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俊将徐绲孙家甥 佯取伊阙攻太谷
还没到进兵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军中诸将就纷纷来找荀贞请战。
来请战的不但有姚颁、凌操、甘宁、潘璋等新投的诸人,包括许仲、荀成、辛瑷、乐进等人也都纷纷请为先锋。
士气可用,荀贞甚是欣慰。
从年初到现在,虽是用兵不断,可战场大多是在颍川境外,所以今年颍川郡的收成还是很不错的,七八月份,秋粮收毕,荀贞、孙坚开始商议进兵事。
商议的地点没在郡府,而是在孙坚的营中。
孙坚先带着荀贞等人来到他营中的校练场上,正有数部孙兵在演练阵型,带队的是一员小将,年岁不大,和祖茂、韩当这些武夫不同,这个年轻人虽披甲带剑,亦英气勃勃,然内在里却自有一股儒气,当是个文武双全的。荀贞认得此人,知他是孙坚的外甥徐绲。
孙坚与徐绲的父亲徐真亲善,遂以妹许配徐真,生子徐绲。徐绲年少时,因为孙坚的关系,出仕州郡为吏,孙坚此次起兵讨董,徐绲遂弃吏职,从军来到了颍川。
这回跟着孙坚来颍川的孙营诸将里,孙坚的亲族着实不少,如他的妻弟吴景、他的从子孙贲、他的族子孙河,还有这个外甥徐绲,等等,这些亲族足足占了他军中诸将的一半江山。
乱世之际,带兵攻伐,在用人任将上,不管是谁,肯定首先都是会用自己信得过人,所以孙坚这样用人,实也是无可厚非。
事实上,荀贞也是如此。荀贞军中,带兵打仗的诸将里,他的族人、亲族固是不多,称得上得用的只有荀成、辛瑷两人,可那不是因为他不想用他的亲族来当将校,而是因为荀氏非为将门,是个儒门,大多的族人从小都是读儒经长大的,最多再学个射、御,对军事不懂,所以没法用,但荀贞在军中文职上却是重用亲族,如荀攸、荀彧、陈群,皆是如此,以及还有好多其他陆续投到他军中的荀氏、陈氏等亲族族人,分都量才给用,各任以合适的职位,这也即是所谓之术业有专攻了,带兵打仗上不行,谋略、政务上,荀氏、陈氏等儒门士族却多好手,至於军事上,荀贞虽是求才如渴,不但积极募用厚待名留后世的那些名将,同时也在军中拔擢任命可用之人,可说到底,真正掌握兵权的中坚力量却还是那几个人,许仲、荀成、江禽、陈褒、辛瑷等等了,这些人要么是他的亲族,要么是他在西乡时的旧人。
所以说,虽然看着荀贞军中掌兵的亲族不多,可实际上,他的用人和孙坚是差不多的,——也不止他和孙坚了,如袁绍、袁术、曹操等人,在用人上也都是如此。前世的三国,群雄里,唯一一个不用亲族的只有刘备,那是因为刘备没有办法,他不是士族冠姓出身,没甚么可用的族人,故而只能重用外姓,也所以,在前世三国中,群雄中唯刘备以义闻名,他手上没甚么得用的族人,再不以“义”来笼络手下,恐怕他连部队的忠诚都保证不了了,遑论争战。
却说徐绲在场上操演兵卒,孙坚带着荀贞等人在外观之。
场上数千兵卒铠甲精械,闻令而动,进退趋守,喊杀震地,烟尘漫布,着实威武雄壮。
孙坚抚着肚子,笑吟吟问荀贞:“贞之,观吾部卒如何?”
“前时你我两军野练对阵,当时我突接到司空薨的消息,未能亲至场观看,但我闻之,那日野练,卿军中带兵的诸将里好像就有徐绲吧?”
“正是。”
“我后来听君卿、志才对我说:孙侯家数俊,徐绲为其一。”
“哈哈,哈哈。”
“今见他演练部众,旗令严明,数千步卒进退如一,将果可称之俊将,兵亦足为雄兵。”说到这里,荀贞故意叹了口气。
孙坚果然问道:“贞之,缘何叹息?”
“惜我无此良甥!”
孙坚对徐绲这个外甥是很喜欢的,听了荀贞这话,得意得很,摸着肚子,哈哈大笑。
看罢场上练兵,诸人回到帐中。
荀贞说道:“秋收已毕,粮既已足,天且凉爽,闻报:董兵士气浮躁,多思归乡。文台,此你我之进击之时到了。”
孙坚令人铺开地图,行至图前,观之沉吟。
荀贞也来到图前,问道:“文台,你在想什么?”
“上次你我联兵进击,虽胜,而止步於伊阙关下。今次再击,你我当如何部署才是?”
“我思之久矣!上次之所以止步关下者,一因你我兵马不足,孟德早败,二因董兵士气正高,因而你我不得不退。今次再击,你我兵马已足,纵无外援,只凭你我本部,也足以与董军一战了,而董军之士气,相比上次,又大为低落。所以,我以为,此战,你我胜算可有八成。”
“八成,当然是已可一战,……你我这次仍攻伊阙么?”
荀贞的手指落在地图上,在一个地方上轻轻地点了一点,说道:“我与志才、文若、公达等讨论,都以为,此次你我当舍伊阙,击太谷,以此过诸关,而攻洛阳。”
孙坚猛地一拍荀贞的臂膀,大笑道:“贞之,我也是这个意思!”
太谷,即大谷,是洛阳八关之一,在轘辕关的西边,伊阙、广成两关的东边,位处在洛阳的东南方,离洛阳不到百里。
选这里为进攻的方向,有两个好处。
头一个好处是:上次荀贞、孙坚作势进攻的是伊阙,这次如改击太谷,可起出人意料之功。
次一个好处是:如论路途之远近,行军之方便,最佳的选择自是轘辕关,从阳翟出发,往西北直行,百里即至,可轘辕太险,不可取之;而伊阙、广成这两个关卡,伊阙这里有伊水,广成这里有个广成泽,都不利於大部队的行军作战;综上而言之,也就是太谷最合适了,太谷虽也是两山夹一道,可论险,却不及轘辕,论行军易否,因无河、泽,则强过伊阙、广成。
荀贞、孙坚两人意见一致,便就定下此次出军的整体方略。
出偏师一道,佯取伊阙,而大军实奔太谷,以此为进攻洛阳的突破口。
孙坚说道:“上次击董,我认赌服输,由卿做了先锋,这次击董,把先锋之位让给我,卿看可好?”
荀贞心知,不管上次击董,还是这次击董,大兵一起,都是为天下瞩目的事情,上回孙坚把先锋位让给荀贞,实是不得已,荀贞那次一路攻城夺寨,数取胜功,已是令孙坚十分眼热,这回再起兵击董,孙坚显是肯定要争下这个先锋之位,以不使荀贞再独得功於天下了。
荀贞笑道:“那我就预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孙坚闻之,知荀贞这是同意了此次由他先发,大喜之极,连声欢笑,说道:“今晚不要走了,你我多日未尝欢饮,今宵不醉不归!”
72 曹孟德妙解袁怒 荀友若起意归乡
董卓的军事部署,和上次荀贞、孙坚出兵时大致一样,仍是以胡轸守伊阙、太谷一线,以徐荣守虎牢,以别将镇孟津、小孟津,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现在虎牢关一线多了一个吕布。
荀贞、孙坚议定了出兵的方略,在出兵之前,两人先联名并署,写了一道檄文,分别送去河内、鲁阳,同时通传天下。
檄文是由陈仪起草书成的,大概讲了三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董卓祸乱朝中,天子被迫西迁,荀贞、孙坚故以忠义起兵,今要二次进击董卓,以图先光复洛阳,再取长安,迎天子东归。
第二层意思是:这回诸侯讨董,本是以袁氏为号,因而请求袁绍、袁术共举兵,荀贞、孙坚两人愿听从袁绍的指挥安排,冲锋陷敌,战於阵前。
第三层意思是:曹操、鲍信等皆忠良之士,先与董卓战,不幸兵败,而闻曹操、鲍信虽败愈奋,又闻酸枣诸军虽散,而诸军中意怀报国、与董卓不两立的志士实际上却有很多,又闻陶谦厉兵秣马,整军已久,早存击董迎驾之志,所以荀贞、孙坚诚挚地欢迎诸人也一起起兵。
这三层意思,层层递进,一气呵成。
表面上看,荀贞、孙坚很尊敬袁绍,也很尊敬曹操、鲍信、酸枣诸军以及陶谦等人,可实则不然,在表面的褒举下,对曹操、鲍信的赞扬是真诚的,因为他两人有真实的战斗经历在,而对酸枣诸军、陶谦的褒扬却是明褒暗骂。
酸枣诸军且不说,久屯酸枣而无一战,终自散去,他们到底有没有“意怀报国”、有没有“与董卓不两立”,明眼人一看皆知,而那陶谦更是从来没有加入讨董战局的意思。陶谦厉兵秣马固是不错,可谁都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为趁中原乱而取徐州,荀贞却称赞他“整军已久,早存击董迎驾之志”,这是在揣着明白在糊涂,看着是夸他,实际上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老子为了汉室,辛辛苦苦地在前头打仗,你个老小子却在徐州抄我的后路,太不地道了。”
对酸枣诸军、陶谦是明捧实贬,对二袁也是如此。
袁绍是此次讨董的盟主,可袁绍的战绩众所周知,根本没出黄河,就龟缩在河内,这倒也罢了,结果还被董卓偷袭,损兵折将,对他忠心耿耿的王匡险些全军覆没,这点“战功”实在是拿不出手,哪里对得起他“盟主”的称号?至若袁术,更不足提,缩在鲁阳,被董卓打上了门去,也不敢出来过招,吃了大亏,仍旧不肯进战。
这二袁,实是无法与荀贞、孙坚的积极进战相比。
所以,荀贞、孙坚在檄文中对袁绍、袁术,特别袁绍,虽是十分尊敬,自称愿为他的马前卒,听其令而行之,可实则这只是一种姿态,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些话落入袁绍的耳中,袁绍必会大怒,会认为荀贞、孙坚是在讽刺他。
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得到荀贞、孙坚的这道檄文,细细看过之后,袁绍勃然大怒,将之卷起,狠狠地丢在地上,怒道:“吾素以为荀侯温良,却不意他今竟嘲笑我乎?”
帐中坐着的诸人中有审配、逢纪、许攸、曹操、王匡、辛评兄弟、郭图、荀谌、淳於琼等人。
荀谌见袁绍暴怒,想去把檄文拾起,看看荀贞到底在文中说了什么,却又因气氛不低,一时不好起身,遂转顾席上,看向坐在上边的曹操、审配两人。
审配刚直,却无急才,忽见袁绍大怒,愕然之下,没想起去拾檄文,也没注意到荀谌的眼色。
曹操从容起身,踱到帐中,弯腰捡起了檄文,展开略略一看,哈哈而笑。
袁绍怒道:“孟德也笑话我么?”
曹操笑道:“我怎么会笑你?”
“那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贞之啊!”
“贞之?他哪里可笑了?”
“小肚鸡肠,实在好笑。”
“小肚鸡肠?”
“我闻孙侯入颍川前,路过南阳,袁公路邀之,请他留下来,孙侯不肯,袁公路以为他轻视自己,两人遂结怨。贞之昔入洛阳,袁公路尝遣人去拜见贞之,卑辞厚礼,愿与贞之交,而贞之不应,袁公路因与贞之亦有怨也。因此,当后来董卓部华雄入侵颍川,袁公路毁盟约而不肯救之,贞之和我常有书信来往,他已数次在信中提及此事,说袁公路背约弃盟,非可交者,并说早晚要报此一仇。”曹操举檄文而示意,大笑道,“看看,这仇可不就报了?”
曹操东扯西拉,说了一大堆,袁绍被他绕糊涂了,问道:“卿何意也?”
“本初啊,你看贞之、孙侯的这道檄文,说及卿与袁公路处,落墨重点却在袁公路,而叙及卿处,却是言辞恭敬,言称愿为卿之马前驱。……这分明是在讽刺袁公路,怎么会是讽刺卿?”
袁绍与袁术不和,袁术以为袁绍母贱,总是看不起袁绍,袁绍对此怀恨久矣,听到曹操说荀贞之前在洛阳时不肯与袁术交,袁绍心中的气已是消散了不少,这时又听曹操说荀贞、孙坚意在讽刺袁术,虽觉得曹操这话未免牵强,可一来因为气已稍散,二来看到了席上的审配、荀谌,三来想及而今大事尚且未举,冀州尚未入手,实是不可再结外怨,遂顺着曹操的杆子往下爬,转怒为喜,自责笑道:“是我想得多了!孟德,若非卿提醒,我还不得错怪贞之!”
曹操又是哈哈一笑,抖了抖檄文,拽着袖子把刚才沾染到檄文上的灰尘擦干净,还给袁绍,自归席落座。
袁绍顾望帐中诸人,说道:“贞之、孙侯一意讨董,忠义可表,今他二人传檄我郡,卿等以为该如何?”
郭图只恨刚才没有先看到檄文的内容,不能趁袁绍发怒时挑拨离间,被曹操抢了先着,既然袁绍怒气已散,再说檄文的事儿也没用了,可他却也绝不愿荀贞借再击董卓之际成就天下威名,故而拈须,故作沉思片刻,说道:“帐中左右皆是公之心腹,我就有话直说了。”
袁绍说道:“卿尽管言之。”
“今讨董,公为盟主,按理说似该助荀、孙二侯,可现在冀州的形势,大家都看在眼里,韩冀州忌公,非但不肯全力配合,还时不时地给公下个绊子,这让我军怎么能安心出战?以我之见,现下之时,董卓只是癣疥之疾,而冀州才是心腹之忧:董军虽盛,而盛极必衰,早晚定亡,公只要能得冀州在手,举一州之力,南下而击之,何不胜也?公断不可因小失大啊。”
这个时候如果响应荀贞、孙坚,举大兵而出,以袁绍的名望,他肯定会成为董卓的主要打击对象,如败,纵归河内,也难以再取冀州了,而即使胜,以董军之强,想来也会是惨胜,同样的,也不用再想着取冀州了。明智之士都看出天下大乱了,那么相比讨董、击董这点“虚功虚名”,冀州才是“实”的,没有了冀州这块实地,千古功业都只会是成为一场空。
袁绍沉吟。
审配却不赞同郭图的意见,说道:“我闻荀、孙二侯得到了一部分孔豫州的兵马,而今兵强马壮,两部合兵,步骑六万余人。今二侯起兵,我军如应之,则二侯出梁东,我军下孟津,两路夹击,董军必败,这是匡扶朝廷的不世之功也,以公之名望,如能再得到此功,韩冀州便是再忌惮公,又有何用?挟天下名望,回大胜之军,冀州易得也!”
袁绍问逢纪、许攸:“二卿以为我该当如何?”
逢纪、许攸或赞同郭图,或赞同审配。
袁绍意思难决,又问曹操、王匡:“孟德、公节,卿二人意如何?”
王匡先前大败,兵马几乎丧尽,回到泰山又招募了几千精勇,这才元气略回,前两个月他刚回到河内。王匡对袁绍是忠心耿耿,袁绍对王匡却是表面上待之甚厚,实而十分小气,当他兵败时,一个兵马都不愿给他,因而王匡也有点转变思想的意思,回到河内后,对袁绍虽依然恭敬,却与张邈书信来往,结了个盟约,这时闻得荀贞、孙坚将要出兵,既是为雪前耻,也是为了能趁此机会加强与荀贞、孙坚的联系,以巩固他自己在河内的地位,故而应声说道:“审君所言甚是,我亦以为当出兵渡河,南击洛阳,以应二侯,取不世之功!”
曹操却是知道袁绍的心意,心道:“本初虽是看着好像意态难决,可如他肯出兵的话,就不会在看到檄文之时勃然大怒,更不会在听了审配之议后,又来再问我等之见。”
曹操心知,袁绍而今朝思暮想的只有冀州,要想让他舍冀州不要,先取董卓,这是难上加难,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遂笑道:“审君所言甚是,郭君所言也甚是。”
袁绍“噢”了一声,问道:“那以卿看来,我该当如何啊?”
“君为盟主,不可不应;韩冀州作梗於后,却也不可尽起大兵。”
“那是应该?”
“择一良将,统一部偏师,临河而望孟津,伺机进战。如此,既应了贞之、孙侯,也可保冀州无事,如有战机,亦足战也。”
曹操这话说到袁绍的心里去了。
上次袁绍不就是这样响应的荀贞、孙坚么?
袁绍这次当然仍想按上次那样办,遂抚案说道:“孟德之言,老成持重。好!就按孟德所说,我择一良将,遣一偏师,南下临河,寻机而战!”
王匡起身离席,拜倒帐中:“匡愿南下!”
袁绍却不肯派他去,好言说道:“卿为河内太守,郡事皆赖於卿,岂可擅离郡府?”
曹操说道:“我愿领本部南下,只是我部兵马不足,或需君拨给我两千步骑。”
袁绍也不肯派他去,曹操之前就与董卓打过仗了,虽败犹荣,名声增了一大截,袁绍怎可能坐视不理,所以说道:“近日黑山贼复盛,正要倚仗卿力,击平此贼,卿不可离我。”
荀贞在赵国、魏郡的时候,和黑山军打过几场大仗,杀了几个黑山军的渠首,把张飞燕逼入到了州西的群山中,收降了於毒等将,可当今乱世,百姓难活命,这黑山军却是杀不绝的,杀掉一茬,又来一茬,这几个月里,又有许多活不下命的百姓投入到了张飞燕的手下,张飞燕的兵势不但复振,甚而还胜过往日了。刚秋收后,为了抢粮,黑山军这些天频繁出没,攻城掠县,袁绍因以此为借口,不放曹操出去。
王匡不让去,曹操不肯派,袁绍心中早有人选,他说道:“前次南下,是以淳於校尉为将,这次以我看来,还是由淳於校尉去罢!”
淳於琼起身领命。
选将毕了,袁绍分出五千人马给淳於琼,叫他择日南下,然后顾席中的荀谌,笑问道:“友若,你看我的这番安排如何?”
荀谌当然没什么可说的,说道:“公之安排甚当,正该如此。”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道:“当初我来投袁本初,是因重袁氏之名,后联兵起,袁本初为海内盟主。可於今观之,袁本初似非成事之人!”有了离袁归郡之意。
73 孔伷病榻不足忧 孙坚兵进略如火
荀贞、孙坚檄文散出,应者无有,除了袁绍出兵五千临河,余者如袁术等,皆无声息。
陶谦在接到檄文后,反应和袁绍差不多,也是勃然大怒,然却无可奈何。
倒是陶谦帐下有那自恃勇武的将校,不甘心这样被荀贞嘲笑,来找陶谦请战,全都被正在气头上的陶谦给恶狠狠地骂了一顿,灰溜溜地各自回去了。
九月初,荀贞、孙坚起兵出郡。
离郡前,荀贞、孙坚特地遣人去了趟豫州州府,面见孔伷,邀他一起出兵。
孔伷哪里会肯?托病不见。
荀贞、孙坚其实本就是知道孔伷绝不会一起出兵的,之所以派人去见他,是为了在出兵前窥探一下州府的虚实,一直都听说孔伷卧病,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也不知孔伷到底病得有多厉害,所以派个人借机去看一看。
派的这人回来,说道:“未能见到孔豫州,闻州府吏言:豫州病似不轻,这两个月很少露面,便是州中府吏,除寥寥数人,亦很难能见其一面。”
荀贞问道:“见到孔德了么?”
“见到了。”
“他怎么说的?”
“他没说什么,只祝君侯与孙侯功成。”
通过与孔德的几次接触,尤其是上次荀爽病故,孔德代表孔伷来吊唁,荀贞和他私下里有过两次叙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人是可以招揽、使用的。
荀贞心道:“‘没说什么’,‘只祝我与文台功成’,……虽只两句话,看似是没说什么,但却已经说了不少了。”
孔德的意思都在“那些没说的话”中。
为何只祝荀贞和孙坚功成,余者不提一言?那自是因为“余者不值一言”,换言之,也就是说,豫州州府的情况,荀贞、孙坚不必担忧,绝不会在他俩出兵后,有后院起火的情况出现。
荀贞、孙坚硬生生从孔伷身上挖走了一两万的兵马,他俩都在颍川的时候,无需担忧孔伷报复,可一旦要离境,将要与董卓作战,虽是说孔伷不大可能趁机乱来,可要说他俩对此一点儿担忧也无,却也不现实,现在有了孔德的这句话,荀贞、孙坚可以放心无忧地提兵出郡了。
两人各留下了一部兵马,看守郡界,安抚郡内。
荀贞留下了荀彧坐镇。
本是屯兵郡之北南的臧洪、陈到两人,此次没有再留驻郡中,而是跟着荀贞一并出郡。
除留下的兵马外,孙坚、荀贞两部各有两万五千余人,合计步骑五万。
孙坚先发,以黄盖、孙贲为先锋,部约三千,孙坚统诸将次之,从行的是孙军的主力,大约两万,其中骑约两千,最末以吴景殿后,部约三千。
在孙坚部出发三天后,荀贞部拔营而出。
荀贞部以许仲为先锋,甘宁、姚颁、潘璋、凌操诸将因积极求战,皆求先行,故而荀贞把他们都从中军改拨到了许仲帐下,从之共行,许仲部由是共有兵卒大约五千,其中三千是许仲本部,两千是甘宁等人部曲;在许仲之后,荀贞统诸将次之,领主力两万,其中骑兵也是大约两千,最末,以荀成统本部三千兵殿后。
之所以荀贞在孙坚出发后,等了三天才起兵动身,却是因为颍川地狭,出了颍川后,从梁县东到太谷关这一段路程也不远,如果不等上三天,那么只孙坚、荀贞这两部的五万余步骑、辎重都能把路给填满,故而,荀贞等了三天,足够拉开距离,方便行军了,这才出发。
从出发后第二天起,连日军报不断,都是从前边的孙坚部传来的。
荀贞离营后的次日,孙坚出了颍川郡,开始与董军接战。
从梁县东,沿汝水西去,至阳人聚,再转往北上,孙坚部一路行去,战火不断,与董军接连交战,两三日内,大小四五战,每日皆有战,有时上午打完下午打,而连战连胜。
这固是因为孙坚部养精蓄锐已久,而孙坚憋足了气要与荀贞争功,同时也是因为孙坚部沿线遇到的董军规模都不大,以强击弱,加上又是士气低落的“弱敌”,当然逢战必胜。
戏志才坐在颠簸的车中,一边看着军报,一边看着地图,透过车窗,对策马行在车外的荀贞说道:“孙侯这一路打过去,势如破竹啊!”掐指算了算,又接着说道,“离他出颍川郡、与董军接第一战,到今天才过了三天,……。”顺着地图划过去,从梁县东一直划到孙坚部现在的位置,说道,“而就已扫敌开路,趋行了百余里地啊!”
三天百余里,看似不多,一天才三四十里,可这百余里,却是一路有敌的百余里,而且是绕了路、造成董军误以为荀贞、孙坚的进攻方向还是伊阙的百余里,这战果就不小了。
荀贞说道:“按文台最新的军报,他部主力已将至太谷了吧?”
“是啊,黄盖、孙贲部离太谷已不到二十里远。”
“也不知胡轸上当了没有?”
“看董军现在的动静,应是上当了。”
伊阙、广成关中的董军至今没有异动,胡轸坐镇伊阙,一心只在加固伊阙、广成的防守,对太谷已经是完全忽视。太谷关中现有的董军驻兵不多,按照之前的军报,应该只有几千人,只要能把这个态势保持下去,孙坚、荀贞以五万之众,猛攻此关,破关而过的胜算是极大的。
可是战场之上,胜负从来不是按照一时的敌我众寡来计算的,对荀贞、孙坚来说,能否攻破太谷,现在还有两个变数。
一个就是胡轸了,胡轸如能及时发现荀贞、孙坚的真实意图,调兵遣将,急来驰援太谷的话,那么这一场攻关之战就可能会变成持久战,最终荀贞、孙坚可能还是要如上次那般无功而返。
一个则是徐荣、吕布,现在酸枣诸军已散,徐荣、吕布当面无敌,如果他两人及时来援太谷,那么这一场仗也会变成持久战,荀贞、孙坚也可能会无功而返。
还有一个看似是最坏的可能性:那就是胡轸、徐荣、吕布都来驰援太谷,这样一来,董军兵力大强,加上有关卡之固,荀贞、孙坚似乎就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性了。
但还是那句话,战场的胜负从来不是以“一时的敌我众寡”来计算的。
最终到底战局会演变成何种局面,这都还需要一步一步地来看,同时,即便真的演变成了最坏之可能性也不要紧,因为对胜负来说,地利、兵马之多寡固然重要,可人心、算计、谋略却也是一样的重要。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战局会往哪个方向演变,这是个人之力无法把握、也无法控制的,回到当下的现实来看,对荀贞、孙坚而言之,至少现在的局势对他两人有利,那么如想把这个有利的形势保持下去,最要紧的便是:绝不能拖延,需要速战。若是荀贞、孙坚能在胡轸、徐荣、吕布反应过来之前就先把太谷打下,那么后面的这些所谓变数自也就完全无需再提了。
74 太谷甲士逆战败 前头报来吕奉先
孙坚扫清了梁县到太谷、伊阙一线内的董兵,给自己和荀贞营造出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后方,然后遣一偏师,佯取伊阙,待吸引住了胡轸的注意力后,遂纵兵大进,直取太谷。
太谷守将也上了孙坚的当,明明看着孙坚的一路攻势,是往伊阙去的,却浑未料到孙坚矛头一转,却竟是直扑太谷而来了,这时再去求援,已是来不及。
先到关下的黄盖、孙贲没有在关前扎营,而是把军营屯在了关西,扼住了太谷到广成、伊阙的要隘,随之,孙坚统主力来到,驻兵关前。
黄盖、孙坚这两部兵马一配合,对太谷关就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关门打狗之态势。
有黄盖、孙贲在关西扼守要隘,伊阙、广成的董兵难以来援,而没有了伊阙、广成的援兵,太谷所能指望的也就只剩轘辕、虎牢、洛阳这边的援兵了。
轘辕关的董兵肯定是不敢动的。
因为轘辕挨着颍川,离阳翟只百里之远,关中的董兵如敢分援太谷,那么留在颍川的孙坚、荀贞部兵马就极有可能会趁机攻袭轘辕,而轘辕如果一破,首先一个,洛阳的东大门即开,那么就算守住了太谷也无用了,其次一个,事实上,轘辕如破,那么荀、孙之兵必定会抄太谷的后路,与荀贞、孙坚两面夹击,也就是说,太谷也绝对是保不住的。
因而,轘辕关的援兵实际上也是不能指望的。
这就只剩下了董卓从洛阳调兵来援,或者徐荣、吕布从虎牢来援。
虎牢来太谷远,一百多里地,中间还有山河为阻,路途不畅,只从这点来看,应该是董卓从洛阳调兵来援更为便利,可事实上却非如此。为何?原因很简单:黄河北边有袁绍虎视眈眈,不错,这次袁绍还是只派了五千人临河,看起来不像是要与董卓大战的,可如果董卓把洛阳的兵马调去南线,来阻荀贞、孙坚,那么谁又能确定袁绍不会看出便宜来占?故此,洛阳的援兵也是不能指望的。
这就只剩下了虎牢的援兵。
可如前所述,虎牢路远,其间又有山、有水,道不好走,万一他们稍一延迟?太谷守将自问之:太谷恐就将难保。
当此危难之时,这太谷守将却也是个勇猛的人。
他登关远望,见关外西边、正面,旌旗遍野,步骑如云,闻左右来报:“孙坚兵马号称十万,半围我关;荀贞部在后,亦号称十万,至多三四日内,即可来到。”
这守将观望良久,对左右说道:“颍川虽富,然而地狭,岂能养二十万之卒?以我度之,孙、荀部至多四五万人罢了,又要留些守境,能带来攻我关的恐怕最多三四万人,而至於孙坚部,最多只有两万来人,‘十万’云云,不过是唬人!”
荀贞、孙坚吞并了孔伷的一部人马,此事早已传开,太谷关的董军也知此事,对荀贞、孙坚的部曲人马总数,他们是早有预料的,孙坚的号称“十万”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董营中的底层兵士,却是唬不住上边的将校的。
因是,闻了这个守将此话,他左右皆以为然。
这守将遥指关外,又说道:“守城必守野,守关亦然!孙兵连胜,士气正高,而我援兵路远,数日内恐将难到,当此之时,我等决不可坐守关中。”
对现在的太谷关董军来说,他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可以选择闭关固守,等待援兵,一个是可以选择出关迎之,与孙坚逆战。
这两个选择各有好处,也各有坏处。
首先说第一个选择,如选择闭关自守,这看起来当然是最稳妥的,可问题却是:孙坚部连战连胜,而董军却是连败,连败不提,还被孙坚部天降神兵一样地突然出现在了太谷关前,还截掉了太谷到伊阙、广成的道路,可以想见,本来就士气低落的董军守兵目睹此状,肯定就会是军心更乱,这个时候,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关中的守军极有可能就会哗变大乱,那关卡自然便守不住了。
再说第二个选择,如出关逆战,这看起来是冒险的,可好处却在:如果能胜一仗,不需大胜,只要小胜,或退一步言之,即使连小胜都没有,可只要能挡住孙坚部的进攻,那对稳定军心来说,却就是成功了,不用在再担忧士气低落、可能生变等等这些问题了。
所以说这个董军守将是个有胆气的,他选择了第二个选择。
他左右诸人闻之,有的不同意,但更多的是赞同。
於是,在孙坚部抵达关下的头一日,太谷关门大开,这个守将亲带两千甲士,出关逆战。
……
孙坚进至太谷关下时,荀贞部方过梁县。
太谷守将出关逆迎,与孙坚鏖战关外的战果,荀贞在次日早上才接到。
戏志才看完军报,赞叹说道:“孙侯真如出柙之虎,势不可挡!只惜乎未能趁胜取关。”
太谷守将虽勇,可他的对手却是连战连胜、士气如虹的孙坚,那一场关外之战,不用说,当然是太谷兵败。当太谷守将趁孙坚安营扎寨之机,率兵冲出,欲乱其军时,孙坚甚至都没有上阵,他一面继续指挥若定地安排各部安营,一面只遣了程普、徐绲率三千兵士迎之,即将太谷兵击溃。
太谷的守将倒也是早有了如果兵败的安排,兵败后,他果断地壮士断腕,舍弃了数百在前阻挡程普、徐绲冲势的精卒,自带余下部众逃入关中,随后便关上了关门,从而使得程普、徐绲未能扩大战果,趁势冲入关内。
荀攸也看了一遍军报,说道:“孙侯固如虎也,只是杀伐未免稍重。”
被太谷守将舍弃在外的那数百董兵精卒,除战死掉的外,被程普、徐绲俘虏了约三百多人,孙坚一令之下,命将之系数枭首,在关下竖起了数十个高竿,把砍下的这些人头,连带之前战死的那些董军精卒的首级,都挂在了竿上,几百个人头挂在几十个竿子上,只想想那场景,就很有威慑力。
对孙坚的“杀伐稍重”,戏志才却是毫不介意,他说道:“今取太谷,贵在兵速,万一稍微拖延,待得虎牢援兵至,吕布、徐荣皆悍将也,关定难夺,孙侯杀伐稍重,想来也是迫不得已。”
只能以此凌冽的杀气,大约才只能最大程度地打击关中守军,从而使攻卡的难度降低,最终才有赶在虎牢援军到来前、夺下太谷的可能性。
乐进带着本部的颍川兵跟从在荀贞的中军。
他这时请战说道:“正如戏校尉所言:而今兵贵神速。孙将军既已至太谷,我军不可延晚,进愿先提本部兵,前与君卿合,急赴太谷,与孙侯联兵攻关,为君侯开道!”
荀贞当即应许,即给军令,命乐进带本部兵马先行,与前部校尉许仲合兵,先赴太谷。
军令方下,道前有一骑疾驰而来,观其来的方向,是从太谷来的。
荀贞、乐进等人遂等这一骑来到。
这一骑奔至近前,马上骑士滚落下马,拜倒地上,奉一军报在手,报道:“孙侯急报:程普营遇吕布骑,激战,我军稍挫。”
荀贞、乐进、戏志才、荀攸诸人闻之,彼此面顾,皆现骇然之色。
乐进失声说道:“吕布已至?”
75 荀贞急信说孙坚 文台二战吕奉先
荀贞等人细看军报。
却原来是:昨天战败了太谷守军后,孙坚部诸将气盛,皆请战,孙坚遂不等荀贞到,又分兵绕至太谷东,欲再夺要隘,以断虎牢援兵的来路,从而试图以此来迫使太谷守军降,可却没有想到的是,被派去太谷东的几路人马中,程普这一路正好在傍晚时碰上了疾驰来援太谷的吕布部。
虎牢离太谷路远,道不好走,按常理计,从董卓给虎牢下军令,到虎牢派兵,再到援兵至太谷,少说也得三四天,可吕布此次却原本不是来援助太谷,而是来援胡轸的,他是走在半路上,听说了孙坚直扑太谷,所以干脆就舍伊阙不去,而改道来了太谷。
他这一到太谷关外,正好就碰上了程普。
虽说吕布为了能尽快赶到伊阙,而没有带太多兵马,只带了三千骑兵,可程普部多是步卒,又是猝不及防,两军突然接战,打了个遭遇战,程普惨败,他本部的兵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和别的数十人死战得归。
从孙坚部打胜太谷逆战,到程普兵败给吕布,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不到。
这两场战斗都是发生在昨天,有关的军报本来至迟昨夜就能送到荀贞手里的,可就在程普兵败后,孙坚部中发生了一场争执,所以耽误了军报的传递,一直今天,这两道军报才先后送到荀贞军中。
昨晚在孙坚部中发生的那一场争执,不是为别的,正是为“吕布已到,程普大败,那么接下来的仗应该怎么打”而发生的。
孙坚部众虽多南人,可对有并州飞将之号的吕布,却也是多有听闻,皆知其勇。
有的就认为:吕布来了,增强了太谷的守军实力,现在的形势是董军内有太谷之固,外有吕布为应,对孙、荀二军来说,似应就不能急於求胜,而应稳扎稳打了。
可更多的孙坚部部将却认为:吕布虽勇,但根据程普的汇报,他只带了三千上下的骑兵,兵马并不多,而孙坚这边,不算荀贞部,也有两万多人,太谷的守将刚败了一阵,想来是不敢再贸然出头了,那现下只需集中兵力,先打吕布,以两万余众,击彼三千骑,不是不能取胜。
有人坚持:应该等到荀贞部到来后,再议进战。
可也有人认为:吕布、徐荣都在虎牢,现下吕布已到,徐荣肯定也就会随后即来,如先不把吕布击破,再等到徐荣来到,董军的兵马更强,而徐荣也是悍将一员,胜之就会更难了。
两方不同意见的人争执得很激烈。
一直争执到下半夜,孙坚拍板,做出了决定:荀贞部现尚在梁县一带,即便昼夜兼行,到太谷也得两天,而吕布既已至,徐荣肯定就在他的后边,也许用不了两天就会到达太谷,所以,不能等荀贞来到后再战吕布,必须赶在徐荣到前,先把吕布解决掉。
孙坚的这个决定也随着军报,一并送到了荀贞的手上。
荀贞观之,看罢,他知道吕布在原本汉末时的战绩,虽鄙夷其为人,却不得不重其战力,急忙写了一道信,信中言道:“吕奉先号并州飞将,有虓虎之勇,帐下张辽、高顺、成廉、魏越、宋宪、魏续,悉皆虎士,俱千人敌也,断不可轻忽,卿可待我至,再议与战。”
信成,命人急送去给孙坚。
对荀贞的这道信,戏志才、荀攸都是赞成的。
不过,戏志才、荀攸的着眼点并不只是在吕布之勇上,而是在孙坚部的连胜上。
戏志才蹙眉说道:“孙侯连胜,今骤逢强敌,地利又不在我,骄兵恐败啊!”
荀攸也是忧心忡忡,说道:“孙侯既已决议先破吕布,恐不会从君侯所言。”
荀贞令乐进道:“卿可提本部精卒,速与君卿合,急往太谷。文台如不从我言,执意与吕布战,卿等可先助之。我当催兵马快行,至多两日可到。”
乐进应命,提了本部兵马,舍弃辎重,前与许仲合兵,急赴太谷。
……
孙坚营中,下午收到了荀贞的信。
收到信的时候,孙坚正与诸将大议,在讨论进击吕布。
孙坚暂时中断了军议,先看荀贞的信,看完,出示给诸将。
诸将传着看罢。
先有吴景慨然起身,大声说道:“前次击董,荀侯一往无前,威震司隶,这回击董,君侯得为先,此丈夫争功之时也!虽一时之小挫给吕布,无关大局,岂能便就此罢兵?”
孙坚以为然。
有人劝孙坚道:“公与荀侯起兵所为者,国事也,何来争功之言?吕布真勇,我又临关,地不利於我,如不等荀侯至,独与战,如负,则前功尽弃,最好还是等荀侯来到了再说。”
孙坚却不肯听,对诸人慷慨说道:“我与荀侯结交,意气相投,正是因为我和荀侯今共起兵乃是为了国事,所以如因我一时之小败而便停军候之,延误了战机,则何颜见荀侯!”
说到底,孙坚本身是个猛鸷的人,他和荀贞虽是意气相交,彼此敬重亲爱,可身为一个好战、以军功起家的武人,他却是也不可能把功劳都让给荀贞的,稍微一败,就止步不前,等着荀贞来,他孙坚的脸面摆在何处?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吕布的兵马不多,他自认为可以取胜。
吕布带来的兵马皆是骑兵,骑兵是不可能入太谷守关的,一入关内,就没了机动性,所以,吕布的兵马皆未入关,便摆在太谷关的东边,与太谷关西边的黄盖、孙贲部遥望之,又与太谷关正面的孙坚主力隔关而对之。
孙坚接着刚才的军议内容,说道:“吕布部在关东,我军不可绕关而击之,而今之计,唯有调他出来,然后我军设伏击之。”
如果绕过太谷关,进击吕布,万一太谷的守将再出来,拦腰一截,那孙坚部就威胁了,故此要想击破吕布,只能把他从太谷关的东边调出来,让他进入孙坚预设的战场才行。
那么怎么把他调出来?
也简单,只需佯攻太谷关就行。
吕布是来救援太谷关的,当然不可能坐视太谷被攻不管。
因而,孙坚就以此定计:分兵五千给吴景,由吴景和关西的黄盖、孙贲联合佯攻太谷,从而调吕布来救,然后由程普、韩当统步卒万众,列阵在前,以阻吕布前进的步伐,同时消耗他的锐气,等锐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孙坚便亲领两千骑兵从吕布部的侧翼击之。
孙坚对吕布还是很重视的,并不以他只有三千骑兵而就轻视他,这一套战法安排,除留下了数千机动、压阵之卒外,前后动用了万余步卒和几乎是全部的两千骑兵,明显是狮子搏兔,出了全力的。按照他的这个打法,只要吕布上当,那么他自度之,胜算不说十成,也有就成。
76 江东猛虎方列阵 并州飞将已出营
依照孙坚的方略,孙军把战场选在了太谷关的东南边,这里有一块开阔的平原地带,既可以展开步卒的大规模作战,同时也是吕布太谷关东驰援太谷的必经之地。
孙坚先自领两千骑兵,至这块平原地带东边的林木、丘陵处埋伏,接着程普、韩当提带步卒万众,在平原地带的南边列阵,最后吴景率领五千甲士进至太谷关的正面关下,太谷关西边的黄盖、孙贲亦提兵出营,到太谷关的西边关下布阵。
除了这些将要作战的兵卒外,孙坚部还剩下有数千兵士,这数千人没有上阵,在孙河的统领下,列阵於吴景、程普两阵的后边,既是作为预备队,也是用来压住阵脚。
这一番调动,孙坚部的两万多兵士,除了早前遣去伊阙关外的那两千多偏师,余下的兵马可以说是悉数投入了战场,两万多步骑的调动、布阵不能一蹴而就,从早晨开始,直到快到午时,阵型才成。
这么多兵马调动,显然不可能瞒过吕布。
吕布登高而远眺之,见前方太谷关左右烟尘滚滚,惊起飞鸟阵阵,一手拄着铁矛,一手遥遥指之,笑与左右说道:“如只是欲攻太谷,要不了这么多的动静,孙坚小儿这必是想调我出援太谷,围我而击之,以报前暮之仇。”
跟在吕布身边的都是他军中勇将,如高顺、成廉、魏越、宋宪、魏续、侯成、曹性、郝萌、薛兰、李封等等。
与董卓的凉州军之构成相似,吕布帐下的这些将士也大多是他的老乡,多为并州人,并州和凉州同处边地,邻匈奴、西羌诸族,这里的人和凉州人一样,常年都在与羌胡作战,俱皆骁勇敢战,连妇女都能上阵杀敌,是以并州兵素来都是与凉州兵并称,号为“并凉劲兵”,——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日董卓吞并并州兵的时候,没有采取火拼的方式,而是采用了收买的方法,诱使吕布杀了丁原,由此也可看出,这支能被所董卓忌惮的部队的战斗力有多强。
吕布帐下的这些猛将,有些可能於中原名声不响,但在并州地界,却一个个都是当地有名的勇猛虎士,不少人在从军前就是郡县闻名的剑客、轻侠了,剑客、轻侠之徒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尚气轻生”,此时听了吕布的蔑视笑谈,这帮人大多轰然大笑。
诸将之中,魏续与吕布有亲,两人结的有姻亲关系,因而魏续可以说是最得吕布信用的人之一了,他大笑了一阵后,轻蔑地望着远方烟尘腾滚处,朝地上啐了口唾液,不屑地说道:“孙坚之名,我久闻之,昔他从朱公讨黄巾,战於汝南,为贼所围,险死於野,复从张公讨边章、韩遂,在军数月,空谈而已,无一功立,后因得朱公之力,乃至长沙平贼,虽胜,可那长沙之贼又算得什么?却被他竟因此而就得获大名!实在是太可笑了。”
成廉是吕布帐下有数的健将,他也没把孙坚看在眼里,说道:“我听说荀贞呼孙坚为‘江东猛虎’,……将军,我以前少来中原,不知中原风俗,难道在中原这个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号为‘猛虎’么?”
诸将又是一阵大笑。
魏续说道:“莫说孙坚,我听说荀贞也被人称号为‘虎’,说是什么……,什么‘颍川乳虎’?一个只会读经书典故的酸儒,也配被号为乳虎?”
荀贞的战绩是有目共睹的,打黄巾,数胜,在赵国、魏郡又数败黑山,连张飞燕都被他逼平一场,作为北方边地的虎狼之士,如果说看不起南方的小毛贼,可以理解,但黄巾张角、张飞燕却不是“南贼”,他俩的名号可都是响彻北地,荀贞能逼死张角、逼平张飞燕,足见勇武智略了。
因而,在听了魏续这话后,高顺不以为然。
他说道:“孙坚固南人也,而南人亦多善战者,我闻孙坚每战争先,常浴血於前,逢敌虽稍有败,而多胜,真猛将也,不可轻视!我又闻荀贞於黄巾起时之初,独保颍川,继从皇甫公征伐数州,逼死张角,后居赵、魏,又悉定郡贼,逼走张燕,军功赫赫,虽不及皇甫公、朱公,亦远不及相国,可亦足可称今之人杰了。”劝告吕布,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轻敌。”
吕布帐下的诸将中,高顺是个异数。
成廉、魏续这些人,有的是本为轻侠,有的是家为豪强,多数都是尚气恣意的,而高顺却不然,首先一个,高顺不饮酒,只这一条,他就与包括吕布在内的成廉等等诸人皆不相同,岂有带兵之将居然不饮酒的?成廉、魏续这些都是轻侠、豪强的出身,作为“豪杰之士”,饮酒通宵达旦乃是寻常之事,如不让他们饮酒,那还不如杀了他们算了;再次一个,高顺不收礼,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发财?一是掳掠,二是收受下级、地方官吏的孝敬,可高顺不饮酒就算了,竟然还不收礼,他为人这么的清白,治军很有威严,在吕布帐下当然就一枝独异。
——事实上,不止在吕布帐下,便是把高顺放在荀贞、孙坚的军中,他也是个少有之人。
孙坚军中不说,只说荀贞军中,荀贞军中有没有像高顺这样的人?有,但极少极少。许仲、赵云可算两个,他两人和高顺一样,俱为人清白,治军威严,可他两人和高顺还有不同,他两人饮酒,虽不多饮,不会误事,可至少该喝的时候也喝点;再一个,再次一点的,陈午、陈到也勉强算是两个,但他两人也饮酒,而且不是一点礼都不收。
所以说,高顺实在是个异数。
也正因其异数,他在吕布帐下,和其余诸将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吕布对他也不是特别亲近,倒也不是吕布或别的人对他有看法,说他清高什么的,吕布等人大多也都很敬重他,可因为自己不能做到高顺做到的这些,所以难免就会对他有点“敬而远之”。
这也是人之常情,人皆有七情六欲,谁没点喜好?可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律己严格,什么缺点、毛病都没,那么作为一个“寻常人”,礼重、尊敬他是当然的,可敬而远之也是当然的。
做为吕布来说,他虽然没有在讨黄巾中立下过什么盖世的功劳,但他是在边地长大的,从小就和羌胡打交道,在荀贞、孙坚等人还在读书或者浪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和羌胡真刀真/枪地干仗了,最终一路因军功而升迁至丁原的骑都尉,可以说他是刀头舔血长大的,而他自己也确实是个有着虎贲之勇的猛士,人号“飞将”,这是拿他与李广相比了,故而他难免自负。
因而,听了高顺的话,吕布虽知这是忠言,却听不进耳,拍了拍高顺的胳臂,笑道:“卿言甚是,只是我今奉相国之令,来援伊阙诸关,却不能坐视太谷被攻而不管。”
高顺说道:“今虽荀贞未至,而孙坚部曲两万余众,将军前天傍晚获胜,是因将军率骑突至,为孙坚所未料,故能得胜,而今孙坚已有准备,将军如再贸然出战,万一被围,恐将不利。”
“孙坚部多步,我皆骑,便是孙坚有了准备,他也围不住我!正是因为荀贞未到,所以我部才应主动出击,先把孙坚打垮,才好解太谷之围,如若不然,待荀贞来到,贼众盛强,我部只三千骑,战难胜也,太谷之围则不可解。”
高顺固谏道:“徐将军统主力在后,三数日内即能抵达。只要等着徐将军到,便是荀贞亦统兵至,只待将军与徐将军一合兵,亦是完全不用惧他与孙坚也。将军何不稍待?”
“我自入相国帐下,向得相国恩重,久愧无功以报,今救太谷,岂可待徐荣!”
董卓恩养吕布,一是为通过吕布控制并州军,二是因为吕布本身的武勇,可董卓这么想,董卓帐下的诸将却不这么想。
董卓帐下多凉州人,俱骄兵悍将,很排外,便是连徐荣这等早就投到董卓军中、并且多立战功的悍将尚且经常受到他们的排挤,况乎吕布这个还没有立下过什么战功、却居然就被董卓视如子而厚待之的人?吕布在董卓军中也是早受排挤,看着风光,日子其实过得并不痛快。
孙坚憋足了气,要赶在荀贞到前击破吕布;吕布也憋足了气,想要赶在徐荣到前击破孙坚。
莫说孙坚排兵布阵,欲诱吕布来战,便是孙坚不这么做,吕布恐怕也是会寻找战机,主动进击的。
孙坚固为江东猛虎,这吕布乃是并州飞将,两人都是顶尖的猛将,在战场上从来没有怕过谁,皆自恃猛鸷,眼高过顶,这一碰头,不打个你死我活,不拼出来个孰高孰低,那显然是收不住手的。
吕布在高处望了多时,下边有探马来报:“报将军,孙坚兵分两处,一击太谷,探不清兵马数量,一列阵於太谷东南,众约万人。此两阵皆为步卒。”
击太谷的吴景、黄盖、孙贲部离吕布这里太远,而且中间有程普、韩当的阵地为阻,所以探马探察不清楚那里的兵马数量,只能探清程普、韩当这里的兵马人数。
听得孙坚分兵一部进攻太谷,而列万众於太谷的东南,吕布哈哈大笑,说道:“居然分出万人不去攻关,却列阵在太谷东南,果如我之所料,孙坚这是欲诱我出战,围我而击之!”
成廉、魏续诸将齐齐拜倒,俱大声说道:“愿为将军先锋,擒孙坚来献!”
吕布沉吟片刻,问那探马:“孙坚部的骑兵在何处?”
“未能探知。”
吕布也就是一问,不用探,他也能猜出孙坚的骑兵在哪里,必是埋伏在了东南阵地的附近,他略一思忖,俯观诸将,说道:“高顺!”
高顺再三劝说吕布,吕布不听,他是个忠诚的人,没办法,也只能跟在诸将中请战,此时听得吕布叫他的名字,应道:“在。”
“我观孙坚此阵,攻太谷者必为佯攻,列阵於太谷东南的显是为阻我前路,他的杀着肯定是在他的骑兵上!他的骑兵由我亲自来对付,你带你本部兵马,专攻东南贼阵!”
高顺的部曲只有七八百人,虽然铠甲军器精良,是一等一的精锐,以前作战的时候,每次都能迅速攻破敌阵,可现在吕布却是要他以此七八百人而去攻敌人上万人的阵地,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高顺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只简单地应了一个“诺”。
“曹性、好萌。”
曹性、好萌应道:“在!”
“汝二人带两百骑为高顺殿后压阵。”
曹性、好萌应道:“诺!”
“成廉、魏续诸将。”
成廉、魏续等人应道:“在!”
“汝等各带本部,从我左右,击孙坚骑士!”
吕布令诸将起身,顾盼诸将,志气昂昂地说道:“孙坚部骑兵至多三千,我以两千骑击之,灭之易也,待灭了他的骑兵,再与高顺、曹性、好萌联击其东南阵,以骑破步,胜如反手!”
却原来:吕布倒也不是自大到用高顺的七八百人去击破孙坚部的万人大阵,而只是希望高顺、曹性、郝萌能挡住他们一会儿,待自己击破了孙坚的骑兵后,两边再联手共击此阵。
吕布的骑兵在并州横行无敌,在他想来,以两千骑来击孙坚的“至多三千骑”,取胜应是不难,而当取胜之后,再以骑兵来进攻孙坚的步阵,取胜应也不难。
成廉、魏续诸将齐声说道:“今日就让‘江东猛虎’看看什么是‘并州飞将’!将军此战,战必胜也,吾等敢不效死力!”
吕布哈哈大笑,即领诸将下到驻营中,等将士们报餐一顿后,各引本部,高顺、曹性、好萌先发,吕布自带主力随后而出。
一时间,太谷关下、关西、关东南,烟尘滚滚,群鸟惊飞,而关东南的孙坚步阵前,随着吕布军的出发,亦是腾起滚滚烟尘,惊起无数飞鸟。
时过午时,秋阳曝晒,太谷关魏然蓝天大地之上,关中守将一边应付着吴景等人的进攻,一边因闻报到吕布的出战而惊转回头。
77 北边健将固何多 南野雄士亦足众
吕布和孙坚的这一战,从午时后直战到日落。
当天晚上,荀贞接到了军报。
揽军报而读之,虽时值夜深,帐外秋风萧凉,荀贞却觉热血盈首,再三抚案,最后将军报放在案上,自按剑起身,绕至帐前。
他掀开帘幕,眺望远近刁斗森严的军营兵帐,仰头看了眼竖立在帅帐前的军旗飒飒,复远顾太谷关方向,如墨的夜色下,他此时离太谷关尚有数十里,自是望不到关卡的,但却在一阵阵迎面袭来、带着远方泥土气息的凉风中,似乎闻到了那太谷关下浓浓不散的血腥之味,似乎听到了下午时分那震动天地的敌我兵士呐喊和兵戈交击、战马奔腾之声。
荀攸、戏志才、郭嘉等人皆在座上。
戏志才起身过去,到荀贞案前,拿起了军报,先是静静揽阅,不多时,忍不住轻轻读诵出声。
这道军报应是由孙坚口述,由他帐中文士加以润色,从而写出来的,因为通篇都是以孙坚的第一视角在讲述和吕布这一战的经过。
“吾部列阵於晨,至午而成。吴景、黄盖、孙贲由南、西夹击太谷,以诱吕布;程普、韩当领万众布阵於关东南,以待布至;我自领骑二千匿於东南阵右之林中,候布之出。”
戏志才读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荀攸插口评价说道:“孙侯虽不肯从君侯之劝,然几乎是举全军以应吕布,亦可算慎重了。”
戏志才点评说道:“观孙侯此战,乃是欲以步阵先阻吕布,继以骑冲断之,步、骑合力,共击吕布,以众击寡,虽无太谷关卡之利,但胜算也应是甚大的。”
荀攸颔首,以为然。
戏志才接着往下读:“吾阵方成,吕布骤出,列队於西北,侧对吾步阵,先以一将径冲我步阵,此将所统者不过七百余骑,虽对我万人阵,而一往无前,此将后,又有二偏裨,各统百骑,遥为之应。吾於林中远观之,见此冲阵之将身先士卒,冒矢石,虽稍中箭矢而不退,志气愈奋,其部众亦皆呐喊呼叫,状若死士,催骑疾奔,撞我步阵,两冲,吾步阵为之动。”
荀攸惊讶说道:“数百骑兵,两次冲击,孙侯的步阵竟就因之动了?”
郭嘉也很惊讶,说道:“程普、韩当,我是知道的,这两个人都是勇将,绝非弱者,有他二人坐镇,堂堂万人之阵,却居然因为吕布军中的此将之两冲,就为之而动?此将谁人也?”
戏志才接着往下读,读道:“见我步阵动,我讶而指彼将而问之‘此吕奉先乎’?左右有识者答曰‘高顺也’。”
郭嘉说道:“原来是高顺!‘陷阵营’之名果不虚传!”
吕布是董卓军中的悍将,这次击太谷,吕布又是极有可能会来驰援的,所以荀贞军中的谋士们早就把吕布军中上下的勇将都打探清楚了,高顺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位,他的兵卒不多,常只有七八百人,可却都是猛士,又铠甲军械精良,加上高顺又治军威严,军纪严明,故此他们这支部队凡击敌,无有不破,故被人们号为“陷阵”。
戏志才接着往下读:“见高顺勇敢,吾知不可再等,遂提骑出林,欲侧击吕布。见我出林,吕布乃遣十余骑来战,当先一骑,极为猛悍,连斩我前部数勇士,蒋庐、刘夏,卿所知也,皆为其所害。”
蒋庐、刘夏都是孙坚帐下有名的猛士,较之地位,差可与荀贞帐下的刘邓、张飞相比。对这两个人,荀攸、郭嘉等也是有耳闻的,闻得他两人先后被斩於阵上,郭嘉到底是年轻人,顿时又大吃一惊,说道:“能将此二人连斩落马的,非是世之虎将不可!难道吕布军中来的此将便是吕布本人么?”
戏志才继续往下读:“我惊而问之‘杀我蒋、刘者,此吕奉先乎’?左右有识者答曰‘成廉也’。吾遂以祖茂领百余骑迎截成廉,自统主力进击吕布。”
郭嘉说道:“是成廉啊!”
成廉是吕布帐下有数的猛士之一,常跟在从吕布的左右冲锋陷阵,有时只靠吕布、他和别的几十骑就能敌人打得溃败,他的名字,郭嘉亦知。
戏志才接着往下读:“吾领骑奔冲,遥见吕布阵中一人,遥指向我,旋即百余吕骑出阵,驰奔迎我,被我连斩,吕布主阵乃动,复分兵数百迎我,余者乃前与高顺合,共击我步阵。”
孙坚的这几句军报说得很简单,这是因为他不是吕布那边的人,不知道就在他这么“短短几句话所描述的交战过程”中,吕布这边其实是经过了两个转折的。
第一个转折是:孙坚看见吕布阵中有一人遥遥地指了一下他,这人指他的人正是吕布,当时吕布注意到了身披重铠、冲在最前的孙坚,因而指了下他,问左右“这是孙坚么”?他左右有认识孙坚的,答道“是”。高顺两次冲击,程普、韩当的步阵就为之而动,成廉的一次冲锋,就斩杀了孙坚部的好几个勇士,因此二故,吕布不屑亲自出战,便点了几个勇将,命之统骑出迎,——这就是后来孙坚所描述的“旋即百余吕骑出阵,驰奔迎我”。
第二个转折则是发生在孙坚把“驰奔迎他”的那几个吕部勇将接连斩杀之后。
吕布本是通过之前的战局,已经小看了孙坚的,却没想到孙坚竟是这么猛鸷,几个照面就把他派去的勇将都给斩杀了,吕布顿时就因而改变了之前的态度,甚至把他之前就已设定好的战术也因而给改掉了。
吕布本来设计的战术是:他先带骑兵冲垮孙坚的骑兵,然后再和高顺合兵,共击孙坚的步阵。
可在亲眼见识到孙坚的勇武后,又注意到孙坚的步阵虽然之前因为高顺的两次冲击而动了一动,可很快就在两个孙军将校的调整、督战下,重又稳定了下来,——吕布不知道调整、督战步阵的两人正是程普、韩当,但他知道如果按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孙坚的步阵稳定住了,孙坚后顾无忧,而孙坚本人又这么猛鸷,那么打下去的话,吕部没准儿不但不会赢,还会输。
毕竟,孙坚部曲多,步骑两万多,吕布只有两三千骑,不能速胜,一旦陷入持久,那他就必败无疑了。
所以,吕布临机调整了战术,改以魏续等人率数百骑去和成廉一道迎截孙坚,而他本人则亲带千余骑去与高顺合,共击孙坚布阵,以图能改而先破孙坚布阵,再击孙坚骑兵。
对这两个转折,孙坚是不知情的,他知道的只有己方的部署和他看到的吕布的应对。
郭嘉“啊呀”一声,握住拳头,说道:“吕布亲去击孙侯步阵了?……,这,这,孙侯的步阵能挡住么?”
其实郭嘉知道,孙坚肯定是挡住了,要不然,下午这一场仗,孙坚肯定就是个惨败,也不可能有荀贞看完军报之后从容镇定,而戏志才还有闲暇在这里把军报读诵给诸人听。
只不过是通过之前的那些军报内容,郭嘉看到了吕布兵马的善战,所以即使在猜出了结果之后,也少不了会有点为孙坚担忧,故而有此一说。
戏志才没有再一字一句地细读孙坚军报,往下扫了两眼,看了个大概,说道:“挡住了。”
“怎么挡住的?”
“军报里说:程普负数创而不退,终屹将旗下,亲擂鼓催战,韩当引千余甲士、弓弩手绕出阵侧,逆击吕布,两下合力,把吕布、高顺挡在了阵外。”
郭嘉松了口气,拍手说道:“如此说来,此战之功臣当时程普、韩当。”
这也容易理解,程普、韩当本就是孙坚的股肱,特别程普,前天傍晚败给过吕布一局,几乎全军覆没,可谓奇耻大辱,这次再与吕布战,他肯定是会死战不退的。守阵的主将都死战不退,底下的将士当然也得跟着死战到底,所以,虽然吕布、高顺两部合兵,合计千余骑,却是直战到傍晚,终究还是没有能击破孙坚的这个万人步阵。
郭嘉问道:“接下来呢?下边怎么说的?”
荀攸虽没问,也是一脸疑问,想知道战事的结果。
戏志才答道:“军报里接下来说:孙侯被吕布分遣出的骑兵缠住,屡击而不能尽破之,战至暮,孙侯终不能破成廉之阵,吕布亦不能破程普、韩当之阵,乃各退。”
却是战了一场平局。
郭嘉却是还记得另一阵,问道:“吴景、黄盖、孙贲那边呢?”
“军报里提了一句,说:孙侯与吕布开战后,吴景诸人皆停下了攻势,远观战之。”
“太谷关中的董军呢?可有出来配合吕布进战?”
“太谷关中的董军亦只是在关上屏息观战,未尝有一人出关。”
郭嘉有点可惜,叹道:“如太谷关守贼敢出,此战虽不能灭吕布,趁机破关却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这边从吕布、孙坚的这场鏖战说到了太谷关,荀贞这时从帐门口转回帐中,接过戏志才手中的军报,回到案前坐下,说道:“奉孝,志才讲读至此,这军报上的话却还没有讲完。”
“还有话?说的什么?”
“文台与吕布各撤兵时,吕布跃马出阵,独至文台阵前,唤文台来见。文台亦独骑往见之。他两人对谈了几句话。”
“吕布独至孙侯阵前,孙侯亦独往见之?”
郭嘉设想了一下这个场面:经过半日鏖战,战事方息,红日西沉,余辉洒落,远处太谷关雄横山水中,近处野地上人、马尸横,或还会有失主的战马在战场上徘徊哀鸣,这时,吕布独来相邀,孙坚独赴往见,战场两边的数万敌我将士翘首望之,看他两人在夕阳的余辉下对谈。
念及此,郭嘉不觉心驰神往,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也不知他两人单独对谈了些什么?”
荀贞找到军报上写及此事的内容,又细细看了几眼,随之举首,望向帐外的深秋夜色,悠然说道:“文台没说他俩到底谈了什么,只说与吕布叙话毕,两人各归本军,文台与左右道:‘吕奉先固卖主无义,翻覆之徒,然豪气纵横,亦一时之兵杰也’。”
郭嘉闻而叹之,慨叹良久,乃道:“孙侯这般评价吕布,也不知吕布归阵后,是怎样评价的孙侯?”
这件事让郭嘉记了很久,直到多年后,他才打听了出来。
当时吕布归阵后,他的左右问他:“和孙坚都说什么了?”吕布和孙坚一样,没有细说内容,而只是说道:“孙文台真江东猛虎,今与一战,可称英雄。”
78 好立功业潘文珪 乳虎欲夺猛虎功?
却说当下军中,孙坚大战吕布的消息传出去,荀贞营中上下将士各有反应不同。
如那关羽、张飞、刘邓、赵云、辛瑷诸辈,无不奋气扬勇,鼓足了劲,想与吕布也打上一场。
关羽诸将虽然大多看不起吕布的为人,本是丁原部将,叛了丁原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丁原杀了,献首级给董卓,这真是太令人不齿了,可孙坚其人之武勇,诸将却是皆知的,吕布竟能以寡击众,和孙坚在堂堂之阵上打了个平手,这个人的猛鸷由此就可见一斑了,又闻他帐下的高顺、成廉诸士,也一个个都是虎勇之士,关羽、张飞、刘邓、赵云、辛瑷等俱是尚武好勇之人,在闻了消息后自难免就会技痒,想和吕布这干并州的健将强兵过上几招。
又有那陈午、陈到、臧洪诸人,他们自知如论勇武,是比不上刘邓等的,所以倒也没有想着和吕布对阵争雄,但却也都是提足了气,只待来日跟着荀贞与吕布对上后,不落荀贞的面子。
又有高素、冯巩等人,他们是因为与荀贞亲近,而才得以能在军中掌兵,各有自知之明,如是对上那寻常敌将,他们固是不惧,可而今闻得吕布如此猛勇,虽说不至於怯敌、不敢与战,然却与关羽、陈到等人不同,他们并没有强烈的与吕布对阵过招的渴望,顶多私下里谈聊几句,各说两句自家听来的小道消息,赞一赞孙坚、程普、韩当等人与吕布的这一场恶仗罢了。
荀贞接到军报的次日上午,许仲、乐进等人率前部抵至了太谷关下。
许仲、乐进在路上也听说了孙坚与吕布的这一仗,他们得知此消息的时间比荀贞还要早,闻知此讯当时,才是昨晚入夜后不久,两人当时正在行军的路上,也是各称叹不已。
许仲、乐进在荀贞军中都是“上/将”的身份了,两人一个是前部校尉,一个是领军校尉,各拥数千部曲,今又是作为荀贞的先锋独领众先行,言谈行止自与别将不同,唯务以持重为上,所以对孙坚、吕布这一仗,他两人尽管也是为之心魂荡漾,可没有过多评说。
从在他两人军中的甘宁、潘璋等人,却一个个地都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了。
潘璋、甘宁两人的部曲队伍相邻,甘宁在前,潘璋在后,即使在行军途中,他二人见面也很方便。潘璋在闻知此战的第一时间,就拍着马,丢下自己的部曲不管,径奔到前头甘宁的队中,找到甘宁,头一句话便是:“兴霸,你听说了么?”
甘宁知道他在说什么,点头答道:“听说了。”
潘璋骑在马上,拍着大腿,说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许、乐二校尉行军太慢!我等若是能早到太谷关下,可不就赶上这一仗了么?”
甘宁深以为然,说道:“可不是么?”
“你我如能赶上这一仗,便不需许、乐二校尉再给你我增兵,只靠你我本部,说不定就能助孙侯留下吕布!即便留不下他,至少也能留一两个如成廉、高顺此辈!”
潘璋年纪轻,二十来岁,血气方刚,自以为勇武,正不知天高地厚之时,以前也没打过什么仗,不知道战场乃是立尸之地,实凶险无比,所以说出了这么一句看似狂妄的话来。
甘宁虽比他年长,是个见过风浪的,可他至今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在战场上打过什么大规模的战斗,而且他当年横行蜀郡,无论吏士,见着他无不点头哈腰,乃是个威风惯了的,并且蜀地的男儿、豪杰他也见过不少,自觉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故而虽觉得潘璋有点年轻,刚才的这句话有点“好大言”的意思,不过却并没觉得他刚才这句话有多“狂妄”,反而应道:“如是步战,你我何惧吕布?即使骑战,以我看来,胜负亦在五五之数,……可惜!”
潘璋才道过一个“可惜”,甘宁接着又来一个“可惜”,潘璋少不了也问上一句:“可惜什么?”
“可惜北地少水,太谷无河,如是水战,便是七个、八个吕布一起来,吾也不惧!”
甘宁在蜀郡时号称“锦帆贼”,那是水上称雄的,潘璋却是连船都不会划,自知在水上那是远远比不过甘宁,故而听了他这么说,只是凑趣两句,因他一门心思都在战场上立功,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扯,旋即抬头望了望前路,说道:“离太谷应是不远了,……兴霸,你我何不去寻许校尉,求能先行?”
甘宁却没赞同这句话,说道:“吕布已撤,你我便是先行,又有何用?”劝说潘璋,说道,“许、乐二校尉皆君侯亲信,我观他两人都是寡言重行、严明军纪、不喜莽撞之人,你我两个乃是新投之身,此时却最好不要招惹得他两人厌烦,以免不利你我将来啊。”
到底是甘宁年岁较长,考虑得比潘璋周全,潘璋与甘宁两人遂脾性相投,彼此以字称,可潘璋却是事甘宁如兄的,听了甘宁的这句劝,潘璋虽仍是难以按捺心头求战的急切,却也勉强只好按下,应道:“是,便听卿之言。”
许仲、乐进自是不知甘宁、潘璋两人的这番对话,他二人引着本部,沿途行军,次日上午,到了太谷关外。
孙坚早闻之,已派了徐绲、孙河来迎。
许仲、乐进停下部队,命营中寻地扎营,而他两人则先来拜见孙坚。
见到孙坚,两人看去,只见:昨日虽刚经过一场激战,孙坚面无倦色,神采甚佳,雄豪之气没有半点的损减。
二人拜倒行礼,口中说道:“见过孙侯。”
孙坚知他两人乃是荀贞的膀臂,并不拿大,亲至前将他两人扶起,说道:“夤夜行军,道上可无碍?”
“孙侯在前,早已把沿途贼军、宵小扫了个干干净净,道上十分清净。”
孙坚哈哈一笑,问道:“还没吃早饭吧?”
“尚未。”
孙坚一面吩咐人备饭,一面又问道:“贞之何时能到?”
许仲心道:“一见面就问我家君侯何时能到,孙侯如此急切,难道是想再与吕布战么?”
许仲、乐进两人中,以许仲为主,於是仍由许仲答道:“我家将军早则今晚可到,至迟明早。”
“早则今晚、至迟明早……,那肯定是今晚必能到了。”
孙坚了解荀贞,如是没有之前孙坚和吕布的那一战,荀贞可能缓缓行军,到明早才会到,可有了昨天孙坚和吕布的那一战,荀贞挂念前方战事,肯定就不会再从容行军,今晚一定能到。
果如孙坚所料,尚没入夜,暮色刚深,远处探马斥候即来禀报:荀侯兵马将至。
孙坚亲出营迎之。
在道上,接住了荀贞的部队。
闻孙坚来迎,荀贞连忙从中军驰出,往前与他相见。
两人在道中相见,为不阻碍行军,移到了道侧叙话。
荀贞先细细看了孙坚一遍,见他无伤,神色不错,乃放下了心,笑道:“将军自出郡,数日连战,捷报频频,势如破竹,不过五六日,已围太谷,逆战守军,大胜之,又战吕布,复胜之,威名远扬,震动四州!”
“四州”,说的是司隶、豫州、荆州和冀州。
除司隶外,豫、冀、荆三州都离太谷不是太远,同时,豫州不用说,颍川是荀贞和孙坚的大后方,河内的袁绍与曹操等、冀州的韩馥、荆州鲁阳的袁术、荆州宜城的刘表这几个人,因为切身利害的关系,定然是时刻都在关注荀贞、孙坚的这次讨董之战,所以孙坚之前的战果现在应该已经传到了这三州内,已为袁绍、曹操、韩馥、袁术、刘表诸人知,而孙坚昨天激战吕布的战果,想来至多一两日内,也应会就传入这三个州,传入袁绍等人的耳中了。
孙坚说道:“捷报频频、逆战太谷守军,这些的确都是我获胜了,可‘又战吕布’,哪里敢称‘胜’也?……贞之啊!当初我应该听你的,应该等你到了,再联兵共击吕布!实未料到,吕布竟如此骁悍,我两次与战,头次大败,二次勉强算个平手,却是没捞着半点便宜!”
“头次何来大败?头次与吕布战,又非是卿亲与其战,只不过是因不知他已到,而吃了暗亏罢了;至若这二次,吕布所部之并州骑兵天下称精,卿能与他打个平手,已是不易,换了我来,怕是会连卿都不如啊!”
“虽说没能在吕布手上捞着便宜,可昨日一战,战后检点战果,吕布那三千骑却也伤亡不小,他先是疾驰来援太谷,继而未经多少休整,又与我连战两场,想来此时定然早已是将疲兵惫,……贞之!”孙坚双目炯炯,气概振奋,按着剑说道,“此你我联兵,灭他之时也!”
荀贞也真是服了孙坚了。
昨天才打过一场恶战,今天等来了荀贞,也根本就不问荀贞要不要休整一下,便急燎燎地就邀请他一起再来与吕布战。
不过,孙坚说得很对。
吕布从来到太谷到今天,一直没得到足够的时间休整,先是和程普打了一仗,接着昨天又是一场恶战,昨天那一战中,他又损失不小,而反过来看荀贞、孙坚这边,孙坚虽也是伤亡不少,可荀贞这支生力军现今来了,却就顿时使得敌我双方的力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荀贞略作沉吟,说道:“吕布虽勇,已是疲师,不足忧也,我所忧者,是徐荣、胡轸,如他两人统兵至,则董军之势将振,而吕布之势亦将复振矣!文台,你说得不错,你我确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啊!”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孙坚吟了两遍这一句诗,觉得不错,但一来他是武人,对诗赋不感兴趣,二来现下他只想灭掉吕布,故而也只是吟了两遍,便就罢了,喜对荀贞说道,“如此,卿是同意我的意见了?”
“正是!”
“好,你我这就入我帐中,商议进击之事。”
进击之事没有什么可过多商议的,荀贞现下到了,荀贞、孙坚这边多了两万多步骑,合兵五万余众,打吕布那现今只有两千多的骑兵,绰绰有余,什么计谋都不需用,只要碾压过去就行,——而至若吕布的驻兵地,也压根不是什么秘密,早就被孙坚探知得清清楚楚了。
在孙坚的帐中,荀贞、孙坚略略商议了几句,便就定下:明日一早,即出兵直扑吕布驻地。
……
次日一早,荀贞、孙坚聚集两人本部骑兵,选出精骑三千,又选精卒万人,荀贞部下的悍将如刘邓、关羽、张飞、辛瑷等皆在其中,积极求战立功的甘宁、潘璋、凌操等亦在其列。两军直扑吕布屯兵之地。至,吕布已去。辕门上扯了个竖幅,荀贞命人取下观之,见上写着:乳虎欲夺猛虎功邪?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吕奉先亦小狡也!”
79 吕布既遁援将到 两路先取胡文才
“乳虎欲夺猛虎功邪?”
乳虎指的自是荀贞,猛虎指的当然便是孙坚。
吕布这句话的意思是:孙坚和他苦战了一场,互有伤亡,吕布的兵马因此而疲惫了,这个时候,荀贞来了,那么荀贞是想趁机捡漏,用他的生力军来击败吕布,以夺孙坚之功么?
这是挑拨之计。
荀贞的印象中,吕布是个“勇而无谋”之人,但现在看来,吕布也不是一点谋都没有,他也是有点小计谋的,尽管这个计谋有点低浅。故而,荀贞说他“小狡”。
荀贞和孙坚是什么关系?两人生死之交,荀贞在战场上救过孙坚,荀贞落难时孙坚亦冒着杀头的危险隐匿过他,两人是赤诚相对、志趣相同的知交,孙坚可能怀着点“争功”的念头,但那只是为了面子,却绝非是因为嫉妒荀贞,所以吕布的这个小计谋明显是不可能得逞的。
孙坚惋惜说道:“昨暮卿到时,你我就该出兵来击,晚了一个晚上,却就被吕布给逃掉了!”
荀贞笑道:“太谷关围未解,吕布断未走远,以我看来,他只是稍遁而已,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太谷关周边的平原不多,吕布驻兵之地的左近有不少山谷,他现在这么一走,却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也许是藏在了某个山谷中,也许是顺着官道北去,找徐荣去了。
吕布手底下还有两千多骑,派人去搜索、追赶吧,就不说他遁去已久,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便是能找到,派的人人少了,不够吕布吃的,派的人人多了,又浪费兵力,因而种种缘故,既然吕布已走,荀贞、孙坚暂时也就只能罢了。
两人命部卒把吕布的营地给一把火烧掉,随即带兵归营。
回到营中,因为孙坚的营地靠前,临太谷关近,所以荀、孙二人便在孙坚营中商议战事。
而今摆在荀贞、孙坚面前的局面看起来是不错:首先,太谷关已经被他们半包围住,其次,关中守将出来逆战,大败了一场,最后,吕布赶来驰援,结果被打跑。这个局面似乎是不错。
但这个“不错”只是暂时的。
根据军报,伊阙、广成那边的胡轸应该是已经接到了董卓的军令,弄明白了荀贞、孙坚的主攻方向其实是太谷,据报他已开始点兵调将,甚至没准儿现在已经开始往太谷这边赶了,即使胡轸现在还没出关,伊阙、广成都离太谷不远,至多一两天他也就能到了。
徐荣那边与荀贞、孙坚营中间隔了一个太谷关,消息不好探听,但吕布既然已经到了,那么徐荣肯定也就在后头了,而且吕布不是今天刚到的,是已经到了两三天了,那么说不定徐荣就像胡轸一样,也很快就会到来。
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前期局面是比较有利的,荀贞、孙坚确是做到了“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如果没有吕布出来搅局,那么太谷关现而今可能已然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可是,因为吕布的突然出现,搅了局面,硬是把孙坚拖在关下了两天,没用能全力击关,以致使当下荀贞、孙坚所要面对的局面便有点微妙了。
一个弄不好,胡轸、徐荣都到后,董军内有太谷之固,外有胡、徐、吕布之应,这场仗可能就会打成持久战、消耗战。一旦仗打成这个样子,胜负就不好说了。
而如败,荀、孙即使能安然退回颍川,亦必实力大减,讨董这事儿至少在短期内就不要再提了,不但不能再提讨董,对荀贞来说,广陵可能都会有事儿。
而即使如胜,也必是伤亡甚大,接下来打洛阳,那董卓在洛阳周边尚有数万雄兵,荀、孙恐亦将会力有不逮,说不好最后只能把“光复洛阳”这个彪炳青史的大功让给袁绍等人。
一个是如败则后院可能失火,一个即使胜也可能会是辛辛苦苦一场,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所以说,不管荀贞,还是孙坚,都是不愿把这场仗打成持久战、消耗战的。
那么,不愿打成持久战、消耗战,这场仗接下来又该怎么打呢?
胡轸、徐荣、吕布的可能来援,这是在荀贞、孙坚的预料中的。
两人在出兵前,反复推演,对此是已有一定的对策。
孙坚命把挂在帐中的地图平铺到地上,蹲在图前,摸着后脑勺,对荀贞说道:“贞之啊,吕布早到,出乎了你我的意料,今又未能把他留下,你我的兵锋已是为之一挫。徐荣、胡轸想来很快即能抵达关下,待到那时,吕布与他两人合兵,恐怕更难对付。”
荀贞在颍川待了几个月,虽不是养尊处优,也时常下到营中,或观看、或督促兵士操练,可到底是几个月没有上过战场,没怎么骑过马,相反,不但没怎么骑过马,这几个月里,他更多的空闲时候是在和颍川等地的士人对坐畅谈,所以两个大腿上颇是新生了些肉,这几天他日日驱马行军,大腿上这新生的嫩肉就被摩擦得有点疼,他想起了刘备曾经的感叹,摸了摸大腿内侧,先是叹了一句:“数月未有征战,髀肉复生矣!”
孙坚仰起脸,看了看他,笑了起来,说道:“卿士族子弟,身娇肉贵,自非是我这等武夫可比。”
荀贞哈哈一笑,见孙坚蹲在地上,他不好站着,但也蹲着吧,大腿肉疼,反正帐内没有外人,不必顾及仪表,他索性便一屁股坐在了图边的地上,把腿盘起,探着头去看地图。
“文台,出兵前,你我曾有议过,胡轸、徐荣、吕布之至,在你我预料中。现今只不过是吕布早到了点,无关大局。”
“卿意是?”
“还是按照你我早先的部署行事吧。”
荀贞、孙坚早先的部署是:如能赶在徐荣、胡轸、吕布到前破关,自然最好,如不能,就两军列阵,寻找战机,先破徐荣等,然后再破太谷之关。
兵者如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两军对阵,在临战前固需“庙算”,可这个“庙算”最多只能算出在战争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同时针对这些情况,制定出相应的大概方略,——这个相应的“方略”只能是大概的,不可能具体到细节。
故而,荀贞、孙坚在战前针对徐荣、胡轸、吕布可能会驰援太谷的这个可能性,并没有定下什么具体的应对方针,只是讨论出了一个“先破徐、胡、吕,再击太谷”的大致方略。
孙坚蹙眉说道:“现我所忧者,徐、吕兵速,而胡轸兵缓,徐荣、胡轸有可能会同时到达。”
胡轸离太谷近,徐荣、吕布离太谷远,正常来说,即使他两部都来驰援太谷,然却必是胡轸先至,徐荣、吕布后至。如果是这么个情况,荀贞、孙坚就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差来安排战斗,比如说:先集中兵力打掉胡轸,然后再对付徐荣、吕布。若是这样,仗就会好打一点。
可现在的形势却是:吕布出人意料的先到了,吕布一到,徐荣定不远矣,换言之,也就是说,徐荣、吕布的行军速度超乎了荀贞、孙坚预料的快,而本该先到的胡轸却居然如此兵缓,迟迟未至。
这就出现了一个变数。
这么一来,胡轸、徐荣就可能会同时到达。
确如孙坚所言,如是出现这个局面,仗的确就不好打了。
其实,对这个局面,荀贞、孙坚在战前也是有讨论的。
当时定了两个应对的办法。
一个是:设伏打援。徐荣、吕布的援不好打,因为他俩来的方向是在太谷关北,胡轸的援相对来说好打一点,可以找个合适的地方,设个伏,痛打胡轸一顿。
再一个是:声东击西,或可云之“围魏救赵”。
胡轸如来驰援,留在伊阙、广成的守军必就少了,可分一支偏师,急往伊阙或者广成,佯装欲攻,从而使胡轸首尾两端,不知去留。胡轸如去,当然很好,如若他留,一来可以把佯攻伊阙、广成变成真攻,二来即使仍击太谷,胡轸因心念伊阙、广成之故,也定无多少战意。
这两个办法各有优劣。
总而言之,荀贞、孙坚定下的战略方针可分两层。
首先一个,是先打胡轸、徐荣和吕布的援军,待打掉这两路援军之后,再围攻无援之太谷。
其次一个,再打胡轸、徐荣和吕布这两路援军中,选择胡轸是主攻方向,无论胡轸早到的也好,又或者他是和徐荣一起到的也好,都先打他,打掉他这一路,再集中力量打徐荣、吕布。
孙坚又看了会儿地图,说道:“好,就按你我早前部署行事!”
计既定下,荀贞、孙坚便广遣斥候、探马,去探胡轸的动向,同时在太谷关西边寻找合适的设伏之地。
80 帐下授任四司马 道前空候无功回
大谷关东西各有几座山,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山中可埋伏兵。
荀贞、孙坚两人以为:胡轸之来,为行军快,也是为避免遭遇埋伏,他肯定不会选山谷中的道路走,十有八/九是会沿着官道而来。
官道上一望无遗,不好设伏。
最终,两人选了一处临官道不太远的小山为设伏之地。
荀贞挑了三千精卒出来,只等胡轸将到,便提前把此三千精卒埋伏山上,——但这三千精卒并非是击敌的主力,主力是骑兵。
山小,埋伏不了多少人,三千人已是顶天了,而只靠这三千甲士显是无法歼灭胡轸部的,所以荀贞、孙坚预备用来埋伏山上的这三千人只是打算用他们来缠住胡轸,最终还是要用骑兵来与胡轸决战。
骑兵速度快,可以埋伏得稍微远一点,只要这三千甲士能把胡轸拖住,不需太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够,有了这个时间,骑兵便可以奔驰而至。
选好设伏之点,定下了歼灭胡轸的战术,荀、孙二人就静待胡轸之来了。
情报络绎不及地从伊阙、广成方向传来,先是胡轸调兵完毕,继而胡轸亲自统兵出关,一天半后,随之胡轸兵马已过广成,过了广成,离太谷就不远了。
为了不使胡轸多生疑心,孙坚特地传令,命他早前派去伊阙、广成关外的那一支偏师不可追临胡轸太近,但也不能远放不理,——如果追得太紧,胡轸肯定会很小心,而如果完全不理,那胡轸肯定也会生疑,说不定就会疑心前头有埋伏,所以离胡轸不远不近是最合适的。
这日下午,闻报得胡轸部已过广成,荀贞遂将那预先选好的三千甲士遣派出营,命立即去那座小山上埋伏,同时,荀贞、孙坚两人再次选调精锐的骑兵,仍是合计三千骑,预备出营。
荀贞派去埋伏小山中的三千甲士,他选用的是以刘邓为将。
被他留在帐前为吏的凌操在听说了刘邓已得到军令,将要出营的消息后,急忙回到自己帐中,脱去文吏之服,取来铠甲穿上,披挂整齐,又把荀贞之前送他的宝剑挂到腰间,提了长矛便匆匆回到荀贞帐前,於外求见。
打胡轸这一仗很重要,如果顺利,攻太谷关就会容易很多,所以,荀贞帐中现下是谋臣毕集,武将云会,帐中满满堂堂的不下二三十人。
大家正在议论、推测这一次打胡轸的胜败会是如何,典韦从外头进来禀报:“凌操求见。”
诸人知典韦是极得荀贞信重的,故而在典韦进来时都暂停了下话头,听典韦说完,见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有的人便接着刚才的话,重新又议论起来。
荀贞本来也正在和坐在他左右的戏志才、荀攸等人说话,这时听闻凌操求见,心道:“将临战时,凌操忽来求见,这必是求战来了。”因道,“叫他进来。”
凌操得了允许,大步从帐外入来。
他铠甲齐全,腰剑手矛,走动起来,虎虎生风。
如戏志才等,常见的是他文吏打扮,少见他武士装束,眼见他忽换装扮,多觉眼前一亮。
坐在荀贞左下的程嘉顿不由便赞了一声:“好个虎士!”
凌操放下长矛,伏地叩首,大声说道:“操闻主人养鹰,是为逐兔。操受君侯厚养久矣,今兵围关外,而董军来援,此主人放鹰之时,操请从刘校尉出战,为君侯献胡轸首级!”
在得了孔伷的那万余兵马后,荀贞又举任了一批校尉军官,刘邓因亦得以跻身“部校尉”之列,号为“讨贼”。
荀攸抚手笑道:“凌君壮志!”
凌操请战不是一回两回了,荀贞知他勇武,因而也不拒绝,当下应道:“卿我帐前吏也,今既请战,不可无职,便授卿军司马,从刘邓击胡!”
凌操大喜,高声应诺。
凌操未退,帐外典韦又来传报:“甘宁、潘璋、姚颁求见。”
不用说,这三人也是求战来了。
荀贞命传他三人入来,抬眼一看,见他三人与凌操一样,俱戎装带剑,等他三人伏地一说,果然也是求战来的。
荀贞一一应允,姚颁三人早在刚到时,荀贞就分别授给他三人司马之职,只不过当时多授给的是“别部司马”,今则借此机会,俱皆换成了“军司马”。
“别部司马”和“军司马”品秩一样,都是比千石,同时都是武职,但这两个职位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别部司马”顾名思义,是独领一部的司马,帐下兵马的数量多少不一,而军司马则通常是“部校尉”的副官,如在“部”无校尉的情况下,军司马则可以代替校尉,独领一部。相对来说,“别部司马”在军事指挥上可能更独立一点,而“军司马”则是“将军、校尉、司马”这一个武职系统中较为固定的一个职位等级。
荀贞早年从皇甫嵩讨黄巾,他也是任过“别部司马”的。
甘宁几个人才到的时候,荀贞和他们还不很熟,他们各有部曲,所以荀贞多将他们任为“别部司马”,而现在,他们的部曲已都在中军校尉赵云的督视下被操练多时,可算是已然融入荀贞这支部队之中了,所以,荀贞借今天这个机会,把他们全都任为了军司马。
对甘宁等人来说,这其实不是坏事,是好事。
这说明荀贞已经认可了他们,已把他们融入了自己部队的正常升迁次序之中,只要能再立下足够的战功,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再上一步,顺利升为比二千石的“部校尉”了。
甘宁诸人欢喜谢恩,起身辞别出帐,自去找刘邓,跟从出战。
甘宁几人各有部曲,他们的部曲虽被操练多时,已算是融入了荀贞的部队之中,可毕竟还没有和刘邓等人的部曲配合过,所以为了不影响作战,荀贞没有让他们带部曲同去,只是让他们各挑了十来个悍勇之士跟着他们去,以做为他们的护卫随从。
等甘宁几人出去,戏志才笑道:“此辈俱虎贲猛士,自来军中,君侯久蓄养之,而数月未有一战,也难怪个个都急嗷嗷的。”
程嘉离开席位,往荀贞案前凑了凑,回头看看帐中,见余众都在各自说话,没人注意他,这才轻声说道:“凌操自比如鹰,譬如养鹰,需先熬之,熬之既久,乃得其用。君侯待人恩厚,此固天性,可对这些任侠猛勇之士,却也不能一味恩待啊!”
用人之道,在刚柔并济,一味柔抚,定然不行。
荀贞对此,自是知晓,但程嘉的话,他却也不赞成。
荀贞笑道:“我自带兵,向来奖罚分明,如犯我法,自有夏侯兰,如不犯我法,吾素以赤心对人,却也无需用熬鹰之术。”
荀贞在任命第一批校尉的时候,不少跟从他很长时间、也颇有战功的人都未能被升为校尉,而没有什么军功的夏侯兰却被任为了明威校尉,何其故也?便是因为夏侯兰执掌军法,奖罚正厉,甚得荀贞信赖,由此,可看出荀贞对军法、军纪的重视,再加上荀贞待人,也确是一贯的推赤心入人腹中,向来都是以恩义交之,少用权术的,故而他有此一话,用来回答程嘉。
戏志才闻而抚手,赞叹道:“王者堂堂,君侯此正是王者之道!”颇是鄙夷程嘉刚才的那句话,斜着眼瞅了瞅他,说道,“君昌所言,不过诡道、小道耳,纵可得一时小逞,终难成事。”
程嘉却也不尴尬,一摸自家稀稀疏疏的胡子,笑道:“要不然怎么君侯是君侯,我只是我呢?”
说完笑罢,马屁拍了,从容自若地回到自己位上坐下。
伏击胡轸,只是整个攻取太谷的一个环节,兵马已经遣出,荀贞也就不再去多想了,因为多想无益,他只是又问了句:“玉郎部骑兵可都准备好了?”
荀攸答道:“我刚遣人去问过,玉郎答曰:随时可以出营。”
“文台那边呢?”
“孙侯应也已经准备好了。”荀攸顿了顿,又道,“据报,胡轸部约有万人,以我三千精甲、三千精骑於原野上围击之,我又是设伏,以有备击无备,如进展顺利,战必胜也。”
诸事已备,只等战果,荀贞遂不复再问,转而说起了刚才被凌操等人打断的话题。
他说道:“军报:徐荣离太谷已不到三十里,吕布已与他汇合,他两人至迟明日可至。今日击胡轸如胜则罢,如负,接下来可就要考虑黄盖、孙贲营之去留了啊。”
黄盖、孙贲领了几千人,现在太谷关的西边驻扎,与孙坚、荀贞的主力并没有在一起。今天如能把胡轸歼灭,或把他打走,那黄盖、孙贲这边自是不需多作考虑,可如果没能击败胡轸,又或者没能把他打跑,那胡轸为了能和徐荣、吕布联营,接下来他们肯定是会要打黄盖、孙贲注意的,——徐荣、吕布从北来,胡轸从西来,黄盖、孙贲刚好在他两支部队的中间,换了是荀贞和孙坚,他两人肯定第一个想法也会是先把黄盖、孙贲这根钉子拔掉。
那么,如果没用歼灭或击走胡轸,黄盖、孙贲营该如何安排?是继续留在那里,当钉子,还是干脆撤回?
这是个不易做的选择。
戏志才、荀攸皆默然沉思。
兵法云:未虑胜,先虑败。
伏击胡轸的仗还没开打,胜负尚且未知,可作为主将和主要谋士的荀贞、戏志才、荀攸等却就不得不先考虑如败了,底下来该怎么办。
刘邓先统兵出营,随后不久,辛瑷和韩当、徐绲亦各领精骑出营,往胡轸来的方向而去。
荀贞等人在营中等待消息。
傍晚时分,军报传来了:未至我小山设伏处,胡轸忽绕道而行。辛、韩、徐领骑急追之,而因遥望胡轸军容整齐,车旗不乱,戒备森严、枪/弩环立之故,不得不退。
81 漫笑将军弱无胆 当斩青绶以励气
胡轸年有三四十,他出身不错,家为凉州豪族,在凉州一带很有名望,因为家境好,又受到羌人风俗的影响,从小的饮食都是以肉、奶类居多,所以生得膘肥体壮。这时他骑在马上,回望后路,看着吊在他阵尾了半天的荀贞、孙坚部骑兵悻悻然离开远走,乃为之大笑。
他摸着坐骑颈上长长的鬓毛,使得坐骑舒服地打了个响鼻。
他对左右说道:“荀、孙竖子,居然想设伏以击我?岂不知我镇守三关,对周近地形早就稔熟於胸,故我早料到他两人会设伏在彼处,既已早料到,我又岂会上此二竖子之当?”
胡轸这话不仅其实,有点吹牛。
“对周近的地形早就稔熟於胸”这话,他说得不错,他负责镇守伊阙、广成、太谷三关已有数月之久,对这一带的地形当然是已经很了解清楚的了,但要说他“早料到荀贞、孙坚设伏在彼处”,却不是实话。
他也只是有一点猜测罢了。
要知,数月前荀贞、孙坚出郡进击,他连着吃了好几个败仗,这回驰援太谷,不能不小心谨慎,而他又知荀贞、孙坚如想设伏击他,唯一的最佳选择就是那座小山,所以在快到那座小山时,为求万无一失,他索性命绕道而行,不从山下经过。结果没有想到,还真被他蒙对了。
作为主将,他肯定不能说他是蒙的,因而便一副智珠在握、料敌精准的样子,大言“早料到荀贞、孙坚设伏彼处”。
他左右亲从闻之,俱皆齐口称赞,都道:“将军神明!”又说,“此援太谷,必能功成,荀、孙虽戆,也定能使此二竖子徒然望关兴叹,早晚无功败还。”
胡轸洋洋得意,然而终究还是不放心,又扭脸回去,看了看远去的荀、孙骑兵。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得到斥候来报,说是荀、孙骑兵确然是往军营归去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绕过了那座小山,再往前去,路上已无可设伏之地,胡轸带部安安全全地抵达了太谷关的西边。抵至关西,便在吴景、孙贲营的侧面数里外,胡轸令选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营寨安好,胡轸先遣人潜去关中,与关中守将通信,告诉守将:我已提劲兵至,徐荣也将至,你安安生生地在关中固守就是,不要再担忧荀贞、孙坚了。
太谷守将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忙命人在军中散布消息,就说:“胡轸提五万众已至,徐荣提五万众亦将至。”又说,“荀、孙被吕布大败一场,锐气已失,料来不久后即会撤退了。”
得了胡轸到来的消息,太谷守军士气一振。
却说胡轸营中,诸将齐聚帅帐,商议军事。
其中一人昂首挺胸,慨声说道:“将军!我军已至,徐将军亦将至,当下之计,应是需先把对面之吴景、孙贲营击破,这样才好等徐将军到后,我军能与他部连成一营,共对荀、孙!”
胡轸看去,见说话的是他军中上/将华雄。
拿围棋作比,胡轸、徐荣这两支部队,便好比是两个棋子,两个棋子连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肯定就会比单独一个棋子时的“气”多,“气”一多,敌人就很难把它杀掉。而吴景、孙贲的营,正处在胡轸和即将到来的徐荣之间,放到围棋里讲,这就是“断”,用自己的一个棋子把对方的两个棋子断开,不让它们相连,从而使其“气”少,有利於己,能较易取胜。
胡轸、华雄都不懂围棋,不会“弈”,但围棋之道与兵法暗合,所以不懂棋,却完全不影响他两人都觉得前边的这个吴景、孙贲营看着碍眼,不舒服,都想把它拿掉。
胡轸很赞同华雄的意见,但是沉吟了会儿,却说道:“我部只有万人,又是才至,不可浪战,且等徐荣到来后,再议破吴景、孙贲营事。”
胡轸是主将,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华雄等人遂齐声应诺。
次日下午,传来军报:徐荣、吕布到了。
徐荣此来,也是带了万众步骑,但这一万步骑里有他自己的部曲,也有吕布的并州军部曲,——吕布之前为加快行军速度,只带了两三千骑先行,余下的部曲都暂交给了徐荣统带,徐荣在遇到吕布后,已把这些并州军的将士还给了吕布,故而实际上现在徐荣部中约有五千多人,而吕布手下现而今则增加到了六千多人。
董卓这次先后调动了胡轸、徐荣、吕布共来驰援太谷,三人都是中郎将,秩位相当,而一军临敌,不可无主,故而和调令一起,董卓同时下了一道任命军令,名以胡轸为大都护,以吕布为骑督,以徐荣为步督,却是以胡轸为主,吕布、徐荣为辅。
既然胡轸为主,那么吕布、徐荣到了,自就该遣人去谒见胡轸,听从吩咐。
可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吕布、徐荣在抵达太谷关的东边后,却迟迟没有遣人去拜见胡轸。
胡轸颇不满意,在等了多时后,见仍无徐荣、吕布的使者来,遂主动遣了一人,去徐荣、吕布军中问话。派出人去后,胡轸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遣去问话的这人回来了,跟着这人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徐荣、吕布派来的使者。
胡轸劈头就问:“徐、吕二将军缘何不遣使来谒见我,问候军情?”
徐荣、吕布遣派的这两个使者答道:“非是二将军不遣使来谒,实是孙坚忽然遣兵突前,因而二将军需先部署阵地,以防孙坚突袭。”
听了这个解释,胡轸意稍解,乃道:“我来太谷的路上,荀、孙二竖子试图伏击袭我,被我看破,却使其数千步骑无功而返。”
胡轸特意提这一句是有缘故的。
吕布早到,与孙坚两战,先是大败孙坚部将程普,继而以寡击众,与孙坚鏖战半日,最终不分胜负。这份战功是实打实的,胡轸作为此战的主将,比吕布来得晚不说,至今也尚无半点战功可言,所以为了维护自家的尊严,稳固自己的地位,因而胡轸特意有此一提。
徐荣、吕布派来的这两个使者答道:“将军巧应荀、孙伏兵一事,二将军已从军报得知,皆道将军神算。”
胡轸哈哈一笑,说道:“夜黑难辨道路,贼兵出没,你二人且留在我营,待明日天亮后再回去吧。”
这两个使者中,徐荣的使者问道:“小人来前,徐将军命小人请示将军:今援兵俱已至,何时开战?又如何开战?”
胡轸说道:“我有太谷为固,后有洛阳为援,粮秣充实,无转输之劳,急求战者不在我,而在荀、孙,且稍待两日,待观清荀、孙形势,再议进击事罢。”
徐荣的使者又道:“徐将军言:吴景、孙贲横阻於将军与二将军两营中,实在碍事,请示将军,是不是在击荀、孙前先把他们这一部孙兵给拔掉?”
“我亦有此意。既然二将军也有此意,那明天你俩回去,便对二将军说,明天休整一天,后天你我两部合力,便先将吴景、孙贲营击破,然后再进击挑战荀、孙。”
这两个使者应诺,自被人带下去别帐中休息。
华雄又出席请战,说道:“后日击吴景、孙贲,雄愿为将军先击。”
华雄是打进过颍川的人,虽然当时他只是被董卓作为一支“虚兵”来用的,但他却自以为这是一份不小的战功,连带着对荀贞、孙坚也不如胡轸那般重视,所以跃跃欲试,一再请战。
胡轸没有不允之理,当即应了他的请求。
次日一早,徐荣、吕布派来的那两个使者辞别胡轸,带着胡轸写给徐荣、吕布,命他二人“明天与自家合力先破吴景、孙贲”的军令,往归本营。
这两个使者走后,胡轸在帐中坐了片刻,处理了些军务,觉得应该出去观望一下荀贞、孙坚以及斜对面吴景、孙贲各人营地的形势,於是带着左右,起身离席,却才刚来到帐门口,忽听得帐外有人窃窃私语,倾耳细听之,听不太清楚,隐约听到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胡轸遂出了帐外,往声音传来处看去,见是两个卫士。
这两个卫士看到胡轸出来,连忙收了声,不再私语。
胡轸招手唤他两人近前,问道:“汝二人适才在小声嘀咕些什么?”
这两个卫士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回答。
胡轸顿时心头生疑,和颜悦色地又问道:“为何不说话?不管你二人说了什么,但且言来。”
这两个卫士还是不敢回答。
胡轸於是收起温颜,拿出怒容,厉声喝问道:“汝二鼠子!可是在商量背我投荀、孙?”
这两个卫士吓了一大跳,惊惶拜倒,说道:“小人两个俱凉州人,久从将军左右,深得将军恩养,岂敢会有背将军而投荀、孙之念?”
胡轸又放低声音,温声问道:“那你两人刚才是在说些什么?”
这两个卫士仍是不敢讲。
胡轸笑骂道:“如你两人所言,你二人俱我凉州男儿,却怎么支支吾吾,好似个妇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得,我听不得的?”
“只怕将军生气。”
“只管说罢,我不气。”
这两个卫士於是回答说道:“我等听说:吕将军在知道将军‘妙算应伏’后,对徐将军说……,说……。”
所谓“妙算应伏”,这说得自是胡轸“未入荀贞、孙坚伏击圈”这件得意之事。
“吕将军对徐将军说什么?”
“说:将军无胆。”
“什么?”
“吕将军说:他以三千之骑,敌孙坚数万之众,而将军以万人之众,却不敢敌荀、孙数千之卒。是以,他说:将军无胆。”
胡轸勃然大怒,只觉怒气腾腾从脚上直窜到头顶,注意到周围卫士都在偷看这边的情况,想来他们是都应已听到了自己和这两个卫士的听话,怒气旋即又变为羞恼,他想拔剑出来,近处却无物可斫,遂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滚滚的怒火、羞恼,问这两个卫士:“吕将军对徐将军说的话,你两人怎会知晓?”
“昨晚将军不是派了阿成去见吕、徐二将军么?这些话都是阿成在二将军部中听到的。”
“阿成”,是昨晚胡轸派去见吕布、徐荣的那个人,同时这个“阿成”也是胡轸的亲卫之一。
听到这里,胡轸知此事不是虚传,应是真的了。阿成既能把这件听来的事说给眼前这两个卫士知,这两个卫士也就会能把这件事说给别人的听,也许用不了多久,全军就都会知道:吕布说胡轸无胆。
这是关系到胡轸为将之尊严的事,他岂会安之如素?越想越是愤怒和羞恼。
他佯装大笑,说道:“吕将军,我素知也,此他之激将之法。哈哈,我来战前,相国特地叮嘱:命我万事持以重。我身为三军主将,怎会受他此激?到底我有无胆略,且等来日与荀、孙战时,请吕将军一观,他即可知也。”
说完,他也不去看荀贞等人的营地了,转身回到帐内。
到了帐中,他这火气终是按不住了,拔出利剑,劈砍在案几之上,怒对左右说道:“吕布卖主之徒,何来资格说我?徐荣非我凉州人,我就知道他靠不住!果不其然!今我奉相国之命,出讨荀、孙,责大任重,说不得,是要斩一两个青绶以明军纪,以励士气了!”
“青绶”,是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所佩之绶,遍数胡轸现下的军中,够资格佩戴青绶的只有胡轸、吕布、徐荣三人而已,他说要斩“一两个青绶”以明纪律、励士气,这“一两个青绶”指的是谁,很明显了。
82 闻报董兵窥营频 卿或不知黄公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吕布对徐荣说的话能传到胡轸耳中,胡轸说“当斩一二青绶”的话自也能传到吕布、徐荣的耳中,至多是时间早晚的关系罢了。
荀贞、孙坚营中。
胡轸、徐荣相继来到,就在胡轸勃发大怒、放言要斩一二青绶的这天下午,荀贞与孙坚在帐中军议。
荀贞对孙坚说道:“文台,从早上到刚才,胡轸营虽无动静,徐荣、吕布营却多次有人登高窥视黄盖、孙贲营,以我看来,搞不好董兵是想先拿黄盖、孙贲下手。”
“若真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
“你我设伏胡轸不成,被他轻巧巧到了太谷关外,我正愁没有机会收拾他,如董兵真要先击黄盖、孙贲,你我正好也可趁此良机,往击胡轸,以先将之破灭!”
“文台,我所虑者,是恐怕黄盖、孙贲挡不住董兵的攻势啊。”
“董兵虽精,黄盖、孙贲营亦足数千之众,怎会挡不住董兵的攻势?”
“关西兵精於长矛,攻坚破阵,善战无前,黄盖、孙贲虽有数千之众,如独挡之,恐难支也。”
“关西兵”,说的是函谷关以西地方的士兵,也就凉、并之卒。
这些地方羌胡多,羌胡中骑兵多,为能更好地对付羌胡骑兵,在汉人的步卒与之战斗时,往往就会用长矛列阵,一丈多长的长矛列开,就像个铁刺猬似的,威力极大,而这个步卒的长矛阵,不仅可以用来守,也可以用来攻,进攻的时候这种战法也是一件大杀器。
辛瑷、韩当、徐绲追击胡轸的时候,为何无功而返?军报里就提到过一句:胡军“枪/弩环立”,这个“枪”,说的就是这种关西步卒列的长枪阵。
同时,关西兵不止步卒精於长矛,骑兵也同样精於长矛。
通常来说,骑兵冲锋的时候,很多部队多用的是骑弩和环首刀,而关西的骑兵却和关西的步卒一样,多用的也是长矛、长枪,骑兵队伍摆开,人手一柄长枪,万马奔腾,枪/刺如林,只看上去就是一种极大的震慑,当两军碰头,於实战之中,这更也是一种杀伤力极大的战法。
黄盖、孙贲虽有数千之众,又有营垒为护,可以吕布、徐荣的善战,——要知,吕布可是以一己之力,三千骑兵硬生生打平了孙坚的两万多众,而徐荣在数月前更是把曹操、鲍信打了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这两场仗那是野战,不能与攻坚相比,可吕布、徐荣既然这般善战,加上胡轸也不是善茬,那黄盖、孙贲两个到底可否能够挡住他们的攻势?这是荀贞最担忧的。
孙坚却不担心,他说道:“卿或不知黄公覆,此我江东健将是也,少有壮志,娴习兵法,在军有威,临敌敢战,胡、徐、吕虽勇,关西兵虽精,断难破其营也!”
“话虽如此说……。”
“贞之,你万般皆好,就是有时未免谨细过甚。”
“却非我谨细,胡轸、徐荣、吕布,皆悍将,不得不慎重对待啊。”
“董兵既可能欲攻黄盖、孙贲营,我军又能如何?黄盖、孙贲营横隔开了胡轸、徐吕,你我肯定不能将之撤回,如撤回,则胡、徐、吕连成一线,将更不利我,而不能撤回,就只能趁此机会猛攻胡轸,先打掉他,然后再击徐、吕了!……贞之,这不正是你我早就定下的方略么?”
荀贞最大的考虑,是不想在攻太谷时损失太多兵力,否则将不利於以后进攻洛阳,可孙坚没说得没错,想来想去,黄盖、孙贲肯定是不能撤回来的,那么不能撤回,也就只有从中寻找有利於己方的战机了,而这个战机显然就只能是:借机歼灭胡轸。
荀贞下了决心,说道:“就按卿言行事!”说完,自失一笑,又自我检讨起来,说道,“吾从中平元年起兵,征战至今,大小战数十,从来没有像今日此战这样患得患失。文台,幸有卿斗志坚决,使我不犯大错。”
倒也不怪荀贞“患得患失”,这都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现在是最好的光复洛阳的机会,所以,在“光复洛阳”这个盖世的大功劳之前,难免就会在“如果强挡董兵,可能会导致过早地损失过多兵力,以致不能再取洛阳”这个问题上有点犹豫难决。
如果他不知道历史的走向,只看眼前的战局,那么孙坚的意见当然不用考虑,他也知道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因了孙坚的意志坚决,使得荀贞不再被“光复洛阳”这个大功诱惑,而改以脚踏实地地把目光真正地投到了眼前的这场战斗中。
不过,虽是不再去想“光复洛阳”这个诱人的功劳,只从战事考虑,荀贞也不能使黄盖、孙贲部损失过重,并且同时,也要考虑万一黄盖、孙贲挡不住董兵攻势,又该怎么办?
经过和孙坚的商议,两人决定:各抽出一万精卒,用来进攻胡轸营,再各拿出三千精卒,用来作为黄盖、孙贲的后援,这一万三千精卒之外,除留下足够守营的兵士外,再各拿出三千精卒,合计六千,使之潜伏到太谷关的东南,以窥吕布、徐荣之营,如战事顺利,这六千精卒就掩袭吕、徐之营,看有无机会干脆把徐荣、吕布也一锅端了,如战事不顺利,这六千精卒也一样掩袭徐、吕之营,以扰其后,从而相助前方。
本来按照荀贞、孙坚之前的方略,对付胡轸的办法还有一个,那就是遣偏师一道,与之前孙坚派出的那道偏师合兵,两路共佯击伊阙或广成,以使胡轸心乱,或调其回关,或趁机进战。
眼下看来,这个计策一时是用不上了。
胡轸、徐荣、吕布刚先后到达不久,他们就开始打黄盖、孙贲的主意,这个时候如再遣偏师佯攻伊阙或广成,明显是来不及了。
计议定下,荀贞、孙坚便一边严密监视胡轸、吕布、徐荣营的动静,一边通知黄盖、孙贲牢牢守营,一边则悄悄调动兵马备战。
83 战尚未起勾心角 久别且以雄兵谈
胡轸营中。
胡轸兀自羞愤难平,他在帐中转来转去,恨声说道:“我乃凉州大人,今却被并州子所辱!”
“凉州大人”云云,“大人”者,相对“小人”,意为尊贵之人,胡轸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他家声显赫,族为凉州之地的世家豪右。
他左右有人说道:“将军如欲报此辱,却也简单。”
“如何简单?”
胡轸虽放言要斩“一二青绶”,可那只是气话,他虽是此战的“大都护”,位在吕布、徐荣之上,有督其二人之权,但吕布、徐荣两个,一个是董卓倚重的并州军渠首,一个是早就投到董卓帐下、战功赫赫、亦深得董卓重用的猛将,他却是断难擅杀之的,所以要想报复吕布、徐荣,实也不易。以吕布、徐荣之勇,说不定再被他俩在这一场战争中得些大的战功,那就更能报复了,不但不能报复,反而是胡轸自讨其辱,事情传开,他必为董卓军中所笑。
因而一听左右这人说“却也简单”,他就急切地询问如何简单。
他左右这人说道:“将军军令已下,明日将击黄盖、孙贲。吾料荀贞、孙坚必不会坐视之,定会去援,既如此,将军明日何不佯攻?”
“佯攻?”
胡轸立刻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这人的意思是在说:明天进攻黄盖、孙贲的时候,胡轸不要出力,让吕布、徐荣被荀贞、孙坚夹攻,这不就出气了么?
胡轸犹豫说道:“荀贞、孙坚皆知兵者也,他两部人马又多,合计五万余众,兵多将勇,我如佯攻,吕布、徐荣恐败。”
“就是只有他两人败了,将军才能出气啊!”
胡轸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他说道:“我受相国之命来援太谷,倘我坐视吕布、徐荣大败,便是断我一臂,万一救关之事因此而有失?”
“我有一计,可使将军既出了气,又能保太谷不失。”
“噢?何计也?”
“明日击黄盖、孙贲,将军可先佯攻之,待荀贞、孙坚来援,等他俩与徐荣、吕布接战,将军便提精卒,急出营,往击荀、孙之营,乱其营,破其后阵,如此,定能大胜。这样一来,将军不但能出了这口恶气,让并州子尝尝苦头,也还能趁机击破荀贞、孙坚,解了太谷之围,而且相国闻之,必然大喜,这升爵加赏最后也肯定是跑不了的。”
胡轸大喜,说道:“真好计也!”
吕布、徐荣骁悍,便是荀贞、孙坚夹攻之,一时他俩也不会落败,而只要有了这个时间差,胡轸就完全可以提兵急袭,坏荀贞、孙坚之营,再击其后阵,当其时也,前有吕布、徐荣,后有胡轸,而自家营地已失,荀贞、孙坚弄不好还真就一败涂地,大溃而逃。
议定此计,胡轸也不给徐荣、吕布打招呼,便就按此调兵遣将,又遣人去窥荀贞、孙坚之营,只待明日之战。
……
吕布、徐荣营中。
吕布是个外来者,不为胡轸等凉州军的嫡系所待见,徐荣虽早就投到了董卓帐下,然因非凉州人,也时受胡轸等人的排挤,两个人在董军里的日子过得都不舒心,按理说两人应该是“同病相怜”,彼此间颇有共同语言的,可事实却是:他两人的交情只是淡淡。
这乃是因为:
在徐荣这边来说,他看不起吕布的为人,他跟着董卓多年,也是南征北战,在战争中,为了求生,叛主的人不是没有,他亲眼见过的就有好些,北地的羌胡、巴蜀的寇贼,乃至包括黄巾,这些“乱军、贼军”里边都有叛主的,可叛了主,还把旧主给杀掉的就很少很少了。
吕布人称“飞将”,在并州也是个鼎鼎大名的“豪杰之士”,被丁原信用,身为丁原的“主簿”,——“主簿”好比后世的秘书,是长吏最亲信的近吏之一了,而他却杀了丁原,把丁原的首级献给董卓,以自取功名富贵,老实说,徐荣是很厌恶吕布的这种作为的。
而在吕布这边来说,他没有觉得杀掉丁原、把丁原的首级献给董卓有什么过错。
董卓那时统兵在京,已然差不多把控住了朝廷,朝中的那些公卿大臣、二千石们很多不也“投靠”了董卓么?那么吕布杀掉丁原,改投到董卓帐下,有什么过错?
再则说了,吕布也不认为丁原是他的什么“故主”,不错,吕布很得丁原信用,被丁原委任为了“主簿”,可早在丁原当上并州刺史、武猛都尉、执金吾之前,吕布就已在并州军中身居高职了,又不是丁原把他从低微拔擢上来的,在吕布看来,丁原至多也就是一个他的上级,只不过这个“上级”对他很好,而之所以对他好,也只是因为看重了他的武勇,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再有,在丁原手下,他只是个“主簿”,而改投到董卓帐下后,他现在已是中郎将,还被封了都亭侯,并且还扩大了实力,一部分原本属丁原的并州兵被董卓指派给了他,不但他自己,他帐下的诸将也都各个升官发财、实力大增,吕布自问之:他有什么过错?
吕布不觉得自己杀掉丁原有错,那么就不能理解徐荣这些人对他的“偏见”,而徐荣又也是个有本事的,虽说在董卓军中时受排挤,可到底现今也是一个比二千石的中郎将,因了对吕布有看法,平时难免会对吕布爱答不理的,这落入吕布眼中,就认为徐荣是恃勇而傲。
论及“勇”,吕布让过谁?
所以,既然徐荣不待见吕布,吕布也就懒得多和他来往。
却是说了:既然吕布、徐荣来往不多,为何吕布还对徐荣说出“胡轸无胆”这种话?按理说,这种话应该是在亲近人中才能说的,和不熟的人说了,话传出去,这不得罪胡轸么?这却是因为吕布的性格了,吕布不是个精细的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很多时候他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为此,高顺劝过他很多次,说他“举动不肯详思,辄喜言误,误不可数也”,吕布知道高顺说得对,可生性如此,终究难改,因而才有了对徐荣说出“胡轸无胆”的这种话来。
徐荣、吕布两人交情虽是淡淡,可而今身处一营,面对的又是荀贞、孙坚这样的强敌,两人却也是各自放下成见,从在得了胡轸命“明日击黄盖、孙贲”的军令后便相聚议论军事。
徐荣说道:“数观黄盖、孙贲营,防御甚严,明日攻时,荀侯、孙侯又必会来援,此仗恐将苦战。”
吕布不以为意,说道:“孙坚虽勇,而我以三千骑与之战,不败。今胡将军至,我两部合兵两万余众,俱精卒也,何惧荀、孙?”
徐荣说道:“还是要慎重一点。”
吕布笑了起来。
徐荣莫名其妙,问道:“将军缘何发笑?”
吕布看了看帐中,没有外人,又往帐外瞧了眼,因他俩是在军议,故而帐外近处一个人影也没有,遂笑问道:“闻荀贞与将军交好,此事可有?”
“你想说什么?”
“闻荀贞昔从皇甫公击黄巾时,与将军在战中相识,从那时起,将军与荀贞便友善,这是‘故人旧谊’啊!又闻将军镇虎牢时,荀贞与将军常有书信往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将军既与荀贞这般亲密,应知荀贞其人。”
“荀侯其人,与我何干?”
“嘿嘿,‘荀侯’。”
吕布、胡轸这等与荀贞对敌之将,多是直呼荀贞之名,而徐荣却称荀贞为“荀侯”,吕布因而复又笑起。
“你!”
“将莫动怒,我问‘荀侯’为人,不是为窥探将军**,而只是想从荀贞的为人上来猜测他明日可能采用的战法。”
“明日接战,你就可以知道了!”
徐荣起身拂袖而出,出了帐篷,又转回来,冷脸对吕布说道:“明日就要激战,将军还不归营备战?”却原来这是徐荣的将帐,不是吕布的,他出了门才想起来,所以又转了回来,下逐客令。
吕布哈哈大笑,说道:“将军何必动怒,我也只是一说罢了。”说着话,站起身,冲徐荣一揖,自施施然出帐而去。
吕布和徐荣的这几句话,吕布其实不是在暗示什么,他就是想起来了,所以逗徐荣似的说了几嘴,可他这番言辞态度却正好戳中了徐荣心中深藏的担忧。
当年在讨黄巾时结下的情谊,谁知道没过几年,两人成了敌对的关系?徐荣在董兵中本就受到排挤,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拿这个说事儿,可吕布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就说了。
看着吕布出帐而去,徐荣扶着案几,坐回席上,望向帐外,长叹一声。
帐中有他亲近的吏士在,劝慰说道:“将军久从相国,逢战数遇险,而从来都是奋死不顾,忠义不需言表,吕将军适才数言,想来应是戏谑,将军不必挂齿在意。”
徐荣叹道:“自古领兵在外者,无不惧主上猜忌。我虽无愧於心,却难料相国之意啊!……荀侯啊荀侯,你害苦我了。”
正说话间,外边有人来报:荀营送了封信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用说,这信定是荀贞送来的了。徐荣有心不看,可不看,说不定更显得他心虚。
徐荣无可奈何,只得命拿过来,展开观看,见上边是荀贞手书,上写着:我与将军虽有旧谊,而今各为其主,君为董卓,我为天子,军前之战,不需容情。洛阳一别,久未与将军把酒言欢,於今相逢於战场,以营野为案,用弩矢为佐,豪情为酒,倚关兵谈,亦可谓大快之事也。
84 处弱先击为惑敌 假败归营而骄贼
次日一早,天刚亮没多久,荀贞、孙坚即听到从董营中传出擂鼓之声。
荀贞时在自家营中,连忙出得帐外,命人备马,由典韦等护卫着,即至孙坚营中与孙坚相见。
“贞之,你也听到鼓声了?”
孙坚没有在帐中,而是已登上望楼,在楼上眺望远处的董营。
孙坚营中的这个望楼搭得很高,站在楼顶,虽说因相距太远,仍是看不到董营内外的具体动静,但却能看个大概。
荀贞立在他的身边,举目远望。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空中一望无云,晨光洒落,远近的山林、雄关沐浴其中,山巍林茂,关上军旗飘动,风凉如水,嗅觉山野之气,时闻鸟啼之声,配上东边初生的红日,这本该是一个爽朗的秋朝,使人眼界开远,心旷神怡,然而此时於楼上望去,却见太谷关北边的吕布、徐荣营,还有太谷关西边黄盖、孙贲营再往西的胡轸营,此时营中都隐见烟尘。
荀贞说道:“董兵行动好快。”
虽说昨天荀贞已经从董军“频窥黄盖、孙贲营”的这个举动中,猜出董军可能要先击黄盖、孙贲,但却没有料到两支董兵昨天才刚汇合於关外,今天居然就要开战了。
还好,荀贞昨天及时发现了董军的意向,经过一夜的准备,他和孙坚都已部署妥当。
荀贞心道:“好险!要非昨夜我与文台已有所备,今晨闻董兵鼓声,说不得,必会手忙脚乱了。”一边想着,他一边把目光转向吕徐、胡轸两营间的黄盖、孙贲营,见得黄、孙营中,这会儿也是烟尘隐见,侧耳倾听,亦可闻得鼓声从他两人营中传出。
黄盖、孙贲营被夹在吕徐和胡轸两营中,昨晚孙坚已经派人去提醒过他俩,说董兵可能会先击他俩,他俩身当其冲,比荀贞、孙坚更加谨慎小心,昨晚一宿他们都是枕戈待旦,所以应变的反应非常快,今晨一闻到董营鼓声,黄盖、孙贲就立刻调动兵士,加强防守,准备作战。
孙坚凝神眺望,看了多时,顾对荀贞说道:“虽然看不太清,但公覆、伯阳应是已做好迎战之备了。”
孙坚的话音才落,就见吕布、徐荣营中有一彪骑兵奔腾而出,从这支骑兵践踏出的烟尘估料,人数应在五六百骑以上。
见得这支出营的董兵在营外略一列阵,旋即便直奔黄盖、孙贲营而去,荀贞猜测说道:“吕布逢战,凡攻之时,必先遣高顺的‘陷阵营’,这支董兵也许就是高顺所部。”
远见这支董兵至到黄盖、孙贲营外之后,没有立即展开进攻,而是在稍远一点的距离外停了下来,先是收拢集结,在列了个进攻态势的三角阵型后,有几十骑散驰出阵,绕着黄盖、孙贲营面向吕徐营的这一边,也即东北边的外围转了一圈,随即归回阵中。
孙坚说道:“亦难怪高顺号称攻无不破,此人不但悍勇,而且精细。”
不用说,刚才那出阵的数十骑董兵定是去近距离地察看黄盖、孙贲营之防御情况,看看有无薄弱之处了。
果然不错,那数十骑归阵后,这支数百骑的董兵便缓缓地调整了一下攻击的阵型,略微改变了一下攻击的方向,这个被改变的方向应就是那数十骑所发现的一处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徐荣、吕布营中又络绎不绝地驰出了许多兵马。
荀贞、孙坚极目望之。
孙坚是和吕布打过半天仗的,虽因相距远,看不清这些后来出营之董兵最前边的旗帜,但每个将军带兵都有自己的特点,比如在惯用的阵型上等等,只从这些特点,孙坚就判断了出来:“最前的是吕布的并州兵,后头的肯定就是徐荣的凉州兵了。”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最先出营的那支董兵,看来确便是高顺之陷阵营了。”
胡轸营中此时也是营门大开,部卒络绎出营。
假设胡轸、徐吕两营各处一半人马用来击黄盖、孙贲,——有荀贞、孙坚在侧虎视眈眈,他们两营为了自保,显然是不可能倾巢而出的,能各出一半人马已是不少,两营合兵,便是万余人,以万余精卒攻黄盖、孙贲,在胡轸等人看来,或许就已经足够了,但即便是两营各只出了一半人马,这合在一起的万余步骑要想列开阵势,摆好进攻的态势,也得不少时间。
趁两支董兵各出营列阵的空,荀贞对孙坚说道:“文台,既然董兵已出,观其态势,确是击黄盖、孙贲无疑,你我也该准备了。”
准备什么?当然是准备等两边开打,当战事如荼、不可开交之时,遣兵急袭胡轸本营。
孙坚应道:“好!”
两人即各自传下军令,命昨晚已经选出的各部精锐开始集结、备战。
荀贞、孙坚昨晚共各选出了两支部队,一支是用来奔袭胡轸本营的,另一支则是预备用来在黄盖、孙贲吃紧时派出去,假装成是主力,驰援黄盖、孙贲的。
便在这时,见得黄盖、孙贲营的西边开了座小门,有大约一二百骑从门中出来,径往胡轸的阵地这边冲来。
荀贞赞道:“文台,无怪卿无惧董兵夹击黄盖、孙贲。黄、孙二君真智勇双全。”
荀贞、孙坚的战略方针在昨晚已经给黄盖、孙贲交代清楚了,明明白白地对他俩说过了:如果董兵先夹击你俩的营,那么我二人不会立刻便驰援你们的,不但不会立刻驰援你们,你们还一定要顶住董兵的夹击,因为我二人的打算是等到董兵被你们缠住之后,我二人便悉出精锐,直扑胡轸营,趁机先把胡轸歼灭。
换言之,黄盖、孙贲现在应该都心中有数,知道开战后,荀贞、孙坚是不会来救援他们的,那么在这么个形势下,最保险的选择应该是:营门紧闭,一门心思搞好守御,坚持等到荀贞、孙坚大破胡轸营。
可是黄盖、孙贲却不肯坐等,不愿意就坐在营里单单地被动挨打,而是竟然还敢派出数百骑兵,趁胡轸列阵的时候先去打胡轸一下,这份胆子确乎称得上“勇”。
再往深处想一想,这不仅是“虎胆”,而且同时也是一份“智谋”。
“智谋”在二。
首先,让胡轸、吕布和徐荣误判形势,或者说让他们不能很快就意识到荀贞和孙坚的计划。如果黄盖、孙贲闭营不出,胡轸等最先的时候可能意识不到,但随着战事进行,而却不见荀贞、孙坚驰援,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就会意识到荀贞、孙坚也许另有图谋;可现下黄盖、孙贲先遣骑出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任谁看去,都会觉得他俩这必是因为倚仗有荀贞、孙坚的驰援,所以才敢主动出击。
其次,孙坚与吕布一战,黄盖、孙贲当时的任务是佯攻太谷,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却观战了,通过观战,黄盖、孙贲大致已经了解吕布部的战斗力,而胡轸是后来才到的,对他带的部卒的战斗力,黄盖、孙贲还不太了解,故而在正式开战前,先遣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去试探一下,看看他的部卒到底战斗力如何,这有利於接下来的排兵布阵、迎战守御。
故而,荀贞称赞他俩“智勇双全”。
却见那支出营的小骑兵部队,很快就奔近了胡轸正在布阵的阵地。
胡轸也是久经沙场,对此早有防备,他早就预留了数百骑兵在侧,未让其参与列阵,就是在防备这种情况,以备黄盖、孙贲可能会出现的急袭,这时见黄盖、孙贲遣出的这支小骑兵部队将至阵前,他轻蔑地对左右说道:“区区百余骑,亦敢冲吾阵?南儿真井蛙也,不知道我兵戈的锐利么?”
黄盖、孙贲都是南方人,所以胡轸蔑称他俩是“南儿”。有的南人看不起北人,有的北人看不起南人,这是自古即有之的,但到底该不该看得起,却不是嘴皮子上说说就行了的,还得看成就。吕布原先也看不起孙坚,结果如何?两人打了一仗,就变得互相佩服了。
不过就眼下来说,黄盖、孙贲遣出的人马太少,却不是胡轸的对手。
荀贞、孙坚远观之,见黄盖、孙贲遣出的这支小骑兵部队与胡轸遣出的骑兵部队撞击碰面,互冲攻战,合计五六百骑冲斗,在胡轸阵东、黄孙营西的空地上顿搅出滚滚尘烟。
两人看不清楚战斗的具体细节,但战未久,就见黄盖、孙贲遣出的这支骑兵边斗边退,脱离了与胡轸部骑兵的接触,转而奔驰归回了营中。
胡轸部的骑兵追逐到营外,在营外来回驰骋,虽是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听不到他们的叫喊,但也可以想象而出他们此时的耀武扬威。
见黄盖、孙贲遣出的骑兵迅速落败,孙坚却没有发怒,而是忽然一笑。
荀贞问道:“卿笑何?”
“此带骑而出者,必伯阳也。”
伯阳,是孙贲的字。
“噢?”
“吾骑固不如并、凉之骑锐,适才出阵者,吾兵亦寡,可却也绝不会一战即败。吾素知伯阳,此必是伯阳为骄怠贼心而故示弱也。”
和胡轸部的骑兵稍一接触,黄盖、孙贲即能大略试探出他们的战力,既然战力探出来了,接下来还要守营苦战,兵力是可贵的,那就没有必要缠斗,干脆佯败而归,还能骄怠一下敌人。
大战未起,黄盖、孙贲已与董兵过了一手。
85 临战忘死虎狼士 陷阵总是高顺营
胡轸、吕布、徐荣各部列阵完毕,於辰时末开始进攻黄盖、孙贲营。
时当上午,天已渐暖,而风仍带凉,不管对披甲的甲士来说,还是挂铠的战马而言,都正是一个适宜的温度,又是大晴天,视野良好。
吕布还没有上马,他立在爱骑边儿上,爱惜地抚摸着坐骑的肚腹,顾盼左右,感受着习习凉风,舒服而惬意地说道:“今天可真是一个宜战之天啊!”
他的坐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前蹄,举起首,冲着天空长嘶一声。
吕布忙又抚摸了几下它,安慰似地说道:“别急,别急,你我很快就能上阵,痛快厮杀了!”
这坐骑名叫“赤兔”,有西域良马的血统,体高雄壮,十分神骏,驰城飞堑,不费吹灰之力,能翻山越岭,如过平地,最重要的是还乖巧伶俐,如通人性,吕布征战疆场,多赖此马之力。并州很早前就流传一句话,说“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意为像吕布这样的人可谓人才武勇,像赤兔这样的骏马可谓马中之绝,由之可见赤兔之良,随着吕布来到中原,投到董卓军中,原本流传在并州的这句话现而今也已为中原人所知,并渐渐地传播开来。
胡轸、吕徐两阵中,胡轸是主将,他的阵地首先又击响了雄浑的鼓声,继之很快,吕布也下令击响了进击的鼓声。
早就列阵於前的高顺闻声而动。
他一马当先,举矛指向选好的攻击位置,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带着部曲驰击了过去。
他对面的胡轸阵虽然比他这边更早地击鼓,但是在他启动时,对面阵中的首攻部队却还没有做足准备,尚未出来。
吕布与孙坚之前的一战,最先击孙坚步阵的就是高顺,高顺部之勇锐是黄盖、孙贲所亲眼见之的,故而今日之战,在高顺这面,黄盖、孙贲布置了营中最骁锐的将士来守卫。
高顺未及营前,黄、孙营中先有箭矢射出,数百蹶张士齐齐开弩射矢,虽说不上矢落如雨,可也是威慑力很大,杀伤力也不小的,尤其都是劲弩,一旦被射中,恐怕立刻就要坠马。但高顺部的骑卒却无一后退,甚至连闪躲的都没有,所有的骑卒看得不是箭矢,而是高顺的背影,高顺冲向何处,他们就冲向何处,高顺不停,他们就不会停,即便前为刀山,亦是如此。
也正是靠了为人表率和严明的军纪,高顺才能带出这样临战忘死的虎狼之士。
弩矢虽不少,数百支连发,但高顺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良骑兵,人精马良,速度极快,一旦展开冲锋,真激进如风,倏忽即至,都说“临战不过三矢”,黄、孙营却只射了两矢,高顺部已至眼前。
黄盖、孙贲毕竟是建营仓促,在他们建营时,吕布就已到了,所以一直没有充裕的时间好好整修营地,只在营外挖了条不深的窄沟,聊胜於无,沟内竖起了栅栏,昨晚忙碌了一夜,又在栅栏后堆起了土堆,也就是说,黄、孙营尽管将士防御森严,可营地实是简陋。
不过,尽管简陋,那条窄沟却也足能暂挡住高顺部,使其不能近前。
高顺部的骑兵冲到营外,高顺当先拨转马头,沿着沟堑横行,一边横向驰奔,一边侧身,把手中的矛抛掷了出去。高顺本就力大,加上坐骑在加速奔行,这对矛在空中的刺飞又有个加速,所以这矛轻松松地就越过沟堑、栅栏、土堆,落入到了黄盖、孙贲营中。
紧跟着高顺的那数百骑兵也相继举起手中的短矛,掷入黄、孙的营中。
这数百短矛的杀伤力要比适才那数百弩矢的杀伤力大。
弩矢是远距离的杀伤性武器,而高顺部骑兵的速度又很快,所以弩矢不好射中目标,高顺部中箭的人、马不多,而这数百支短矛是在近处投出的,黄、孙营内守营的兵士又都是步卒,急切间不能及时闪避,并且短矛速急而粗锐,盾牌不可能将之尽数挡下,顿闻得惨叫连连。
高顺不用回头去看,也知此一番短矛之投的战果不小。
他带着部曲骑兵往前奔行了一段,又是当先拨马,转回头来,沿着刚才的来路奔行回去,同一时间,从马的侧身上又取了一根短矛出来。
骑兵攻步营,至近处后先投掷短矛一类的短兵器,这差不多是标准战法,所以高顺的这支部队在出发前,每个人都带了好几根短矛。
适才的那一番攻击,黄、孙营将士伤亡数十,这要再被高顺部连着弄上几回,怕不得伤亡个数百?而且不止短矛,高顺部的骑卒还都带得有骑弩,短矛完了,再射骑弩,便有再多兵力,也吃不消这样的连番打击。
因而,在前线指挥守营的军官见势不妙,即令兵卒向后,一来欲暂避开高顺部的这种连续打击,二来也好调整弓弩的射程,对高顺部施以反击。
便在此时,高顺部的后边,吕布的前阵,有数百步卒举着盾牌,或推浮桥,或扛土袋,已将奔到黄盖、孙贲营外。
……
远处的孙坚营中,荀贞、孙坚望到了这一幕场景。
荀贞说道:“吕布是想以高顺为锋,压住黄盖、孙贲,然后用步卒填土,把沟堑填平,之后再以高顺为锐、步卒为辅,攻破黄、孙之营。”
这种战法,荀贞在之前的征战中也有用过。
孙坚眺目细细观战,没有说话。
遥见黄盖、孙贲营中,抵挡高顺进攻的那一部兵士,在见到董兵的步卒趁机逼近,要来填沟平堑之后,似乎是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慌乱,但应该是在军官的镇抚下,很快便又镇定下来,并按着军官的指挥调派,盾牌结阵,以应高顺的短矛攻势,同时弓弩后移,这后移的弓弩不再以攻击高顺为目标,而是集中力量攻击将至的那部分吕布部的步卒。
这是当下之时,在这种情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