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四)
随着有关广陵郡府、郯县州府分别调兵备战等等确定消息越来越多地传出,已不止是徐州士人知道荀贞将要出兵下邳,便是连百姓也风闻此事了。~UU小说,www.uu234.com
凡明眼人皆知,荀贞醉翁之意不在酒,取下邳只是个由头,他的根本目的必是在“争徐”。
战事一起,整个徐州都极有可能,或者说一定会陷入战火,为了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生存下去,士人们纷纷选择站队,他们只要选对了阵线,待战事罢了,依然击钟鼎食,锦帐华堂。
而百姓们却不行。
他们没有什么选择,只能选择竭尽全力地想办法自救,以求在被战争波及时能够不丢了性命。他们有的决定等战火到时,结伴合伙逃入邻近的山林、湖泽中;有的去乞求当地乡、县中的豪强,希望这些豪强能够允许他们到时避入坞壁;有的则因经历过了太多的乱事,早已麻木,也懒得再去多想,只是听天由命;亦有不甘在乡野待一辈子的,自觉看到了用命搏个前程的机会,或跑去县里、甚至州治,积极请求参军,或应郡县右姓之募,加入他们的私兵部曲。
总而言之,初平二年的这个正月,不知觉间,上至士人,下到百姓,徐州已如沸。
士人们在谈论荀贞、陶谦各自胜算局面的时候,都不忘把孙坚、袁术加上,陶谦也没忘了袁术,已遣人再赴鲁阳,而就荀贞来说,他当然也不会把孙坚忘掉。
早在正旦之前,荀贞就遣了使者去见孙坚,约其相助,所遣之人是荀谌和江禽。
荀谌是荀贞族兄,善言辞,做此次去见孙坚的正使可谓适得其选。
之所以让江禽做个副使,却是两个缘故。
一则,当年击黄巾时,孙坚曾陷汝南黄巾围中,被刘辟所困,险些身死,幸为荀贞所救,而当时随从荀贞与黄巾浴血奋战,杀入重围,救得孙坚脱险的荀营诸将中便有江禽,所以江禽和孙坚是老相识了,——当时从荀贞救孙坚的还有许仲、辛瑷、刘邓、典韦等人,只是现下开战在即,这几人分掌军职、各有重任,不得离营,所以荀贞就选了江禽来做这个副使。
二来,去沛郡需要经过下邳,总得有个武将护卫,江禽虽是转为了屯田,但他毕竟是在沙场上几经鏖战过的,由他来负责荀谌的安全,自是不在话下。
荀贞的本意是想荀谌、江禽能在正旦前赶到沛郡,也好顺带给孙坚贺个新年,只是却没料到,
大概是因天寒路远之故,荀谌在半道上病了,行不得路,拖延了小半个月,病才见好,所以,等荀谌、江禽抵达豫州的州治沛郡谯县时,已是初平二年正月的中旬了。
好在虽是晚了几天,却没耽误住他们此次前来的正事儿。
孙坚非常热情,听说是荀谌、江禽来了,出到州府门外相迎。
“友若、伯禽,候君二人久矣,今日你们总算到了!”
新年正旦是走亲访友、互相拜年之时,孙坚也遣了使者去见荀贞,遣的是吴景和韩当,荀贞和孙策有师生之谊,所以孙策也跟着一道去了,他三人代表孙坚拜见过荀贞后,在广陵待了两天便即启程归郡,却是早就已经回来了。在广陵时,荀贞把荀谌、江禽病在路上的事情告诉了他三人,他三人回来后,即将此事转告孙坚,是以孙坚知道荀谌病在了半路之事。
荀谌从袁绍那里到荀贞帐下时,正是荀贞、孙坚讨董之时,因而他两人也是相识的。
荀谌笑道:“奉吾弟所托,本该正旦那天便到贵县,好给将军贺年的,却不意贱躯无用,弱不禁风,竟是半路病倒,拖宕至今。”
孙坚关切地问道:“现下可好了?……我看你精神还不错。”
“吾弟念我病情,特请了樊医行数百里,给我诊治,也是多亏了樊君医术高明,我现下已然大好。”
荀贞帐下现有两个名医,掌着荀贞军中的医疗诸事,此两人一个樊阿,一个吴普,皆是华佗弟子,吴普是广陵人,荀贞到了广陵后,他才经由樊阿举荐投到荀贞帐下,樊阿却是早当荀贞尚在赵郡时就投到荀贞手下了。这两位名医,孙坚也都认识,听了荀谌此话,往荀谌身后的从人中看,却没有找到樊阿的身影,遂乃问道:“樊君何在?讨董时,亦是幸赖樊君,救活了我帐下不少重伤的将士,今至我境,我当好生招待,再做感谢。”
“樊君已然归还广陵了。”
“却怎么没请他一起来鄙县?”
江禽笑着插口说道:“将军知道的,近日来吾郡很忙,樊医实在是不能久处在外。”
孙坚了然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往前半步,近至江禽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臂,笑道,“伯禽,多时未见,我看你怎么憔悴了不少啊?”
江禽摸了摸脸,笑答道:“自奉我家君侯所差,改掌屯田,连月忙碌,几不得闲,我虽是顿顿无肉不欢,可却也耐不住日夜操劳,瘦些也是没奈何的。”顿了下,又笑道,“来前向我家君侯辞行,我家君侯也说我瘦了,不过却也说:虽是瘦了些,人看着却越发精干。”
江禽是个自期颇高的人,现被荀贞调去掌了屯田,论手下屯田兵的数目,虽是比他以往的部曲要多了很多,可毕竟不是野战部队,而是搞起了农耕,故而心中难免会因此有点落差,总担心别人会因此而小看他,所以对别人的一些话就会时常地稍嫌敏感,孙坚说他“憔悴了不少”,本无别意,他听入耳中,却就觉得孙坚似“有意别指”,於是,忙就拿出了荀贞夸赞他的话,以示他虽然“憔悴”了,可还是很得荀贞的看重,并他本人对改掌屯田也是毫无怨言。
孙坚性子粗爽,没听出江禽说这几句话的用意,哈哈一笑,说道:“贞之素能识人,今使君改掌屯田,待到今年夏收,广陵必秔稻丰积,等至那时,说不得,我还得问贞之借些粮的啊!”
荀谌笑道:“将军与吾弟是生死交,情逾骨肉,生死尚可相托,何况些许粮秣?广陵只要有,将军到时要多少,便给多少!”
“哈哈,哈哈,……风寒天冷,咱们就别在门外待着了,君二人请随我入内吧。”
孙坚前头领路,吴景、孙策、程普等人相陪,一行人入了州府。
孙坚却没带着荀谌、江禽等去前院堂上,而是直接到了后宅私室。
132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五)
孙坚领着荀谌、江禽直接到了后宅,由此也可看出孙坚和荀贞的交情,两人早已不是公事之交,而是深厚的私交了,正如荀谌之话:两人间,彼此皆可托付生死。⊙頂UU小说,www.uu234.com
生死都可相托,就更别说一方有事,另一方出兵相助了。
白天时,荀谌没有提公事,只叙私谊,代荀贞给孙坚拜了个晚年,把荀贞静心准备的礼物送上,——荀贞给孙坚的礼物并不贵重,但贵在用心,礼物中甚至有陈芷、唐儿等亲手给孙坚诸子、女做的衣服、鞋袜,曾拜荀贞为师的孙策、孙权兄弟收到师母的礼物,皆感念不已。
晚上,孙坚设酒,宴请荀谌、江禽。
有了曾从荀贞在千军万马中救出孙坚的这段旧事,孙坚帐下诸将纷纷给江禽敬酒,江禽推辞不得,也自觉脸面荣耀,喝了个大醉;荀谌没有喝太多。
等酒宴散了,孙坚又单独与荀谌说话,问起了“荀贞是否准备与陶谦开战”这件事,——这时已是正月中旬,徐州的动静已然传到孙坚耳中。荀谌此次来谯县的目的正是为了请孙坚给荀贞壮声势,闻得孙坚此问,自是不会否认,并趁机提出了荀贞有意请孙坚相助的请求。
孙坚问道:“贞之想我如何相助?是出兵下邳,还是抵住袁术?”
“袁公路意在荆州,眼下刘景升与他争荆正烈,他必不会分兵去助陶恭祖。”
“这么说,贞之是想让我出兵下邳,与他合力,先取笮融,再取陶谦了?”
“将军居豫,不好贸然入徐,广陵亦不请将军出兵。”
“那贞之是何意也?让我坐观?”
“广陵之意是:请将军屯精卒两部,一部驻萧,一部驻虹,引而不发,足矣!”
萧、虹皆是沛郡的属县。
萧县在沛郡北部,临彭城国,在彭城之西,距彭城的国都彭城县只有六十里。
虹县在沛郡南部,临下邳国,距下邳国的徐县(即刘备为了立功,决心一定要为荀贞拿下的那个淮水北岸的下邳属县)只有百里。
荀贞请孙坚屯兵一部,驻在萧县,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威慑彭城相薛礼,从而使薛礼就算不诚心相助己方,却也不致敢改投阵营,投到陶谦那边。
而至於荀贞请孙坚屯兵一部,驻在虹县,则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战事不顺,比如不能顺利地取下徐县,又比如陶谦的援兵来得太快,使得荀贞部被阻淮南,不能迅速地渡过淮水北上,那么在那个时候,在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只能请孙坚从虹县直接出兵,为荀贞攻下徐县,打开进路,——虹县和徐县一样,都在淮水北岸,由虹县去徐县,一马平川,无甚阻碍。
孙坚是个老沙场了,一听荀贞的安排,就知道了荀贞的用意,当下痛快说道:“没有问题!我明天就令孙河、韩当分带部曲增驻萧、虹!”
萧县、虹县一在沛郡北部,一在沛郡南部,又分与彭城、下邳相邻,战略地位较为重要,为能牢靠地掌握沛郡,也是为防止外敌入侵,孙坚在这两地本就皆有驻军,只是数目不太多罢了,现下需要做的就是增兵入驻。
荀谌知孙坚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能把豫州整个地纳入掌控,他需要用重将来镇守的地方着实不少,可为了给荀贞帮忙,他却肯调孙河、韩当这两员心腹干将分别入驻萧、虹,实情意深重。
以荀贞、孙坚两人的交情,荀谌却倒也不必为此而特地表示感谢。
事情办成,在谯县待了一天,荀谌即辞别孙坚,与江禽返回广陵,把此事回报荀贞。
……
便在荀谌离开谯县的第三天,陶谦的第三拨使者到了鲁阳。
去年底,陶谦就派了使者去见袁术,因迟迟不见使者回来,在与曹豹、曹宏密议过后,他又派了一个使者去见袁术,这回倒是得了回信了,然而却不料回信中说的竟是:包括第一拨使者,这两拨使者都是到了鲁阳后便被安置闲住,多次求见,却至今都还未曾见着袁术。
没办法,陶谦只好又遣出了这第三拨使者。
第三拨使者到了鲁阳,和前两拨的使者一起,又求见袁术。
将军府先里说袁术病了,几天后,陶谦的一个使者质问将军府的人:“将军既病,尚能饮酒达旦,声传府外,半城可闻邪?”将军府的人因又说:“将军病体方愈,今天一早就出门拜友去了。”问去拜哪个“友”了?将军府的人搪塞两句,以“军机”为由不肯说。
前后差不多一个多月,三拨使者,而连袁术的一面都没有见上。
陶谦的这些使者们聚在一处,无不大骂,都说:袁公路言而无信,小人行径。
最可气的是,便在这段时间内,还有从徐州来的粮车隔三差五地抵达鲁阳。
一手拿着陶谦的好处,一手不见陶谦的使者,这种行为,虽令陶谦的使者们愤怒,可却也无可奈何,没有一点办法。
事实上,袁术不曾病,也不曾出门访友,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将军府待着,因为猜出陶谦的这几拨使者是为了求助、借兵而来,故而他才吩咐门下托辞不见。
虽是因此而没有了陶谦的“聒噪烦人”,可袁术这些天的心情却也很是不好。
有两件烦心事。
一个是刘表,自得了蒯越、蒯良、蔡瑁等荆州名士襄助,刘表先是招兵买马,屯粮聚械,继而用计,诱斩了五十多个恃兵自雄、横行郡县、称霸各地的“宗贼”头领,——所谓宗贼,就是以宗族、乡里关系而组成的武装集团,也可以称之为“宗部”,这种组织南北皆有,而南方尤多,他们打着“自保”的旗号,却时常行劫掠郡县之事,名为是由宗族、乡里组成的保境安民之组织,实等同盗贼割据,刘表如欲掌荆州,这些宗部是非要先铲除不可的。
因了蒯越等人之计,在他们的帮助下,刘表顺利地诱斩了五十多个宗贼首领,之后,一并袭取他们的部众,缴获了大量的粮秣、兵械,自家的军事实力由此一跃而充,得到了极大提升。
随后,刘表又使蒯越等去江夏,说降了拥兵占领襄阳的大贼张虎、陈生。
荆州大部分的郡守县长都有趁乱聚兵、以谋私利的举动,并且因为刘表初来荆州时没带一兵一马,是单骑入荆,所以他们中有很多人当时也压根就没把刘表看在眼里,得罪过他,故而,经过刘表这连番的军事举措,他们看到了刘表的威能之后,大多即解印逃走。
至此,刘表控制住了除南阳郡外的荆州七郡,并把自己的驻地从宜城改到襄阳。
宜城、襄阳皆属南郡,两县俱在南郡北端,相距不足百里,从宜城改驻襄阳看似无关紧要,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不然,因为宜城在南,襄阳在北,襄阳离南阳郡更近,可以说这个县就是正正地压在南郡、南阳郡两郡接壤的郡界上的,刘表把治所移到这里说明什么?
只说明一个问题:刘表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他现在不但能掌控住荆州七郡了,而且还有胆气来和袁术争南阳郡了。
这个事实无情地便在袁术面前,袁术怎么能还有好心情?
便在没太久之前,刘表还是狼狈不堪,被朝廷拜为荆州刺史后,因为道路被阻,荆州各地盗贼丛生、郡县自立,所以他当时甚至都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来上任,只能匿名独身,这才得以抵至宜城,就任刺史之位;可转眼间,早就图谋荆州的袁术寸境未得,还是只能据在南阳郡内,可郡外的荆州七郡却居然就被刘表给悉数拿下了,如此反差,怎能不叫袁术恼怒。
说到底,这不怪袁术,不是袁术无能,只能怪荆州的士人们不拥护袁术。
想那刘表是单骑就任的,便是有一些从人,可都人生地疏,又有几个是能帮他的?还不就是靠了蒯越等人,出谋、出人、出钱、出力,这才使刘表一举掌控了荆州七郡!
不说别的,便只说刘表诱斩那五十多个宗贼首领一事,出谋划策的是蒯越、蒯良,派出去诱请那些宗贼首领来宜城的又是蒯越的人,刘表做了什么?坐享其成而已。
设如蒯越等人肯助袁术,这荆州,哪里还有刘表的份?
只奈何,袁术名声不如“八俊”之一的刘表,袁氏家声虽显,而刘表系汉家宗室,细较之,尚胜袁术,更且袁术又非朝廷任命的荆州刺史,因而,却是不能得到蒯越等人之助。
——由刘表得荆一事,足可见各州士族之雄,可见州士族在本地的势力和影响力,也正是因此,荀贞才会在开战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遣人分赴各地,积极拉拢徐州各地的名族右姓。
虽是恼怒,可袁术也无良策,就像陶谦的使者只能在背后大骂他几句一样,他也是只能痛骂蒯越等人几句,也就罢了。
刘表得荆州七郡,移驻襄阳是让袁术恼怒的一件事,另一件则便是袁绍欲立刘虞为帝。之前,袁绍就给袁术来过信,说过这层意思,前两日,又与韩馥联名,给袁术又来了一封信。
133 广陵兵动徐方沸 鲁阳坐视豫州盟(六)
“这个婢养的竖子,什么‘要让海内见中兴之主’,什么‘我袁氏家室遭到屠戮,不可再北面事长安’!这个婢养子也知我袁氏受戮?要非因他不肯老老实实地在渤海待着,偏要搞什么讨董,还自立为盟主,董贼又岂会诛我袁氏家室?我从父和我阿兄又岂会死於非命?”
虽然两天前袁绍信到时,袁术就大发了一通雷霆,可每当想起此事,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上涌。UU小说,www.uu234.com
因受袁绍牵累,死在洛阳的袁氏族人中,最让袁术心痛的便是袁隗和袁基两人。
袁隗是袁术和袁绍的从父,袁隗对袁绍很好,对袁术也很好,袁隗之死,实是令袁术痛彻心扉。袁基和袁绍、袁术,按血缘来说,三人皆为袁逢之子,是兄弟关系,只不过袁基、袁术两人同产,袁绍则是婢女所生,也就是说,袁绍和袁基、袁术是同父异母,袁术素觉袁绍母贱,一直都看不起袁绍,他和袁基的感情与他和袁绍的感情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无法相比,闻得袁基死讯时,袁术着实伤痛,大哭一场,差点吐血,对袁绍也就因此而更加痛恨了。
积怨之下,接连收到袁绍“欲立刘虞为帝”的来信,袁术更是愤恨。
袁绍所谓“要让海内见中兴之主”,所谓“不可再北面事长安”,袁术岂会不知这些只是借口罢了?袁绍的本意显是为了控制“王命”,立了刘虞为帝后,将之掌控手中,从而号令海内。
袁术骂道:“昔董贼欲行废立,袁绍这婢养的是怎么回答的?‘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若公违礼任情,废嫡立庶,恐众议未安’。那时他这么回答董贼,现在他却要别立‘天子’了?凭他也配?这婢养的竖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骂得兴起,狠狠拍打案几。
堂下的将、吏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大声喘气。
他们熟知袁术的脾气,知道袁术有个逆鳞,那便是袁绍。
以前在洛阳时便是如此,因嫉妒袁绍得士人倾心,每提及袁绍,袁术就会怫然变色,纵便不说,亦心中不悦,袁绍当了联军盟主、袁隗和袁基死后,在袁术面前,就更提不得袁绍了。
这种情况下,没别的什么好办法劝解,只有等袁术发够了脾气,暂时消了气,才能算罢。
袁术发了一通脾气,把心中的邪火发泄出了大半,情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早就注意到堂下诸人中,他的长史杨弘似有话想说,刚才正发火,没有兴趣问,现在情绪渐平静了,遂开口问道:“德业,你几番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明将军在上,弘确有一事禀报。”
“何事也?”
袁术刚发过脾气,情绪虽渐平静,毕竟心情不好,杨弘有点担心他会再发怒,吞吞吐吐。
袁术不耐烦起来,说道:“有话就说,嗫嗫嚅嚅像甚样子!”
“是、是。……明公,陶恭祖的使臣又来求见了。”
“不是说了么?我病了!”
“已知明公‘病愈’,门上说明公出外访友了。”
“病也好,访友也罢,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了不就得了?”
“可是明公,……。”
“怎么?”
“明公前与陶恭祖定盟,此事郡人多知,徐州的粮至今尚还在络绎运至,而陶恭祖连遣三使,明公却皆不见,……郡人对此颇有议论。”
杨弘说的“郡人”,指的是郡中的士人。
袁术皱起了眉头,说道:“都谁有议论?怎么议论的?”
“就在下所知,议论者不少,他们有的说、有的说……。”
“说什么?不必遮掩,如实道来。”
“有的说明公失信,有的说陶恭祖憨蠢,又有的说明公怕了荀广陵,还有的说如今刘景升坐大,明公便是有心助徐,恐也无力出兵。”
听了这些话,袁术倒是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说道:“成大事者岂拘小节?那说陶恭祖憨蠢的,倒说得是一点不错。我不过略施小计,他便自肯上当,我却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帐下这么多的兵马要养,日食月用,总是消耗,我不想办法多弄来些粮秣,又如何能养得住勇士?我养这些部曲,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保南阳一郡的平安么?设无我在,南阳恐早盗贼丛生了!……再说了,我从徐州弄些粮来,总也是减轻了南阳的负担,对他们却是有利才对。”
堂下的将、吏中,有不少人附和,都道:“将军所言甚是!这帮士子,不感谢将军,反横加污蔑,往将军身上波脏水,真是可恨!请将军下令,我等这便去‘请’了他们来,好好教喻一下他们,也好叫他们知道将军保境安民、怜惜南阳百姓、不欲使其重负的一片苦心。”
袁术笑道:“这却不必了。我等在南阳,到底是客军,对这些本地的士人,该敬的还是要敬让三分。”
杨弘迟疑说道:“那便就任他们乱说?”
袁术想及“刘表取荆州七郡”的过程,心中想道:“对这些好嚼舌头的士人,却是不能忽视,既然他们胡乱讲话是因为我没有见陶谦的使者,罢了,那我便见一见陶谦的使者就是!”想到这里,遂说道,“堵不如疏,他们想说,随他们说去!也好显一显我的宽容大度,让他们看看我和刘景升究竟谁才是‘仁善令主’!……陶恭祖的使者求见多次了,是么?”
“是。”
“叫他们来见。”
“将军?”
“他们大老远地来一趟,总不能让他们连我的面都见着,白跑一遭啊!”
“可是将军,荀广陵、陶恭祖分别厉兵备战,徐州眼看要启战端,陶恭祖来遣三拨使者,如此急切,必是为求援而来。若是他的使者提出请求将军出兵?将军打算如何回答?”
“出兵总要有粮秣才行。只要陶恭祖能再给我运来十万石粮,我便出兵救他。”
听了袁术这话,就是连杨弘等人,也有点觉得袁术过分了,骗了陶谦一次,也就罢了,不能再骗第二次了啊,这分明是真的把陶谦当傻子来对待了?
杨弘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郡人已妄议将军失信,如再问徐州要粮?……郡人的那些话固然都是流言蜚语,可《诗》云:‘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言不可畏。夫有壮志者,必先坚心念,只要心念坚定,大丈夫便足以立世,众口又岂能铄金?德业,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可畏的么?”
“弘愚钝,敢请将军教示。”
袁术喟然叹息,望向堂外蓝天,说道:“真正可畏的天意啊!”
134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一)
袁术说真正可畏的是天意,这话虽是没错,但前边他正在和杨弘说“应付陶谦使者”之事,忽然话锋一转,说到“天意”,就显得很没来由。UU小说,www.uu234.com
除了杨弘等几个他的心腹之外,堂上余下之众皆不知他为何会忽有如此一叹,有自作聪明的,以为是他又想到了“袁绍欲立刘虞为帝”一事,遂附和响应,痛骂了袁绍几句不自量力。
袁术有点怏怏失意,尽管平时他是挺喜欢部属斥辱袁绍的,现下此时却不想多听。他站起身来,吩咐杨弘说道:“去通知陶谦的使者吧,叫他们明早来见我。”
杨弘恭谨应诺。
次日一早,陶谦的几个使者来见袁术,等待了这么久,最终得到的却又是索粮、索军械,不用说,陶谦的这几个使者自是满怀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就这么回去,回禀陶谦。
陶谦知了此事后,难免大怒,他如何大怒,却不需多讲,只说广陵郡府,荀贞这日也从细作处得知了袁术给陶谦的回复,不觉大笑,顾对左右的戏志才、荀攸等人言道:“袁公路骄豪,昔为长水校尉,盛车宝马,驰骋洛阳,以气高人,人称‘路中悍鬼袁长水’,此诚非可以信者也!陶恭祖无识人之明,妄欲以公路为援,而今却是赔了粮秣折了兵械,一无所获。”
戏志才说道:“日前闻陶恭祖欲与薛礼结亲,薛礼并未拒绝,而今陶恭祖失鲁阳之援,孙将军已列兵彭城国西,料薛礼这个竖子,肯定是不敢再反复无常了!”
荀贞哈哈大笑。
虽然早就料到袁术肯定不会援助陶谦,但要说对此没有一点担忧却也不可能,於今确知了袁术给陶谦的答复,荀贞心头顿便放下了一块石头,轻松了很多。
先是程嘉说服了臧霸,泰山兵不肯恭顺地听从陶谦的调遣,继而现下陶谦又没有了鲁阳的援兵,而荀贞这边,不但得到了孙坚的有力帮助,而且因为“袁术拒绝援助陶谦”而稳定住了彭城国,使薛礼不敢再有反复变化,并且可以想见,陈氏、糜氏等这些已经投靠到荀贞这边的徐州士族、豪强肯定也会因此而坚定支持荀贞的念头,甚至可以想见到:一些原本中立或者犹豫不定、乃至本来支持陶谦的徐州士族、豪强们,极有可能也会因为“袁术对陶谦的拒绝”而不再中立、不再犹豫,乃至改换阵营,选择支持荀贞,总而言之,至少从目前来看,徐州的形势对陶谦是越来越不利,而对荀贞却是越来越有利了。
荀贞笑道:“我该写封信给袁公路。”
荀攸凑趣,笑问道:“写信为何?”
“我得好好地感谢他啊!”
戏志才、荀攸等人皆是大笑。
戏志才大笑了一阵,话回正题,对荀贞说道:“各部兵马调署已毕,粮秣等物亦皆准备妥当,过了这个月,下月天气即会转暖,敢问君侯,打算何日出兵?”
荀贞的部曲之前除了驻扎在广陵县的以外,在郡中各地、沿海地带也都有驻扎,为了即将展开的“下邳战事”以及随后必然会发生的“争徐战役”,从去年底起,荀贞就开始了对部队的调动部署,入到今年正月,调动愈加频繁,截止现下,已大致完成了临战前的所有部署。
荀贞的整个部署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对主力部队的部署,一个是对屯田部队的部署。
经过去年的裁兵,荀贞现今帐下约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主力作战部队。
这一万五千人,荀贞主要将之分别调动、重新部署在了两个区域,一个是广陵的郡西一带,也即西边和下邳接壤的地带,一个是广陵的郡北一带,也即北边和下邳接壤的地带。
郡西这边,荀贞总共部署了五千人,主要是放在了东阳县周边,在这里驻扎了约四千人的部队,其余的那一千人则是驻扎在了淩县。
淮水经下邳而入广陵,不仅把下邳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广陵郡内也有一部分地区是在淮水以北,只是和下邳相比,广陵境内在淮北的地域不大,这块地域中只有一个县,即是淩县。
淩县在广陵西边的最北,距淮水不到百里,离下邳只有几十里,如果只从地理位置考虑,此地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发起对下邳进攻”的地点,这个县直接就在淮北,攻入下邳郡内后不不需要再去考虑渡河的问题。可此地却也有不足,最大的麻烦就是:这里和东阳、广陵内陆之间不但有淮水相隔,而且有富陵湖群相隔,如把此地选为主要的“发起对下邳进攻”的地点,那么将来在兵员的运送、后勤的补给等等上都会有很大的麻烦。
这一个不足,也就决定了此地无法成为主要的发起进攻的地点,只能作为一个策应。
所以,荀贞只调了千人驻扎此县,主要的“发起对下邳进攻”的地点,他还是选择了东阳县。
东阳为主、淩县为辅,这就是郡西区域的整体兵员布置,调驻在这一区域的五千兵马,在即将发生的战争中,将会是攻取下邳的主要力量。荀贞令由许仲负责,乐进为辅。
郡北这里,经过一个来月的调驻,荀贞总共部署了八千兵马。
广陵郡北,挨着北边的郡界附近,共有四个县,由西而东,分别是淩县、平安、射阳和海西。
淩县已被划入郡西的预备战区,因此,郡北的预备战区主要是由平安、射阳、海西三县组成。
荀贞在平安、射阳各驻扎了三千兵马,在海西驻扎了两千兵马。
这三个县虽然同属郡北的这个预备战区,但在将来的作战中,担负的任务却并不尽然相同。
平安、射阳两支兵马的作战任务一样,可细分为前期、中期和后期。
从平安、射阳各向西北行百余里,分别是下邳郡内的淮阴县和淮浦县,待战事一开,平安、射阳部队的前期作战任务就是要迅速猛烈地把淮阴和淮浦打下。
淮阴、淮浦两县一个在淮水南岸、一个在淮水北岸,夺下这两个县后,平安、射阳这两支部队的作战任务就开始转向中期,因为按照预计,这个时候,陶谦的援兵应该已经到了。
平安、射阳这两支部队的中期任务就是坚决地阻击、并尽力吸引陶谦的援兵,从而减轻郡西那五千兵马攻取下邳的压力。
等郡西的许仲带领那五千人马完成对下邳的主要作战任务后,全军即随之转入对陶谦兵马的反攻阶段,换言之,转入对东海郡的作战,待到那时,平安、射阳这两支部队就将成为作战的主力,——这也就是它们这两支部队在此战中的后期作战任务。
海西那两千兵马所担负的作战任务与平安、射阳部队有所不同。
广陵郡北界整个的地形有点像个“凹”字,最左边的这一“竖”是广陵的西界,上边的“缺口”是下邳的郡土,而最右边的这个“突出部”则是托着东海郡,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广陵最右边、即最东边的北面是邻着东海郡的。海西,就在这一区域内。
由海西向东六十里,是海,向北三四十里,是东海郡,向西北二百里,是东海郡的郡治、同时也是徐州的州治郯县。
海西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荀贞部署驻扎在这里的那两千兵马的作战任务,其作战任务即是:等战事开启,面向东海郡,屯兵不动,以威胁郯县,使陶谦不敢放手遣兵入援下邳,同时,等许仲完成对下邳的作战,当全军随之转入攻略东海郡阶段时,担负“奇兵”的作用。
郡北这个预备战区的主将是荀成,副将是徐荣。
总得来说,这次“争徐”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攻取下邳,第二个阶段是攻取东海,与此相对应的,第一阶段以郡西的许仲部队为主,第二个阶段以郡北的荀成部队为主。
主力部队共约一万五千人,除掉郡西的五千人、郡北的八千人,还有两千人。
荀贞把这两千兵马又分为三部。
一部五百人,驻扎高邮县,一部亦五百人,屯驻盐渎县,余下一千人则屯驻广陵县。
屯驻广陵县的这一千人,自是为了保证郡府的安全,同时也是起到一个战略后备队的作用,前线如吃紧,可驰援之。
驻扎在高邮的五百人则主要是为了保证当战事起后,郡中不会有盗贼生乱,——高邮处在广陵郡的腹地,这一带湖泽遍布,地广人稀,虽经数次剿杀,却总有盗贼出没,所以,当外有战事的时候,这里必须是要有一支精兵屯驻,以为威慑的。
盐渎县是广陵最东边的县,临着海,荀贞在这里放五百人,一个是为防海贼趁机侵扰,另一个则是为了防备陶谦会走海路,给广陵来个奔袭。
主力部队之外,荀贞并还给江禽下了军令,调动集结了部分屯田军,同时动员了整个屯田军。
调动集结起来的这部分屯田军是屯田军中战力较强的,大多上过战场,有战争经验,共约六千人,荀贞将之分别主要部署在了郡西、郡北。
他们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做战时的后勤供应部队,一个当战事紧张时,也可以拉上战场。
荀贞的整体部署就是这样,这个部署是经过和戏志才、荀攸等人再三商议的。荀贞自认为这一套整个的部署点面结合、正奇相配、内外兼顾,应是现有条件下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部署了。
听了戏志才之问,荀贞沉吟稍顷,说道:“咱们一直说二月出兵,可既然现下部署已毕,却为何还一定要等到下月呢?”
戏志才问道:“君侯的意思是?”
“去年底咱们就开始调动部署兵马了,陶恭祖定然早就和幕僚有商议对策,泰山兵如肯听从其调,恐已入下邳了,现今他虽调不动泰山兵,可为了保下邳,我以为,他是极有可能改调丹阳兵或徐州兵入下邳的,丹阳兵、徐州兵一入下邳,就将会不利我郡西部队的进攻作战。”
荀攸说道:“所以君侯想要?”
“兵贵神速,当击敌不意。咱们一直说等天转暖了,二月出兵,陶恭祖没准儿也是这么猜测的,既然都在说二月出兵,我意干脆就在本月出兵!……卿等以为如何?”
135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二)
却也是天遂人愿,荀贞刚做出不等二月出兵,本月即择日出兵的决定后,次日便得了一条军情,却是青州境内的黄巾军出现了异动。…UU小说,www.uu234.com
七年前,黄巾第一次起事,张角等被皇甫嵩剿灭后,黄巾军虽因此而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但并没有因此而就完全消失,还有很多的太平道信徒暂时隐匿了起来,或者躲入山林,或者与贼寇合流以求生存,或者仍然保持建制地在汉兵薄弱地带坚持战斗。
中平五年,也即三年前的十月间,因为灾害、战乱等的缘故,青、徐乏粮,遂有当地的黄巾复起,攻掠郡县,陶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朝廷任命为徐州刺史,来到了徐州“救火”。
陶谦在徐州干得不错,在泰山兵、丹阳兵和本地士人的帮助下,很快就把本地的黄巾军赶出了徐州,——不是消灭,而仅仅是赶了出去。那么,陶谦把他们赶到哪里去了?有的去了兖州,有的去了别地,但更多的,或者说,大部分的徐州黄巾则都去了青州。
青州刺史焦和是个标准的“清谈名士”,名声很大,然徒有其名,却是无有内实,没有半点军政上的才干,面对境内遍地的黄巾,他不是厉兵与战,而是祷祈占卜,耆筮常陈於席前,巫祝之士不离其侧,青州黄巾遂得以发展壮大,时至今日,总计已有三十余万之众。
这三十多万的青州黄巾,之前是散布在青州的各郡、各地,但就在前几天,他们却出现了集结、合兵的态势。
青州的地理位置很敏感,西北和西边是冀州,西南是兖州,东南是徐州,并可经海路北上而入幽州,也就是说,青州的这三十多万黄巾一旦集结合兵,不管他们是准备往哪个方向去,又或者是他们哪儿也不去,干脆就是要夺下整个青州,对冀、兖、徐、幽都会产生巨大威胁。
在这么样的一个背/景和情况下,可以预料到,当这个消息传到州治郯县,陶谦必然会十分关切,甚至,暂时来说,青州黄巾动向的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比广陵的动向还更加重要。
拿句后世的话说:陶谦和荀贞间的矛盾是“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而陶谦、荀贞和黄巾军间的矛盾则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两个矛盾相比,显是后者更生死攸关。
陶谦、荀贞相争,一方败了,如果痛快认输,也许还能保住性命,甚而保住富贵,可如果黄巾军再入徐州,并且打赢,那陶谦、荀贞除了落荒而逃之外,就只有“殉国”一途了。
所以,在闻知了这个消息后,荀贞当即拍板:“青州黄巾异动,必会引起陶恭祖、笮融的密切关注,……我军出兵的时刻到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关注了青州黄巾,对广陵肯定就会有所放松,对荀贞而言之,这确是一个极好的出兵之机。
荀彧有点担心,说道:“青州黄巾三十余万众,今其合兵,不知所向,……君侯,他们如是冲我徐州而来,当此时刻,似就不宜与陶恭祖贸然开战啊。”
荀攸等人也有此虑。
荀谌说道:“文若所言不错,……君侯,要不再等一等?等判明了青州黄巾的动向,再击下邳不迟。”
荀贞说道:“青州黄巾合兵,其意必非徐州。”
“噢?那君侯以为他们是何意?”
“其意必是冀州。”
“为何?”
“徐、青前些年都是灾荒不断,虽赖陈/元龙之力,徐州今粮颇丰,然以徐州之粮,断难足三十万青州黄巾长用,而冀州地广民稠,虽经有张角之乱,底子犹存,这几年又灾荒不多,论其粮,远多过徐、兖,此其一也。”
荀攸赞成地说道:“不错,如论粮食,徐、兖确不如冀州。”
“徐、兖地狭,或临海,或无险阻,难以腾转,再论地利,亦不如冀。”
徐州只有五个郡,兖州的郡国虽比徐州多,但那是因兖州临近中原腹地,经济发达、人口稠密,故而设的郡国较多,可实际上,如比较具体辖地范围的大小,兖州和徐州其实是差不多的,甚至比徐州还要小一点,就辖地面积而言之,这两个州都不是大州,缺乏战略纵深,并且徐州临海,而兖州处在冀、豫、徐、青这几个州之间,实为四战之地,但州中却没有什么天险阻碍,故而,荀贞认为,从地利上看,青州黄巾也不会选择徐、兖为目标。
荀攸点头称是。
“较之地利,徐州稍胜过兖,但徐州北有丹阳兵、泰山兵、州兵,南有我广陵兵,南北合计,战兵五万,稍微动员,可有十万之众,青州黄巾虽号三十余万,而只是人多,甲械不如我、精锐不如我,从这方面来看,青州黄巾亦必不会、也必不敢入我徐州。”
徐州粮食不多,缺少地利,州中的部队又很有战斗力,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荀谌沉吟说道:“我州兵马虽善战,冀州兵亦众,且有袁本初在,其帐下文武济济,青州黄巾不敢入我徐州的话,他们就一定敢入冀州么?”
“冀州兵固众,袁本初帐下固猛将如云,可是,兄莫忘了冀州还有黑山啊!”
荀谌恍然大悟,说道:“是了,冀州有黑山!我闻黑山贼今亦有数十万众,青州黄巾入冀,如得其策应,与其会师……。”说到这里,荀谌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荀谌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如果青州黄巾真的入冀,一旦和黑山会师,两下合兵,少则五十万众,多则近百万众,这将会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说不定,冀州都会因此而“全境沦陷”,落入黄巾和黑山的手中。
而一旦出现这个局面,冀州地广民稠,有战略纵深,有足够的兵源,民风还剽悍,又粮多,又产铁,又产马,战略位置又佳,北进可得幽、并,南下可掩取中原,往东则兖、徐在握,黄巾、黑山恐就不可制矣,整个北方、乃至整个天下的形势都可能会因此而生巨变。
不过对於这一点,对於会不会出现“这个局面”,荀贞却不担心。
因为他是从后世来的,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却有印象,记得好像根本就没有轮到韩馥、袁绍上阵,公孙瓒直接就把这支入冀的青州黄巾给打垮了。
荀贞虽知有此一事,但却不能将自己所知的此事告诉荀谌等人。
他严肃地说道:“是啊,青州黄巾如与黑山合兵,势必焰盛,兖、徐将危!为避免出现此等局面,我军才更得快点夺取徐州全境,以及早做好应对,以免真到那时,束手无策。”
戏志才一直没说话,因为他的判断和荀贞是一样的,他也认为青州黄巾绝不可能入徐,也认为青州黄巾忽然集结合兵的目的,必然是为了入冀,此时听荀贞分析完了,应声说道:“诚如君侯所言,青州黄巾异动,此正我军出兵之机!”
136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三)
初平二年正月二十四,这天,东阳县戒起了严。
不但城门口加强了检查,只许人进、不许人出,街上也到处是荷矛执刀的兵士,时不时还有骑兵骑着战马呼啸而过。
一来因县中的驻兵军纪严格,自入驻东阳以来,极少有扰民之事,二来也是因县中的百姓久受战火熏染,——小股的盗贼侵扰就不必说了,前几年接着两回的黄巾起事就早已使当地的百姓对战争见惯不怪了,故而,城中虽是戒起了严,可县里的百姓却并未因此而就恐慌,反有不少聚在“里”门处观望,指指点点,更有那胆大的,凑近值勤的兵卒,询问戒严的缘由。
被问的兵卒有不理会他们的,也有回答的,回答的原因全都一样:中军校尉将至,故而戒严。
这个原因不算错,中军校尉赵云今天确实是要来,但真正的戒严缘故其实并非因此。
真正戒严的缘故自是因为荀贞将要发起对下邳的进攻。
而且,今天要来的,也不止赵云一人,许仲、乐进两人今天也要来。——许仲、乐进是从广陵县来的,赵云是从淩县来的,他三人中,许仲、乐进走得较早,前晚离开的广陵,赵云动身得较晚,昨晚才离得淩县,但都已经走了大半路程,大概最迟在傍晚前便即能分别抵达。
此次攻下邳、攻徐之战中,西部战线的主将是许仲,副将是乐进,除了他两人外,被荀贞布置在这一线的主要军官还有赵云、刘备、刘邓、江鹄、潘璋、高甲、高丙等人,以及骑军的张飞等,现下,刘备、刘邓等或在东阳,或在淩县,都已经部署停当,张飞前些时也已带着一部骑兵进到了东阳,同时,负责西线后勤运输、补给的邯郸荣、时尚两人也皆已就位,可以说,现在距离“进兵下邳”所欠缺的,就只剩下许仲、乐进这两位主将、副将的到达了。
如前文所述,此次对下邳的用兵,也即西边的这条战线,又可分为奇正两路,由东阳发起进攻的主力,从淩县发起进攻的是偏师,许仲、乐进两人的任务是指挥东阳主力,赵云的任务则是指挥淩县偏师,故而,当闻知许仲、乐进离开广陵,将至东阳前线后,赵云也离开了淩县,赶来东阳,所为者,便正是为了主力、偏师要在战前再召开一次军事会议。
东阳县中戒严,东阳县外的几个兵营也各皆刁斗森严。
东阳县外原本只有一处兵营,即刘备的屯军营地,随着刘邓、张飞等的相继来到,这些后来的兵马有的进驻到了刘备营中,暂与刘备部共居一营,有的则另外建造了营地,时至於今,东阳县周边已总计有了五处军营,四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
这五个军营,只有一个是在东阳县东,其余的四个都是在东阳县西。
东阳县西的这四个军营,离东阳最远的是刘邓、潘璋营,——潘璋部兵马不多,被调到东阳前,他又专门赶去郡府,进见荀贞,恳请荀贞让他做此战的先锋,因而荀贞就把他和刘邓部安排在了一处,他两人的营地离东阳约有二十四五里,离东阳最近的是张飞的骑兵营,说是离东阳最近,距东阳亦有十五六里之远,——东阳向西不到五十里便是下邳国的盱台县境,也就是说,刘邓、潘璋这两支人马现在距离下邳国界只有二十来里地,甚至比离东阳还近。
许仲、乐进、赵云将到的消息,刘邓、潘璋於昨日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刘邓瞧了瞧帐外的日晷,见已过午时,遂令亲兵去请潘璋来见。
不多时,潘璋来到。
“文珪,天已过午,我这就要去东阳县迎许将军和乐相,兵营事宜,暂就交你来管了。”
潘璋身披铠甲,腰着佩剑,立在刘邓席前,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应道:“校尉自请去,营中有璋,定然无失。”
——讨董时,为激励士气,荀贞曾经一举表了十七个文武部属为校尉,当时本该应有刘邓亦在其列的,只是因刘邓嫌新卒没有战斗力而不肯统带,遂便罢了,直至战末,刘邓仍还是一个曲军侯,后来战罢,论功行赏,刘邓功高,理应拔擢,荀贞遂把他表为了讨贼校尉。
——荀贞战后论功的这次表举,虽没有之前“一口气表了十七人为校尉”那么多,可也不少,除了刘邓外,还有四人得到了表举,分别是陈午、江鹄、陈容和陈褒,其中陈午三人是以战功得表,陈褒是以留镇广陵有功得表。陈午被表为了平虏校尉,江鹄被表为了建功校尉,陈容被表为了安民校尉,陈褒被表为了建威校尉。刘邓等四人除本部兵马外,荀贞另外把兼并得来的豫州兵分别拨给了他们,而至於陈褒,统带的则是原先留驻在广陵的那两千兵卒。
——当然,这些部曲兵马都是最先他们被表举为校尉时的兵马,后来荀贞裁撤部曲,只保留了一万五六千人的精锐,他们几人的部曲也就难免随之减少,现分别各有千许或数百兵马。
——如把讨董时的表举称为是第一次表举,讨董后的表举称为是第二次表举,那么在“讨董后”和“此次战前”之间,荀贞又陆陆续续地进行过一些表举,这一些表举就可概括称为第三次表举,这第三次的表举主要是面向文臣,是在文臣范围内的一次表举,其目的一是为了引贤,二是为了让这些得到表举的文臣们能够“名正言顺”地更好地行使他们所担负的职责,这第三次表举前后至今,总共表举了七个人,分别是:正议校尉张纮、赞军校尉陈群、典农校尉姚昇、屯田校尉枣祗、度支校尉秦松、督冶校尉蒲沪,和被改为丰产校尉的江禽。
——这七人中,张纮是最新投到荀贞帐下的,陈群掌责军资,姚昇负责郡中农事,枣祗是由屯田司马之职擢升上来的,辅助江禽掌屯田,秦松掌管郡资,蒲沪主管冶炼兵器事。
——三次表举加在一起,荀贞现府中、帐下共有文武校尉二十九人。
刘邓现为校尉,潘璋现为别部司马,两人间,刘邓位尊,因而此次去东阳参加军事会议的是刘邓,潘璋需要留守营中,毕竟此地离下邳国太近,营中不可无人坐镇。
刘邓、潘璋都是粗猛的性子,两人又皆有勇力,共在营中住的这些天,彼此说不上很亲热,但也算是能处得来。
刘邓离席起身,来至帐外,唤亲兵备马,潘璋跟从相送。
等坐骑牵来,行到辕门,刘邓翻身上马,顾对马侧的潘璋笑道:“许将军、乐相从郡府来,我闻子龙今天也要来东阳,想来此次军议必是议进兵下邳之事了,……文珪,你早就向君侯请战,要做先锋,此回开战,以君之勇,必立大功,等到战罢,你我或许就要并席而坐了!”
“并席而坐”,意指两人的坐席不分上下,这是刘邓在预祝潘璋战后获得高升。
潘璋自负勇武,心中亦早有此期许,闻得刘邓之言,因知刘邓是荀贞爱将,却是不好骄傲,谦虚客气地说道:“如论猛鸷,校尉勇冠三军,岂璋所能及也?”
刘邓哈哈大笑,点了点潘璋,笑道:“太过谦虚!”
他在马上行了一礼,遂与潘璋暂别,带了几个亲兵随从,径往东阳去了。
目送刘邓远去,潘璋回到营里,自归帐中,一面下令,命兵士小心戒备,一面叫人送兵簿进来。
“兵”者,军械,所以兵簿不是兵卒的花名册,而是记录本部军械的簿子。
潘璋同意刘邓的判断,也认为许仲、乐进、赵云的到来,必是意味着进攻下邳的战事即将展开,故而在战事开前,他要再仔细检查一遍本部的军械装备,以免有失。
却不说潘璋,只说刘邓,出了兵营,一路东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东阳县外。
137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四)
才入春,昼尚短,酉时方过不久,天就黑了。UU小说,www.uu234.com
天黑前,赵云到了东阳,酉时两刻许,许仲、乐进联骑来至。
因此次东阳戒严,打的是赵云要来的旗号,所以当赵云到时,刘备、邯郸荣、郭嘉、张飞、刘邓等将校皆出到县外相迎,而许仲、乐进到时,为了保密,——以防下邳从许仲、乐进的来到而推断出广陵将要发起攻势,所以刘备等人没有出县候迎,只是在县寺门口等待、迎接。
许仲、乐进没带太多亲兵,各只带了十余随从。
跟着他两人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文臣,带头的是参军校尉荀攸,其余的则分别是:陈矫、许季、李续。他们四人加上已在东阳的郭嘉,将要担负起此次攻下邳之战的参谋、文牍等各项工作,荀攸以荀贞心腹股肱、广陵二号谋士的身份,亲自跟着许仲、乐进从广陵而至东阳来当参谋,可见荀贞对“攻下邳之战”的重视,只有下邳打好了、打顺了,接下来攻徐才能够事半功倍。
跟着荀攸来的三人中,许季是许仲的同产弟,李续是颍川旧臣李博的儿子,此两人都是“早年跟从荀贞的颍川旧人”中的年轻一代,荀贞把他两人派来东阳前线,自是为了让他两人能够再接受一下战争的锻炼,好让他两人能够得到更大的提高,从而以求日后可以大用。
陈矫非颍川旧人,他是广陵人,年纪虽不大,和许季、李续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然在本地已颇有名声,荀贞到广陵来任太守后,闻知其名,遂把他聘为属吏。陈矫家就在东阳,对东阳周近以至下邳的情况都较为熟悉,所以,这次荀贞给他了一个参军司马的身份,把他也派了过来,一来,亦是锻炼一下他,二来,也有一点借机试试他的真才实干到底如何的意思。
说起许季、李续,荀贞深知一个健康向上的团体,是绝不能只依靠少数人的才能的,人才总不嫌多,所以,虽是帐下已有了志才、荀攸、荀彧、张纮、程嘉等干才之士,一方面,却仍是不断地、积极地招徕贤士,另一方面,对自家帐下的这些“年轻人”,从来也都是不忘大力扶持,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遣派他们去“接受行政和军事上的锻炼”,比如之前让宣康、李续、许季等去监管各县农事这些,再比如此次将要开始的战争,除了把许季、李续派到了东阳前线,还把宣康、徐卓也派去了北边战线,入了荀成的营中,也是担负参谋、文牍事。
刘备等在县寺门口,迎来了许仲等人,彼此在门口见礼毕,刘备等请许仲等入内。
乐进虽是“下邳相”,按品秩来说,比许仲的这个“行中郎将”位高,但此次攻下邳的主将却乃是许仲,因而,为显尊重,乐进请许仲先行。
许仲不苟言笑,点了点头,转脸对身侧的荀攸说道:“校尉,你我这便进寺吧?”
荀攸答道:“将军请。”
许仲当下领先,昂首阔步,进了县寺。
乐进、荀攸、赵云、刘备、邯郸荣、刘邓、张飞等在后跟从,鱼贯入内。
院中早打起了火把,虽是夜已至,亮如白昼。
从院门口到正堂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又有三五成队的巡逻队在院中前后各处行走警备,兵卒皆负甲按刀,神情警惕,警戒得十分严密。
许仲等来到堂上,分主次落座。
许仲自是坐在了主位,两侧分是乐进、荀攸,赵云、刘备、邯郸荣、郭嘉等按职务尊卑,年岁高低,分文武之别,各在左右入席。
许仲环顾了下堂上,见各营的主将、后勤、参谋等都已在了,遂开口说道:“今吾与乐相、荀参军等并从郡府来,赵校尉从淩县来,召诸君在东阳县寺相聚会议,所为者何,不需我再说,想来诸君也应都已心中有数、对此明了了。”
许仲本就威严,掌军日久,越发不怒自威,迎风冲寒地赶了一两百里地,这刚风尘仆仆地到达东阳,和诸将相见,却是毫无倦色,而且开口绝无半句废话,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堂下诸人齐声应道:“是!”
应了“是”后,刘邓离席起身,说道:“将军此来,必是为攻下邳之事。邓敢请问将军,不知君侯计议何日兵入下邳?”
“今天是正月二十四,明天准备一日,后天便进兵下邳!”
许仲此话一出,饶是他威重,堂下诸人不敢窃窃私语,却也免不了互相目视,皆有惊讶、兴奋之意。本来军中传闻,都说是要到下个月才会出兵下邳,却不料忽然把时间提前了后天,骤闻开战时间提前,诸将难免惊讶,而一旦开战,军功就将在望,诸将自又难掩兴奋。
看到堂下诸将的表情,荀攸暗自点头,心中想道:“许君坐堂,猛士噤声,此军纪可用也;闻战则喜,虎狼之师,此军心可用也。今击下邳,胜之必矣!”
刘邓喜上眉梢,下拜说道:“邓敢请为先锋,为将军开道!”
刘邓实已是本次击下邳之战中内定的先锋了,要不然他和潘璋的兵营也不会离下邳最近。
许仲说道:“许你先锋之位。”
刘邓再拜,起身,大声说道:“将军可居东阳,闻邓为将军取笮融首级!”
听了刘邓这话,许仲还是那副表情,倒是乐进笑了起来,对许仲、荀攸说道:“刘校尉勇冠三军,自从君侯,屡立高功,今为吾部先锋,破下邳当如劈竹。”
许仲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对乐进这句话的回应,吩咐刘邓说道:“回你席上去罢。”
刘邓恭谨应诺,退身归到席上坐下。
许仲示意许季近前,许季捧了一卷文书趋奉至许仲案前,许仲站起身,弯腰接住,遂之起身,恭敬地把这卷文书展开来,顾视堂中,对诸人说道:“君侯军令。”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铠甲、佩剑碰撞的响声,堂中诸人顿皆起身。
“‘笮融窃据下邳,既非受朝廷之颁,复崇浮屠而虐民,下邳士民数至广陵,求解民於水火,顾念苍生,上顺王命,今令:行抚军中郎将许显督东阳诸营,讨此民贼,护下邳相乐进临郡’。”
堂上的乐进、荀攸,堂下的赵云、刘备、刘邓、张飞、邯郸荣等等诸人,齐躬身应道:“诺!”
宣读军令毕,诸人落座。
许仲当下部署作战序列,把驻扎在东阳的四千兵马分成了三部,前军是刘邓、潘璋部,以刘邓为主将,计一千余人,中军由刘备、江鹄、张飞等步骑各部组成,许仲、乐进亲统之,计两千余人,后军由余下的部队组成,计有数百人。此外,又有邯郸荣统带的辎重部队数百人,还有由东阳县卒组成的一支维持东阳这一块儿后方的治安的地方警戒部队。
荀攸等文臣皆从许仲、乐进在中军。
赵云部因为是在淩县,和许仲等并不在同一个地方,等到开战,他们这千许人和许仲他们这边的兵马将会是分两路作战,一在淮北、一在淮南,他们主要是起个奇兵、辅助的功用,所以他虽是归许仲节制,但在行动上较为自由,许仲没有对他这千许兵马做什么具体的部署、规定,只是要求他时刻注意与主力的配合,尽量按照战前的军事计划行动,不要孤军深入。
各部分派已定,当晚,赵云又离开东阳,赶去淩县。
次日上午,赵云回到了淩县,给部曲军官转述了荀贞的军令和许仲的安排部署。
这一天,淩县、东阳各自整军备战。
正月二十六,上午,一道檄文从东阳县发出。
檄文是由荀贞帐下现今的头号笔杆子陈仪写的。
檄文的中心内容和许仲宣读的那道军令一样,主要也是“笮融暴虐,下邳士民数请广陵出救,因而出兵”云云,只是在文采上大加润色,骈四俪六,在叙及笮融暴虐时,陈仪举了好几个下邳百姓被笮融残害的例子,极言下邳民生之苦,甚有“悲天悯人”之感,使人为之郁垒,转而抨击笮融残民时,用辞辛辣,又颇有“投匕”之味,因前边铺陈足够,故而当他在文末引出“广陵出兵”之语时,顿便使人深觉荀贞此次出兵的举动实是顺天应命,完全是为了下邳的百姓,令人胸臆为之一开,大呼痛快之余,又恨不得立刻就看到荀贞获得战争的胜利。
一篇好的檄文能抵十万大军,陈仪的这篇檄文虽或抵不了十万雄师,可抵个几千人马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檄文发出,随之,上午辰时,东阳、淩县两路兵马同时出营,进击下邳。
138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五)
许仲、乐进从广陵县来到东阳县前,荀贞和他俩进行过一次战前的谈话。UU小说,www.uu234.com
谈话中,荀贞问过他两人准备如何作战:“笮融久居下邳,今进兵击之,卿等有何方略?”
当时乐进回答说道:“笮融居下邳虽久,而其崇兴浮屠,盘剥生民,民苦之亦久,今击下邳,主公乃‘正正之旗’,以进愚见,无需奇策,用‘堂堂之阵’,即可胜也。”
“正正之旗、堂堂之阵”出自《孙子·军争》,本意是:整齐的军旗、盛大的阵势。乐进将之引用在此,却是在说荀贞此次进攻下邳乃是正义之举,民心在我,所以必胜。
乐进的这个回答甚得荀贞之意,故而,此次进击下邳,遂便以此为基本方略。
却说许乐、赵云分从高阳、淩县进发,许乐这一路兵马中,刘邓、潘璋为先锋。
刘、潘率部千余,离了营地,当先驰行,出营向西约二十里,即是下邳郡界。
最先进入的是下邳郡的盱台县,盱台即后世之盱眙,“张目为盱,举目为眙,盱眙者,城居山上,可以瞩远也”,这座县城是倚山而建,故名盱台。
盱台这个县,地势西南高,东北低,西南多丘陵,东北多平原,淮水从县城的东北边数里外流过,东北边除了淮水,还有许多的湖泽分布(即后世之洪泽湖),简而言之,其县境内有低山、丘岗、平原、河湖圩区等多种地貌,地形很复杂,但对刘、潘来说,这样的地形却不妨碍他们的进攻作战,不但不妨碍,反而很合适,原因很简单,因为刘、潘是从盱台的东南边入境的,入境后所面对的多是平原地带,既适合快速进军、抵至城外,又适合驰骋野战。
刘、潘部皆是精兵,又养精蓄锐已久,这一出营,就如猛虎出山,上午辰时离的营,未及午时,便已入了盱台县界。
盱台县界也就是下邳郡界,郡界附近有笮融的驻兵,但因这一带既无险可守,又无城邑,所以驻兵不多,与其说是驻兵,不如说是巡逻队,几个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
刘、潘部中,前边兵卒来报:数里外遇到一股下邳郡兵,百许人,见我部抵至,四散溃逃。
刘邓顾对身边一人说道:“为不走漏消息,这百许贼兵不可放过。”
他身边这人名叫陈即,魏郡馆陶人,荀贞在魏郡为太守时,此人以勇武闻,善骑射,因被荀贞用在军中,现从张飞,为骑军的一个曲军侯。此次击下邳,荀贞把骑军分成了两部,辛瑷带一部在郡北战区,张飞带一部在郡西战区,分别听从荀成、许仲的调度,因为刘邓此次担负先锋的重任,不可无骑兵策应,故而,许仲便把陈即这个曲拨给了刘邓,暂由他指挥。
陈即正当壮年,今年三十四岁,恰是能战敢战之时,闻得刘邓此言,顿便大声应道:“诺!”
只应了一声“诺”,别的废话半句没有讲,他即立刻拨转马头,驰行到本曲的行军队列前,举起长矛,大喝了一声:“贼在前,从我击!”
陈即的这一曲有一百五六十骑,也皆是勇士,听得陈即令下,齐齐举起矛戈,同声应道:“击!”
陈即不再多说,转马当先,驰向前敌,这一百五六十骑的骑兵紧随其后,先是奔下主道,绕过前头的步卒,随即又奔回主道,卷骋而前,带起滚滚灰尘,直往前头敌踪处扑去。
不到两百骑,看起来数目不大,可奔腾起来后,气势却十分惊人,马蹄把地面都踩踏得震动。
行军的步卒们看着他们远去,有的羡慕,有的不以为然,更有那争胜好强的,啐几口唾沫,把嘴里吃到的灰尘吐掉,少不了骂上几句,再道两声:“且等攻城,看他们还怎么威风!”
潘璋笑对刘邓说道:“‘将为兵胆’,主公尝云:‘将怯怯一军’,此言诚不虚。辛校尉、张司马皆虎将也,也难怪会带出陈君这样雷厉风行、赴敌如饮的猛士。”
辛校尉说的是“骑军校尉”辛瑷,张司马则自是骑军的“军司马”张飞了。
——“司马”分很多种,最低的“司马”秩仅百石,潘璋现下也是司马,只不过他是“别部司马”,别部司马与军司马相比,一样的是品秩,皆为“比千石”,不一样的是“别部司马”是“别领营属”,其所率兵士的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而“军司马”是“部校尉”的副手,部中如无校尉,则便是以军司马为主,换言之,也就是说,“别部司马”相当於后世的独立团团长或独立师师长,兵额不固定,“军司马”相当於后世正规军里的副师长、参谋长等职。
按照品秩,潘璋是比千石,曲军侯是六百石,潘璋秩比陈即高,可一来,陈即部都是骑兵精锐,战斗力比潘璋部的步卒要高,二来,潘璋在荀贞军中的资历也远没有陈即高,所以在说到陈即的时候,他的语气颇为尊敬,称之为“君”,而没有以军职相称,更没有提名道姓。
刘邓笑道:“昔在魏郡击於毒、黑山,去年初击董贼,陈军侯皆颇立功劳,要非玉郎至今还只是校尉,陈军侯恐怕早就能自领一部了。”顿了顿,又说道,“待这次战罢,想来玉郎定就会能被主公表为中郎将了,而陈军侯也能与你我并起并坐了。”
荀贞帐下的步军之中以许仲、荀成为首,骑兵之中以辛瑷为首,当然,现下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张飞,许仲、荀成都被荀贞表为了中郎将,而辛瑷至今却仍还只是一个校尉,所以步军里边现在出了很多的部校尉,而骑兵里边,就眼下而言之,却是最高也只能做一个曲军侯。
荀贞当初只表了许仲、荀成为“行中郎将”,没有表辛瑷,是有他当时的考虑的,当时刚兴兵讨董,他也才只是一个“行建威将军”,故而不好表举太多部属为中郎将,再一个,他的部队毕竟是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那时骑兵的数量也不是特别多,所以就没有表辛瑷。
不过,而今的形势不同了。
讨董之后,回到广陵,荀贞虽是大举裁撤部曲,但裁撤的都是步卒,骑兵非只没有裁撤,反而因为在战场上俘获了不少董军的战马,以及徐荣投降带来的那些骑兵部曲,还有这几个月不间断地从糜竺和一些别的马商那里买来的战马,荀贞现今的骑兵力量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充实、提高,计已有两千余骑,——之前荀贞帐下骑兵数目最多时,也到过一两千骑,但那个一两千骑和这个两千余骑却是有质的区别的,首先,战马的精猛程度不同,现下这两千余骑骑兵所乘骑的战马皆是精选出来的训练有素的优良战马,比以前那些很多滥竽充数的不知强了多少,其次,之前荀贞帐下的骑兵几乎没有备用马匹,九成以上都是一人一骑,甚而连步营中一些中级军官的乘马都不能保证有,有的二线营头里边,甚至连传令兵都只能步行,现下不同了,不仅这些都能保证给他们有马乘骑了,而且骑军里边还有了不少的备用战马,就比如陈即的这个曲,兵额是一百五六十人,战马却有两百来匹,虽然还是做不到一人两骑、乃至一人三骑,可能无法进行日夜不停地长途奔袭行军,可至少足能补充战场消耗了。
也正是因为骑兵的力量得到了提高和充实,所以这次用兵下邳、东海,荀贞才有底气把骑军分成两部使用,要不然,就靠之前的那些骑兵力量,他是绝不会分而用之,自作削弱的。
刘邓虽是步军,对骑军的变化却也是很清楚的,因而他才有了“待这次战罢,想来玉郎定就会能被主公表为中郎将了,而陈军侯也能与你我并起并坐了”这一句话。
——之前刘邓就对潘璋说过,等战罢,以潘璋之勇,肯定会因功而得到升迁,所以,他没有说“陈即和他并起并坐”,而是说“和你我并起并坐”。
潘璋自诩勇武,对此也很有期许,远望陈即曲的骑兵远去,又望了望天色,再眺望西边前方,胸臆充满壮志,热血沸腾,说道:“此距淮陵,只有百余里地了,至迟明午,吾等便可至城下,……校尉,待到淮陵城下,璋请先击!”
却说前头西北方向不远就是盱台,潘璋却为何不说击盱台,而提击淮陵?
这却是许仲、乐进、荀攸三人和郭嘉等经过商议,早就定下的战策。
盱台的东南边多是平原,固然利於行军、进战,可盱台毕竟离广陵太近,而荀贞图下邳之心又早展露,因而盱台县中的守兵必定是早有准备,防御必严,如先击此县,可能不能速克,而如不能速克,就失了“用兵神速”的此次进战之意,所以,许仲等人决定,刘邓、潘璋部入下邳境后,既不击盱台,也不击高山,而是从两县中直插过去,奔袭淮陵县,——高山县在东阳的西南边,和东阳县的距离与盱台到东阳的距离相仿,既然因离广陵不远之故,盱台必防备森严,那么高山县明显也是会不好攻打的,所以,要舍盱台、也舍高山,直击淮陵。
首战直取淮陵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阙宣了。
阙宣在淮陵的势力比较大,现在他本人就在淮陵县中,有他为内应,取淮陵会容易很多。
以上两点,是从战术的层面来讲。
从战略层面来讲,首先打下淮陵对许仲部以后的进战也会有极大的好处。
好处有三个。
首先,淮陵在下邳郡的西边,临沛国,离虹县不远,只有百十里,孙坚为策应荀贞,已遣其军中上/将韩当带兵入驻虹县,打下淮陵,许仲部就可以和孙坚在虹县的部队呼应,壮大声势。
其次,东阳西边、淮水南边这一块儿的下邳境内共有四个县,最西边的是淮陵,东边的是盱台、高山,最北边的是东城,如果能先把淮陵打下,也就是说,顿时就把盱台、高山、东城裹在了一个包围圈里边,或者说,就把这三个县和淮北的下邳腹地给分割开了,这样一来,主动权就立刻掌握在许仲等人的手中了,——如果想攻击这三个县,可以东西夹攻,如果不想进攻这三个县,也完全可以先放之不管,径由淮陵县渡淮水,继续向下邳的腹地进攻。
那么,如放下这三个县不管,会不会“后顾有忧”?答案是不会。因为有东阳、淮陵在手,荀贞在广陵郡中留的有预备队,足可为东阳的支撑,可以从东路威胁这三个县不敢妄动,而淮陵与虹县呼应,能够得到孙坚部队的策应,也足能起到从西面威慑这三个县的作用,所以说,即使是放下这三个县先不理会,后路也是完全不会出现问题的。
可以这么说,淮陵只要一下,这三个县除了固城自守,就只剩有弃城北逃一途了。
“后顾”虽是“无忧”,可说到“径由淮陵县渡淮水”,那么就又有一个问题:从淮陵县渡淮水,好渡不好渡?
这就是先取淮陵的第三个战略上的好处了,同时,也是郭嘉说动阙宣投到荀贞这边的第二个好处:淮陵和淮水北岸的徐县隔河相望,两县相距只有八/九十里,徐县县中亦早有阙宣的党羽埋伏,只要打下淮陵,就可以采用刘备之前的计划,遣派少量精卒潜渡淮水,奇袭徐县,而徐县一下,从徐县往北,下邳境内就再无大的天险阻隔了。
因了许仲等人的战策如此,所以潘璋说“待到淮陵城下,璋请先击”。
刘邓瞧了他一眼,见他求战积极,知必是立功心切。
通过相处,刘邓已知潘璋人虽粗奢,然治军肃然,负勇有志,确是一个将才,既然他不辞路远,千里迢迢投到了荀贞的帐下,而荀贞这次又应他所求,把他遣到了许仲这一路的先锋位置,与刘邓齐发,为顺应荀贞的用意,能让他死力效忠,倒是有心送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因而虽明知内有阙宣为应,克淮陵或应不难,却仍是笑道:“便如君言,待至淮陵,由君先击。”
139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六)
刘邓、潘璋部兵马虽只千余,而千余甲士行军,加上随行的辎重车,亦是声势不小,沿途所过,惊动了乡中里落的百姓。︽UU小说,www.uu234.com
一则因为近些年来战事频生,盗贼丛起,便是十来岁的孩童也见惯了刀兵,再一个也是因笮融崇佛之故,下邳的乡民百姓多年受其盘剥,实在穷困,家徒四壁,无有余物,也没什么东西怕被抢,故而百姓们倒也不是十分惊惶,大多只是与父母妻儿躲在家中,紧闭门户而已,有自恃勇力,或自恃腿快的,更是连躲也不躲,或爬上房顶,或攀上里中的桑槐,远远窥望。
追击下邳郡兵的陈即,很快就消灭了这股敌人,拨马带队转回。
驰回到步卒的行军队伍中后,为方便接下来的战斗,陈即令部属保持戒备战斗的队形,不必再跟从在步卒的后阵行军,而是改在了步卒的侧翼前行,旋即,他来到中军,找到了正驱马行进的刘邓、潘璋,策马跟在他两人身边,给刘邓简要汇报了一下战斗的经过。
“贼兵百余,战力不强,见我等追击,仓皇奔逃,亦无斗志,我等以骑对步,胜得很轻易,除两人负了轻伤,别无伤亡。”
刘邓久经沙场,对这种小战斗早已没什么兴趣,听陈即说完,只问了一句:“可有擒获?”
“贼屯长逃跑时被石块绊住,摔倒在地,追击他的我曲骑士来不及勒马,把他给踩死了,因而,只擒了贼兵的两个队率。我已经盘问过这两个队率,他们说他们是下邳郡兵,听他俩声音,也的确都是下邳人,应是下邳郡兵无疑。据他俩说:笮融在盱台、高山一线,共布置了十屯兵士,主要都是用来巡逻警戒,没有别的主力作战部队存在。”
潘璋插口问道:“可有丹阳兵?”
根据军报,陶谦因调不动泰山兵,所以不得不遣丹阳兵来助笮融,到目前为止,已有数千的丹阳兵先期到了下邳。
陈即答道:“没有丹阳兵。听那两个队率说,现入下邳的丹阳兵大概两三千人,除约千人被笮融派驻到了淮水北岸,其余的都留驻在了下邳县,淮水以南诸县皆无丹阳兵驻守。”
潘璋不觉笑了起来,对刘邓说道:“陶谦部所能战者,唯丹阳、泰山两军,今泰山军迟迟不动,入援的三千丹阳兵,却又被笮融不但都留在了淮北,而且三分之二的兵力还都被他留在了下邳县,布置在淮水北岸的竟然只有区区千人,……这是陶谦和笮融要主动把淮南、淮水送给我军么?”说话的口气中,充满了对笮融的鄙视和不屑。
刘邓说道:“这想是因为他们没有料到主公会在正月底就出兵进击吧。”回答完潘璋,又问陈即,“那两个队率现下何在?”
“那两个队率倒是比那贼屯长勇敢,那贼屯长和贼兵逃时,他俩却没逃,各带五六死士,回迎我战,虽被我曲骑士包围,犹不肯降,所以只好伤了他俩,因伤势皆重,不便带回,因而,问完话,我就下令把他俩杀了。”
“既是勇士,不可暴尸荒野。”刘邓回头叫了两个亲兵过来,令道,“带几个人,去把那两个队率埋了。”
两个亲兵应诺,自带人去办此事不提。
陈即顾望路边远处的乡里,问道:“适才我回来时,远见那里中有百姓上房攀树,往这边眺望,想是已知我部乃广陵兵马,……校尉,该怎么处置?”
“出兵前,许将军、乐相、荀校尉再三叮嘱,不可扰民残民,那笮融荼毒下邳多年,百姓恨之入骨,想来应也不会跑去给贼兵通风报信,……便是通风报信,他们那两条腿又能跑过咱们么?便随之由之吧。”
陈即应诺,又问道:“俘获的贼兵甲、械如何处置?”
“留一什兵士在这儿守着,等许将军、乐相到至,交给他们就是。”
“诺。”陈即拨马转走,去安排兵士留下看守缴获。
刘邓、潘璋出兵前闻军情汇总,说下邳沿边的乡民百姓中,颇有些逃入坞壁庄园的,这留在里落中的,想应都是无有依靠的穷人,逃入坞壁庄园里的则料应或是有些家财,或是和坞壁、庄园的主人有些亲戚,换言之,用后世的话说,留在村落里的都是贫民、无产阶级,逃去坞壁庄园的则多是中农、富农,而至於坞壁庄园的主人,不必说,自然都是本地的地主阶级了。
得了下邳之后,将来治理县、乡,首先需要依靠的就是本地的这些地主,所以,对贫民秋毫无犯,对沿途经过的坞壁、庄园,除非他们主动挑衅,否则,刘、潘更是秋毫无犯。
而那些本地的地主、士绅们,有的虽然信奉了浮屠,但真心信奉的实则寥寥,绝大部分都只是通过此举来尽量地减轻些笮融的盘剥罢了,便是真心信奉的那极少数,也不会傻到以卵击石,故而,虽是见到了刘、潘部队的路过,他们中拦路出击的却是一个没有,想着去盱台、高山、淮陵等县通风报信的也是无有一个。
相反,为此感到欣喜的却是占了多数。
因为荀贞“仁政治郡、优待士人”的名声早就传遍了下邳、乃至徐州全境。当下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中,所谓的“仁政治郡、优待士人”,换个说法,就是“不盘剥、同时优待地主阶级”,既然如此,那些地主、士绅为了个人的利益,又何必为“荼毒郡人”的笮融出头?
事实上,此次进击下邳,广陵兵就算是“扰民残民”了,但只要扰的、残的不是“地主士绅”,
就算把下邳的“草民”杀个血流成河,只要能做到“优待士绅”,那么,将来打下下邳后,依然是可以得到地主士绅们的拥护,可以很快就稳固住对下邳的统治的,——只是,做为一个饱受前世“世界观”影响的人,荀贞可以在理智上优待士人,从感情上而言之,他同时也是万万做不到残害百姓的,所以,才有了战前给许仲、乐进的那道不许“扰民残民”的军令。
刘邓、潘璋率部疾行,入夜不停,从盱台、高山两县中插过,沿途除相继消灭了三支下邳的巡逻郡兵外,对所经过的乡里、庄园皆秋毫无犯,直扑淮陵。
次日上午,不到午时,两人率部进至到了淮陵县外。
140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七)
“陵”者,大土山之意也,淮陵因临淮水而为高地,故得此名。¤UU小说,www.uu234.com
刘邓、潘璋部虽是步卒,然兵行甚速,入淮陵县界时,县中尚不知广陵兵已经入境。
直到刘、潘距淮陵不到二十里,县中的守将才得悉此事,大惊之下,急令关闭县门。
县门刚关上,守卒纷乱乱地登城墙御卫时,见远处烟尘四起,不多时,一支百余人的骑兵打着广陵的旗号来到,——这支骑兵却正是陈即所曲。
陈即到得县外,见城头上的守备还没有部署完成,顿时微觉可惜,心道:“我要是能早两刻钟到,料来这县门定还没有关,说不定我就能趁贼不备,冲杀进去,轻巧巧夺下此城。”
这只是想想罢了。
陈即亦是个老军伍了,也知道部队行军是很难完全断绝消息,使敌人不知的,所谓“趁敌不备,掩杀入城”,难度实在太大,百次里边不一定能做到一次,像眼下这样这种“兵马抵至城下,而城中居然还在匆忙地部署守备”的情况,已是很难得的了。
陈即遵行刘邓的军令,命曲中骑士绕城疾驰,向城中高呼:“行护军中郎将许显,奉颍阴侯、行建威将军、广陵太守荀公令,携步骑三万,上应天诏,下顺下邳民意,今护送下邳相乐公入境上任。吾等乃许将军先锋,讨贼校尉刘邓部的部曲。大军随后即至。县中士民若知明弃逆,开城相迎,必不犯秋毫,如负城顽抗,待城破日,定屠之以儆后来!”
县中兵民闻听,兵卒尚好,士、民却说不得,立时惊惶无措。
陈即带着本曲骑士绕着城转了两圈,见此县果如情报上所言的一样,共设有四门,东、南、西、北各一门。南门外约十来里远近,有一片大湖,湖边有一山,名叫女山,此湖因被名为女山湖,湖面甚广,波光潋滟,一眼望不到边际,占地方圆怕得有不下十万亩。除了此一山、一湖,东、西、北三门外的近处没有什么大的山林湖泊,只数十里外,可遥见淮水如练。
陈即带着兵士又驰奔回到来时的东门外,眺望城头,见城墙上的守卒仍还在乱七八糟地整备防御,因对左右说道:“我部来之甚速,城中无备,我闻县中复有内应,得此城应会不难。”顾望来路,远远见隐有烟尘起,心知定是刘邓、潘璋所带的主力快到了,遂又对左右说道,“去北门、西门几个人,仔细查看一下地形,看看我等最好该埋伏在何处为是。”
陈即做为刘邓部中有数的中高级军官之一,——事实上,在这支先锋部队里,他可以说是刘邓、潘璋之下的第三人,地位仅次刘、潘,所以对今取淮陵一战的作战计划他是十分清楚的,刘邓、潘璋的作战计划大致可分三步:第一步是兵马到齐后,休整两个时辰,然后在傍晚前开始攻城,先打上一场,主攻东门,这场首战,打到入夜为止;第二步是,待到入夜,由潘璋率百余勇士潜抵到城南门外,阙宣安排的内应主要集中在南门,会在夜半时分接应潘璋等入城;以上两步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三步,也即刘邓带大队进城,消灭守敌,同时,也要尽量消灭逃出城外的敌人,而“尽量消灭逃出城外之敌”的任务便是由陈即和他的骑兵担负的。
那么,要想能最好地完成任务,陈即当然就需要先选择一个最好的埋伏地点。
东门外将会是刘邓部的战场,南门外有潘璋,留给陈即可选择的也就只有北门外和西门外了。
正月底的天气虽还挺冷,但午时前后的阳光已颇暖和,为休养马力,陈即令兵士皆下马,坐在地上,阳光晒在身上,渐把适才因疾驰而带来的寒意一点点地祛除开去。
陈即也下了马。
自从荀贞以来,他多数时候都在骑营,长期的征战,不但使他曾经受创多处,他的坐骑也因或亡或残而换过好几匹了,现在的这匹坐骑是讨董战后,辛瑷特地叫他去俘获的董兵战马中挑选出来的,神骏温顺,跑起来又快又平,日常演练时,冲锋跨障也不含糊,他对这匹战马是非常喜爱的。
下了马后,他先是爱怜地摸了摸坐骑的脸颊,然后一边抚摸它的鬓毛,一边轻声地“嘘”着,让它卧倒休息,随后,盘腿坐在其侧,仍习惯性的一手抚摸马鬓,最后抬起眼来,再次望向城头。
城头上竖立了许多旗帜,有陶谦的旗帜,有笮融的旗帜,有徐州兵的旗帜,有下邳郡兵的旗帜,在这五颜六色的各种旗帜中,陈即把目光重点放到了一面不大不小的黑旗上。
这面旗上写着“校尉吴”三个字。
此一“校尉吴”就是淮陵县的守将了。
陈即心道:“闻军情言:这个吴校尉是笮融的乡人,也是丹阳人,颇有些勇力,性情急躁。君侯常对我等说:‘为将者,首当持重’。这个吴校尉便是再有勇力,只一条‘性情急躁’就不难对付,况乎我军还有阙宣的内应?”仰脸瞧了瞧天色,将至午时,又心中想道,“如果事情顺利,也许最晚明天早上,这淮陵县就该易主了!”
想到这里,他却是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因为一来,攻淮陵是此次取下邳、东海的第一战,广陵的兵士养精蓄锐已久,斗志正高,二来,内有阙宣的党羽为应,取胜本是不难。
“夺淮陵不难,……。”陈即把目光转投向北边,北边数十里外即是淮水,过了淮水再行四五十里是徐县,他心道,“渡淮取徐,或会不易也。”
而取下邳此役的头一个关键,也就正是“渡淮取徐”。
县中的守将吴校尉这会儿在城头上,陈即望向城楼的时候,他也正在观望陈即这支骑兵。
见区区百余骑兵居然就敢在城外下马,大摇大摆地都坐在了地上,吴校尉原本因突见广陵兵马抵至城下而产生的惊乱心情不觉转为了恼怒,心道:“欺我下邳无人么?竟敢如此小觑於我!”怒从心头起,他於是按住腰剑,大声地喝令左右,“荀广陵冒以天诏为名,无故来犯,实可鄙也!点齐城中骑兵,并点三百甲士,开城东门,随我出城,先灭此百余贼兵!”
141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八)
吴校尉的兵马到底没有出城,因为他的步骑还没有集结完成,刘邓、潘璋已带先锋主力抵达。
到了淮陵城外,刘邓先遣了两百甲士警戒,令陈即部的骑士不必上马,但也散在周边警戒防备,随后命其余的部曲就地驻扎,暂时休息,叫伙夫开火做饭,接着又命随军运输攻城器械的屯田兵卸、装军械,安排完这一些军务,他带着潘璋、陈即出到阵前,远观淮陵。
淮陵虽在淮水南岸,单就下邳而言之,它的战略地位较重要,但放到整个徐州、乃至整个帝国的东方来说,它的战略地位远不如彭城等地,所以城墙并不很高,城外的护城河也不是很宽,前几年黄巾起事,这里也受过攻打,笮融掌郡以来,崇敬佛事,不事休养,连百姓都不爱恤,更别说修缮城墙了,故而,那县城四周城墙上当年被黄巾军打破的残缺处至今犹存。
刘邓的心思却不在城墙的高低、护城河的宽窄上,他细细地望了半晌淮陵,转对潘璋、陈即说道:“临出营前,荀校尉对我说:‘淮陵初战,克则扬气,当奋勇戮力,以建讨虏之功。’你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潘璋应道:“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打淮陵是取下邳的第一仗,如果打胜了,就能弘扬士气,所以校尉你应该奋勇杀敌,以建下讨平贼虏的功勋。”
刘邓摇了摇头,说道:“我初时也以为是这个意思,但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潘璋、陈即面面相觑,两人皆心中想道:“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陈即问道:“不知参军此话究竟何意?敢请校尉示下。”
“参军”说的是荀攸。荀攸现下的职衔是参军校尉,故而刘邓称他校尉,陈即呼他参军。
刘邓说道:“荀校尉和我说话时,小许司马也在。荀校尉说完话就走了,小许司马没立刻就走,他告诉我:荀校尉所云之‘讨虏’,并非单只是讨平虏贼之意。”
潘璋、陈即都知刘邓口中的“小许司马”说的是许季。许仲、许季兄弟两人,许仲是行中郎将,许季做为他的弟弟,现在的职衔又是比中郎将低的司马,因而军中多呼他为“小许司马”。
潘璋问道:“那是何意?”
“你俩知道世祖皇帝兴兵,中兴汉室,功臣中有一位名叫王霸的么?”
王霸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颍川颍阳人,和刘邓、荀贞、荀攸、许季等都是老乡。潘璋、陈即知道此人,两人都点了点头。
“那你们知道王霸曾为讨虏将军,后又被世祖皇帝封为了淮陵侯么?”
潘璋、陈即恍然大悟。
陈即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潘璋说道:“‘以建讨虏之功’,原来不是讨平虏贼之功的意思,而是封侯之功的意思啊!”
刘邓说道:“正是!小许司马对我说:今海内动荡,汉室凌迟,天子偏迁长安,吾等如能从君侯讨定徐州,然后安抚东方,再与孙豫州、并及天下英雄共联兵西向,击灭董贼,迎天子驾归洛阳,再兴汉室,待到那时,封侯不是奢求!”
转述完许季的话,刘邓又细看了会儿淮陵县城,心中想道:“下邳本不及颍川富庶,这城又有些破败,想来县中税赋更不会太多,将来如能得封侯,我可绝不要这里。”
当日荀贞给刘邓升官儿,让他做校尉,他不肯,那是因为他性本勇猛,只好击阵破敌,没兴趣操练新卒,可校尉是一回事儿,封侯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做为为臣子者的最高荣耀,又有哪个男儿大丈夫不渴望能够建功封侯,为世人仰慕,为后人尊敬?
看罢了淮陵县城,说过了这段插曲,刘邓把心思调整过来,放在了当下攻取淮陵的事上。
他指点县城,说道:“城外河窄,城墙亦不高,县中又有内应,取此城易矣!……陈军侯,取城容易,灭逃贼可不容易,你选好埋伏地点了么?”
事如顺利,破城当在夜半,城中驻军逃跑出城自也就会是在夜半时分了,深更半夜的,可能路都看不清楚,固然这会不利敌人逃跑,可同时也会不利陈即曲的骑兵追击。
这是第一仗,许仲、乐进、荀攸希望,刘邓也希望能够打一个全歼战,既显得漂亮,又能把广陵兵的战斗力给宣示出来,从而给下邳兵一个极大的震慑。
陈即刚才令人去探察地形,已经选好了地点,回答说道:“守贼只可能会从北门或西门逃窜,我曲骑士不到两百,难以在两门外皆设伏,所以我选了在北门外埋伏。”
“为何选在北门外?”
“西门外多丘陵,不利我骑兵驰骋,此其一也;淮陵西为沛国界,想来贼兵逃跑时,应是不会往沛国跑,大多应是会往北边跑,此其二也。”
刘邓点了点头,说道:“选得不错。待会儿开战后,你可带你本曲的兵士居后休整,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蓄养人力、马力,等到入夜,你就带他们往去北门外设伏吧。”
陈即应道:“诺。”
刘邓又问潘璋:“阙宣的党众会在南门相应,你可选好今夜从你先登的兵士了么?”
“早就选好了!”
“兵士可够?要不要从我部中再选些出来,以稍助卿力?”
“我所选之卒皆我部中猛士,共计百二十一人,有此百余人,足矣!”
刘邓之前说话时,一直都是和颜悦色,此时按剑挺身,正色说道:“文珪,你我相交虽短,意气颇投,而今攻战,却讲不得私情,今夜你如失利,使我部不能克城,军法无情!”
潘璋亦肃容应道:“校尉放心,今夜吾如不能先登入城,愿受军法!”
“好!”
刘邓望望天色,见午时已过,日头西向,遂对潘璋、陈即两人说道:“军里的饭食料已做好,咱们且先回去吃饭,申时攻城!”
潘璋、陈即齐声应诺。
三人驱马转回军中,自去食饭不提。
却说县中守将吴校尉,自陈即率骑士来到时上了城楼,直到现在没有下去,他亲眼看到了刘邓、潘璋的到来,也亲眼看到了刘邓、潘璋部的举止动向。
他估算了一下,料得这支广陵兵马至多两三千人,——他却是把刘邓、潘璋、陈即各部的战兵和运输粮秣、攻城器械的屯田兵都算在了一起,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算在了一起,两三千人马也不值得他害怕担忧,他大笑对左右说道:“先时,那广陵骑绕城大呼,说许仲、乐进率兵三万,而眼前他们这支先锋人马,充其量,也就是两千多人,许、乐如真有三万兵马,又怎会只遣两千先锋?足可见先时那广陵骑之言,只是吹嘘夸大之词罢了!”
左右军官中,有以为然,信心十足的,也有面带忧色,忧心忡忡的。
便有一个面带忧色之人说道:“校尉,话虽如此说,可即便入寇犯境的广陵兵没有三万,许、乐、刘邓诸人皆是荀侯帐下的猛将,凡击黄巾、破黑山、讨董诸战,他们多跟从在荀侯帐下,转战南北,张角亡於其手,董卓因之败逃,各有赫赫战功,於今犯我下邳,无声无息间竟就已长驱百余里,兵临我淮陵城下,可见此战他们定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这话引起了不少军官的共鸣,又有一人忧心忡忡地接口说道:“广陵兵如神临天降,从东阳骤然而至我境,也不知盱台、高山两县情形如何,是已经陷落,还是正被包围?”顿了顿,又道,“半个月前就得军报,说孙文台遣韩当统兵数千入驻到了虹县,也不知韩当会不会和许、乐合兵,共击我县?万一他两军东西夹击,我县、我县,……校尉,我县危矣!”
吴校尉岂会不知这两个军官说的情况?
他也担忧盱台、高山两县,也担忧韩当会来与许、乐会师,合兵共击淮陵。
只是,他是县中守军的主将,却是不能将这些担忧形诸於色。
见左右的这些军官们中信心十足的实少,忧心忡忡地占多,吴校尉心中懊恼,想道:“可恨刘邓来得太快!他如能在我把那先来的广陵骑兵给击溃了之后再到,我部兵马的士气想来应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低落了!”
吴校尉性子虽急躁,但既能被陶谦表为校尉,又能被笮融委以驻守淮陵的重任,自也是有他的能力在的,先前他欲先击陈即,本意正是为了提振士气。
试想,广陵兵突然到了城下,守卒猝不及防,难免惊惶,陈即曲的骑士绕城两圈,又通过大呼小叫引起了县中士民的惊骇,这个情况下,兵、民皆乱,要想守住城,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必须得把兵、民的情绪给安抚下来,而如何安抚?主动出击、打个胜仗明显会是一个好办法。
只可惜,刘邓、潘璋来得太快,根本就没给吴校尉这个机会。
吴校尉心中懊恼,脸上不显,哈哈大笑,说道:“孙文台非应诏命,冒居豫州,豫州郡国多不服,他弹压本州还来不及,又怎会犯我下邳?况他乃豫州兵,无缘无故又怎敢犯我徐州?盱台、高山两县的情况虽尚未知,然以我料来,最多是被围,如果陷落,消息定然早就传到我县了!……广陵兵来得虽快,可我县中有守卒千余,淮北又有数千兵马驻防,闻广陵兵来犯后,他们必然驰援我县,你们别忘了,淮北可是有丹阳劲卒的。我等只要坚守县城两三日,定就能等来丹阳兵驰救,等到那个时候,我部与丹阳兵里应外合,取胜何难?”
他的这一番话很有道理,稳住了左右军官们的心。
见左右军官们的军心稍定,吴校尉即下令道:“广陵兵刚到城下就整装军械,现下时辰尚早,也许入夜前,他们会先攻上一仗。汝等可各赴本曲,催促军卒备防,如其果真来攻,便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军官们应诺,散去各往本曲。
142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九)
申时二刻,刘邓指挥部曲发起了对淮陵的试探性进攻。
屯田兵们搭建起了侦察城中虚实所用的巢车,刘邓、潘璋等负责指挥的军官纷纷登临,居高临下,望探县里。跟着他们一起上去的还有传令兵,传令兵用各色不同的旗帜来给环列於巢车周边的金、鼓手传达命令,同时,亦用旗帜来给前线作战的各部兵士传送作战的指令。
盾牌手们推出了用来横渡护城河的壕桥,和壕桥列在一起的还有用来撞击城门的冲车、用来攀登城墙的云梯,以及用来杀伤、驱赶守敌的搭车等物,这几种器械都是用来近距离作战的,眼下还用不上它们,故而它们所处的位置较为靠后,处在肩负渡河、登城任务的甲士阵前。
列在壕桥等军械阵最前、同时也是整个进攻阵地最前的是弩车、发石车。
弩手、工兵们已经在本队队率的带领下,各到了本屯负责的弩车、发石车前。
刘邓部是先锋,先锋者,先发之锋锐,既是锋锐,那么攻坚作战本即非其所任,所以为了行军速度着想,他部中所带的攻城器械不多,弩车、发石车总共也就只有十余辆。
虽只十余辆,但这两种远距离攻击武器都很大,而淮陵县城又非大城,十几辆间隔着一定空隙地并排列出,却也差不多有淮陵县东城墙三分之一的长度。看着这些凶猛的战争利器,再看着摆在这些战争利器左近,堆积如山的长弩、石块,想来县中守卒此时必然深感压力。
巢车很高,比城墙高出一截,立在车顶,足能俯瞰县中。
潘璋探身细望,把县中的布局、城墙上守卒的部署,一一看得清楚。
他说道:“军报上说得没错,淮陵县中守卒不少,得有千余人。看他们的旗号,虽是一部,但兵源来由不同,应是有下邳郡兵,亦有徐州的州兵,还有一些淮陵的吏卒。”
刘邓已把县中、城墙上看得清楚。
县中的街道上,现下空寂无人,从高处望去,几若是一座空城,只偶尔可见有吏卒匆忙奔过,——那县中的士民不用说,必是都躲在了家中。
城墙上和城墙内侧的下边,除了负甲备战的兵卒外,还有不少的民夫,这些民夫肯定都是本县的县民,应是被淮陵县的县长或者守将吴校尉组织起来,用来支援、协助前线作战的。
而至於守卒,确如潘璋所言,旗号不一,明显是由徐州兵、下邳兵、淮陵吏卒共同组成的。
大约是因为东城墙正迎着广陵郡所在的方向,而刘邓部也正是在东城墙外列的进攻战阵之故,观其旗号,在东城墙上的守御看起来应都是徐州兵,相比之下,不如徐州兵精锐的下邳郡兵则是多集中在北城墙,而南城墙和西城墙,因为一个外边不远就是大湖,不利进攻一方排兵布阵,而另一个则是离广陵所在的方向最远,同样不适合被广陵兵选为进攻的主阵地,所以这两列城墙上的守卒就不如东城墙和北城墙上的守卒那样精锐、单一,是由少部分徐州兵、一部分下邳郡兵,以及淮陵吏卒混编而成的。
南城墙上的守卒既非精锐,又是混编而成,平时还好,一旦出现“夜半有人内应”的紧急时刻,徐州兵、下邳郡兵和淮陵吏卒间必然就会产生配合以及号令上的混乱,而一旦产生混乱,可以想见,趁机取城就非难事。
看清了守兵的具体布防,对今晚取城,刘邓、潘璋在本已很有把握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把握。
刘邓望着县中和城墙上,下达军令:“击鼓,进攻。”
传令兵传下号令,巢车周近的鼓手们挥动鼓槌,敲击出了雄浑、激昂的进攻号令。
时当下午,无风,日暖,远河如带,近处山湖寂静,蓦然响起的鼓声传出数里之远,惊动了道边田间的憩鸟,飞鸟四起,也许是它们感受到了压抑的空气,也许是它们预感到了将会出现的血腥场面,一群群地扑棱棱展翅逃向远方。
带着本曲骑士在步卒阵侧休息的陈即,听到了鸟叫声,回首转顾,看到了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向四面纷飞逃窜的鸟群。有两三只鸟可能是受到太大惊吓,不辨方向,竟是傻乎乎往广陵兵的军阵这边飞来,眼看到得近前,陈即起身张弓,一箭射出,正中其中一只。
被射中的飞鸟坠地。
“轰然”一声巨响,顾不上去看那落地的战利品,陈即掉头望向军阵的前方,却是发石车已然闻令发动,正有一块投出的石头击砸中在了淮陵县的东城墙上。
城头上的徐州兵守卒,当年也是打过黄巾的,对此倒是没有太过骚动,奉着吴校尉的军令,他们高高地撑起牛皮,挡在了城墙的垛口上头。
随着巢车下鼓声的越来越急促,广陵兵军阵前的弩车、发石车不间歇地连续快速发动,矢石渐如雨,有的落空,有的击在城墙上,有的越过城头,打在牛皮上,也有的高飞过牛皮的防御范围,射落或滚落在城头、城墙内侧,伴随着它们的掉落,守卒的惨叫声次第响起。
城头上也有弩车,吴校尉指挥着弩手发起反击。
广陵兵阵前有盾牌手,此时举起盾牌,护在了自家的弩手、工兵前头,为他们抵御敌矢。
刘邓对看到的场景很不满意,叹了口气,说道:“设如季夏在此,贼岂能有反击之力?”
季夏,是江鹄的字。
此次进击下邳,跟随许仲、乐进出战的诸校尉中,刘邓虽是最为猛鸷,号勇冠三军,但他和他的部曲最擅长的却是野战,若讲攻坚,当数江鹄及其所部。
荀贞帐下有不少军官、兵士是兄弟或族兄弟、父子、叔侄或族叔侄俱从的,父子的如魏光和其子魏翁、魏房,李博和其子李续,叔侄的如文直和其侄文聘,最有名的兄弟不算荀家诸人,有四对,许仲、许季是一对,江禽、江鹄是一对,高甲、高丙是一对,苏则、苏正是一对,这四对兄弟都是荀贞的颍阴旧人,而今在荀贞军中除了许季被荀贞留在身边,以文得用之外,其余七人都在军伍中,都是以武得用,并且也都早已成为了荀贞军中的中坚力量。
在许仲等四对兄弟、族兄弟中,最得荀贞信用、厚爱的自是许仲、许季兄弟,其次便是江禽、江鹄兄弟了,江禽虽被调去改掌了屯田,但那也是因为荀贞顾全他、不想看他因为性格缘由而将来受挫的缘故,并且不管怎么说,江禽到底是最早的一批校尉之一,而江鹄也在前时被荀贞表为了校尉,号为“建功”。兄弟两校尉,在荀贞军中,目前他俩是独一份。
而江鹄之所以能得荀贞信用,能被荀贞表为校尉,除了他是颍阴旧人外,再有一个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临战奋勇,不怕死,好啃硬骨头。在之前的历战中,江鹄虽不及刘邓、辛瑷等显眼,可如论战功,在荀贞军中也是排得上前列的,并因他进如燎火的作风而被不少敌军记住了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小,遂在一些敌军中得了一个“细眼儿”的称呼,“细眼”是言其眼小,“儿”则是侮辱性的骂詈之称,由此骂詈之称,也足可见那些敌军对他的惧怕、痛恨程度。
说到野战,江鹄肯定不如刘邓,可讲到攻坚,便是刘邓,也得佩服江鹄。
潘璋和江鹄不熟,虽听说过些江鹄的战绩,但感触不如刘邓深,他心里又记挂着今晚的攻城,因而没有接刘邓的这句腔,看了多时攻城的进展,见暮色将至,遂对刘邓说道:“校尉,天色将晚,我下去准备今晚取城了。”
“能否速克淮陵,便在今晚一举。司马勉力!”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久经沙场,既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又常受荀贞的耳提面令,学习过足够多的兵法兵书,刘邓虽然还是猛鸷的作战风格,但在言谈举止上,却已颇有主将风范了。
潘璋恭谨应道:“诺。”
143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
初春天黑得早,申时末,天色已暗。¥℉UU小说,www.uu234.com
酉时初刻,刘邓下令,命军士收阵,罢兵归营。
——军营是由屯田兵在下午时临时搭建起来的,设施不是很全,但足够兵卒暂作休憩所用了。
攻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除了发些矢石之外,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
见刘邓收兵,城头上的吴校尉松了口气,本来猫着的腰也直了起来,转顾远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石块碎裂在城墙上的走道中,粗长的弩矢有的斜插入墙缝、砖缝,有的散落在石块间,因为一则有牛皮防御,二来广陵兵的下午的攻势也不是特别猛烈,故而守卒伤亡的不多,阵亡的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受伤的或辗转呻吟,或倚着城垛自己止血。
不用吴校尉下令,已有人传下命令,招呼墙内侧下的民夫上来把伤亡的兵士抬下城墙,就近堆埋或者医治,同时把石块、弩矢也都收拾起来,能用的弩矢聚集一处,等着分给各曲备用。
日头西落,红霞满天。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从城头吹过,带来入暮后的寒意。
吴校尉再望向城外,见撤退归营的广陵兵有条不紊,旗帜不乱,心知难以偷袭,因也就罢了。他定了会儿神,命传令兵去把四面城墙上各曲的军侯、司马唤来,准备召开一个短会。
不多时,各曲军侯、司马俱至。
下午迎战的时候,吴校尉没少大喊小叫地发布军令,调整部署,以求能更好地迎敌防御,所以现下嗓子有点哑了。
他把手中的水椀放下,把留存在嘴边的水渍抹去,清咳了两声,示意到来的军侯、司马围聚近前,哑着嗓子说道:“刘邓盛名在外,不过如此,我观他今日攻城,实在绵软无力,真不知他‘坐铁室’之号是怎么得来的!像他这般的攻势,莫说三天五天,便是三月半年,你我也尽能挡得住!”
今天下午刘邓的进攻本就不是真攻,一个是试探性的,借此来试探一下守卒的战斗力,再一个则是为了吸引守卒的注意力,好方便潘璋晚上偷袭,所以进攻的态势确实并不猛烈。
听得吴校尉这么说,那些守卒的军侯、司马们都应声附和,少不了有人跟着奉承吴校尉几句英明勇武,也少不了有人跟着吹嘘几句自己的无畏敢战。
却也有那聪明的,看出了今日刘邓之进攻实非真攻,更多的应是试探,遂提醒吴校尉,开口说道:“校尉,刘邓固浪得虚名,可荀广陵久战多诡,却也不得不防刘邓跟他学会了几招啊。”
吴校尉问道:“你此话何意啊?”
“闻荀广陵往日战事,时有夜袭之举,依在下愚见,似不可不防刘邓今夜偷袭我城。”
吴校尉其实也看出了刘邓今日之攻实为试探,适才所言,不过是为振奋士气而已,听得这人建议,他深以为然,说道:“卿言不错,荀广陵用兵多诡计,确是得防着一点。……诸君,今晚就再辛苦辛苦,把各城墙各段的防御都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免刘邓果然夜袭。”
围在吴校尉身边的军侯、司马们齐声应诺。
夜色悄至。
刘邓营中炊烟袅袅,兵士们吃起了晚饭。
城中的民夫挑着担子络绎登上城头,也给守卒送来了饭食。
下午那热火朝天的战争场面,随着夜色的到来,已经全然不见。
淡淡的月光笼罩下,淮陵城里城外悄然寂静。
两边都吃过晚饭后,夜里的城头上的火把变得多了起来,这却是应吴校尉的军令,为防刘邓夜袭,所以淮陵四面城墙上的军官都令本曲中的兵卒多打火把,映得城头通明一片,与之相映的,是城外刘邓营里,除不多的火光以外,营中大部分的地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刘邓、潘璋又登上了巢车,这次跟着一起上来的还有陈即。
随着夜色渐深,决定能否顺利取城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三人作为今夜之战的步、骑主将,需要在战前再观察一下敌情,同时小范围地再召开一次军议。
“守兵倒是机灵,打起了不少火把,这显是在防着我等偷袭啊。”
“校尉所言甚是。不过我军有阙宣党众内应,守兵便是打起些许火把,又有甚用?”
刘邓望了望夜色,然后望向南城墙,说道:“时辰不早了,阙宣的人差不多该做好准备了吧。”
潘璋自登上巢车便一直都在远望南城墙的动静,回答说道:“尚未见信号发出。”
早在战前,郭嘉就和阙宣约定好了内应的操作办法。
办法共有两个,一个是针对淮陵,一个是针对徐县。
针对淮陵的操作办法是:
首先,具体的内应地点定在南城墙,具体的内应时间定在晚上的二更;其次,广陵兵会在午时前后抵至城外;再次,见到广陵兵抵达,阙宣的党众即可着手进行准备;最后,等入夜,做好准备的阙宣的党众可用火光来给广陵兵传递信号,待见到火光,广陵兵便潜行夜袭。
之所以用火光传递信号,是因为考虑到待击围淮陵之时,城中有可能会戒备很严,阙宣的党众也许无法偷偷出城来当面与广陵兵约定进攻,所以,选择了用火光为号。
望了南城墙一会儿,刘邓转望北城墙外。
北城墙上火光通亮,护城河外的野地上漆黑一团。
刘邓对陈即说道:“汝部兵士休整得如何了?”
陈即答道:“人、马皆蓄养体力已足,随时可战。”
“那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他们去北城墙外埋伏了。”
陈即应诺。
“记着,去埋伏的时候一定要马蹄裹布,人衔枚、马勒口,以免惊动城中。”
“诺!”
陈即行了个军礼,先下巢车。
他曲中的骑兵早已集结停当,正在等待他的军令,来到曲前,他检查了一下兵士们的装备,随即下令:“出发。”
营中点的火把、火堆虽然不多,但刘邓居於高处,借着月色,却也是可以隐约看到陈即曲骑士出营的情形。近两百骑士出营,虽无声响,可正是因为没有声响,更增肃杀之气。
便在此时,潘璋低声说道:“火亮了!”
刘邓转回目光,复望向南城墙,遥见城墙上紧挨着有三处的火光,同时一明、一灭,没过多久,又是同时一明、一灭,如此反复,共明灭了三次。
这正是预先约定好的暗号。
潘璋掩不住的兴奋流露於外,他勉强压住嗓音,说道:“校尉,城上信号已发,我这就带勇士过去!”
“去吧。”
潘璋行个军礼,迫不及待地下了巢车,他选出的那些跟他一起袭城的勇士就集结在巢车的旁边,下了车后,他没太多话讲,很快就带着这百余勇士离了巢车,出营潜去南城墙。
先是目送陈即离营,紧接着目送潘璋离营,饶是刘邓久经沙场,可现下之时,独临高车,目光时而追送陈即,时而追送潘璋,又时而望向安静的城头,他亦不觉攥紧了拳头。
他心中想道:“下邳、东海如克,徐州将入主公囊中,而若战败,广陵恐将不保。诚如战前军议上,郭司马所说的那句话:‘胜则如龙之升,败则堕坠九渊’。今击淮陵,乃是首战,能否速克,关系重大,我一定不能辜负主公的期望,必要为主公取下此城!”
144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一)
阙宣是下邳郡有名的豪强,党羽众多,不但养了数百的门客、徒附,与残存下来的太平道徒暗通声息,并且本地的轻侠少年亦有许多奔走在他的门下,奉其号令。~UU小说,www.uu234.com尤其在郡南,他的势力尤大,淮陵县的吏卒中有不少是他的党徒,下邳郡的郡兵里也有他的党羽。
入夜不久,他的那些在淮陵吏卒和下邳郡兵中的党众就不动声色地悄悄聚集在了一起,负责南城墙后勤诸事的民夫里,也提早被安插进了不少他的党羽,通过种种借口,这些藏伏在民夫中的党羽也或者相继登上城头,或者偷偷靠近城门。
——偷偷靠近城门的“民夫”不多,因为按照计划,阙宣这些党羽们的主要任务是接应潘璋登城,而不是开城门。那么说了,为何不开城门迎潘璋,反而要在城头接应潘璋?这却是因为:郭嘉等早就获知城中的守将吴校尉似乎对本县吏卒的战斗力不太放心,可能其中也有对本县吏卒忠诚度担忧的缘故,故而,城中的四个城门都是由他挑选出来的徐州兵和下邳郡兵中的精锐把守,凭阙宣党羽们的战力,很难短时间内把城门夺下,所以,郭嘉和阙宣商定,当他的党羽为内应时,只需出少数的勇士,以做暂时阻挡城门的守卒之用,余下之众则都在城头集结,接应广陵兵登城,待广陵兵上到城头后,再由广陵兵去负责夺取城门这个任务。
将近二更时分,阙宣的这些党羽、徒众们做好了准备,按照约定的信号,明灭火光,把消息传送给了广陵兵。
送出了信号后,他们紧张地等待。
这时,夜已深。
下午时,南城墙的守卒虽未直接参战,可在生与死的重压下,却难免在身体与精神上双重疲惫,大多数的兵卒都昏昏欲睡,有的干脆已进入了梦乡,虽有巡逻队时而来往,但整个南城墙上已是陷入了沉静,除了巡逻队的甲械撞击之声,剩下的便只有或远或近不时响起的鼾声。
南城墙上共有守卒两百人。
这两百人中,徐州兵和下邳郡兵占了一半,淮陵吏卒占了一半。
淮陵吏卒中为阙宣党羽的共有二十九人,下邳郡兵中为阙宣党羽的共有十二人,也即是说,吏卒和郡兵**有阙宣的党羽四十二人。此外,安插进民夫中的阙宣党羽又有共计四十八人。
两下合计,此次为广陵兵内应的共有九十人。
从人数对比上来看,阙宣的人总共是九十人,除掉那吏卒、郡兵中的内应四十二人,南城墙的守卒剩下的总计是一百五十余人。以此九十人,敌彼百五十余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其杀散,接应潘璋入城应是不难。
事实上,早在与阙宣定下内应之计时,郭嘉就看到了这一点,他当时就对刘备等人说:待至进战,偷袭淮陵的最大难点不在登城,而在登城后如何才能顶住邻近南城墙的东、西两面城墙上之守卒的反攻,以及如何才能在顶住反攻的同时快速地打开城门,迎接部队的主力入城。
这也就要求潘璋的前期行动必须隐秘,后期行动必须果敢、迅速。
如能做到这两点,胜算九成。如不能做到这两点,功亏一篑。
潘璋率百余勇士,潜至南城墙外的护城河边。
在河边,他悄声下令,命众人稍微休整。
为便於渡河,这百余勇士多未负甲,潘璋自恃力大,却是少数不多的披甲士之一。
将要登城了,此时此刻,潘璋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他半蹲半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甲,仰脸往城墙上望去,瞧准了刚才火把明灭的位置,远远看见那里有十几个守卒聚集,心知这十几个守卒必就是内应中的一部分了,再望向这十余守卒的周围,至少二十步内没有别人。
他心中估算:“淮陵城墙不高,即便攀墙时被守卒发现,但有这十余内应在,他们应能抵挡稍顷,只要有这稍顷功夫,便足够我等登上城头了。”
休息了片刻,等跟他来的这百余勇士回复到了最佳的体力状态,他轻声下令说道:“过河。”
命令下达,潘璋一马当先,第一个下入河中。
河水浸入衣甲,冰凉迫人。虽在来前饮了一碗烈酒,潘璋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顾不上这点冰寒,他往前洇渡了一点,扭头看去,看到那百余勇士紧随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轻轻下到河中,他不忘又小声地叮嘱了两句:“记得,一定要轻一点,不要发出声响!”
护城河不宽,也不是太深,虽身披重甲,但倚仗着过人的体力,潘璋很轻松地就游到了对岸。
过了护城河,离南城墙就只有几十步远了。
潘璋登到岸上,没工夫去理会衣甲上的水,因挂念兵士们的渡河情况,他只抹了一把脸,便即回顾河中,为了便於隐匿身形,潘璋和这百余勇士都在衣、甲上抹了黑色的颜料,因而虽是距离很近,然而在夜色中,便是他,也看不太清楚河中有人,更听不到什么声音。
看到这些情形,他放下了心,回过头来,又再次望向南城墙的城头。
不知是否因为等急了,那十几个聚在一起的守卒中,有两人走到了城垛口处,看架势,是在向外张望。
潘璋耐心地等着兵士们都渡过护城河,然后带着他们又小心翼翼地潜行到城墙下边。
那两个站在垛口的守卒直到这时才发现了潘璋等人,他两人中的一个立刻就退回到了别的守卒身边,大约是去通风报信,叫他们准备行动了,另一人则转头顾盼,观察左右近处其它守卒的情况,应是没有发现有别的守卒看到潘璋等人,旋即他探身向下,连连往上招手。
从潘璋来的百余勇士中,专有几人带着挂钩。这几人皆臂力出众之辈,潘璋一声令下,他们排开距离,对准城垛,甩动挂钩,几声轻响,不分先后的,几个挂钩都挂到了城头上。
潘璋抽出右侧大腿边的拍髀,咬在口中,又把左边腰中的环刀固定好,以免影响攀城,随之,又是头一个拽住挂钩,脚踩城墙,向上攀附。
145 潘文珪负甲拔县 关云长渡淮克城(十二)
却说在淮陵城下,潘璋率百余勇士趁夜潜至南城墙外,在阙宣党众的内应下,衔刀攀爬。
潘璋体力过人,虽着铠甲,却一点不影响他攀援的速度。
一边密切地关注着城墙上左近守卒的动静,他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入耳中的除了风动军旗以及远处城墙上巡逻队行走时发出的武器与铠甲相撞之声,便只有近处时高时低的鼾声,——这会儿已是后半夜,人最困倦的时候,较之潘璋他们离营出发前,南城墙上的守卒们有很多的人难抑困意,进入了梦乡。
淮陵的城墙本来就不是太高,潘璋攀援的速度又很快,不多时,他便已抵至城头。
有几个内应的守卒等候在城头的垛口处,他们都已把佩刀抽出,握在了手中,大多紧张地顾盼周围,以防有人发现潘璋等的到来。
在看到潘璋终於到达城头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稍微松了口气,其中两人伸手去拉潘璋,潘璋却不需要他们的助力,单手按住垛口,身体轻巧一翻,便已越过垛口,稳稳立在了城头。
那几个内应的守卒中,有一人是领头的,因见潘璋所披挂的铠甲不凡,知他必是此次偷袭淮陵的广陵兵首领,遂低声而快速地说道:“见过将军。我等奉阙大家之命,恭候将军久矣!”
潘璋点了点头,没急着接他的腔,先是一边取下口中的拍髀,一边迅速地环顾了下周围,继而示意这几个内应的守卒散开一些,好给后继攀城的勇士们让出来登城的地方,之后才不紧不慢地一面把拍髀重新插回腿侧的囊中,一面说道:“从何处可下城墙?”
那内应守卒的首领侧身一指,说道:“由那处马坡而下,可直达南城门外。”
也是这次响应广陵兵的淮陵守卒太多,潘璋登城的这个位置,左右百余步内都是由内应负责把守的,故而不但潘璋顺顺利利地登上了城头,甚至在后继的勇士又连着登上了七八人后,他们竟是仍然没有被别的守卒发现。
直到有一勇士不小心把佩刀碰到了城墙上,发出了撞击之声,这才吸引到了远处其它守卒的注意力。
那最先看到潘璋等人的守卒明显楞了一下,接着拿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来确定他不是在做梦,随之,他睁大了眼睛,困意不翼而飞,伸手便去拔刀,同时张嘴欲呼。
然而,他的呼声终究没有发出,潘璋劈手夺过近处一个内应的长矛,手起矛飞,带着风声,几乎眨眼间,这长矛便飞越了百余步的距离,正正插入了那个守卒的咽喉。
血花四溅,那守卒捂着喉咙,倚着背后的城墙,颓然坐倒,口中发出呜呜之声,随着声音的减弱、最终消失,他眼中的惊恐之色也慢慢地消失,最后,没有了一点的神采。
他虽没能发出叫声,但他的跌倒和口中的呜呜之声,到底还是引起了他近处守卒的注意。
潘璋心道:“成败在此一举!”
在别的守卒做出反应之前,他大吼一声:“颍阴侯帐下,东郡潘璋在此!”
南城墙上原是悄寂一片,他这一声大吼来得如此突然,直如滚雷划过,大多数的守卒本就困意盎然,甚或早已进入梦乡,猝不及备之下,只听得哗啦啦响声四起,——却是许多守卒被他这一声吼叫吓得跌坐地上,或者被吓得拿捏不稳,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随着吼叫,潘璋推开身前的两个内应守卒,抽刀在手,大步流星,径往适才那个内应头领给他指的马坡而去,同时,呼喝那些已然登上城的勇士:“留下三人,接应余众,剩下的,都跟我来!”又大声喝令内应的守卒,“列队摆阵,守住马坡!汝等且看我为刘校尉取下城门!”
潘璋性虽粗勇,却知轻重,当下之时,杀敌不是最重要的,尽快地取下南城门才是第一要务。
因而,对远处的那些守卒,他却是不闻不问,径自往马坡而奔。
潘璋的这一声大吼,不但吓住了近处的守卒,也惊动了远处的守卒。
经过了短暂的反应时间后,远近城墙上开始混乱一片。
城外,广陵兵营中,刘邓一直在密切地观察着南城墙上守卒的动向,在看到他们出现混乱后,顿时便知:这定是潘璋已经上了城头。
事不宜迟,他即刻令营中尽燃火把,又叫鼓队把随军的战鼓悉数敲响,接着,命数曲的军官各带兵士出营,鼓噪叫喊,摆出趁机进攻东城墙的架势,最后,他亲率早就选定的五百精锐直扑南城墙下。
此时,南城墙上已不是混乱,而是混战。
与守卒混战的,除了阙宣的党众外,还有一些是跟从潘璋登城的勇士,——跟从潘璋登城的百余勇士在全部登上城头后,留下了三十余人协助阙宣的党众对抗守卒,以守住马坡。
刘邓仰望南城头,闻城头上杀声四起,眼望处,只见有敌人的守卒,不见我军的兵士,心知我军的兵士必是陷入了敌人守卒的三面包围中,而敌人的守卒虽众,邻近的城墙上并不断有守卒往这边蜂拥驰援,可他们所出现在的战斗位置,却是从始至终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刘邓又知:这定是我军兵卒列阵组队,虽陷苦战,却半步不退,牢牢地扼守住了他们的阵地。
趁着城头上混战一片,暂无人有暇顾及城外,刘邓急令部从分批渡过护城河。
不多时,他与这五百精锐都已安然过河,到达了南城门外。
城墙上,杀声震耳,而城门内,纵是隔着厚重的城门,却也依稀可闻杀声。
没工夫给那五百精锐擦脸控水的时间,刘邓急促地连下命令,命他们二十人一排,列成方阵,总计二十五列,全部摆在南城门外,他自己则一马当先,披甲持矛,立在这方阵的最前。
刘邓举首望了下夜空,看不出是现在是什么时辰,但隐约可见,东方似乎欲晓。
天快亮了,而今万事俱备,就看潘璋何时能夺下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