锦衣素手,钟鸣鼎食,已是不公,如今海内争战,民死者众,颠沛流离,乃至易子而食,求一活而竟不能,富者之威却犹胜於昔,或聚众割据,或操纵州郡,在战乱中不但仍旧能袖手骄恣,并且彼辈擅作威福之程度更胜往昔,乃更不公!

    荀贞早年在繁阳亭当亭长时,对贫富差距之悬殊就看不下去,但那时他仅为一亭长,无能为力,后来当了郡守,现今掌了徐州,眼看着因为战乱,较之以前,贫富间的差距更是变得越来越大,说实话,他早就有心铲除豪强,扶助贫弱了,奈何本朝的政治基础就是豪强大姓,却又怎能铲得动?他今天下手去铲,不用等到明天,甚至也不用等豪强造反,他手底下的那些文武臣属中就有不少会叛他而去。既痛恨眼前的不公,却偏又离不开豪强大族的支持,无法痛下狠手,遂意己心,使天下贫人欢颜,感情和理智冲突不已,他早就是块垒难浇。

    难浇也没办法,还是只能注目现实。

    见荀彧问自己有什么可以使户口增加的其它良策,荀贞说道:“郡县民户,必有於自占时匿不报或以男为女者,可令郡县不必再等到八月,现在即遣吏下乡中,仔细案比,凡匿而未报抑或以男为女,皆惩之。”

    这个“自占时匿不报”和刚才说的“豪强大姓隐匿亡者”是两回事。

    豪强大姓隐匿亡者,隐匿的是流民,“匿不报”则是户主为了逃避赋税劳役而不给家里的人上报户口,便譬如后世为逃避超生而不给婴孩上报户口的行为,也即后世所说的成了“黑户”,除此,还会有少报年龄,或者本是男子,却上报成女子等的情况,这是为了少交算赋、逃避徭役。因为户籍的记录是由百姓先“自占”,也就是户主自己先上报,然后再由县寺按此核查,即“案比”,所以此类隐匿人口、不报县中等情况非常普遍。

    对这些情况,汉家俱有成法应对。

    比如对少报年龄或者男报为女这两种情况:“自占、占子、同产年,不实三岁以上,皆耐”,“民占数,以男为女,辟更徭,论为司寇”。“耐”是剃掉鬓须,“司寇”是服劳役两年。

    对待隐匿户口不报的,惩罚会更重。

    至於“可令郡县不必再等到八月,现在即遣吏下乡中,仔细案比”,却是依照汉制,县寺“案比”是在每年八月时,荀贞不想等到八月再案比,故而叫改到现在,叫郡县立刻就遣吏案比,并且还不是惯例地在县寺中等着民户自己去,而是要下到乡中,实地检查。

    荀彧点头应是,说道:“彧今日就传檄郡县,令各郡县即日遣吏下乡,细细案比。”

    “在立刻就能增加人口方面,也只有这些办法了。而今天下征战不休,以我度之,再过几年,死於战乱的人口定会更多,为免日后十室九虚,文若,我以为现下就需得鼓励民间生养,禁止杀婴。”

    “禁杀婴是德政。此当力推。”

    杀婴是上古皆有之的,原因有很多,单就汉家来说,主要的缘故有三条。

    首先,正常情况下,七岁开始缴口钱,到十五岁前,每人每年需缴二十三钱,但在战争频繁时期,比如武帝时,民产子三岁就得开始缴口钱,到至近年,黄巾之后,兵事不绝,董卓乱政,关东征战不休,有的州郡乃至婴儿一岁时就起征口钱,二十三钱对中家以上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困贫”、“重贫”的贫民来说,又要养孩子,又要缴口钱,负担太重,养不起。

    其次,民间有杀婴的恶俗,正月、五月出生的婴儿,或二月、五月以及与父母同月生者,被认为会克死父母,所以一般出生在这些月份的婴儿都会被杀或被抛弃,比如先秦的孟尝君就是因生於五月初五,便差点被他父亲杀掉,幸赖被其母偷偷养活;又有生三胞胎的,以为“似六畜”,又有寤生子,即婴儿坠地便能开目视者,又有出生时就有鬓须的婴儿,也皆以为克父母,多不举,也即杀之或弃之。此俗一直流恶不绝,晋时名将王镇恶亦因生於五月初五险被送人,多亏他祖父王猛以孟尝君为例,他才没有被抛弃,但也被起名镇恶,以使不克父母。

    至若边地的羌胡之属更是野蛮,因婚姻混乱之故,为防长子非为父生,遂有“食首子”之俗,长子一出生就被杀被食。

    再次,便是重男轻女之风了。

    总而言之,杀婴、弃婴之风,南北皆有,徐州亦有。

    既然荀贞、荀彧都很清楚民间杀婴、弃婴的缘由,便自可对症下药,以遏此恶俗。

    荀贞说道:“欲遏此恶俗,汉家自有良政,可追迹前朝本朝历代,效而仿之,我意可由州府传檄,宣示郡县:人有产子者,勿算两岁,此其一也;诸妊怀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此其二也;杀婴,与杀人同罪,此其三也。卿以为如何?”

    “算”即算赋,“勿算三岁”,三年不收算赋。“复”即复除,免除应纳的租税和应服的徭役。

    汉家的主要税收有两块,一个是田租,一个是人头税。人头税分口钱与算钱,七岁到十四岁缴口钱,十五岁已可顶一个劳动力,算是成人,是以十五以上交算赋,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

    荀贞说的这三个遏制杀婴恶俗的办法,都是汉家常用的,特别第二条,是孝章皇帝时候“著以为令”的令律,这条令律可以说是非常文明,非常有人性化的,荀贞如今又将之提出,只是作为强调。此三条中,前两者可以减轻贫家养育孩子的负担,后者可以遏止因为迷信或者重男轻女而出现的杀婴、弃婴情况。

    荀彧说道:“此数令皆过往行之有效的德政,只要郡县踏实实行,必收好效。”

    荀贞的老乡,与荀爽齐名的颍川舞阳人贾彪在新息做县长时,因民贫困,多不养子,贾彪严厉制止,以杀子之罪重过盗贼害人,数年间,人养子者千数,都说婴孩是“贾父所长”,遂生男名为“贾子”,生女名为“贾女”。可以预见,荀贞、荀彧的此政得以落实执行后,或许数年后,徐州境内就会出现不少以“荀子”、“荀女”之类为名的婴孩了。

    荀贞说道:“我早前在广陵时与樊、吴二掾,尝议妇人产子事,略列了几条事项,已在广陵实行,观其成效,确可使妇人少难产,婴儿少夭折,卿可叫他二人遣派弟子分去本州的余下诸郡,教以当地。”

    “樊、吴二掾”即樊阿、吴普,他两人现被荀贞任为幕府医曹掾。

    荀贞根据自己前世的所知,此前在广陵时和他俩经过讨论,又按照他俩的医学知识和依照当下条件可以做到的,拟定了几条妇人生产时需要注意的卫生等事项,以及婴儿出生后需要注意的养育方法等事项,在广陵按之实行,减少了不少难产的情况以及婴儿的夭折率。

    荀彧应道:“是。”

    荀贞说道:“除外之外,我欲使州府再传一檄。”

    “何檄也?”

    “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十算。”

    依照汉律,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本是处以“五算”之罚,也就是需要缴纳五倍的算赋,但为了加强对适龄婚配的严令,荀贞决定将此惩罚提高到十算。

    荀彧说道:“‘五算’是朝廷成法,贸然改之?”

    “非常之时,不可拘泥成章。”

    “君侯此言甚是。”

    在增加户口和人口出生率方面,荀贞能够考虑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把从在广陵时起就开始再三思酌直到如今,考虑得出的这些政策、办法,和荀彧一一讨论商量过了,定下由郡县即刻执行,户口方面的事就暂说到此处。

    荀贞又拿起州府归纳总结出来的总簿,翻到户口这一项的末尾,细看州中对各郡国男子数、女子数、八十以上、九十以上及六岁以下人数和获杖人数的分别统记情况。

    看罢,荀贞说道:“自我临州,军政繁忙,却是一直未有顾上尊老,此我之过也。”

    他想了一想,做出了决定,说道:“今既各郡七十以上老者人数都统计出来了,可使州府传檄郡县:接檄日起,郡县必须要实按《月令》而奉行,不行者罚之,本月米肉/帛絮诸物皆加倍。七十古来稀,自本月起,七十以上老者,亦给米肉,按八十老者数折半。”

    《月令》是前汉文帝颁布的以尊老养老为遵旨的诏令。诏令中规定:“八十以上老者赐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升;其九十以上,又赐帛,人二疋,絮三斤。”同时,给九十以上老者的赐物要县长吏亲自检查,然后由县丞或县尉亲自送到,给八十以上老者的赐物要乡蔷夫或者令史亲自送到,郡守要遣吏巡行检查,对不按要求做的县进行督促。

    荀贞初得徐州,在尊老上下功夫既是他的本意,也可以帮助他收得一些民心,他转任过多郡,深知很多地方现在根本就不奉行此令,抑或虽然奉行可却敷衍了事,所以他要求郡县必须严格按此令执行,并且七十以上的老者也一样给米肉酒,只是相比八十以上老者减半给予。

    ——由前汉至今,对七十以上的老者,朝廷虽不赐米肉酒,然会授予王杖以示尊重,王杖长九尺,杖首以鸠鸟为饰,又叫鸠杖,杖首缘何用鸠鸟为饰,因此杖是设自前汉初,相隔太久,时人已不甚了了,有人猜测大约是取“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者不噎”之意。九尺,合约后世的两米了,王杖之所以这么长,是为了“使百姓望见之”,远远地就能看到,此杖“比於节”,凡有敢损毁王杖或者敢骂殴詈辱持王杖老者的,无论吏民,皆按逆不道,弃市。当然,对为老不尊的七十以上老者,却是不在此尊重范围之列。

    荀贞说的这些都是德政,荀彧没有反对之理,当即应诺。

    荀贞又道:“本月亦给乡三老、县三老、郡三老酒肉,具体给多少,卿可斟酌之。”

    郡县乡三级的三老在本地的威望都很高,郡三老对郡长吏“师而不臣”,县、乡三老也有近似的政治待遇,而且朝廷还免除三老的徭役,每年十月皆赐酒肉。现今三月,荀贞令郡县给三老赐酒肉,显也是为了收揽人心。

    荀彧应诺。

    翻看毕了户口总簿,荀贞又拿起宗室名籍、吏籍、吏卒家属名籍、田卒名籍、市籍等簿粗略地看了一遍,做到了对本州宗室、吏员、吏员家属、屯田兵卒、商贾等等具体人额数目的了解,然后将这些名籍册簿放到一边,拿起了下边的册簿,乃是田簿。

203 当治上田丰粮产

    所谓“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户口的多寡与古时国家的贫富有直接关系,与当下徐州能否兵强食足也一样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荀贞对增加户口一事非常地重视。

    和荀彧讨论定下增加户口的几个办法之后,荀贞观阅有关田亩的簿籍。

    民为国本,田为民本。

    没有足够多的田亩数量和粮食产量,首先百姓不能富裕,其次也养不起兵。

    本朝以来,田亩的总开垦数目大多时期都在七百万顷上下,有时多点,有时少点。徐州地区不算天下的头等大州,和内地比不了,但较之前汉,农业方面已有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太平时,州中亦有数十万顷良田,只是现下战乱,民户既少,被用来耕种的田地自也就少了。

    因为铁制农具、牛耕等的广泛使用,以及代田法的普及和区田法的推行,汉家亩产的粮食量与先秦时期相比,有了很大的提高,如今一亩上田年可产粮四石,中田亦有三石。

    荀贞览阅簿籍,州府统计出来的去年徐州全年的粮食产量总共不到二亿石,汉制田税三十税一,去年一年全州田税收入的总数不到五百万石,较之太平时,已少了很多。

    因为州刺史只有监督州部郡县长吏之权,而无军政之权,所以郡国收到的粮、钱等赋税原本是不需要递解到州的,原先的徐州也是如此。直到陶谦掌徐州后,前期因要与黄巾作战,需得有钱粮整建部队,州府从而才逐渐地掌握住了州内部分郡县的粮钱收入,但在陶谦时期,他并没有能把州部内所有的郡国钱粮都收纳入手,仍有一些郡县脱离在外,未被掌控。

    比如荀贞在广陵任太守时,陶谦曾多次问广陵要粮钱,荀贞大多数时都没给他,又比如彭城薛礼也是一样,有时给州里些,有时则不给,再比如琅琊国,粮钱收获悉入泰山军兵营,州府亦不能得。阴德为何要攻泰山兵?其中一个主要的缘故便正是因他堂堂一个国相,却管不了郡中的钱粮财权。陶谦遣笮融去下邳当国相,又叫他督下邳、广陵、彭城三郡钱粮,实也是无奈之举,不派个自己人去,钱粮就收不上来。

    当然,和陶谦那时相比,现在州里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东海、下邳、广陵三郡的钱粮收纳没有半点问题,虽然琅琊、彭城仍还没有直管,但在把臧霸从琅琊调出,用荀成入镇琅琊,再又任了陈登为琅琊相后,尽管泰山兵的日常供需现还是由琅琊出,可州府却也不是半粒粮、一文钱都收不到了,至於彭城,荀贞已经在军事上完成了部署,对彭城形成了压制和震慑,接下来,便要在钱粮征收这一块儿上对彭城下手了。

    总之,单就目前来说,去年全州的四百多万石石田税,能被州府掌握到的有五分之三多,但这五分之三的田税,并不是全部都能被州府得到。

    首先,各县要自留一部分。

    一个是用来给县属吏发月俸。

    县属吏皆是由县长吏自辟,故而月俸不由国家出,而是由县中出,——郡亦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时人“视郡为国”的一个缘故,辟由郡县,俸之发放也由郡县,怎不视郡守为郡君?

    前汉时的官吏月俸以钱为主,本朝明帝前,因国家初建,战乱的影响未消,谷贵钱贱,官吏的月俸以谷为主,明帝后至今则是钱谷各半,一半给钱,一半给谷,比如百石吏,每月得钱八百,米四石八斗,——这个“四石八斗”不是粗粮,而是脱壳去皮后的精粮,亦即一个百石吏每年需要发给月俸精粮五十七石多,通常一个县寺,从功曹、主簿到最低级的书佐等,包括乡级吏员,多则近八百人,如洛阳县编制内的员吏共七百九十六人,少亦有一二百人,其中固非皆百石及以上,可总的加在一起,每月的月俸开支也是不小。

    月俸开支是一部分支出,再一个是“月食”,也即凡县寺“有秩”以上的吏员都可以在县寺的县厨里无偿吃饭。“有秩”即有一定的品秩之意,任命至少要经过郡府,有印绶。荀贞早前在西乡当蔷夫时做的就是“有秩蔷夫”,比小乡不称“有秩”,只称“蔷夫”的要高级。

    五日一休沐,除休沐日外,县吏的工作、休息多在县寺里,县中得管饭,这笔开支肯定不能和月俸的开支比,但徐州共计六十余县,一年下来,用粮也是不少。

    月俸、月食,都是用在吏员身上的开支,其次,还有邮传开支。

    邮传费用的开支很大,邮传建筑如有破损,需要修缮,这是有关钱的,且不说,只说和粮食有关的:过往吏员、军情传递,凡住宿於邮传中的,邮传都需按对方的品级给予不同标准的伙食供应,低级点的官吏,每食三升米,高级官吏不但供米,还有肉,甚而酒,此外,还需供应马料,马料通常是粟米,同时,不单是供应来往吏员的马匹食料,很多邮传自养的也有马,按照规定,一匹马日供食料为一斗粟,一斗菽,按一匹马算,一月便是粟、菽各三石。

    给官吏、马匹供应的食物、食料也都是精粮。

    月俸、邮传费用之外,还有赈济、抚恤的开支。

    荀贞和荀彧在适才讨论增加户口的办法时,其中一条是让流民还乡,郡县可贷种、食,这个“种”与“食”,就都是由郡县出的。“贷种、食”是为了安置流民,此外,还有赈济,流民过县,或者县中百姓缺食,县寺都得出粮赈济,一则/民为子也,二来,不赈济就要出乱子。

    抚恤这一方面,主要是针对老弱鳏寡,荀贞传檄郡县要实按《月令》尊老,又要求郡县七十以上的老者也要给米肉酒,这些米肉酒都是从郡县出的。

    月俸、邮传费用、赈济、抚恤这几项开支之外,当县中有什么大工程,需要征发徭役时,不给钱,饭总是要管,这也是一笔粮食开支。

    林林总总,一个县每年在粮食上的支出不是个小数字。

    其次,和县一样,县粮到郡,郡也要自留一部分。

    世道太平时,郡中的各项粮食开支和县中差不多,只是没有邮传的费用支出,主要也是月俸、月食等几样,较之一县中县吏的数额,郡吏的数额也差不多,大的郡郡吏千余,小的郡郡吏数百,而当战乱时,郡里就要比县里多一笔大开支了,那便是军费。乐进在下邳正式上任后,荀贞特许他可以组建一支郡兵,这支郡兵的日常所需就是从下邳郡的钱粮收入中支出的。

    把郡县所有的开支刨除在外,再除去郡县各留本地以备而应急的部分,州府现下一年总共可得粗粮百余万石。

    这个数量就很少了。

    州府的开支主要在两块儿,首先,一如郡县,给州吏月俸、月食的开支,其次,虽无邮传、赈济等开支,但现下有军费支出。

    一个步卒,月需粮二石左右,一年便是二十四石,少点也得二十石,万人一年便需粮二十余万石,荀贞此前在广陵时省吃俭用,在大力屯田的情况下,共养兵二万余,打下徐州后,从陶谦的丹阳兵、徐州兵以及笮融的下邳兵**料得精卒万数,目前共有兵三万余,一年需军粮六十万余石。这只是步卒的耗需,还有骑兵的战马所需。一马月需,如草料充足,需五石刍稾,近一石粮,如不用草料,全以粮喂,则一月之食,当一卒一年之用,在接收了陶谦的骑兵部队和战马后,荀贞现有骑兵三千余,备用战马千余匹,年需粮八万余石。

    步骑相合,荀贞现在一年的军费开支,只在粮上,便需七十余万石。

    州吏的月俸、月食支出不算,军中将校、军吏的军俸开支比二千石以上,也即校尉以上,每年统共约需两万多石精粮,加上校尉以下、伍长以上军吏的每年军俸总支,数额甚大。

    除了这些外,被淘汰掉的徐州兵等俘虏,荀贞已把他们分给江禽、枣祗,用来扩大屯田的规模,因乐进等才刚到任不久,之前又忙着统计本郡的户口、田亩等数据,还没能把屯田所需的田地交给江禽、枣祗,所以这些即将转入屯田的俘虏,荀贞现还得养着,并且即使等他们转入屯田,起始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荀贞还得养着他们,且还得给他们粮种。

    百余万石粮,实在是不够用。

    好在陶谦当州刺史的这几年,横征暴敛,囤积了不少粮食在州仓,笮融也是猛如虎,下邳郡仓中亦有粮储不少,荀贞在不扩兵的情况下,短期内粮食还不虞短缺。

    然而,只看短期,不看长期,却是不行的。

    看完总簿,又看完各郡国分别的田亩簿籍,荀贞说道:“彭城虽狭,亦有田数万顷,文若,我欲檄令薛彭城即刻解粮三十万石,送来州府,你说会不会问他要得太多?”

    荀彧不由地笑了起来,说道:“彭城虽地有数万顷,然现用来耕种的没有这么多,薛彭城养兵最多时达至万余,至今亦有数千,年需军粮二十万石,郡县吏、军吏每年的月俸又是颇多,以前还给州府递解过不少,他的郡仓中,我料余粮必不多也。”

    “那就二十万石吧。”

    “二十万石,他应能拿出。”荀彧顿了顿,说道,“君侯,问彭城要粮只是末节,当务之急,应是在多垦良田,以丰粮收。”

    良田者,上田也。现下劳动力不足,便需要在田的优劣上下功夫,十万亩上田能比十万亩中田多收十万石粮,十万顷就能多收百万石粮。

    “卿可有何良策?”

    “徐州多水陂,章和元年,马伯威兴复陂湖,灌田二万余顷,汉安元年,张文纪开沟引水,使田得灌,秔稻丰积,此二公留下的遗迹,我在广陵时曾实地看过,其凿溉之利,惠及如今。以彧陋见,州府可遣吏巡视州中,视土田之宜,效前贤之举,开沟治陂,以得良田。”

    马伯威是马援的族孙,与大儒马融同族,张文纪是张良的后裔,此二人均曾任过广陵太守,荀彧说的那两件兴修水利之事,便是他两人在广陵时的政绩。

    荀贞心道:“兴修水利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文若此策,我当从之。”在广陵时,他就想过兴修水利,但那时的主要目标是拿下徐州,所以一直没有将此事付诸实施,现在徐州已入手中,可以分出精力、民力来搞水利建设了。

    荀贞沉吟说道:“欲谋其事,必得先有其人。卿可有人推荐,足能担负此任?”

    兴修水利是个专业活儿,不懂行的人是做不好的,所以要想办好此事,就必须得先找到一个合适的专业人选。

    荀彧说道:“我尝与督冶议论水务,受益匪浅。彧以为,督冶可任。”

    督冶校尉蒲沪,他和姚昇算是半个老乡,他祖籍巨鹿,但生於吴郡,他的祖父曾在吴郡当过县令,其父当时从之,亦在吴,他便是在那时生下的,后来他祖父病故任上,他从父返乡,及长,仕州中,刺史荐之,拜为郎,又出补中丘县丞,在任中丘县丞时,荀贞到赵国就任中尉,两人因之相识。初平中,他和邯郸荣一起去颍川投了荀贞,讨董战罢,又跟着荀贞来到广陵,因他通冶炼事,故荀贞任他为督冶校尉,现掌军中兵器的冶炼。

    荀贞笑道:“倒是合了他的字了。”

    蒲沪字观水,名中有水,字又有水,且是“观水”,用之主水利事,至少名字很合适。

    荀彧亦笑。

    荀贞接着又道:“只是军冶事关军器,此乃头等要事,若是调他去兴修水利,又有谁可以暂领冶事?”

    “昭信校尉魏光为督冶副手已有不短的时日,我问过督冶,说他已颇通冶炼,可代领之。”

    “好,那便由幕府传檄,叫观水听你调派,使公佐暂领冶炼。”

    兴修水利是个长期的工程,短亦得一年才可见成效,对农事,荀彧还有两个想法,当下对荀贞分别道来。

204 财用不足何以补

    荀彧说道:“叔潜日前遣掾吏行县,察诸郡农事,除广陵外,余诸郡国辖县多怠弛,盖因兵乱,民不能定,劝农不尽其职,田曹亦而荒政,力田或缺,粮种有乏。彧以为,州府当免惰吏,补力田,给良种,如此,郡县振作,粮方可丰。”

    姚昇是典农校尉,责在督农事,因是初到州府,对东海、琅琊、下邳、东海四郡国的农事情况不清楚,所以他到州府上任后的头一件事便是遣得力的掾属分去各郡了解情况,前几天,这些掾属相继归来,给他汇报了各郡的情况,他总结之后,上报给了荀彧。——荀彧是主管州中政事的,故而,在报给荀彧后,虽是今天荀贞召他来见,他却也没再对荀贞提起此事。

    荀彧所说的“劝农”,指的是郡中的劝农掾,“田曹”,则是郡县里负责农事的田曹,“力田”,指的是乡中的一种乡官,“力田”,本努力耕田之意,是县寺为劝民务农、努力耕稼而树立的农耕典型,通常一乡设一个,小乡的话,或者两乡设一个,或者三乡设一个。

    劝农、郡县田曹、力田,此三职直接关系到地方农业的发展。

    如果担任这三个职务的人不尽职责,州里边再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也是无用。

    荀贞说道:“此事关系来年收成,当尽速办理,就由卿来全权负责。”

    荀彧应诺,又道:“还有一事,彧思之再三,以为应向君侯提出,看可行与否。”

    “噢?何事?”

    “君侯大举屯田,此固充实军用的前代良式,然以彧浅见,却似不应尽为军屯。”

    “卿意是想再设民屯?”

    “正是。彧以为,设立民屯有两个好处:可汰田卒中老弱妇孺不堪行军法的,使军屯精干,无事则劳耕操练,有事则招之能战,佃战可以兼顾,此其一;现军屯中的老弱妇孺,多半是壮年田卒的父母妻子,将之放於地方,改为民屯,可使这些留在屯中的田卒不再徨惶,能够专一屯中,是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并可以此充实郡县,此其二。”

    荀贞细细思之,深觉荀彧言之有理。

    只是,如想按此施行,有两个问题必须要首先解决。

    荀贞说道:“如放老弱妇孺於地方,则不可使田卒与其父母妻子久不见,卿有何策应对?”

    “老弱妇孺可置於本屯田卒所在之县,每月放田卒返家一次;田卒耕作优异,又或如接战有功者,可予免除田卒籍,使得编户。”

    荀彧的这两个对策不错,特别是第二个办法更是不错,有了这个奖励设置,田卒必会耕种用心,如果需要他们上战场,也必会勇敢杀敌。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可也。”又问道:“民屯置后,该如何管理,又应如何收粮?”

    “起初两年,仍以军屯制管之,名在田卒籍,两年后,编入户,改由县乡统理。收粮,则可前两年中分,三年分税,四年计赋税以使之。”

    “军屯制”,就是荀贞现行的军屯管理方法,以部曲勒之,五里一屯,一屯六十人,屯置司马。

    “前两年中分”,州府和民屯各拿一半当年的粮食收成,“三年分税”,到第三年,按三十税一开始正常征收田税,“四年计赋税以使之”,到第四年,就把他们视为正常的百姓了,除了收取田税,再收口算,并征发徭役。

    “前两年中分”,看似不多,但比起军屯来已经是优惠了。

    军屯执行的分配标准是六/四分或五五分,用官家的牛的,官家得六分,田卒自己买牛,用此牛耕作的,官家与田卒对半分,——这个分配标准是枣祗建议的,最先的分配标准只有一条,那便是官家六分、田卒四分,后来枣祗提出此议,实行之后,效果不错,为了能多拿到一分粮,不少田卒都攒钱凑在一起买了牛,给原先的广陵郡府省了不少的钱,故而沿用至今。

    荀贞说道:“卿此策甚佳,明日便由幕府传檄军屯,使择老弱妇孺不能受军法者,悉转民屯,再传檄郡县,命他们於本县选择宽地,安置民屯。”

    见这两策都被荀贞采纳,荀彧笑道:“已抚流民,再兴水利,复劝农桑,安置民屯,以此行之,或许到明年,州里的户数、粮产就会与今年大不同了。”

    “希望如此吧!”

    田亩的簿籍荀贞已经翻阅完,和田地、粮产相关的政策讨论也告一段落,荀贞从剩下的簿籍中找到了税簿。税分几类,口钱、算赋是一种,其它的税种还有訾算、亩税钱、刍稾税、市租、盐铁税、工税、渔税、酒税、息租等。

    訾算是财产税。民户一家中,所有的财产,包括车马牛、奴婢等等,统共加到一块儿,算出来一个财产的总数目,然后郡县按照此数目,对该户进行“户等”的评点,凡有家訾十万,即是中家,中家以上是大家,中家以下是小家,够家訾一万,便交“一算”,也即是百二十七文的税钱,商贾加倍。对民户户等评定的具体流程和户口的著籍一样,也是先由民户家长“自占”,自占后,再由郡县核算,如在核查时有被发现自占不实的,科以隐匿之罪,罚金二斤,没入所不自占物,前汉的告缗法就是从此一条律法中引出来的。

    亩税钱是才有不久的税。桓帝延熹八年,也即二十多年前,朝廷下诏,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每亩十钱。这个亩税钱和田税的区别在:田税都是由农民交的,亩税钱则是土地所有者,也即不但小户有地的农民,地主豪强也得交。

    刍稾税,刍稾即稻草,这是收来供官家的牛马食用的,荀贞养的战马的草料即是由此而来。民户也可以不交刍稾,改成纳钱。

    市租是对在县乡“市”中开设店铺的商贾所征收的商业税。县乡之外,军中有时也设市,称为“军市”,亦征市租,不过从军市中征的市租不入州郡财政,而是直接入到军中,以前是由陈群专责,现在是由幕府里的军市掾负责接收,不过汇总之后,依然是交给陈群,由他调配。

    盐铁税是对盐业和冶铁业收的税。前汉时,盐铁多是专营,本朝以来,多是民营,糜竺家所以能够豪富,便是因他家既冶铁,又煮海贩盐,这两项都是暴利。

    工税是对手工业从业者征收的工业税。齐鲁之地自先秦时起便“齐冠带衣履天下”,纺织业很发达,前汉时设立了两个“服官”,一个在陈留,一个在齐郡,雇佣的纺织工人各达数千之多。徐州境内的纺织业也很繁盛,乡中男耕女织,几无不会织布的女子,不过,对这类自给自足式的家庭手工业,郡县并不征税,郡县征税的对象是以贩卖为目的的中大型纺织作坊,一些较大的纺织作坊的生产能力可达细布数万斤,文采千匹,经营规模是很不小的。

    纺织业之外,还有漆器业等等,都在工税的征税范围之内。

    对手工业的征税相比来说是比较低的,千钱征税五钱。

    渔税是对渔民征收的税,在有水池及鱼利多的地方,置水官,征收此税。徐州五郡里边,琅琊、东海、广陵皆临海,能征收到不少的渔税。

    酒税是对酿酒业征的税。前汉时,酒与盐铁本是一样,皆由国家专卖,酒的利润极厚,这就引起了贵族、豪强们的贪欲,於是在著名的“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们以“毋与天下争利”为由,力主取消盐铁酒三项的专卖,虽然盐铁专卖未能取消,但酒的专卖却就此废止。废止了对酒的专卖后,为了能够稍微弥补下朝廷在这一块儿的损失,遂改而对酿酒业征税。

    息租是对放贷者“利息”部分的征税,相当於后世的利息所得税,无论贷出去的是钱是谷,都需缴税。

    诸项税种的收入之外,还有一笔收入,那就是“赎罪钱”,对触犯律法、捕拿归案的罪人,有时允许他们拿钱自赎。

    在这几大类税收中,占比较重的是口钱、算赋和亩税钱。

    徐州现有田亩数十万顷,不算没有耕种、已无了主的,现仍可征得亩税钱数亿。口钱和算赋这一块儿,徐州人口现共计一百九十余万,口钱和算赋加在一起,一年可得钱近两亿,不过因陶谦、笮融征敛无度之故,去年共得口钱、算赋三亿多。对此,荀贞也并不觉得震惊,别说现下乱时了,便是昔日太平时,郡县也大多不会老老实实地按口钱一人年二十三、算赋一人年一百二十的法定标准去征收,经常会多征,有征得多的,一年翻倍都不止。

    三亿多的人头税,再加上盐铁等等各项税收的收入,去年总计得钱十亿多。

    这个数目并不多,荀贞的家乡颍川郡,往年只一郡的人头税收入就几乎比得上今之徐州一州。

    和粮一样,钱也不是都能被州府拿到的。

    郡县各留一部分之后,送到州府的不到五亿。

    给州吏、军吏发过月俸,杂七杂八的各项开支刨去,州府尚能存余的也就是一两亿。

    再拿糜竺家与此相比,其家资产亿万,如说他家的僮客人数可抵半县之民,那他家的资产便是可抵半州之存余了。

    荀贞对荀彧说道:“年剩钱亿余,倘有战急,不足用也。文若,我此前对你说的,我意收盐归州,行榷盐之政,你考虑得怎样了?”

    “诚如君侯所言,非常之时,不可拘泥成章,然彧思之再三,所忧者,唯一事。”

    “何事也?”

    “君侯临州未久,若即榷盐,恐会引起地方煮盐者之乱。”

205 信到彭城看司盐

    能够做煮盐这门生意的无一不是郡县中的豪强大家,糜氏可谓其中翘楚,余者纵不如之,然亦各为强豪。

    和冶铁相同,煮盐也是一个需要大量劳力的行业,凡煮海之家,僮客必多,而与冶铁不同的是,煮盐有一定的风险系数,沿海多海盗,谁都知道煮盐的有钱,所以为了防止海盗来袭,煮盐之家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当早前荀贞到厚丘时,糜竺带着去助阵的千余僮客都是稍加操练即可上战场的,其中并还不乏勇武之士。

    琅琊、东海、广陵,三个郡加起来,朝廷共在四个县设置了盐官,但实际上辖区内有煮海大豪的不止此四县,别县也有,万一因实行食盐专卖而激起他们的叛变,虽定能平定,可也是件麻烦的事儿,不是麻烦在需得出兵镇压,而是麻烦在恐怕会给徐州的士人、豪强大姓们一个荀贞“与民争利”的恶劣印象,当然,这个“民”指的不是寻常黔首,而是他们这些豪强大姓,一旦给他们这种印象,就将不会有利於徐州地方的安定。

    对此,荀贞自是清楚。

    在人口的争夺上,荀贞已让了一步,任豪强大宗僮客数千、以致万人,忍而不发,但在盐业上,他却不打算再让。一让已是不由己,岂可再让?如果再让,是否还有三让?让之不绝,州中之利都被豪强拿去,他拿什么来富州强兵?反正早晚是要铲除一批徐州本地豪族的,那么如真有不识趣的,他也不介意先拿几个人头祭旗,至於会不会让徐州的士人、豪强大姓们因为认为他要与他们争利而同仇敌忾,他却并不担心,眼下来说,他只打算收盐为州有,其它的并不准备动,等这股风潮过去,只要让那些士人、豪强们见到他没有后续的动作,那么他们自然也就会心安下来了。

    荀贞从容说道:“如竟真有煮海者乱,州库可以稍充矣。”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真有煮海者作乱,那么就杀掉,再没其家訾,从事盐业的都是巨富,州府的钱库也就可以因此而稍微的充盈点了。

    荀彧亦知,而今战乱不休,民户大减,州郡的收入也随之大为减少,如想强兵,就必须要与豪强“争利”,否则纵得徐州,亦将一事无成。因而,他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说道:“如欲必行此事,需得思虑齐备,然后再行。不可骤然为之。”

    “我先给糜子仲写封信,你看如何?”

    “信写何内容?”

    “我问问他,如用糜芳掌司盐事,看他同意与否。”

    荀彧拍案叫绝,说道:“君侯此策妙哉!”

    糜家是徐州首富,也是煮盐业中的魁首,荀贞写信问糜竺是否同意让糜芳出任司盐之职,实际上也就是在问他:我要把盐业收归州有,你有意见没有?

    糜竺如果有意见,肯定就不会同意糜芳司盐,如无意见,糜芳任了司盐,以他家在本州煮盐业中的地位,既可起一个带头的作用,也可使榷盐之政的实行能够事半功倍。

    荀贞说道:“卿如无异议,我现在就写信给他。”

    荀彧说道:“君侯请写。”

    荀贞遂铺纸提笔,很快把信写好,递给荀彧观看,说道:“如此写,卿看可否?”

    荀彧拿纸细看,见上边写道:“夫国贫者,不能强兵,不强兵,无以勤王,今州用匮乏,思榷盐以补。孙子云:法令不能独行,得人则存。君家三世煮海,素闻君弟才练,舍骐骥而弗乘,焉遑遑而更索?欲屈君弟司盐都尉,未知足下意何如?去岁作百辟刀五枚,横野、冠军、先登、彭城都尉各一枚,余一,赠君,美君奉僮客之功。”

    信里的“孙子”,说的是“荀子”,为避前汉宣帝刘询的讳,因“荀”、“孙”古音相同,故称荀子为孙子。荀贞去年炼造了五柄百炼环刀,关羽、刘邓、潘璋、甘宁四人於此回攻徐一战中皆功高,荀贞分别赐给他四人了一人一柄,剩下一柄,现在赐给糜竺。

    荀彧看罢,说道:“君侯此信甚好,不需修改,按此送给糜丞就是。”

    荀贞便令堂外吏进来,封好此信,遣人即刻去彭城,当面将之交给糜竺。

    荀彧问道:“如是糜丞不肯其弟出任司盐,君意如何?”

    “那就只能让徐将军兼任此职了。”

    徐将军者,徐荣也。徐荣领兵之将,兼任此职,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荀彧默然,心道:“改盐州榷,虽必阻力重重,然如糜丞拒弟领任,我还是得劝谏君侯,最好莫以将军任此。”又问道,“如是糜丞愿其弟领任,君侯又意如何奖赏?”

    “赐钱千万,足否?”

    糜竺如果同意,那就意味着他将会是第一个献出家中盐坊的人,这是一笔极大的经济损失。

    荀彧说道:“糜丞献僮客在先,如再献盐坊,虽君已表他彭城丞,再赐钱千万,彧意度之,仍然褒奖不足。”

    “卿意如何方足?”

    “糜丞有妹,君侯何不迎之?”

    荀贞当然知道糜竺有个妹妹,不过他以前还真没想过把糜竺的妹妹娶进门,此时闻得荀彧此言,他心中想道:“却是我‘明察万里’,不见纤毫了,只想到了与吴郡右姓联姻,忘了糜子仲有个妹妹尚未婚配。”权衡片刻,又心中想道,“如糜子仲愿为我马前驱,收私盐州有,我确可纳其妹,一来酬其忠,二来有他全心全力地助我,我也能快一点把徐州尽纳掌中。”

    思及此,荀贞笑道:“我今才请叔潜还乡,为军中吾族子弟未婚者择妇,却不意他尚未走,卿即要我纳一小妻了。”

    荀彧说道:“君侯如肯,则虽纳小妻,却可得到一忠臣。”

    “好,便等糜子仲回信,看他应还是不应,如应了,我就纳其妹入府。”

    趁着墨磨好,荀贞叫来陈仪,把刚才与荀彧议定的几件事告与他知,吩咐他把该写的州府和幕府檄文都写了,等他写就,与荀彧看过,皆觉得可以,即传令下去,命两府分别下传郡县。

    民屯既设,不可无主事之人,经过与荀彧的商量,定下暂由张纮负责。

    张纮是本州名士,又有政务干才,由他出面和郡县协调安置民屯,正得其人,等民屯安置好,之后具体的操作和管理可由姚昇兼任。

    民口、田租、税收,事关州前途发展的主要也就这几项,州总簿和诸郡国簿籍还有对司法等事的统计,荀贞略看了一看,只是交代荀彧:“乱世当用重典,然亦不可过滥。”颍川士人素有习律法之风,荀贞的两府中有很多律法人才,对司法一事的管控和监督,他是比较放心的。

    荀彧应诺。

    两人边看簿籍边讨论政事,不知不觉,已是半天过去,看暮色已至,荀贞便留了荀彧和陈仪两人一起用饭。饭毕,荀彧回自己的院署,处理今日尚未完成的政务,陈仪没什么事儿,留下来陪荀贞说了会儿话,两人下了一盘象戏,然后陈仪归舍,荀贞归宅,各自安寝。

    却说荀贞的信和赠刀,於三日后送到了糜竺的案上。

    糜竺看罢,先郑而重之地把荀贞所送之环刀悬挂壁上,随之立刻唤来亲信,吩咐说道:“回朐县,叫子方马上去州府,领受州伯任遣,并将我家盐坊献给州府。”

    亲信愕然,说道:“把盐坊献给州府?”

    “不错。”

    这亲信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此非尔可问之事。”

    这亲信苦苦相劝,对糜竺说道:“家长!万万不可啊!盐坊乃是我家的两股之一,如断此股,只余冶坊,独腿难行,家势或将衰啊!”

    “你懂得什么!”

    糜竺本不欲对此亲信多说,但转念一想,糜芳虽非庸人,可在眼界胸怀上稍嫌不足,别叫他也不理解自己缘何会这么做,万一不肯听从自己的话,那便是耽误了大事,因对这个亲信说道:“你回到朐县后,告诉子方,……。”话到嘴边,心道,“榷盐之事,主上尚未行檄,我不可擅先言也,还是写信给子方吧。”

    他便提笔给糜芳写信,写道:“昔陶公一召,俱并屈膝,何也?家訾亿万,或可展眉於往昔,而今兵乱,非货殖可以容身。东郭咸阳,煮四海之盐;李通附骥,立数世之基。幸遇明主,正英雄烈士用命之时,识微见远,主上非一州可拘。盐坊末利,何比封侯之阶?今主上欲行榷盐,授子司盐都尉,接信,子可即赴州府领任,并献吾家盐坊。”

    东郭咸阳是前汉时齐地的大盐商,被武帝用为大农丞,和桑弘羊等一起掌天下盐铁事;李通是本朝的开国功臣,名列云台,世以贷殖著姓,从光武征战有功,得封侯,子孙袭爵至今。

    信写罢,拿印封好,糜竺交给亲信,令拿给糜芳。

    这个亲信还想再劝,被糜竺训斥了几句,无奈只得接信退下,即日赶回朐县,去找糜芳传话。

    糜芳听了这亲信的传话,果如糜竺所忧,极其不愿,但在看过糜竺的信后,半晌不语,於次日出发,前往州府献盐坊并及领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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