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桥蕤称权当知变 文直再入鲁阳城
鲁阳城中。
袁术尽管高傲,可他也知董卓兵精,曹操在袁绍一党中是少有的经历过战争、有过军功的人,——尽管曹操的军功更多是由“镀金”而得来的,可也是军功,然而在上次与董卓部将徐荣的一战中,曹操却几乎全军覆灭,仅以身逃,当时风传曹操战死,袁术还“幸灾乐祸”地专门遣人去洛阳,给留在洛阳的曹操小妻卞氏送了个信儿,虽然最后证明这只是谣言,曹操没有战死,可由此却也可见董卓部曲将士的善战,与袁绍、袁术这些贵族子弟、士族清流相比,两边在军事能力上根本无可比性,所以,在知道了胡轸部五千步骑出关南下,似是欲击鲁阳之后,他表面上看似胜券在握,可实际上却很是忐忑,——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和荀贞、孙坚订约互助。
从获知胡轸部继续南下,抵至梁县日起,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询问这股董军的动向。
一天不止问一次,多的时候,一天能问个十几次,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是问这个,晚上睡觉前,最后一件事还是问这个,甚至有时夜半醒来,还不忘召人进来,披衣细问。
派去阳翟的使者走了两天,这一日,袁术接到军报。
“禀将军,董军过了梁县,沿汝水东去了。”
“……,沿汝水东去了?”
“是。”
鲁阳在梁县的东北边,这股董军过了梁县后,却往东去,这是什么意思?
袁术心念急转,令道:“召诸将来。”
张勋、桥蕤、雷簿、陈兰、杨弘等等诸文武臣属,以及袁术的从弟袁胤、女黄猗很快来到。
袁术说道:“刚接的军报,说胡轸部五千步骑过了梁县,沿汝水东去了。”
诸将闻之,俱皆愕然。
袁术问道:“卿等以为他们这是何意?”
杨弘说道:“如是来攻我鲁阳,不该沿汝水东去啊。沿汝水东去,那是郏县、父城。”
黄猗说道:“莫非胡轸部此次所欲击者不是我鲁阳,而其实是颍川?”
诸将面面相觑。
大家鼓足了劲儿,要在鲁阳和董军打上一仗,结果董军却往颍川去了,看架势是要进击郏县或父城,此事若真,固然是可以松一口气,可对敢战之士来讲,却未免亦有点惘然如失之感。
张勋狐疑说道:“看之前董军的种种态势,分明是要来击我鲁阳的,却怎么转脸去了颍川?这是、这是……,声东击西?”
袁术说道:“管他是不是声东击西,今既其沿汝水东去,卿等以为我军该怎么做才是最好?”
张勋说道:“将军与荀侯、孙侯订约,如董军击我,则荀侯、孙侯发兵来助,如董军击颍川,则将军发兵去助。既然董军似是要击父城或郏县,以末将之见,当下之时,我军当立刻再遣使去阳翟,与荀侯、孙坚商议联兵事。”
袁术听他这么说,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眼看向桥蕤等人,问道:“卿等以为呢?”
桥蕤知袁术心思,袁术衔恨荀贞、孙坚久矣,如果董军真是去攻颍川的话,他又怎肯遣兵相助?因而,他反对张勋的意见,说道:“荀侯、孙侯两部兵马合计有数万之众,五千董军何足其定也?以末将之见,将军根本就不必发兵去助。”
张勋蹙眉说道:“可将军与荀侯、孙侯有约……。”
桥蕤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但是,将军前两天才刚遣使去阳翟,与荀侯、孙侯议他两人发兵来助我鲁阳之事,今一知董军似是欲击父城或郏县,便要舍弃盟约,事如传出,似有不妥,恐会遭人非议啊。”
桥蕤说道:“‘权变’二字,张君岂不闻乎?君子当知权识变,岂可拘泥不化?”
张勋还想再说,桥蕤不等他话音出口,又说道:“前些日从洛阳传来消息,说董卓有意拜刘表为荆州刺史,此事,我等皆知。刘表一旦到了荆州,必将会不利於将军的大计。而今董卓似是无意来攻我,这是好事,将军正可腾出手来,趁刘表尚未到任的机会先做谋划,以为来日能将荆州控入手中。张君啊,我且问你,你觉得是这件事重要,还是援助荀侯、孙侯重要?”
“自是此事重要。”
“那不就得了。”
张勋无奈,只得不再多说。
袁术这时开口,他先环顾了下诸将,然后徐徐说道:“卿等以为桥卿所言如何?”
诸人皆道:“桥校尉所言甚是,正当如此。”
“好,那就按桥卿此议行事吧。”
……
华雄带部过了梁县,沿汝水东去,入到颍川境内后,他召斥候来问:“鲁阳贼军可有异动?”
“并无动静。”
“父城、郏县贼兵呢?”
“大约是已知我部将至,两城皆紧闭城门,严防守备。”
“阳翟的贼兵呢?”
“轘辕关我部又出了两千兵马,与此前那三千步骑合兵,共计五千,已向阳城、轮氏运动,阳翟贼兵似正迟疑,不知该援助阳城、轮氏,还是该先援助父城、郏县,故尚无动静。”
华雄顾对左右,笑道:“相国计已得售,荀、孙二贼此时必进退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刚过午,下令道,“传令三军,加速行军,傍晚前必须得抵至父城城外。”
左右应诺,各去传令,命各部加快行军的速度。
……
阳翟城外,荀军营中。
荀贞、孙坚俱在。
荀贞皱着眉头,细看地图,对孙坚说道:“文台,你我本以为董卓是要进攻鲁阳,却没料到他竟是来进攻我颍川。轘辕关本只出来了三千兵马,现又多出了两千,合计已有五千步骑,只凭文谦部,怕是挡不住。……文台,你以为咱们是该先援助文谦,还是该驰援陈午?”
从董军前期的部署来看,明明是要去进攻鲁阳的,可事到临头,却是虚晃一枪,径沿汝水进入到了颍川境内。
不但荀贞,孙坚也是出乎意料,他说道:“阳城距我阳翟约有百里,父城距我阳翟也是约有百里,不管这两座城哪一座失守,都将不利於我阳翟。该先驰援何处?却是不好决定啊。”
论之经济条件,颍川固是名列所有的郡国前茅,可如较之地理条件,颍川却是大大不行。
无它缘故,颍川辖地太窄。
郡南北长约二百里,东西最窄处,也是长约二百里。
辖地如此之窄,向外进攻的时候尚好,一旦敌人来犯,尤其是在敌人分兵两路,各从不同方向进击的时候,就不好辗转腾挪,甚难应对。
就比如阳城、轮氏、郏县、父城四个县,距离阳翟都是只有百里上下。
也就是说,不管这四个县哪一个守不住,下一个将会被董军攻击的都将会是阳翟。
荀贞问戏志才、荀攸、荀彧等人,说道:“卿等以为呢?”
戏志才考虑了会儿,答道:“向父城、郏县方向进击的董军多,足有五千之众,而陈午部多新卒,虽有城池为守,然一旦开战,恐难是董军对手。以我之见,当先驰援陈午。”
荀贞问荀攸、荀彧:“公达、文若,卿二人以为呢?”
荀攸赞成戏志才的意见,说道:“董卓给君侯来了一手‘声东击西’,本以为他是要击鲁阳,却长驱直入到了我颍川境内,幸得君侯、孙侯此前没有轻举妄动,要不然必会因之措手不及。既然董卓会声东击西,以我之见,君侯何不也给他来一个‘声东击西’?”
孙坚插口问道:“此话怎讲?”
“君侯与将军可大张旗鼓,遣派兵卒,明去驰援文谦,而实取精兵,经小路,昼伏夜行,直扑父城、郏县,与陈午里应外合,先灭此敌,然后再回师西进,合兵袭破轘辕关之董军。”
荀贞问孙坚道:“文台以为此计如何?”
孙坚大喜,说道:“此妙计是也!”
“文台既无异议,那你我便按此计行之吧?”
“好!上次击讨董贼,是贞之你做的先锋,这次董贼来犯,总该由我带兵迎击了吧?”
荀贞笑道:“卿为颍川太守,在此颍川地界,自一切以卿为主。”
孙坚哈哈大笑,说道:“那便由卿遣兵去援乐校尉,我自选精卒,暗袭父城、郏县之董军。”
荀彧这时说了一句,他说道:“君侯、将军前与袁将军订约,如董军去犯鲁阳,则君侯、将军遣兵往援,而如董军来犯我境,则袁将军派兵来助。袁将军日前遣来的那个使者刚离开阳翟未久,君侯、将军何不择选一使、快马去追,与他一道至鲁阳,面见袁将军,请他发兵来助。如此,不但胜算可以更大,亦可速胜之也。”
孙坚点头说道:“文若所言甚是。贞之,那就劳烦文直再走一趟?”
荀贞说道:“我这就召他来,请他再去鲁阳一次。”
……
文直奉了荀贞军令,快马追赶,追上了袁术的使者,与之一道星夜兼驰,二入鲁阳。
离鲁阳还有二三十里时,文直在路上听说董军华雄部已至父城县外,围城将攻。
他知道军情紧急,所以一到鲁阳城中,就求见袁术。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却与他上次来时一样,袁术不肯见他。
57 无信不立丈夫举 围而不击事可疑
文直家在南阳,是南阳土著,在南阳郡有不少朋友,鲁阳也有他的友人。
文氏是南阳士族,文直交往的朋友自也多是士人,袁术到鲁阳后,为站稳脚跟,征辟了一批鲁阳的士子,或纳入军中,或置之於后将军府中,分别委以职务,文直的朋友多出自本地冠族,不少都在征辟之列,除掉不肯应征的,还有两三人因此而投到了袁术的麾下。
上次来鲁阳,袁术不直见时,文直就找了他这几个袁术军中的友人打听情况,这次袁术又不肯见他,他没办法,只好再去寻友探询。他的这几个在袁术军中的朋友,职位有高有低,今次事态紧急,他没有去找别的人,直接来找了地位最高的这个。
来到他这个友人家中,文直奉上礼物,两边分宾主落座。
文直遂说道:“先前,荀侯、孙侯与袁将军有约,愿守望互助。此事卿知之也。今轘辕关董军合计五千步骑将攻阳城,华雄统兵五千亦已围父城,是我颍川西、南皆受敌也。我奉荀侯、孙侯之令,星夜兼程、驰来鲁阳之故,正是为来请袁将军践行盟约。我昨日抵县,到之当时即求见袁将军,可袁将军却至今仍未见我。……卿居鲁阳,又在袁将军帐下,可知缘故么?”
他的这个友人和文直关系不错,说话并不隐瞒,听得文直此问,他屏退左右侍婢,回答说道:“袁将军所信用者多是他的汝南乡人,或从京都跟他来的那些故友旧朋,如我等者,本就是聊以备位而已,凡军机要事,我等极少参与,袁将军与荀侯、孙侯订约这件事我虽然知道,但是具体袁将军为何不肯见你,我却是不知了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件事。”
“何事?”
“前两天闻华雄部沿汝水东去,入了颍川境内后,袁将军召开军议,当时张校尉是有提过,建议袁将军即刻遣兵出县,往援颍川。”
“张校尉?”
“便是张勋了。”
“噢,那然后呢?既然张校尉有提此议,袁将军为何还不肯见我?”
“因为桥校尉反对。”
“桥蕤?”
“正是。”
“盟约已定,桥校尉缘何反对?”
“桥校尉言:君子当知权识变。”
文直顿觉荒谬,险些拍案跃起,强自按下冲动,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睁目说道:“吾闻无信不立,大丈夫行事,当首重然诺,岂有以‘权变’为由而毁约弃诺的?”
“桥校尉乃故太尉桥公族子,久与袁将军交好,素为袁将军所重。袁将军所以不肯见卿者,以我料来,恐即与此事有关。”
桥蕤、桥瑁是族兄弟,两人都是故太尉桥瑁的族子。出身公族、家世显贵,故此桥蕤深得袁术信用。不过袁术不肯见文直,其实与桥蕤所言无关,文直的这个朋友对此也是约略知晓的,只是袁术毕竟是他的“主君”、长吏,他不能说袁术坏话,所以就将原因推到了桥蕤身上。
文直也知他的这个朋友在袁术帐下只是个寻常吏士,不得袁术信用,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倒也没有提出什么请求,在搞清楚了袁术为何不见自己后,文直即告辞出来。
在鲁阳又待了一天,依然不得袁术接见,文直知不必再等下去了,军情紧急,他当晚离了城中,又星夜兼程,赶回阳翟。
到了阳翟,见到荀贞,文直将“数求见袁术而不得见”的经过禀报了上去。
孙坚在座,他怒不可遏,说道:“袁公路实非可与谋事者也。”
荀贞说道:“事既如此,你我也不必等袁将军的兵马了。”
孙坚说道:“我这就传令,命吴景、程普、韩当诸将择机与父城里外相应,共击华雄。”
荀贞和孙坚之前议定:由荀贞遣兵去援乐进,而由孙坚遣兵去救父城。
孙坚从部中抽选了两千精锐,以吴景、程普、韩当为将,於三日前出的阳翟,昨天就已悄然抵至了父城一带,但为了等袁术回信,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展开进攻。现下既然袁术不可能派兵来了,那也就不必再等了,所以孙坚有此一语。
荀贞点了点头,顾问座上的戏志才:“仲仁可有军报送来?”
孙坚派去驰援父城的是吴景等亲信重将,荀贞遣去助乐进的也是帐下重将,——便是荀成了。
戏志才答道:“最近的军报还是今早送来的那道:轘辕关董军虽入了颍川郡内,但尚未有展开攻势,反而结营自守,与仲仁、文谦部间隔二十里,观望不战。”
这次进攻颍川的两路董军合计约有万人,荀贞、孙坚两部联兵现则有三四万之众,单从数字来看,荀、孙似是占着上风,但董军多精卒,如只是守城的话,以荀、孙的兵力绰绰有余,可如是野战的话,荀贞、孙坚两人却皆没有必胜的把握。
故此,轘辕关的那五千董军不动,荀贞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也不能贸然进攻。
荀贞对孙坚说道:“贼情已然明了:两路董军,一虚一实。轘辕关董军是虚,其目的显是为了拖住我军主力,使我不敢擅离阳翟,全力驰援父城方向;华雄部董军则是实,其目的显是为夺父城、郏县,一来以此控我郡南重镇,二来估计也是为了断掉你我与鲁阳之间的联系。”
孙坚以为然,说道:“可恨轘辕关离我郡太近,要不然倒是可以全力进攻那五千出关的轘辕关董军。”
轘辕关挨着颍川,正处在颍川和河南尹的接壤处,那五千出关的轘辕关董军完全可以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而一旦他们撤入关中,荀贞、孙坚就只能望关兴叹,无可奈何了。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只要轘辕关这个钉子不拔掉,荀贞、孙坚就没办法全力援助父城、郏县。
家门口蹲着一条恶犬,时刻虎视眈眈,这滋味不好受。
却也没奈何。
轘辕关的地形太险,如要强攻,代价太高。
荀攸亦在座,他笑道:“虽因轘辕关董军之故,使我不能全力驰援父城、郏县,然孙侯遣去夹击华雄部的吴景、程普、韩当诸校尉皆猛将也,兵士亦皆百战沙场之精锐也,他们又是间道行至,出敌不意,华雄部兵马虽众,以我观来,却是离战败不远了。”
……
父城县北十余里有一个小山坳,吴景、程普、韩当屯军在此。
吴景是孙坚的内弟,所以三人之中,以他为主。
他把刚刚接到的孙坚命令出示给程普和韩当:“将军下令了,命我等择机进战。”
程普皱着眉头,说道:“我看华雄部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韩当问道:“程公何出此言?哪里不对了?”
程普在孙坚帐下诸将中年岁最长,所以被诸将尊称为“程公”。
程普说道:“这两天军报都说华雄围城不攻,他明知道阳翟距父城不过百数十里,援兵最多两日可到,如换了是我领兵,我肯定会加紧攻城,绝不会围而不击。我看华雄的架势,反倒好像是在等我们的援兵到啊。”
“程公的意思是,华雄要围城打援?……应该不会吧,他只有五千兵马,围城已是勉强,又哪里还有余力再打援?”
“所以我看不明白,也所以我刚才才说华雄部好像有点不太对。”
论及武勇,吴景不如程普、韩当,论及军略,吴景也略有不如,他所以能为此次驰援父城部队之主将,纯是因他的身份使然,不过吴景有个好处,就是不专断,此时听了程普的话,他细细一想,觉得程普说得对,这华雄部还真有点可疑,因而“从善如流”,说道:“听程公这么一说,华雄部确是颇为可疑,……程公,那以公之见,我部现下该当如何?”
“以我看来,绝不可贸然进攻,反正华雄部围城不攻,父城眼下并无失陷之危,我等不如遣一信使,将此敌情快马送去阳翟,呈报将军、荀侯,请他两位决断。”
吴景考虑了一下,说道:“也好,便按程公此言。”
做出了决定,吴景当即遣人赶去阳翟上报。
……
父城城外,董军中军大营。
华雄立在帐外的高地上,眺望前方的县城。
这个位置距离父城有几里地,虽能看到城墙,但对城墙上的具体防御部署却看不清楚,华雄眯着眼远眺了会儿,召左右近前,遥指数里外的城墙,说道:“早年我从相国讨冀州黄巾时,荀侯亦在军中,他帐下的勇将、猛士,我虽见得不多,然多知其名,今日守城的如是辛瑷诸辈,我退避三舍,如是刘邓诸辈,我可与争雄,而今守城者却是陈到……。”他轻蔑地啐了口,接着说道,“只可惜相国明令我只许围城而不许攻,要不然,父城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了!”
左右俱皆附和。
华雄问道:“阳翟现有什么动静?”
“还是老样子。”
“仍没有出兵?”
“荀、孙只遣了荀成领兵驰助乐进,至少据我部的军报,并没有见他们分兵来救父城。”
“讨边章、韩遂时,我与孙坚亦曾同在军中,他用兵重在‘轻猛’二字,而荀侯不然,却多计谋,父城被围,荀侯岂会不救?我料之,他必有兵马来援,只是暂时还未被我部发现。”
“校尉英明。”
“多洒斥候探马,务必谨慎小心,不可被荀、孙偷袭。”
“是。”
“鲁阳呢?现有什么动静?”
“无一兵一卒出城。”
华雄又是轻蔑地一笑,目光从前方的父城转到了南边,那里是鲁阳所在的方向。
蓝天白云之下,田地一望无垠,虽是根本不可能看到鲁阳城,可华雄的目光好似穿过了百余里的距离,看入了鲁阳的城中,他蔑然地说道:“袁公路死期不远了!”
58 胡轸奔袭鲁阳城 王匡兵败小平津
“贞之,吴景、程普、韩当军报,说华雄围父城不攻,十分可疑。”
荀贞抬头看去,见是孙坚匆匆从帐外进来。
“文台,我刚接到一道军报。”
“是什么?”
“胡轸亲统兵马,已至鲁阳。”
“胡轸统兵已至鲁阳?”
“正是。”
孙坚正准备往坐席上坐,听到荀贞这句话,呆了一呆,愕然地说道:“董卓匹夫,原来攻我颍川只是佯攻?”
“用一万兵马佯攻我颍川,也真是看得起你我。”
孙坚落座席上,稍微收拾了一下惊愕,忖思片刻,说道:“胡轸带了多少兵马?”
“不多,只有五千。”
“才只五千?”
“俱为骑兵。”
“原来如此!难怪他能如此迅捷,又能如此隐秘,……他何时到的鲁阳?”
“据军报,应是昨日中午。”
“那鲁阳现在情形如何?”
“胡轸不但瞒过了你我,也瞒过了袁将军。军报上说:胡轸兵到时,鲁阳/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准备,袁将军正与诸将饮酒高会,猝不及防,被胡轸驱马策军,接连踏破了三处营垒。”
“然后呢?”
“张勋、桥蕤、陈兰、雷簿诸将死战,护得袁将军入城。”
“城可有失?”
“那倒没有。见袁将军入城后,胡轸没有攻城,而是继续攻杀被留在城外的袁将军部曲,直杀到入夜。”荀贞起身,来到孙坚座前,把手中的军报递给他看,说道,“你看看,上边写的:直杀了个血流成河,积尸如山。”
孙坚接住军报,一边看,一边问道:“袁将军部曲伤亡多少?”
“具体伤亡不知,但肯定损失不小。”
“胡轸现在何处?”
“军报最后写的有。”
孙坚性急,听了荀贞此话,索性不再看军报别的内容,直接把军报展到最后,看到了两个字,讶然念道:“‘已撤’?”
“进无声息,退如风行,一击即走,毫不拖泥带水,凉州铁骑,名不虚传。”
董卓分兵两路进攻颍川,荀贞、孙坚本以为他这是在“声东击西”,一路虚、一路实,却未料到,董卓的确是在“声东击西”,但“实”的一路却不是在颍川,而是在鲁阳。搞了半天,原来董卓进击颍川的两路兵马全都是“虚”,是为了骗过荀贞、孙坚和袁术。
最终的结果证明,董卓此计得售了。
孙坚忽然想到一事,丢掉军报,一跃而起,拿出吴景等遣快马送来的上报,急声说道:“击我颍川是虚,奔袭鲁阳是实,看来这就是华雄为何围城不击的原因了!贞之,胡轸即已带兵撤退,那华雄想来也该撤军了,你我却不可就这么放他离境啊!”
“文台有何高见?”
“我欲立即令吴景、程普、韩当进击,然后亲率兵马,追而击之!”
“董卓既定下了此计,虚击我颍川、实奔袭鲁阳,以我料之,就必会有后手,断然不会坐视你我追击华雄。”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当我颍川是什么地方?把你我当成了什么?”
“文台,万不可因怒兴兵啊!”
“……,话是这么说,但贞之,你就能咽下这口气?”
荀贞举目帐外,沉思着说道:“董卓断不会只奔袭鲁阳。”
“你的意思是?”
“记得此前咱们商议军情,说到董卓出兵,极有可能会是分兵两道,一击袁将军,一击袁车骑么?”
“鲁阳好攻,只要骗过你我和袁公路即可,河内那边,可是与洛阳隔着河呢!滔滔大河,岂可易渡?便是董卓有攻河内之意,怕也难以得手。”
“董卓如果真的有进攻河内的话,为不使袁车骑早有戒备,想来应是在进攻鲁阳在同一时间前后,用不了两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且等消息传来,便知他有无得手。”
“管他有无得手!现在说的是华雄,还有轘辕关的那五千出关董军,贞之,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撤走啊。”
荀贞收回望向帐外的视线,目光落在孙坚的脸上,说道:“文台,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袁将军受袭大败,伤亡惨重,如袁车骑再获败,……这讨董之事?”
“怎样?”
“恐怕会更没有人敢出兵进击了啊。”
“你是说?”
“当务之急,不是华雄和那出关的五千轘辕关董军,而是你我该想一想,下边该怎么办了。”
孙坚怫然不乐,说道:“便是二袁将军皆败,无人敢出兵进击,只剩下你我两路,贞之,这讨董我也是要打到底的!怎么?你有了退意?”
“忠烈之士,天下岂只有卿?文台,你我相交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么?董卓倒行逆施,挟持天子,祸乱海内,我与他不共戴天,怎可能会有退意?”
“那你是何意?”
“我是说,当此之际,你我切不可草率行事,万一董卓还留有后手,你我追击华雄或轘辕关的那五千董军不成,反而不慎坠入他的埋伏,轻则也大败一场,重则伤筋动骨、坏了元气?……你我兵败事小,将来二次讨董事大啊!”
“可我就不甘这么看着他们撤走。”
孙坚自从军以来,几乎败绩,虽有过险死在战场上的经历,可最终那场仗还是打胜了,像现下这一仗这样,被董卓耍个团团转,吃个哑巴亏的事儿,他以前从未有过,难免咽不下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
“……,也罢,就听你的。”
“卿可传令吴景、程普、韩当,华雄如撤,不可追击,遥送之出境便是;我也传令仲仁、文谦,轘辕关出关的那五千董军如撤,一样也是不可追击,遥送出境。”
荀贞、孙坚的军令还没送走,荀成、吴景的最新军报就相继送来。
两人的军报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在说:董军后撤。
只有一点不同,荀成在军报中提到:轘辕关董军在后撤时,旗靡辙乱,看似军纪不整,但他和乐进都认为,这只是假象,应是轘辕关董军的诱敌之计,所以他和乐进决定不做追击。
荀贞回复军报,批写道:“卿与文谦决策甚当,轘辕关董军入境以内,与我并无一战,今其撤退,何来‘旗靡辙乱’?此必诱敌之计也。卿二人无需追击,送之出境即可。”
戏志才、荀攸、程嘉等人知道了鲁阳遭袭、华雄和轘辕关董军撤退之事,纷纷来到荀贞帐中。
程嘉叹道:“我闻董卓昔从故太尉张温击边章、韩遂时,诸路皆败,甚有部曲折损十之七八者,而唯他以计得归,独全部曲,又闻他初入京时,兵少,乃令其部夜晚出城,白昼入城,如是再三,遂使京都士民皆以为他兵众。‘兵者,诡道也’,他可谓谙熟此技。”
戏志才有点懊恼,说道:“董卓此声东击西之计,本该早能看出,却竟被他哄过!”
荀贞说道:“不但哄过你了,把咱们全都给哄了。志才,胜负兵家常事,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被董卓骗过一局并不丢人,下次咱们和他再对阵时,也骗他一次就是了。”
正说话间,帐幕被人掀开,一阵衣香传入,诸人不用看,也知这定是荀彧来了。
荀贞抬眼看去,果是荀彧。
此时临暮,夕阳的光辉从掀开的帐幕外洒入,正落在荀彧的肩、后背上,诸人观之,见他黑衣高冠,带剑配囊,眉目清雅,长身玉立,从夕照中安然步入,只觉恍如神仙中人。
帐中诸人里,程嘉的地位最低,坐的位置离帐幕最近,他看到荀彧如此风范,虽是正处在议事中,按说不该有分心的,可却也顿有自惭形秽之感,不觉身子往后挪了一点,以可离荀彧稍微远些,免得自己被衬得“更丑”,心中想道:“君侯族中真俊士济济,初见君侯、公达、仲仁,一英武、一智秀,一敦文,已觉是人间罕见,不意来至颍川,复又见仲豫、文若、休若、友若诸君,或饱学德高,或善辩能言,或娴於理事,竟亦各天下杰才,并俱各姿容美伟。”
一来颍阴荀氏的基因不错,二来满腹诗书气自华,所以荀家的子弟们虽不能说全部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整体来看,却正如程嘉所想,确实都称得上“美姿容”三字,而在这其中,又数荀彧最为温雅,最合乎“君子如玉”四个字,换言之,最能引起别人的好感。
荀彧入到帐中,从容行礼,取出一个密封的信笺,对荀贞说道:“阿兄,我刚在帐外,正碰上来送军情的斥候,顺便帮他拿了进来。”说着,来到荀贞案前,将信笺呈上。
荀贞一面打开信封,一面示意荀彧入座,笑道:“我听说你又去找奉孝了?”
荀彧坐入戏志才对面、荀攸上首的席上,答道:“奉孝年岁虽轻,然实奇才。他在家学里时,我就常与他对谈议论,经学文章,他不如我,可如论及奇谋高才,我不如他。兄真有识人之明。”
这最后一句,“兄真有识人之明”,说的却是荀贞一直对郭嘉青眼有加。
荀贞笑了一笑,览信读之,看不两行,笑容顿收,一目十行地把这道军报看完,将之放在一边,环顾帐内,喟叹一声,说道:“果如我所料!”
59 文若誓愿扶汉室 贞之笑辱董仲颖
荀攸问道:“怎么?”
荀贞答道:“董卓遣兵进袭河内,王匡大败。”
河内一带现有三支人马,一支是王匡的,一支是袁绍的,还有一支是韩馥派去帮助袁绍的,三支人马合计步骑数万,可谓兵强马壮,又有黄河天堑为防,而却竟被董卓进袭取胜,这实在令人惊奇。
程嘉问道:“怎么败的?”
“董军虚张声势,使王匡误以为他们要从平阴县渡河,因而死守平阴对面的河岸,结果董军却遣精锐从平阴东边的小平津潜渡过河,绕到了王匡部的后面,疾攻之,王匡部遂大败。”
“伤亡如何?”
“几全军覆灭。”
“袁车骑、韩冀州未去救援?”
“董军奔袭甚速,一战即走,袁车骑的援军到时,他们早已就渡河南归了。”
戏志才嘿然,说道:“好个董卓,在颍川、鲁阳这边来了一个‘声东击西’,在平阴、小平津又来一个‘声东击西’,两个‘声东击西’,败了两个袁将军,连带着让君侯和孙侯也上回大当。好计谋,好计谋!”
荀贞放下军报,召帐外的典韦进来,令道:“请孙侯来。”
典韦应诺,自出帐遣人去孙坚营中,请孙坚过来。
荀彧蹙眉深思,片刻后,说道:“袁车骑、袁将军兄弟接连败北。君侯,今次讨董,以袁氏为盟主,而袁车骑兄弟起兵至今,一仗未打,却先相继兵败,想来锐气已失;酸枣诸公本就怯战,经此二役,恐怕会更不敢出战了;……这底下的讨董之战,不好打了啊。”
荀彧说的这些,荀贞早有考虑,他之前就与孙坚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在一接到河内兵败的确切军报,他就马上遣人再去请孙坚过来,所为者正是为再商议军情。
他问戏志才等人:“志才、公达、君昌,卿等有何高见?”
戏志才从荀贞征战这么些年,没吃过大亏,这次却被董卓给骗了一回,深有不甘,敌手越强,他越精神振作,闻得荀贞此问,当即慷慨说道:“二袁兄弟、酸枣诸公一直或各怀心思、或惧贼怯战,这回讨董,本来就不能指望他们。君侯,二袁败了也就败了,和咱们没什么太多的关系,以我之见,咱们还是按原先的策略。”
程嘉问道:“志才是说?”
“等。等到董军厌战思归之日,便是我部大举进攻之时。”
“董军连胜两场,士气怕正高昂,要等到他们厌战思归,不知还得等多久啊。”
“等得久些怕什么?二袁兄弟、酸枣诸公皆不敢战,天下英雄、海内志士,而今所能望者,唯君侯与孙侯二人而已,便是多等些时日,只要待到进击时,一战大胜,收复洛阳,进而擒杀董卓,迎回天子,必四方瞩目,万民传颂,功重当下,名垂后世。此立不世之功时也!”
对这一点,程嘉倒是赞同,他点了点头,说道:“倘使真能擒杀董卓、迎回天子,确是不世之功,伊、霍之不能及也。”顿了下,他话音一转,又说道,“只是,奈何粮秣啊!”
“粮秣怎么了?”
“君侯、孙侯数万兵马,日食所用,开支甚大,虽从孔豫州那里弄了些粮,短时尚好,时日一长,恐难支撑。”
“这有何难?我闻孔豫州在归州府后便一病不起,难理州事,而今州府大小事宜,多由诸从事代/理。待到缺粮时,君侯与孙侯可从郡中选一二与之相熟之子,径去州府,做个说客,寻他们借粮就是。想来看在故友情谊、国家大义上,他们总不会拒绝。”
“这,……这倒也是。”
荀贞问荀攸:“公达,卿以为呢?”
“志才所言甚是。君侯,我等出广陵而远来颍川,是为匡扶汉室,不管袁车骑、袁将军、酸枣诸公是怎么想的,在我以为,我等绝不能半途而废。”
戏志才、荀攸说的话不太一样,可意思其实都是一样。
他俩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俱是:这回讨董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越是袁绍、袁术、酸枣义军不敢出战,对荀贞来说越是最好,只要坚持等到董军思归之时,就是荀贞、孙坚立下不世之功之日,而一旦此功立成,那就不但是朝廷里必然会有荀贞的一席之地,便是以此功劳与朝中的那些老臣、与袁绍等这些强横的实力派抗衡亦非不能了。
“文若,卿以为呢?”
“底下的仗虽会难打了,然每思及天子颠沛,为董贼所挟,我就不能自安,常怀戚愤,灭此贼獠,扶助汉室,光复汉家天威,为百姓解倒悬,此我之愿也。”
荀贞拍案而起,慨然说道:“此亦我之愿也!”
二袁兵败,诸人都看出了底下的讨董之战将会因之而变得更加难打,可是同时,却又没有一个人退缩,又都认为便是仗难打,也要接着打下去。三言两语,诸人就议定了此事。
等孙坚来到帐中,——孙坚本就是个坚定的主战派,更是对此没用异议,於是,荀贞便和他又细细地商议了一番底下的军事安排和部署。
董卓连胜了二袁,接下来可能会暂时息兵,但只从他击败二袁用的皆是“声东击西”之计就可看出他用兵狡诈,因此也不能排除他会再来奔袭颍川,所以荀贞、孙坚决定,从当前到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颍川整体以防御为主,兼顾练兵,同时继续探察董军的士气、战备。
就在荀贞、孙坚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不久,又有董卓的使者从洛阳来了。
这回来的不是朝臣,而是董卓的亲信文士。
他一见到荀贞就大拜行礼,口中说道:“恭喜君侯、贺喜君侯。”
“何喜之有?”
“小人此来颍川,是特地来向君侯提亲的。”
“提亲?”
“正是。”
“你为谁人来向我提亲?”
“相国幼女,年未及笄,知书达理,相国愿请配与君侯为妻。”
“董卓许配女儿”这件事,荀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到底有无,只隐约记得好像在演义里看到过,说是他有一个女儿,愿许配给孙坚的儿子为妻,但被孙坚拒绝了。
今见董卓遣来的这个使者不去找孙坚,却来找自己提亲,荀贞颇有啼笑皆非之感,心道:“找文台时,是许配女儿给文台之子,今来找我,却是要许配给我,这是想长我一辈?”瞧着这跪拜地上的董使,看了好半晌,这才说道,“董卓是在辱我么?”
当着董使的面,荀贞题名道姓,直呼董卓姓名,很不礼貌,但这董使却没有因此发怒,仍是恭谨姿态,陪笑说道:“君侯这是什么话?小人敢问之,君侯此言何意?”
“董卓难道不知我早已成婚?”
“相国当然知道。”
“那难道是要我休妻?”
“相国说:君侯妻乃许县陈家女,贤惠无双,与君侯正是良配,自不敢使君侯休妻。”
“那他这是何意?”
“相国愿许女为君侯小妻。”
小妻就是妾了。
荀贞心道:“董卓还真舍得下本。他今为朝中‘相国’,把女儿许给我当个小妾,也亏他拉得下脸。”转念一想,又想道,“不对,董卓的确是有个女儿,但早已嫁给了牛辅,他又哪里来个‘年未及笄’的幼女?是了,必是从他族中找了个,又或是随便认了个,想以此来笼络我。”
荀贞说道:“我与董卓是见过几面的。”
那董使不知荀贞为何突出此言,应道:“是,是。”
“我有一事想问你。”
“君侯请说。”
“董卓那幼女与董卓有几分相像?”
“小人愚钝,不知君侯此话何意?”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与董卓是见过几面的。”
那董使莫名其妙,陪笑说道:“是,是,但小人愚钝……。”
“娶妻以贤,娶妾以色。如是长得如董卓那般模样,我且问你:你觉得合适做我小妻么?”
这是对董卓的极其侮辱了,那董使便是个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然而上次阴修来颍川,其车骑随从中董卓的人被孙坚、荀贞杀了个干干净净的事儿,这个董使却是也知的,尽管怒火上涌,因也不敢发作,只好依然陪笑,尴尬说道:“君侯说笑了,说笑了。”
荀贞倒是佩服这个董使的好脾气了,笑对他道:“不如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君侯请讲。”
“你离了我这里,去找孙侯。孙侯生冷不忌,胃口好,也许肯要了董卓的这个‘幼女’。”
“你……。”这个董使实在忍不住,险些发怒,幸好话到嘴边,蓦然惊醒,只说出了一个“你”字,赶紧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腹中。
荀贞调笑了他几句,懒得理会了,唤帐外的卫士进来:“把他带去见孙侯。”
这董使知道孙坚脾气火爆,上回阴修车骑队中被杀的那些人,听说就主要是被孙坚杀掉的,他又哪里敢去见?却不容他分说,两个卫士叉起他,拖着就走,拉出帐外,往孙坚军中去了。
待得帐中没了人,荀贞自坐在席上,回想刚才与那董使的对话,越想越好笑,哈哈大笑起来。
那董使被拉走不多时,帐外脚步响起,一人闯了进来。
荀贞看去,正是孙坚。
“文台,你怎么来了?”
“贞之,你还装糊涂?”
“怎么?”
“那个董贼的使臣是你打发到我那里去的吧?”
“文台你又不是不知,我不好女色。”
“说什么我生冷不忌?”
“哈哈,哈哈。”
孙坚也忍不住了,亦大笑起来。
笑罢,荀贞问道:“那董使现何在?”
“我割了他的鼻子,打发让他回去了。”
“董卓先使阴少府来劝降你我,再连败袁车骑、袁将军,然后又遣人来找你我结亲,此可谓软硬兼施了啊。”
“不错。”
“也正可由此看出,董卓急於休战。”
“贞之的意思是?”
“他虽新近连胜,可其部曲的军心士气却未必是如我等所料的那样‘高昂’,说不定已是有了厌战思归的苗头。”
60 酸枣十万兵将散 洛阳胜军气恐骄
董卓先使朝中大臣招降二袁,被二袁拒绝后,遂派兵进袭,用了两个“声东击西”,分别大败二袁,随后紧跟着挟“两胜之威”,遣使来向荀贞提亲,这一套“组合拳”用得着实不错。
可惜,荀贞知道历史的走向,清楚董卓最终的下场,所以当然不可能和他结成婚姻之家。
只不过,荀贞虽知道历史的走向,可以拒绝董卓,但他猜测以为董卓派人来结亲是因为董卓发现他的部曲起了思归之意、因而急於休战,却是猜错了。
董卓并非因此才派的使者,实际上,董卓只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手段收编了荀贞、孙坚这一路义军罢了。
洛阳营中。
在得了被荀贞拒绝、并且使者被孙坚割掉了鼻子的消息后,董卓倒也没有恼怒。
这是因为董卓刚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今晨得到酸枣方面的军报,说酸枣联军中已有人提出想率兵归郡了。
酸枣十几万步骑本来就是心思各异,如今二袁再各一败,他们震惧之下,就更没有向心力了,只要有一个人提出归郡,想来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附议。
如此一来,酸枣联军之解散几乎已是定局,唯一的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酸枣联军即将解散,对董卓而言之,这是一个极好极好的消息。
好到什么程度?好到可以让他完全不计较荀贞、孙坚的“傲慢无礼”。
首先一点,兵力和实力的对比。
没了酸枣联军的这十余万兵马,董卓留在洛阳周边的兵马就和二袁、荀贞、孙坚的联兵数目相差不大了,换而言之,在兵力上势均力敌了。
董卓部下多老卒,多骑兵,战斗力要比二袁、荀贞、孙坚部曲的平均战斗力高,兵力势均力敌,也就是说,董卓在军事实力上占优了。
董卓本就占有地利,外有山河、八关之固,内有坚城可守,后又有退路可直达关中长安,如今又将要在军事实力上占优,怎么看,这对董卓都是形势在变好,大大有利的。
其次一点,从战略形势上来看。
酸枣联军一旦解散,带来的不但是双方在兵力、在军事实力上的变化,还会使河内、酸枣、颍川、鲁阳形成的这个半包围圈出现一个大缺口,而这个大缺口一旦出现,战略形势也就会明显转变成有利於董卓了。试想一下,至少有一点:部署在荥阳、虎牢关的徐荣、吕布部便能因之腾出手来,改守为攻,上可进攻河内,下可进击颍川,进退攻守尽在董卓之手了。
打个比方,用下棋来做比喻,这就是一子活,则满盘活。
所以,受到这个好消息的影响,荀贞、孙坚肯不肯“投降”,於眼下看来,已不是那么重要了,董卓也压根就不怎么在意了。
董卓志得意满,坐在席上,抚着自己的肚子,笑对左右说道:“荀、孙小戆,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悟,我就且先由着他俩蹦跶,等我收拾了二袁,再去灭他俩,易如反掌!”
帐中左右皆道:“是。”
“刘景升到哪儿了?”
“应是尚未至荆州。”
“文和,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
贾诩欠身问道:“明公有何不放心?”
“刘景升宗室之后,‘八俊’之一,素有名望於士林,和我并不对付,他去了荆州,果如你所言,会与袁公路不和、争权么?他俩会不会不但没有不和,反而搅在一起,共来对付我呢?”
贾诩微微一笑,说道:“明公无需为此担忧。”
“噢?”
“袁公路盘踞南阳,连月一兵不出,反积极收用荆州士人,明是意在荆州,而刘景升今去荆州,却是去做荆州刺史的,荆州就那么一个,袁公路坐拥兵马,又是先到,怎会拱手相让?”
“万一刘景升刻意忍让?”
贾诩又是微微一笑,说道:“袁公路骄豪之徒,便是刘景升刻意忍让,除非把荆州刺史让给他,也断然不会有用。况且,再则说了,刘景升素著高名,宗室之后,却也不是一个委屈忍让的人。所以我说,只要刘景升一到荆州,他与袁公路之间就必会有一场争斗,不死不休。”
董卓仍有犹虑。
贾诩说道:“明公岂不见韩冀州与袁本初乎?韩冀州亦海内名士也,并且还是袁家的门生,按理说他该鼎力支持袁本初的吧?可结果怎么样?他明面上不得不支持,可实际上却接连下绊子。为了权位,门生都不可以不顾旧主,况乎刘景升与袁公路!”
董卓叹道:“我自少从军,行兵打仗,讲的是身先士卒、猛往直前,虽也有兵家虚实,可论及尔虞我诈、人心之道,文和,我不如你啊!”
“明公何其过谦,我这些都是小道。我闻之‘勿要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又闻‘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明公所举所为者,才是正道啊。”
董卓哈哈大笑,左手放在肚上,右手摸着胡须,说道:“好!文和,等我灭了二袁,杀了荀、孙,砥定天下,一扫海内,成就伊、霍之功日,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贾诩再又微微一笑,坐回席上,不再说话了。
边儿上的李儒说道:“明公,若如文和所言,刘景升到了荆州,必会与袁公路不和,如此,则荆州将陷入内斗,不足虑也,而冀州的韩文节与袁本初面和心不合,袁本初又值新败之后,也定然难以渡河出击,当此之际,明公何不先取荀、孙,为何还要等到灭了二袁后呢?”
“二袁声名虽盛,在我眼里,不过两个京都公子罢了,不识兵略,未经军阵,哪里是我的对手?反倒是荀、孙两人,皆是久经沙场,部曲多悍,不容小觑啊。故而,我上次击鲁阳只派了五千精骑,为了牵制荀、孙,却反而足足派了万人啊。文优,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如是在击袁绍、袁术前,董卓有可能会进击荀贞、孙坚的,但问题是,现在刚连败袁绍、袁术,使义军士气大落,於此之时,董卓却不是不愿冒着“兵败一局”的危险再去击颍川。万一“落败一局”,那费尽思量才取得的两场胜利之功岂不是就会前功尽弃,尽付东流?
“那明公下边有何打算?”
“等。”
“等?”
“等刘景升到荆州,等荆州内乱。等袁本初和韩冀州撕破脸皮,等冀州内乱。”
“这要等到何时?”
“我外有八关为固,内据洛阳坚城,酸枣联军即将四散,天时、地利皆在我手,等得久也好,不久也罢,都没关系。”董卓指着李儒,哈哈说道,“文优啊,我尚不急,你急什么?”
董卓真是心情不错,今天一天所见的笑脸比以前十天见得都多。
李儒说道:“明公,不是我急,我是担忧……。”
“担忧什么?”
李儒欲言又止。”
“说!”
“是,明公,……我是担忧明公帐下的部曲将士啊。”
“我帐下的部曲将士?此话怎讲?”说及部曲,这是命/根子,董卓收起了笑脸,狐疑地看着李儒,问道,“……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莫非你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李儒忙道:“这倒没有。”
“那你是何意?”
“而今天子已然迁至长安,洛阳百里无鸡犬,明公帐下将士久战之余,居此废墟之地,我恐他们会起思归之念。”
董卓听李儒原来是这个意思,松了口气,不以为然,说道:“我方连胜两场,士气正高,哪里来的思归之意?”
李儒不敢再多说,连声应道:“是,是,明公说的是。”
李儒的话提醒了贾诩。
贾诩说道:“明公,文优之言,不可不虑。”
董卓重视贾诩,见贾诩也这么说,便问道:“怎么讲?”
“明公久在军中,定比我更知军事,击贼取胜,固是好事,可这好事有时却也会变成坏事啊。”
“你是说?”
“淮阴侯破釜沉舟,故士能死战,今连胜强敌,又如明公言,我有八关为固、坚城为守,而酸枣贼即将四散,我忧将士部曲会不会反因这些好消息而士气浮躁、军心散乱?”
李儒所谓的“将士思归”只是泛泛之言,贾诩却是从人心出发,有理有据。
董卓沉吟片刻,说道:“卿言甚是。”问贾诩,“那以卿之见,我现下该怎么做才行?”
“鼓聚士气不外乎三个办法:一破敌,二严军纪,三以财货励之。”
“方连两胜,破敌暂不可用。好,就依卿计,我这就下令,命三军严肃军纪,并分将士财货。”
虽听得董卓如此讲,可贾诩却知:说起“轻财重士”,董卓固是当之无愧,他从不可惜财货,对部曲将士一向大方,也正因此,才能把那一支原本是汉兵的部曲变成了他的“私兵”,才能使何进、何苗等的部曲心甘情愿依附,又才能使吕布这样的猛将甘愿背主相投,可如说及“严肃军纪”,却从来不是董卓部曲的长项。这后两条,恐怕也只有最后一条董卓可以做到。
念及此,贾诩不觉心道:“只靠财货利诱,终非长事。军纪如不能严肃,士气早晚会散。”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军纪之扭转非一朝一夕之力,更关键的是,董卓以恩义、财货聚士,也压根就没想过“严肃军纪”。这么一来,只能寄希望於冀州、荆州,能早点出现内乱了。
否则,时日一久,恐怕会真如李儒所说,士骄思归,难以作战了。
61 一朝食尽流散去 令使英雄气填膺
有阵子没写,找不着感觉,字数更得少了点。
——
关东联军和董军,两军对垒,敌我之间,各有短长。
关东联军其长在:州郡并起、声势浩大,有士林的舆论支持。
董军其长在:倚仗坚关、兵精将猛,控制着朝廷、天子,以为“大义”。
关东联军的短处是:起兵的诸侯们各怀心思,其中大部分人更注重的是“私利”,而非“公义”,袁绍只是名义上的“盟主”,并不能真切地统一诸路,更无法使臂使指地去指挥他们。
董军的短处则是:因在舆论上处於下风,又是“客场作战”,假以时日一长,必将士气不振。
对此,联军中和董军中的明智之士都能看出,所以也才有了荀贞、李儒、贾诩等人分别针对董军“士气”而提出的各种说法,但不管董军的“士气”最终会如何,至少在目前看来,特别是在董卓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又再一次地给部曲将士大发赏赐的情况下,短期内董军应还是能保持一个较为高昂的战斗状态的,换言之,也就是说,在经历了荀贞、曹操等义军这边的一次进攻、董卓的一次反击之后,当下义军和董军间的战局从攻守暂时转入到了僵持状态。
转入僵持状态后,现在两边比拼的就是耐心和粮饷实力了。
董军那边不说,只是义军这边。
荀贞是不缺耐心的,因从孔伷那里弄来了大批的粮秣,几个月内,他也不缺粮饷。
可荀贞、孙坚不缺,不代表别的义军就不缺,袁绍、袁术可能还好点,过了三月,入了四月没多久,酸枣的那十来支义军就坚持不下去了。
首先一个,粮饷方面。
一个是粮饷。
酸枣计有步骑兵马十余万,人吃马嚼,日用极大,从正月起兵至今已有两三个月,他们各路兵马自带的粮食已然被各自吃得差不多,快要没了,酸枣属陈留郡,是张邈的地盘,陈留郡不大,靠此一郡之力,就不说张邈愿不愿意,就算他愿意,也是养不起十几万兵马的。
再一个是军衣。
入了四月已是初夏,天气转热,可很多义军来酸枣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起带夏装,只有冬衣,二月、三月还好,或者敞个怀,或者怎么样,勉强能凑合,到了四月,这冬衣是怎么也没法儿穿了,可又没夏装,不少兵士都打起了赤膊,或者仅仅穿个内衣,一入营中,到处都是光膀子,毫无军风军容,不好看、不像个军队不说,这种状态和模样也上不了战场。
其次一个,耐心方面。
起兵以来,酸枣义军合兵联驻几个月,从开春到入夏,只有曹操、鲍信出去打了一仗,结果败了,还是惨败,曹操几乎全军覆没,前不久,袁绍、袁术又各败一仗,而且也称得上是“惨败”,袁术损失不小,自家门口被大杀一阵,王匡亦如曹操,几全军覆没,总得算起来,整个联军这么些月,也就荀贞、孙坚打了点胜仗,可那点胜仗算什么?根本影响不了“大局”。荀、孙连伊阙关的关门都没瞧见,只出郡了百十里,曹操那边一败,他俩就撤回去了。
整个来看,董军似乎是“不可战胜”的,胜利“遥遥无期”,或者说,就别说“胜利”了,再打下来,恐怕一个个步曹操、袁术、王匡的覆辙,尽数兵败都有可能。
所以说,酸枣的那十来支义军都已没了斗志,也没了等下去的耐心。
粮饷军衣缺、又没了耐心,顺理成章的,四月中旬起,酸枣的联军便开始了陆续归郡。
颍川郡中,荀贞、孙坚听到了这个消息。
孙坚得闻此讯的当时,就来找荀贞。
“贞之,你听说了么?酸枣那边撤军了。”
“听说了。”
“十余万步骑,以讨贼为名,会於酸枣,屯驻数月,除曹、鲍二君,余者无一战,我闻彼等唯日日饮酒高会而已,如今食尽星散,我真是羞与彼等为伍!所谓英雄名士,徒为天下笑柄。”
孙坚是以军功起家的,和酸枣那些“坐谈名士”从本质上就不同,根本不是一路人,说到气恼处,他涨红了脸,紧握着剑柄,看架势只想拔剑出来斫案泄愤。
荀贞因早知酸枣联军就是这么个结局,而他本人又是“出身”士族,平时与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士人”来往甚多,对所谓的那帮子当下之“清流名士”也有着远比孙坚更为清楚地了解,故而倒是没有什么吃惊、气愤的心情,他笑道:“文台岂不闻‘唇矛舌剑’乎?”
“唇矛舌剑?”
“以唇为矛,以舌为剑,此乃彼辈风范,论及疆场厮杀、勇敢任事,本就是不及文台远矣。”
说到这里,荀贞心中一动,想道:“前世我闻之‘嘴炮’二字,说的其实不就是‘唇枪舌剑’么?”无论古今中外,总会是有这么一些人的,“坐而论道”,滔滔不绝,手握舆论,为天下所“重”,而实际上其所讲所论却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放到具体的事上他们“百无一用”。
得了荀贞此赞,孙坚怒气稍减。
他拔出剑来,横在大腿上,以手抚之,曲指轻弹,喟然叹道:“闻董卓恃强悖逆,操持朝廷,我义愤填膺,是故卿一封信来,我即起兵响应,不辞千里,来颍川与卿合兵,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与天下英雄共除董贼,以匡汉室?今董贼未灭,而酸枣星散,实令人难抑愤憾。”
“酸枣联军虽散,犹有车骑、袁将军、韩冀州、孟德,并卿与我,联军亦尚有十余万,卿可稍待之,等董兵气泄,然后我等共击之,胜之不难。”
袁绍、袁术两人,他俩是此次起兵的“首倡”,乃是“首恶”,其在洛阳的宗族又被董卓杀了个干干净净,是完全没有退路了,所以即使酸枣星散,他两人也是退无可退,只能撑到底。
“於今也只能如此了。”
到得四月底,酸枣的十余万兵马差不多已散了干净,留下来的除了张邈,便只有张邈弟弟张超所部了,——从另一方面来说,酸枣兵散倒也正印证了董卓“分而击之”策略的成功。
若非关东联军里有孙坚这个“小戆”,有荀贞这个异数,现在董卓就只需要对付袁绍、袁术兄弟即可了。袁绍、袁术兄弟不和,董卓遣精兵再来一个“分而击之”,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只可惜,联军里有孙坚,又有荀贞,所以,董卓“最终取胜”也只能是一个“可能”了。
五月初,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62 桥元伟恃功身灭 陶恭祖侵迫彭城
消息是荀攸带来的。
“君侯,桥元伟死了。”
“怎么死的?”
“为刘兖州、陈留、济阴共攻之,兵败身死。”
桥元伟即是桥瑁,刘兖州则是兖州刺史刘岱了,陈留、济阴则分指的是陈留太守和济阴太守。
荀贞细细问之,却原来是:桥瑁恃众自骄,和刘岱起了矛盾,刘岱在陈留太守张邈等人的帮助下,遂与桥瑁火拼,结果桥瑁兵败,身死战中。
陈留、济阴二郡皆属兖州,桥瑁是东郡太守,东郡亦属兖州,这一场火拼从表面上来看是兖州内部的一次权力斗争,可究其本质,却是桥瑁自找的。
戏志才叹道:“桥元伟公族子弟,性本强横,我早闻之,他屯兵酸枣时,常陵蔑刘兖州、张陈留诸公,今为兖州、陈留、济阴共击之,终兵败身死,可谓自取其祸乎?”
桥瑁出身高贵,性格强横,是个敢冒险的人。
他的性格有多强横,有多敢冒险,从一件事就能看得出来:即“此次关东起兵,初时因为没有借口,州郡皆不敢动,而却唯独只有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矫三公之书、传檄天下,从而才有了诸路纷起”这件事,——要知道,当时朝廷诸公、今之天子都在董卓的手里,连袁绍都不敢贸然起兵,可却就有他,敢矫三公之书,不把朝廷、天子的安危当回事儿。
由此就可见他的性格了。
他性格本就是如此强横,加上又自恃此功,於是和诸路兵马会师於酸枣后,在平时的聚会上他实在是没少陵蔑刘岱、张邈等人,——荀贞、戏志才、荀攸、荀彧等人对此皆有耳闻。
当时戏志才、荀攸等就曾说过:桥元伟性傲恃功,陵蔑同盟,恐怕早晚会和兖州、陈留诸公闹翻啊。
刘岱、张邈等人无论是从实权、兵马部曲来说,又或是从家声、个人的名望来说,有哪一个是不如桥瑁的了?从实权来说,刘岱等人要么和桥瑁平级,也是两千石的国相郡守,要么品秩虽低,如刘岱,可却“秩卑权重”;从兵马部曲来说,各拥兵数万,也不比桥瑁差,甚至有的兵马部曲比桥瑁还多;从家声、个人的名望来说,他们这些人和桥瑁一样,也大多是公族子弟,或世代衣冠的士族贵家,就他们本人而言之,亦各是有大名於天下的,别的不说,就拿刘岱来说,他不但是汉室宗亲,同时亦是一个“公族子弟”,——其从父在朝时曾数任三公之职,并且他又与这回起兵的“盟主”袁绍交情莫逆,试想一下:他又怎可能会忍得下长久被桥瑁轻蔑的耻辱?
果不其然,他咽不下这口气,於是在酸枣兵散后,就有了他和张邈等人联兵共杀桥瑁之举。
荀彧连连摇头,说道:“酸枣诸公,屯兵数月,几无一战,兵散四归,而又起内斗。所谓天下英雄,实庸碌无为,难与谋大事。”
戏志才等人看到的是酸枣诸军不足以谋大事,荀贞看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心道:“刘岱、张邈等人和桥瑁火拼,这算是拉开了‘关东州郡不再口是心非,不再以讨董为名募兵备战,而开始**裸争抢地盘’的序幕了啊。”
这件事之前,关东已经起兵的这十来支兵马,以及那些还没有起兵的更多州郡,从某种意义来说,可算是处在一个同盟中的,他们共同的敌人是董卓。
可这件事之后,不管桥瑁、刘岱他们到底是谁对谁错,桥瑁身死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就说明了:有序的盟友关系将渐渐开始转变向无序混乱的纷争内乱。
事实上,“讨董”本来就只是个政治旗号罢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汉室将灭,这天下要换个主人了,如果真是为了讨董,酸枣那十余万步骑怎么可能会几个月不动不战?摆明了他们这些人大多是明以讨董为号,实怀了“借乱谋利、扩充自家实力”的打算,刘岱、张邈等和桥瑁的火拼只是发展的必然罢了,——便是没有他们的火拼,迟早也还会有别的火拼。
荀贞心中这样想着,嘴上问道:“桥元伟兵败身死,东郡今何人为守?”
荀攸答道:“刘兖州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王肱何人也?”
“与刘兖州同郡,此次刘兖州起兵,王肱聚宗族、郡人千余投之,刘兖州因表其为行中郎将,素得刘兖州信用。”
荀贞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王肱在刘岱军中的地位应是和许仲、荀成、戏志才等在自家军中的地位相仿。
荀贞心道:“有了此例在先,倒是方便了我日后当有机会时,表我的部曲将士为郡国守相了。”
之前,荀贞曾和袁绍联名上表,表过孙坚为颍川太守,可孙坚与王肱不同,王肱只是刘岱的一个部将,而孙坚久为两千石,还是乌程侯,却本来就是国家显贵,而今有了王肱的例子在前,以后荀贞却就是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任命自家的部曲将士为二千石太守国相了。
当然,前提是他得有机会、能打下别的地盘才行。
机会很快就来了。
就在听得刘岱、桥瑁火拼的消息之后不久,大概过了有七八天,又一个消息传来。
这个消息不是从洛阳,而是从徐州广陵传来的。
被荀贞留在广陵,坐镇郡中的袁绥、姚昇、陈褒等人送来了一封急报。
急报上写道:徐州表笮融为下邳相,侵逼彭城,兵近我郡。
却原来:原本的那位下邳相久病不起,在月前就病故了,下邳相之职本是一直空悬,可在几日前,可能是效仿刘岱之举,陶谦忽然表了笮融为下邳相,笮融上任后的次日就遣兵三千,至彭城国界,陶谦亦出兵五千,分三千人亦临彭城界,另余两千人则游荡在广陵郡外。
荀贞将这道急报出示给戏志才等人看。
戏志才等人看罢,戏志才说道:“陶徐州早不表笮融,晚不表笮融,偏在此时表,又刚上表,笮融便出兵北上,临彭城南界,而陶徐州亦遣兵至彭城西界,又分兵至我郡北。……君侯,他这分明是想借刘兖州、张孟卓等攻灭桥元伟之机,取彭城入手啊。”
63 讨董未成岂可还 以孝为名事能成
陶谦的心思应该是很清楚的。
当诸路联合起兵讨董之初,声势浩大,成败未知,所以他坐观之,没有妄动,而今二袁相继兵败一场、酸枣兵散,讨董之势已不但是大减,并似有了分崩离析之态,故而他的胆子壮了起来,便选了在这个时候,趁着刘岱杀桥瑁之机,借全天下的目光都转投到了兖州,包括二袁在内的诸人都暂时无暇顾及徐州之时,先是表笮融,继而两路进兵,以图能一举拿下彭城。
彭城即后来之徐州,此地的战略地位如前文所述,是非常重要的。
不仅战略地位重要,彭城还产铁,农业经济也不错,人口亦称得上众多,这个地方一旦被陶谦拿下,一方面,陶谦的势力就能得到一个极大的提高,退可守境,进可取青、兖、豫,另一方面,对荀贞来说,他却将会失去在徐州的唯一一个“盟友”,势必将会被陶谦彻底压住。
荀攸等人都看出了危急性。
程嘉说道:“徐州五郡,东海、琅琊、下邳已为陶恭祖所得,彭城如再被他夺取,则徐州之地,八分在其囊中矣,举我广陵全郡,亦难相抗。”
荀攸说道:“何止难以相抗!三郡已在其手,而复图彭城,陶徐州之志,不可测也。世祖云:‘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彭城如得,陶徐州下一个要拿的,必将会是广陵。”
荀彧以为然,说道:“我和陶徐州虽然没有见过面,但陶徐州其人,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他在做故太尉张公的下吏时曾当众侮辱张公,此桀骜犯上之性也,若在太平之时,或无大患,於今海内兵乱,天子西迁,而徐州三郡已在其手,复有兵资,不早止之,恐将会成后患。”
荀贞问戏志才:“志才,你怎么看?”
“彭城绝不能被陶徐州得去。彭城虽颇有兵马,彭城相亦颇有民望,可陶徐州挟三郡之力,有笮融、臧霸等各为爪牙,兵强粮足,料彭城断然不是他的敌手,……君侯,我等当助彭城。”
“讨董未毕,大军不能回撤。如何助之?”
文聘的从父文直也在帐中,他听了荀贞此话,离席起身说道:“今酸枣兵散,二袁不思战,讨董事恐难成,以在下愚见,将军何不借此机会,干脆回兵广陵,以观时势,再谋进取?”
荀贞如是不知历史的走向,那么此时此刻,如果按照文直的话来做,干脆借此机会撤兵回去广陵,倒也的确是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可问题是:荀贞知道历史的走向,他知道董卓的兵马就快要没有斗志了,“光复洛阳”的大胜利就在眼前了,那么他又怎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撤兵回广陵,以致使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因此,荀贞故作沉吟片刻,然后慷慨说道:“今起兵所为者,国事也!董卓一日不除,汉家一日不安,天下一日不宁。陶徐州意取彭城,私利也!彭城的失、得无关国家事,纯是因陶徐州一念之私。我岂能因陶徐州之私而罔顾天下之公?为此撤兵回郡,是断断不可的。”
文直说道:“陶徐州图谋彭城,固是因其私念,为其私利,可彭城如失,广陵将危,广陵如危,没了立足之地,君侯……,又如何能为国家讨董呢?”
荀贞慨然说道:“诚如公适才所言,今酸枣兵散,袁车骑、袁将军不思战,我如再在此时回郡,留文台一人在颍川,则文台孤木难支,董卓或会趁此来攻,颍川外无险要,董兵来去自如,文台恐败,而颍川如失,讨董将会更难。因此,我以为,宁失广陵,我也绝不会撤兵。”
“这,这……。”文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说道,“设若天下州郡皆能如将军忠义,董卓何足定也?彭城又怎么会有此一难!”
荀贞环顾诸人,说道:“撤兵回郡是断断不可的。如何应付此次陶徐州谋取彭城,诸卿可有高见?”
戏志才拈着胡须,思忖了会儿,对文直说道:“陶恭祖谋取彭城这个事儿,其实也不算突然,早在出郡来颍川时,君侯与我等对此就有一点猜测,所以,在出郡前,君侯才特地留下了陈褒诸人统兵在郡,以为留守,……於今想来,大约也正是因有陈褒诸人统兵留守,陶恭祖才会没有立即进攻彭城,并专门分了一支兵马到我广陵郡北游弋吧。”
文直坐回席上,说道:“噢?原来君侯与君等对此早有所料了?”
戏志才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对荀贞说道:“君侯,我细细想了想,陶恭祖有三郡在手,不但兵力远强过彭城,而且下邳、东海皆与彭城接壤,一在其南、一在其东,他如想取彭城,最好的办法应是奇袭,同时从两路进击,分道攻取,打彭城一个措施不及,可他现在却只是分遣了数路兵马,做出一副进攻的架势,而迟迟没有开战。以我料来,其中必有缘故。”
“是何缘故?”
“他定是顾忌君侯。”
“噢?”
“以我料之,他定是担忧君侯会从颍川回兵,相助彭城,所以他才没有急於进攻,而只是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你是说,他这是在试探我?”
“正是,他这是在试探君侯,看君侯会不会来救彭城。”
戏志才的这个猜测是很有道理的。
荀贞名声在外,人皆知他善战,麾下兵精将勇,今在颍川,又吞并了孔伷帐下的万余兵马,更是兵强马壮,加上还有孙坚为同盟,他两人合兵,步骑达有数万之众,打董卓可能不够,但回击陶谦却是绰绰有余,因此,也难怪陶谦会有这个顾虑。
假想一下:陶谦这边开战了,正和彭城打着,荀贞或者甚至是荀贞、孙坚的联兵猛然而至,那这一场仗的战场就势必就会从彭城这一个郡扩延到徐州整个州了,到的那时,最终的胜利者会是谁?很难预料。说不定陶谦就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彭城未下,反而丢掉徐州。
设身处地的想,荀贞如是在陶谦这个位置上,他也会左右为难。
一边是讨董的联军闹了内讧,天下震惊,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袭有彭城;可另一边是荀贞、孙坚兵强马壮,就屯兵在离徐州只有几百里外的颍川,仗一开打,他俩很可能会来援救彭城。
这么个左右为难的形势下,陶谦该怎么办?他又会怎么办?
试探性的摆开阵势,先测试一下荀贞的反应,看他会不会来救助彭城,然后再做进攻与否的决定,这看起来是一个最妥当的选择。荀贞如来救彭城了,那就偃旗息鼓,反正仗还没开打,荀贞也找不到主动进攻的借口;而荀贞如不来救彭城,那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打了。
对戏志才的这个猜测和假设,荀贞很是赞同。
不止荀贞赞同,程嘉也恍然大悟,表示赞同。
程嘉蔑然地说道:“既欲得彭城,而又恐君侯出兵,陶徐州贪念有余,胆气不足。‘知人者智,自知之明’,若是果然如志才所料,陶徐州可谓是‘不智’、‘不明’者也。……君侯,如是这样的话,倒也无需回兵郡中。”
“噢?君昌有何高见。”
“可遣一支兵马,以督粮为名,东归广陵,留屯驻扎,以示陶徐州如取彭城,则君侯必将回援之意,足矣。”
荀贞问戏志才等人:“卿等以为如何?”
荀攸说道:“君昌所言甚是,不过以我陋见,固可以督粮为名,却不必回驻广陵。”
“噢?”
“广陵已有陈褒、姚昇统兵在,无需再增兵屯驻。与其遣兵至广陵,不如屯驻沛郡。”
屯驻沛郡?
荀贞、戏志才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一闻荀攸之话,便知其意。
戏志才抚须笑道:“公达此策,妙也。”
沛国在徐州的西边,与下邳、彭城两地皆接壤,如果能派遣一支兵马屯扎在此,那么“陶谦攻取彭城”这场仗的主动权就到了荀贞的手中。
陶谦如果真的敢进攻彭城,荀贞派到沛国的这一支兵马就可以配合陈褒、姚昇等,或者进攻下邳,抄笮融的后道,或者进入彭城,直接与彭城相薛礼合兵,共抗陶谦。
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可却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驻兵沛国?
荀攸说道:“沛相袁忠,素著清名,与颍川士人多友善,昔年和我族中也常有来往,我愿与兵马同行,共至沛国,面谒袁忠,述以陶谦之逆,讲以君侯之忠,想来他应是不会拒绝君侯分兵屯守沛郡的。”
袁忠也是出身汝南袁氏,他的祖父袁彭和袁绍、袁术的祖父袁汤是亲兄弟,也就是说,他和袁绍、袁术有着同一个曾祖,即是袁京,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还是很近的,尚未出五服。
但是,袁忠和袁绍、袁术的作风是完全不同的。
事实上,也不是袁忠和袁绍、袁术的作风不同,而是自他的祖父袁彭起,他们这一脉就与袁汤这一脉在为人处世、生活作风上等等就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汝南袁氏世代公卿,自其始祖袁昌以来,——袁氏本是籍在陈郡,到了袁京的祖父袁昌这一代时,袁昌从陈郡迁居到了汝南,从而有了汝南袁氏这一个袁氏的分支,后又在袁昌的儿子袁安时,汝南袁氏开始名声鹊起,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第一世的三公就是袁安,袁安任过司空,也任过司徒,他们这一脉的袁氏,繁衍至今,族人众多,可这么多的族人中,却并不是人人都如袁绍、袁术这样锦衣玉食、出入众从、任侠使气,一副贵家公子的气派,也还是有很多人依旧秉持着他们的始祖袁昌、二祖袁安的为人作风的。
袁彭、袁忠这一脉即是如此。
别的不说,就从袁忠兄弟的过往经历就能看出。
袁忠兄弟三人,他本人行二,有个长兄名叫袁闳,延熹末,党锢将起,袁闳因一向与名士、清流来往亲近,遂决意散发绝世,因其母亲年老,不宜远遁,便筑了一个土屋,起居其内,不与外通,乃至饮食都只是从窗口接入,而绝不出门一步,这个“土屋”大大有名,被称之为“袁闳室”,后人以此来借指避乱之所;袁闳如此,他的幼弟袁弘也是如此,亦是名士清流的做派,从不应朝廷、州郡的征辟,闭门居家、只与名士、清流来往而已,而袁忠本人也是这样,他当年曾和汝南有名的党人名士范滂为友,党事起,他亦在被锢之列,后来党锢解,便在不久前,他被拜为了沛国相,堂堂二千石的大吏,他却竟是俭朴到坐着苇车去上任的。
这与袁绍、袁术这一脉完全不同。
袁绍、袁术的父辈们,便是在党锢时,依旧贵居公卿之位,袁绍早年从东郡归家,送他的人车达千乘之多,袁术昔年为长水校尉时,被人号为“路中悍鬼袁长水”。
由此即可见,袁忠确是如荀攸所说:素著清名。也正是因此,因为和袁绍、袁术这些袁家子弟的作风完全不同,故而此回袁绍、袁术起兵,袁忠没有掺和,只是早前供应出了一点粮秣。
而袁忠既素著清名,与袁绍、袁术这一脉世代公卿的富贵不同,走的是“名士路线”,那么他往年自然会与颍川的名士们多有来往,也自然就会和荀氏族中有过来往。
荀贞和他虽然不熟,但那是因为荀贞的祖、父辈只是荀氏的一个小支脉罢了,荀攸则不同,荀攸是荀氏两大主脉之一的后人,早些年时,他在族中是见过袁忠的,以他父辈和袁忠的交情,再以荀氏的清名,再以荀贞的“忠义”和陶谦的“犯逆”为说辞,十有八/九是能够说服袁忠,让他同意荀贞遣兵驻到沛国的。
可这也只是“十有八/九”,不能十成十的把握。
程嘉问道:“若是袁忠执意不肯,又该如何?”
荀彧这时插话说道:“袁忠之父,昔年曾为彭城相,在任有名声,而今彭城无过,却可能要遭兵乱,为使彭城人更念其父之恩德,我料之,公达此去,功必告成。”
袁忠的父亲袁贺早年间曾经任过彭城相,这固然和袁忠没有什么关系,可一个“孝”字在前,只要荀攸能把帮助彭城和“孝父”这个事儿联系到一起,以袁忠的生性,他肯定就会同意的。
程嘉拍案叫绝,笑道:“我却是不知袁忠之父任过彭城相,既然如此,事必能成了。”
这就是士族、州郡冠族的优势了,一个是交游广阔,人脉充足,一个是消息面的来源广,能知道很多当下、过去的政坛人物和故事,两下一结合,自然天然地就高出普通人一头。
当下议定,荀贞决定便按戏志才、荀攸、荀彧诸人的意见,选捡一支兵马赴沛。
64 报闻荀兵入符离 徐州群臣心各异
出颍川郡,向东直行,是陈国,过了陈国,便是沛国。沛国的国都在相县,从阳翟到相县道路通畅,而且并不太远,五百多里地。
荀贞选了文聘领军,分给他了两千兵马,以督粮为名,使去沛国,荀攸亦从军行之。
出了颍川郡界,借道陈国,数日后,荀攸、文聘入了沛国境内,荀攸叫文聘暂停军在郡界不前,自带了几个从骑,先去相县面谒袁忠。
见到袁忠后,荀攸以言辞动之,果如荀彧所料,没费什么劲儿就说服了袁忠,得到了允许。
荀攸乃召文聘入府,与袁忠相见。文聘出自南阳大族,也是士族子弟,和袁忠颇有共同语言,文聘经过这么些年的打磨,言行又十分沉稳,很快就得了袁忠的好感和信任。
见事情已成,荀攸没有在沛国多留,只待了两天,等文聘领兵离开相县、往去符离后,他也跟着告辞,折返回了颍川。
符离是沛国的一个县,是荀贞等人议定的此次文聘之驻兵地点。此县在沛国东境,处在沛国、彭城和下邳三郡的交界地,往北去三四十里便是彭城,往东去百里上下即为下邳。
有了文聘的两千兵马驻扎此地,远则可以隔着下邳郡呼应屯驻在广陵郡西的陈褒部,近则可以呼应北边彭城郡内的彭城相薛礼部,事如有急,因距阳翟只有五六百里,骑兵数日可至,荀贞、孙坚也可以及时支援,想来应足可以震慑陶谦,使其不敢妄动了。
……
徐州东海郡,州治郯县。
州府。
陶谦没多久就获知了“荀贞分兵两千,以文聘为将,用督粮为号,兵入沛国,屯驻符离”的消息,他召集左右亲信、得用的府吏,询问大家的意见。
他先说道:“荀广陵以督粮为名,分兵驻入符离,卿等以为荀广陵这是何意?”
座上一人,应声答道:“若是督粮,当至广陵,今屯沛国,其意必不在粮也。”
陶谦看去,见这人高冠伟服,姿态威严,却正是治中从事王朗。
又一人接着说道:“广陵道远,府中亦少粮储,我闻荀广陵之粮,实是多得自豫州,自他起兵至今,已数月矣,从未见有广陵输粮与之,而今他却以督粮为名,兵入符离,以我观之,其意必在彭城。”
陶谦再看去,说话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士子,此人眉眼与陶谦有几分相像,却是他的长子陶商。
陶谦目光转向座上另外几人,问道:“元达、元龙、子仲,卿等以为呢?”
“元达”是别驾从事赵昱,“元龙”是州典农校尉陈登,“子仲”则便是东海巨商糜竺了。
赵昱、陈登、糜竺三人,或名重州中,或族为冠姓,或家资巨万,都是陶谦府中可与王朗并名分座的人物,乃是除了笮融、臧霸等人之外,最得陶谦重用的州吏。
糜竺心道:“我与广陵多有来往,虽固是因此而更得了方伯重用,可我闻之,却亦颇为方伯所忌,今方伯意取彭城,荀侯却分兵遣驻符离,明显是在为彭城撑腰,……当此微妙之时,我却不可多言,以免自误。”
去年,因被旧友、广陵郡的上计吏秦松说动,糜竺决定“左右逢源、借力使力、以自抬身价”,遂与广陵生意来往,卖给荀贞了不少的铁、粮诸物,解了荀贞的燃眉之急,最后果如秦松之言,他果因此而更得到了陶谦的示好和重用,可却也同时不可避免地得到了陶谦的一些猜忌。
些许的猜忌是可以接受的,可如果猜忌转变成忌厌,那就得不偿失了,故而,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他於是决定一言不发。
糜竺不说话,赵昱也不吭声。
赵昱素以“高洁清廉”自许,自视为本州清士,早前是被陶谦逼着出仕,这才当了州别驾从事的,老实说,起初的时候还好,他虽是被逼出仕的,可陶谦重其名德,为能借得己用,礼遇他甚重,可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是反感陶谦的强势和野心,私下里他曾对密友说:“陶徐州族声不显,成名於军伍间,性傲而刚,欲远而强,实非良主”,已是数有挂印辞遁之意,只是迫於陶谦的强硬,害怕会被陶谦抓回,受刑狱之罚,因而才在州府待到今日。
他既然是越来越反感陶谦,并且他本来就是不赞同陶谦进攻彭城的,——彭城又没什么错,又不是造反起乱了,你陶谦无缘无故地去打它算怎么回事?别说你不是徐州牧,只是个徐州刺史,你便是徐州牧,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去进攻治内一郡啊!这太不像话了。视朝廷为何物?视纲纪为何物?这岂不是把自己看成了土皇帝,把徐州看成了是他陶家的天下?形同反逆。并且,再则还有一样,你陶谦是扬州丹阳人,可那彭城的百姓却是徐州人,虽不是赵昱的同郡乡人,可却是同州,共在一州,彭城的士人,赵昱也是认识、相熟不少的,兵乱一起,定有亡者,你一个扬州人,为了私利,去打徐州人,因畏陶谦的威势,赵昱没强烈反对已是心中有愧,这么个情况下,又可能还支持陶谦,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因是之故,他也不出声。
不过,赵昱和糜竺虽都是不出声,本质上却是有区别的。
糜竺是为了自家在州府内的地位着想,赵昱则是因为根本就反对陶谦攻取彭城,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对荀贞分兵遣驻符离这件事,赵昱心中其实是“很欢迎”的。他当然知道荀贞分兵驻入符离,说到底,不是为了徐州人,不是为了彭城人,而也是和陶谦一样,是为了私利,所谓唇亡齿寒,彭城一下,下一个肯定便是广陵,所以荀贞出兵符离,可不管荀贞是为了何种缘故,至少看起来他似乎可以遏制住陶谦的野心,这就是好事,对徐州人来说,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战火。
陶谦目见赵昱、糜竺两人皆默然不语,心中不悦,只是他颇有城府,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事实上,陶谦此次欲趁机取彭城,之所以没有马上展开进攻,而只是先摆开一个态势,其中固然是有忌惮荀贞,担忧荀贞会回师驰援之故,另外却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正是:在他的府内、帐下,如丹阳人笮融、兖州人臧霸等固然是不反对、或而支持他的,可如赵昱这样的徐州当地士人,却有不少都对此明确地表示了反对,甚而是非常强烈的反对,内部的意见不一,陶谦因而也不好轻举妄动,毕竟他是在徐州为刺史,不能无视徐州本地士人的意见和舆论。
糜竺、赵昱不说话,陈登开口了。
65 私家谁顾公家事 唇齿未必肯相依
陈登说道:“我亦以为荀广陵兵入符离,其意必在彭城。”
陈登出身州郡冠族,本身又才华横溢,年纪虽轻,然已显露出有命世之才,自被陶谦辟拜为徐州的典农校尉以来,抚农垦田,修缮水利,成绩斐然,深得陶谦的重用。
陶谦见他开口,心中甚喜,缓声问道:“元龙,那以你之见,荀广陵如真是意在彭城,该如何应对?”
“彭城相傲慢,数犯忤明公,固当惩之,可今荀广陵既已兵入符离,以在下愚见,攻伐彭城这件事恐怕是不得不要缓上一缓了。”
陶谦不置可否,只“噢”了一声。
陶商听了这话,有点不乐意,说道:“陈校尉未免言过其实。”
陶谦问道:“怎么?”
陶商侃侃答道:“荀广陵兵虽已入符离,可据报,这入符离的荀兵只有两千人而已,带兵之将亦非姜显、荀成、辛瑷等荀广陵帐下的诸位上/将。寡兵弱将罢了,纵入符离,何足道哉?彭城相薛礼自恃郡富、器精,一向来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多次犯上,早当惩之!岂能因荀广陵区区两千分兵之故,便就此打住,偃旗息鼓,班师而还?如果这么做了,定会为州人笑,为天下人笑!父亲,儿以为:压根就不必去理会荀广陵那两千弱兵,只管两路并进,共击彭城,彭城地狭,没有什么山川大阻,只要父亲下了决心,并决心不改,取之易也。”
陶谦问陈登、王朗诸人:“卿等以为呢?”
王朗拈须不语。
陈登说道:“明公明鉴:入符离的荀兵固然不多,只有两千,可荀广陵善战,麾下皆精兵强将,这两千兵马既然被他派去符离,担此重任,想来定是能战之卒……。”
陶商打断他的话,说道:“荀广陵帐下能战,我军丹阳兵、泰山兵难道就不能战么?”
“丹阳兵,天下精卒;泰山兵,名闻海内。丹阳、泰山二军当然能战,可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
“丹阳、泰山二军虽精,却也万难在短日内既败彭城、又败荀兵,而若不能在短日内取胜,那么颍川至彭城只数百里地,荀广陵今与孙乌程联兵数万,正屯驻阳翟,万一他二人闻讯联兵来救,数日可到,待到那时,就不是能否取胜的问题,而是将会面临会否落败的困窘了啊。”
陶谦问王朗:“卿以为呢?”
王朗说道:“陈校尉所言甚是,恳请明公务必三思。”
陶谦哈哈一笑,说道:“还用得着什么‘三思’?卿等所见,正与我同。那彭城相薛礼傲慢无礼,州人共怒,我虽久欲惩之,可奈何荀广陵不知详细,竟被他蒙蔽,而因此分兵入了符离,……,我素敬荀广陵忠直为国,当此之际,怎能与他在存在着误会的情况下刀兵相见?我当择机先遣人赴阳翟,面见荀广陵,分析曲折之后,再与诸卿议进兵之事。”
王朗、陈登诸人齐齐下拜,口中说道:“明公神武英明。”
议事毕了,陶商把王朗等人送出,转回室内,愤愤然地对陶谦说道:“阿翁,王朗、陈登诸辈,枉阿翁那般厚待、重用他等,结果却要么闭口不言,吃里扒外,心向荀贞,要么巧言乱辩,明着看是为阿翁着想,实却也是心向荀贞,真是可恨可恼!”
陶谦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
陶商愕然,说道:“阿翁此话何意?什么‘非也、非也’?难不成王朗、陈登诸辈不是心向荀贞,倒是心向阿翁不成么?”
“他们当然不是心向於我。”
“那阿翁何来‘非也’?”
“但他们也不是心向荀贞之。”
“那是?”
“你难道还没有看得清楚么?他们到底心向於谁,我以前可是都已经对你讲过了啊。”陶谦看着眼前的这个长子,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说道,“蠢儿!他们心向的既非是我,也非荀贞之,而是徐州士人,是他们自己啊!”
陶商恍然大悟,说道:“是,是,阿翁教训的是。”咬牙切齿地怒道,“他们这帮士人,眼里只有自己,而全然不顾阿翁对他们的恩用,便是养条狗也比他们强!实是可恨可恼!”
陶谦不觉犯愁,看看这个长子,又想想那个次子,心道:“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如荀贞之这样的儿子?长子蠢呆,次子也不伶俐,两个儿子都只知奢侈使气,眼看天下已乱,可二子如此,俱不堪用,便是将来我取下徐州,怕也是后继无人啊。我这一番辛苦,殚精竭虑,又是在为谁忙?”
想虽是如此想,可就算两个儿子都不堪用,不是合格的继承人,眼瞅着天下已乱,群雄就要并起,手中握着大半个徐州之地,陶谦却也是绝不会空坐其位,碌碌无为的。
陶谦心中想道:“陈登、王朗诸人想的大概是:用荀贞之来牵制我,再用我来牵制荀贞之,如此,徐州五郡就不会落入一人之手,使我或荀贞之一家独大,这样就能够保证他们可以在这个最有利於他们的局面中左右逢源,借力使力,从而巩固地位,获取最大的利益。罢了,既然他们不赞成我取彭城,我就且先不取,荀贞之现屯兵阳翟,而酸枣已散,二袁亦已气衰,想来董卓早晚是会与他和孙文台有一战的,便等到那时,我再借机出兵,掩取彭城。”
陶谦这边定下决议,他是个干脆的人,既然彭城眼下取不了,便也不消磨时间,很快就传下令去,命那两路兵马各归本营,解了对彭城的威胁。
不过,虽是解了围,暗地里,陶谦却继续之前的策略、措施,一边持续地把下邳、东海境内的贼寇赶入彭城,一边指示亲信的兵卒扮作盗贼,也不断地侵入彭城境内掳掠烧杀,以此来消耗彭城的实力,静待来日大举进攻之时。
……
彭城国内。
彭城相薛礼闻得陶谦撤兵,对左右说道:“陶恭祖人心不足,已得三郡,复又望我彭城,却不知我彭城岂能是东海、琅琊、下邳三郡所能比的?我郡兵强马壮,粮足械精,便是没有荀广陵来助,他陶恭祖也定从我这儿讨不去什么好!”
左右有人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只是,荀广陵不辞道远,特地分兵遣去符离,为明公助阵,壮声势,今陶恭祖之兵既然已退,下吏窃以为,明公当应遣一人赴阳翟,面谢荀广陵。”
薛礼不以为然,说道:“广陵郡地虽广,然郡贫,民少、产出稀,无铁、乏粮,又与下邳、东海、琅琊三郡皆接壤,我闻在其郡东的海岛上并有许多海贼盗寇啸聚,时有入境侵掠,可谓三面受敌。较之我需要他,荀广陵更需要我。如无荀广陵,陶恭祖也得不了我彭城,而如无我彭城,广陵恐难支半年,所以,此次荀广陵兵入符离,与其说是他在助我,不是说他是在自助,再则说了,又不是我请他出的兵,是他无请自来,自己出的兵,我又何需再遣人远路迢迢的走几百里地,跑到阳翟去谢他?”
有人又再劝道:“话虽是如此说,可广陵与我郡就好比唇齿,上次荀广陵邀明公共起兵讨董,明公已然拒绝了他,这次荀广陵身在阳翟,虽东面董卓,却在一闻陶恭祖动兵事后,依然立刻就分兵来了符离,为我郡壮声威,在下以为:为日后计,遣一人去阳翟面谢似无不可。”
“董卓兵强,岂能胜之?酸枣十余万兵马已散,二袁先后连败,由此就足可见董卓之强。荀广陵不识轻重,举郡而至阳翟,在我看来,此取死之道也,兵败是早晚之事。我又怎可能与他共起兵讨董?一旦兵败,荀广陵重则身死,轻亦必损兵折将,就算能退回广陵,也肯定声势大减了,等到那时,又何来‘唇齿’之说?……,卿等无需再说了,我记着他今日的‘相助’,待到那时,再还以‘相助’就是了。”
薛礼起身挥袖,自出堂外去了。
留下堂上诸吏面面相觑。
66 燕雀安知鸿鹄志 雍季之言百世利
阳翟,荀贞营内。
程嘉对荀贞说道:“陶徐州素有贪取徐州五郡之意,这倒也罢了,若非君侯之力,彭城而今怕已早起战火,那彭城相薛礼却竟不遣一使前来,面谢君侯,实是不识好歹。”
虽然因为迫於形势,薛礼与荀贞结成了事实上的同盟关系,以共抗陶谦,可薛礼这人对荀贞一向来都是不冷不热,比如这次讨董,荀贞好心好意地邀他共起兵,他却丝毫不带委婉的,直接就拒绝掉了,故此而言之,荀贞对此早就“习惯”了。
老实说,荀贞这次援助彭城,本来也就没指望薛礼会“感恩戴德”,所以薛礼遣不遣人来谢,对荀贞来说,都无关紧要,对此他并不介意。
荀贞笑道:“薛彭城谢不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彭城我不得不助啊!”
程嘉看不得薛礼这副自恃彭城国富而“傲慢自大”的样子,心中很是生气,可既然荀贞说了他并不介意,程嘉便是再对此不满,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最终悻悻然地说了一句:“君侯宽宏,固是不与他计较,可在我看来,来日却必有他后悔之时!”
“来日却必有他后悔之时”,程嘉这句话到底何意?
程嘉没有进一步地做解释,荀贞也没有问,只是一笑置之。
前边讨董未定,后头徐州起火,好在荀贞处置得当,及时灭掉了这把后院将起之火,可以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在洛阳和董卓的身上了。
潜伏在洛阳周边的斥候把董军的近况源源不断地送回,荀贞、孙坚每天都必会聚一聚,根据最新的情报分析一下敌情的变化。两天、三天,短期看来,董军似无什么变化,可如放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里,却能够明显地看出董军的士气确如荀贞所料,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得低落。
士气低落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在军纪方面。
董军的军纪本就不好,随着在洛阳一带驻扎日久,军纪越发不堪,兵卒私自出营掳掠几乎已成常态,一边是掳掠增多,一边是日常的操练松懈,甚至包括营区内外的警戒,也渐变得松弛十分,漏洞百出。
如是外无诸关卡为阻,荀贞、孙坚就不但完全可以於此时此刻遣出一支精锐,偷袭其营,而且成功的可能性还会不小。
只是可惜,董营外有虎牢、轘辕、伊阙诸关为屏障,却是难以过关偷袭的。
这日,从荆州传来消息。
却是刘表被朝中拜为荆州刺史后,他单人匹马,入了荆州,——而今董卓起乱,到荆州的路上遍地盗贼,几是道路不通,刘表没带什么随从、甲士,只身长途远行,却竟然能够平平安安地抵达,既使人敬佩於他的勇气,也令人惊叹於他的运气。
到了荆州后,刘表在宜城这个地方请来了周边的名士蒯良、蒯越、蔡瑁等人,和他们商议时事。蔡家不必说了,乃是荆州冠族,蒯家亦是名门,在荆州之地是数得上的右姓士族,蒯良、蒯越二人与蔡瑁一样,俱是久享盛名於州郡了。
此时荆州的形势很不好,对刘表非常不利。
荆州最富庶、人口最多、战略地位最重要的郡是南阳郡,而现在袁术盘踞在此,尽有其众,留给刘表的就只剩下了其余那些不太富庶、人烟也较为稀少、战略地位亦相对不高、离中原稍远的郡县,——亦正是因南阳在袁术手中,所以刘表才跑来了宜城。
而在这些剩下的郡县里,大约因天高皇帝远之故,其境中素来是宗党势力强大,於今天下乱事已起,更是宗党猖狂,盘踞各地,只拥众在千人以上的怕就不下数十股之多。
最膏腴、最重要之地为外人所占,余下之地又是宗党之地,而入荆州之日,刘表身边又无一兵一卒,仅他一身而已,在这个乱世初始之时,摆在他面前的局势不是一般的恶劣。
荀贞与蔡瑁认识,自相识以来,他两人时有书信来往,尤其是荀贞到了颍川后,在这么一个时局不稳,形势越来越动荡的背/景下,为互通消息,彼此书信来往的更加频繁,荆州的许多消息荀贞都是从蔡瑁那里得知的,在和刘表议过荆州时局后,蔡瑁给荀贞写了一封信,信中较为详细地记述了这次会议。
刘表和蔡瑁、蒯越、蒯良诸人一样,也是出自高门,因而他此前虽未曾在荆州为官,却和蔡瑁等人是早就相识,会议上他不必遮遮掩掩,直接就道出了他的忧虑,他说道:“如今袁术在南阳蠢蠢欲动,江南宗党势力十分强大,又各自拥兵独立,假如袁术借助他们的力量乘机来攻,必然会大祸监头。我想征兵,但恐怕征集不起来,你们有什么高见?”
当时第一个发言的是蒯良,他回答说道:“民众不归附,是宽仁不够;归附而不能治理,是恩义不足。只要施行仁义之道,百姓就会归附,像水向下流一样,为什么担心征集不到?”
蒯越第二个发言,他说道:“袁术骄傲而缺乏谋略。宗党首领多贪残凶暴,部下离心离德,若让人显示好处,这些首领必然会率众前来,您把横行无道者处死,招扶收编他们的部下,州内百姓都想安居乐业,听说了您的威望和恩德,一定会扶老携幼,前来投奔。聚集兵众后,据守江陵和襄阳这南、北两处,荆州境内的八郡,发布公/文就可平定。即使那时袁术来攻,也无计可施。”
蔡瑁在信中提到,说在听完蒯良的意见后,刘表称此是“雍季之论”,而在听完蒯越的意见后,刘表则称此是“臼犯之谋”。
雍季和臼犯都是春秋时晋文公手下的谋臣。晋、楚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曾向二人问计。臼犯主张用诈谋。雍季说,诈谋虽能得逞於一时,但不是取胜的长久之术。后来,晋文公用诈术取胜,但在行赏时,却把雍季排到臼犯前面。左右不解,晋文公解释说:“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臼犯之言,一时之务也。焉有以一时之务先百世之利者乎?”
在信末,蔡瑁说:刘表采纳了二蒯的意见,在会议结束后,就派蒯越去引诱各宗党首领。
因为在写此信时,蒯越刚出发未久,所以成效如何,尚不可知,蔡瑁自也没在信中提及。
荀贞把蔡瑁的信递给孙坚,待他看过,慨叹说道:“刘景升,英雄也,虽是只身入荆州,而荆州已入其手矣!”
只从刘表把蒯良的意见比作雍季之论,把蒯越的意见比作臼犯之谋,就可看出他的雄心勃勃,也可从中看出他这是决定要用诈谋定荆州,而又用仁义治荆州的战略和政略。
67 操以兵战振郡气 报得长安急信来
二袁,特别是袁术,本来就无与董卓硬拼之意,自起兵以来,他屯缩在鲁阳,即使在袁隗等被董卓杀掉、又在吃了一个败仗后,他依然无丝毫的进兵之意,现下刘表单骑入宜城,凭借其个人的出身和名望,迅速得到了荆州当地士人的支持,隐然已有了和袁术争荆州的底蕴,这么个情况下,想来袁术是更不会出兵北上、进击董卓了。
“皆云董卓武夫,而观其行事,却亦多计。”程嘉感叹地说道。
荀攸接口说道:“不仅多计,而且计多得售。”
拜袁绍为渤海太守,挑起了韩馥和袁绍的暗斗;分兵击败二袁,给酸枣联军造成压力,促其更早的解散;又以刘表出任荆州,成功地牵制住了袁术。
董卓的这几个计谋都是很成功的。
戏志才说道:“董卓匹夫,虽有小黠,料无大谋,其种种行事,以我度之,此必是贾诩诸辈之计也。”
荀彧叹道:“设若真是贾诩之计,贾诩真可谓是一个‘识人心’的人了!”他又叹了口气,“昔太史公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袁本初、袁公路、韩冀州、刘荆州、酸枣诸公,皆海内豪杰,四方英雄是也,而却竟皆因私利而不顾公义,致使内斗,无暇讨董,惜乎?惜哉!”对荀贞拱了拱手,又道,“幸有阿兄、孙侯,一意为公,生死不顾!”
董卓独步朝中、把持汉室,这的确是招引起了天下士人的公愤,可这份“公愤”,说到底,不是为了汉室的安危,而是为了士人阶层自身的政治利益,亦正因此,正是因为士人们起来讨董名为扶持汉室,实为个人私利,也所以才给了董卓分而击之,以利挑拨的机会。
设若士人们皆无私心,都是为了公义、为了汉室,一个个都大公无私,舍生忘死,那么韩馥就会和袁绍密切配合,刘表也不会视袁术为荆州的祸患,至若酸枣联军,更也就不会坐视曹操、鲍信独自出兵而不管,如果冀州、荆州、豫州、兖州这几个州,真的能够拧成一股绳,四面齐进,共击洛阳,数十万兵马临关,董卓兵马再精,断然也是难以抵抗的。
只是可惜,让二袁、韩馥、刘表等放下私利,共举大义,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退一步讲,曹操、鲍信肯主动出兵,固可看做是“忠於汉室”之举,可同时却也可看做这是他俩的“求名”之举,换而言之,他俩的出兵,实际上其中也是有私利存在的。
荀贞、孙坚亦如是。
只不过,不同的是:有的人求的是眼下,是兵强马壮、地盘人口,有的人求的则是将来,是天下名望。
听了荀彧的赞誉,荀贞的脸皮是早就厚了的,倒也没甚惭愧之色,微微一笑,说道:“今刘景升入宜城,与袁公路争荆州,在我看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程嘉不解其意,问道:“君侯此话怎讲?”
“明着看来,有了刘景升在荆州,袁公路定是更无心击董,这好像是一件坏事。可袁公路本就是没甚击董之意的,所以无论刘景升无论到不到荆州,这实际上对我等讨董都没什么影响。”
“确是如此。可这也最多是没有影响,何来‘好事’一说?”
“君昌,我且问你,如你是董军将士,在闻听到‘刘景升入了宜城、与袁术荆州’之事后,你会怎么想?”
程嘉恍然大悟,说道:“我必是会想:袁术此一路兵马,从此就不需忧虑了!”
“正是。先是酸枣兵散,继之王匡大败,今又是刘景升与袁公路争荆州,讨董数路兵马,现已可以说是折了两支半,所存者唯袁本初与我颍川两路了。董军本就已有了厌战思归之意,而今又压力大减,……君昌,你说,董军接下来会怎么样?”
程嘉拍手大笑,说道:“外压既少,内必懈怠,加上董军本就多已厌战思归,……恭喜君侯,出兵灭董之日,为时不远矣!”
荀贞笑道:“所以我说刘景升与袁公路争荆州,却是倒也可以看做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荀贞朝坐在帐下的许仲、荀成招了招手,问道:“各营将士如何?”
两人起身下拜,许仲答道:“日夜操练,兵猛士锐。”
荀成答道:“饱食终日,朝夕思战。”
“军心、士气皆可用?”
荀成答道:“步骑各营,皆羡陈褒、文聘。”
陈褒偏师,文聘数营,都只是几千人马,而却使得陶谦不敢南下半步,并逼迫陶谦退兵,不敢进击彭城。荀成答之所谓“步骑各营,皆羡陈褒、文聘”,说的自是步骑各营的主将都希望能立下陈褒、文聘这样的战功,显赫功名。既有此渴立战功之望,那士气当然是高昂的了。
“军中多新卒,只闭营操练也不行,这两日天气甚佳,明日汝二人可分选部卒出营,与孙侯帐下列兵对阵,实战操演。”
荀成、许仲应道:“诺。”
荀彧说道:“何不请孙侯传檄郡中,请士人、黔首共观之?”
“文若此议甚好,便如此罢!我这就去找孙侯,与他商议此事。”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颍川都会是荀贞、孙坚讨董的大后方,董卓连败二袁,兵马之强,世人皆知,颍川郡的士人、百姓中,事实上是有不少畏惧董卓,不支持荀贞、孙坚的,只是因为荀、孙二人大兵在境,孙坚又成了颍川太守,他们不敢反对而已。故此,在这个时候,邀请些士人、百姓来看“操演实战”,让他们知道荀、孙的部下有多能战,通过此,大概可以扭转一些人的观念,从而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将会有利於来日的讨董。
荀贞见到孙坚,说起这两件事,孙坚自无不同意之理。
两人很快议定:明天各出五千人马,在阳翟县外的开阔野地上进行一场实战演练。同时,孙坚即刻传檄郡中,欢迎郡人来看,并专门遣人去邀请了一些阳翟和邻近县中的士人来观战。
待到次日一早,荀贞装束完毕,正要准备出帐,却有一人急匆匆跑来,一见到荀贞就说:“君侯,长安信来!”
68 司空病薨长安里 相国倒行洛阳城
来报长安有信来的这人形色仓皇,面带哀戚。
荀贞心中一跳,问道:“何人来信?信中何事?”
“司空公薨了!”
“……,何时之事?”
“便是数日前的事,司空因病而薨,薨后,长安加紧快信,刚刚送到。”
本是约定要操演实战,忽闻得荀爽过世了,这操演肯定是不能去了,荀贞即唤来戏志才、许仲,命由他两人全权指挥,又召来荀成、荀彧、荀攸等一干军中的荀氏子弟,把荀爽病故长安的消息告与他们知晓。一时间,骤闻此噩耗,荀成、荀彧、荀攸等人无不哀伤落泪。
诸人虽皆荀氏子弟,可并非都是出自一脉,如论亲疏血脉之远近,荀彧和荀爽的关系最近,荀爽是荀彧的从父,荀攸与荀爽的血缘关系稍远,荀成、荀贞又更远之。
亲疏虽有别,远近虽不同,可诸人对荀爽大多是有真挚感情的,不管怎么说,继荀绲过世之后,荀爽已是颍阴荀氏的领头人物,博学儒雅,对待族中子弟一向关爱照顾,而今他值此风雨飘摇之日、四海雷动之时,忽然病逝,在长安撒手仙游,对荀氏整个家族来说显然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对荀贞等受过他关爱照顾的族中子弟来说,则更是对此多了一份悲恸。
荀贞对此,事实上是有心理准备的。
因为他有前世的记忆,他隐约记得荀爽好像就是在讨董期间病故的。
所以,荀贞虽也哀恸,但不像荀攸、荀彧、荀成他们那样因为“措手不及”而一时之间只有悲恸充塞胸腹,别的都想不到、也顾不上,相比之下,他在言行态度上要镇定许多。
等荀彧等人痛哭了一阵,荀贞擦去眼泪,说道:“文若、公达、仲仁,事已至此,司空已逝,徒然伤悲亦无用也,当今之时,以我看来,应是立刻通知族中举丧,并议该如何迎司空灵柩归乡,……这两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荀彧抹去泪水,哽咽说道:“阿兄所言甚是。我这就立刻回乡中族里报丧。”
荀攸抽泣着说道:“长安道远,中有董卓相隔,举丧易也,迎司空灵柩归乡恐是不易。”
荀贞说道:“今我等与董卓所争者,国事也;司空病故,迎柩还乡,此家事也。我当书信一封,遣人送给董卓,请他把司空的灵柩送来颍川郡界。”
“只怕他不应。”
“岂有三公病逝,而灵柩不得还乡之理?我会在信中告诉他:如不应之,必失天下之望。”
“如他仍不应?”
“贾诩,凉州智士,即便董卓不肯应,他也定能看出其中利害,为我劝说。”
“如董卓仍还不应?”
“那就只有最后一途:徐荣与我交善,我可请徐荣帮忙,为我转圜。”
因为荀贞的“离间之计”,徐荣已吃了苦头,虽不致因此而怨恨荀贞,可荀贞再找徐荣帮忙,估计十有八/九徐荣是不会帮的。因而,荀贞说这是“最后一途”,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
见议定了如何应荀爽灵柩归乡之事,荀彧即辞行归乡,往族中前去报丧。
荀爽名满天下,他这一病故,不能只通知族人,太远的也就算了,可颍川郡和汝南、南阳等这些邻近的郡,却还是需要遣人分别前去通报的。陈寔病故的时候,天下来吊丧的达三万余人,车数千乘,如荀爽、韩融这样披麻戴孝、执子孙礼的数以千计,荀爽的名望虽因年龄的关系,可能稍不及陈寔,没有陈寔那样的“年高德劭”,——陈寔病故时年已有八十四岁,荀爽今年才刚六十三岁,虽然如此,可如是太平之时,以荀爽之名望,来吊丧的想来至少也会在万数以上,至不济也得有几千人,可现下战乱之时,一来如司隶、冀州、荆州等这些地方可能通知不到,二来,便是通知到了,可能因为战乱阻隔之故,大部分的人也来不了。
故此,对荀氏族中来说,这回给荀爽举丧,却是不必太过大动声势。
送走了荀彧,荀贞即刻亲笔给董卓写了封信,写成,命人立即快马送走。
……
两日后,洛阳营中,董卓收到了荀贞的信,展开观之。
看罢,董卓把信提起,掂着一角,在手里抖动,顾对左右说道:“二袁不敢战,酸枣兵散,唯荀、孙小戆,与我作对。今荀爽故去,荀贞小儿却竟还敢对我指手画脚,叫我送灵柩给他!”
座中李儒问道:“相国是不肯给他了?”
“除非他低头认输,否则只是妄想。”
贾诩拈须不语。
董卓看到了贾诩的举止,问道:“文和,怎么?莫非你有异见?”
“荀侯的书信,在下可否一观?”
“有何不可!”
董卓示意左右甲士,把荀贞的信拿给贾诩。
贾诩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对董卓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就说!”
“在下窃以为,荀侯信中有一言颇是。”
“噢?哪一言‘颇是’?”
“荀侯说:岂有三公病逝,而灵柩不得还乡之理?公如阻之,必失天下之望。”
董卓轻蔑地一笑:“我在这天下,还有‘望’可言么?”
贾诩默然不语。
被说起这个话头,董卓气愤难平,他按着桌子,由左右甲士扶起,踱步到案前地上,扶肚愤然而道:“周毖、伍琼、何顒诸辈,称我当广征天下豪杰,举辟海内英士,以佐汉室,为天下望,我按他们说的办了,结果如何?此诸辈鼠子皆暗通袁绍!中平以来,先是黄巾反逆,继而州郡纷乱,盗贼蜂起,四海不安,能安天下谁也?是那些用钱买来的三公,还是如袁绍这般无用的公族子弟?所能安天下者,舍我其谁?却一个个地反我!如他们真是忠贞,倒也罢了,韩馥亦名士也,刘表亦名士也,此皆所谓之‘清流洁士’,为冀州、为荆州,却为何竟与二袁相争?又那酸枣诸辈,各顾私利,实话说吧,我都替他们丢人!……何谓名士、英雄?也就是曹操、鲍信、孙坚、荀贞数子,虽其小戆,而亦正因其小戆,才稍值得我之敬佩。”
贾诩说道:“周毖诸辈,固无德也,公既重荀侯,以其可为敌手,今何不稍让之?虽两军对垒,归司空灵柩与之,来日相传,亦可谓青史一段佳话。”
董卓嘿然,说道:“念及周毖、伍琼诸辈之相背,反正天下‘名士’都在骂我,今我早不求佳话云云了,我现只图快活意气,荀贞小儿越是求我,我越不理!”
董卓的心态,贾诩很能理解,本是“我本将心对明月”,隐忍个人的**,拉拢、抬举、重要士人,却接二连三地被士人唾弃、背叛,得到的结果只是一个“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如此,反正是再付出也没用,已然是骂名满天下了,眼看着山东州郡起兵,料来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平定了,那么干脆就不再隐忍本性,不但不再隐忍本性,甚至更变本加厉,即使人说其“倒行逆施”,也无所谓了,所以明知送还荀爽的灵柩只是举手之劳,董卓却就是不肯。
贾诩不再劝说,心中想道:“今山东皆叛,虽二袁不战、酸枣兵散,可有了这个‘叛’的底子在,相国以关内之地,与海内为敌,又任性自弃,虽有胜算,恐亦不多也。”
69 孔公绪郁积染病 荀贞之喜得麟儿
董卓“被士人伤得太深”,决意倒行逆施,不听贾诩劝说,坚决不肯送还荀爽的灵柩。
他给荀贞回了封信,在信中自言道:“昔伍子胥日暮而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今吾为天下所赍恨,故无人望之可惜。”
读完董卓信中这两句,荀贞也不知是该说他“自暴自弃”的好,还是该说他成了一块“滚刀肉”的好,总之没有了办法,只好遣人去找徐荣,而果如他之所料,徐荣婉拒了他的请求。
荀爽堂堂国家三公,死后却无法归乡下葬,不能入土为安,本朝以“孝”治天下,在重视孝道的当下,对荀氏族人而言之,这是一件憾事,也是一件恨事,可却也无可奈何。
荀氏家在颍川,颍川士族和荀氏来往着甚多,有姻亲者也甚多,荀爽学高望重,乐於提点后辈,其本人在颍川的德望也非常高,董卓不肯送还他灵柩归乡的消息传出,却是激起了很多颍川士人的义愤,一些原本惧怕董卓,不支持荀贞、孙坚以颍川为后方讨董的士人也因而改变了立场,转以支持起了荀贞、孙坚,——这倒是荀贞事先没想到的,亦算“收之桑榆”了。
虽是战乱之时,道路不宁,来吊丧的各地士人仍有不少,直到五月下旬,荀氏族中才正式举行了荀爽的下葬仪式,——因为荀爽的灵柩没能归来,所以这个下葬,只是仪式性地下葬了几件荀爽以前穿过的衣服、冠带,乃是个衣冠冢,至若真正的下葬,也只能等到世道稍微太平,或者董卓败亡后,在等到可以迎回荀爽的遗体之后才能进行。
荀贞和荀爽的血脉关系较远,不及荀彧、荀攸等,可他是目前荀氏族中官位、爵位最高的一个,而荀爽无子,所以此次荀爽的葬礼,却是以他为主导而进行的。
参加葬礼的有颍川本地士人,有汝南、南阳、陈留、陈国等周边邻郡的士人,荀爽病故的时候是国家三公,因此除了没有出仕的士人、名士之外,还有许多地方州郡的官吏或亲自到来吊唁,或遣人代表出席,孙坚作为颍川太守,是肯定参加了的,孔伷以豫州刺史之身,按说也是该来的,可他厌恨荀贞,所以没有亲来,称患了病,派了他府中的从事孔德代表参加。
孔德虽是孔伷的门下从事,可因为之前一系列的事情,本就已觉得孔伷不似人主,只有空谈只能,无实干之才,而认为荀贞明智神武,是个将来能够成事的人杰,加上荀贞前些时以区区两千之兵就逼退了陶谦,解了彭城之围,现下对荀贞更是观感不同,所以对荀贞的态度极是恭敬。程嘉私下里问他:孔伷自称有病,到底是真是假?他也丝毫不做隐瞒,如实回答说道:自归州府之后,豫州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此次未能亲来吊唁,确有身体不适的缘故。
除了孙坚、孔德等外,二袁、曹操等也遣了人前来吊唁,陶谦闻讯后也派了人来,此外,还有留在颍川的阴修也参加了荀爽的葬礼。
葬礼举行完毕,已是五月底,即将六月初。
因为董卓不肯送还荀爽的灵柩之故,许仲、乐进、江禽、陈到、陈午、辛瑷、臧洪、刘备等等诸将,包括远在广陵的陈褒等人,以及戏志才、程嘉、郭嘉等等文士,本着“君辱臣死”的心态,俱皆气愤填膺,在葬礼结束后,相继上书荀贞,都请求进兵,与董卓死战。
荀贞召荀攸、荀彧诸人,对他们说道:“将士虽愤,可如论‘愤’,他们又何及你我?我恨不得现在就提兵进击,与董贼一决死战,奈何六月季夏,暑热难当,实非宜战之时。昨日文台与我商议,他说不妨且先等到秋收之后再进击决战。……卿等以为如何?”
秋收后进击决战有三利:一来,通过秋收,府库可以充盈,军粮无需担忧;二则,随着秋收的结束,天气会渐渐变得凉爽,利於兵马进战;最后,董军现在已经心浮气躁,再等几个月,等到秋收结束,想来他们的士气会更加低落,战争的进程也就会更有利於荀贞、孙坚这方。
荀攸、荀彧等人皆明智之士,自然晓得“将不可因怒兴兵”的道理,所以虽是对董卓咬牙切齿,可却也还都是同意了荀贞的意见。
於是,暂就定下秋收后出兵进击。
荀爽病故,是为一悲,时入六月,又来一喜。
这日,荀贞正与孙坚在帐内议论近日来的颍川郡内情况,帐外进来一人。
荀贞看去,这人却是认得,乃是姚昇的一个老乡,现在广陵郡府听命用事。
大老远地从广陵跑过来,来之前又无书信先到,荀贞不知他此来是为何事,心头一跳,首先想到的是陶谦,心道:“莫不是陶恭祖又有什么异动?”
再细看去,见这人虽是风尘仆仆,但脸上却满带喜色,荀贞转念一想,想起了一件事,心道:“莫非、莫非是?”强自抑住心头的情绪波动,徐徐问道,“卿怎么来了?可是广陵有事?”
这人拜倒地上,大声说道:“恭喜府君,贺喜府君!”
“噢?”
“夫人於五日下诞下一子,子重十四斤十二两,母子平安!”
孙坚从席上站起,哈哈大笑,冲荀贞一揖,说道:“贞之,恭喜你了啊!喜得麟儿!”
荀贞又惊又喜,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真的是阿芷生了。‘诞下一子’,‘十四斤十二两’,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心中喜乐,嘴上也忍不住欢喜笑出了声。
汉承秦制,秦汉之“一斤”约合后世的“半斤”,“十四斤十二两”差不多是后世的“七斤六两”,七斤多重,放在后世也能称得上“大胖小子”了,在当下来说,更是如此。
帐外侍卫的典韦听到了帐里的对话,掀开帐幕进来,也是拜倒贺喜,他嘴笨,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满脸喜色的,只是一迭声地连道:“恭喜君侯,贺喜君侯。”
荀贞虽早知陈芷怀孕,可到底陈芷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却是一直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是个儿子,这真是一件大喜事,——荀贞倒也不是重男轻女,相比来说,他其实更喜欢女孩儿,可当今之世,却由不得他不重视儿子,特别是现下已入乱世,从政治层面或者从更好地团结和凝聚自己这个政治小集团这些个方面来讲,儿子做为继承人,明显是远远地胜过女儿的。他把这个来报信的人和典韦扶起,嘴都乐得合不拢了,说道:“起来,起来,快起来!”
不多时,消息传出,戏志才、荀攸、荀彧、许仲、荀成、辛瑷、程嘉、郭嘉、陈群等等众人,俱皆络绎赶来,一个个进帐拜贺,许多人都是兴高采烈,连许仲这类平时不苟言笑的也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甚至有的人看着比荀贞还高兴,只差手舞足蹈了。
程嘉就是“只差手舞足蹈”的人中一个,他拜贺完荀贞,拈着胡子立在人群中,喜滋滋地大声说道:“君侯,今喜得佳儿,不可无名啊!”
孙坚听了,也道:“不错,不错,贞之,这是你的头子,是该好好起个名字。”
仓促间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反正才刚出生,不用急着起大名,荀贞略一忖思,说道:“时当季夏,将以讨董,便以‘季夏’为名吧。”
70 土为季夏序主养 将临战至纷请前
“季夏”只是荀贞因为时节而随便想出来的一个小名,实在是平淡无奇,但在场众人多是博学之士,只要他们想,却也能将之夸出花来。
程嘉抚着手,连连赞叹,说道:“好名,好名!‘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君侯的这个赐名实在是妙不可言,小公子将来定能健健康康地成长,前程亦必显贵。”
季者,末也,通常来说,季夏指的是夏天的最末一个月,也即六月,但同时,在战国时期的阴阳家学派看来,“季夏”又是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月份。一年本有四季,可依照“五行相生”的理论来说,“四季”却不够,所以战国时的邹衍就把“季夏”也做为一个季节,加入了“春、夏、秋、冬”的序列中,从而使“四季”变成了“五季”,这就与“五行”配上了。
春为木德,夏为火德,季夏为土德,秋为金德,冬为水德。
“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程嘉说的这几句话不是他原创的,是他引用的,原文出自前汉大儒董仲舒所著之《春秋繁露》,这几句前边和后边还各有几句话,整句是:“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为冬,金为秋,土为季夏,火为夏,木为春。春主生,夏主长,季夏主养,秋主收,冬主藏。”
“季夏”是“五季”中的一季,这本是阴阳学派的理论,后来被儒家吸收,同时也就成了儒家的东西,但是荀贞在随便道出此名的时候却真是没有想那么多。
现下被程嘉这么一夸,荀贞自己再顺着程嘉的话细细一想,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季夏土德、主养”,这名字一下似乎就变得高大上,有内涵了。
荀贞哈哈大笑,自谦地说道:“一个小名罢了,哪儿来的‘妙不可言’?称不上,称不上!”
年初离得广陵,到现在好几个月了,陈芷诞下一子,荀贞既想儿子,也想陈芷,遂修书一封,写给陈芷,信中提到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做“季夏”,又在信末言道:“营柳郁郁,颍水逶迤,羡嫉此信,可见卿面,事功未成,不能速归,登高南望,思卿欲死。”尽诉相思之情。
书成,遣人送走。
戏志才建议道:“君侯得子,满营欢动,在下浅见,当赐钱三军,以增喜庆。”
荀贞被戏志才提醒,心道:“秋收后就要大起兵讨董了,确倒也是可趁此由头,赏赐军中,一增喜庆,二也是增兵士斗志。”当即允诺,吩咐下去,命帐下取钱帛出来,广赐三军将士。
荀贞军中素来讲的是雷厉风行,一道命令下去,很快就有一大筐一大筐的钱被搬了出去,摆在各营辕门,兵士们排队领取,依军职高低,分别得到了不同数目的赏钱。有了钱、帛的赏赐,三军将士更是欢声雷动。
孙坚明白荀贞赏钱的目的,因也在他的军中打着“为荀侯贺喜”的旗号,亦大举赏赐兵士。
却说荀贞军中,新近来投的那些虎士们,如甘宁、姚颁、凌操、潘璋等人,自投到荀贞麾下以来,一战未有,寸功未立,而时得荀贞赏赐,今次又得了一份厚赐,俱有“自愧”之感。
凌操跟着姚颁来到颍川后,因被荀贞记起了他是谁,遂被留用在帐前,这日抽了个空,来到姚颁营里,对姚颁说道:“自至颍川,寸功未有,而常得君侯恩赐,这次君侯得子,又厚赐吾等,吾虽位卑,而君侯不以小人视我,给我的赏赐竟与高、冯诸君等,我实怀惭。”
高、冯,说的是高素、冯巩。
姚颁说道:“君侯与我之赐与江、刘诸君等,我亦怀惭啊!”
江、刘,说的是江禽、刘备。姚颁是姚昇的从弟,看在姚昇的脸面上,荀贞待他更是恩厚。
凌操於是说道:“江、高、冯诸君,君侯之乡里故人也,刘校尉,君侯抚待之如弟,此数君与君侯相识既久,复皆有战功加身,吾等何德何能,能与此诸君同?既得君侯重赐,唯有以义报之,吾闻之,军中言:‘君侯意於秋收后进兵击董’,吾等何不自请为先锋?来日与董卓战於阵前,不但可以以此来稍报君侯的厚养之恩,亦可使君侯观我吴郡男儿的勇敢!”
姚颁以为然,说道:“卿言甚是,正该如此!”
潘璋与姚颁当时是前后脚到的颍川营中,他俩都年轻气盛,特别潘璋,更是刚猛尚气,他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搞得很不愉快,虽因荀贞说和之故,两人没有闹得更凶,可后来潘璋与姚颁却也是除公事外几无来往。和姚颁虽无来往,潘璋与甘宁倒是脾味相投,两人时常相见。
姚颁、潘璋、甘宁,包括早前文直带来的部曲,现都暂在中军,由中军校尉赵云督视操练,潘璋、甘宁两人之营相邻甚近,出个营门就到,这日领了赏赐,潘璋直接去了甘宁营中。
“兴霸,自到将军帐下,将军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恩赏厚重,……你看,今因将军得子之故,我又得了一大堆赐钱,这固是将军仁厚,可於我而言之,却是惭愧不安啊。”
甘宁点点头,说道:“文珪,不但你不安,我也不安啊。”
他两人现在很熟了,彼此以字称呼对方。
“文直是将军的故人,将军昔在颍阴时,就与文直相识了,且还有文聘这一层关系,非你我可比;姚颁是姚昇的从弟,与将军的关系也是不同寻常,亦非你我可比。兴霸,将军军中虎臣云集,以你我之能,大约虽是不逊於他等,可要想於将军帐下超出众人,也是不易。”
甘宁对此有点以为然,又有点不以为然,说道:“将军帐下固多虎士,而能如你我者,却也不多。”
甘宁当代虎士,荀贞军中的猛士虽多,可能被他看上眼的却是没几个,除了许仲、荀成、辛瑷这些军中上/将之外,也就是刘邓、典韦、赵云、关羽、张飞等有数几人罢了。
“就算不多,可你我新投之人,身无战功,便虽是得君侯厚视,要想出头,却也难啊!”
军中讲的是战功,许仲、江禽这些人虽是荀贞的乡里故人,可荀贞的故人很多,为何却只有他们几个能在军中位居高职?正是因他们几人勇锐敢战,皆有军功在身,同时又也各颇有一些不同的治兵手段,所以才能得居高位。放到甘宁、潘璋身上来说,就像潘璋说的,即使荀贞帐下能如他两人这样的武勇之士可能不是太多,就算他两人得到了荀贞的重视和青睐,可在没有足够军功的情况下,要想出人头地,得居高位,却也是会很难的。
甘宁对此倒是完全同意,他说道:“确是如此。”
潘璋说道:“我闻将军将要出兵击董,这是难得的良机啊,兴霸,你我何不求见将军,求为先锋?倘能因此而立下一些战功,既可算是稍不负将军的厚恩,也可由此立足军中了啊!”
甘宁从席上起身,按剑说道:“卿言正合我意!走,你我现在就去求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