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陶谦难催泰山兵
东海郡,郯县州府。
半个时辰内,陶谦连续接到了笮融的两封告急求援文书。
接到笮融的第一道求援文书后,陶谦就召来了州府中的文武重臣商议此事,议论方半,笮融的第二道求援文书又至。陶谦大略地看了一下笮融的这第二道求援文书,却是与第一道没多少区别,只是在言辞上更加地急切了些,他将之放在案上,苦笑着对堂上诸臣说道:“笮融的这求援文书前封才到,后封又来,一道接着一道,直如雪片纷纷,真是令我心焦啊!”
府中的文臣如赵昱、王朗、曹宏等皆在,武臣如曹豹等也都在,陶谦的两个儿子陶商、陶应而今分别掌了一些兵权,亦列席与会。
曹宏是陶谦最亲信的文吏,见陶谦焦躁,他遂出言劝解,说道:“荀贼部曲进击甚速,围夏丘、击下相,两路夹击下邳郡,来势汹汹,笮相想来也定是面对如此局面,束手无策,不知应对,所以才接连求援。事已至此,方伯急也无用,还是商议出来一个应对的办法是为上策。”
“卿还有什么别的良策么?”
曹宏说道:“眼下看来,还是只有此前下吏等与方伯商量出来的那两个办法,似可能用:再传檄给臧霸,令他即刻南下,此其一;择得力人员去彭城,对彭城相薛礼晓以利害,叫他万不可存观望侥幸之心,亦需立刻出兵,援助下邳及我东海两郡,此其二。”
“吾已给臧霸传檄三次,奈何他虽不抗命,却行动迟缓,便是再给他传檄一次,难道他就会立即南下么?”
曹宏说道:“臧霸和薛礼不同,他本泰山亡命,若不是方伯提携,岂有他的今日?以下吏猜度之,他所以行动迟缓者,不外乎图利罢了,……荀贞之能许给他的,不见得就会比方伯能许给他的更多、更好,故而,方伯可再许他以更丰厚的财货名爵,他应该就会从命南下了。”
“也只有如此了。”
“除此之外,方伯还是得早下决定,最好快点遣出兵马,救援下邳。”
陶谦叹了口气,说道:“我岂不知下邳已危?可是,荀贞之他并不是只遣了许仲、乐进一路兵马,他是兵分三路,赵云击下相,此外,还有一路兵马已经打下淮浦、淮阴,进至曲阳城下了啊!”
这“还有一路兵马”,说的正是荀成、徐荣、辛瑷等人率领的这一路兵马。在陈登家族的配合下,打下了淮浦、淮阴后,荀成等率部已到了曲阳城下,开始围城进攻了。
曲阳往北二三十里就是东海郡的地界,再向西北行一百二三十里便是陶谦所在的郯县。
一边是下邳县和下相县,——下邳与下相两县距离郯县也分别各是一百多里地,一边是曲阳,薛礼在彭城纹丝不动、臧霸迟迟不肯南下,陶谦手上现在就那么些兵马,他而今面临的困境却是和笮融一般无二:兵马虽有限,可处处都得救。
问题是:笮融还可以等他的援兵,他又能等来谁的援兵?开战前,他就已遣出一批兵马去支援下邳了,在接到下相、曲阳告急的军报后,他又刚各遣出一批兵马分去救援下相、曲阳,
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是没有多少机动人马可以调动了,总不能把东海郡各县的守军也调出去。
“都是这个臧霸!他如听令即行,我又岂会陷入如此兵力困窘之局面?”陶谦心中暗恨,却又无计可施,做出了决定,心道,“此前数次传檄臧霸,每次我也都许给他财货名禄,可他都不肯爽快从命,这次传檄,我不能只以财货名爵许之了,还需得以情动之!”
做出了决定,陶谦对他的长子陶商说道:“这回给臧霸传檄,由你去!”
陶商呆了一呆,很快就自以为明白了陶谦的意思,起身应诺,然后恶狠狠地说道:“臧霸如再不从命,我亲手斩了他!”
“我不是让你去斩了他!”
“那是?”
陶谦缓了缓气,平复了下心情,说道:“臧霸昔日从我讨击黄巾时,我倚之甚重,讨定黄巾后,我对他也不薄。我叫你去,不是让你去动刀,而是让你去动嘴!”
陶商这才明白了陶谦的意思,忙应道:“是,是。”
陶谦召来文吏,命写就给臧霸的传檄,亲拿来过目,复亲手修改,直到把整道传檄改得言辞恳切,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情意之后,才又叫文吏誊写,誊写好,交给陶商,令道:“你现在就去开阳见臧霸,把这道檄文亲手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我亲自写的!”
陶商应道:“诺。”
他接过檄文,对陶谦行了跪拜大礼,说道:“儿今去开阳,必说动臧霸南下。阿翁在州府,万望保重贵体,荀贞虽得一时之利,然他悖逆无道,必将有诛罚在后,阿翁请多宽心。”
陶谦点头说道:“好,你去罢。”
陶商又叮嘱了陶应几句,叫他看顾好老父,这才下堂离去。
曹宏赞叹道:“方伯怜悯百姓,子成纯然孝父,实令下吏感叹。方伯,正如子成所言,荀贞之纵侥一时之幸,然他逆天行事,终会落败。”
子成,是陶商的字。
陶谦说道:“这些话都不必说了,我虽然昏聩老迈,却也知你们这些都只是宽我心的话!”
曹宏讪讪一笑,说道:“方伯清节明智,‘昏聩’云云,未免过谦。”
曹宏能够成为陶谦最信赖的文臣,拍马屁的功夫自是一流。陶谦却也知道,要说真正的能力,府中这么多文臣武将,还得是赵昱、王朗两个。
赵昱、王朗两人一直没有开口,陶谦便亲自询问:“别驾、治中可有良策以教我?”
别驾从事是赵昱,他对陶谦一直没有好感。最先他是根本不愿意出仕州府,当这个从事的,只是被陶谦以“要么出任,要么入狱”为相威胁,这才不得不进了州府。故而,他虽被陶谦委以别驾从事的高职,却对陶谦毫无忠心可言,不但这次军议,包括之前的几次军议,他每次都是不发一言。
此时见陶谦又来问他,他回答说道:“昱谋疏智低,无策可献。”
陶谦也习惯他这么回答了,所以也没动气,又问王朗:“景兴有何以教我?”
王朗,字景兴,是州中的治中从事。
与赵昱不同,王朗虽对陶谦平时的一些作为也颇不以为然,觉得他威凌士人,刚愎自用,任人唯亲,亲小人而远君子,实非良主,对笮融在下邳崇佛虐民更是深恶痛绝,可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拿了陶谦给的俸禄,他便还是尽心尽力地给陶谦出谋划策。他回答说道:“子成适才之言,确实不错。荀贞之虽然是以‘笮融虐民’为名义出的兵,可方伯毕竟是朝廷任命的,手握王命,细细究之,荀贞之却是以郡犯州,道理上还是说不过去的。”
“那又如何?”
今天子为董卓所胁,离了洛阳,远在长安,自保不暇,又哪里有空来管陶谦?
“北海相孔融,清白行高;泰山太守应劭,质性方正;鲁相陈逸,陈公蕃之子也。此三公者,俱名节之士,质诚重义,方伯不妨行文与之,诉以荀贞之‘以郡犯州’之情,道我州内百姓久苦於战之哀,如能说动他们起兵相助,荀贞之现下的兵锋虽盛,必无功而返。”
“陈公蕃”,说的是陈蕃,因陈蕃名高,是当年士人们的典范,所以王朗以“公”称之。
王朗顿了顿,又道:“九江太守服虔,当世大儒;丹阳太守周昕,陈公蕃之门徒;吴郡太守盛宪,少既与孔北海交善,器量雅伟。此三公者,亦海内名士,方伯可再分别行文与之,若可使他们亦起兵,则荀贞之首尾难顾,必退兵归郡矣!”
北海、泰山、鲁,此三个郡国分别在东海郡的西边和北边,或与东海接壤,或距东海不远;而九江、丹阳、吴郡三个郡国则在广陵的南边,俱与广陵接壤。
如王朗所言,陶谦如果真的能说动这几个郡国,便是不能全部说动,只要能说得一两个肯出兵相助,他与荀贞的这场战争局面就会大为改观。
听了王朗此言,陶谦沉吟说道:“孔北海早年与荀贞之相识,并与荀贞之的祖父荀爽交情甚好;应劭汝南人,与荀贞之同州;周昕虽是陈蕃的门徒,却与袁本初交好。此三人,我便是行文与之,恐也说他们不动。”
“只要说动一两人,形势就会对我有利。”
陶谦说道:“也好,便如公言,我就给他们分别行文去书,希望能说动一两个吧!”
王朗又道:“北海诸郡毕竟不能立刻出兵,而今下邳报急,这援军也还是得及早派出的。”
“我今晚就写调令,明天就遣军去援救下邳。”
陶谦写军令、行文不提,却说散了军议,王朗诸人出了州府,赵昱叫住了王朗。
王朗问道:“元达,适才堂上,君一言不发,此时却为何叫我说话?”
赵昱说道:“我为何一言不发,原因你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朗一笑,说道:“君性刚直,非我可及。”
“你既说我刚直,我就直问你了。”
“君请说。”
“方才在堂上,你为何哄陶恭祖?”
“我哪里哄他了?”
赵昱冷笑说道:“你明知孔北海等人对陶恭祖早怀不满,定不会出兵相助,又明知丹阳三郡与东海相隔数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其间且有广陵为阻,信使能不能到达丹阳三郡还是两可,却又为何叫陶恭祖分别行文给他们?你这难道不是在哄他么?”
当年黄巾扰乱徐州,陶谦没有把徐州的黄巾剿灭在徐州境内,而是把他们赶去了州外的邻郡,比如北海,现在孔融就对郡内的黄巾十分头疼。别说他们可能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助陶谦,就算是有,只陶谦“以邻为壑”的这个举动,他们就断然也不会来帮陶谦。
至若丹阳三郡,就像赵昱说的,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陶谦的信使能够顺利通过广陵,到达丹阳三郡,只这一去,路上就得好几天,到了地头,呈上陶谦的文书,这么大的事儿,这三郡总得再讨论讨论,这一讨论,又得好几天,讨论完了,即使决定援助陶谦,点兵备粮,又得好几天,到得那时,恐怕荀贞早就打进了东海,说不定连郯县都已打下了。
即便荀贞那时还没打下郯县,也不打紧,他亦有帮手,便是豫州的孙坚。荀贞、孙坚的善战是天下皆知的,一场混战打下来,孰胜孰负,不言而明。
因此种种,赵昱说王朗是在“哄”陶谦。
王朗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方伯又何尝不知?他为何仍决定从我之言,给此数郡行文,这中间的缘故难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赵昱哼了声,说道:“自是因为形势危急,别无良策,只好一试罢了。可尽管如此,君亦不该献此无用之策!”
赵昱虽不想给陶谦出谋划策,可也看不惯王朗用“无用之策”来“哄骗”陶谦。
王朗把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又说了一遍:“君性刚直,我不如君。”
两人一揖而别。
府中的陶谦等王朗等人走后,先是写了调兵援救夏丘的军令,即遣人送去营中,叫受到调遣的军吏明日便出城去下邳,又斟酌文字,细细措辞,写好了给那几个郡国守相的行文,经过仔细考虑,选了几个能言善道的人负责分别给他们送去,也是叫他们明日出行。
做完这些事,天色已晚,用过饭,他又处理了些政务、军情,直到夜色已深,才回到后宅就寝,却睡不着,复又披衣而起,独至院中。
冬夜寒冷,因心忧州事之故,他却不觉冷意。
望着空中的明月,他喃喃说道:“荀贞之、荀贞之,自你到广陵上任,我自认一向对你宽忍,你却为何就这么逼人呢?荀贞之、荀贞之,逼我何急、逼我何急!”又想道,“下邳的那些郡县吏员,一个个也真是无用!广陵军入境,或一触即溃,或噤若寒蝉,只有东城县长有些忠勇,敢於主动出兵进战,却可惜一闻许仲率部过淮,便就又退了回去,虎头蛇尾!”
东城县在下邳郡的最南边,离淮陵有近两百里地,因为地处偏僻,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所以许仲部在入到下邳境后,没有理会它,但是东城的县长却主动出兵,欲与守淮北的笮军相配合,对许仲部形成夹击之势,但是没等他到淮陵,淮北的笮军就崩溃散逃,而许仲也轻松渡过淮水,到了北岸,这种形势下,他的那点人马也就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了,因而只好又退回东城。
陶谦低下头,负手在院中踱了一会儿,心道:“下邳绝不能失!我当用一猛将去援!”
先前他写的那道援救下邳的调令,是下给营中别的将领的,此时,却决定遣他最得用的上将曹豹亲自带兵去。於是,他立刻命院外的侍卫:“去叫曹将军来。”
荀贞攻下邳、东海的战事起后,为了鼓舞士气,陶谦效仿荀贞,也表举了一些主要武臣,给他们都升了官,这曹豹便是其一,被陶谦表为了中郎将。
等了些时,曹豹来到。
陶谦仍还在院中,召他近前,对他说道:“下邳万不可失,许仲乃荀贞之麾下有名的虎将,荀攸是荀贞之的族侄,向以智谋闻名,我思之再三,此二人,非卿不可敌也!此回援救下邳,你亲自带兵去!”
曹豹没有什么意见,应道:“诺!”说道,“请方伯安心,豹必破许仲,献他与荀攸的首级於方伯案前!”
陶谦点点头,说道:“许仲能战、荀攸多谋,卿此去务必谨慎,不可大意。”
曹豹应命。
“卿去营中准备下,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是。”
看曹豹离去,陶谦又从许仲那里想到了击下相的赵云,又想到了围曲阳的荀成、徐荣、辛瑷等荀军将校,深感荀贞麾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再想想自家身边,却是无几人可用,不由复仰观明月,只觉月光清冷如霜,闻夜深远近,万籁无声,油然生孤寂之感,夜风吹动,这才觉到了透骨的寒意,紧了紧衣服,他叹道:“下相、下相,设如我帐下能有如项羽这般的人才,又何忧荀贞之之来犯!”
下相,正是项羽的家乡。
不提陶谦感叹,却说陶商离了郯县,带着陶谦的传檄,星夜兼程,赶到了开阳,求见臧霸。
162 开阳都尉假彷徨
陶商求见臧霸。
臧霸没有立刻见他。
不用见,也知道陶商是为何而来的。
因而,臧霸先把泰山军中的诸将召来,商讨一下,该给陶商一个什么样的回应。
平常的时候,泰山诸将各有屯营驻地,但眼下战时,陶谦又已接连三道檄文相催,叫他们拔营南下,所以,诸将都聚到了开阳,在臧霸的营中。
不多时,孙观、昌豨、吴敦、尹礼及孙观的兄长孙康等人俱皆来到。
泰山诸将中,孙观的地位仅次臧霸,进了堂中,他就问道:“大早上的,叫我们来作甚?”
此时已过辰时,说不上大早上,但冬日天短,确实天刚亮一个多时辰。
“陶商来了。”
诸将纷纷入席。
坐定,昌豨说道:“他来干什么?”
昌豨,本名昌霸,“豨”是他的小名,“豨”者,本是古时对巨大野猪的称呼,但至今东海、泰山地方的人仍称猪为“豨”,故而昌豨有此一小名。“豨”虽是他的小名,却与他的生性能力颇有相像之处,泰山诸将中,论名声,以臧霸为首,而如论以勇武战力,则是昌豨居冠。
臧霸说道:“还能是干什么?我还没见他,然无非是又传方伯之令,催促我等南下而已。”
昌豨不以为意,说道:“打发了去便是,又何必再叫我等来!”
“话不是这么说。”
“怎么?”
臧霸沉吟说道:“方伯前已连下三道檄文催我等南下,陶商这回来,已算是第四次了。”
“你想出兵?”
“不是我想出兵,而是不能不出兵啊。”
“此话怎讲?”
“你我本泰山亡命,能有今日,全赖方伯。今下邳、东海告急,方伯连下檄文,催我等南下,我等却一直按兵不动,……。”
尹礼打断了他:“谁说我等按兵不动了?不是已遣了一支兵马南下了么?……再说,我等能有今日,其中固有陶徐州为我等表举之力,可他为什么表举我等?还不是因我等为他奋死力战,为他扫清了徐州的黄巾?要不然,他会肯平白无故地表举我等?把琅琊给我等屯驻?”
昌豨猛一拍案,说道:“正是,尹卢儿说得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如没有我等为他死战,他能坐稳徐州刺史的位子么?”
“卢”是尹礼的小名,这个字有“黑色”的意思,却是尹礼从小就黑,因而得此小名。昌豨等人多是轻侠恶少年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彼此间也不重礼节,所以常常互相以小名相称。
相比昌豨诸人,臧霸出身较高,他的父亲做过县里边的狱掾,虽然他亦生性好侠,到底算是个文化程度较高的人,故而尹礼、昌豨虽然贸然打断了他的话,他却也不恼怒,平心静气地说道:“你们说得虽然不错,没有我等死战,方伯固是难以平定徐州黄巾,也可能没办法在徐州刺史的位子上坐稳,可不管怎么说,我等能有今日,却还是因了方伯的表荐之恩啊。”他顿了下,又对尹礼说道,“至於你说的我等已经遣了一支兵马南下,不过是遣了数百人,而且刚到即丘,还没入东海郡境就停了下来,……我且问你,这也能叫遣兵南下?”
吴敦说道:“如此,以都尉之意,我等该当如何?”
臧霸拾起刚才被尹礼打断的话头,说道:“我等受方伯恩义甚重,今方伯有难,再三相催,这次更是把陶子成都派了来,我等若仍按兵不动,实在不像话,……以我之意,我等实是不可再拖延了。”
昌豨大大咧咧地说道:“便是拖延下去又如何?”
“大丈夫生立於世,不可背恩负义啊!”
臧霸这话说出,诸将面面相觑。
孙康忍不住说道:“都尉,你这是真要出兵?”
陶谦此前催促泰山诸将南下的檄文不是一道两道,已经有三道了,诸将早在一起商量得清楚,都明白荀贞势不可挡,兼有豫州孙坚相助,陶谦绝非其敌,便是他们南下,定然也是挡不住荀贞的兵锋,空自折损,最终只会落个大败的结局,好一点的,或许能降了荀贞,差一点的,没准儿兵败身死,连性命都保不住。既然已经商量清楚,臧霸却又怎么在此时说出这等“大丈夫不可背恩负义”的话来?这当然难免会引起诸将的愕然,所以孙康会有此一问。
“不错,我已决定,见了陶商后,我等便拔营出兵,南下东海!”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臧霸的出身既比诸将高,又有年十八时集十余食客半道劫杀、把因受太守降罪而正被押送去郡府的父亲从百余郡县吏卒手中救出的孝烈之事迹,兼之对诸将推心置腹、重义轻财,故而在诸将、在泰山兵中,他的威望都是无人可比,众皆心服的,因此,这个时候听他说出“决意出兵”之言,诸将虽都反对,却一时无人能够出声。昌豨等人俱把目光投向孙观。
这个时候,只有孙观能说上话,去劝臧霸了。
孙观在泰山军中,虽然勇不及昌豨,望不及臧霸,但却是勇仅次昌豨,望仅次臧霸,而且他的兄长孙康,部曲虽不及昌豨等人众,却亦是自领一部,从侧面来说,这也给他壮大了声势,故而,他是泰山军中当之无愧的次帅。
孙观说道:“都尉所言固是。然而,陶徐州对我等尽管有恩,荀广陵对我等却也是不薄啊。他入守广陵以来,多次遣亲信吏来开阳见都尉,表推崇之意,谦以乏善自称,情义殷殷,不可言表。丈夫立於世,本当重恩义,陶徐州对我等有恩,我等却也不可对荀广陵无义啊!”
臧霸抚膝长叹,说道:“卿所言者,正我所难!要非因荀广陵对我情义深重,我又怎会彷徨至今,未有南下?”
臧霸的这句回答,包括孙观的那番“恩义”之析,在座的诸将没有一个人会去相信。
“恩义”二字,放在自己人身上,比如泰山军内部,固然当讲,可对陶谦、荀贞,却完全无需讲,因为诸将皆知,说直白点,陶谦对他们是利用,荀贞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利用?陶谦待他们不错,只是把他们当做鹰犬豢养;荀贞来信谦虚,也只是为了把他们拉拢过来,从而以达到削弱陶谦的目的。对此,诸将皆心知肚明,俱清清楚楚。并且眼下非比寻常时候,乃是两军交战,一个不慎,选错了队伍,那就不是功名富贵还能不能有,而是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所以,这个时候讲“恩义”,没人相信。
不过虽不相信,见臧霸的话头里却似有松动之意,诸将便也按下性子,听他俩继续胡扯。
孙观说道:“都尉既因此彷徨,何不索性就给自己多些时日,等到想明白了,再决定是否出兵南下?”
臧霸这时说出了心里话,他说道:“方伯待我等有恩,而今他有危难,再三檄催,甚至於今把陶商也都给遣了来,我等如还是见危不救,按兵不动,你们试想:荀广陵会怎么想?”
诸将顿皆醒悟。
荀贞会怎么想?只会认为泰山军不可靠。
那么等击败陶谦,占领徐州之后,荀贞又会怎么做?
当然是要把这股不可靠、在关键时刻不能用的部队给剿灭掉。
孙观霍然起身,说道:“都尉明智!既然如此,便召陶商进来,告诉他,我等即便拔营南下!”
孙康笑道:“拔营之事,却也不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部虽急着驰救东海、下邳,奈何军粮不足,却需得州府先拨来一批军粮,然后才能南下。……诸君以为如何?”
陶谦把琅琊一郡都给了泰山军,平时又常拨给他们粮秣、军械,泰山军的军粮岂会不足?孙康这话,不过是为了从陶谦处得些好处罢了。
诸将齐齐大笑,都道:“正该如此!”
计议定了,臧霸乃传令出去,召陶商来见。
163 常山中军真倜傥(上)
臧霸召陶商相见,索要军粮,备军南下。
这且不需多讲,却说赵云率部西袭,三战三捷,向下相城疾进。
下邳郡境内有两处天险,一个是淮水,一个是泗水。
所谓“淮泗”,泗水是淮水下游最大的支流,故而这两条河水经常会被连称,以此代指此两水交汇处的彭城、下邳、东海、广陵等徐州地域。
淮水大体上是由西而东,泗水则大体上是由南而北,换言之,也就是说,淮水是东西走向地贯穿了下邳郡,而泗水则是南北走向地贯穿了下邳郡的北部地区。
许仲等从东阳入下邳郡,首先面临的就是淮水之险,过了淮水之后,因为下邳郡的郡治下邳县在泗水的东北岸,所以,要想进攻下邳县,还需要渡过泗水。这也便正是荀贞为何在遣了许仲一部之外,又单独遣了赵云一路,从广陵最西北边的淩县出发,攻入下邳郡的主要原因。
因为,淩县不但在淮水以北,并且也在泗水东边,自淩县出,不仅不需要面对淮水的天险,也不需要面对泗水的天险,亦即是说:主要拔下下相县 ,就可以直接进攻下邳县。
——那么说了,为何不索性全军都从淩县出发?这却是因为淩县是广陵郡内除了最东北角的海西县之外,唯一一个既位处在淮水北岸、又与下邳相邻的县城,而且淩县与广陵内地之间除了有淮水为阻外,还有洪泽湖的湖群相隔,实在是道路不便,不利部队、军需等的输送,因而,只能把这里当做是出“奇兵”之地,而无法把主力部队从这里运送出去。
总之,赵云这一路兵马实为广陵的“奇兵”,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占取下相,从而可以一方面减轻许仲等攻打夏丘等地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接应许仲等渡过泗水。
赵云对自己的任务很清楚,他心知,下相是必须要打下来的。
如果他攻下相不克,那就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将会打乱荀贞的整体部署,势必会影响到接下来整个下邳战局、乃至整个徐州之战的走向。
而荀贞能把这个重任交给赵云,其实本身也就代表了对赵云的信任。
赵云自不会辜负荀贞对他的这份信任。
也所以,由淩县出兵之后,从进入下邳郡境始,赵云就鼓足了劲,一路激励士气,逢战身先士卒,虽迎小敌,亦出搏虎之力,乃三战三捷,下相已然在望。
因为下相紧临下邳县,地势重要,故而城中守军却非淮陵等地可比,不止有下邳的郡军,还有陶谦早前遣来的徐州军和丹阳军各一部。三部军马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当然便是丹阳军。
荀贞也从丹阳募过兵,赵云深知丹阳兵着实能战,不可小觑。
因此之故,眼见下相在望,他虽表现在外的是猛烈宜奋,而心中却实是愈加谨慎。
离下相二十里时,他接连遣出精干斥候,仔仔细细地侦察前方可有敌人的埋伏。在得报无伏后,他仍不敢大意,提着十分小心,命兵士行军中仍保持阵列,又广散游骑,随时警惕。在诸般小心下,这日下午,他率部顺利抵至了下相城外。到了城外,他立命筑营。
筑营同时,仍警戒城中,以防守军趁机杀出。
却是:直到营垒粗成,仍不见守军出来,只是城头上的防御更加严密了许多。
赵云这才松了口气,召来部中军官,商议攻城事宜。
下相沛国境内有条相水,西流到此而至,此即“下相”得名之由来。和徐县不同,因为守军的兵力充足,所以在下相城北,屯了一营守军的人马,要想攻城,就先得把这支敌军打掉。
斥候早已探清,这支城外的守军约有八百多人,六百多步卒,两百多骑卒。
赵云率部来到时,这支城外的守军虽然没有趁他方到、立足未稳之机展开突袭,但却也和城中一样,加强了守御戒备。外有坚固的壁垒,内有警戒的兵卒,城中的守军又随时可能出来,硬打的话,恐会不易。那么,就只有想办法把他们调出来,野战击之以取胜。
怎么调出来?
只有一个办法:攻敌之必救。
打它必须救的地方,让它不得不出来。
目前来说,有两个地方是下相县内守军必须救的。
一个自是下邳县,这里是郡治,笮融所在的地方,如下邳县遭到攻击,下相的守军肯定是要救的。另一个是下相西北处,泗水的一个渡口,这个地方,也是下相守军必须要守住,不能丢失的,因为如果此渡口丢失,那么许仲的部队就可长驱渡泗,后果不堪设想。
下邳县,不是赵云的选项,他的兵马不够,便是作势去攻下邳县,下相的守军也定然能看出这是他“调虎出山”的计策,所以,便只有作势进攻泗水渡口这一个选项了。
赵云对部中的诸军官说道:“今日把营垒筑成后,我部不取攻势,而采守势,然后於明日遣军出营,往下相城西北的泗水渡口去,做出我部‘今来下相不为攻城,而只为夺渡口’之态势,从而迷惑城中、城外的守军,调他们出来,於半道击之!然后,再全力攻城!”
诸军官应道:“诺!”
计策定了,当日筑营完毕,果然如赵云所令,整部兵士只采守势,无出击之态,并且连夜又在筑成的营垒外加设了许多的拒马,并挖出了一道壕沟。
赵云在城外的动作,城中的守军主将探知得清清楚楚。
守军主将名叫张闿,却非笮融的部曲,而是陶谦的部将,现任都尉之职,乃是丹阳兵中有数的高级军官之一。——“都尉”本名“郡尉”,典一郡兵权,光武中兴后,裁减内地各郡国的部队,从此内郡多无成建制的正规军,“都尉”一职也就随之撤销了,只有在边郡还保存有此职,此前徐州黄巾大起,为了使帐下的部将能够更好地行使兵权,陶谦任命了几个“都尉”,并上表朝中,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张闿便是当时被任为“都尉”的诸丹阳兵军官之一。
同时,张闿也是第一批入援下邳的丹阳兵、徐州兵的主将。
下相县的西边不远是下邳县,南边临着泗水,东边与广陵郡的淩县接壤,向北一百四十里则是徐州的州治郯县,地位十分重要,因此之故,张闿到下邳郡之后,便入驻到了此城。
张闿召来诸将夜议军事,说道:“赵云入境以来,连战连捷,破我三屯,气势如虹,而今到我下相城外,却筑营自守,似无有击城之意,此中必有蹊跷。”
诸将以为然。
有人狐疑说道:“既到城下,又不攻城,莫非他?”
“怎样?”
“莫非他本就不是来攻我城的?”
“不攻我城,又为何而来?”
“都尉莫忘了,我等不但有守城之责,且有守泗之责啊!”
张闿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他本不是为击城而来,竟是为攻泗水渡口而来?”
“不可不防!”
张闿沉吟稍顷,说道:“且观他明日举动,他如真是为取泗水渡口而来,我部却不能坐观。”又道,“即刻传令渡口守军,命他们小心戒备!”
诸将应诺,自有传令兵缘城墙而下,奔渡口传令去了。
赵云营中。
赵云虽没有围城,可在下相城外的四面都散有斥候游骑,夜晚两更时分,有游骑送来一个俘虏,赵云亲自拷问,知道了这个俘虏却是奉命去泗水渡口传令告警的,遂与左右笑道:“我闻张闿此人素贪财无谋,所以能为丹阳都尉者,不过是因与陶徐州有乡谊。今果中我计矣!”
164 常山中军真倜傥(中)
泗水渡口的守军原是下邳郡的郡兵,因嫌下邳的郡兵战力不高,张闿到了下相后,从本部丹阳兵中分了些人马去充实渡口的防御,现下泗水渡口共有五百兵卒屯守。
五百人,看似数目不多,但赵云此来击下相,号称五千,实则战兵也就是两千而已,只这泗水渡口的五百守卒就是他可用兵力的四分之一了。
因而,虽是定下了“调虎出山”、“野战胜之”的计策,可具体的战术却还是需要仔细地部署。
经过一夜的考虑,次日一早,赵云召集营中军侯、别部司马以上的军官,召开军议。
因其兵少,营中军侯、别部司马以上的军官也就只有四五人而已。
“昨天定下佯攻渡口,调守军出营的计策后,昨夜游骑抓到了一个从城里出来的守军,经过拷问,他是去渡口告警的,由此看来,昨日我军在城外筑营布防,诈作守态的举动已经成功地迷惑住了城中守将,十之**,他会中计。”
诸位军官都同意赵云的分析。
“虽然十之**他会中计,但相比我军,敌军的人数众多,——泗水渡口约有敌军五百,下相城外约有守军八百,下相城中的守军数目不确定,但既然城外便有八百人,城中少说也得在两千以上。这也就是说,敌人的总兵力大概在三千到四千之数,或许还会更多。而我军只有两千战卒,既兵力不如敌,敌又有城可防,接下来的战事中,诸君却万不可懈怠!”
诸人应诺。
“具体到‘调虎出山’这一仗该怎么打,我先说说我的意见。诸位有何补充的,畅所欲言!”
诸人应道:“是。校尉请讲。”
“我先说一下有可能会被我军调动的敌军,不止是城外营中的敌军,城中的守军也是有可能会出城一部分的,换言之,即是说,这一仗,我部将要面对的可能不止是渡口的五百人以及城外的那八百人,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敌人。这一点,诸位要做好心理准备。”
诸人应道:“是。”
“我意将全军分为三部。黄司马,你率五百兵卒佯攻渡口;严军侯、何司马,你二人率本部,我再拨给你们一些兵马,共计千人,待城外、城中的守军出来后,你们担负主攻之责,衔后击之;剩余的兵士由我亲带,城中如再有兵马出来,我给你们挡住。”赵云顿了顿,又道,“黄司马,当严、何二君攻击出城、出营之兵时,我料守泗的笮军和丹阳兵必会进攻你部,出城、出营的守军也可能会分兵进攻你部,以图将你部击溃,从而达到它们两部分兵马汇合的目的,再反击严、何部。如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定要挡住,绝不可使它两部汇合!”
“黄司马”是黄迁,“严军侯”是严猛,“何司马”是何仪。
黄迁、何仪俱本是黄巾军,一个在赵国投降了荀贞,一个在汝南投降了荀贞,他两人投降之后,在荀贞军中转任多职,荀贞一直待之甚厚,他两人也因而死心塌地地为荀贞效命,荀贞先后收用的黄巾降卒有很多,后来他精简部队,把其中战力不强的都裁撤了出去,或放为编户齐民,或改为屯田,而独留下了其中的精锐敢战之士,除分给各部的之外,并专门组建了三支纯由他们构成的部队,其中的两支便是分别交给了黄迁、何仪统带,他二人现皆为“别部司马”,平时有一定的自由,有单独的驻营地,军需粮秣也是单独拨给,只听从荀贞的调遣,战时或可独自为战,或可归某校尉管辖,此次击陶谦,荀贞把他两人调给了赵云。
而严猛,则是赵云的乡人,很早前就跟赵云一起投到了荀贞的帐下,现今亦是一曲军侯了。
黄迁、严猛、何仪应诺。
黄迁是个猛将,当日在赵国的黄巾余部中便是以勇闻名,投降荀贞时他已年四十,现今四十多了,却仍是十分猛壮,他奋然说道:“中军请放心,只要有迁在,必不使贼两部合兵!”
赵云的军职名号现为“中军校尉”,故黄迁称他“中军”。
赵云点了点头,说道:“好。”又对严猛说道,“我军中骑兵不多,只百余骑,我将他们全都交给你,望你与何司马共力,能尽快将出城、出营之敌击破。”
严猛年纪小得多,现才二十多岁,正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大声应道:“校尉放心,早听说陶徐州帐下,唯丹阳兵能战,今日既碰上了,我便试试他们的深浅,看看到底是它丹阳兵利,还是我常山男儿健!”
赵云笑道:“好!严司马此话甚雄,云愿与诸君共以此勉之!”
诸人应道:“诺!”
综观赵云的部署,大体而言之,他是把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黄迁部,其任务是佯攻渡口,调守军出营、出城,等守军出城、出营后,这一部兵马又分成两部,一部阻挡守泗的敌人,一部阻挡出城、出营的敌人,使他们不能汇合、
第二个部分是严猛、何仪部,第三个部分是赵云部,这两部兵马的任务相对简单,严、何负责进攻出城、出营的敌人,担任主攻之任,赵云则负责为他们挡住后出的守军。
——当看到出城、出营的兵马被严猛、何仪攻击的时候,城中守将张闿必会醒悟中计,是极有可能会再遣兵马出城去援的,那么这就需要赵云为严、何保证他们的后阵不会受到敌人的攻击,不会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黄迁也好,严猛、何仪也罢,赵云更不必说,他们这三部人马的任务都很重要,任务一部人马出现失误或者战溃,那么这场仗就必会以大败告终。
同时,他们这三部人马各自将要面临的战斗也都会很艰苦,黄迁只有五百人,却需要两线作战,并且如果出城、出营的敌军分兵进攻他的话,他就是以相对劣势的兵力两线作战;严猛、何仪担负主攻,他们的人马虽然最多,可按照赵云的要求,必须速战速决,也是不易;而赵云需要阻挡后续出城的敌人,谁又知道后续出城的会有多少敌人?
这一场仗,在开打之前,就可预料到必是一场激战。
赵云鼓舞士气,说道:“许将军率部入下邳至今不过数日,而潘文珪勇克淮陵,关云长渡河取徐,兵锋威盛,现已围夏丘。我部虽不敢与许将军比,然却也不能给建威将军抹羞。诸位!”
诸人应道:“在!”
赵云环顾诸人,按剑挺立,慨声说道:“努力!”
诸人应道:“诺!”
部署既定,赵云决定下午出兵。
165 常山中军真倜傥(下)
午前军食,吃过饭,让部队消消食,等到过了午时,赵云传下军令,命黄迁率部出营。
因是诱敌,所以黄迁出营时毫无掩蔽,旗帜鲜明,做出了不小的声势。
很快,城中守将张闿就接到了军报。
“荀军分出一部,往泗水渡口方向去了?”
“是。”
“有多少人马?”
“约得千人上下。”
黄迁出营时,不止旗鼓喧哗,而且做了伪装,拉长了部队正常行军时的长度,并带了些民夫,所以误导了城中的斥候,让其误以为有千人之众。
张闿叫这斥候退下,对堂上的军官们说道:“这赵云竟果是为击泗水渡口而来!”
军官中有人说道:“昨日我从都尉登城观看荀兵军容,见赵云所带之部卒至多三千人上下,除去运送军粮、军需的民夫,能战之卒应在两千余之数,凭他这两千人,是断难打下我下相城的,他只能是为夺取泗水渡口而来。”
又有军官说道:“渡口不可失。赵云既已遣兵去攻泗水渡口,都尉,我部当速援之。”
张闿却不急,他闭上眼,思考了会儿,睁眼说道:“泗水渡口固当援,可应该怎么援,却得好好谋划。”
“都尉何意?”
“君等试想:在我遣出兵马,去援助泗水渡口后,赵云会有何对策?”
“他还能有何对策?不外乎遣兵截击。”
“正是。赵云所带的部卒共约三千上下,便算是其中的战卒只有两千余,那他现在营中至少还有千人可战之兵。他留在营中的这千余战卒,必就是为截我援兵而预备的。”
“……这又如何?他虽是在营中留了千余兵卒,可我城中、城外的兵马人数却是远胜於他,自也可以再遣兵反过来截击他。”
“这便就是我所说的‘好好谋划’了。”
“都尉之意是?”
张闿恶狠狠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吾等不妨就趁这个机会,毕其功於一役,把赵云给打掉!”
“怎么打掉?”
“遣援军往赴渡口,待赵云的余部出营截击,再起主力,先把其余部灭掉,然后再与渡口守军和援渡口的兵马共力,把打渡口的那股荀军给歼灭掉。”
听了张闿此话,诸军官皆细思量。
张闿的意图很明确:他要趁赵云分兵的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先把赵云留在营中的一部打掉,然后再把进攻泗水渡口的那一部消灭掉,从而取得胜利。
军官们考虑过后,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赞同的说道:“赵云兵马既少於我,临我坚城,却又分兵,此兵家大忌!都尉欲趁机而灭此敌,此高策也!”
反对的说道:“我有坚城可倚,何必尽起军马,与赵云野战?胜之固喜,可如若败了?城池难保。”
张闿说道:“就算一时不利,我军也可退回城中,有何‘城池难保’之忧?”
淮陵、徐县两地之陷,正如许仲所言,半是荀军将士之功,半是阙宣内应之力,下相远在下邳郡北,阙宣的影响力达不到这里,——便是阙宣的影响力达到这里,布置的有内应,张闿在得知淮陵、徐县失陷后,也早已对城中进行了戒严,不但把守卫重要区域的兵士都换成了丹阳兵,由自己的亲信防御,而且把城中的豪强大姓都给严密地监视了起来,所以他完全没有会不会在他主力出城后、城中出现内乱的担忧。
既无内忧,那么就算是主力出城,城池也不会因此而丢。
因此,诸军官再细细思量,觉得张闿这话说得也是,反正城池在他们的手中,那么即使野战不利,完全也是可以退回城中,再倚城而守的。
现在就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值不值得这么做。
就像反对者说的:他们有坚城可以倚靠,赵云去打渡口,他们派兵去援救渡口便是,又何必一定要尽出主力,与赵云野战?
张闿说道:“荀军入境至今,连胜,已取下邳半郡之地,现我军急需一胜,以提振士气。今赵云犯昏,给了我等这个机会,我等岂可不将之抓住?这一仗打胜,诸君名声必将大显,方伯的恩赐也必将丰厚!吾闻之,‘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诸君,还有何疑虑?”
张闿与陶谦是乡里人,本地方轻侠,有些勇名,故而为陶谦所用。今他虽已居任比二千石的都尉之职,可身上的轻侠气却还保存十足。轻侠和大部分的士人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好名”,眼见当前有了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并可因此而得到大量的赏赐,张闿怎能按捺得住?
军官们听了他这话,大多亦怦然心动,遂俱道:“便如都尉言!”请张闿下令。
张闿当下指派诸人,分派任务,却是从城中遣了千人出援泗水渡口。
有军官不解,问道:“缘何不调城外人马,反从城中调兵?”
张闿笑道:“此谓‘出其不意’。赵云屯营城东,逼近我军的城外兵营,我料之,这必是因他认为我会调城外兵援渡口,可我偏调城内兵往援,从城西出城,使他阻之不及!”
赵云筑营之地距城外的守军兵营不是太远,而距城西却颇远,也就是说,如调城外兵出援,赵云营中的余部很快就能够将之截住,可如调城内兵从城西出援,赵云营中的余部就需要追赶一段路程,这样,就能给援军争取到一定的时间,使优势倾向张闿他们这边。
诸人道:“都尉高见!”
调了兵马出援渡口,张闿又传令给城外兵营:俟荀军营中的赵云余部出营之后,便截击之。
传下这两道军令,张闿又点了几个军官,说道:“赵云营中尚有余部千人,只营外那八百人是难以胜之的,到时,汝等各带本部,亦出城截击赵云余部。我在城头亲观汝等战!”
得令的诸军官应道:“诺!”
分派停当,当即,奉命去援渡口的军官即出堂归营,调集人马,出城赶赴渡口。余下得令的军官也各自回营,部署调动,只等赵云营中的余部一动,他们就出城进击。
……
赵云营中。
得报张闿没有从城外营中调兵,而是调了城中守军的一部从城西门出城,去援助泗水渡口,赵云不觉笑了起来,说道:“张闿虽无谋,亦小黠也。不调城外兵,反调城内兵,这必是因知我定会截击他的援军,恐他的城外兵一出营就会受到我军的截击,所以而如此为之。”
严猛问道:“他既没有调城外兵,我军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一仗,赵云定下的目标是:佯攻渡口,调城外守军出营,然后击灭之。
现下,没有调动城外兵,却把城内的兵马给调出来了一部,接下来是继续打,还是不打?
赵云忖思片刻,说道:“张闿虽没有调城外兵往援,但只要汝等出营截击他的援兵,我料之,他城外的兵马定然坐不住,还是会出来的,以图反过来截击汝等,所以,不管他现在调不调城外兵,结果都是一样,只是他的城外兵在出营的时间早晚上有些不同罢了。……严军侯、何司马,你二人可率部出营了!”
严猛、何仪接令,立即归本部,带本部兵士,加上赵云拨给他们的兵卒、骑兵,迅速出营,绕过城南,急往渡口方向,追击已然出城前去渡口的敌人援兵。
……
接到军报,张闿看罢,叫传给左右看。
他笑对左右说道:“君等且看,如何?如我所料,赵云留在营中的兵士,果是为了截击我的援军。既然他留在营中的余部已出,可令城外军士出营,并城中军士也可出击之了!”
“赵云的余部虽然出营,可他不会空营而出,他的营中肯定还会留有人马,都尉,需得防他用计啊。”
“他就那么点人马,去打渡口的有千人,此时前去截击我援军的又有千人,顶多,他营中也就是剩下个几百人,多则四五百,少则二三百,区区数百人又能翻起什么浪?况且,你们没有看到军报中说,去截击我援军的荀军中,打得有‘中军校尉’旗,此赵云之旗也。连他都亲自出营了,他营中莫说最多只存数百人,便是尚有千人,无主将坐镇指挥,又有何惧?”
左右军官皆道:“是。”
很快,军令传到,城外守军出营,同时,早前接到命令的城中数部兵士也开东城门而出,两支人马汇合,衔尾追击严猛、何仪部。
得报城外守军出营,赵云令击响战鼓,带营中剩下的五百精卒倾营而出,横阻敌进路。
张闿登上城头,亲自观战。
……
赵云带兵出营之时,黄迁已到了泗水渡口,渡口的守军昨夜听了张闿的告警,一直保持戒备,所以反应很快,没等黄迁部近前,就已经摆好了防御的阵势。
虽是渡口守军提前摆好了防御,黄迁却不以为意,因为他本就不是为攻占渡口而来的。
故此,他根本就没有理会渡口的守军,在离渡口还有几里地的位置便停了下来。
他令部卒分成两部,一部面向渡口,摆开守势,一部面向渡口的对面,亦摆开守势,两部各两百人。他自带百人居中,为此两阵的预备队。
渡口守军一时间不知他这是在干什么,没有贸然出击。
便在布阵之时,那从下相城中来的援军却已到了。
——泗水渡口在下相县的西北方向,这支援军是从下相城西门而出,距渡口较近,故而虽是后出,却在黄迁到渡口后未久,便也赶到了。
这有些出乎了黄迁的意料。
他登高望之,见这支敌人的援军主力人马离本阵尚远,可前头的骑兵却已将至。
他细望之,估算敌援军的主力大约有千人上下,再看那突前来袭的敌骑,只有十七八骑,人数虽少,来势汹汹。
黄迁心知,这定是援军的主将发觉他正在布阵,所以遣了军中的骑卒先来冲扰一番,以延缓、甚至阻止他的阵势列成。
黄迁默算这十七八骑的速度,发现当他们冲到自己阵前时,自己的阵势还不能列成。
步卒对抗骑兵,全凭阵型,阵势如果不成,就真的会被这十七八骑将己军扰乱,而敌援军的主力紧随在敌骑之后,己军一乱,它必会趁势而击,到那时,后头泗水渡口的守军不用说,看到便宜处,肯定也会出寨来击,这样一来,底下的仗就没法打了,必败无疑。
黄迁心道:“敌援军千人,泗水渡口守军五百,我部只有五百人,本就是以寡击众,断不能再让敌骑冲乱了我部。”当机立断,令部中军官,“汝等速布阵!”令部中的蹶张士开弩搭矢,预备弩射,又令弓箭手也预备射击,最后点了二十余精卒,令随自己出阵,拦截来骑。
二十余精卒皆重甲猛士,持大盾,挟铁矛,分成两排,列於正在形成中的主阵前,如一堵厚墙。黄迁提铁矛,立此小阵最前,紧盯来骑,做好了一旦弩射不中,便要亲迎敌逆击的准备。
很快,敌骑到了强弩的射程。
阵中的大弩相继拉动,粗大的弩矢呼啸而出。
随之,弓箭手开始抛射。
敌骑在高速运动的状态中,因数目不多,又不是密集的冲锋阵型,弩矢与箭矢的射击准确性都不高,直到敌骑接近,也只射倒了七八敌骑,尚余下十来敌骑。
弩、箭都需时间才能再射,而敌骑已近。
黄迁喝令身后的重甲士举盾迎敌,他自己却没有立在原地,而是挺矛而出,对准最前奔来的一骑,侧身躲过那骑的来势,手中铁矛刺出,正中这一敌骑胯下战马的右边侧脖,深深地刺入其中,那战马受创,嘶鸣一声,带着铁矛向前又奔驰了数步,旋即轰然倒地。
黄迁揉身扑上,环首刀已在手中,越过战马倒地的身体,一下扑到了敌骑的身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将之斩杀。
只听得马蹄急骤,黄迁看去,见是两个敌骑分从左右,从他的身边奔驰而过。——这两敌骑不是没有看到黄迁杀了他们的战友,只是马速太快,来不及去杀黄迁,就奔驰了过去。
这两敌骑来不及去杀黄迁,跟在后边的几骑却有时间调整马速和方向,顿便有两骑离开原奔进的路线,改向黄迁杀来。
其中一骑稍快,黄迁刚站起身,他便已奔至近前,二话不说,举矛就向黄迁刺来。千钧一发之际,黄迁闪身躲过,丢掉手中的环刀,猛然探手,抓住了矛杆。这敌骑没有想到黄迁会来这一招,索性借着坐骑的奔行冲力,闷喝一声,想要把黄迁挑起。
战马奔行的冲击力很大,这敌骑又用力向上挑动,黄迁难以立稳,身不由己地随着战马的去向踉跄后退,亏得他身长体雄,加上披挂甲衣,自身的重量不小,那敌骑这才没能把他挑起。缓过了这股劲,感觉到从矛杆上传来的敌骑力量变小,抓住这个空隙,黄迁大喝一声,双足猛地在地上一踩,借助腰劲,双臂发力,却是反把这个敌骑从马上挑了起来。
这敌骑离马落地。
“砰”的一声,黄迁亦仰面倒地,——却是战马的去势太大,黄迁再有勇力,到底比不上战马之力,终被战马带倒,不但带倒,只觉腰肢疼痛,双腿似折。
当此之际,黄迁知万不可倒地不起,不然就是身死命丧一途,强忍疼痛,以手撑地,从地上站起,见那被挑落地上的敌骑挣扎欲起身,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立刻纵身扑了过去。此时,黄迁手上已无兵器,压在敌骑身上,探手用力,将他的兜鍪拽下,往他脸上便砸去,生死之时,本有的十分力气更多出了两分,只砸了两下,鲜血迸射,这敌骑便不再动弹了。
烟尘泛滚,却是另外一敌骑奔到。
黄迁这时手无兵器,浑身剧痛,已是不能再战,却勉强支撑着起来,实在无法站直,单腿跪地,迎着奔来的敌骑,毫无惧色,大喝道:“来!”把手中的兜鍪用力掷出。只见那敌骑随即而倒,黄迁一怔,看去,原来那敌骑却是被本阵中的弩矢射中。
黄迁以步迎骑,连杀两骑。
比起关羽、张飞这等万人敌,这点战绩不算什么,可对寻常军吏来说,这却是了不得的。不管是那二十余重甲猛士也好,抑或是本阵的五百军卒也罢,一时皆士气奋发,敌骑虽至,重甲猛士不退,本阵军卒不乱。盾矛共举,弩/弓再发,硬是挡住了敌骑的攻势,并将之打退。
重甲猛士奔到黄迁处,在敌援军主力到达前,把他救回了阵中。
部中有樊阿的弟子,行军医之任,忙给黄迁治疗伤势。
黄迁将之推开,观察本阵,见阵势已成,又望向渡口方向,见渡口的守军现下还没有出来,这才放下心来,对左右说道:“军令:死战,退者,斩!”
先有黄迁奋不顾身地鼓振士气,继有死战无退的严令传下,这五百的部卒现而今莫说两线作战应对约一千五百之敌,便是迎对数千的敌人,就算陷入包围也足可一战了。
……
黄迁稳住阵脚,迎击两面敌时,赵云带部卒正面拦住了追击严猛、何仪的城外敌军和出城敌军。
城外敌军约八百人,出城的敌人约千人,总计约千八百人,其中城外敌军里有二百是骑兵。
以五百人阻击千余人,黄迁尚不惧,况乎赵云?
他徐徐令道:“升吾旗帜。”
……
遥见城外列阵横阻的那支荀军中也升起了一面“中军校尉”的旗帜,张闿左右有人讶然,说道:“那里也有赵云的旗?”
张闿笑道:“故布疑阵罢了。观彼人马,至多五百众,便是把荀广陵的将旗升起,也挡不住我军的攻势。”命左右道,“传令,叫他们快点把这股荀军击破,然后再去灭了那两支荀军的主力!”——“那两支荀军的主力”,自便是指黄迁和严猛、何仪部了。
左右应诺,自有人摇旗传令。
……
张闿的军令传到,城外敌军立时加快了动作。
先是试探性地进攻,分出了数百步卒,配合百余骑兵,前骑后步,冲击赵云阵。
赵云的军职名号是“中军校尉”,何为“中军”,主帅所在的位置,能被选入中军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比起黄迁、何仪的黄巾部曲,比起许仲麾下的大多数部曲,赵云的本部兵马都是战力胜之的,能与赵云部卒相提并论的,整个荀军里边也只有刘邓等寥寥数部而已。
数百敌人步骑的进攻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五百人组成的阵型依然坚固。
短暂的接战后,见击不动赵云的阵型,这数百敌步骑便退了回去。
一番厮杀,双方都没有多少伤亡。
但试探过后,就是敌人的大举进攻了。
赵云骑在马上,居高望之,观察敌军。
见敌人把步卒分成了三阵,前有两阵,分处左右,后有一阵,居前边两阵之中而处其后。敌骑则是游离在敌步卒阵的左边,——敌步卒阵的右边是下相县城,地域较窄,不利骑兵驰骋。
随着敌人旗帜的纷飞挥动,敌人前边的两个步卒阵开始移动,其左阵正对着赵云的本阵,而右阵则是向着赵云本阵的左边而去,敌骑也慢慢地开始了行动,朝着赵云本阵的右边而来。
形势很明确了。
敌军这是想以左阵来击赵云,用右阵来击赵云的左翼,而用骑兵来冲击赵云的右翼,却是仗着在人数占上风的优势,试图三路夹击,一举将赵云本阵击破。
赵云虽把部中的骑兵交给了严猛,可他的亲卫兵卒也还是有坐骑的。他对左右亲卫说道:“敌欲三路击我,不可等他们阵势形成。我欲出阵先击之,以乱敌部署,汝等可敢从我?”
左右俱道:“唯校尉马首是瞻!”
赵云即令本阵打开一个缝隙,带着十余亲卫策马奔出。
赵云本阵的右边是敌人骑兵,他自不会去与敌骑拼杀,两个步卒阵中,正朝己阵而来的显是敌人之主攻部队,赵云便径直往此敌阵驰去。
与黄迁对付敌骑的方法一样,敌阵很快弩/弓连射,但也与黄迁部的兵士不能把敌骑悉数歼灭於阵前一样,这些弩矢、箭矢只射中了两三个赵云的亲卫,——之所以敌阵弩/弓的战果不如黄迁的部卒,却是两个缘故,一来是因为敌阵的弓弩手不如黄迁部的弓弩手,二来是因为赵云和他的亲卫远比攻袭黄迁阵的敌骑娴熟战事,骑术既好,战术修养也更好。
迎着敌阵的弩矢、箭矢,赵云等冲入敌阵。
敌阵正在行进中,没有办法立即停下,这就减轻了赵云等突入其中的压力。
……
城楼上,张闿注意到了这一幕。
起初,他不当回事儿,但随着赵云在他的阵中冲突无前,不多时就贯阵而出,他就不能不被吸引住注意力了,不禁说道:“荀军中竟有此勇将?”说着话,他的视线随着赵云移动。
他离交战的场所远,看不清个体的人,只能看到由赵云带起的一条波浪,只见凡是赵云到处,前头的己阵就会被他迎面劈开,如战舰冲潮,劈风斩浪,一往无前。
当赵云只是贯穿他的左阵时,虽引起了他的注意,却还是没太重视,可随着赵云又从他的左阵冲入右阵,仍是所向无前,无人能挡,右阵又被赵云贯穿,继而赵云又折返回来,再一次把他的右阵冲破,并趁势再一次攻入他的左阵,又穿阵而出,最后,甚至迎上前来围击的骑兵部队,以少击多,仍能且战且走,毫发无伤地顺利退走后,他已不知不觉,不知何时离开了坐塌,站在了城楼边上,手扶护栏,身体向外探出好长一截了。
望着赵云退回本阵,张闿又惊又喜,说道:“此人必是赵云!”
惊者是赵云之英武,喜者是此处的“中军校尉”旗帜竟然是真的,赵云只带了五百人在此。
张闿说道:“赵云虽然未得中郎将职,然其校尉职号‘中军’,可见荀广陵对他的倚重厚爱,今如被我擒杀,此大功一件!”断然令道,“开城门,我亲带兵马出与他战!”
166 城头暮升英雄旌
赵云贯穿敌二阵,摆脱敌骑,安然返回阵中。
他从马上下来,让坐骑略作休息,回顾跟他冲敌阵的亲卫,出去时有十余骑,现今尚存七骑,虽然折损近半,然观其等面色,却皆意气昂奋。
随着赵云下马,亲卫们也都下马。
赵云对他们说道:“且先休整片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什么叫“且先休整”?自是休整片刻后,还要再驰击敌阵。
剩存的这七骑齐声应诺,没有一个人退缩。
赵云召来阵中军官,说道:“适才吾冲敌阵,敌左阵虚,右阵坚。右阵必敌之丹阳兵,因此而强,左阵必敌之下邳兵,故此而弱。我意再冲敌左阵,汝等选五十精甲,於阵中待机,等我将敌左阵冲开,汝等便遣精甲出击,从我破之!”
守军的左阵是正对着赵云的本阵而来的,显是主攻力量,既是主攻,本当战力最强的,可张闿因为两个考虑,所以却把最强的丹阳兵放在了右阵的位置。
张闿的两个考虑分别是“出其不意”和“保存实力”。
“出其不意”者,就是要误导赵云,让他以为守军的左阵最强,从而在部署相对的防御兵力时犯错。“保存实力”者,任谁都知道,正面攻击敌人的部队必是伤亡最大的,因此,把下邳兵放在赵云本阵的正对面,担负主攻,正是为了减少丹阳兵的伤亡,同时,有下邳兵吸引赵云部队的主要注意力,也有利丹阳兵可以相对轻松地取得胜利。
且不说“保存实力”,只说“出其不意”,不得不说,张闿的这个安排是有点小计谋的,如赵云所评,此人虽无大谋,而有小黠。
只是可惜,他碰上了赵云,一番冲阵便把他的苦心布置的安排给试探了出来了。
闻得赵云此话,军官中有人问道:“既是敌左阵弱,校尉缘何不先破敌左阵,反要破敌右阵?”
“正因敌右阵强,故我先破之。既破其强,弱必乱也,此其一。”
“其二是?”
“君等请看,敌左阵正对我来,周边地域宽阔,纵我击之,不易使其乱,而敌右阵临下相城河,可供其周转的地域狭窄,尺寸之地聚数百军卒,一旦重击之,必乱。此其二也。且,敌骑与敌左阵近,如击敌左阵,则当精甲出阵时,或会遭敌骑截击,对我不利。”
确如赵云所说:虽然守军的右阵强,左阵弱,可攻左阵却有两不利,而攻右阵却有两利。
攻左阵的两不利是:首先,守军的左阵位处在宽阔区域,当遇到攻击时,容易做出相应的调整;其次,守军的骑兵离守军的左阵近,赵云等固可突骑驰骋,可随后出击的五十精甲却为步卒,一旦遭到守军骑兵的截击,莫说进攻敌左阵了,便是脱身也会很难。
攻右阵的两利是:首先,守军右阵所处的区域较为狭窄,地方狭窄,就不容易做出调整,一旦受到猛烈的打击,前为赵云坚阵,难以突破,后为护城河,无路可退,这种情况下,必然大乱;其次,守军右阵强,一旦右阵被破,肯定会引得左阵惊惶,可再趁势击之。
诸军官恍然大悟,皆道:“校尉明见。”
诸军官便去挑选精甲勇士,列於阵左,只等赵云等再出击、动摇敌右阵后便奔袭杀出。
此时,守军的前边部队已与赵云的本阵开始交锋,彼此箭来矢往,继而敌人的骑兵冲击赵云本阵的右翼。
二百多敌骑冲锋,声势很大,可赵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把目光又重投到了敌右阵上。
这却是因为:在出营布阵时,赵云令营中的民夫把装载粮秣、军械等物资的辎重车推了许多出来,摆在了阵型的四周,有车阵在外为阻,故而一时间敌人的骑兵虽然开始了冲锋,却还是根本冲不到近前的,只能弓矢骚扰,同时调步卒过来冒着赵云阵中的箭矢去搬挪辎重车。
车阵在外,次为盾阵,次为矛戈,次为短兵,短兵之后则是弩、弓。
赵云摆开的这个阵势,是一个牢固的防御阵型。
他本阵的五百步卒本皆精锐,而今他布下的阵型又固,至少一段时间内,是不必担忧阵地被破的。也因此故,他作为主将,目前却不需要在阵中指挥,而可以出阵击敌。
看敌骑已至,又见对面的敌左阵也慢慢地逼近过来,再看敌右阵,离本阵也不是太远了,赵云心知:此时此刻,他必须争分夺秒,不然等敌左阵、右阵都到近前,形成合拢围击之势,他便是想再冲破敌阵,也将会不易了。
当下,赵云顾问左右亲卫:“诸君可有余力,再从我击敌?”
剩余的七骑轰然应道:“校尉至处,便是我等去地!”
赵云与此七骑遂整甲上马,提矛,带骑弩,携刀,至本阵左侧。
军官们选出的五十精甲已然在此坐地备战,见赵云等至,纷纷起身,向赵云行军礼。
赵云横矛马上,环顾诸精甲兵卒,笑道:“吾先为汝等松敌阵脚,汝等随后可来。”
以八骑而逆击敌数百,赵云说出的话却轻轻松松,不似赴敌,倒似去办件小事一般。强敌当前,而谈笑自若,诸精甲兵卒为他的英迈之气感染,无不热血沸腾,皆道:“诺!”
赵云与七骑亲卫从已事先打开的出口处奔驰而出。
……
赵云从本阵再次驰出时,张闿尚在城楼。
张闿先遣了千人去援渡口,又遣了数部,约也是千人出城与城外兵合,击赵云本阵,前后两次派兵,已经遣出共约两千守卒,他城**有三千余的兵士,剩下的只有千余人了。
他虽是要亲带兵出击、擒拿赵云,可不可能把所有的剩余兵士都带出城去,所以只能从各个城墙段抽取部分,抽取之后,还要集结,然后才能出城,故而他现下还在城上。
看到在自家数阵渐对赵云阵渐形成合围之势时,从赵云本阵中又驰奔出了数骑,即使看不清出阵的是谁,张闿也能猜到,这定是赵云再次冲阵了。
他有些吃惊,说道:“赵子龙真当世虎臣。”
张闿也是打过仗的,他跟着陶谦打过黄巾,也曾经历过激烈的搏战,深知人力有时而穷,一个人再勇武,面对百倍、几百倍的敌人时,也不可能连续作战,总有疲时,可赵云却一而再地驰击己阵,这就不得不使本就为赵云能贯穿他两阵而感到惊讶的他更加为之惊叹了。
惊叹归惊叹,却也使他越发按捺不住,如果能擒下或者杀掉这样的虎将,功劳该有多大!
张闿令左右道:“催促各部调兵,不得耽搁我出城!”
……
守军右阵虽强,奈何赵云等骑更锐。
冲入敌右阵中,赵云当先疾击,亲卫左旋右抽,最初还遇到了一些抵抗,随着越来越深入其阵,带给敌阵的骚乱也越来越大,遂迎者扑倒,所向辄披靡,如入无人境。
比上次冲此阵的用时还少,赵云等已又将之贯穿。
贯穿至阵尾,赵云折马,复带亲卫返冲。
这一次的冲击,已是赵云第四次冲击此阵了。
此阵中的丹阳兵将士几乎都已经和他照过面,阵中原有的猛士、勇将,敢来阻挡赵云等的,大半已被斩杀。勇者既死,余下的自就更不是赵云等的对手。甚至,许多丹阳兵的将士远远看见赵云等驰杀过来,不等他们近前,就主动逃开,给赵云等让道。
片刻间,赵云已是又将此阵穿透。
一进一返,两次冲击,终於动摇了丹阳兵的阵脚。
赵云本阵中等候的五十精甲见之,适时出阵奔击。
赵云与亲卫亦拨转马头,又一次冲入敌阵。
赵云等奋击在前,精甲等大呼在后,冲杀敌阵,血肉横飞,尸骸遍地,连番的凶猛冲击下,丹阳兵不能成列,军令无法传达,大溃。前有赵云部的坚阵,后为护城河,前后无路,丹阳兵只能四散奔逃,赵云没有追杀逃敌,而是拨马右转,令道:“从我击敌左阵!”
……
赵云破了守军右阵时,张闿刚集合好兵马,才出城门。
刚出城来,就见自己的右阵被破,张闿大惊。
不过自恃兵马多,且自己又已带兵出城,张闿虽惊而未慌,他一边率部往战场赶,一边急传军令:“令后阵前移,接应左阵和右阵。”又令道,“令骑卒速击赵云阵,使其回援!”
便在此时,突闻左右惊叫。
张闿怒道:“叫什么!”
左右手指后方,说道:“都尉,有骑来!”
张闿回顾望之,见远处烟尘滚滚,却是一支骑兵杀到,稍顷,这支骑兵渐近,看得清楚,前头的旗帜正是“中军校尉”。张闿心头一沉,暗道不好,——早前第二批出赵营的部队打的也是“中军校尉”旗,此时而来的,定便即是这支部队了。这支部队能现在出现城外,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派去渡口的兵马已经溃败了。
左右大骇:“此赵云之骑!”
又有人道:“骑既至,步卒定在后!”
诸左右异口同声:“都尉,当速归城!”
张闿没有太多的犹豫,立即下了决断:“传令,回城!”
前边右阵被赵云攻破,步骑正乱,后头赵云的援兵又到,前后受击,已是危局,并且一看到赵云的这支骑兵回来,己军的军吏定然便都会猜到这肯定是己军派去渡口的部队覆灭了,更雪上加霜,军心一定大乱。此时如不回城,非但必败,城也难保。
可是,传令容易,部队调头却难。
本来正往前急进的,突然得到命令说要掉头,队形难免混乱。
没等张闿把队形整顿好,那支赵云的骑兵已然杀至。
骑兵攻步卒,已经占了优势,更别说步卒又还队伍混乱,带骑兵驰回的严猛更是杀得痛快。
张闿见事不可为了,只好灭了回城之念,在亲兵部曲的拼死护卫下,往东边杀出了一条路,复折往北,又向西,逃往下邳县而去。落荒而逃之际,哪里又还有擒杀赵云的豪气!
……
严猛带骑兵先回援,黄迁、何仪带步卒在后,他们这支步骑从北而攻,赵云带本阵兵士由南而击,两下夹击,而张闿又已逃走,守军大败,死伤无算,只有数百人逃遁而走。
城中虽尚有守军,可剩余的人数不多,又是亲眼看到了张闿之败后,却又哪里还有斗志?献城而降。
赵云整顿部曲,带兵入城时,天色刚暮。
到了城中,降下张闿旗帜,升上了赵云军旗。暮色下,“中军校尉”四字在寒风中烈烈招展。
167 满营呼拥张益德(上)
赵云本是想“调虎出山”,打掉城外的守军,然后再做攻城计,却因为张闿的狂妄,一举拿下了下相。下相既得,便扫清了许仲部北上进攻下邳县的障碍,——虽然在下相和下邳两县间还有一条沭水,但较之淮水、泗水,沭水不宽,水势也不汹涌,就很好渡了。
克取下相,赵云一边布置城防,以备敌援军反攻,一边安抚城内,不使县中生乱,同时,遣人南下,去给许仲报捷。赵云这一路兵马现虽是半独立状态,然却归许仲节制,故此他没有直接给在广陵的荀贞报捷,而是给许仲报捷。赵云毕竟熟读经史,是个守尊卑上下之礼的人。
赵云报捷的檄书传到时,许仲正在围攻夏丘。
早前守淮北的笮军有不少逃入了夏丘城中,淮陵的守军也有一些遁逃到了此县,加上夏丘本有的守军,此时城中说不上兵强马壮,也是兵员众多,兵马既多,又因是在连败之下,所以守将非常谨慎,既弹压城内,又绝不出城浪战,只一心守御,所以正如许仲之前的分析,不太好攻。不过,虽不好攻,许仲带的乃是主力,却可不急不躁,蚁附而攻便是。
接到赵云的捷报,营中望楼上的许仲收回正在注视前方攻城的战斗,把捷报浏览一遍,与身边的荀攸、乐进说道:“子龙克取下相了。”
乐进颇为惊喜,说道:“已经打下下相了?子龙兵马不多,原以为他还需些时日才能把下相夺取,现下看来,却是我等反而落在他的后面了。”面转忧色,又道,“下相临下邳县不足百里,又扼控泗水渡口,今为子龙攻取,笮融必会遣兵反攻。子龙兵少,我等当分兵援之。”
荀攸以为然,说道:“正是。”
许仲也赞同,他又望向攻城的战斗场面,沉思着说道:“却是遣何人去援为好?”
荀攸略一思忖,已然得人,笑道:“今攻夏丘,纯步卒事耳,我闻张司马早就急不可耐,何不遣他出援?他部中是骑兵,去下相的话,速度也快。”
张司马,便是张飞了。
他现在荀贞的骑兵部队中任辛瑷的副手,职“军司马”,因荀攸称他“张司马”。
许仲想了一想,点点头,说道:“泗水渡口已在子龙手中,益德部虽皆骑兵,渡泗却无碍。好,便遣他出援。”当下传达军令,叫张飞来见。
张飞在本部营中无所事事,正登到高处,眺望步卒攻城的场景,只觉手上痒痒的,恨不能也参与战斗,闻得许仲召见,忙从高地下来。营中不许骑马,所以他步行去见许仲。
见张飞来到,许仲示意他登到楼上,先把赵云的捷报给他一观,然后对他说道:“赵中军已取下相,我虑他兵少,故有意遣你率部往下相增援,你意如何?”
张飞大喜,拊掌说道:“自入下邳境,未尝一战,观诸士英采,飞渴战久矣!将军宽心,吾与子龙联兵,定保下相无失,恭候将军引雄兵渡泗驾至!”
张飞虽是个武夫,不是出身士族,然却喜慕士人,年少时也读过不少的书,因而对答起来,言辞颇有文采。
许仲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哪里‘未尝一战’了?”
虽然一直没有用过张飞做击敌的主力,可他的骑兵部队却也是参与了不少战斗的,或者是驱杀敌骑、敌斥候,或者是追亡逐北,亦小有战果。
张飞笑道:“那些小斗,岂能算‘战’?”
这话倒也是,要说起来,连张飞的部中的曲军侯陈即都参与过一定规模的战斗,而张飞却的确是一直没有好好地打上过一仗。
许仲沉声说道:“下相近下邳县,又控泗水渡口,我料笮融必会派兵反攻,你去了下相,且以赵中军为主,不可自作主张。”
张飞肃然应道:“诺!”
“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出营吧。”
这会儿已是下午,等张飞准备好,快则傍晚,晚则入夜了,只能明天再出发。
张飞抑住心中欢喜,大声应道:“是!”
看着张飞虽然强自压抑,却带着仍不禁流露出来的满脸喜悦转身离去,下了望楼,归还本部,荀攸笑道:“这个张益德,闻战而喜,……君侯任他为骑兵军司马,却是正得其人。”
做为骑兵部队的长官,首先一条,便是要敢於冲锋陷阵,张飞“闻战而喜”,确实适合此职。
张飞当日预备妥当,次日天没亮,就率部出营,往下相而去。
……
荀军的诸路兵马,或围城,或守城,或驰援,都处在紧张的战争状态下,陶谦、笮融的部队也没有闲着。
陶谦遣出的第二批援军由曹豹率领,出了州治郯县,一路向西南行,进入下邳境,这一日到达了良成县,——此县是下邳最北边的县,与东海郡接壤。方至县界,曹豹就接到了告急的军文:下相被赵云攻取,张闿逃入下邳县中。
曹豹和张闿都是陶谦的乡人,且於今皆为丹阳兵的将校,所以二人的出身虽有不同,张闿是个轻侠的出身,而曹豹是个地方豪强的出身,可两人的交情却还不错。
交情归交情,军情归军情。
此时见军文中说“下相为云所夺,张都尉归下邳”,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对左右说道:“张都尉怎么搞的,拥兵四千,以坚城为守,却仅一战就为赵云所败,以致下相城陷!”
曹豹、张闿都是丹阳兵中的高级将校,又知他两人平时交情不错,左右不好多说。
有人乃道:“淮陵、徐县之失,皆因内应生乱。也许,下相也是因此而失的吧?”
军报上只说了下相城失陷的结果,没有说过程,因而此人有此一猜。
这人不这么说还好,一听他这么说,曹豹愈是不满,把军报丢给边儿上的人,说到:“笮融也真是无用!他崇佛之事,我也向方伯进过言,却毫无作用!致使下邳郡中民怨沸腾,豪士生忿,衣冠离心,仗刚开打,就接连丢了四城,……,不,不加上下相,已是五城了!”
“五城”,下相是一个,淮陵、徐县是两个,再加上荀成部攻下的淮浦、淮阴,正是五城。
左右小心翼翼地说道:“笮相得方伯亲信,虽是崇佛,却胜在能够催粮。方伯不责免他,亦可理解。”
曹豹凶狠地说道:“我听说笮融的府中养了数百的浮屠弟子,待我到了下邳县中,必要将他们尽数斩了!以平民愤。”
左右不敢回话,却也知这只是曹豹的气话罢了,他真要敢这么干了,笮融非得跟他拼命不可,那底下这下邳的战事也就不用打了,拱手送给荀贞便是。
过了会儿,等曹豹的气消了些,左右中一人开口说道:“将军,下相既临下邳县,又邻郯县,而今失陷,事关全局,不可轻忽。以下吏陋见,将军应趁下相方失、赵云城防未固的良机,立即遣兵反攻下相。”
说到军事问题,曹豹把对笮融的不满压了下去,细细思之,颔首说道:“下相临近下邳县,这且不管,关键是它离郯县也不远,并且控扼着泗水的渡口,此地一失,东海不稳。我当为方伯解忧。”考虑了一下,说道,“令全军改向下相!”
过了良成县,就是下邳县,而他却是连下邳县都不去了,要先去反攻下相。不得不说,他确是个能下决断的人,也难怪陶谦用他为丹阳兵的主将。
曹豹下了军令,又道:“传檄下邳县,叫笮融也调兵出城,与我共击下相。”
曹豹本部的人马就已有丹阳兵两千,徐州兵两千,共计四千,再让笮融也出兵,却是要趁赵云城防未固之机,以泰山压卵之势,一举夺回下相。
左右应诺,有文吏写就檄文,遣人送去下邳。
曹豹遂转兵折向,改往东南方向进发。
168 满营呼拥张益德(中)
张飞、曹豹各带兵马,俱向下相进发的时候,广陵郡中,荀贞接到了荀成的一道军报。
接军报时,戏志才、荀彧、张纮、荀衍、臧洪、陈仪等诸留守的文臣皆在府中,荀贞遂将他们召来,令侍从把军报递给他们传看。
等他们看罢,荀贞说道:“仲仁军报中言:臧霸离了开阳,拔营南下,君等以为如何?”
荀衍说道:“吾观仲仁军报,虽说臧霸南下,又言他行军甚缓,日行二十里便即筑营,现今方至即丘,尚未入东海郡地界。……看来,他虽是耐不住陶徐州的催促,终於出兵,然却是似无战意。”
戏志才笑道:“臧霸昔年以‘孝烈’扬名,为泰山军帅,又素以‘义’结人,陶恭祖对他有厚恩,再三催促,……仲仁军报里说,更是把陶商也都派去了开阳,臧霸如还不肯动兵,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依我看,他这番南下,不过是一来敷衍陶恭祖,二来不欲受人讥罢了。”
荀彧等皆以为然。
臧洪奋容说道:“如臧霸之徒,名托‘孝烈’,邀得‘义’名,而实贼也!既无忠,亦无义,名实不副,沽名以求己利。天下之事,便都是坏在了这些人的手中!”
臧洪、臧霸虽皆姓臧,两人的秉性却截然不同。
荀贞笑道:“子源慷慨雄烈,忠义之士!”
他沉吟稍顷,说道:“志才所言甚是,臧霸如肯南下,不需陶徐州再四相催,今既南下,复又行军迟缓,显是心怀二意,不欲与我战。”吩咐陈仪,“给仲仁回文:只要臧霸不来击我,我军也不要去打他,可以在适当时候,遣人去见见他,通下消息,……务必以礼相见。”
陈仪善文辞,自被荀贞擢用后,一直负责公文的起草,包括荀贞的一些私信,也是由他写的。
陈仪应诺,即展开笔墨,须臾写成,呈给荀贞过目。
荀贞看罢,没什么修改的地方,便叫了堂外吏员进来,命送去给荀成。
臧洪犹怀郁气,他说道:“君侯,若果如监军所言,臧霸不敢与我军战,便则罢了,如他自不量力,竟来与我军战,君侯亦不必容情,将之歼灭便是!……而即使他不敢来与我军战,待取下徐州后,却也万不能再任他留在琅琊了,否则,必有后患。”
“监军”,说的是戏志才,戏志才现今的军职名号为“监军校尉”。
荀贞笑道:“此事不急,等取下徐州之后再说亦不晚也。”
荀衍笑道:“昨日许将军军报,赵校尉已克下相,夺泗水渡口,兵锋距下邳县只有不到百里之远。下邳一下,东海唾手可得。……贞之,离取下徐州为时不远了啊!”
此时不算正式的军议,故而荀衍以荀贞同族的身份,称呼荀贞的字。
荀贞却没这么乐观,他说道:“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目前全局的战事,荀贞露出一些忧色,接着说道:“我军虽已得下邳五城,而淮陵、徐县之得,是赖阙宣之力,淮浦、淮阴之得,是赖陈珪、陈登之力,现今君卿围夏丘,仲仁围曲阳,俱数日未下,下邳兵固不足论,而丹阳兵的战力却还是不可小觑的。”
陈仪不觉笑了起来。
荀贞问道:“卿缘何发笑?”
“我是在笑君侯不知足。”
“噢?”
“我军上月二十六日出的兵,今才二月初,已连克下邳五城,得了其半郡之地,如此迅捷,真破竹之势,而君侯犹嫌慢,岂不是不知足么?”
荀贞对待臣属一向亲切随和,陈仪又是久从他的故人了,所以敢和他开玩笑。
荀贞闻之,亦笑了起来,复又叹道,“卿言我不知足,实非我不知足,而是因军粮等诸项军需物资的供给压力太大了啊。”
广陵只一郡之地,民户又不如颍川、汝南等地多,每年产粮的数目有限,荀贞虽已精简了部队,设置了屯田兵,并设法从外郡、外州买了不少粮来,可到底积蓄少,供应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固然没有问题,但而今却是夺州之战,一旦进展缓慢,必会陷入缺粮的困境。
荀彧宽解荀贞,说道:“兄无需太过担忧,虽是我粮储不多,可只要攻下下邳,便可取下邳之粮而用之。君卿与仲仁今虽围夏丘、曲阳未克,然我军连胜,笮军与丹阳兵连败,士气不可比,以我料之,不出五日,必会有此两城为我攻克的捷报传来。”
“希望如此罢!”
既说到了全局的战事,荀贞想起了彭城,问道:“彭城可有消息?”
军机密报向来由戏志才总管,戏志才答道:“还是前些时的那道密报,陶恭祖遣人入了彭城,去见薛礼。除此外,别无其它消息。”
“薛礼有何异动?”
戏志才冷笑说道:“孙河屯兵萧县,离他彭城咫尺之近,薛礼敢有何异动?”
戏志才说的这个“彭城”,不是彭城国的“彭城”,而是彭城的国都“彭城县”。
孙河屯兵的萧县,距离彭城县只有六十里远,确可称是“咫尺之近”。孙坚与荀贞并以善战闻天下,有孙河的这支兵马屯扎在此,薛礼就算是后悔了,改变了拥兵坐观的主意,想助陶谦,此时此刻,却定也是有心无胆,不敢出兵了。
臧洪生性忠烈,最恨的便是只顾私利,无有公心的人,听到提及薛礼之名,他如厌恶臧霸一样,同样厌恶,因又说道:“薛礼首鼠两端,与臧霸一般,皆贼也!”对荀贞说道,“君侯,待取下徐州,此人亦不可留。”
荀彧却有不同意见,说道:“此前薛礼确是首尾两端,有坐观之意,现今形势不同,我军出兵数日,已取下邳半郡,或许?”
臧洪问道:“怎样?”
“或许若再遣人去见他,没准儿可以把他说动,助我军攻下邳和东海。”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文若言之有理。”
臧洪不乐,说道:“君侯,如臧霸、薛礼之徒,实不可共事者,怎可却反借其力?”
荀贞喟叹道:“先是黄巾大起,继之陶恭祖亲小人而远君子,政令昏聩,徐州的百姓实在是受苦已久啊!我今起兵,实不得已。这场仗,能少打还是少打为好。”
臧洪闻之,不复怫然之色,肃然起敬,说道:“洪本徐人,却不及君侯爱徐人。方才所言,乃洪之错。”
“卿素刚直,秉道而行,吾久知矣!此卿强我之处。”听了臧洪认错,荀贞反过来劝慰他,由此劝慰之话,而又引动了荀贞的心事,他顾视诸人,叹道,“我又何尝不想秉道直行!奈何於今海内纷乱,欲想弭乱安民,有时候,却就不得不做些违心之事啊!”
在座诸人中,对荀贞此话最有同感的是张纮,他年轻时游学京都,阅历广泛,见过很多颠倒是非的事,也见过很多刚直的君子被杀被捕的事,深知“做事”之难,绝不是非黑即白。他说道:“天下事固难为也,君侯亦无需自责。只要是为国为民,吾以为便是秉道直行!”
荀衍赞道:“张公此言,乃是正论!”
劝慰过臧洪,听完张纮、荀衍的两句插话,荀贞说道:“便如文若所言,可再遣人去彭城见薛礼,告诉他:只要他现在起兵助我,等我取下徐州,他仍是彭城相。……文若,此事交你安排,出使的人务必要好好挑选,既需善言,见到薛礼,又不可傲慢。”
如果薛礼不相助荀贞?那么等荀贞取下徐州后,他又是会何结局?荀贞没有说,也不必说。
荀彧应诺。
正说话间,外边有吏员来报:“岑司马送来了一个人,说是州府的人。”呈上一叠文书,说道,“此是询问笔录。”
“岑司马”,即岑竦。为了确保广陵诸县在攻徐一战中不会生乱,荀贞把岑竦、栾固等众人分别遣去了各县,监各县的军民诸事。岑竦现负责监堂邑县事,既是他送来的,那便也即是从堂邑送来的。堂邑在广陵县的西边,再往南去,就是扬州九江郡的地界。
堂中侍从接过文书,呈给荀贞。
荀贞示意堂外吏员退下,打开文书,细细观看,看罢,不禁一笑,吩咐侍从:“请诸君传看。”
戏志才在荀彧等诸人中位居首席,他却不先看,接过文书,反面掩住,放在案上,说道:“让我来猜猜,……此必是陶恭祖遣人去丹阳、九江与吴三郡,欲说动它们起兵攻我广陵。”
荀贞笑道:“志才料事如神!”
戏志才嗤笑说道:“陶恭祖真是昏了头!他也不想想:丹阳周泰明,与袁本初交善,友待君侯,君侯派人去丹阳募兵,他大力相助,又怎会助他陶恭祖?九江服子慎,吴郡盛孝章,两儒生文士耳,如谈经论文,君侯或不及之,然其二人不知兵,便是想助他陶恭祖,又有何用?”
荀彧说道:“陶徐州既遣了人去丹阳三郡,必也遣了人去泰山诸郡。”
戏志才说道:“徐州黄巾乱时,陶恭祖以邻为壑,驱黄巾入邻国,现今莫说泰山诸郡自顾不暇,就算他们‘有暇’,前怨未消,又如何肯会发兵助他!”
张纮问道:“那个被岑司马送来的人,君侯打算如何处置?”
荀贞笑道:“他毕竟是奉命而行,能在我郡中走这么远,直到堂邑才被发现,也是难为他了。我留他也是无用,便叫他做回我的信使罢!”
“做回信使?”
“我要写封信给陶徐州。”
169 满营呼拥张益德(下)
荀贞口述,陈仪润色,顷刻,信件写成。
荀贞令人将之交给被抓的那州府之人,吩咐吏卒叫他将信带给陶谦。
这被抓的州府之人逃得一条性命,哪里还敢继续南下?老老实实奉了荀贞的命令,带着荀贞的信返回了郯县的州府。州府的吏员见他回来,蓬头垢面,衣不遮体,俱皆吃了一惊,询问清楚,知道了他却是被广陵抓住,又遣返回来,给陶谦送信,遂忙带他去见陶谦。
陶谦正在堂中伏於案上看下邳郡的地图,因为近视,他的头都快贴到地图上了,闻下吏来报,说往丹阳等郡去的使者被广陵抓住,而荀贞有信来,便令呈上。
陶谦将信拿到手中,把信件的封检凑到眼前,看到上边写的是:“荀贞书奏陶公,问起居”。封检上没有荀贞和陶谦的官名,显然荀贞的这封信件不是以官员身份而写的。
陶谦心道:“‘问起居’?你在广陵兴兵,我能起居好么?”拆开封检,取出信纸,展开观看。
却见信中写道:“陶公足下:崔威考少有英称,钱买司徒,论者嫌其铜臭。公昔有奇表,今居徐方,山有嘉卉,孰之过也?吾兴义兵,士民踊雀,克城如探囊,旬日得下邳郡半,非吾军盛,实公之由!豪阙请附,士陈门迎;臧霸行缓,薛礼静伏。民意士心,公尚不晓?嗟乎,治民易虐,不畏乡部议乎?曹宏贪鄙,笮融暴虐,公亲信用,今如斩之,吾自退兵。”
底下落款是“荀贞再拜”。
崔威考便是崔烈,有重名於北地,历任郡守、九卿,中平二年,他掏了五百万钱,买得了司徒之位,天下人对他的风评顿时转恶,连他的儿子都借“论者”之口,说“嫌其铜臭”。
荀贞拿崔烈作为此信的开篇是在提醒陶谦,不要“昔有奇表”,却“晚名不保”。“山有嘉卉”云云,出自《诗经》,这一句的整句是“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意思是说山上有美好的花草树木,有栗树也有梅,受到破坏与残害,不知是谁的罪。荀贞这显是在说徐州如今残破,民不聊生,难道不是你陶谦的罪过么?所以后边有“非我军盛,实公之由”之说。“不畏乡部议乎”,这是在告诉陶谦,你虽然可以残虐你治下的百姓,并不在乎他们对你的恶评,但是,你就不怕你家乡士人对你的议论么?时下人重舆论,尤其是家乡的舆论,风评不好,就难有出仕的机会,陶谦固然年纪大了,可却会影响到他的子孙。
陶谦看罢,恼怒之极,奋力把这封信扯成两截,欲待再撕时,瞥见信的背面似乎还有字,遂强忍怒气,把信反过来,将撕裂的两截又拼凑起来,拿到眼前来看,见背面只有两行大字:“公使今虽北遣,公意吾知,公勿忧,吾当为公转达。”
陶谦眼前发黑,险些气晕过去。
什么叫“公勿忧”?分明是在讽刺陶谦。又什么“吾当为公转达”?荀贞要肯为他转达才怪!不过又是一句讽刺罢了。——这两行大字,其实不是荀贞所述,而是陈仪所加,只是陶谦却不知道这回事儿,只以为是荀贞在羞辱他,气得抓起信纸,将之撕了个粉碎。
他暴怒说道:“把那个无用的蠢货斩了!”
底下吏不知他意,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方伯,是哪个蠢货?”
陶谦抓起案上的砚台,猛地掷砸过去,只是他眼神不好,没能砸中应声的那个吏员。
他怒道:“被荀贞送回来的那个蠢货!”
底下吏闻之愕然,想那使者辛苦南下,又辛苦北还,刚到府中,就被陶谦莫名其妙地下令斩了,未免令人寒心。当此之时,这吏员既不敢多问,也不敢相劝,应道:“是。”忙去传令。
陶谦气往上冲,只觉天旋地转,眩晕之下,险些摔倒。
扶着案几,他勉强稳住身,慢慢坐回席上。
等缓过了这股劲,陶谦拍着案几,唤外边的吏员,说道:“叫曹宏、吕由来!”
吕由,是丹阳兵中除了曹豹、张闿之外的另一个高级军官。
堂外吏应是。
不多时,吕由到来,曹宏却等了好一会儿才到。
陶谦本就恼怒,曹宏又半天才到,更是生怒,他问道:“作甚去了?怎这么久才过来!”
曹宏面色不好,捧着一道文书,奉给陶谦,说道:“刚接了一道曹豹的军文。”
陶谦接住,打开去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才看了几个字,他就举手想要将这军文扔出,手刚举起,身往后栽,却竟是晕倒了过去。
曹宏、吕由措不及备,吓了一跳,忙上前急救,又叫来府中的医士,堂外的吏员亦蜂拥而入,手忙脚乱好半天,才把陶谦救醒。陶谦枕在曹宏的腿上,看了看周围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退下,都退下。”除吕由、曹宏,余人皆应诺退出堂外。
陶谦说道:“枉我信用,一个一个都不成器!”
却原来:曹豹反攻下相不成,为荀军所败,撤往下邳县去了。
曹宏说道:“曹豹虽小负,而至今夏丘、曲阳仍在坚守,荀军攻之不下,方伯,下邳郡的事犹有转机,尚未可言败。万望方伯珍重贵体啊!”
陶谦说道:“你知道甚么!……荀贞之给我来信,要我斩了你!说只要斩了你和笮融,他就退兵。”
曹宏楞了下,顾不上问荀贞怎么会给陶谦写信,先连忙说道:“方伯,荀贞之此必虚言。他久存吞取徐州之意,而今兴师动众,几乎尽起广陵之卒,又怎会半道而废?”
“我怎会不知他这是假话,只不过是为他打下邳、东海找个借口罢了?”
陶谦很清楚曹宏现在的想法。眼看连战连败,荀贞的兵锋已经近至郯县外百余里处,曹宏难免会担忧陶谦听信了荀贞的话,急病乱投医,真的把他给杀了。
陶谦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曹宏讪笑说道:“是,是。方伯待宏有再生之恩,宏对方伯只有肝脑涂地,方可报万一。如果真的杀了宏,荀贞之会退兵,宏的这颗首级自是甘愿献给方伯。”
“不必说这些话了。……前时才接到下相失陷的军报,曹豹这又兵败,他是怎么败的?”
适才陶谦只是看了军报中的前几个字,看到曹豹击下相败北,就气得晕了过去,因而不知具体过程。
曹宏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腿,好让陶谦枕得更舒服些,然后说道:“曹豹兵至良成,闻下相失陷,为夺回下相和泗水渡口,他便率部转向,急赴下相。”
“此事我已知,你就说他怎么败的!”
曹豹转向下相时,给陶谦送了道军报,将此事曾告之陶谦知晓。
曹宏道:“是。……曹豹到下相时,荀军骑将张飞已到,当时曹豹并不知道,但是他看到城中旗帜林立,分打了许多荀军将校的名号,城头上兵如蚁布,却也疑心是不是荀军的援兵已至,所以没有攻城,而是屯营城外,分兵攻打泗水渡口,以图先将渡口夺回,再做攻城打算。”
陶谦说道:“他这么做倒是没错。”
吕由在旁说道:“方伯所言甚是。正该先夺下渡口,断了赵云的援兵,之后再徐徐攻城。”
曹宏接着说道:“渡口为我军必夺之地,同样也是城中的赵云必争之处,曹豹原本以为赵云会从城中遣兵去援,故而严防戒备,准备了精卒甲士,只等赵云的兵马出城便拦截之,却没有想到,渡口荀军的援兵不是从城中来,而是从野地上来的。”
“从野地上来的?”
“便是那荀军骑将张飞的兵马了。他提前隐蔽在渡口外,曹豹攻打渡口的兵马刚展开对渡口的攻势,他就率骑驰至,从后掩杀。我军不能抵挡,溃败而逃。”
“这只是渡口的一场小败,曹豹统数千敢战士,却怎么也败了?”
“赵云在城中布得实是疑兵,他本人没在城中,而是带了五百死士埋伏城外。入夜之后,当曹豹一意戒备城中和张飞的骑兵时,他却突然杀出,鼓噪而进,进攻曹豹的后营,与其同时,张飞亦率骑突进,猛击曹豹的前营。”
“虽是夜晚受袭,可敌攻我守,如是指挥得当,也不会败啊?”
“本来是不会败的,可……。”
“可怎样?”
“可赵云、张飞二人实在勇猛,两人身先士卒,冒矢石,由夜至明,呼战不止。曹豹时在前营,设下陷阱,放了张飞进来,欲斩杀之,可谁知虽被我军的数百重甲精锐包围,张飞及其从骑不能驱马驰骋,然其下马步战,却犹胜骑时,硬生生反把我军精卒杀散,趁势接了被阻在我营外的他的其余骑兵主力,一并攻入营中,前后突搅。赵云趁机也攻破了曹豹的后营。一时间,我军满营之中,皆是荀兵呼飞名之声!其声振地,曹豹前后营兵士胆寒。赵云、张飞两人夹击,曹豹部因而败溃。幸得笮融的兵马赶到,接应曹豹,两军乃去了下邳。”
曹豹去下相时,遣人传檄给笮融,叫他也出兵,笮融的兵马出得慢,到下相的时间晚,倒是正好救了曹豹。
听完战事的过程,陶谦知道这不是曹豹的过错,只能说是因为荀军的将校太强。他叹道:“潘璋、关羽、赵云、张飞,只许仲一路,荀贞之军中就有如此多的良将?”想起了那夜他恨帐下无有如项羽这般英雄的慨叹,叹息良久,问道,“曹豹部损失可重?”
“折了约千许人,到下邳县后收拢溃卒,犹有三千之数。”
“传令给他:下邳县,只许守,不许出战!”
适才因荀贞之信而起的羞怒虽尚存,可实在是被荀军打怕,既野战远不如之,干脆就忍气吞声,来个闭城不出。
夏丘、曲阳被荀军围攻数日未失,下邳县内现今的兵力比夏丘、曲阳多,储粮也多,坐镇的丹阳兵主将曹豹和下邳相笮融,名望也要比夏丘、曲阳的守将为高,如果只守不攻的话,也许能够使荀军受挫吧?陶谦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於此。
170 许显临机能应变(上)
许仲、荀成分围夏丘、曲阳。
两城虽坚门自守,奈何再坚固的城也有被攻破之时,况乎此两城远非天下一等一的大城,并无金汤之固,而它们的敌手又分别是许仲和荀成?要知,许仲军中有荀攸、郭嘉等为之谋、刘邓与关张等为之战,而荀成的副手乃是徐荣,帐中则有秦松、徐卓这样的谋臣之士,却竟是果如荀彧的预料,五天之内,曲阳先克,继而不久,夏丘亦下。
两道报捷的军文相继传到广陵郡府。
荀贞下达军令:命许、荀两部稍作休整,继续各自北上。
却说许仲这边。
夏丘既下,再往北去便只有僮国、取虑两县,打下这两个县就了渡过泗水,进击下邳县了。
此二县却不需主力去攻打,因为这两个县既城不如夏丘坚,驻兵也远不如夏丘多,故而,许仲令三军暂时休整,只遣出了江鹄去击僮国,刘邓去击取虑。
江、刘二校尉不辱命:击僮国,江鹄斩其守将;攻取虑,刘邓先登。
兵出数日,两人的捷报送回,二县皆被攻下。
至此,入下邳境以来,许仲已先后攻占了淮陵、徐、下相、夏丘、僮与取虑六县。
特别是淮水与泗水间的徐、夏丘、僮和取虑四个县,全部为其所控,这样,在渡过泗水后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许仲遂一边安排人手,运送俘虏回广陵,一边分遣兵马,入守诸县。
二月中旬,许仲带着休整已毕的部队渡过泗水,来到下相,和赵云、张飞汇合。在了解了下邳县的守御情况,并遣兵过去试探性地进攻了一番后,许仲给荀贞写了一道军报。
荀贞接到军报,见其上写道:“笮融、曹豹、张闿坐守城中,显遣兵邀击,三将闭门不出,唯自守而已。下邳粮足,守军颇众,今其不出,如围击之,恐耽延时日。参军计曰:‘不如过下邳而不击,诈击东海,调敌出城,半道击之。’计可行否?唯将军令是从。”
“显”是许仲的自称。荀贞早前给他起了个名,叫许显。
在与戏志才、荀彧等人商议过后,荀贞回文:“将在外,临机置宜。公达之计甚佳,可依计行。”
荀攸的这个调兵出城、半道击之的计策,和赵云调张闿出下相的计策相仿,同样的计策使用两遍,下邳县内的笮融等人还会上当么?这却是无需置疑的。因为郯县州治是笮融、曹豹、张闿等人必须要保的,一旦许仲率部进入东海郡地界,而他三人却稳坐不动,就不说陶谦必会催责,便是他们部中的军吏肯定也会坐不住的,——他们几人部中,尤其是曹豹、张闿两人的丹阳兵部曲中,很多军吏是陶谦的乡人、同族,他们中对陶谦忠心耿耿的为数不少,并且,包括曹豹等人在内,他们许多人的家眷子女也都在郯县,所以,郯县他们是不保不行。
这就是“攻敌之必救”。
赵云当日打泗水渡口,是张闿必须救的;许仲去打郯县,是曹豹等人必须救的。
得到荀贞的回文军令,许仲即安排部署,令刘备率部为先锋,自引主力居中,由江鹄为后,留赵云、张飞仍在下相,另有任用,旗鼓鲜明,从下相开出,径往北进,往东海郡界而去。
从下相往西北去是下邳县,从下相往北去,是司吾和良成两县,过了这两个县,再往北去就无城池为阻,行**十里便是郯县。
下邳县中的笮融、曹豹、张闿诸人闻此讯息,神色各异。
张闿说道:“许仲不击下邳,却北上而行,他这是要攻入东海郡么?”
笮融说道:“下相北边尚有我良成、司吾二县,他应不是攻东海,而是要取良成与司吾吧?”
曹豹怒视笮融,说道:“我从东海来时,过你郡良成县,县中防御空虚,守卒不过二三百,司吾我虽不知,料来也和良成差不多,这点兵马又如何能挡住许君卿?”
良成、司吾本是有一些驻兵的,但在许仲连胜之威下,笮融为了自保,把良成、司吾的驻兵大多调入了下邳县,以致而今这两个县的防御形同虚设。
其实说起来,笮融的这个调动部署也不能算是全错。
与其分兵各县,不如坚守下邳。
下邳县只要能守住,就能挡住许仲部队的北上之路;下邳县如果守不住,那么随后的司吾、良成定然也是白饶。只是,却没料到,许仲不来攻下邳县,而是由下相北进。
曹豹到了下邳县中后,处处和笮融过不去,笮融早就烦他了。一个败军之将,要非是因为笮军到的及时,怕是早横尸在了下相城外,现下倒好,不念救命之恩,反处处找茬,笮融很想翻脸,可是却也知道要想守住下邳县,还真是离不开曹豹部中的丹阳兵。
因此之故,笮融只当没听见他的指责,对张闿说道:“都尉对此有何高见?”
张闿迟疑说道:“许君卿不会在施计,想调我等出城野战的吧?”
张闿在下相吃了赵云“调虎出山”的大亏,虽是侥幸保住了性命,却在心头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因而,却是在第一时间猜中了许仲的用意。
“都尉所虑不无道理。”
曹豹怒道:“那又如何?难道我等就在下邳闭城不出,看着他入境东海么?”
这确是件两难事。
出城吧,可能会中许仲的计;不出城吧,郯县可能就要受到攻击。
那么,到底是出城还是不出城?
笮融说道:“方伯严令我等闭城自守,不许出战。今既许君卿很可能是在用计,我等又何苦自投罗网?”
曹豹奋然变色,嗔道:“如你所说,我等便坐观郯县受攻么?”
“那你说怎么办?”
“你如不愿出城,可自守之,但要分兵与我,我自带军衔击,务使彼不入东海境!”
“你又不是没有部曲,为何要我分兵?”
“我部兵少,不足与许君卿战。”曹豹说道,“你如不愿出兵也行,待方伯责令下来,看你如何自处!”
曹豹拿陶谦来压笮融,笮融没有办法,只好说道:“我兵亦不多,只能给你五百人。”
“至少千人!”
讨价还价一番,到底还是拗不过曹豹,笮融只得分兵千人给他。
曹豹出了议事的大堂,与张闿来到路上,他对张闿说道:“我观笮融有自保之心。我带兵出城后,你要在城中严密地监视他,他如生二意,你可斩之!”
张闿应诺,担忧地看着曹豹,说道:“我料许君卿北击东海,必为计也。将军此次出城,可要千万小心!”
曹豹哼了声,说道:“下相城下,只因我部不善夜战,故一时失利。今正要再与彼辈决高下!”
171 许显临机能应变(中)
曹豹提兵出城,尾追许仲部。
行至良成、司吾间,前头斥候来报:已发现了许仲的部队。
虽是口中称要再与荀军决个高下,但毕竟新败之余,曹豹内心中还是相当谨慎的。闻报许仲部就在前头,他即令笮融分给他的下邳兵先行,自带本部兵马随后,并令部曲备战。
行七八里,遥见前边荀军阵地。
许仲虽是用计把曹豹调出了城,可要想取胜,还是得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
只不过,攻城的话,优势在曹豹等;野战的话,优势就在他这边了。
野战的优势有二,一个是许仲麾下猛将如云,再一个是战场的选择可由许仲做主。
许仲选择的这块战场地势平缓,区域开阔,正是一块适合大军对战的好地方,足可容万人厮杀。许仲以刘备部为左翼,以刘邓部为右翼,以江鹄部殿后,自带部曲居於其中。
曹豹远远勒军停住,眺望许仲的阵势,观望良久,命部中的骑兵及选出的五百精甲戒备,以防许仲遣兵突击,随之,也开始布阵。
许仲布的阵中规中距,可攻可守。曹豹布的阵却是纯防御类型。
他没有分太多的阵地区域,布了一个外方内圆之阵。
阵型的前后左右,皆布置重甲在前,矛戈、短兵在后。
於阵型的四方正中,是弓弩手和他亲自带领的后备队。
在曹豹布阵的时候,许仲遣了游骑过去骚扰,被曹豹提早预备下的骑兵截住,互射一阵,没有靠近肉搏,许仲这边的游骑就退了回去。尽管没有起到什么骚扰的作用,但是却看清楚了曹豹的兵力和布阵情况,回报许仲:觑曹军约四千,所布之阵,专意守御,无有进攻之态。
荀攸笑道:“郯县固不可不救,曹豹虽提兵出,然观其布阵意,却只是想把我等拖在这里啊。”
乐进笑道:“他既然出了城,就别想再回去了!”对许仲说道,“曹军虚实已明,将军可趁其阵型未成之际,抢先击之。”
许仲道:“此正吾意。”见曹豹的右边阵型布置得稍慢,乃传达军令,命随军带着的三百骑兵先击,待缠住对方的骑兵后,继令左翼的刘备出击。
关羽已归刘备部,得令即率部曲先击。
曹豹部的骑兵已被许仲部缠住,此时能迎上来的只有那五百甲士,并及阵中射出的弩矢、箭矢。关羽等迎冒箭雨,冲至近前,与那五百甲士撞在一处。
从许仲的位置看去,已然开战的战场上现下有两部敌我的兵士交战:一部是敌我的骑兵,在偏离双方步卒主阵的地方或游动互射,或驰马互击,掀起一团团的灰尘,地面震动。一部便是关羽部与敌五百甲士在距离敌右阵不远的地方呼喝搏杀,互不退让。
刘备带着其余的兵马在关羽部之后,观察战斗,等待战机。
不多时,敌人的五百甲士被关羽冲动。
刘备知战机到了,立下军令,亲率余下的兵马驱前,加入战斗。有了他这支生力军加入,敌人的五百精甲再也抵挡不住,溃败散逃。关羽、刘备合为一路,进击敌右边之阵。
……
许仲阵中。
刘邓看骑兵冲锋、刘备部与敌搏杀,按捺不住,遣人去中阵向许仲请战。
许仲没有允许,双目不离前边战局,只简单地回复道:“再等等。”
……
曹豹阵中。
虽然那五百甲士为右边阵型的构成争取了一些时间,可关羽、刘备到时,右边的阵型到底还没有彻底完成,刘关两次冲击,已使得右边阵型出现了松动不稳。
随从在曹豹左右的军官说道:“右阵不稳,如为敌破,则吾军危矣!请将军下令,我等带兵往去驰援。”
曹豹没有紧盯战局,而是把多半的注意力放在了许仲的主阵上,回答说道:“许君卿主力未动,尔等不可急战。”
“可也不能看着右阵被破啊!”
曹豹朝右阵瞧了眼,道:“遣一部兵马过去支援。军令:退者行军法!”又朝骑兵的战场望了眼,许仲部的骑兵数目比他少,他因又令道,“击鼓,传令骑卒,尽快击破敌骑,回援右阵。”
下完此令,他心中狐疑:“下相城外一战,张飞部骑兵近千,现下却只有三百敌骑,余下的敌骑在哪里?”
……
曹豹的鼓声尽管激昂,军令传到骑卒处,却奈何许仲军的骑兵虽略少,战力却强,仍是缠斗不休,无法脱身而出,去助右阵。
而刘备和关羽愈战愈勇,已攻破了曹军右阵的重甲盾阵,开始与其后的矛戈和短兵交锋。曹豹遣去支援的一部兵士及时加入战场,勉强挡住了刘关的猛烈冲击。
……
许仲阵中。
刘邓再次遣人请战。
荀攸笑道:“敌右阵已危,可遣刘邓击矣!”
许仲点了点头,即令刘邓出击。
刘邓大喜,携短戟,举铁矛,令亲卫高举他的“讨贼校尉”旗,率部而出,如猛虎下山,直扑敌左阵。
……
看到刘邓出战,曹豹顿提心到口,一迭声传下军令:“命左阵盛、王二校尉务必守住,如不能挡住刘邓,我亲手刃之!”
右阵中多下邳兵和徐州兵,而左阵主要是由丹阳兵组成,在曹豹看来,左阵的阵型已经基本布好,而阵中的兵士又多为能战的丹阳兵,按理来说,不管怎样,都应该能比右阵更能守住。
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见着刘邓部冲至左阵前,只两次冲锋,左阵竟就出现了骚动。
曹豹大怒,令人急去督战。
可是,督战也不管用,刘邓再一次率部冲锋,左阵居然就被他冲开了一道裂纹。虽然仅仅只是一道“裂纹”,可战场之上,这一道“裂纹”就是致命的。
曹豹本来还想等许仲的本阵动后,他再遣后备队阻击,这会儿坐不住了,急令左右,命率了半数的后备队赶去驰救左阵,并又遣人去左阵看看,到底是为什么被刘邓冲动。
很快,去左阵的人驰马奔回,面无人色,骇然道:“方一交锋,刘邓就斩了王校尉!”
172 许显临机能应变(下)
由开战至今,方不到两个时辰,曹豹阵中已折一上将。
眼见右阵越来越不稳,而左阵又亡一校尉,被刘邓冲开了一道裂缝,而对面许仲尚有两阵的兵卒未动,曹豹心知,此战又败了。
他身为主将,虽知将败,却不能形於色。
曹豹故作从容,说道:“王校尉以身许国,我当上报方伯,赏其妻子。传令给盛校尉,令他死战!”叫那从左阵回来的人再去左阵传令。
那人接令去了。
曹豹把近处的几个军官召来,说道:“荀军盛锐,我军两阵皆松,将败矣。当今之计,唯撤退一途。”
几个军官大惊失色。
一人说道:“将军,现下正处鏖战,如何撤退?一旦后撤,荀军追之,我军必成溃败之势,不可收拾了啊!”
“所以我叫你们过来。……汝等可率本部,先徐徐后撤至我军阵后,列开阵型,掩护前两阵撤退,阻击荀军追击。”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
什么叫“先后撤至阵后”,什么又叫“阻击荀军追击”?
曹豹也是老沙场了,岂会不知当处於交战状态下,一旦撤退,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他们这区区几部人马别说挡住许仲部队的追击了,恐怕“阵型”刚刚“列开”,就会被前头己军中的溃兵给冲散,亦陷入败北之局。
却是其中一人比较聪明,很快领悟了曹豹的意思,大声应道:“是!将军放心,我等这就率部后撤,先作部署。”
其余几个军官还没想明白,都想出言谏劝,被那答话之人扯住,糊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行了个军礼,便退了下去。退下去后,那几个没想明白的军官中有人问那答话之人:“将军令我等先撤,布阵阻敌,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你为何不但不谏劝,反倒应诺?”
“君等糊涂!”
“此话怎讲?”
“以我等兵马断难挡住荀军,护己军后撤,将军对此怎会不知?”
“那为何还叫我等先撤布阵?”
“我军而今败势已成,眼下最重要的无非是一件事。”
“哪一件事?”
“减少伤亡损失,保住元气,以可与荀军再战。所以,将军以‘列阵阻敌’为名令我等先撤,实是为了保全我等啊。”
余下诸军官这才醒悟,皆道:“原来如此!”
“事不宜迟,我等快些率部后撤吧。”
当下,这几个军官各带部曲离开主阵,后撤而出。
……
远处的许仲阵中。
许仲为了能更好地观察战局,带着荀攸、乐进等人登上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望楼,远远眺望,注意到了曹豹阵中有部队后撤。
乐进遥指之,说道:“曹豹已无战意!开始撤军了。”
荀攸笑道:“他却又能撤到哪里去?……将军,可擂鼓传令,命本阵及江鹄阵也掩杀上去了!”
许仲接受了荀攸的建议,击鼓舞旗,本阵和江鹄阵的兵士闻令而动,呐喊着向敌阵冲杀过去。
……
一时间,方圆广阔的战场上,曹豹这边阵中,左有刘邓突杀,右有关羽和刘备猛击,左支右绌,正面又迎来了许仲的主力部队。而侧方,曹豹的骑兵也出现了败像。
未等许仲的主力部队杀至近前,曹豹的两阵就因恐慌而出现了乱象。
这个时候,有人发现曹豹留在阵中的后备队不知何时竟已悄然后撤,这更增加了他们的惊惶。
江鹄等率部进击,才与曹豹列於左右两翼正中的部队接触,战未两刻,曹豹中阵的部队就宣告溃败。——这最先溃败的却不是左翼,也不是右阵,而是中阵。
中阵的溃败,带动了左右两翼,刘邓、关羽等趁机猛攻,又将曹豹的左右阵杀溃。
见步卒溃败,那数百曹豹部的骑兵本就已处下风,顿没了斗志,拨马皆逃。
从开战到现在,只过了两个多时辰。
……
许仲阵中,望楼上。
许仲吩咐左右侍卫,说道:“曹豹虽无兵谋,而稍有勇,擒住他后,不可凌辱,带来见我。”
却是因见曹豹虽全军崩溃,然而他的将旗却还依然立在中阵,未有撤移,因而许仲有此话。
左右应诺,自去传令。
……
最先杀到中阵,到达曹豹将旗下的是刘邓。
曹豹的将旗周边尽是仓皇的溃兵,有的丢下兵器,跪地投降,有的不知所措,没头苍蝇似的跟着别人乱跑,也有些聚在一处,奋死顽抗。一片乱糟糟的。
刘邓却都不去管,只管问擒住的曹兵军吏:“曹豹何在?”
“将军到前,曹将军已经撤走了。”
却原来:曹豹只是把将旗留在了此处,而他本人却早在刘邓到前就已撤退逃走了。
刘邓笑骂道:“竖子却也奸猾!亏得将军以为他稍有勇气,叫我不可侮辱,却是早就逃了!”
曹豹既已逃走,刘邓也无意追击,适时江鹄、关羽、刘备诸人相继杀至,遂合兵一处,清剿曹豹部的残兵。荀贞在战前便有军令: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敌降者,俱不杀。——黄巾乱后,受兵灾严重的地方,民户十不存一,劳动力极其缺乏,所以尽管俘虏既需军粮喂养,又需兵士看押,但荀贞还是严令各部,禁止杀俘。故此,因了荀贞此道军令,凡是愿降的曹豹部兵卒,刘邓等皆收其兵甲,而不伤其命。
把曹豹已逃的消息报到许仲处,饶是以许仲平素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闻得此报,亦小小地为之愕然了一下,不觉笑道:“我却是高看了他!”
荀攸笑道:“看他能逃哪里去?”
……
曹豹带了亲卫,并及奉他命令先后撤的那几部兵士,逃离了战场,狼狈不堪地往南而走。
逃了小半个时辰,没见荀军的追击兵马,曹豹心中略安,想起从下邳出来时他的豪言壮语,说要再与荀军“决高下”,而却在短短的两个多时辰内就兵败逃窜,羞恼不已,回顾北边,遥见黑烟数缕,——他临逃前把军资给点火烧了,那黑烟便是因军资被烧而升起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待回到下邳,我当整顿兵马,再与许君卿战!”
左右军官俱道:“荀军以逸待我,阵型先成,而我军后至,布阵稍晚,因此才被许君卿抓住空子,使我军败。……此非将军之过也。”
曹豹也知这是军官们的劝慰之词,却是没有脸面接话,回顾了会儿,转回头,令道:“天将近暮,传令下去,加快行军。”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张飞的那数百骑兵。今日战场上,荀军只遣出了三百来骑,还有至少五六百骑没有见到,加上也没有见到张飞的军旗,他只觉心里边虚虚的,有点担忧。
诸军官接令,催促部曲急行。
行未及远,前头烟尘卷滚,曹豹大惊失色,叫了一声:“不好!”
诸军官看去,却见是一支骑兵出现,当先一面旗帜,正是张飞的军旗。
却是许仲提早就安排了张飞率部伏於此处。
许仲安排张飞伏兵在此,倒也不是专为截击曹豹的溃兵。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胜败不好说,便是有十分的把握获胜,也得有一分可能会战败的准备,需提前布置下一着后手。张飞便是这一着后手,如是与曹豹的交战陷入僵持,他便率部从曹豹阵后击之,以助许仲取胜。
当然了,如是曹豹兵溃,那么张飞的任务就改为截击曹豹的溃兵了。
看到张飞及其剩余的荀军骑兵出现,曹豹口叫不好,心中却反而奇怪地安稳了下来,就如一块大石落地。曹豹抽出佩剑,叫道:“罢了!今日此地,便是我为方伯尽忠之所。”
先败於下相,又败给许仲,前有截兵,逃窜无路,当下之时,也只有死战了。
只是,曹豹虽存死战捐躯之意,他的部曲们却没有这个打算,张飞率部一个冲锋就将这股残兵击溃,曹豹横剑欲自刎,被左右亲卫抢下其剑,遂为张飞部的骑兵俘获。张飞指挥部曲,追歼溃逃的曹豹部残兵,入夜之后,带着曹豹和俘虏去寻许仲。
到了许仲营中,张飞把曹豹献上。
乐进叫兵士把曹豹的将旗拿来,笑对曹豹说道:“此君旗帜,今归还於君。”
曹豹圆睁双目,骂道:“汝辈以郡犯州,反逆之贼!吾今虽败,而方伯必为我复仇!”又道,“恨未能还下邳,如还下邳,定整军再与汝辈战!”
乐进哈哈大笑,说道:“你还不知么?下邳已入我军手中矣!”
曹豹哪里肯信?兀自骂个不休。
乐进遂令人呈上一个人头,给曹豹看。
曹豹看去,这人头可正是笮融?
他如坠冰窟,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好叫你明白:今日暮时,便是你败逃的时候,子龙从下相出兵,诈打你的旗帜,骗开了下邳城门,不过略作攻杀,便得了下邳县城。”
赵云先后和张闿、曹豹都交过兵,缴获得有他们的兵甲旗帜,并且还有不少丹阳兵的俘虏,用这些兵甲旗帜作为伪装,又用俘虏去城下喊门,说是曹豹大败,兵逃回城。
笮融虽是看穿了此乃荀军之计,不肯开门。骗开城门不是那么好骗的,既然说是曹豹兵败,那么曹豹人呢?骗城门的俘虏说曹豹战死。可不见曹豹的人,笮融说什么也不肯开城门。
笮融虽然不肯开城门,但是张闿却被决定投降荀贞的下邳郡的兵曹主事杨虔说动,打开了城门,赵云等遂得入城,夺取了下邳,并在杨虔的配合下,很快就安定住了城中的士民。
——夺下下邳县城后,赵云问过杨虔: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曹豹部真的败还,而是我来夺城?杨虔回答他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曹豹部真的败还,如真是曹豹部败还,那开了城门,也就是让他们回城而已,没甚损失;可如果不是曹豹部败还,那么打开了城门,就会迎来“义军”。
因此,杨虔选择了用“都尉与曹将军皆丹阳军将,部曲多相识,岂可坐视不顾?如不顾,必伤都尉部曲情;且今城内,笮相兵多,都尉兵少,曹将军败亡,余部归城,都尉纳之,可并其部,以与笮相抗衡”为理由劝动张闿,打开了下邳县的城门。
笮融在下邳郡崇佛虐民,杨虔作为本郡的士人,对此早怀不满,此前在因“赵云将至下相”而召开的下邳军议上,他就曾当面指责过陶谦和笮融,只是因为他家乃下邳大姓,为了不使他家会和阙宣一样反叛,故而笮融没有处责他。却终在此时,他献上了下邳城。
这些夺取下邳的细节,乐进自是没有兴趣告诉曹豹,只是问道:“笮融授首,张闿已降。下邳县既为我军所得,余如良成、司吾诸地,不足为虑矣。形势如此,曹豹,你可肯降?”
曹豹不但了解东海各县的具体守御情况,并且最重要的,他本人是丹阳兵的主将,他如果肯降,对接下来的东海之战会有很大的帮助。
曹豹倒是对陶谦忠心耿耿,骂声不绝,哪里肯降!
许仲说道:“既不肯降,我也不杀你,带了你的军旗,你自回郯县去罢。”
曹豹愤色说道:“杀便杀了,何必羞辱於我!”
败军之将带着军旗回到郯县,看起来这确是侮辱,但曹豹实是误会了许仲。
许仲沉武自重,又怎会起意去侮辱他?只是因为许仲本以为曹豹还有些胆勇,却没料到他既寡谋,又无勇,如此庸才,杀之无利,留之无用,既杀与留都不值得,那索性便叫他带着军旗回郯县,打击打击东海守兵的士气,也算“废物利用”。
曹豹作为俘虏,身不由己,他虽是不肯带军旗返郯,却被许仲的亲卫硬把军旗塞进了他的手里,给他了匹马,把他赶出了营外。冬夜寒冷,北风呼啸,曹豹手拿军旗,立旷野地上,有心再拔剑自刎,此时却没了那股冲头的血气,无颜去见陶谦,然又无处可去,只得满怀羞愤地还郯县而去。
173 荀成将度自雍然(上)
许仲计取下邳县,分兵击司吾、良成,接下来就要攻入东海;而荀成攻克曲阳后稍作休整便即北上,却是比许仲提早一步,已进入了东海境,——曲阳向北二三十里便是东海郡的地界。
进了东海境,行不足百里,便是厚丘县。
此县为前汉武帝时所置,因前有丘陵,后有河名厚,故得“厚丘”为名。王莽篡汉后,把此地改名为祝其亭,光武中兴,又将之改回了本名,——王莽称帝后搞了很多“改革”,其中的一大项便是在“名”上做改动,人名上,因为所谓“二名非礼,春秋不二名”,所以他规定人取名,不许有两个字,这项变革一直影响到了当下,此外,对官名、地名他也做了很多的改动,比如在郡县的名字上,荀成之前围击的曲阳,他改其名为从阳,又如许仲现下正在攻打的司吾,他改其名为息吾,林林总总,不过,这些官名和地名后来都被光武帝改回去了。
厚丘是从曲阳入境东海的第一个县,也是从曲阳去郯县的必经之地,所以,陶谦在这里布置了重兵把守。
荀成军至厚丘城外,远远地安营扎寨,探察城中虚实,作攻城的准备。
一边做攻城的准备,荀成一边召集诸将、文吏,商议一件重要的军情。
却是臧霸尽管行军迟缓,终於还是到了东海郡内,现刚入驻利城。
利城在厚丘北边一百二三十里处,这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虽说观臧霸举动,他现似是怀了观望之意,可他到底怎么想的,却不能臆测,万一在围击厚丘的时候,他突然提兵杀来,也是个麻烦,所以,要想安心攻打厚丘,就必须得先把臧霸的意图给探知明白。
副将徐荣,诸校尉辛瑷、陈褒、高素、陈午、陈到、陈容及诸别部司马文聘、甘宁、姚颁等等皆至;文吏如程嘉、秦松、徐卓、宣康和负责后勤的姚昇、李博也俱到。
荀成跪坐主席,主持军议。
徐荣在其席侧。
余者按职衔尊卑、年齿高低分别就席落座。
荀成说道:“臧霸今屯利城,虽似有坐观之意,而终究意图未明。君等对此有何见论?”
战前,程嘉曾奉命出使开阳,见过臧霸,这也正是他没有留在广陵,而是从荀成军北上的主要原因。他以对臧霸的了解说道:“以下吏之见,臧霸必无战意。”
徐荣说道:“话虽如此,可不探清他的意图,究竟是难以安心攻厚丘。”
陈褒笑道:“君侯前有军文,令我等可於适当时机遣使去见臧霸,致问候。现在不就是‘适当的时机’了么?……程校尉,你既说臧霸必无战意,那么可敢再去见一见他?”
陈褒虽是荀贞在西乡时的旧人,论资历,只有刘邓等寥寥几人可比,又机智灵活,深得荀贞的喜爱信用,可他的性子好,从不张扬,与人交往,诚心相待、善解人意,从来都是扬人之长、隐人之短,而又热心好助人,故而在荀军诸将中,他可谓是人缘最好的一个。
他本来人缘就好,此时问程嘉“可敢再去见一见”臧霸的话,又明显是说笑之辞,程嘉因也不恼,豪言说道:“有何不敢?”当下向荀成请令,“便请将军下令,我这就去利城走一遭!”
荀成迟疑了下,说道:“便是遣人去利城,也不需君去。”
程嘉现为“军谋校尉”,比二千石的大吏,如果被臧霸扣在营中,或是因此丢了性命,——即使这种可能性很小,可荀成也不能大意。
程嘉人虽低矮,豪气冲天,说道:“将军无需忧虑,那臧霸与我也是老相识了,退一万步说,他之前的‘坐观’之态便真是故弄玄虚,在哄骗我军,也断不会为难於我的。”
徐荣笑道:“程校尉既有信心,……抚军,便请程校尉走一趟?”
荀成的军职名号是“抚军中郎将”,因而徐荣称他“抚军”。
荀成说道:“好,那便辛苦君昌去一趟。”
程嘉说道:“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吾必归也。”
他掀衣而起,冲荀成、徐荣行了个礼,又对堂上诸人团团作礼,说道:“诸君且在营中安待,等我带好消息回来!”大步出了帐中,自唤人取马,带了几个随从径出营地,往利城去了。
徐荣赞道:“程校尉豪迈之士。”
程嘉既愿去利城探臧霸意图,那么现在就只有等他回来,然后再定具体的攻城事了。
不过,却也不能虚度时日,趁着军中诸将皆在,荀成和徐荣令人展开地图,与诸将讨论接下来等程嘉回来后,厚丘该怎么打?打下厚丘后,又该怎么取朐县、击郯县?
朐县在厚丘西北,位处厚丘的后方。郯县在厚丘东北,过了沭水便是,两地相距百余里而已。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对荀军来说是一片大好。
这边荀成的兵锋离郯县只有一百多里,打下了朐县后就可以向郯县进发。许仲那边只等取下司吾、良成,就也能进入东海地界,而一旦许仲进入东海,前行百里便是郯县,离郯县的距离比荀成还近,不到百里之地。待到那时,两军一西一东,对郯县成夹击之势,何愁不胜?
——当然,前提是臧霸不动,薛礼不动。不过就眼下看,这两人十成里有九成应是不会动的。
当日,讨论军事到入夜,诸人散去。
次日下午,荀成正在巡视新筑的各营,忽得兵士来报:程嘉回来了,现在将帐中。
荀成不觉愕然,昨天程嘉才出的营,怎么就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利城离厚丘有一百多里远,单只来回往返,便是驱骑急行,日夜不停,也得两到三天,加上见臧霸的时间,怎么说也得三五天,所以程嘉走前才会说“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可却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莫不是路上遇到了贼寇?又或是发现了什么敌情?
难道?难道是发现臧霸出兵来厚丘了?
想到此处,荀成略有些紧张,连忙叫人去请徐荣、秦松等文武将吏到主营的将帐里相见,他自己也带着随从亲卫赶去帐中。
到了帐外,荀成看见程嘉在帐门处相候,观其面色,颇是严肃。
“君昌,怎么昨日出营,今日便归?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将军,阴德攻泰山兵不成,反被擒拿。”
174 荀成将度自雍然(下)
阴德是琅琊郡的太守,此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他出自南阳阴氏,却是与当年在颍川做过太守的阴修本是同族,而阴氏与颍阴荀氏却有姻亲的关系,——荀爽之女荀采早年嫁到了阴家。
荀贞到广陵任太守后不久,阴德就与荀贞取得了联系,两下来往颇密,程嘉每次去开阳见臧霸,都会顺道谒见阴德。琅琊的郡治便在开阳,所以程嘉在见过臧霸后去谒见阴德很方便。
现下正当荀贞攻徐的战事进入关键时刻,臧霸前脚才出了琅琊郡,阴德后脚就在琅琊“生乱”,这对臧霸来说,他未免会怀疑此乃荀贞授意,万一他真的因此而产生误会,那么接下来的东海之战,局面可能就会有变,至少会给荀成、许仲这边增加不小的难度。
所以,程嘉在半道上闻知了此事后,便没有再去利城,而是立即返回了营中,向荀成汇报。
荀成心知此事事关重大,却按住了因此而紧张的情绪,表面从容不迫,先与程嘉入帐中,等徐荣等纷纷来到,这才徐徐开口,叫程嘉又把此事说了一遍。
帐中诸人,包括平时对军务、政务等事压根就没什么兴趣,一点也不关系的辛瑷,也不由为之色变。
高素头一个嚷嚷起来,他叫道:“这阴德!好好的琅琊太守不当着,倒在这时候给将军添乱!”
文聘、甘宁、姚颁等也蹙起了眉头,只是他们仅为别部司马,职低秩卑,校尉们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急着说话,只能都强捺不安,目注荀成、徐荣等人,等待他们计议。
徐荣皱着眉头,说道:“阴相却怎么忽然起兵攻开阳的泰山兵营?”
他对琅琊的内情不了解,因有此问。
程嘉对此很清楚,他说道:“臧霸拥兵跋扈,名为骑都尉,实行太守之权,如孙观、昌豨诸泰山军将,更是没把阴德放在眼里,平素没少欺凌。阴德早就不堪其辱,我此前每次见他,他都怨声不止。今必是他见君侯兵入东海,而臧霸又带主力出了琅琊,故此聚兵攻其开阳营。”
事实如程嘉的猜测:臧霸屯兵开阳,琅琊的郡治也在开阳,臧霸手上有兵,阴德上没什么兵,故而,虽然太守是阴德,可实权却在臧霸,阴德恶此久矣,只是一直以来力不如人,没办法,只能忍耐,现下荀成兵入东海,臧霸又离了琅琊,阴德因就动了心思,聚兵攻打臧霸留在开阳的营垒和兵马,谁知臧霸遣兵回援的快,营垒还没打下,他就兵败被擒了。
徐荣说道:“若是因此使臧霸一改‘坐观’之态,改向陶恭祖那边,对我军来说,却是有些棘手。”
如果臧霸坐观不动,本来打下厚丘、朐县,就可以进攻郯县了,如果臧霸因此动兵,却还需得与泰山兵再打上一场,虽说不怕会败,可到底是打仗,耽误时日不说,也会产生兵员损失。
程嘉说道:“当务之急,是我等当议出一个对策,尽量减少此事会对我军产生的影响。”
荀成点头说道:“君昌此言正是。……诸君,都有何应对之策?”
秦松说道:“此事重大,当立即上书君侯,请君侯决断。”
秦松字文表,广陵郡人,颇有名望,荀贞到广陵后,擢用之,现为“度支校尉”。因为广陵、东海相邻,他与东海郡的士人大多相熟,故此,此次从荀成北上击东海。
对秦松此话,在座诸人中许多赞同,都道:“不错!”
坐中有一人,却不以为然,奋声说道:“我营距广陵四百里远,往返八百里,如上报君侯,便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来回也得四五天。陶恭祖现在可能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就算他现在不知道,很快他也就会接到消息,吾料他闻讯后必会遣人去见臧霸,试图以此说服他。而且,公等别忘了,陶商现下可就在臧霸军中!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陶恭祖那边说客巧言,我等却在这里静候君侯回文答复,岂不谬哉?久则生变!……护军,君侯托大军於公手,付重任於公身,当此非常时刻,正当‘事急从权’,岂可再上报君侯以候命?”
诸人看去,见说话的人是司马徐卓。
荀成也就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一因徐卓年轻,二来荀成现为主将,所以徐卓以“公”相称。
荀成深以为然,问道:“如此,君何意也?”
“当今之计,唯有一策。那便是立即遣人赶赴利城,面见臧霸,务使他相信此事与君侯无关。”
徐荣、辛瑷、陈褒、陈午等人俱皆点头,认同了徐卓的意见。
荀成说道:“徐司马言之有理。……诸君,你们以为见了臧霸后,该怎么对他解释?”
秦松说道:“自是当赤心相待,以诚言相告。”
徐卓不同意,说道:“当此之时,说再多的诚言,臧霸也不会相信。”
荀成问道:“君以为该当如何是好?”
“公可写一封信给臧霸,不需解释,只需在信中写:公族与阴氏乃是姻亲,今闻阴德为臧霸所擒,愿出钱以赎之。如此即可。”
荀成听了这话,静思片刻,不觉赞道:“君此妙策!”
这个时候去给臧霸解释是没有用的,说再多的话,天花乱坠,谁知道臧霸那边会不会信?干脆一个字都不解释,以私人的名义写信,用姻亲的缘故去赎阴德。这样,反而更能容易地使臧霸相信此事与荀贞无关。并且,还显出了荀氏族人的品德,为了姻亲关系,肯拿钱去赎阴德。这要比只是“赤心相待,以诚言相告”高明得太多了,仅仅“诚言相告”的话,臧霸不但可能不会信,而且显得荀贞、荀成这边急於和阴德撇开关系,未免会有伤荀家的清名。
帐中诸人尽皆佩服,都无异议。
荀成遂亲笔写就一封书信,顾视帐中诸人,最后视线落在了程嘉身上:“君昌,只有你见过臧霸,之前我还不太愿意让你去利城,现下,此任非你不可了!”
程嘉慨然说道:“护军放心,嘉此去,必不辱命。”
接过了荀成的信,程嘉贴身放好,顾不上休息了,立即便又出营,赶去利城。
下午出的营,一夜不停,次日,程嘉抵达利城臧霸营外。
虽是两天两夜没睡了,程嘉却精神旺盛,来到营前,自报姓名,求见臧霸。
不多时,孙康出来相迎,把他带到臧霸的帐中。
程嘉呈上荀成的书信,道明来意。
臧霸没有多说,收下了信,看罢,不露声色地请他暂下去休息。
随之,臧霸召来诸将,把荀成的信於诸人。
诸人传看过。
昌豨问道:“程嘉在哪里?”
“我见他风尘仆仆,双目通红,定是赶路所致,未能寝眠,故而让他下去休息了。”
昌豨按剑起身,说道:“去哪里休息了?”
臧霸皱了下眉头,问道:“你做甚么?”
“我去斩了他!”
“为何?”
“这竖子此前每至开阳,必拜谒阴德,谁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此次阴德作乱,依我看,必是受荀贞之的指使,好在我回援得快,才没出了大乱子,这竖子倒是有胆,竟还敢再来见你,还敢说要把阴德赎买回去,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这次阴德兴兵的消息传到营中后,臧霸遣了昌豨去回援。昌豨到了开阳,一战即擒拿了阴德。
臧霸沉下脸色,说道:“胡闹!坐下。”
昌豨虽不情愿,可还是坐下了。
臧霸问余下诸将:“君等怎么看?”
尹礼说道:“陶商说:阴氏是荀氏的姻族,阴德此乱,必为荀贞之意。……现下程嘉又拿了荀成的信来赎阴德。这事儿?一下子还真搞不明白其中到底有没有荀广陵插手。”
孙观、吴敦、孙康等将纷纷同意,都道:“一下子是搞不明白。”问臧霸,“都尉以为呢?”
臧霸说道:“我以为,此事必与荀广陵无关。”
“噢?此话怎讲?都尉为何如此说?”
“两个原因。”
“愿闻其详。”
“我虽与荀广陵未曾见过,然久闻其名,他绝非言行不一之人,不会一边示善意给我等,一边背后指使阴德作乱。并且,我虽未见过荀广陵,程君昌此人,我却见过,你们中也有人见过,此人重诺尚义,正是我辈中人,他这样的人既然对荀广陵忠心不二,由此便也可见荀广陵的为人了。此其一。”
“其二呢?”
“如果真是荀广陵指使的阴德作乱,荀成肯定不会写信来,一字不加解释,只讲拿钱赎人。此其二。”
诸将听了臧霸此话,细细思量,均觉得臧霸说得有道理,便是昌豨亦如此。
孙观问道:“既如此,都尉有何打算?”
“荀仲仁既拿钱赎人,我就把阴德给他。”
昌豨忍不住又开口,说道:“却得多要些钱!”
“我一个钱也不打算要。”
“这是为何?……阴德虽为我所擒,可我等在开阳的营垒却被他烧了几座,军资被毁了不少,兵士也稍有折损,不问荀广陵多要些钱,怎补得上我等的损失?”
“荀仲仁已入东海,许君卿也将很快攻入东海,这徐州刺史就要换人了。刺史可以换人,琅琊却换不了。……哪里有属吏问上司要钱的道理?”
刺史能换人,琅琊挪不动,荀贞拿下徐州后,臧霸等要想还在琅琊待着,就得正式地投到荀贞帐下,到那时就成了荀贞的属吏,做为属吏,的确是不好拿上司的钱的。
昌豨犹有不满,嘟哝说道:“刺史由他换,只要我等手上有兵,换了谁当刺史还不都是一样!”
之前臧霸就分析过荀贞和陶谦的不同,见昌豨还是这态度,臧霸也懒得再给他说,对孙观等人说道:“而且,你们以为程嘉此来利城,只是为了赎阴德么?”
“他还有别的目的?”
“荀仲仁已至厚丘,而却不攻,所为者何?正是因为不清楚我等到底会不会助陶徐州!现下 我一个钱不要,把阴德送给他,他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诸将闻之,俱道:“都尉高明!”
当下,等程嘉休息好,臧霸召他见面,一钱不取,把阴德交给了他。
程嘉是个聪明人,领会了臧霸的意思,遂满脸笑容地辞别臧霸,带着阴德,返回厚丘。
175 阴德献上削贼策
程嘉与阴德到厚丘的荀成帐外时,荀成亲出迎之,请阴德在营中休息了一天,次日遣兵送他去广陵。数日后,阴德到了广陵城外。荀贞提前接到了荀成的报讯,亦亲出迎。
接了阴德来到郡府堂上,荀贞令人奉来汤水,请他入座。
阴德颇是羞惭,对荀贞说道:“吾本意是助君击徐,却不意攻贼败北,反为其擒。”
阴德在琅琊兴兵,差点坏了荀贞的大事,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荀贞也没有因此而抱怨阴德,反是温颜和语,宽慰阴德。
宽慰了几句,荀贞说道:“公既败於开阳,这琅琊怕不能回去了。不知公有何打算?如有用得着我处,尽请言来。”
阴德也知道,便是荀贞拿下徐州,这琅琊郡的太守之位,他也是坐不成了。——即使荀贞有意为报仇,可当下攻徐的关键时刻,荀贞却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攻击臧霸的,所以,阴德也就不妄想还回琅琊去当太守了。
琅琊回不去,广陵他也没有颜面待。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还能有何打算?吾亦老矣,当返乡了。”
“公路上辛苦,我已为公备下馆舍,便请公先入住休息,在广陵住上些时日,再议此事,如何?”
“我今天就走。”
“这,……何必如此急切?”
“贞之,你虽不言,我却自知:我在开阳兴兵击贼,事先没有与你通声息,而今大败,险些坏了你攻徐的事,你纵然不说,可我岂会无羞惭之情?又怎能在广陵安住?”
阴氏毕竟是本朝的外戚,孝明皇帝时的“四小侯”之一,贵胄之家,累世簪缨,阴德本人在海内也有些薄名,尽管兵败被擒,幸得荀成赎买,这才脱身,然却也是个要脸面的。
听了他这话,荀贞了解他此时的心情,遂不再多劝,说道:“而今海内兵乱,道路不宁,南阳路远,道上或有贼寇,公既急归,我便遣一营兵马护送公归乡,如何?”
“多谢你了。”
“论公,公为贞同僚;论私,公为长辈。此贞理所当为。”
荀贞顿了下,又说道:“公达、仲仁俱在前线,文若现在府中,公如有意与他一见,我唤他过来?”
“文若年少时便有‘王佐之才’的美誉,我愧为长辈,却连臧霸这个兵子都打不掉,有何面目见他?”阴德摆了摆手,“不见了,不见了!”
“兵子”者,是对兵士的蔑称。
荀贞抚慰说道:“公乃当今高士,岂是臧霸可比?无非公兵少而臧兵多,因此而败。况又,胜败兵家常事,实是不足一提。”
“贞之,你说国事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兵强者雄,势大则豪,一个个都目无纲宪,心无王室,以致天子受困,地方受害。……这是怎么回事?”
荀贞无言以对。
细论起来,荀贞可也不正是“兵强者雄”、“目无纲宪”的人们中的一个么?
阴德却没把荀贞看成是这样的人,他对荀贞说道:‘“贞之,陶恭祖背道任情,忠直之士为其所疏,谗慝小人得其重用,徐州百姓因之久苦。今汝起义兵,击东海,当努力之!”
“是。”
阴德又道:“我有一忠言相劝,也不知你愿不愿听?”
“贞谨闻教诲。”
“我观陶恭祖必非你的对手,等你取下徐州后,这臧霸却是不能再把他留在琅琊了!”
阴德这话倒是和此前臧洪的话一个意思。
荀贞见阴德言辞恳切,因也就对他说了实话,说道:“公言固是,可如迁臧霸出琅琊,我料他必不愿,而泰山兵颇众,如因此再起战事,使徐州的百姓受苦,此非我之所愿见啊。”
阴德说道:“我有一策,可弱臧霸。你可肯听?”
“公请言之。”
“正如你的话,你如果迁臧霸出琅琊,他必然不愿,可他为何不愿?”
“臧霸部曲多泰山人,琅琊与泰山接壤,故此他必然不愿。”
“不错!臧霸的部曲里边,大多是泰山郡的亡命、恶少年。我在琅琊时,几乎每日都有亡命从泰山来,投入其军,泰山实为他的根本之地。所以,你拿下徐州后,可以不必立即就迁他出琅琊,而是可先选一能治剧、有智勇的能吏,使其治琅琊,为琅琊守,绝泰山,揽民心,以此而断臧霸之根,堰塞其源。稍久,臧霸必弱。候其弱后,是迁是剿,便尽由君意了!”
阴德久在琅琊,熟知泰山兵的情况,他这条计策却是对症下药,正合了釜底抽薪之意,如按此行之,确有可能达成不动一兵一戈而削平臧霸的目的,可谓上策。
“公此高明之策也!”荀贞称赞了一句,意态踌躇,似有话想说,却终没有说出口来。
阴德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苦笑一声,说道:“君必是想问:为何我既有此策,却怎么没有按之实行吧?”
“公明察分毫。贞确有此疑。”
“贞之,我怎会不想这么做?可是我手上没有兵啊!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是一个能治剧之人。”
“公此策实为定琅琊的上策。我必细细斟酌,取下徐州后便按此行之。来日琅琊如能不兴兵戈而定,此公之功也。”
“好了,你不必再夸赞我,安慰我了。”阴德起身,望了望堂外的天色,说道,“快中午了,我这就动身返乡吧。”
“不如在我这里吃过饭,然后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
见阴德意思坚决,荀贞也不勉强,便传下军令,调了两百兵士,护送阴德返乡。荀贞本人亲自把阴德又送出城外,行十余里,告别之后,望其远去,这才归城。
回到城中,入到郡府堂上,戏志才、荀彧两人皆在。
荀彧问道:“阴相走了?”
“刚送走。”
“是否果如我料,不愿见我?”
荀贞笑道:“确如你料。”
戏志才说道:“他在琅琊贸然起兵,事先也不给贞之打个招呼,险坏我军攻徐大事,自觉无颜面见人,也是自然。”又道,“好在仲仁遇乱不惊,处置得当,这才消弭了此事带来的影响。”
荀彧点头说道:“许护军击下邳县,临机敢应变;仲仁在厚丘,处变不乱,颇有雍然将度。”笑对荀贞说道,“兄真有识人之明,用此二人分为两路主将,恰得其任。”
荀贞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改而说道:“阴相临走前,说了一道平定琅琊的计策,我听后觉得确是可行。来来,你俩都入座,咱们一起再参度参度。”
当下,三人各自入席,荀贞把阴德的计策说出,荀彧和戏志才两人经过考虑,俱都赞同。於是,荀贞决定,等打下徐州后便按此策治理琅琊、削弱臧霸。
说及臧霸,荀彧说道:“击下邳时,臧霸按兵不动;今我两路兵马皆已入东海,臧霸却竟仍不肯动么?……君侯,似可遣一人再去见他,问其行止。”
前日的军报,许仲已攻得了司吾、良成两县,其部也进入东海郡境内了,现正开往襄贲县。
戏志才说道:“臧霸本就以琅琊为自恃,今阴相离境,独留其存,囊括全郡之地,连泰山而瞰东海,其意必愈高矣!吾料便是再遣人去见他,他应仍然还是不会动的。”
琅琊、泰山都在东海郡的北边,地势比东海高,所以戏志才说“瞰东海”。
戏志才顿了下,接着说道:“……君侯,臧霸既然一钱不取,放了阴相,已经摆明了态度,那么他那里现下就暂时不需理会。以我之见,目前当以彭城为要,先把薛礼给逼催出来!”
前些日的军议后,遣了使者去见薛礼。
使者刚回来不久,说是薛礼言称:愿奉建威将军旗号,共讨陶谦。
薛礼本是打了坐观的企图,可孙河兵驻萧县,距他的国都彭城县近在咫尺,荀成、许仲又相继攻入东海,眼看陶谦将败,而臧霸迟迟不动,明显是存了投荀贞之心,如果这个时候还企图坐观,待陶谦败后,下一个肯定就是他,而且荀贞派去见他的使者话里虽然没有明言,可细品其话,话里边确实亦是此意。被逼无奈,薛礼只得熄了坐观的念头,答应了出兵。
尽管答应了出兵,可只在口头上说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所以,戏志才建议催逼他,让他派出部队真刀实枪地上战场。
荀贞颔首。
戏志才又道:“此次催迫,不需再从郡府遣人,只叫许护军派人去调他的兵马便可。”
荀彧说道:“正该如此!”
既然薛礼愿意奉荀贞的旗号了,那么自就不需仍由荀贞派人去调他的兵,由在前线指挥作战的主将派个人去调他的兵马便是足够。
这点小小的公文,不需陈仪再来措辞书写,便由荀彧写就一道军文,又写了一封书信,俱是给许仲的。军文是让许仲拿给薛礼去看的,内容为调彭城国兵击东海;书信里边写的则是对彭城薛礼的分析,告诉许仲该如何行事。军文与书信写成,荀贞叫人送去给许仲。
荀彧笑道:“待薛礼出兵后,臧霸便是再自恃琅琊,恐亦难免会有些难安了。”
这也正是戏志才所说的“先催迫薛礼”之另外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