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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 唯恨之流年悄逝

    隔壁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妦。

    吴妦用剪子乱铰帛布,恨不得这帛布便是荀贞,又恨不得这帛布便是自己,恼恨地自责:“你忘了你的仇恨了么?你忘了你受过的折磨了么?你忘了你受过的那些屈辱了么?你忘了你曾经发誓,一定要手刃了这个好色可恨、无信无义的贼子了么?……真是可恨!说要带我去江南看大象,大象在哪里?却只见他整日调笑**、恣肆宣淫,实在可恨可恼!你怎么能因为他捕灭了邺赵而便动摇了心志,以为他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因为他虽然亡命江湖却依然不忘记带着你、没有任你自生自灭而就以为他是个好人?……这样的贼子应该早点杀掉!”

    吴妦很苦恼。

    她最初仇恨荀贞,可随着与荀贞日渐增多的接触,随着荀贞厚养於她,随着锦衣玉食惯了,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以往切骨的仇恨好像渐渐地淡了。这却也难怪她,温柔乡是英雄冢,英雄豪杰的志气尚耐不住温柔富贵的打磨,况且她一个出身贫寒、从没过过好日子的妇人?

    开始察举这种变化的时候,她很惶恐,很害怕,还能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不要忘了报仇,可当荀贞捕灭邺赵的消息传到后宅后,她却一下子就迷惑了,就动摇了,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记得报仇、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想着去杀掉荀贞了。

    黄巾起事打出的旗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要非宦官、贪官、豪强之患,吴妦也不会被逼上绝路,跟着丈夫造反,她是深深痛恨那些鱼肉乡里的坏人的,现而今荀贞却捕灭了当朝最大的一个宦官的家族,要说他不是好人,吴妦自己也不能相信。

    如果荀贞不是个好人,那么杀掉他,吴妦毫无心理负担,可突然发现荀贞好像是个好人,是个大义士,那么还该不该杀他?不杀他?那仇恨怎么办?

    在浑浑噩噩中,吴妦被荀贞带着趁夜离开了邺县。

    直到快出了魏郡,吴妦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荀贞带着一块儿踏上了亡命江湖之路。

    她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问荀贞:“你杀了我的夫君,杀了我的夫兄,明知我与你有仇,却为何还带我一起走?为何不干脆抛下我,任我自生自灭?难道你就不怕我再刺杀你么?”

    荀贞如果不带吴妦走,吴妦一个妇人,要么被魏郡抓起来,当作荀贞的小妻杀掉,要么重流落在外,以她的美貌,没有了男子的保护,在这样的乱世里,下场不言而喻。

    所以说,荀贞带着吴妦一块儿走,是救了她的命。

    吴妦还记得荀贞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荀贞当时调笑似地回答说道:“我答应过带你去江东看大象,此前不得闲,今我将去江东,又怎会把你丢下?”

    荀贞这话虽像是调笑之言,但一来也算是甜言蜜语,二来说出来的时候,正是吴妦陷入矛盾挣扎之际,因此就好比是一支利箭,立刻击中了吴妦的胸膛,让她心跳不已。

    她当时就慌了神,望着荀贞温和的笑脸,不知该如何回答,遂以沉默相对。

    在逃亡的路途上,荀贞待她甚是关心,其实对荀贞来说,这只是他前世遗留给今世的习惯,几千里路,长路漫漫、路途迢远,他作为一个男人,就算对吴妦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既然把她带出来了,那当然就要把她照顾好,可落在吴妦的身上,在她这思想转变的关键时刻,却让她有了感动、怀恩的情绪。

    吴妦一个黄巾余党,刺杀过荀贞,换了别人,别说路上照顾她,怕是走的时候都不会想起来带她,不杀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而荀贞却这样待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上荀贞捕灭邺赵的“义举”,加上荀贞往日养她甚厚,加上荀贞的地位,再加上荀贞的相貌英武,等入到南郡、尚未到长沙时,她就暗下了决心:看在荀贞是个义士的份儿上,以后就不再刺杀他了。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

    吴妦铰着帛布,侧耳听着隔壁蔡云的娇笑声,她狠狠地想道:“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贼子就是贼子!装得再好也改不了贼子的本性!恨死我了,荀贼,荀贼!”

    她恼怒过甚,没注意到帛布已被剪得破碎,剪刀铰住了左手的手指,她“啊呀”一声,痛呼出声,急低头看去,手指被铰出了血。她是经历过沙场的人,倒是不怕这点出血,只是心恨难平,说不得,把自己的这个过失又归罪到了荀贞身上,愤愤地把剪刀丢掉,起身开门,想叫婢女进来给她包扎,还没开口,抬眼见荀贞从隔壁走出。

    “怎么了?听到了你的叫声……。”荀贞话说一半,看到了吴妦手指上的铰伤,唬了一跳,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铰什么呢?铰到手上去了?”忙快步来到吴妦身前,拿起她的左手,放到眼前细看了两眼,随即将她的伤指含入口中吮吸。

    吴妦愕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举动,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指抽回,却抬眼看见蔡云也跟着荀贞出了来,又鬼使神差,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任由荀贞吮吸。

    蔡云不知吴妦在这片刻之间的心思变化,也不知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吴妦的动作,来到荀贞和吴妦身侧,看着荀贞吮吸吴妦的手指,奇怪地问道:“君这是在作甚?”

    荀贞又吮了两口,这才放开吴妦的手指,又细看了两眼伤处,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回答蔡云:“伤口见风,易得感染,津液有杀毒之效,有助伤创愈合。”

    蔡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荀贞问吴妦:“你在铰什么?怎么伤到手指了?有什么活儿可以交给婢女去做,你何必亲力亲为?”

    吴妦横了他一眼,低头看看手指,本来伤口就小,荀贞又吮了这么会儿,已经不出血了,索性也不再叫婢女过来包扎,不屑理会荀贞,昂着头返身回屋,“啪”地把屋门给关上了。

    荀贞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蔡云身为女子,虽然年小,却也能隐约猜出吴妦缘何生荀贞的气,轻笑说道:“料是患了病。”

    “何病也?”

    “却也易治。”

    “如何治?”

    “只需今夜君在她屋中住上一宿,病自解也。”

    吴妦在屋门后,偷听荀贞和蔡云说话,听到了这几句话,又羞又急,只觉两耳发烫,却是脸颊飞红,有心出去斥骂蔡云不知羞耻,转念却又想道:“如是荀君果听这**之话,今夜来我屋中呢?”胸口砰砰直跳,忆及方才荀贞为给她“杀毒”而吮其手指,回味甜美,身酥腿软,一时又不想出去斥骂蔡云了。

    是出去斥骂,还是不出去斥骂?直等到荀贞、蔡云已然离去,吴妦还在门后千转百回,苦恼不定,而至於适才对荀贞的痛恨,却是早就不翼而飞了。

    这天晚上,荀贞却是没来。

    不过有情可原,听得他是去到城外营中,观看孙坚操练义从了。

    次日,吴妦心跳不安的期待了一天。

    傍晚时,荀贞归来。

    入夜后,西楼寂静,吴妦早早地赶走了侍婢,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去门口聆听外边动静。月兔西升,夜渐阑深,吴妦由期望转失望,便在此时,脚步声响,从远及近,到了她的门外。

    来者正是荀贞。

    荀贞方到门外,未及入内,听到屋内两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倒了。

    他举手敲门,发现屋门只是虚掩,遂推门入内。

    入门数步,右边是个长案,再前行些许,左侧是个矮几,过了矮几不远便是床榻。

    借室内红烛光芒,荀贞看见那个矮几倒在地上,几上放的铜器也随之歪斜於地毯之上,刚才听到的两声闷响应即是此二物的倒地之声了。

    荀贞心道:“矮几怎么倒了?”

    去找吴妦,却室内皆不见,往床上看去,帘幕掩映中,隐见一人伏卧床上。荀贞走至床前,打开帘幕,见正是吴妦,笑问道:“你人在床上,矮几却为何倒在地上?”

    吴妦把脸埋在锦被上,没有回答他。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却是刚才听得荀贞渐至,她情不自禁地欢喜奔迎,奔了两步,又觉得害羞,於是又想去床上相待,去床上的路上,听见荀贞的脚步将至门外,一时慌乱,遂不留意碰倒了矮几。这等迎等不定、进退失据、忙中出错的丢人之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荀贞说起!

    她不回答,荀贞亦不强问。

    自蔡家的两个小妻来到,荀贞在吴妦屋中过夜的次数不多。这会儿目落到她曲线玲珑的背、臀上,想起往日在这里享受到的舒爽,荀贞微微一笑,吹灭了灯火,入幕登床。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两人醒来。

    吴妦枕在荀贞的臂弯,柔声说道:“闻君前日写了首诗,不知今日可有诗否?”

    荀贞再是愚钝,也感觉到了吴妦是在吃醋。

    吴妦虽跟着荀贞学了些字,现今也能看些书卷了,可“满腹诗书,气才自华”,她到底是出身贫贱,无有学识,莫说与陈芷相比,便是与蔡云二女相比,也是文雅不及,不过粗俗亦是一种美,尤其像她这样美艳、健康的妇人更是如此,这会儿吃起醋来,粗美之余,更多出了一分可爱。

    荀贞笑道:“我又非文辞之士,又岂能日日有诗?”

    见吴妦撅嘴失望,他又转言笑道:“不过,今日倒还真是有诗一首。”

    吴妦大喜,顾不上穿衣,立刻从床上跳起,下到地上,为荀贞铺开纸,放好笔,为他研磨。

    荀贞失笑道:“何其急也!”

    话虽说吴妦急,可看着吴妦**於案前研磨,晨光里,红颜艳媚,美体曼妙,分外娇娆,“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之句不觉悄然想起,又由此想起昨天在城外兵营观孙坚操练义从,顿时心潮起伏,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在长沙待上一两年的打算,可眼看着孙坚日日忙碌,眼看着孙坚操练义从,时间一久,难免有“白驹过隙,韶华将逝而功业未立,不知何时方能复起”之慨,昨天在回临湘郡府的路上,他已感叹了一路,此时目赏美人,想及己身,愈是感叹,感至诗来,他遂起身披衣,行至案前,一气呵成,又赋成了一首七言。

    与前天一样,也是托以《昙》名。

    诗云:寂寞西楼帘幕卷,今宵昙蕊为谁开?灵山台上灵犀恋,唯恨流年入鬓来。

15 问世间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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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入到三月,月底时,倒是传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皇甫嵩大败王国、韩遂。

    挟平定黄巾之功,皇甫嵩是不折不扣的当今第一名将,只是一方面朝廷不欲其久握兵权,另一方面则是赵忠、张让进谗言,於是在中平二年秋,朝廷以他讨边章、韩遂等西凉叛军久战无功为名,收走了他左车骑将军的印绶,并削其封户,改封都乡侯,——要无皇甫嵩,黄巾之乱不知要乱到何时,这么大的战功,封他一个县侯理所应当,可只因为阉宦的谗言而就被削户,从县侯变成了乡侯,连他昔日的部将荀贞、孙坚都不如了,可发一叹。

    从此之后,皇甫嵩就被闲置了起来。

    朝廷改以太尉张温统袁滂、董卓、周慎诸将击边章、韩遂等西凉叛军,数战未能功成。

    韩遂等西凉叛军之势愈来愈盛,去年冬十一月,他们包围了陈仓。陈仓属右扶风,位处三辅,是一处重要的战略要地,朝廷无人可用,没有办法,只得再次启用皇甫嵩,拜他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令他二人各统二万步骑援救陈仓。董卓认为陈仓危急,应该赶快救援,皇甫嵩不同意,他认为陈仓虽小,但城垣坚固、守卫严密,不易攻破,所以不如且等西凉叛军疲惫,然后再击之。事情果如皇甫嵩的预料,王国等围攻陈仓了八十多天,不能克,今年春二月,遂撤兵退走。皇甫嵩下令追击,董卓却反对了起来,他认为“穷寇勿追”,皇甫嵩说:“叛军士气低落,已无斗志,并非穷寇,而是疲惫之师。”於是令董卓为后援,独自率军进击,连战连胜,斩杀万余人,取得了自朝廷遣兵调将击讨西凉叛军以来最大的一次战功。

    不但是最大的一次战功,而且此战之胜还间接导致了西凉叛军的衰落。

    ——西凉叛军从中平元年十一月起开始作乱,到现在四年多了,这四年多中,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任首领。最先的首领是北宫伯玉、李文侯,西凉之乱是由他二人始的,所以他二人是最初的首领,但他两人俱是湟中义从羌,也就是羌人,在西凉的威望不够,因而攻下金城,劫了“素名著西州”的边章、韩遂,拥为首领。前年,也即中平四年,叛军内讧,韩遂杀掉了边章、北宫伯玉、李文侯,成为了这支部队唯一的首领,拥兵十余万,先击陇西,陇西太守降,继大败凉州刺史耿鄙,耿鄙败后,本为耿鄙司马的马腾拥兵反,与韩遂合,两人歃血为盟,如异姓兄弟,兵威愈胜,遂共拥在西凉声望更高的王国为首领,於是有了围攻陈仓之战。

    ——韩遂、马腾等之所以拥立王国为首领,不仅仅是因为王国的声望高,更主要的原因是叛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叛军内部有北宫伯玉、李文侯的旧部,有边章的旧部,陇西太守李相如降后,又有李相如的部队,如今又加上了马腾的部曲,诸如此等、山头众多,所以无论是韩遂、抑或是马腾,都不好来当这个首领,为免有人不服,干脆还是另找一人来当元帅为好。

    ——王国本来就是不得已拉出来的首领,陈仓如胜尚好,这一败,不久后,西凉叛军内部便又发生了内讧,韩遂、马腾废掉了王国,又劫汉阳名士阎忠,欲以阎忠为帅。此阎忠即在中平元年时劝说皇甫嵩造反的那个阎忠,阎忠虽劝过皇甫嵩造反,可却不代表他就愿意当“贼军”的首领,他不但不愿意,还深以为之耻,可想走又走不了,没多久他就愤恨而死了。

    ——阎忠一死,没了威望足够的人来当首领,叛军内部遂又一次起了内讧,韩遂、马腾等争夺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军势渐衰,再不如以前了。

    因此说,皇甫嵩此陈仓之胜,间接导致了西凉叛军之衰。

    皇甫嵩真是汉室的福将,先击平了张角之乱,又陈仓大胜,间接导致了西凉叛军之衰,张角之乱如不能早定、西凉叛军如不能早衰,这大汉的北州、西州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第二个好消息是幽州叛军的首领张纯被门客王政刺死。

    这个张纯是渔阳人,本为汉家的故二千石,以前做过中山相。中平四年,故太尉张温奉诏讨边章、韩遂,朝廷征幽州乌桓精骑三千,以公孙瓒统之,命赴战场,听从张温的统带。可是因为军粮不足,这三千乌桓精骑很多不听号令,叛还回了他们的部落。

    张纯於是对故太山太守张举说:“今乌桓反叛,皆愿为乱,凉州贼起,朝廷不能禁。又洛阳人妻生子两头,此汉祚衰尽,天下有两主之征也。你如与我共率乌桓之众以起兵,说不定可成大业。”张举信了他的话。

    因於中平四年,张举、张纯与乌桓大人,也即乌桓部落的酋长丘力居等结成联盟,起兵叛乱,先攻下了蓟县,焚烧城郭,掳掠百姓,继而转攻右北平、辽西属国诸城,所至残破,前后杀了护乌桓校尉、右北平太守、辽东太守等人,众至十余万,屯驻肥如。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号“弥天将军、安定王”,移书州郡,说张举当代汉,叫汉天子退位,敕公卿奉迎。

    公孙瓒闻之,不再去西地的战场,改而回军击张举、张纯,追讨有功,迁为骑都尉。

    张举、张纯与丘力居乌桓人等合兵之后,众至十余万,公孙瓒虽追讨有功,却不能平定之。张纯与丘力居等遣步骑数万,抄掠青、徐、幽、冀,攻破清河、平原,杀害吏民。天子诏公孙瓒讨之。去年三月,朝廷重设州牧,以刘虞为幽州牧,刘虞到任后,罢省屯兵,广布恩信,遣使至乌桓叛军的部落,陈说利害,告诉他们朝恩宽宏,欢迎他们投降,并悬购张纯的首级。政治仗打得好了,军事仗也就好打了,去年十一月,公孙瓒进至辽东属国的石门山,与张纯等交战,张纯等大败,丢弃妻儿,逃入鲜卑。公孙瓒乘胜深入追击,但因没有后援,反被丘力居等包围在辽西郡管子城,整整被围困了二百余日,最终粮尽军溃,士卒亡者十之五六。

    公孙瓒虽被围管子城,现尚未解围,但张纯等已被他击破,贪图刘虞的悬赏,张纯的门客王政遂於这个月杀了张纯,将其首级献给了刘虞。

    如果说皇甫嵩的陈仓大胜,间接导致了西凉叛军的衰落,那么刘虞的被拜为幽州牧,却就是埋下了刘虞和公孙瓒不和的种子。

    荀贞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首先的反应就是:刘虞罢省屯兵,试图以德义治幽州,这与纵横於沙场、以兵战取功名权力的公孙瓒的追求恰好相反,刘虞在幽州的威望虽高,但公孙氏乃辽西大姓,公孙瓒又久掌兵权、骁悍善战,就算不是乱世,两人之间也早晚会爆发矛盾和冲突。

    荀贞特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备。

    刘备和公孙瓒是老同窗了。

    前几天,刘备刚接了他的新娘子归来,荀贞召来荀攸、程嘉、魏光、栾固、陈仪、江禽、典韦、赵云等等众人,并及关羽、张飞、简雍,借孙坚的地盘、酒肉和歌舞女,连着给刘备摆了两天的筵席,好好地庆祝了一下他的新婚大喜。

    刘备的新妇,荀贞在刘备回来的当天就见了,虽非一等一的美人儿,相貌却也称得上美丽,尤其身段,甚是丰腴。程嘉给刘备开玩笑,说:“观卿妇身貌,卿来日不愁无子!”

    程嘉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此乃刘备正妻,作为同僚也好、作为朋友也罢,都得多点尊重。关羽听了,极是不满,差点和程嘉翻脸。不过程嘉就这性格,便是荀贞,他也敢戏虐,——当然,对荀贞的正妻陈芷,他从来都是尊尊敬敬的,但对吴妦、对蔡瑁送给荀贞的那两个小妻,他却是没少以之为话题戏虐荀贞,对荀贞尚是如此,何况刘备?

    刘备度量大,亦知他程君昌是荀贞的亲用心腹,不和他一样见识,却是笑呵呵的,亦不恼怒。

    得知了公孙瓒先击败张纯,复被困管子城之后,刘备又喜又忧。

    喜的是公孙瓒又立战功,忧的是公孙瓒被困孤城。

    和荀贞不一样,刘备现今的人脉很薄,除了荀贞,能说得出来的也就二人罢了,一个卢植,一个公孙瓒。相比卢植,公孙瓒和他的交情更好。卢植身为北地大儒、朝中重臣,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刘备只是其中之一,还是那种不靠前的,指望卢植提携他,不太现实,公孙瓒则不然,他两人是同窗,昔年在卢植门下求学时,他二人皆任侠,意气相投、喜好相近,刘备常跟在公孙瓒的屁股后边,兄事之,感情挺好,故此说,公孙瓒如能显贵,对他自是大有好处,因而,他当然盼着公孙瓒能多立战功,盼着管子城能早日解围。

    说到这里,刘备却又有点庆幸,还好在荀贞捕灭邺赵前他没有听从荀贞的建议,离开荀贞、改投公孙瓒。如若不然,现在管子城里被围的,定然有他一人。现跟着荀贞亡命江湖固是“不能得志”,可总好过被围孤城,生死两可。

    大约是因吴妦向婢女炫耀之故,荀贞那日所作的第二首《昙》诗很快就被孙坚听闻到了。

    孙坚这些天特地推掉了所有的公务,亦不去兵营、不见外客,专门在府中陪伴荀贞,每当黄昏人静之时,他就邀荀贞、荀攸、程嘉等人出府行游。

    临湘城里的古迹,如吴王殿、贾谊故居以及前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所筑的定王台等等,孙坚引着荀贞等人一个个地游玩过去。

    ——长沙定王刘发即光武帝的祖上,是光武的天祖,光武是他的六世孙。刘发之母是景帝后妃程姬的侍婢,出身微贱,故此刘发没有能得到好的封地,被封在了长沙这个“卑湿贫国”,长沙离长安有数千里之遥,他思念母亲,便择城东高地,筑了一台,每当想念母亲之时,就登台远望长安方向,聊尽一片孝心,此台即是定王台。

    早在刚入到临湘时,荀攸就想去贾谊故居看看,只是因为荀贞一直没怎么出府,——他知道荀贞其实是很喜欢游玩古迹的,所以照顾荀贞的情绪,虽得了程嘉、陈仪、栾固等人的数次之邀,也一直没有去看过,甘与荀贞“同甘共苦”,直到今时才得偿所愿。

    临湘城外有灵麓峰,即后世之岳麓山,乃是南岳衡山的七十二峰之一,离临湘不是太远,风景秀丽。游遍了县中,孙坚又与荀贞等趁夜出城,乘车命舟,到得峰下,上去玩了四五天。

    在山上,孙坚笑对荀贞说道:“卿诗云‘灵山台上灵犀恋,唯恨流年入鬓来’,吾读书少,不知灵山在何处,亦不知灵犀是何物也,然卿且请观此灵麓峰,不知较之灵山如何?”

    荀贞笑道:“所谓‘灵’者: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顿了下,又笑道,“城不在陋,唯长吏之德以馨。”

    听出了荀贞这是在夸赞自家,孙坚抚着胡须,哈哈大笑。

    荀贞记得橘子洲也在长沙附近,游过岳麓山,本欲再往橘子洲一游,然而问及孙坚此洲在何处,孙坚却茫然不知,临湘本地人的桓阶亦未尝听闻此洲,也不知是现在还没有橘子洲这个名字,还是尚无橘子洲之存在?

    遥想起后世那人在橘子头指点江山的英雄意气,到了临湘却不能至橘子洲一看,荀贞未免有点失望。

    不过行船水上,迎浩荡清风,举视鹰击长空,俯瞰鱼翔浅底,远眺万山新绿,顾盼湘江北去,天水苍茫中,一船数人,似极渺小,而身处其中,却又胸怀大开、块垒顿散,思及亡命藏匿,展望天下将乱,不觉间,荀贞的胸臆间豪情渐起,竟是生起了与那人类似的慷慨情感。

    他步至船头,按剑而立,解衣冲风,慨然吟道:“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大丈夫,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下船上陆,未至长沙,数骑绝尘奔至。

16 乱将至中流击水

    所来之骑俱是郡府的吏卒,领头之人是朱治。

    朱治是扬州丹阳人,与孙坚同州,早在孙坚讨许昌时,他就跟随孙坚左右了,与祖茂、韩当、程普、吴景诸人一样,他也是孙坚的心腹爪牙。

    因此之故,他也是除了桓阶外,寥寥几个知晓荀贞真实身份的长沙郡吏之一。

    闻报是朱治驰来,孙坚命车驾停下。

    荀贞与孙坚同坐在一车上,心道:“朱君理为行都尉,向在兵营,甚少出城,今却驰奔而来迎文台归郡,莫不是长沙发生了什么贼乱?”

    朱治认得孙坚的坐车,没有停马,直接奔到辎车的前头,这才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向辎车冲来。

    孙坚已经撩开了车帘,荀贞往外看去,注意到朱治神色仓皇。

    荀贞心中一沉,断定此必是长沙出了贼乱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贼乱,心道:“朱君理久从文台征战,乃是沙场宿将了,今却惊乱至此,到底是长沙哪里又出现了大规模的贼乱?”

    朱治未至车窗前,“明公!”

    孙坚沉声说道:“不要急,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哪里又出了贼乱?”

    孙坚的判断却是与荀贞一致。

    朱治奔至车窗外,不暇调整呼吸,喘着粗气叫道:“天子崩了!”

    一言既出,孙坚、荀贞俱皆愕然,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有想到朱治却竟是说出了这句话。

    “天子崩了?”

    “今早刚接到的消息!”

    孙坚与荀贞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人杰,已从愕然中恢复过来,愕然过后,两人又俱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文台,卿当立即归郡。”

    孙坚面色沉重,说道:“好,我现在就乘骑归县,卿可乘车还城。”

    天子崩,本就是震动朝野的大事,何况近来兵乱多年,忽然国家失主,更是可能会造成动荡,又尤其直到天子崩前,皇太子的人选都还没有选定,也就是说,国家现在是空悬无主,这更会使天下吏民人心惶惶,虽然说长沙大股的贼寇已经被孙坚清缴了个干净,可保不齐就会有人趁机再兴兵作乱,作为一郡之长,孙坚这个时候不能在外,必须坐镇府中。

    孙坚下车,自有义从牵马过来。

    他当下翻身上马,和荀贞暂时告别,催喝坐骑,领着朱治和闻讯从别的车上下来、亦换乘奔马的桓阶等人卷驰而去,先归临湘。

    这等动静不小,跟着荀贞出来的荀攸、程嘉、刘备、栾固、陈仪、魏光、简雍、於毒等等诸人分别从自己的坐车上下来,聚集到了荀贞的车外。

    “天子崩了?”程嘉头一个发问。

    刘备大惊失色,连声说道:“今战乱不已,贼起如蜂,天子却怎么、却怎么在这个时候崩了?”

    虽然天子在位已二十一年了,但登基时他才十二岁,也即是说今年他才三十三岁,和孙坚、荀贞、刘备的年龄差不多,只比孙坚大两岁,比荀贞大三岁,比刘备大四岁,纵是在人均寿命不长的当下,以他九五之尊、养尊处优,却也是正当盛年,尽管从今年开春起,洛阳就不断有传闻传出,说天子病重不起,可刘备也好、孙坚也罢,却都是没有想到他竟就这么崩了!

    不过话说回来,本朝天子普遍短命,自光武以下,至今共已历十二帝,其中单是早夭的就有四个,年龄最小的殇帝死时还不到一岁,活过六十岁的只有一个,便是光武帝,活过四十岁的亦只有一个,是光武的儿子明帝,明帝之后的历帝再无一个活过四十的,年龄最长的桓帝,也即先帝,也只活了三十六岁了,所以说,今天子以三十三之龄而崩,已算是长寿的了。

    问题是,今天子崩的太不是时候。

    便是如侍卫在荀贞车外的典韦、赵云这样接触政事不多的人也能感觉得出来。

    当今天下,外有南、北叛乱,内有士大夫、宦官之斗,本来就已经是危急存亡之秋了,天子如不崩,以他在位二十一年的威权,或尚可以系汉室於将倒,使汉室能够再苟延残喘些时日,可他却这个时候崩了,更要命的是,直到他崩,都还没有确立皇太子。

    这已经不是内忧外患,而是致命了。

    时到四月下旬,江南风景宜人,道畔树绿,风暖花开,空气中时时处处都充满着芳香。

    如此的风光之下,荀攸、程嘉、刘备诸人却皆心情沉重。

    荀贞早知天子将要崩,虽然没有想到是在今年,可却也差不了多少,他对此早已有心理准备,因此他的心情是最早平复下来的,他止住了诸人乱糟糟的说话,面沉如水,说道:“大道之上,非围聚说话之所,汝等且各归己车,先回临湘。”

    诸人应诺。

    荀贞叫住荀攸、程嘉:“公达、君昌,汝二人来我车上坐。”

    刘备等人各归己车,荀攸、程嘉上了荀贞的坐车。

    荀贞命车队启动,徐徐向临湘去。

    车中,荀攸紧蹙眉头,说道:“君侯,而今外乱不止而天子崩,并且皇太子至今未立,这国家的局势?”

    荀攸首先考虑的是国家的局势,程嘉待心情平复下来之后,首先考虑的却不是国家,而是荀贞。

    程嘉拈须沉吟说道:“君侯,袁本初素有诛宦之志,今天子崩,而天子爱董侯,……会不会?”

    程嘉这话听来似乎难懂,但荀贞、荀攸皆知其意。

    天子爱董侯,不爱史侯,一直想立董侯,即从小被董太后抚养长大的次子刘协为皇太子,只是因为顾忌何进和士大夫们的反对,所以才直到亡故也未能如愿。可既然天子有此心愿,——天子一直到死都没有立皇太子,宁愿皇太子的位置空悬,他也不立史侯,即从小在史道人家长大的嫡长子刘辩为皇太子,可见他想立刘协为皇太子的念头是多么的强烈,那么,他生时不能立,在他亡故前,会不会留下遗诏给信用的宦官们?会不会让宦官们立刘协为天子?

    这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天子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能立刘协为皇太子,他死了,刘协反倒能继承大统?可细想之下,却也是有可能的。

    一方面,现而今宦官把持朝政,党羽、爪牙遍布州郡,蹇硕又统带京都禁军,实力强大,另一方面,“董侯”刘协是被董太后抚养长大的,不用说,董太后肯定是愿意立刘协为天子的,天子一死,作为天子生母的董太后在京都的分量显然极重,两个方面加到一起,这是一股非常强大的政治、军事力量,如果能够操作得当,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可这样一来,何进必然不愿意。“史侯”刘辩是他的外甥,刘辩又是天子的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何进怎么可能会同意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如此,袁绍久有诛宦之志,会不会趁此良机进一步加强与何进的联盟,甚至以此为机逼迫何进和宦官们彻底翻脸?

    荀贞和袁绍、何顒等人的通信,荀攸、程嘉这些心腹皆知,程嘉因此而知袁绍有诛宦之志,又因此而知何进现在虽与袁绍同盟,可在诛宦上却一直是犹豫不决,远没有袁绍这么坚决。

    荀贞、荀攸听程嘉分析。

    程嘉接着说道:“如能趁此之机,袁本初与大将军共起诛宦?……君侯,君侯的复起之日就在眼前了啊!”

    荀贞捕灭邺赵,因之亡命,现如今誉满天下,就且不说袁绍与荀贞的关系,他二人本即是“一党”了,便只冲着荀贞如今的名声,袁绍要想动手诛宦,也一定会书召荀贞。

    “公达,你怎么看?”

    “蹇硕统带京都禁军,洛阳兵马泰半在其麾下,如再与骠骑将军合势,大将军名号虽尊,怕也是诛宦不易,……君侯,还记得建宁元年事么?”

    “骠骑将军”说的是董重,董重是董太后的从子,现为骠骑将军。

    “建宁元年事”,说的是建宁元年,时为大将军的窦武和士人领袖、时为太傅的陈蕃谋诛宦官,结果事情泄露,被宦官获知,宦官遂劫持窦太后,命人持节收捕窦武等人。窦武不奉诏,驰入兵营,召北军数千人屯於都亭下,称“宦官谋反”,欲攻诸宦。中常侍王甫矫诏令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又命刚率师归京、不明情况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与周靖一起率五营军士击讨窦武,王甫本人亦率虎贲、羽林等甲士千余与张奂合兵。北军兵士素来畏服宦官,一见王甫等来,纷纷逃散,不过半天功夫就几乎逃光了,最终窦武被围自杀,陈蕃死在狱中。

    “将军”号中,大将军最尊,骠骑将军次之,车骑将军再次之。

    现今朝中位号最尊的三个将军,除了何进外,其余的两个都与宦官结好。

    董重不必说,他肯定是听他姑母董太后的,车骑将军何苗虽是何进的弟弟,但对何进与袁绍等士人走得太近之举他却向来都是持反对态度的,和何进为此事屡次争吵,他也是偏向宦官这一边的。

    蹇硕手握重兵,与董太后、董重联盟,声势愈强,何进本就兵少,不敌蹇硕,与何苗又不和,其势自然愈弱。这个情况下,如果贸然起来诛宦,很有可能会重演建宁二年的事。

    程嘉不赞成荀攸的观点,说道:“公达只闻建宁元年事,却不闻前汉征和二年事乎?宫中常侍、上军校尉蹇硕,彼辈之势虽强,然所赖者,天子也,如今天子崩,诸宦无所赖,大将军只要能抢占先机、拥‘史侯’为天子,之后,一道诏书、数百甲士,便足以戮灭诸宦。”

    “前汉征和二年事”,说的是前汉武帝时皇太子收捕江充,时武帝在甘泉宫,闻之,令召皇太子,使者不敢去,回报武帝说“太子反”,武帝大怒,命丞相刘屈氂率兵击之。长安流言说“太子谋反”,吏民遂不敢依附皇太子,最终,皇太子力孤兵败,逃出了长安。

    程嘉说的也有道理。

    前汉征和二年,以皇太子之尊,在被传说谋反后,吏民尚不敢附,况乎蹇硕一个阉宦?他就是再有兵权,在天子诏书、汉室名义下,也得束手就擒。

    一件事情如果往复杂里想,那么就会很难做,可如果往简单里想,解决的方法也许就很简单。

    常侍们的势力再大、蹇硕再手握重兵,可他们的势与权却都是依附在天子身上、也即皇权上边的,何进如果真能如程嘉所说,抢先把刘辩拥立为天子,那么以天子之诏、汉室之名,敢跟着常侍们、蹇硕起兵作乱的恐怕是一个也没用。

    虽然说现在和前汉征和二年时还是挺有区别的,前汉征和二年时,武帝在位已久,威望无人能及,是故一说皇太子谋反,吏民无人敢依,而现今却是天子刚崩、皇太子位空悬,国家的最高权力正处於一个真空期,上边并没有一个如武帝这样的人压着,所以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在这个时候起来诛宦,风险其实真是很大的,不过对程嘉的这个观点,荀攸倒是不反对。

    荀攸思忖了会儿,说道:“今一时、彼一时,君昌,虽说今时与前汉征和二年时不同,然如按卿所言行之,亦非无可成之算。”

    荀攸、程嘉一路讨论。

    荀贞知道历史的走向,所以没必要加入到讨论中,他听得多、说得少。

    傍晚时分,临湘在望。

    荀攸、程嘉停下讨论,荀攸问荀贞:“君侯,天子今崩,如果如君昌所言,袁本初促大将军诛宦、飞书相召君侯,不知君侯是何打算?”

    “当此之际,岂能等袁本初传书?回到郡府,我便给他写信,公达,你亲自带信去洛阳。”

    何进去年遣袁绍出京击青徐黄巾,袁绍实际上就没去,一直待在京畿一带,现今天子驾崩,他绝对已经回到了洛阳,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肯定是全身心答地投入到了政斗之中,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荀贞,荀贞不能坐等他的飞书,要主动给他写信。

    不但要主动给袁绍写信,而且这次派去洛阳的信使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以前荀贞派给袁绍、曹操等送信的信使多是门下义从,这一次他决定让荀攸去。

17 虚席相问上策何

    入到临湘城中,还没到郡府大门,远远地便瞧见朱治、祖茂、吴景、程普、韩当等等诸人悉皆披挂衣甲,按剑催马,从府内奔出。

    荀贞叫赵云上去询问。

    很快,赵云回来复命,却是朱治诸人奉孙坚之命,或去营中坐镇、警戒备战,或将要带步骑巡逻郡中、以防生乱。

    听得孙坚召来了郡府诸多的大吏,正在前院堂上议事,荀贞没有去打扰孙坚,入到府中后,直接去了后宅西楼。

    在回临湘的路上,荀贞已经构思好了给袁绍、曹操的信,到得楼中,他即提笔命纸,没用别人研磨,而是自己研磨,又趁研磨的功夫重整了一下思路,随即下笔,没用多久,给袁绍、曹操的信便已写就。

    写好了这两封信,荀贞没有停手,又给颍阴写了几封信,分别写给族中长辈与义从诸将以及乐进等人。

    几封信写好,荀贞先把写给袁绍、曹操的信封好,交给荀攸,说道:“公达,你今晚准备一下,备好行装,明天一早你就带着这两封信去洛城!”

    荀攸肃容应道:“诺。”

    荀贞召赵云近前,说道:“子龙,公达此去洛阳,道路迢远,多盗贼,不可无人护送,此任就交给你了。”

    赵云应道:“诺!”

    荀贞手书了军令一道,给赵云,说道:“你持此檄令,去找伯禽,叫他按令行事。”

    赵云接过檄令,看去,却是荀贞命江禽调拨五十精骑给赵云。

    赵云迟疑说道:“君侯,此次来长沙,君带的骑士本就少,这一下拨出五十骑?”

    荀贞檄令上所写的“精骑”,显然是真正的骑兵。他这次来长沙,随行所带的骑兵只有数十骑,一下拨出五十骑给赵云,剩下的就寥寥无几了。

    荀贞说道:“此五十精骑不是给你,让你全带去洛阳的。”

    “那是?”

    “其中十骑跟着你护卫公达去洛阳,余下四十骑,你把他们安置在沿途郡县,……,公达,你去到京都后,不管京都的局势有何变化,无论事情大小,只要你觉得需要报与我知的,就写给子龙,由子龙负责传送给我,……子龙,这让你安置在沿途郡县的四十骑就是专责传递消息所用的。”

    荀攸、赵云明白了荀贞的意思,肃然应诺。

    用接力的方式传递消息是最快的,洛阳离临湘虽有近两千里,但若以此法传送消息、情报,日夜不息,至多十日便可送到。

    荀贞又把荀攸召到近前,当面细细叮嘱,说道:“公达,你到洛阳后,不要急着回来,把这两封信交给袁本初、孟德后,你可一一拜访朱俊、阴修、赵谦、孔融、何顒、钟繇诸君,不用和他们多说什么,他们如果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记下来,叫子龙报与我知。”

    朱俊、阴修、赵谦、孔融、何顒、钟繇诸人俱是荀贞的故识,如今均在洛阳。

    朱俊与皇甫嵩平定了黄巾乱后,没多久,他的母亲去世,他因之去官归家守孝,守孝毕,复为朝廷征拜,先后历任将作大匠、九卿、河内太守、光禄大夫、屯骑校尉、屯门校尉、河南尹等职,现在洛阳。阴修早在从颍川太守任上离开后就入朝中为官,贵为公卿了,也在洛阳。黄巾乱时,赵谦是汝南太守,因为赵谦的从父赵典曾是荀爽的举主,所以在荀贞从讨汝南黄巾时,荀爽还特地交代过荀贞,叫他礼敬赵谦,赵谦於汝南太守任上期满,现也在京都朝中,亦是贵为公卿了。孔融被王允征辟,本与荀爽同为豫州从事,后得朝廷辟用,现也在朝中。何顒不必说,他一直都在洛阳。钟繇前时在尚书郎任上期满,出为阳陵令,因病离职,旋被三府征辟,又被朝廷任为廷尉正,——所谓“廷尉正”,顾名思义,廷尉的属官,长社钟氏乃是州郡知名的律法世家,钟繇被朝廷任为廷尉正,也算是能一展家学了。

    这几个人与荀贞有的关系远,有的关系近,但在这个时候,无论关系远近,能用就用。

    荀攸应诺。

    荀贞沉吟了下,又说道:“吾闻韩中丞是袁氏门生,如能得袁本初引见,你也可以拜见一番,……不知故豫州刺史王公现是否在洛阳?如在,亦可去拜见一番。”

    韩中丞,指的是韩馥。韩馥与荀贞、荀攸同郡,现为朝中御史中丞。韩家亦是颍川士族,韩馥与荀家的人是有来往的,只是因为他比荀贞大太多,荀贞出名的时候,他已在州郡、朝中为吏了,所以荀贞却是没有与他见过。

    故豫州刺史王公,说的是王允。

    荀贞认识的这些人中,王允这几年的仕途是最坎坷的,而起因是他得罪了张让。

    豫州黄巾之乱被平定后,王允、皇甫嵩查获到张让的宾客与颍川黄巾书信交通,——这件事荀贞当时略有猜闻,王允於是把这件事上奏给了天子。天子怒责张让,可张让深得天子信爱,不但没有获罪,反倒於次年,也即中平二年,把王允给槛车征至京都、捕拿下狱了。好在赶上大赦,王允遇赦得免,还复豫州刺史之位,但没过几天,“旬日间”,又以“它罪”被捕。

    一个月内连着被捕拿了两次,对士大夫来说,实为大辱,因为王允素意高刚强,时为司徒的杨赐不欲他再受狱中的刀笔吏之辱,遂遣客劝他“深计”,“深计”者,好好考虑考虑,不外乎要么自杀,要么亡命,王允左右的豫州从事诸吏中颇有几个“好气决”的,也就是轻死好气的,共流涕奉毒酒而进之,劝王允不如自杀。王允却不肯,厉声说道:“吾为人臣,获罪於君,当受刑死以谢天下,岂能饮药自杀?”扔掉酒杯,出就槛车。

    朝臣闻之,无不叹息。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共同上疏,为王允求情。王允因得“减死论”,免了死刑,可仍不得释放,这年冬天朝廷又大赦,王允独不在赦免之列,直到第二年,也即中平三年,他才被释放。经历了这一事,王允亲身体会到了宦官的横暴和权势,担忧会又一次被张让给捕拿下狱,於是变姓名,逃匿於河内、陈留间。

    如今天子崩,荀攸、程嘉能看出士大夫与宦官之间的矛盾可能会因此而爆发,王允自然也能看出,河内、陈留均离京都不远,他想必是会潜回京师的。

    荀攸应诺。

    “你二人现在就下去准备吧。”

    荀攸、赵云行了一礼,自去预备明早出发。

    荀贞写给江禽的檄令中,除了令江禽拨五十精骑给赵云外,还有令江禽马上来府中见他的命令。

    等了一会儿,江禽来到,他满面尘土、额头汗水涔涔,显是路上疾驰之故。

    荀贞把写给族长、义从诸将、乐进的信递给他,说道:“伯禽,天子驾崩之事你可已知?”

    “已经知道了。”

    “这是我写给我族中尊长以及君卿、伯仁、玉郎和乐文谦的信。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和公达、子龙一起出城,归返颍阴,把这几封信交给收信之人。”

    江禽小心地收好信,躬身应道:“诺。”

    “此数信事关重大,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不可丢失,切记切记。”

    这几封信中,给族中的信倒也罢了,只是问问族中的情况。

    这半年来,荀贞只给族中、陈芷写过一次信,准确点说,是只给族中写过一次信,只给陈芷写过十个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他第二次给族中写信,——也许是为了免得他在外生忧,也许是为免得他冒险回家,族中早前给他的回信中并没有说荀绲病重之事。

    但是给荀成、许仲、辛瑷、乐进等人的信,里边的内容却是不宜为外人看到。

    荀贞在给荀成、许仲、辛瑷的信中,命他们整顿步骑义从,做好随时可以出战的预备,在给乐进的信中,询问颍川现今仓储与军械存储的情况。尽管荀贞没有说这个“预备出战”是为去哪里作战而“预备”,也没有说为何问颍川藏储,可若被聪明才智之有心人看到,联想到如今的朝局,却说不定会被疑荀贞有“不测之志”。故此说,这几封信是一定不能丢失的。

    “君侯尽请放心,必万无一失。”

    “好,你去吧。”

    江禽应诺退出。

    荀贞又召来程嘉,说道:“君昌,我遣公达、伯禽分去洛阳、颍川送信,我意为何,卿可知?”

    程嘉答道:“略能猜知一二。”

    荀贞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想借这个机会“翻盘”,也就是程嘉说的“复起”。

    “以卿度之,我如此为之,可行否?还需要再做些别的么?”

    “吾有上中下三计。”

    “请言之。”

    “诚如君侯所言,枯居临湘、诸事不做、坐等袁本初飞书相召,此下策也,而如君侯今送信洛阳、颍阴者,以嘉陋见,可为中策。”

    “上策为何?”

    “而今之事,非但关君侯本身,亦关今后天下形势,事如能成,则诸宦束手,士人扬眉,值此之机,以嘉愚见,君侯应轻骑进京,面见袁本初、大将军,亲参谋议筹划,此上策也。”

    从先帝至今,宦者弄权数十年,士人数谋诛宦而皆不能成,现在终於等到了这么一个天赐的良机,很可能会就此扭转朝局,而一旦扭转了朝局,那么凡是参与此事的人必然都将会成为朝廷的显贵功勋,那么在这个时候,在程嘉看来,荀贞只是写信给袁绍等人却还是不够的。

    程嘉认为:荀贞应该潜入京师,去见袁绍、何进等人,亲自参与到此事的谋划中,只有这样,才能在“事成之后”为自己获取到最大的政治利益。

18 未到轻身入京时

    程嘉认为:荀贞应该潜入京师,去见袁绍、何进等人,亲自参与到此事的谋划中,只有这样,才能在“事成之后”为自己获取到最大的政治利益。

    轻身入京这件事,荀贞在回临湘的路上时有考虑过。

    但他经过再三地斟酌,认为现在还没有到入京之时。

    原因有二。

    首先,他虽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可却不知道“历史的细节”。

    从灵帝驾崩到袁绍诛宦,这中间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洛阳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阳现在的局势很乱,就像程嘉说的,如今已到了关系到天下未来大势的关键时刻了,士大夫与宦官对此皆心知肚明,两边的争斗必然激烈,必然是白热化的、刀刀见血的,两边的领袖人物、重量级人物、智囊、干将肯定都已经出来了,都会参与到这场政斗中,那么,在这么个两边大佬尽出斗势、智囊云集献策、干将群起斗力的情况下,荀贞一个亡命之身,智勇不过中人,如能带兵入京或许还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如是孤身入京,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当袁绍、何进的马前卒么?

    不但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如果一旦被卷入到这个“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的漩涡,那么要想再脱身可就不易了,万一再被张让、赵忠获悉他来了京师,——现在这个时刻,何进、袁绍必然是时刻关注张让、赵忠、蹇硕等人的动静,张让、赵忠、蹇硕也必然是广置耳目、到处探伺,时刻关注何进、袁绍等人的动静,荀贞如至京师,十有**会被张让、赵忠获知,那么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荀贞就等於是羊入虎口、自投死路。

    总之,也就是说,荀贞现在入京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会把自己陷入险地。

    这是他不能去京都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如果不知道历史的走向,那么在当下这个时刻,确如程嘉所说,与其坐留长沙,不如冒险进京。干大事不能惜命,现在就是“干大事”的时候,不能顾惜性命,只有敢赌,才能得到最大的收获,——反正荀贞已是亡命之身,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问题是,荀贞虽不知“历史的细节”,但却知“历史的走向”,他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是袁绍诛宦,是士大夫暂时赢得了这场政斗的胜利,那么他还何必再冒险入京?

    荀贞认为,他现在的上策应该是:在长沙等些时日,待荀攸与袁绍等人接上线,搞清楚了洛阳现在的局势发展到了哪一步,然后视情况,或潜入京都,面见一下袁绍,或干脆返回颍川,为下一步做准备,这才是最上之策。

    颍川是个好地方。

    既是荀贞的“家乡”,又士人力量雄浑,最重要的是:离洛阳不远。

    颍川到洛阳也就几百里地,数日即可驰至。

    与其去洛阳,深陷到洛阳的那个漩涡中,不如潜伏颍川,整肃义从,观望局势,静待其变。

    因之,荀贞对程嘉说道:“卿所言之轻骑入京,固为上策,然以吾看来,现今尚非其时。”

    程嘉问道:“缘何未至其时?”

    荀贞没办法给他解释,含糊说道:“洛城局势不明。君子顺天而动、应时而为,且待公达探清了洛阳形势,再议是否入京不迟。”

    荀贞是“主君”,他说了算,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是老成稳妥之见,程嘉没有异议。

    其实以荀攸和程嘉的性格、能力而言之,如把程嘉遣去洛阳是最合适的。

    程嘉、荀攸俱为谋士,然两人各有其所之偏长。

    荀攸长在大局,程嘉长在机变,而且程嘉的胆子还够大,正适合去做“乱中取利”、“火中取粟”之事,但只可惜程嘉的相貌太有特色了。作为荀贞在魏郡时的谋主之一,程嘉的相貌极有可能已被赵忠知道,如叫程嘉去洛阳,他不好掩饰行踪。所以,只能让荀攸去。

    荀贞忽想起一事,拍了拍额头,吩咐程嘉,说道:“公达、伯禽此行,不能没有符信;骑士来回传递消息,亦不可无符信。君昌,你去找文台,请文台令临湘县多开几份符信出来。”

    程嘉应命,自去办理此事。

    符信开出,交给荀攸、赵云、江禽等人。

    次日一早,荀攸等人即踏着晨光出府,离开临湘,各去目的地。

    荀攸等人走后,荀贞在临湘焦急等待,从第十五天起,便不断命人去城门口相候,看有无骑士传递消息回来。将近二十天后,五月初,第一道消息传来。

    这第一道消息却不是荀攸送来的,而是江禽送来的。

    江禽在九天前到了颍阴,按照荀贞的吩咐,他把信分别给了收信人。乐进不在颍阴,在阳翟郡府,为此,他还专门跑了一趟阳翟。

    族中长辈如荀爽、荀衢皆有回信,陈芷也有回信,荀成、许仲、辛瑷、乐进亦有回信。

    这第一道消息便是这几人的回信。

    荀贞一一展开细看。

    荀爽和荀衢的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告诉他族中无事,叮嘱他一人在外务必要保重身体,多加餐饭,提了下天子驾崩,表示了一点对朝局的担忧,除此之外,便无别的了。

    陈芷的回信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陈芷在信中告诉荀贞,在荀爽、荀衢等族人的照料下,家中一切皆好,叫他不必牵挂,只是在信末,陈芷流露出了想来长沙找他的意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当同甘共患,荀贞在外“流离受苦”,陈芷不愿意独在家中“享福安乐”。

    对陈芷的心思,荀贞甚是感动,不过眼下之时,显非陈芷来长沙之机,何况也许用不了多久荀贞就要回颍阴了,陈芷又何必来?只是这层意思现在还不能对陈芷说,故此荀贞也只是回信宽慰陈芷,叫她好好在家,不要来长沙。

    荀成、许仲、辛瑷、乐进的回信里就颇有内容了。

    荀成、许仲、辛瑷三人先是汇报了一下步骑义从们现在的具体情况。

    荀贞的义从中有不少是外郡人,但因荀贞以恩义与他们相结,所以他们倒是没有多少离辞返家的,荀成等回到颍阴后,以荀贞的声望,又有不少家乡少年来投,故此说,在人数上,现在可用的义从反倒比荀贞在魏郡时还要多,将近四千人了。

    至於战力,许仲汇报道:谨遵君令,吾等归乡后,操练不息,虽新卒亦两日一操,是故众虽增而战力未减。

    人数增多了,战斗力没有降低。

    荀贞看到这里,放下了心。

    许仲、荀成、辛瑷在信中汇报完义从的情况,接着表示:一定会按照荀贞的命令,做好出战的准备。荀成表达了决心,表示一定要做到:兄一檄之召,四千甲士即时可战。

    荀贞彻底放下了心。

    乐进没有问荀贞为何询问颍川的粮储、军械储备,而是直接详细地开列了荀贞所问的这些东西的明细。

    荀贞读完,心中有了数,军械储备且不说,以颍川现今的粮储,只郡府的储粮即足可以支撑万人半年之用,——看来这几年颍川的农业恢复、发展得不错。

    荀贞之所以问颍川储粮的情况,却是在打“借粮”的注意。

    来日如进京,又或起了战乱,军粮不可没有。荀氏虽然储了不少粮,可短期用可以,长期用却就不足了,所以如能从颍川弄来粮食,自是最好不过。

    至於问军械,亦是因为此故。

    颍阴的回信到后第二天,洛阳终於有消息送来了。

19 血雨腥风洛阳城(上)

    颍阴路近、洛阳路远,而洛阳的消息只比颍阴的回信晚到了一天,其中有“四十精骑接替送信”的作用,也有荀攸日夜兼驰、赶路迅急的缘故。

    荀攸送来的第一个消息是:下军校尉鲍鸿下狱死。

    消息只有几个字,荀贞却从中读出了深层次的含义。

    朝中的士大夫与宦官已经彻底撕去了面纱,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战争”,而士大夫与宦官的第一个回合交手,以宦官取胜而暂告一个段落,蹇硕的实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西园的诸校尉里边,蹇硕最忌惮的不是袁绍,不是曹操,而是鲍鸿。

    无它缘故,只因鲍鸿是西园八个校尉里边唯一一个打过硬仗、有过货真价实军功的人。

    西园八校尉中有过征战沙场经验的人不多,蹇硕、袁绍皆是久居洛阳,没有上过战场,赵融、冯芳、夏牟、淳於琼亦基本没有征战经验,比如冯芳,是宦官曹节的女婿,早年为尚书郎,后任满迁升,大多时都在京都为京官,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再如夏牟,在被拜为左校尉前他是谏议大夫,谏议大夫专掌谏争议论,是标准的清流文官,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八校尉中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唯有曹操、鲍鸿二人。

    严格说来,曹操也不算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他虽有过以骑都尉之职协皇甫嵩击讨颍川黄巾的经历,但当时他只是去“镀金”的,是为了捞取军功,在得到他想要的军功后,他很快就远离了战场,依靠其父之力而转迁为济南相,去济南国上任了,战场经验也不多。

    西园八校尉里边,只有鲍鸿是真真正正打过硬仗的。

    中平二年,张温讨边章、韩遂时,鲍鸿是右扶风,后来张温所遣之诸路兵马皆大败奔北之时,他和董卓却打下了一次胜仗,——当时他与董卓联兵并攻,大破边章、韩遂,斩首数千级。

    因之,他转为屯骑校尉,又在去年被拜为八校尉中的下军校尉。

    鲍鸿出身士族,与袁绍、曹操来往颇密,又是八校尉中唯一一个打过硬仗、有过真实战功的人,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了蹇硕深深的忌惮。

    蹇硕早就想出掉鲍鸿了,去年汝南黄巾又起时,蹇硕就下过一次手。他当时奏请天子,调鲍鸿去汝南葛陂定乱,他本是想以军法来除掉鲍鸿这个眼中钉的,——鲍鸿如果战败,以汉家森严的军法,轻则夺职、重则杀头,却不料鲍鸿虽未取得大胜,竟亦无败,蹇硕因不能得偿所愿。

    去年没能除掉鲍鸿,按理说蹇硕应该消停一段时间了,以免压迫过甚,从而引起西园校尉中士人集团的诸人,如袁绍、曹操等的反弹,可奈何时间不等人,今年一入春,天子就病重不起,眼看一日不如一日,蹇硕可以等,天子的病不能等,以是之故,他就又下手,於今年三月时,也即一个多月前,寻了个借口把鲍鸿给捕拿下狱,并暗令狱卒,把鲍鸿弄死在了狱中。

    蹇硕宁愿冒着引起袁绍、曹操等人强烈反弹的可能性,也一定要把鲍鸿给及早地除掉,目的显而易见:他这是想赶在天子驾崩前尽可能地扩充自己的实力,希望能更进一步地掌控西园诸军,以备在天子崩后,他可以以西园之兵作为手上最大的筹码来震慑政敌。

    鲍鸿一死,蹇硕去掉了眼中钉;鲍鸿是下军校尉,位仅次蹇硕、袁绍,蹇硕又可以此来威吓西园诸军那些“心怀异志”的人‘同时,“下军”这支部队显然也由此落入到了蹇硕的手中。

    这是一举三得之事,对蹇硕来说,收获远大过风险。

    在天子的默许下,他成功了,士大夫输掉了第一阵。

    荀贞对程嘉、孙坚评价此事,说道:“洛阳今时,血雨腥风,袁本初稍挫一阵,蹇硕势必更加猖狂。”

    洛阳的第一道消息到后第三天,又一道消息从洛阳送至。

    这第二道消息验证了荀贞的话。

    荀攸写道:“吾闻孟德言:先,帝属意董侯,欲立之,以大将军贵重之故,犹豫未决,病重,乃属董侯於蹇硕。四月丙辰,帝崩於嘉德殿,蹇硕时在宫中,遂欲杀大将军而立董侯为天子,因托以计事之名,迎大将军入宫,暗藏甲兵於内。大将军车驾至。迎大将军者,蹇硕司马潘隐,潘隐与大将军早旧,迎而目之。大将军惊,驰归军营,引兵入屯百郡邸,称疾不入。”

    四月丙辰,即四月十一日。

    “迎而目之”,这说的是潘隐在迎接何进时“以目示意”,警告何进不要入宫。

    “百郡邸”,郡邸是国家诸郡在京都洛阳的办事机构,就如后世的“使馆街”一样,这些“郡邸”都聚集在同一个“里”内,故统而名之为“百郡邸”。

    何进为何在知道蹇硕欲杀他之后领兵入屯“百郡邸”?

    两个缘故,一个是此地“郡邸”云集,楼阁林立,建筑物多,易守难攻,另一个则是因为“百郡邸”的位置好。“百郡邸”位在洛阳城中,东城下,离宫城不是很远,——洛阳的皇宫南北二宫在洛阳城北,北宫在南宫的北边,南宫在北宫的南边,从百郡邸去南宫很近。

    何进带兵屯驻此地,退可守、进可攻,如果蹇硕稍有异动,他随时可以攻打宫城。

    宦官与士大夫的第二次交手,却是蹇硕棋失一着,被士大夫占了上风。

    荀攸讲述完了这件事后,接着在下边写道:“先时,蹇硕陷故下军校尉鲍鸿入狱死,西园将士多怀愤慨。至是,大将军檄令西园,命袁本初、孟德及赵、夏、淳於诸校尉,或镇西园本营,禁兵士外出,或召命入百郡邸,加兵益将。蹇硕一党,震惧不敢动,硕乃势穷,被困宫中。大将军乃召百官,与后将军袁隗诸公议立史侯为天子。戊午,史侯继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封皇弟协为勃海王。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戊午,即十三日。

    十一日,灵帝驾崩,十三日,刘辩继位,何进、袁隗共掌大权,——“录尚书事”,本朝之政事悉归尚书台,何进、袁隗“录尚书事”,这说明朝廷的大权落入到了他两人的手中。

    刘辩继位这件事,荀贞、孙坚、程嘉等人亦已从上个月朝廷向天下颁布的诏书中知道,但若不得荀攸此信,他们又怎能想到围绕着刘辩继位一事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曲折?

    蹇硕虽然在第一个回合中胜了一局,而且在这第二个回合中也差点就取胜了,却因宦官实在是不得人心,到底是差了一着,先被自己的司马出卖,继而因身在宫中而失去了对西园诸军的控制,最终不但没有能杀掉何进,反而被何进统兵逼迫,被困於宫中,纵有千万不甘亦一事也做不成,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何进、袁隗等人成功地把“史侯”刘辩拥立为了天子。

    “太后临朝”,此太后指的即是刘辩之生母、何进之妹何太后。本朝以来,登基的天子多年幼,不能亲自处理国家的政务,因而,“太后临朝”之事屡见不鲜。

    刘辩登基这件事发生在四月,在荀攸到洛阳之前,而荀攸的这一道消息却比第一道消息晚了三天送到,这“三天”大约是他在洛阳探知此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时间。

    程嘉喜道:“大将军与太傅录尚书事,……君侯,君之复起之日不远了!”

    虽然说四月的那次大赦主要是针对在囚的、非杀人、不道等严重罪行的,不包括荀贞这种情况,但何进与袁隗共掌大权,荀贞作为袁绍的盟友,早晚也会能得到朝廷的赦免的。

    两天后,来自洛阳的第三道消息送至。

    果如程嘉所言,在立定了天子,取得了第二个回合的重大胜利后,袁绍记起了荀贞,专门找来荀攸,对荀攸说:他将会在近日上言何进、袁隗,赦免荀贞之罪。

    士大夫虽然取得了第二个回合的胜利,如愿以偿地立了刘辩为天子,给宦官们了重重一击,但此时尚非事了庆功之时,一则宦官之势仍大,诸宦的亲戚子弟仍然遍布朝中、州郡,为官为吏,二则蹇硕仍有兵权在手,最重要的是:何太后的立场是偏於宦官的,也就是说,宦官们仍然是极其具备实力的,稍有不慎,现今有利於士大夫的局面就极有可能会被宦官翻盘。

    所以,在这个时候,士大夫在需要进一步抓拢洛阳兵权之同时,亦急需扩充本集团的文官实力,急需吸取、拔擢士人阶层中的优秀者到朝中、或者到州郡任职,以进一步打击宦官在政治上的势力。

    袁绍在这个时候记起荀贞,自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论政治,荀贞有极佳的政绩,论军事,荀贞有赫赫的战功,不管是把荀贞调到朝中、州郡为吏,还是转任荀贞为校尉之类的军职,对士大夫这个大集团、对袁绍这个小集团都是有利的。

    在这第三道消息里,荀攸提了一下袁绍、袁术、何顒等人。

    随着士人集团的暂时胜利,袁绍、何顒等人节节升高。

    袁绍迁为司隶校尉,何顒被拜为北军中候。

    司隶校尉号称“卧虎”,职在监京都百官和京畿诸郡,权力极重。朝会时,百官中有专席坐的通常只有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三官,号称“三独坐”。

    前汉至今,每次朝中出现激烈的政斗时,司隶校尉之职素来是双方争抢的一个关键位置。

    袁绍得为司隶校尉,壮大了士大夫在京都、京畿地区的势力。

    袁绍本就是何进的盟友,袁术虽与袁绍不和,但袁术在京都久有豪名,门下亦有一帮士人、豪杰为之奔走,且与袁绍相同,也是太尉袁隗的从子,并现为虎贲中郎将,手上权重,因而,他两人并得何进重用。

    北军中候是军职,品秩不高,只六百石,但权力却也很重:掌监北军五营。“北军”是洛阳的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何顒出为此职,代表着北军五营至少在表面上被士大夫掌控了。——先帝时,窦武、陈蕃诛宦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就是败在了北军五营的军士畏服宦官上。

    何进、袁绍等吸取了这个教训,所以何进、袁隗一掌握朝权,就马上把自己人安插到了北军中候的位置上,这样,即使暂时还不能宦官的势力从北军五营中尽数赶出去,至少北军如有风吹草动,他们可以尽早得悉。

    这道消息的末尾,荀攸提到了他自己,刘辩登基后,荀攸在洛阳的活动就由暗转明,这次何顒被拜为北军中候,他同时因何顒之举荐,也被朝廷征拜,被拜为了黄门侍郎。

    秦汉时,宫门多漆成黄色,故称“黄门”。

    “黄门侍郎”者,即给事黄门之侍郎,品秩亦不甚高,与北军中候一样,也是六百石,位比下大夫,同时在重要性上亦与北军中候相同,亦是个位置关键的职位,“掌侍从左右,给事中,关通中外”,也即是说,此职侍从天子左右,负责着宫内、宫外的勾通交流。

    荀攸此前没有出仕过,一起家即被拜为黄门侍郎,显然是出於三个缘故,一是因荀氏门第清高,荀攸素有智名,二是因何顒之举荐,三则是因为荀贞的关系,现在何进忙着巩固势力、夺取洛阳兵权,一时还顾不上为了荀贞而和赵忠直接交手,故此先擢用荀攸,以安荀贞之心。

    看完这道消息,程嘉说道:“袁本初为司隶校尉、何伯求为北军中候,蹇硕将死矣!”

    京畿整个层面上,有袁绍为司隶校尉,握掌雄权,洛阳内部,先有西园被曹操等人坐镇监控,现北军也被何进、袁隗监纳手中,蹇硕一步失算、步步被动,有他欲杀何进的“前科”在、有他在西园诸军中仍存在不小势力的客观条件在,何进想来很快就会对他下手,杀掉他了。

    果然,紧随在第三道消息之后,荀贞的第四道消息送来。

    这一道消息的标题只有十六个字:四月庚午,大将军使黄门令收蹇硕,诛之。

    标题简单,其下的内容却丰富。

    荀攸详述了何进诛蹇硕的经过。

    蹇硕不是傻子,在杀何进失败、刘辩被何进等拥为天子后,他非常清楚,何进恐怕很快就会对他下手,所以他写信给中常侍赵忠、张让、宋典、郭胜等人,说:“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中常侍郭胜与何进同郡,是老乡,何太后和何进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这其中有郭胜很大的出力,故他与何氏亲近,在他的劝说下,赵忠等人经过商议,拒绝了蹇硕的计策,而把蹇硕的信送给何进看。

    看到此处,程嘉笑了起来,嘲笑赵忠等人,说道:“诸常侍虽势重,而有兵权者唯蹇硕,拒蹇硕之计倒也罢了,竟更把蹇硕之信送给何进,赵忠诸辈可谓无谋,求死何速!”

    赵忠等常侍虽然势力很大,可名义上有统兵权力的只有蹇硕,蹇硕是上军校尉,是西园诸校尉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赵忠等人就算拒绝蹇硕的建议,也不该把蹇硕卖掉,有蹇硕在,至少一时半会儿何进还顾不上赵忠等,现在他们把蹇硕卖掉了,等於是“自毁干城”。

    庚午,也即二十五日。

    新帝於十三日登基,只过了短短的十二天,曾经的“胜利者”蹇硕就因为赵忠等人的出卖而被何进杀掉了,成为了这场血淋淋的政斗中第一个失败而死的重量级人物。

    话说回来,赵忠等人出卖蹇硕实际上也是不得已。

    首先,蹇硕的这个“杀何进”的建议不现实,何进已经被蹇硕“谋杀”过一回了,何进又怎可能会再次上当,在有蹇硕在宫中的情况下贸然入宫?

    其次,既然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失败,刘辩登基做了皇帝了,同时,因为何进、袁隗共掌大权,外戚、士人之势为之大盛之故,明摆着,在没有重大变故的情况下,废刘辩、重立刘协是没有可能的了,作为皇权的依附者们,赵忠、张让只能暂敛凶焰,退让屈从。

    再次,何进虽与袁绍等士人走得近,可何太后、何苗,包括何进的母亲却都是与宦官亲昵,天子年少不能亲政,现今朝中是何太后最大,有何太后在上边庇护,有何苗、何进的母亲在外掣何进的肘,赵忠、张让、宋典、郭胜们自认为,他们就算权势受到限制,生命却定无忧。

    何进杀掉了蹇硕后,荀攸在信中写道:“因悉领其屯兵”。

    继北军五营之后,西园诸军亦在名义上被何进、袁绍等彻底掌控在手中了。

    看罢此消息,荀贞心道:“蹇硕身死,北军、西园悉入何进、本初之手,董太后危矣!”

20 血雨腥风洛阳城(下)

    洛阳的政治集团粗略来分的话,是两个,一个士人集团,一个宦官集团。

    细分的话,却是六个。

    首先,宦官这边可以细分成三个“子集团”。

    宦官是皇室的家奴,他们没有独立性,必须依附於皇权,现今灵帝刚刚驾崩,新帝年少,不能亲政,“皇权”在何太后的手上,因此,“何太后集团”是宦官内部的第一个“子集团”。

    何太后之外,还有董太后。

    董太后是先帝的生母,其从子董重现为骠骑将军,位仅次於大将军,亦是宫中、朝中的一大势力,因而,也有不少宦官依附於董太后,——比如之前试图立“董侯”刘协为天子的蹇硕,事实上就是董太后的盟友,所以说,“董太后集团”是宦官内部的第二个“子集团”。

    何太后、董太后之外,因为先帝驾崩了,新帝又年少,何、董两个女流对宦官的掌控力显然是不够强大的,而反过来看宦官们,经过了桓帝、先帝两朝数十年的发展,他们的势力已然是极其庞大,一边是掌控力不足,出现了一定的“权力真空”,一边是势力庞大,令人生畏,那么此时的宦官们和先帝在朝时就有一点不一样:现在他们具有了一定的独立性。

    因此说,宦官本体也可算是一个“子集团”。

    他们以张让、赵忠等常侍们为首,何太后、董太后如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依附此二人中之一人,如不利,就不依附,甚至出卖、敌对,——蹇硕欲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在这件事中,蹇硕固然是挑头的,可若无张让、赵忠等常侍们的默许、以至支持,蹇硕又怎敢行此等“拥立天子”的大事?只是蹇硕很快就落败了,所以张让、赵忠等反手就把他给卖给了何进。

    总而言之,宦官集团内部又可细分成三个子集团,一个是何太后集团,一个是董太后集团,一个是一边受着何、董拉拢,一边为了本身的利益而游离、投机於两者之间的宦官本体集团。

    其次,就士人这边来说,也可细分成三个“子集团”。

    实力最强的当然是以袁隗、袁绍等为首的士人本体。

    次之则是以何进为首的外戚。

    再次则是依附於士人或外戚的“武人集团”。

    袁绍、何进不必多说,至於“武人集团”,则主要是何进召来的盟友。

    袁绍、何进的盟友关系是基於现阶段的情况而结成的,宦官是士人的生死之敌,有宦官则无士人,有士人则无宦官,对何进而言之,在现阶段,宦官也是他的大敌,先帝崩前,他以大将军之尊尚得听命於蹇硕,先帝崩后,蹇硕又试图杀他、立董侯刘协为天子,蹇硕不死、不打击宦官势力,他不得安,所以说,基於各自目前的主要利益,袁绍、何进结成了盟友的关系。

    可他两人的这个盟友关系,换言之,也即外戚与士人的这个盟友关系,是不牢靠的。

    何进出身不高,门第低微,非为士人,只是因为他妹妹当上了皇后、又当上了皇太后,所以他才得以贵重,设想,如果没有了宦官这个共同的敌人,袁绍等士人怎可能会再甘心屈居何进之下?这是何进的弟弟何苗、何进的母亲舞阳君不支持何进诛宦的重要缘故,何进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在与袁绍、与士人结盟之同时,何进又积极拉拢非士人出身的“武人”。

    他拉拢来的这个“武人集团”,目前以故并州刺史、现武猛都尉丁原为首。

    丁原字建阳,寒门出身,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目前屯兵京畿。

    可以说,丁原是何进用来对抗士人集团的一个较大的筹码,——虽然说何进在除掉蹇硕后,目前已经名义上掌控住了京都大部分的驻军,可这些驻军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实际掌控权却不在他的手里,比如西园诸军,曹操、淳於琼等要么是袁绍小集团的人,要么是士人,比如北军五营,北军中候何顒亦是袁绍小集团的人、是士人,“枪杆子里出政权”,无法把京都驻军全部掌控入手中,何进只能寻找外援,丁原就是他找到的外援,是一个极佳的外部支力。

    除了丁原,何进与现屯兵河东的董卓亦有联系。

    董卓亦非士人,是个武人。

    去年董卓以“前将军”之职从皇甫嵩讨边章、韩遂,解了陈仓之围,朝廷用人素来讲究平衡之道,董卓统兵日久,为免他日后生患,故此朝廷随后便征他入朝,欲拜他为少府,少府乃是九卿之一,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朝廷之所任不可谓不厚,可董卓却以“部曲中的湟中义从、秦胡兵不肯让臣入朝”为由,拒绝入朝,——湟中义从指的自是湟中地区归附汉室的羌人,秦胡兵指的则是故秦之地的胡人和胡化的汉人,董卓的部曲多是凉州人,羌胡众多。

    今年春,先帝病重,又召董卓,拜他为并州牧,令他把部队交给皇甫嵩。董卓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近年来北地的屡次叛乱他又大多参与,早看出了这汉家的天下怕是要大乱不已了,自然不肯交出兵权,因又以“部曲将士眷恋我的恩德,愿为我效死”之名,要求带着部队去并州上任。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建议皇甫嵩说:“天下兵权,在大人与董卓两人耳。陈仓之战时,董卓两次献策都没有被大人接纳,而事实证明,大人是正确的,董卓是错的,董卓因此已忌恨大人,与大人结下了了怨隙,大人与董卓势不两存。而今董卓违诏,不肯交出部曲,这是逆命,他猜度京都政乱,所以敢拖延时间,按兵不动,这是怀奸,此皆为不能赦免的大罪。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奈何早在讨冀州黄巾时,皇甫嵩就一门心思要当个忠臣,回答说道:“尽管董卓违诏,但不得朝廷批准,‘专诛’亦有责也,不如上奏这件事,由朝廷来裁决”。於是上书朝中。先帝下诏责备董卓,董卓明知先帝病重将死、洛阳局势将乱,却又怎会把先帝的责让当回事儿?遂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董卓三次违诏,就是不肯交出兵权,也不肯入朝或去并州为官,挟部曲以怀二志,统重兵而徘徊於京畿,狼顾远眺洛阳政局,他的“野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何进又岂会看不出?可时势比人强,为了抗衡越来越强大的士人集团,他也只能借丁原、董卓之兵以壮自家声势。

    总而言之,宦官集团内部勾心斗角,“背叛”与“出卖”视为寻常,士人集团内部亦是“合作中存在着斗争”,明面的盟友关系下边实则暗潮汹涌,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宦官集团这边,虽然说随着蹇硕落败身死,随着张让、赵忠等人改变立场,从默许、支持蹇硕拥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到承认现状,试图与何太后、何进合作,“董太后”这个宦官内部的“子集团”实际上已经势微,不值一提了,可董太后毕竟是先帝的生母,其从子董重又是骠骑将军,对何进、士人来说,仍旧是一个潜藏的威胁。

    故此说,荀贞在看到蹇硕身死,而何进、袁绍等人基本完成了对洛阳驻军的控制之后,他断言说道:董太后危矣!

    荀贞说的这个“董太后危矣”,并不是说董太后的生命“危矣”,而是说董太后的权势“危矣”,——说到底,董太后是先帝的生母,先帝刚死,何进、士人就算再胆大包天,定然也是不敢杀董太后的,可不敢杀董太后,却不代表不会把董太后“打入冷宫”。

    荀贞推测,何进、士人下一步可能会对董重下手,从而把董太后在朝中的“羽翼”剪除,以此来彻底瓦解董太后在宫中、朝中的权势与影响力,让她从此之后靠边站。

    事实也正如他的推测。

    荀攸的第一道消息是五月初二送到长沙的,第二道消息是五月初五送到的,第三道消息是五月初八送到的,第四道消息是五月初十送到的,五月十四日,第五道消息送至。

    这第五道消息的标题仍很简单,比第四道还简单,只有六个字:骠骑将军董重自杀。

    标题之下,荀攸讲述了一下董重自杀的起因和经过。

    董太后与何太后在宫中争权,董重与何进在朝中争权,一些宦官因何进与士人走得太近之故,担忧何进会对宦官下手,故而虽然蹇硕落败身死,却依旧“团结”在董太后、董重的左右,互为党援,与何太后、何进、士人争斗。

    董太后每欲干预政事,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太后忿恚,私下里骂何太后:“汝今嚣张,依汝兄何进之势耶?我敕令骠骑断何进头,易如反手!”

    何、董两大外戚本就争斗不休,董太后又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种话,无异於导火线。

    何太后听说后,把董太后的话告诉了何进。何进与袁隗等士人的公卿现是盟友的关系,当即与三公和他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共同上奏:“董太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与州郡勾结,搜刮财物,悉入西省。故事:藩后不得留京师。请迁宫本国。”

    “西省”,董太后所居之宫名曰“永乐宫”,“西省”是永乐宫诸多的机构之一。“悉入西省”也就是把搜刮来的财物悉数存在了永乐宫。“藩后”,董太后本是解读亭侯夫人,她的儿子虽是天子,她的丈夫却非天子,所以何进以“汉家故事”为由,请求把她迁回河间。

    何太后批准了这道奏折。

    奏折批准后没两天,五月辛巳,也即五月初六,何进举兵围骠骑将军府,收捕了董重,免去他的官职,董重因之自杀,其部兵卒千余被何进吞并。

    先是蹇硕身死、继而董重自杀,董太后这个小集团接连损失了两大干将,从此一蹶不振,成为了在此次政斗中第一个被赶杀出局的,宦官集团内部的三个“子集团”也由此变成了两个。

    宦官集团内部剩下的两个小集团,一个是何太后,一个是张让、赵忠。

    何太后是何进的妹妹、是新帝的生母,何进不会动、士人动不了,那么对士人来说,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张让、赵忠等常侍们了,——如果能把张让、赵忠等给除掉,何太后在宫中没有了爪牙、羽翼,实际上也就等同被废掉了。

    讲完了董重自杀的经过,荀攸在下边果然便就提到:“大将军之亲客张津者,素与司隶善,司隶因屡由张津进言,劝大将军悉诛诸宦官。蹇硕、董重既死,司隶复进言大将军。然以吾观之,大将军似颇迟疑,车骑与舞阳君又多阻之,诛宦之事,恐难速行!”

    “亲客”就是亲信的门客,司隶指的当然是司隶校尉袁绍,车骑便是车骑将军何苗,舞阳君只能是何进的母亲。

    何进怎会不迟疑?对现在的何进来说,拥立董侯刘协为天子的主要策划者、实行者蹇硕和董重既然已经先后死掉,那么威胁他“大将军”地位的外患就减轻了很多,不但减轻了很多,甚至从某个方面来说,目前的这种情况对他是最有利的。

    士人的势力因为此次政斗而提升上去了,宫内虽然死了一些重量级的宦官,可张让、赵忠等常侍们的势力依然不小,士人和宦官为了自身的利益都需要争取何进的支持,那么作为士人与宦官共同的争取对象,何进大可以左右逢源、两边平衡,这显然对他是最有利的。

    如果听从了袁绍的话,把张让、赵忠等宦官也除掉?对士人来说,当然是最好的情况了,他们从此不再有政治上的敌人,可对何进来说呢?何进不是士人,即使能够得到丁原、董卓这些武人的支持,凭他自己,能够与庞大的士人阶层对抗么?他能够压制得住袁隗等士人的公卿、重臣么?他压制不住。如此一来,岂不是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给了袁隗、袁绍等人?

    他怎能不迟疑!

    这份迟疑,连带着让荀贞也受到了“损害”。

    荀攸在这道消息的末尾写道:“司隶私与吾言:‘君侯清名高重,欲暂以执金吾相屈,如不可得,乃为羽林’,因数进言大将军,请赦君侯罪,征拜君侯入朝。大将军意似踌躇。”

    执金吾虽非九卿,而秩同九卿,亦是中二千石,袁绍欲为荀贞谋取此职,却绝非“相屈”。实话说,要非荀贞有过此前的“诛捕邺赵”之举,以他的资历,远未够格去当这个执金吾。

    “羽林”指的是羽林中郎将,羽林中郎将与虎贲中郎将的俸秩相同,俱为比二千石,两者的掌责也相同,俱掌宿卫侍从,所属的机构也相同,都是光禄勋的属吏。

    执金吾与羽林中郎将这两个职位看似风牛马不相及,一个中二千石,一个比二千石,却有一个共同点,即是:皆握有兵权。执金吾下辖有缇骑二百,羽林中郎将下辖有羽林郎数百。

    袁绍的意图很明确。

    现如今他是司隶校尉,掌住了京畿的雄权,他从弟袁术是虎贲中郎将、曹操和淳於琼等为西园校尉、何顒是北军中候、与他一党的伍琼现为城门校尉,分别握住了虎贲、西园、北军五营和城门驻军这几支京都的戍卫力量,如能再把“名望高远、知兵善战”的荀贞征拜入朝,为执金吾也好,为羽林中郎将也罢,势必都能使他再多掌握一支京都戍卫军的力量。

    至於执金吾、羽林中郎将的下辖兵力不多,这个不重要。

    荀贞有义从,他一旦入京,势必不会孤身,即使不能带太多义从从行,带个三百、五百,加上执金吾、羽林中郎将的下属吏卒,也是一支不小的兵力。

    而且最妙的是,荀贞有“诛捕邺赵”的事迹,一来如今名望够高够大,可以为袁绍举旗呐喊、扩聚声势,二来也可借此来逼何进下诛宦的决心。

    却奈何袁绍所算虽精,何进却亦不傻,不管袁绍怎么说现今荀贞“名高望重”,就是不肯松口允可袁绍之请。

    看完了荀攸送来的这第五道消息,荀贞将之出示给程嘉、孙坚。

    程嘉、孙坚传看消息的空儿,荀贞心中想道:“初闻灵帝驾崩、洛阳政乱之时,我虽不欲马上进京,却亦有‘坐待时变、以定是否上洛’之意,而今看来,这洛阳却是不能去了。”

    荀贞虽然不知“历史的细节”,可结合他所知的“历史进程”,却也看出何进死在临头了。

    如上所述,蹇硕、董重一死,士人下一个想除掉的目标就是张让、赵忠等宦官。

    在这个时候,何进犹豫了,从他个人本身来看,他的这个犹豫是对的,因为不除张让、赵忠对他有利,可从整个形势的发展来看,他的这个犹豫却是错的。

    袁绍蛰伏多年,终等到诛宦的良机,现而今,上有袁隗为太傅、参录尚书事,中有他为司隶校尉、雄视京畿,下有袁术等各居京都要害、握掌兵权,在这个时候,何进就算犹豫、赵忠等宦官就算想向何进妥协,袁绍能答应么?他绝对不答应,何进不干,他自己也会干!

    以当前洛都之局势而言,对何进来说,诛宦这件事已经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可何进在这个时候却迟疑不决。

    迟疑不决的结果就是:他不但不能在士人与宦官这两大集团中左右逢源,反而会成为这两大集团生死相争的牺牲品。

    也就是说,他要么败在士人之手,要么败在宦官之手。

    以荀贞之所知,何进最后是被宦官们给杀掉了。

    何进是何时死的?荀贞不知道。可从洛阳眼下的局势发展情况上,他却完全可以推出结论:何进离他死在宦官之手的这个结局已然是为时不远了。

    那么,在这个时刻,荀贞干嘛还要去洛阳?

    他还不如立刻返回颍阴,等待何进、袁绍檄书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

    荀贞心道:“何进虽亲士人而实忌惮,纵便我飞书与他,他也肯定不会听我之言,何进之死已不可挽回。尽管阻止不了何进死,但是……,但是不知能否改掉董卓横行洛阳的结局?”

    荀贞穿越到这个时代很久了,之前他人微言轻、无权无势,不敢有“改变时代”的奢想,那太不现实了,可他现在算是有了名,也有了点势,虽然不多、但已经具备一点改变时局的能力了,他的想法当然也就会随之改变,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稍微改变一下历史本来的进程,比如“士人与宦官两大集团恶斗、却便宜了董卓”这个结局,他就想改掉。

    对后来的三国争雄之世,荀贞是颇为神往的,可三国乱世,书上看到的是群雄逐鹿、谋士斗智、将星璀璨,现实中却是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如能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把时局扭转,以使百姓不再受那战乱之苦害,又为何不为呢?

    如能做到,他绝不惜力。

    可能不能做到?

    他做不到,因为汉室腐朽已久,大厦将倾,谁也支撑不住,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天下将分崩离析、陷入战乱的局面,那么,退而求其次,能不能把董卓独握朝权这件事给改掉?

    老实说,他也没有把握。

    要想改变董卓独握朝权、横行洛阳的结局,最好的办法是当然是不让他进京,可这一点,荀贞改变不了。何进正是因为担忧士人一支独大,所以才召延武人为爪牙、外援,进而召董卓入京的,试问,做为士人一员的荀贞又如何能劝阻得了何进召董卓入京?

    他劝阻不了。

    改变不了这件事,又该怎么改变董卓握洛阳大权的结果?

    荀贞思来想去,只有和董卓比进京的速度。

    如能赶在董卓进京前,带兵抢先入京,与袁绍、曹操等合兵一处,那么就算董卓来了,料来亦无忧也,——董卓只是个武人,在天下没有什么德望、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虽说他后来有独握洛阳权柄的一刻,但那只是机缘凑巧,士人与宦官两大集团两败俱伤,让他捡了个便宜,他刚好又“野心勃勃”,这才从而导致了后来的洛阳大乱,正常情况下,他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即便眼下颇欲借重董卓的何进,所看重的也只是董卓的兵马,而非是董卓本人。

    如果能把“董卓独握朝权、横行洛阳”这件事给改变掉,那么即使仍然改变不了天下分崩离析的局面,却至少可以使洛阳的百姓少受一点苦害、使洛阳避免被火烧一空的结局了。

    既已看出何进命悬旦夕,想来不日何进、袁绍就会召四方豪杰带兵入京,为了能赶在董卓前入京,荀贞需得及早准备,长沙临湘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他等孙坚、程嘉看完这道消息,对孙坚说道:“文台,我欲返乡。”

21 甲兵四千向神都(上)

    荀贞欲返乡,孙坚不知他的打算,劝之再三,荀贞不听。

    没办法,孙坚只得妥协。

    孙坚张罗了些荆、扬特产,如长沙的酃醁、棘阳的纸、会稽的铜镜和越布,——棘阳是蔡伦的家乡,那里的纸颇为出名,不过荀贞却一概谢绝,不但谢绝了这些特产,他来长沙时带了些财货,至今尚未用完,他并且把剩下的这些财货也全部送留给了孙坚。

    之所以如此,却是为了能甩掉累赘,尽快、尽早地回到颍阴。

    他说走就走。

    当晚,他与孙坚夫妇、孙策兄弟、吴景诸将、桓阶等人宴别,次日一早,便踏上了归乡的路。

    临别之际,他握住孙坚的手,说道:“文台,洛阳政乱,卿当整兵厉卒,以备时需。”

    孙坚点头说道:“卿放心,我必会保长沙无事。”

    ——他却是没有领会荀贞这句话里的深意。

    荀贞没再多说,与他辞别,与程嘉、魏光、栾固、陈仪、刘备、简雍等等诸人登上辎车,在典韦、关羽、张飞等的扈从下驰出郡府。

    出了临湘县城,跟着他来长沙的义从们早早地就在城外相候了。

    两边会合,迎着晨光,沿着大路,向北奔行。

    与来长沙时不同,来长沙时,荀贞一路多夜行晓宿,此次返乡,为了争取时间,他却是日夜兼程。五月十五启的程,只用了**天,就驰行了千二百里,出了荆州地界,

    荆州与豫州的颍川、汝南皆接壤,荀贞走的这条路是直通颍川的,出了荆州,便是颍川的地头了。

    张飞驰骑回报:“前边将至昆阳。”

    荀贞离开“家乡”已有多年,听到“昆阳”这个熟悉的名字,心头顿时浮起他当年在颍川为北部督邮、郡兵曹掾的时光,只是现今洛阳局势紧急,他没有太多的余暇、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近乡情更怯”,撩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天光尚早,他说道:“不要停,绕过昆阳接着走。”

    虽无心思去追忆当年,但毕竟是返回到了“家乡”,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一闻到了“昆阳”、已入颍川郡内,连呼吸到的空气荀贞都觉与别地不同了,透着一股浓浓的熟悉,渐有淡淡的乡情袭来。

    “也不知族中怎样了?也不知阿芷在家怎样?这么久没见她,不知有无变化?说来自她嫁给我,我与她却是分多聚少啊。”思及此,荀贞颇为内疚。

    陈芷嫁给荀贞时才十六七,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二人相见时少,分离时多。

    陈芷嫁给荀贞后没多久,荀贞就跟着皇甫嵩击讨黄巾去了,后来荀贞在赵国为吏,把陈芷接了去,又后来陈寔去世,他又把陈芷送回了颍川,屈指算来,他两人已有差不多两年未见了。

    又想起荀绲、荀衢、荀爽、荀彧等族人。

    荀贞又想道:“我离乡时,已觉‘族父’日渐年衰,这么多年未见,不知他身体如何?仲兄以前感於国事、家事,块垒郁积、纵情酒国,身体不是甚好,这几年与他书信来往,却大约是因为心情舒畅之故,倒是不再闻他多病,只是岁月悠悠,这些年不曾相见,也不知他显了老态了没有?唉,春冬交驰,岁月催人老啊,与文若分别时,我方二十四五,文若则是加冠未久,倏忽四五年过去了,如今我已而立,文若也年近而立了,不知他的风度可有胜往昔?”

    又想起了乐进。

    “与文谦也是四五年没见了,……犹尚记得当年我还是繁阳亭长时,於雪下路遇文谦,他孤身南下、奔吊师丧,我乃由之与他得缘相见,倥偬岁月,逝如流水,当年与他初见的一幕仿佛尚在眼前,而却不意已多少年过去了!”

    昆阳是荀贞入到颍川后遇到的第一个县,过了昆阳前行百里,第二个县是襄城,过了襄城再行数十里便是颍阴了。这天晚上,荀贞等在离襄城二十里的汝水河畔休息了一夜,次日天未亮便起来赶路,於傍晚到了离颍阴只有十几里的一个野亭界内。

    这里已经是颍阴县的地界了。

    多年未曾归家,荀贞特令在此处休息一晚。

    次日早上,他先命随从的义从不必再跟随,叫他们去找许仲归营,并吩咐他们不要声张自己的归来,命他们悄悄地叫许仲等来家中相见,之后,又命典韦等取了水来,沐浴更衣,把尘土辛劳悉数洗去,整个人焕然一新,这才命起车驾,不再疾驰赶路,而是徐徐行,向颍阴去。

    荀贞现还是亡命之身,所以这次归家不欲太多人知,没有提前告之家中,也没有提前通知许仲、荀成、辛瑷等人,便这么十分低调地在午时前进了颍阴县城。

    入到县中,听得车外人声,荀贞忍不住把车帘撩开了一点缝,向外看去。

    与多年前离家时相比,颍阴的变化不大,只是街上的行人稀疏了些,路过县里的“市”,“市”中也不如往昔热闹,虽说这几年颍川没有再遭到太大的兵灾,可天下动荡、战乱不已,颍川也难免会受到影响。

    吴妦与荀贞在同一车坐,凑过脑袋来,也往外边看。

    荀贞笑着指点路过之里区、市井、建筑,给她介绍。

    忽数个高冠儒服的年轻人从路边的一个里中走出,荀贞瞧了眼,忙将车帘放下。

    吴妦问道:“怎么了?”

    “碰上熟人了,……那几个士人是县中刘家的子弟。”

    颍阴县中有两大士族,一个荀氏,一个刘氏,刘氏是宗室,荀贞与刘家的人不少相识,他的义从里就有好些刘家的子弟。

    吴妦知道荀贞此次归来是“亡命潜归”,是不欲外人知晓的,因懂事地点了点头,探手把车帘又拉紧了点,——说起这吴妦也真是怪了,自荀贞上次给她写了首诗后,她对荀贞的态度是顿为之大变,除了仍会时不时地吃醋会,余下之时皆乖巧听话,这让荀贞倒是很不适应。

    吴妦抬头,看了眼荀贞,欲言又止。

    吴妦绝非细腻之人,甚少见她这般姿态,荀贞怪之,笑问道:“有何话要对我说么?”

    吴妦微启红唇,想要说,却半晌无一字说出,最终扭过脸,看向了车厢角落。

    她却是在为将要见到陈芷、唐儿、迟婢而感到不安。

    以前仇恨荀贞时也就罢了,现今她一颗心放在了荀贞身上,再想起陈芷诸女,却就难免忐忑,深恐会得不到她们的认可,若被荀贞因此而抛弃、冷落,她心道:“可该怎么办?”

    荀贞哪里知道她的心思?

    典韦在前引路,原中卿、左伯侯、关羽、张飞等扈从左右,荀贞与刘备等人车入高阳里。

    高阳里是荀氏所居,名声在外,往日便是县君、太守来,也必要里外下车,步行入内,这时忽见荀贞一行的车骑径直向里门驰来,似无下车的样子,看守里门的里监门忙从门边的塾内出来,想拦住。

    未及相拦,一打眼,他看见了在前边引路的典韦和扈从在车驾两边的原中卿、左伯侯等人。

    高阳里中住的不止荀氏一族,荀氏的子弟不可能来做里监门,所以这个里监门是里中的别姓,但此人既能得为高阳里的里监门,显是深得荀家信赖,与荀氏子弟皆相熟,和荀贞也很熟,他认识典韦等人,脚下登时为之一顿,心道:“难道是?”

    荀贞坐的辎车行到了他身前。荀贞吩咐暂停,撩起车帘,露出脸,对他笑了一笑。

    荀贞昔在高阳里住时,不以这个里监门地位卑贱而轻视他,相待以礼,里监门对此素来感念,去年底闻得荀贞被朝廷通捕,他还一直深为荀贞担忧,此时见果是荀贞归来,他又惊又喜,喜的是荀贞太平无事地回来了,惊的是荀贞现是亡命之身。

    他急转头四顾,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三步并作两步,疾至车窗前,一把拽住车帘,把车窗重又挡上,低声说道:“荀君,你怎么回来了!……啊,可是为二龙先生回来的么?”

    荀贞闻得此言,心头咯噔一跳。

22 甲兵四千向神都(中)

    荀贞掀开车帘,问里监门:“我家家长怎么了?”

    里监门说道:“荀君不知么?君家家长於去冬十二月时故了。”

    去年冬十二月,那时荀贞已经在长沙接到了族中寄来的第一封信了,但信中却没有提及荀绲病故之事。荀贞心知,这定是族中不欲他为此伤神,更是怕他为此而奔丧归家,危及自身。

    不意刚至里外,尚未入门,便先闻此噩耗!

    荀贞定了定心神,紧紧抓住车帘,问道:“文若呢?”

    “与他诸兄现皆在县外庐墓。”

    荀贞是不自觉,里监门、吴妦却皆已听出他的声音都变了调。荀贞强自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拍打靠着驾驭位置的车厢内壁,说道:“转头,去县外墓地。”

    驾车的是一个义从,不知荀家的墓地在县外何处。原中卿、左伯侯知道,原中卿上去接替这个义从赶车。荀贞顾不上和刘备等人多说,一叠声地催促原中卿快点转头出城。

    眼看着荀贞的坐车突然调头往回走,跟在他车后边的刘备、程嘉、栾固、魏光等人俱皆奇怪,左伯侯过去告诉他们:“君侯家的家长去年冬十二月时病故了。”

    荀二龙之名,如程嘉、栾固、陈仪、刘备者亦尝听闻。

    闻得是荀绲病故,刘备诸人皆道:“我等当去拜祭。”

    却被程嘉阻拦。程嘉说道:“君侯潜行归家,不欲外人知,他独去拜祭即可,我等万毋跟从。”

    诸人听了,觉得有理,因也就不再提跟荀贞一起去县外拜祭之说,目送荀贞车驾远去,他们自先入里中,由左伯侯领着先去荀贞家中。

    却说荀贞急急命车,驰奔出县,沿路急行,不多时,前面一处水抱林环之地,便是荀家的墓地所在了。汉之墓域设门,门外立阙,远远地即能看到。

    到了墓地外,荀贞吩咐车内的吴妦不要出去,独自扶着车门出到车下,入到墓域门中,只见一片坟丘、郁郁苍柏中,搭建了几个简陋的茅屋,他只觉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典韦和从车前跳下的原中卿忙扶住他,三人往茅屋处去。

    子遇父母之丧,服丧期间在墓旁搭建小屋居住,守护坟墓,名为“庐墓”,这几个茅屋便是“庐”了,显是由荀彧兄弟搭建而起的。他们现就在这几个茅屋中居住。

    人未至庐前,庐中已有人先看到了荀贞。

    一个庐中出来一人,身穿斩衰,手拿苴杖,却是荀衍,是荀绲的第三子。

    荀衍见是荀贞来到,愕然复惊,一边疾步上迎,一边连声叫其它几个庐中的兄弟们。

    荀谌、荀彧等纷纷出来。

    “贞之,你怎么回来了?”

    “……家长的墓呢?”

    “在这边。”

    荀衍兄弟引着荀贞来到荀绲的墓前。

    荀绲去冬十二月方故,至今才有半年,比起周围荀家祖辈的坟丘,其坟之丘不甚高,周围栽种的柏树也尚未茁壮,——汉人认为柏树辟邪,故在墓域多植苍柏。墓之两侧摆放了石兽数个,其前立了一碑,碑右写着:汉故济南相荀君碑。碑文所述,皆是荀绲生前事迹。

    荀贞看眼前这黄土一抔,忆荀绲生前的音容笑貌,思及自己本非“嫡脉出身”,而却一向得荀绲淳淳看顾,虽有过隐隐的预感,然而却实在是没有想到,中平元年一别,再归来时竟真的已人鬼殊途,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亦不能再得一见了,悲从中来,顿时哀戚,伏地恸哭。

    他这一哭,荀衍兄弟也悲伤地跟着一块儿哭起来。

    典韦、原中卿亦下拜伏地,陪同共哭。

    这一场痛哭,直小半个时辰方止。

    在典韦、原中卿的搀扶下,荀贞从地上起来,转顾荀衍兄弟,见他几人皆形销骨立,不觉又是哀痛,抹去泪水,劝慰他们说道:“逝者已去,不能复返。诸兄、文若,节哀啊。”

    前汉之初,子服父母之丧的丧期没有严格的规定,武帝尊儒,从武帝起至哀帝之世,渐行三年之丧,入到本朝,明令大臣、二千石、刺史、中官等行三年丧期,皇帝亦不例外,对於一般的官吏、士民,在法律上没有规定要求,但亦不乏有遵孝道守三年丧者,如袁绍曾经就是。

    荀氏乃是当世名族,世传儒术、仁孝之家,袁绍的生父袁逢在世为司空时举过荀爽为“有道”,荀爽当时虽没有应,但袁逢也算是荀爽的“举主”了,因在袁逢死时,荀爽为之守孝三年,对举主尚是如此,况乎对父母?荀衍兄弟显然是打算要长住茅庐,为荀绲守孝三年了。

    守孝期间,也即住在墓边庐中的这三年期间,生活条件是很差的。

    首先,“居倚庐,不涂”,“倚庐”即“庐墓”之意,人子住的这个庐是用草木等物盖成的,“不涂”,就是说外边不涂泥,晴天尚好,一旦刮风下雨,庐内可想而知,再若是到了冬天,四面漏风,如再遇到下雪,冻死人也不足奇;其次,“居倚庐,寝苫枕块”,在庐中休寝时,睡在草席上,以土块为枕,这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再次,庐墓期间有严格戒律,一是不能离开墓所,二是食粥,不饮酒食肉、不食盐菜,三是不近妇人、不聘妻,四是不作乐、不访友。

    这种苦行僧似的日子,三年守孝下来,再健壮的人也吃不消。

    这才几个月过去,荀彧兄弟便都已是皆形销骨立、骨瘦如柴了,——这其中固有他们哀伤之故,生活条件太差却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因是之故,荀贞劝他们“节哀”。

    原中卿去邻近的乡里中买来了些酒,奉给荀贞。

    荀贞洒酒於地,露祭荀绲。

    祭毕,荀衍诸人请荀贞入庐。

    分宾主坐定。

    荀衍兄弟中,荀彧与荀贞最为友善,乃启齿问道:“阿兄,你何时归来的?”

    荀贞目注荀彧,见他除了削瘦许多、精神不好之外,别的倒无太大变化,答道:“我刚到颍阴,在里监门处闻得家长故去,遂驱车来此。”

    荀衍叹道:“贞之,你罪名未脱,却怎在此时归家?万一被人知晓?……就是怕你回来,所以即使当吾父故去时,族中也没有告诉你!你却怎么?唉,却怎么还是回来了?”

    “兄长勿忧,我此次归来,潜行悄伏,并无外人知道。”

    “话虽如此说,可没有不走风的墙。”

    荀衍责备了荀贞几句。

    荀贞与荀衍兄弟多年未见,此时相见,自有许多话说。

    说完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叙完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荀彧了解荀贞,知他此时归家必是有所求图,因兜回话题,说道:“兄此次归家必有缘故,不知是为何事?”

    在座的都是自家族人,荀贞没必要隐瞒,见荀彧既然问起,便答道:“京都政乱,诸兄、文若可曾闻知?”

    荀彧兄弟这半年来虽长住茅庐,未曾远离,可族中时常有人来看望他们,因此对洛阳的政乱却皆知晓。荀彧说道:“略有所知,只是……,兄此次归家与京都政乱有何关系?”

    荀贞斟酌了下措辞,说道:“我在赵国、魏郡时,与汝南袁本初常有书信来往。袁本初久有诛宦之志,今他以大将军之举荐而得居司隶,手握雄权,以我度之,诛宦之事必将发也。”

    荀衍兄弟俱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明白了荀贞的意思。

    荀谌抚须说道:“贞之的意思是说,袁本初会奏请朝中,赦汝之罪?”

    荀贞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袁绍、何进将会召“四方豪杰”统兵入京,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发生,所以只能告诉他们这么多,听了荀谌的猜测,顺水推舟,说道:“正是。”

    荀彧几人低头思量,奈何他们几人虽皆为智士,却因远离朝堂,对洛阳时局并不十分清楚,因也琢磨不出“袁绍奏请赦免荀贞之罪”的可能性会有多大,但荀贞今时不比往日,往日在颍阴时的荀贞最多只是个郡兵曹掾,现今的荀贞却是在外仕宦多年,已贵至故二千石、故颍阴侯了,想来他的眼光见识只能比荀谌几人强,不会比他们差,所以也就相信了荀贞的推测。

    荀衍喜道:“汝南袁氏与我家祖、父有故交,贞之今与袁本初结交,也算是世交了,……若真能赖袁本初之力而得赦汝罪,最好不过!”

    荀绲这一代时,荀氏族中出为二千石者甚众,因了党锢,到得荀贞这一代,现而今出为二千石、或者说曾经任过二千石的却只有荀贞一人,——事实上不止荀贞这一代,近年来荀氏仕宦州郡的虽然颇有,可能贵为二千石、拜为县侯的,也是只有荀贞一人。

    荀贞现今名声既已高远,若能再得赦起家,重入仕途,对荀氏一门自是大有益处。

    荀彧见来拜祭荀绲的只有荀贞,问道:“公达没有与兄同归么?”

    “公达被我遣去洛阳,於月前因大将军之举荐而被朝中拜为黄门侍郎,……他没给家里写信么?”

    荀攸还真是没有给族中写信,他去到洛阳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探看洛阳局势、给荀贞飞书传信上,却是一直忘了给族中写封信。

    听到荀攸出仕朝中,荀彧兄弟并无喜色,反倒面面相觑。

    看到他们几兄弟的表情,荀贞方才醒悟,荀攸的曾祖是荀彧兄弟祖父荀淑的同产兄,也即荀攸与荀彧兄弟的血缘关系还是很近的,未出五服,荀彧兄弟是荀攸的再从父,荀彧兄弟的父亲荀绲去世,荀攸理当奔丧,而不应在京都为吏。

    荀贞马上说道:“我立刻写信给公达,叫他归来。”

    京都大乱在即,也不知袁绍何时就会杀入宫中,荀攸身为黄门侍郎,职在侍从天子左右,如被误伤可不得了,即便不被袁绍等误伤,若是被张让、赵忠等挟持,更是不妙。荀贞在回颍阴的路上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打算叫荀攸近期归乡,现在正好以荀绲病故为借口来用了。

    在庐中与荀彧兄弟说了半天话,眼看天色将晚,再晚就进不了城了,荀贞遂与荀彧诸人暂别。

    登车去县,荀贞在车中探出头,向后回望,遥见墓域内的绿绿苍柏间升起袅袅炊烟,却是荀彧兄弟在生炊烧饭了。

    行路前行,暮色中,颍阴在望。

    到得颍阴县门,典韦驰至车边相告:“君侯,小荀君与君卿诸人在城外迎候。”

    荀贞撩帘外看,见三四人立在城下,一个是荀成,一个是许仲,一个是辛瑷,一个是戏志才。

23 甲兵四千向神都(三)

    这几天感冒,脑子迟钝,文中或有疏漏、错谬、矛盾、辞不达意处,尚请同学们见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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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是因了刘备、程嘉的告之,荀成、许仲、辛瑷、戏志才才知道了荀贞的归来。

    戏志才家在阳翟,不过这半年来他多在颍阴居住,而许仲、辛瑷本都在县外的庄中,是荀成派人去把他二人叫来的。

    颍阴是荀贞的家乡,认识荀贞的人甚多,为免被不必要的人认出,荀贞没有下车,隔着车窗与他们几人相见,特地多和戏志才说了两句话。荀成诸人中,荀成、许仲、辛瑷三人这些年一直跟在荀贞左右,分别至今不过半年而已,唯有戏志才与荀贞一两年没见了。

    初识戏志才时,荀贞和他都还是个年轻人,现今荀贞年已而立,戏志才也年过三十了。

    戏志才此时高冠黑衣,腰中带剑,颔下长须飘飘,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因久居上位、经历大为丰富之故,较之昔日,他少了几分“清高气盛”,气度显得甚是沉稳,但当他看到荀贞、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时,眉眼间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与荀贞初识时的寒门青年。

    “志才,别之数载,卿貌无它大变,独此长须,远胜吾矣!”

    荀贞的这句玩笑话引起了诸人的轻笑。

    时人多蓄长须,以须髯盛为美,荀贞虽因前世的习惯,不适应蓄须,却也只能“入乡随俗”,早年为繁阳亭长时,他年轻、地位也低,倒还可以不留蓄长须,只在颔下蓄了个短髭,随着年龄渐长、地位渐高,却是不能仍只留短髭、不蓄长须了,只是到底因为觉得不方便,所以他所留之须并不甚长,如今却是比不上戏志才的长须飘飘了。

    戏志才摸了摸胡须,笑道:“须短之时尚不自觉,而今须长,夜不能寝啊。”

    “此话怎讲?”

    “我一小婢问我夜寝之时,须是在被内,还是在被外?她未问我之前,我还没注意,自她问我之后,每当夜寝,我常辗转反复,不知是该将须置入被内才对,还是该将须置於被外才好。”

    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好似前世时在哪里看到过,一时记不太清楚。荀贞哈哈大笑。

    戏志才诸人各有坐车,诸人分别登车,随在荀贞的车后入到县中。

    车队徐行,至高阳里,鱼贯而入。

    荀贞多年未曾返家,今归还“里”中,掀开车帘,探目望去,只觉处处都透露出一股熟悉、安心的味道。前世时,颍阴并非他的家乡,但今世他从“少年”到“青年”,在颍阴住了十几年,尤其是这高阳里,到处都留有他往昔的记忆,却早已是他的故乡、家园了。

    “我闻‘此心安处是吾乡’,今生今世,这里就是我的心安之处了啊。”

    昔年住在颍阴时不觉得,如今多年未归,一旦归来,这心安的感觉却让荀贞极觉平静与舒坦。

    荀贞车驾在前,荀成、戏志才诸人车驾在后,一行来到荀贞家门外。

    先到荀贞家中的刘备、程嘉诸人出迎,在众人之前是一花信年华的少妇,可不正是陈芷?

    荀贞下车。

    陈芷诸人拜迎。

    荀贞上前将之一一扶起,在众人后边是迟婢、唐儿,荀贞把她两人也扶起。

    “阿芷……。”

    “夫君……。”

    “今我归家是喜事,缘何垂泪欲滴?”

    “盖因喜极,故难自禁。”

    荀贞一笑,转对戏志才、荀成几人说道:“卿等且先入家,待我拜过族中诸父、诸兄,再与卿等欢叙。”

    诸人应诺。

    荀贞从荀彧兄弟口中得知,荀爽现在里中。

    他这次虽是潜伏归家,不欲令外人知,可荀爽、荀衢二人他却是得去登门拜见的。

    事实上,如当下这种聚族而居、同住一里的情况,除非荀贞到颍阴后不回家,否则他也是绝瞒不住族中人的。只他到里中的这一会儿,里中的荀氏诸家便多已听说他回来了,族中各家的年轻人纷纷从家中出来,或站在门口,或立於里中的小路上,向这边张望。好在荀氏以儒术传家,族人多是文儒君子,却不会如寻常人家一般,蜂拥围聚过来。

    尽管回来的事情已被族中知晓,荀贞倒是不担忧消息会外泄。

    这个时代的宗族向心力、凝聚力是很强大的,只从两个简单的例子就可看出:曹操后来起兵,如他的从弟曹仁诸辈皆率众相从,胜败不离;孙坚初起义兵时,他的从子孙贲时为富春郡的一个县长,闻讯即挂印辞职,县长都不干了,赶到孙坚那里,从其征伐,又孙坚的季弟孙静为使孙坚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忧宗族、亲眷,遂留在家乡,纠合了乡里及宗族子弟五六百人以自保,后来孙坚战死,孙策继起,遣人请孙静,孙静就又马上带着义从、家属去与他会合。

    放到荀氏本族来说,也是如此。

    颍川人韩馥后来出任冀州牧,为充实羽翼,遣骑至颍川迎颍川士子入冀,当时没几个颍川士子肯接受韩馥的邀请,唯独荀氏整个宗族都去了冀州,可见其宗族之团结一致。

    所以,荀贞回来的消息尽管已被族人知晓,荀贞对此并不担忧。至於高阳里中还有几家外姓,这几家外姓与荀氏同里共住已经很久了,却也定然不会出卖荀贞。再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卖了荀贞,最该为难的也不是荀贞,而是颍阴县的县令。

    却说荀贞来到荀爽家中,登堂下拜。

    荀爽也已经知道了荀贞回来的事情,料知他必会前来拜见,在堂上等他多时了,见他来到,命他起身,复因知荀贞与荀衢名为族兄弟,实情谊深重,又命人去将荀衢召来。三人坐谈。

    荀氏八龙里边荀爽排行第六,比荀绲小不少,但今年也过了花甲之岁了。

    荀衢年纪也不小了,已显老态,扎起的发髻中有了不少花白杂色,不过,年纪虽长了,比起早年党锢前,他的精神头却反而好得多。

    荀衢是荀昙之子、荀昱从子,荀昙、荀昱皆出任过二千石,荀昱更是党人的“八俊”之一,荀衢本人在州郡亦有名声,故此,自党锢解后,这几年州郡对他皆有征辟,不过他都没有应。

    年纪虽然大了,脾性却是没改,一见荀贞,荀衢半点弯儿不转,直接问道:“贞之,你不在长沙待着,突然返家,必有缘故,……可是因见洛阳政乱,故此归来么?”

    和荀衍兄弟不同,荀爽、荀衢俱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人生沉浮的人,第二次党锢是他二人亲眼所睹、亲身所历,阅历、经验俱皆丰富,而且荀爽和朝中的一些公卿重臣常有书信来往,对朝中的局势也十分清楚,所以一看荀贞早不回、晚不回,偏在这时候回来,便就猜出他此次归来十之**必是与洛阳的政局有关。

    一个人要想成事太难,将来不管是试着阻止董卓入京也好,抑或如果阻止失败、起兵响应讨董也罢,都需要宗族的支持,荀贞因也直接回答说道:“知我者,仲兄也。”

    “我猜就是如此,只是……,汝今既非得赦之身,仍是待罪亡命,洛阳政乱与汝有何干系?”

    荀贞现在是亡命之身,又不是当年的魏郡太守、颍阴侯,洛阳的政再乱,明面上他也参与不进去。

    荀贞把对荀彧兄弟的那套说辞又拿了出来:“我与袁本初相交,他久有诛宦之志,今他与大将军同气连声,蹇硕、董重已先后政败身死,以我料之,其后随之者必张让、赵忠之属矣!”

    荀爽问道:“你想去洛阳,暗中参与此事?”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洛阳虽好,此时却非冒然可去之地。”

    荀爽赞成他的这个判断,点了点头,问道:“然则汝何意也?”

    “长沙太远,洛阳若有事,驰之不及;颍阴临京畿,轻骑赴洛,不过数日可到。是故,我潜归乡中,欲以此远探洛阳、方便沟通,若是果如我之所料,诛宦事发,便可从容视情而定夺。”

    荀衍兄弟猜荀贞回来是因为“袁本初会奏请朝中,赦荀贞之罪”。对荀衍兄弟,荀贞可以不必解释太细,随他们猜测,但对荀爽、荀衢,他却不能再太过含糊了,因而比起对荀衍兄弟说的,荀贞给荀爽、荀衢解释的更进了一步,把他回来的目的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荀爽、荀衢明白了他的意思。

    荀爽默然片刻,叹道:“昔我亡命江海之时,你尚年幼,中平元年,我归郡中,当时你已颇以胆略知名郡县,我私与王公、文举诸人言:‘不意我荀氏儒门,出了你这个虎子’,随后,你从左将军征讨黄巾,以军功取封侯,我虽在豫州,亦常闻汝名,而后,於去年,你又捕灭邺赵,名声大噪,当是时也,初闻此讯,我慨而叹之!於今,你又潜归乡中,欲参与袁本初谋诛宦事。……,贞之,你既有继阿衢父及从父之志,我不阻你,只是,你要想清楚!”

    “阿衢父及从父”,说的便是荀昙、荀昱兄弟,他二人都是荀爽的从兄,兄弟二人皆正身疾恶,志除阉宦,荀昙在广陵太守任上、荀昱在沛国相任上时,阉宦的亲戚、宗族、宾客有在二郡者,虽纤微之罪,亦必诛之,荀昱后与窦武、陈蕃等共谋诛宦官,事败,与李膺俱死,荀昙亦禁锢终身。

    荀氏现有两大支脉,一脉是荀淑这一脉,佼佼者为八龙、荀彧等,一脉便是荀昙、荀昱兄弟这一脉,佼佼者为荀衢、荀攸等。这两脉虽都是专习儒术,可在“家风”上却有些许不同,荀淑这一脉的子弟大多具君子风度,而荀昙兄弟这一脉的子弟却多怀壮烈,有侠气。

    如八龙中最优秀的两人,已经去世的三龙和荀爽,二人并被称为“二荀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玉者,君子,他两人都是温润的君子。如比八龙晚一辈的荀彧,“如冰之清,如玉之絜”,亦是一派醇雅的君子风范。

    而荀昙兄弟这一脉,荀昙兄弟不必多说了,若非有侠气,荀昱不会号称“天下好交”。荀衢也有侠气,他好击剑,早年好酒。荀攸虽不及荀衢那般侠气外露,然而“外愚内智,外怯内勇”,擅画奇策,如他是个文雅如玉的君子,断难做到这一点,所以其胸中也是慷慨侠气的。

    荀贞肃容应诺。

    见过荀爽、荀衢,荀贞回到家中,再与戏志才诸人相见。

    离别重聚之话叙过,荀贞问及颍阴这半年多的情况。

    许仲回答说,去年底,来过两拨刺客,不过没等他们进到县城,就都被发现、杀掉了。今年开春以来,倒是风平浪静,没有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这两拨刺客显是赵忠所遣,至若为何今年开春之后不再见有刺客来,也好理解,今年开春时灵帝已经病重,随之,灵帝驾崩,洛阳的诸多势力因之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以重新洗牌,蹇硕、董重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一个个身死,赵忠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空儿再派人来颍阴行刺?

    荀贞家宅不大,他出仕之前,家虽不贫,亦不富,中家而已,住的宅院只有前后两进,显贵之后,他虽在县外置了不少的田地、庄子,但那些都是为了安置义从、门客,对自住的宅院却从没重建过,后来他被拜为颍阴侯,县里倒是给他选了块地方,备他建造侯府,但他因存诛捕邺赵之念,也一直没顾上,所以直到现在,他家还只是两进院落而已。

    家宅既小,便容不下太多人。

    与许仲、辛瑷、荀成见罢,当晚同饮共寝。

    次日一早,荀贞便即让他们且先归去,并命他们将徐卓(徐福)、文聘、许季、宣康等人叫来。送他们出门时,荀贞叮嘱道:“洛阳流血不断,或将生事,卿等厉兵秣马,以备应变”。

    上午见了徐卓等人,下午又见了陈褒、刘邓、陈午、陈到和高素、江鹄、高甲、高丙、苏则、苏正等西乡旧人。

    次日中午,乐进、冯巩等从阳翟赶了来。

    荀贞帐下的这些人中,他与乐进、冯巩几人是最久没见过面的。

    荀贞离开颍川时,向颍川郡府举荐了好几个人,其中乐进被他举荐为郡兵曹掾,接替了他的职位,此外,他还举荐了高素、冯巩等人,或在郡府兵营,或在铁官,后来高素挂印,去了冀州投他,余下的这几人皆留在郡中未去。

    这些年过去,换了几任颍川太守,荀贞当年留在郡府的人,有的不干了,有的升迁了,有的已转任数职,只有乐进,却一直都待在郡兵曹掾的位置上没有动。

    之所以乐进能久任郡兵曹掾,三个缘故:一是荀贞虽离开了颍川,但他在郡兵里的影响太大,换个人来不一定能让郡兵服令;一个是乐进本人有军事才华,他任郡兵曹掾这几年,平定了郡中好几起“贼聚生乱”之事,保证了颍川的安定;再一个则是乐进谨遵荀贞的命令,甘於待在郡兵曹掾的任上,即使太守有意升迁他,他也婉拒不干。

    比起分别前,戏志才有了变化,乐进也有了变化。

    乐进久处军中,颍川郡兵现在的数目虽然比不上当年荀贞平颍川黄巾时,却也近千之众,治军既久,又多征伐,较之往昔,他似乎更加沉默少言,可身上的杀伐之气却明显更浓。

    见到荀贞,乐进下拜。

    乐进一个外郡的寒士,能在颍川久任郡兵曹掾,而且历任颍川太守对他皆多礼重,他心知肚明,这是因为荀氏的家声和荀贞越来越高的地位,所以他身上实已与荀攸、戏志才、程嘉、许仲诸人一样,也都深深地打上了荀贞的烙印,尽管这么些年没见,尽管荀贞现是亡命之身,对荀贞他却依旧一如往昔,执礼恭谨。

    荀贞扶起他,细细打量,见他比以前黑了很多,也精悍了很多,感叹地说道:“文谦,今天下贼乱不止,我在冀州所以能不忧家乡者,全赖卿在颍川之故也!这些年,辛苦你了!”

    乐进黑黝黝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若论辛苦,怎能与君征讨黄巾、赵魏巨贼相比?君乃鸿鹄,如进者,至多是个守门看户的家雀罢了,幸不辱命,颍川这些年尚算安稳。”

    荀贞笑了起来:“卿字‘文谦’,真人如其字,果然太谦。”

    乐进关心荀贞的安危,担忧地说道:“今天子继位之后,州郡对君的缉捕虽然较为放缓,然亦时会催促,不可大意,君却怎於此时归来了?”

    对荀爽、荀衢,以及荀衍、荀彧兄弟,荀贞需要解释一下回来的原因,对帐下的这些人他却不必太过仔细地解释,一言以代之,便不再谈论此事,而专叙私谊。

    连着数天,荀贞或与帐下、门下的诸人相见,或与族中尊长、同辈相见,虽是“潜行归家”的,却也甚是忙碌,连后宅的门都很少进,直到数天后才有功夫与陈芷、迟婢、唐儿独处。

24 甲兵四千向神都(四)

    连着数天,荀贞或与帐下、门下的诸人相见,或与族中尊长、同辈相见,虽是“潜行归家”的,却也甚是忙碌,连后宅的门都很少进,直到数天后才有功夫与陈芷、迟婢、唐儿独处。

    然却刚坐下来,还没能与陈芷说得几句话,外边脚步声响,典韦来报:“荀君,有信从洛阳来。”

    荀贞离开长沙时,专门派了人去洛阳将此事告之荀攸、赵云,同时沿途通知赵云留在各郡县的精骑,命或归颍阴、或改去洛阳到颍阴间的县城,改把消息传来颍阴。

    这却是他到颍阴后,从洛阳传来的第一封信。

    荀贞歉疚地看了看跪坐在自己身前的陈芷,握了握她的纤纤玉手,说道:“本欲和你多说会儿话,洛阳却又有信来。”

    陈芷知道洛阳政乱是荀贞此次归来的直接原因,因此尽管多年未与荀贞相见,这时心中很想和荀贞多私处会儿,却亦克制自己,温婉笑道:“洛阳信至,此为要事,府君自请去忙,至若与妾说话,何时不可?”

    荀贞放下她的手,将自家的手放到她的脸颊上,放了片刻。

    这点小小的温存举动,引得陈芷脸颊飞红,引得陪坐在侧的唐儿、迟婢窃窃偷笑。

    出了内室,来到外间,典韦奉上书信。

    荀贞展开来看。

    信中主要讲了一件事。

    六月辛亥,也即本月初七日,“董太后暴崩”。

    董太后的身体一直不错,无缘无故地突然“暴崩”,显然是与董重的自杀以及何进奏请把她迁去河间这两件事有关。她身体再好,也是年过五旬的老人了,儿子刚死不久,又政斗失败,先是被她倚为强援的董重在家中自杀,继而何太后又更加地挤压於她,内外不利、困窘交迫,养尊处优惯了,临到晚年却逢此大变,她难免会有极大的心理压力,因而导致暴死不足为奇。

    不过,她这一死,却是把何进、何太后一家推入了不利的境地。她是灵帝的生母,是何太后的婆婆,灵帝刚驾崩,这才没几个月,何太后一家就把她给“逼死”了,是为不孝、不忠。

    这件事之外,荀攸在底下又提了个人,便是傅燮的“故吏”盖勋。

    盖旭前些天给袁绍写了封信,叫袁绍小心董卓。

    去年十月,灵帝平乐观阅兵后不久,盖勋被张温举荐为京兆尹。盖勋深得灵帝信赖,只是因在灵帝阅兵后对他的那次专门召见中,他直言不讳,痛斥阉宦之祸,遂为蹇硕所忌,因此灵帝虽然不舍得他离开,在蹇硕等的撺掇下,却还是放他去京兆尹上任了。

    到了任上,郡中时有兵卒五千,正逢上王国、边章攻围陈仓,盖勋便上奏朝中,请求允许他征募兵士,以满够万人之数。朝廷同意了。他遂征兵五千,以此万人郡兵配合皇甫嵩、董卓解了陈仓之围。解过陈仓之围,今年春,朝廷数次征拜董卓,董卓却皆不肯去上任、不愿放下兵权,并率兵进驻河东,观望京都局势。盖勋听闻后,於是知道了董卓怀有不测之意。

    盖勋一边下令郡中,防备董卓,一边就给袁绍写了封信,提醒他,要注意董卓的动向。

    荀攸在信末写道:洛阳政乱,董卓屯兵河东,如虎狼窥伺,盖京兆之所言甚是。然吾闻之,大将军与董卓却似颇有笺书来还,大将军非不智者也,岂不知董卓包藏祸心?奈何却行此举!

    荀贞看罢信,心道:“何进岂不知董卓之意?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放下信,荀贞掐算时日,心道:“大约再过几天,公达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回到颍阴,拜祭过荀绲的当日,荀贞便给荀攸写了封信,召他归乡。这封信是次日一早送走的,计算路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洛阳,也许便正在此时,荀攸已经踏上了返乡的路了。

    荀贞命典韦:“去找君卿,叫他多遣骑士,去与司隶交界处相候,一旦见到公达归来,便火速护他返家。”

    颍阴虽无大的贼乱,荀攸身边虽有赵云等的保护,但荀攸也是多年不曾归家了,他这次回来,理当派些人去迎接。

    典韦应诺。

    处理完这件事,荀贞欲折回内室,再与陈芷诸女叙话,却见徐卓、文聘、宣康、许季几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荀贞帐下的人中,徐卓、文聘、宣康、许季四人年岁相差不大,又皆读经学儒,并且都是常年跟从在荀贞左右,常得荀贞指点,算是荀贞的半个门生了,因而他们几个的关系不错,自荀贞回来后,常一块儿来谒见荀贞。

    如把许仲、荀成、辛瑷、荀攸、程嘉、戏志才等人比作荀贞小集团内部的中坚力量,那么这几人则就是荀贞小集团内部的年轻力量了。徐卓、文聘均名闻於后世,乃当世人杰,宣康、许季虽於后世无名,却也各有所长,荀贞对他们几个是很看重的,见是他们来到,便打消了回内室的念头,笑吟吟地命候在门外的原中卿、左伯侯奉上热汤,招呼他们坐下,闲聊对谈。

    看到徐卓,荀贞想起了一个人,——郭嘉。

    这几年,虽然天下兵乱不断,但一则颍川本郡尚算安稳,二则荀氏名声在外,所以荀氏前几年才开始办的私学发展得还算可以,招收的弟子颇是不少,早两年前,郭嘉也来求过学。

    不过,郭嘉只学了一年多,不到两年,便辞别归家了。

    荀贞特地叫乐进在阳翟打听了一下,郭嘉现在家中。

    做为一个亡命潜归的人,荀贞是没办法去见郭嘉的,也只能叫乐进多关注一下。

    徐卓几人年岁小,正话多的时候,又与荀贞向来亲近,既把荀贞既当作“家主”,又当作师长,对荀贞从来是礼敬中透着亲昵,每来见荀贞,只要荀贞无事,必聊到入夜才罢。

    今天也不例外,又是聊天说话,又是对弈下棋,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才想起告辞。

    荀贞自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走,把他们留了下来,共进晚饭。

    饭后,徐卓等人告辞,荀贞以为总算可以闲下来,去陪陈芷赏月叙话了,刘备、程嘉、魏光几个人却又来了。

    荀贞家宅小,没有太多的空闲屋子,所以借了族中几处空闲的房舍,供给徐卓等没有家室累赘的年轻人居住,而刘备、程嘉、魏光诸人却因多拖家带口之故,没有在里中住,而是在县外的庄中暂住,他们这大晚上的来,没有别的事儿,只能是来找荀贞饮酒。

    没奈何,荀贞虽有心陪陪陈芷,此时却也只能吩咐厨中再整饭席,改与刘备、魏光诸人夜饮。

    时当六月,天已炎热,诸人没有在屋中饮,而是把案几放在了院中的树下,燃起火烛,对月畅饮。因已入夜,故有凉风,风凉酒美,月明星稀,良朋满座,不胜快哉。

    刘备新婚不久,推杯换盏中,荀贞、程嘉、魏光诸人少不了开他几句玩笑。

    一番饮酒,直到天亮方歇。

    荀贞睡到下午起来,外边又有访客来到,却是归家来拿换洗衣服的荀彧,顺路过来见见他。

    如是再三,几乎天天如此,竟是一直不得闲空与陈芷叙话。

    荀贞本以为荀攸过上几天就能到家了,却迟迟没有荀攸的音信,不但人不见归,信也断了,搞的荀贞疑神疑鬼,甚至怀疑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起了所谓的蝴蝶效应,以至使荀攸出了什么意外?就在他实在坐不住,打算要派人去洛阳找荀攸时,荀攸风尘仆仆地归来了。

    这时,已快到七月中旬。

    听得消息,荀贞马上吩咐备车,亲出县外相迎。

    为避免走差,荀贞没有走远,在县外不远处相待,等了多时,遥见两车、数骑从远处行来。

    跟着荀贞出来的徐卓眼见,一眼认出了在前边开道的骑士:“严宽济!”

    ——严宽济,即严猛,他是赵云的同乡,中平元年,荀贞去赵国上任前先去了趟常山,於赵云所居之里中,见到了严猛,当时赵云在县外乡中,还是严猛领着荀贞等人去的。那年,严猛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后来赵云投荀贞,严猛也跟着来了,现为赵云的从骑之一。

    当年那个十五六岁、尚带着些稚气的淳朴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了一个年过弱冠的雄伟青年,因久在军中、常历征伐,昔年的淳厚之气固尚犹在,然於其外却早多了数分威猛仪态。

    “既是严猛,那后边的车中必是公达了。”

    荀贞令驱车上前。

    於道中,两边相遇。

    荀贞的坐车先停了下来。路上没什么行人,荀贞不必担忧会被人看到,因而从车中下来,先笑着拍了拍已从马上下来的严猛,又握了握也已从马上下来、跟在严猛后边、快步迎过来的赵云的手,道声“辛苦”,握着赵云的手和他一起往正朝路畔停去的那两辆辎车走去。

    荀贞心道:“公达只有一人,辎车却怎么两辆?”

    正要问赵云,那两辆辎车停下,其中一辆的车门打开,露出一人的脸,正是荀攸。

    荀攸见荀贞亲自迎来,忙从车上跳下。

    “公达……。”荀贞话未落地,第二辆辎车的车门打开,从车中出来一人。

    荀贞看去,楞了一愣,旋即惊喜,说道:“叔潜,你怎么来了?”

    叔潜,即姚昇。荀贞为赵国中尉时,姚昇时为郡内襄国县的县令,陈午当时便是他县内的一个亭长,荀贞讨张牛角、张飞燕时路经襄国,得与他相识,之后常有书信来往,一直到荀贞迁为魏郡太守后,他两人间的书信也没有断绝过,彼此熟稔,关系甚佳。

    姚昇容貌甚伟,这些年未见,须发愈盛,几可与关羽、蔡迁媲美了。

    他笑着迎上荀贞,长揖一礼,笑道:“荀君不欢迎我么?”

    “这是什么话!……只是,我离魏郡前,於你信中见知:你说你被朝中征拜为郎。却怎么不在洛阳好好地做你的三署郎,跑来我颍阴了?”

    姚昇长叹一声,抬头望天,指着蓝天白云,说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者,老天爷;“此何人哉”,这是什么人啊!

    连到一块儿就是:老天爷,这是一个什么人啊!

    荀贞莫名其妙,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荀攸在旁笑着解释说道:“叔潜尝谏言大将军、司隶,大将军与司隶不能听,是故叔潜有此慨叹。”

    “谏言什么了?”

    姚昇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事儿先不说,荀君,先说说你的事儿吧。”

    “我有何事?”

    “朝中已赦君罪,我闻欲召君入朝,拜君为左中郎将。”

    荀贞转顾荀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荀攸答道:“我之所以在接到君信后没有立刻归来,迟到今日才到乡中,主要便是为了此事。接到君信后,我当即便想归家,是袁司隶、曹校尉劝止了我,他两人说,大将军虽久闻君名,然未尝与君谋面,是故可能不知君才,劝我跟他两人一起去见大将军,当面陈说,以求能说动大将军奏请朝中,赦免君罪。……我於大半月中,见了大将军三次,总算没有白费口舌。”

    “原来如此!……那这‘左中郎将’又是怎么回事?”

    “袁司隶本想举君为执金吾,如不能得,则退而为羽林中郎将,以此意告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却以为,君名望高远,如为羽林中郎将,则或屈君,而执金吾秩中二千石,以君之名与能,固堪此任,却又恐朝中常侍会横加阻挠,不如举君为左中郎将。……我与叔潜离京时,太后已准了大将军之奏请,并复君颍阴侯位,大概诏书很快就能送达颍阴了。”

    中郎将一职,除掉“使匈奴中郎将”之类的外官,在朝中常置的本有三个: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后增加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增加了虎贲、羽林两个中郎将后,前三个中郎将不再有宿卫侍从之责,从宫内官转变成了宫外官,又被称为“郎署三将”。

    总共这五个中郎将,虽然秩俸相同,皆是比二千石,然以实权而言之,最重要的显是虎贲、羽林,此二者为宫内官,既与省中关系密切,又领着宫中的宿卫力量,乃是十分关键的位置,尤其虎贲中郎将,每当外戚掌权之时,虎贲中郎将必是由外戚出任,比如窦氏掌权时,任虎贲中郎将的有窦宪、窦笃,邓氏得势时,任过虎贲中郎将的有邓骘、邓悝、邓弘,梁氏得势时,梁冀为虎贲中郎将,——如今何进掌权,相继为虎贲中郎将的却是袁绍、袁术兄弟,其中固有袁绍与何进是为盟友的缘故,却亦有士人势大,何进难以压倒,不得不做出让步之故。

    荀攸之前的一封信中就提过袁绍欲举荀贞为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之事,当时何进就没同意,虎贲中郎将、司隶校尉两职已经是袁家的了,袁隗还是太尉、参尚书事,又西园、北军、城门军等诸京城的武装力量现也都已在袁绍党羽的控制下,等於落到袁绍的手中了,何进怎可能会再把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的职位也交给袁绍的人?

    执金吾、羽林中郎将这两个职位不能给荀贞,那么就把左中郎将这个职位任给荀贞吧。

    郎署三将是老牌子的中郎将,重要性虽不如虎贲、羽林,但位次却在虎贲、羽林之上,且因其责是统领三署郎官之故,——五官中郎将主五官郎,左中郎将主左署郎,右中郎将主右署郎,——因此,於“名声贵重”上也在虎贲、羽林之上,之前皇甫嵩、朱俊讨黄巾,便是以左、右中郎将的身份统兵出征的,以此委任荀贞,既显出了重视,袁绍也挑不出毛病。

    荀贞听了荀攸的话,这才明白其中曲折。

    他以三十之龄,得为左中郎将,这是很大的荣耀,可他却无半点欢喜。

    为何?

    之前袁绍请何进奏请朝中,赦免荀贞、征拜荀贞入朝,何进怎么都不同意,一方面是不想把执金吾、羽林中郎将这两个职位给袁绍的人,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不想因为赵忠、张让等常侍的反弹,可现在却同意了袁绍的请求,说明什么?说明袁绍已经促使何进下了诛宦的决心。

    正因为下了诛宦的决心,所以才不再怕引起赵忠等的反弹,所以才赦荀贞之罪,拜他为左中郎将。

    ——荀贞其实只猜对了一半。何进确实是被袁绍说动了,可要说“下了诛宦的决心”,他实际上还没有,他至今尚犹豫两端,他奏请朝中赦荀贞之罪、拜荀贞为左中郎将,根本的意图不是向赵忠、张让宣战,而是想以此对赵忠、张让施压,幻想赵忠、赵然会主动投降、退让。

    当然了,毕竟这是何进的心思,荀贞难以猜得全对,亦不奇怪。

    荀贞心道:“何进既被袁绍说动,想来不日即会有檄书召四方豪杰带兵入京了,我得早做准备。”心中想着这些,嘴上笑对荀攸、姚昇说道,“吾因思乡,故而潜伏归家,未料至家尚未及一月,朝廷却竟就赦了我的罪!……只是这左中郎将,我实不愿为也。”

    姚昇问道:“为何?”

    “我自中平元年离郡,於冀州游宦五年,久思家乡水土,不愿再辞家远离。”

    姚昇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哈哈笑道:“我所识之荀君,人间一丈夫也,此等眷家恋乡之话,定非君侯的真心话语。”

    荀贞一笑,问姚昇道:“公达说君尝谏言大将军、司隶,大将军与司隶不能听,不知君所谏者何事?”

    “大将军与司隶欲召四方猛将、豪杰,引兵向京,此引虎狼入京,自乱洛阳之举也!我固谏之,大将军与司隶却是皆不听。”

25 甲兵四千向神都(五)

    荀贞先引着荀攸、姚昇去荀绲的墓前拜祭了一番,和荀彧兄弟说了会儿话,之后回入高阳里。

    回到里内家中坐定,重拾话头,说起姚昇劝谏何进、袁绍之事。

    姚昇家在江东,是吴郡乌程人,家世冠族,为郡大姓,初仕郡中,后被举州茂才,除襄国令,他在襄国县任职了好几年,在任有政声,遂於去年被征入朝中,拜为郎官,因是得与袁绍诸人来往。他出身江东士族,亦素痛恨宦官当权,兼之其人慷慨豪爽,任侠尚气,却正是与袁绍、何顒等为同一流的人物,再加上他与荀贞相熟,遂得参袁绍一党谋议诛宦之事。

    姚昇负气倜傥,自诩有纵横才,襄国县境内有一苏人亭,盖是苏秦西入说秦之所,他昔在襄国时,便尝慨叹:“苏子所在国重,所去国轻,盖英杰矣”。既然早有此慨叹,一直觉得一个襄国县太小,不足以他施展拳脚,今得与参议诛宦大事,他自然是倾心尽智,积极出谋划策。

    只是,他家在江东,非是北地名族,和袁绍党中的诸人相比,他的名声、地位又较低,所以他的一些意见不太被袁绍等人重视。

    姚昇说道:“本月辛酉,葬孝灵皇帝於文陵,徙渤海王为陈留王,袁司隶因又进言大将军,言:‘昔窦武、陈蕃欲诛内宦而反为所害者,是因为消息泄露,北军五营的兵士素畏服宦官,而窦武却试图利用他们来与宦官对抗,所以自取祸灭。现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为命,事在掌握,此天赐之机也。将军应该一举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机不可失!’大将军乃白何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

    本月辛酉,也即七月十七,灵帝在这一天下葬。渤海王即董侯刘协,今天子刘辩登基后,封刘协为渤海王,又於前些天改封他为陈留王。

    “现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何进和他弟弟车骑将军何苗既身为将军,自然各有部曲。蹇硕、董重死后,京都的禁军、武装力量经过洗牌,一部分落入到了以袁绍为代表的士人手中,如西园、北军、虎贲、城门军,一部分由何进、何苗分别掌控,还有一部分仍在宦官的控制下。

    尽管说何进所部的兵士可能没有袁绍等手中的兵士多,可何进与袁绍合兵的话,其所掌握之武装力量却是已经超过了宦官,——宦官本是一支独大的,蹇硕在时,连何进都得听从蹇硕的命令,可却终究因宦官这个阶层的依附性太强,名声也太差,加上张让、赵忠等存有投机心态,结果蹇硕一死,形势顿时就变得对宦官大为不利。

    士人与外戚这个联盟所掌握的军事力量已经稳压宦官了,那么即使在这个时候以武力诛宦,士人与外戚也是稳操胜券的。

    所以,袁绍有此一说,所谓“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为命”,这显然是在恭维何进了。

    而之所以在灵帝下葬、刘协改封陈留王后,袁绍挑选这个时机,又劝何进诛宦,却是因为两个缘故。

    首先,灵帝下葬时,何进警惕会再发生“蹇硕召他入宫,想谋害他”那样的阴谋,所以自称有疾,不入宫陪丧,也不送灵帝的棺椁出陵,——由此可见,何进虽对诛宦一事一直犹豫不决,可他对宦官实际仍是十分忌惮的,这就有了再劝何进诛宦的主观基础。

    其次,灵帝已然下葬,董重、董太后也已经相继身死,刘协被改封为了陈留王,今天子刘辩的皇位现在看来已经稳固了,没有竞争对手,也没有潜在的威胁了,而同时经过一系列的洗牌,如袁绍所说“现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士人与外戚掌握的军事力量也已经能压制宦官了,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又有了再劝何进诛宦的客观基础。

    “将军应该一举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人皆有好名之心,何进亦是如此。

    他本就忌惮宦官,现今刘辩的皇位既然已经稳固,换言之,他大将军的位置也算就此稳固了,而且随着发展,形势也已开始变得对宦官不利,袁绍又一再地进言,请求他动手诛宦,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又再加上这点好名之心,他这次终於意动,松了口,同意了袁绍的请求。

    可虽然是同意了,却也只是同意了一部分,袁绍想要的是“悉诛诸宦”,袁绍想把所有的宦官,不分大小,全部杀掉,以报士人两次被党锢的血海深仇,可何进却没有这么想,他不想把宦官全部杀掉,试想,那么多的宦官亲戚、子弟、门客在朝中、州郡为吏,如果把宦官全部杀掉,他何进岂不成了“宦党”的公敌了?他岂不是从此之后就被牢牢地绑在士族这条船上,不得不听从士族的摆布了?故此说,对何进而言之,只要能把宦官们赶出宫城就可以了。

    荀贞知何太后必不会同意何进的奏请,但还是问道:“太后怎么说?”

    姚昇答道:“太后不听大将军之请,对大将军说:‘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这是汉家的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

    何太后当然不会同意何进的请求,就不说她久在深宫,与宦官们朝夕相处,有感情,便从权柄上来说,如把宦官全都赶走,她一个妇人家怎么去掌握朝权?指望那些朝中的大臣?指望那些接替宦官位置的三署郎官们?想想都不可能。宦官一旦被赶走,她这个太后必会被架空。

    何太后不允,在“诛宦”或“逐宦”这件事,何进本来就意志不坚定,於是也就罢了,改而打算“杀鸡儆猴”,想着干脆杀掉几个为恶最重的宦官也就算了,可袁绍不同意。

    何进和宦官没什么大仇,士人与宦官却是仇深似海,而且,宦官不除,何进一样能够掌权,士人却不能独握朝权,不但不能独握朝权,说不定以后还会再受到宦官的报复打击,时局一旦变得对士人不利,宦官们没准儿就会掀起第三次党锢,因是,袁绍又劝何进,认为宦官与天子、太后最为亲近,朝臣的奏章和天子的诏令都由他们传递,如不悉废,必为后患。

    荀贞不知道赵忠、张让们现在会想些什么,但可以猜得出来,至少有一点很肯定,他们对“出卖蹇硕”这件事现如今必是充满了后悔,本来形势大好,忽然间就被何进、士人占了上风,生死悬於人手,於此“危亡”之际,他们也不得不暂低下头,既然出卖蹇硕没有能换来何进的谅解、合作,那么他们就转而去贿赂一向对他们存有好感的何苗和何进的母亲舞阳君。

    何苗很清楚如无宦官为党援,何氏一门非但不能得享贵重荣华,反而有可能会随着宦官的覆灭而最终也被士人除掉,所以,他和舞阳君数次向何太后进言,叫她千万不要听何进的话,并说“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社稷是什么?是国家。国家是谁的?是汉家刘氏的。现天子年少,“国家”在临朝的何太后手中。以弱社稷,即是说在削弱何太后的权柄。

    何太后疑以为然。

    眼看“诛宦”的事儿干不成了,要被何进的犹豫、何苗等的阻止而不得不半途而废了,袁绍的焦急、不安可想而知。

    “诛宦”这事儿一旦干不成,一旦半途而止,待宦官缓过劲来,他袁绍首当其冲,他袁氏一族首当其冲,既是为了士人的利益,也更是为了袁氏和他自己的利益,到的此时,他不得不对何进下猛药了。

    袁绍心知肚明,何进之所以一直迟疑不决,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何进不但忌惮宦官,也忌惮士人在京都的势力,换言之,主要是忌惮袁绍一党所掌握的京都武装力量。

    於是,袁绍又一次来拜谒何进。

    在这次会面中,袁绍向何进提出了:“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

    袁绍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对症下药”,何进马上就同意了。

    何进是大将军、录尚书事,军政一把抓,朝中第一人,召谁来京城全由他说了算,他说召谁来,就召谁来,正可趁此机会,把他笼络的“武人小集团”召来京都,以此来对抗、乃至压制士人在京都的军事力量。只要能把士人压制住,“诛宦”仍不行,但“逐宦”却就没一点问题了。

    也是在这次会面中,建议过何进召四方猛将、豪杰入京后,袁绍又再一次提出,请求何进上奏朝中,赦免荀贞之罪,拜荀贞为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当时荀攸亦在,这也是荀攸的第三次跟着袁绍来见何进。

    袁绍对何进说道:“中平元年,贞从左将军击讨黄巾,逼死张角,战功为诸将第一,因功得为赵中尉,再迁魏郡太守,又分别於任上平定巨贼、击退黑山,实知兵者也,……其中详细,公达最知。如得赦其罪,命之募壮士以入京城,为将军爪牙,足镇诸宦。”

    何进先已认可了袁绍召四方猛将、豪杰入京的建议,这会儿显是无法拒绝召荀贞入朝。可他之所以召外将入京,本就是因忌惮士人所掌握之京都军事力量,却又怎会答允举荀贞为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因是之故,遂有了同意请奏朝中赦免荀贞、议拜他为左中郎将一事。

    袁绍抓住时机,使何进不得不同意了赦免荀贞、召荀贞入朝,他所图者,是荀贞的英武能战和荀贞的义从虎士。何进虽不得不同意了袁绍的请求,却只肯拜荀贞为左中郎将,一是不欲增强士人的势力,再一个也是想借此敲打宫中诸宦,荀贞是赵忠的仇人,召荀贞入朝就是一个信号:你们这些宦官要是有眼色,就老老实实地听命,若执意不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荀贞与何进、袁绍均未亲面见过,而且身不在京都,远在千里外,可他的前程、命运,现在却全操控在何进、袁绍的手中,说白了,他现今虽有了高名,可在何进、袁绍的对弈中,他仍只是个棋子的角色。

    袁绍进言何进,建议他召四方猛将、豪杰统兵入京的消息在内部传开后,不少人表示了反对。

    何进的主簿陈琳进谏说道:“谚称‘掩目捕雀’。闭上眼抓麻雀是万万抓不到的,这样的小事都不能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又岂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以此来诛、逐诸宦,犹如鼓洪炉、燎毛发,只要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上应天心,下顺民意,事成易耳!然而如今却委释利器,向外求助,等到各地的兵马聚会京都后,到那时,便是强者为雄看!这就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会引发大乱!”

    何进不听,一边分遣府中掾吏和投靠他的武人们或归本郡、或至民悍敢战处募兵,一边准备传书给董卓、丁原和东郡太守桥瑁,命他们将兵诣京师。

    何进遣去州郡募兵的共有五人,分别是大将军府的掾吏王匡、骑都尉鲍信、都尉毋丘毅、假司马张扬、并州从事张辽,——张扬、张辽二人本都是并州刺史丁原的属吏,丁原与何进搭上线后,早前先后派他两人将兵入京,现俱深得何进信赖,毋丘毅亦是何进心腹,这三人是何进拉拢的武人小集团中的成员,王匡、鲍信虽是士人出身,与袁绍交情甚佳,但也很得何进的信任。

    换言之,何进遣去州郡募兵的五个人或为武人,或即使不是武人,也是他的心腹,而他打算召来京都的董卓、丁原、桥瑁三人中,董卓、丁原亦皆武人,只有桥瑁是士人。

    可见何进的小心谨慎,也可见他对士人的忌惮。

    荀贞闻听至此,心中陡跳,强自镇定,从容问道:“大将军已召董侯、丁都尉、桥东郡入京了么?”

    因从皇甫嵩解了陈仓之围,董卓被朝廷封为斄乡侯;丁原本为并州刺史,后拜武猛都尉;桥东郡自便是桥瑁。

    荀攸答道:“我与叔潜离京前,大将军尚未传书相召,……现在就不知道了。”

    荀贞往河东派的有探子,可河东离颍川不近,他派的这个探子也只是聊胜於无罢了,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等消息送到,也早就晚了。

    荀贞问道:“你二人在路上走了几天?”

    荀攸答道:“离京后,我与叔潜行车甚速,总共在路上走了十天不到。”

    十天,如果何进在这其间已召董卓诸人入京,那么荀贞即便不等朝廷的诏书下来,现在就带兵进京,却也是赶不及了。

    荀贞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脸上却还保持着镇静,点了点头,不再问话。

    他保持镇静,姚昇却不能镇静。

    姚昇拍打案几,痛心疾首地说道:“大将军欲召外兵入京,我闻之,即驰至大将军府,求见大将军,当面进谏,劝其万万不可!大将军却不听!”

    荀攸说道:“闻得大将军欲召董侯诸人入京,郑公业亦尝进谏,他说:‘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因朝政之故,授给他参预大事之权,他必将会逞恣凶欲,危害朝廷。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又,事情如拖延太久就会生变,先前窦武、陈蕃的教训殷鉴不远,宜在速决。’”

    郑公业,即河南人郑泰,是朝中的侍御史。早前,荀贞诛李鹄、复诛灭邺赵,引赵忠震怒,郑泰与荀贞虽不相识,却两次出面游说何进,劝何进保住荀贞。他对荀贞既有好感,荀攸入京后,他与荀攸便很快就交上了朋友,两人相识的时间虽短,但志趣相投,已是莫逆之交。

    荀攸叹道:“公业所言,与叔潜所言皆明理也,惜乎大将军既不听叔潜之言,又不听公业之谏。尚书卢公亦言不宜召董侯入京,大将军亦不听。公业私下对我说‘何公未易辅也’,并对我说‘京都之乱,将在旦夕’,遂挂印弃官,与我和叔潜一同离开了京城。”

    陈琳、姚昇、郑泰、卢植等人不可谓不明,奈何他们的进谏虽然正确,却因何进之所以召外兵入京不但是为了胁迫太后同意逐宦,更是为了防范士人之故,因此终不肯听。

    “郑公业弃官离京了?现在何处?”

    “他离家颇久,归家去了。”荀攸顿了顿,又说道,“我与叔潜离京前,曹典军设宴送行,於席上说起大将军、袁司隶召外兵入京事,曹君亦是不以为然,私与我言:‘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於此。如今既欲治其罪,当诛首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荀贞是知道曹操不赞同“何进、袁绍召外兵入京”的,只是却对曹操的原话不太清楚,现听了荀攸之言,却才知道,原来曹操不但不赞同召外兵入京,而且对袁绍“欲悉诛诸宦”的打算其实也是不太赞同的。

    细细想之,曹操说得有道理。

    宦官这个东西,古今皆有,首先来说,你想把他们尽数除掉是不太现实的,莫说何太后不同意,等将来天子长大、亲政后,他也不会同意的,即使把现在这一批除掉了,天子将来也肯定会再召另一批入宫的,后宫嫔妃三千,没宦官怎么办?让郎官出入内宫?不可能。其次来说,宫中宦官众多,要想一次性将之悉数除掉,动静太大,事情定会泄露,最终只能失败。

    荀攸接着说道:“曹君托我带一句话给君。”

    “什么话?”

    “曹君说:大将军、司隶欲召外兵入京,其事难阻,其意难违,洛阳或将生变。君侯今既将得赦,将被朝中拜为左中郎将,那么希望君侯在得诏之时便即刻率兵进京,以望可挽乱局。”

    荀贞点点头,说道:“还说什么了没有?”

    “曹君还说:如诏书未言命君侯统兵入京,则这洛阳不来也罢,君侯不如称疾,先观时势。”

    曹操这是把荀贞当知交好友,托以心腹之言了,要不然不会说出后边这一句话。郑泰能看出京都也许将会大乱,曹操人杰,又岂会看不出?在这种时刻,最好的是抽身事外,静观时变。

    然则说了,曹操既劝荀贞如未得领兵入京之令便干脆不要来洛阳,他却为何不走,反而留在洛阳?却是因为曹操现在“已经在事件当中”了,士人与宦官的决战就在眼前了,他此时若抽身而走,等同是“自绝於袁绍一党”,所以不管是为名,还是为日后的前程,他都只能留。

    听完姚昇挂印、与荀攸同来颍阴的原因,荀贞压住不安的情绪,笑对姚昇说道:“叔潜,卿今来颍阴,是欲短住,抑或长居?”

    “有何不同?”

    “如是短住,我家中美酒尽够;如是长居,我郡中英俊如云。”

    却是如是短住,那么就美酒招待,若是长居,那么就为姚昇一个个地引见颍川杰士。

    何进的不听进谏固然令人痛心疾首,荀贞的热情欢迎却颇令人宾至如归。

    姚昇笑了起来,哈哈笑道:“我与公达同来贵郡,一是因久未与君相见,想念君侯,二来也是因为顺路,本来只打算在颍阴稍居数日,与君侯见过后我便返乡,但既然君侯盛意如是,我却也难辞,说不得只好多搅扰君侯些时日了。”

    姚昇家在扬州吴郡,位在颍川之东南,回家前先来趟颍川不算绕路。

    荀贞笑道:“我求之不得。”

    既知朝廷已赦了他的罪,荀贞也不必再潜藏蛰伏了,只是他虽然有意给姚昇引见本郡英杰,却也只是刚让荀彧等族中俊才、陈群等姻亲友人介绍给姚昇认识,朝中的诏书就送达了颍阴。

    与诏书先后来到的还有他派去河东的探子。

    探子先到,诏书后至。

    “荀君,六日前,河东董卓接到了大将军檄书,整兵南下,已往京都去了!”

    荀贞展开诏书,诏书上先言赦了他的罪,继言拜他为左中郎将,征召入朝,随诏书来的有何进、袁绍的一封信,信中命荀贞即刻招募壮士,领兵入京。

26 甲兵四千向神都(六)

    朝廷的诏书是由专人直接送到的颍阴。

    不过在到颍阴前,传诏之人先到了阳翟,所以有颍川郡府的吏员陪伴随行,一行车骑甚盛。

    车骑入到颍阴县城时,引起了轰动。

    不少县人跟在后头,齐到高阳里外,县人中有头有脸的,如刘家的士子们随着诏书来入里中,待宣诏毕,纷纷上前恭喜。

    颍阴令得讯,亦亲自带着寺中诸吏前来恭贺荀贞。

    高阳里的荀氏族人,除了一些尊长、名高者外,其他的无论老幼都从家中出来,亦齐至荀贞家中恭喜荀贞。

    一时间,荀贞家宅内外人头簇簇、人声沸腾。

    传诏书的朝臣宣读过诏书,把诏书呈给荀贞,荀贞接住,又看了一遍,看过之后交给荀攸暂收,请这个朝臣入屋中休息,自在院中招待前来恭贺他的众人。

    乐进、冯巩等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荀贞抽了个空儿,召乐进、冯巩来到私室。

    乐进、冯巩皆喜笑颜开,两人下拜:“恭贺君侯得赦,并得被拜左中郎将。”

    诏书不但赦免了荀贞的罪,拜他为左中郎将,而且复还他颍阴侯的爵位。

    荀贞掩上门,把院中的嘈杂声音隔绝在外,命他二人起身落座,自也坐下,他因担忧董卓已於六日前兵向京畿,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把何进、袁绍的信给乐进、冯巩看,待他俩看完,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将军、袁司隶命我招募壮士,领兵诣京,汝二人可愿从行?”

    乐进、冯巩刚坐下,听得荀贞此问,立刻又从席上起来,下拜说道:“唯君侯之令是从。”

    “汝二人可知大将军、袁司隶为何召我带兵入京?”

    对洛阳现在的局势,乐进、冯巩也是略有所知的,联想到荀贞在此之前就曾询问过颍川的粮储、军备情况,他二人更是明白袁绍、何进为何召荀贞入京了。

    乐进答道:“略能猜知一二。”

    “大将军、袁司隶欲诛宦官,而太后不肯,是故欲召外兵入京,以胁太后。你两人要想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成则罢了,如若不成?恐怕我还得接着亡命江湖去!……我再问你二人一遍,你二人可愿从我?”

    乐进毫不迟疑,答道:“愿为将军马前驱!”

    荀贞现是颍阴侯、左中郎将,称呼他为“君侯”也可,尊称他为“将军”也行。

    冯巩亦继之答道:“愿从将军!”

    荀贞如今身份尊贵,名重州郡,并且和朝中的大将军、司隶校尉都成了盟友,一看就是前途远大,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绝”於荀贞,相反,只会更紧密地跟从荀贞。

    乐进不必多说,他早已是“荀党”的一员。

    冯巩和荀贞的关系本来就“浅”一些,不如乐进,也不如许仲等,荀贞离开颍川后,他留在颍川郡兵里,又多年未与荀贞见面,看似比起以往来更是与荀贞疏远了很多,可说到底,他身上也打着荀贞的烙印,若无荀贞,他现在还是乡中一个小地主的儿子,又哪里能入到郡府为吏?他之所以能入郡府为吏是因为荀贞的举荐,而他要想再进一步,还得依靠荀贞。

    所以,在听到荀贞的问话后,他两人都没有半点的犹豫。

    一个政治集团的结成,只靠“忠义”是不够的,还得有“利益”。

    如袁绍这个小集团,袁绍与何顒、张邈等说起来是“志趣相投”,可什么是“志趣相投”?所谓“志”,也就是志愿,放到这里讲,他们都想除宦,“除宦”就是他们共同的志愿,也就是说,目前阶段他们的利益一致,所以才能结成一个稳固的同盟。

    光武掩有河北、带甲百万后,诸将数次请求他称帝,他皆没有同意,最后耿纯对他说了一番话,说道:“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於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光武一听这话,遂不再坚拒,答之曰“我将思之”,随后不久就称帝建国了。

    为何别的人说时,光武不听,耿纯这番话一出来,光武却“我将思之”?

    原因很简单,耿纯说的是大实话,他道出了一个政治集团的基础是什么,是“利益”。天下士大夫丢弃亲戚、乡里,跟着光武南征北战,所为者何?是为了攀龙鳞、附凤翼,是为了“成功得志”,是为了个人的功业、富贵,所以在该称帝的时候如不称帝,士大夫一旦“望绝计穷”,觉得跟在光武身边没什么盼头了,就极可能会“有去归之思”,纷纷离散。

    荀贞现今的这个“小集团”也是如此。

    对少数人,如许仲、典韦、赵云等,可以以恩义结之,可对大多数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以恩义相结却就远远不足了。人苦得陇望蜀,比起以前,荀贞帐下的诸人因为荀贞之故,生活条件、社会地位、视野眼界都已经强上很多了,不排除有人就会“得陇望蜀”,这时如不能持续地满足他们个人的利益要求,也许他们就背叛荀贞,离弃荀贞,李骧不就是一个例子?

    荀贞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故此,他在听了乐进、冯巩的回答后,露出笑脸,说道:“大将军、袁司隶除宦,其事虽险,然如能成,必功名留后世。文谦、阿狗!吾等今日所举,将会是吾等后人之荫。”

    冯巩的小名叫“胡狗”,荀贞呼他小名以示亲昵。所谓“将会是吾等后人之荫”,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乐进、冯巩,只要这回这件事能干好,升官发财不成问题。

    说完这句话,荀贞问乐进:“文谦,郡府的存粮、军械,你能取出多少?”

    乐进沉吟片刻,说道:“有大将军、袁司隶的信在,谅来府君不会阻扰,即使取不出太多,足五千人三月之粮、足千人所用之甲械应还是可以取出的,……不知将军欲招募多少兵士?”

    “时间紧促,兵士我就不就招募了,只打算带义从入京,……郡兵之中,你能带出多少人?”

    “今郡兵只有千数,至多可带出三百人。”

    “好,三百人足矣!文谦、阿狗,你二人便带这三百郡兵押粮与甲械,从我入京!”

    这却是把乐进、冯巩当作押粮官、军需官了。

    他二人凛然应诺。

    私室内的这番谈话不算久,说完,荀贞即令乐进、冯巩马上回阳翟郡府,约定三天后在阳翟西门外会合。

    出到室外,来到院中,乐进、冯巩辞别离去。

    院中的人仍有很多,荀攸、荀成等族人在帮荀贞招呼这些贺宾。

    荀攸注意到了乐进、冯巩的匆匆离去,笑着与对面的两个颍阴士人说了几句话,道个抱歉,转来寻荀贞。荀贞目送了乐进、冯巩离去,转回到传旨的朝臣所坐之屋内,与这朝臣叙谈了会儿,瞥见荀攸在门外,遂出来与荀攸相见。

    “君侯,我适才见文谦二人离去,君侯可是令他二人去郡府备粮了么?”

    “不错。”

    “君侯预备何时动身入京?”

    “君卿、玉郎他们来了么?”

    “已奉君侯令召他们来了,现尚未到。”

    荀贞瞧见荀成在院中正与三四个士人笑谈,对荀攸说道:“你去告诉仲仁,叫他不必在我这里陪客了,现在就去里门处,待君卿、玉郎一到,便即传我命令,命他们马上召集义从,至迟明天下午出发。”

    “明天就走?这么急?”

    “我所忧者,不是京都。”

    荀攸明白了荀贞的意思,放低声音,说道:“君侯所忧者,可是董侯?”

    何进召董卓入京一事,反对者甚众,包括姚昇在内亦对此表示反对,荀攸也是不赞成的,因此一听荀贞说所忧者不是京都,他便即明白荀贞所忧者是董卓。

    “董卓已於六日前率兵南下,计算路程远近,他现在必已入了京畿,说不定离洛阳也不会太远了。他所部匈奴、屠各、湟中义从、秦胡兵皆西凉骁勇,昔冀州讨黄巾,其部曲之剽悍,是你我亲见,我虽未见京都诸军,然料之断难是其敌手,如被他先入京都,吾恐京都将乱。”

    “有大将军在,董侯即便怀有不测之意,也应该不至於会……。”

    荀贞不能告诉荀攸何进很快就要死掉了,只能含糊其词地说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大将军、袁本初联手,虽然势大,然宦官积威日久,亦不可小觑,且今宦官被逼至绝处,狗急尚跳墙,况乎积威不法日久、作威作福日久之宦者?以吾度之,大将军、袁本初即便能除宦功成,也必元气大伤,当是时也,董卓统悍将凶兵入京,便是大将军,怕亦难压制。”

    京都的那些诸军战斗力都不怎么样。

    如北军五营,其战力本就已远不如本朝初年时了,其中的能战者又在讨黄巾时损失惨重,后来虽说有补入,可那些补入的要么是混资历的贵族子弟,要么是混口饭吃的无赖恶少,如今的战力恐怕尚不如讨黄巾前,更是堪忧。

    又如西园诸营,所招募的兵士都是洛阳、京畿的平民,未经多少操练,也没上过战场,战斗力可想而知,怕连北军都不如。

    如果只是这些京都的驻军间内斗,那自然是谁人多谁胜,可如果被董卓横插一杠子,北军、西园等等这些驻军即使全上,说不定也不是董卓手下这些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士的对手。

    荀攸是见过西园、北军兵士的,听了荀贞这么一说,深觉荀贞言之有理,说道:“也是。君侯如能早入京师,自然最好。”

    荀贞往院中望了一圈,没见着姚昇,问道:“叔潜呢?”

    荀攸笑道:“君侯今得赦,被拜左中郎将,颍川、阳翟来贺的士人中多我颍川俊才,叔潜见之欣喜,也许是和些新结识的朋友觅清净地畅聊了吧?”

    “你去找找他,就说我明日便动身赴京,问他是想留在颍阴,还是愿跟我一起。”

    “诺。”

    荀攸找着姚昇,问之。

    姚昇先前弃官离京是因为觉得京都将乱,而现在则是荀贞统兵“入京定乱”,形势不同,他当然不会错过这等大事,自是愿意跟从荀贞返回洛阳。

    来祝贺荀贞的士人、颍阴令、郡府吏员们,到傍晚才一一散去。

    荀贞把传旨的朝臣安顿好,当夜,面见荀爽、荀衢等族中尊长,出示何进、袁绍之信,说明他明天就要带众入京。荀爽诸人多是远识明智之士,皆看出了何进、袁绍召外兵入京是自乱洛阳的昏招,然对此却亦无可奈何,最多叮嘱荀贞几句,要他谨慎小心,不可轻忽。

    荀爽交代说道:“你今虽得为左中郎将,可你所统之兵却是外兵。洛阳乃是京都,至尊所在、政令所出,贵戚云集、天下瞩目,为我汉家腹心,你如今统带兵入京,虽是奉大将军之令,却亦得事事小心,切记:万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是从。”

    “万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为从”,这两句话是金玉良言。

    於今天下虽将乱,汉室仍是天下之主,何进、袁绍召外兵入京的檄书一出,已搅动了天下,四方州郡无不瞩目洛阳,如在此时自恃兵马强壮而於京都重地擅行擅为,必会给天下人一个横行跋扈之观感,所以“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是从”。

    荀贞知其中的轻重,恭然应诺。

    是夜,许仲、荀成、辛瑷召集义从中的步骑诸将,命之各召本部。

    荀贞的这近四千义从分散在好几个庄中,有的还没在庄里,而是在外游弋巡逻,一道道的军令下去,庄子里的齐往颍阴县外聚集,在外游弋巡逻的一队队急往颍阴县外赶。整个颍阴县城都被他们给惊动了,甲盾碰撞、铁骑奔腾,一支支人马举着火把,如火蛇也似汇向县城。

27 甲兵四千向神都(七)

    当年在赵郡、魏郡时,荀贞对义从的操练勤抓不懈,去年他亡命去长沙,留下许仲、荀成、辛瑷代他领军,许仲三人谨从他临别时之命令,对义从各营的操练亦一如往昔,就像荀贞在时一样,是以就像荀成向荀贞保证的“兄一檄之召,四千甲士即时可战”,却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荀贞计划最迟次日下午出发,而实际上当天晚上各部义从就集合完毕了。

    次日天未亮,许仲、荀成、辛瑷来入高阳里中,禀请荀贞。

    荀贞昨晚先去见了族中长辈,继又召戏志才、程嘉、荀攸、栾固、姚昇等人商量率军入京的细节,一夜未睡,此时闻得诸营皆已集合完毕,干脆也不睡了,即入到后宅与陈芷诸女告别。

    “阿芷,洛阳的政局你也知道,今大将军、袁本初召我入京,此事却是等不得,我越早到越好,……你在家中不必为我担忧。”

    陈芷虽然不舍,却知轻重,敛手下拜,说道:“将军所为者,国事也,国事为重。妾无它念,唯望将军此去,一路平安,……今京都动荡,时局不定,将军入到京师后请一定要处处小心。”

    荀贞哈哈一笑,说道:“吾随行有四千甲士,便是疆场之上,百万众前,吾亦安然无惧,谈笑从容,况乎此次只是入京而已?汝勿忧也。”

    又与唐儿、迟婢、吴妦诸女辞别,在诸女依依眷恋地相送下,荀贞等人出了家门。

    这时天尚未大亮,东天透出了蒙蒙的鱼肚白,清风拂面,甚是舒爽。

    高阳里中的荀氏族人多有早起习惯,不少族人已开了家门,或於院前清洒,或在院中击剑健身,忽见得荀贞等一行人昂昂然向外行去,少不得纷纷停下手头的事儿,近前询问。

    昨夜荀贞“大召兵”,搞的颍阴县闹腾了一夜,荀氏族人亦皆知此事。

    荀贞、荀攸、荀成当下分别对询问之人答道:“奉诏入京。”

    荀贞、荀攸、戏志才等人虽没披甲,但荀成、许仲、辛瑷皆披挂整齐,护卫从行前后的典韦、赵云诸人亦是甲衣按剑,於犹尚暗淡的晨光下行走间,一股森严之气如针锐雪寒,逼人皮肤。

    何进、袁绍命荀贞带兵诣京的信,荀贞只给少数几个人看了,如乐进、冯巩,如戏志才、荀攸,如荀爽、荀衢等,大部分的荀氏族人不知有此信,然而世上无不透风之墙,荀氏族中又多聪明之士,荀贞昨天接到的诏书,接到诏书后不久就无缘无故地突然召兵,而且是连夜召兵,这等不寻常的举动,早就引得不少人猜测纷纷,疑是随诏书而来的或还有命荀贞统兵入京的檄令,今早见他如此行迹,结合昨夜判断,诸人已然确定,荀贞这必是要带兵进京了。

    望着荀贞等人一行走远,越来越多的荀氏族人聚在了里中的巷上,一边目送荀贞等人出里,一边议论纷纷。正议论间,听得有人咳嗽了几声,众人转望去,见却是荀衢披衣立在自家院门口,扶着院门,也在目送荀贞。待得荀贞出了里门,荀衢回望巷中诸多的族中,说道:“大清早的,聚在路上,乱哄哄,成何体统?还不快点各归己家。”

    荀衢在族中威望很高,也就是仅次於荀绲、荀爽等这些尊长,听了他这话,巷中的族人不敢再多说,各自一揖,分别归家。

    荀贞昨夜刚与荀爽、荀衢等说过今天要走,却是不必再分别去各户尊长家中辞行了。

    昨晚与荀衢、荀爽分开时,夜已甚深,荀贞本来以为荀衢、荀爽或尚在安眠,却不知荀衢闻讯后立刻就披衣出来送他了,却是未有回顾,大步出了里门。

    出里时,荀贞诸人皆是牵马而行,出了高阳里,诸人上马,奔驰出城。

    此时天光尚早,街上行人不多,然马蹄声促,一时间,却也不知惊醒了多少沿途里内的住民。

    集合起来的近四千义从暂屯在颍阴西门外,离城不远,只五六里地。

    荀贞等人纵马疾行,不多时即到了诸营兵马的集结之处。

    这时天已稍亮,各部兵马已然饭过,本正静悄悄地坐在地上保养体力,辛瑷提前驰至军前,传下了“将军将至,各营肃立相候”的军令,诸部兵士遂应令而起。

    这近四千义从是荀贞积累多年的本钱,衣甲精良,军纪严格,一令之下,无有不从,近四千人同时而起,顿时间,各部各曲的命令此起彼伏,衣甲、兵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数百战马时有嘶鸣,各色的旗帜迎风飒飒,种种声响混成肃杀,划破了今天这样一个安静的秋晨。

    荀贞马至军前时,各部皆已起立。

    义从中数百后来者,这数百人是荀贞不在颍川时,由许仲等招募而来的,他们虽亦多为颍阴子弟,其中却也有没见过荀贞的,早前闻辛瑷说“将军将至”,没见过荀贞的诸兵士就已纷纷忍不住瞩目远眺,此时见得荀贞至阵前,黑衣高冠,青绶银印,胯下踏雪乌骓,腰中百炼宝剑,於晨风之中,英姿飒爽,又左右或文士儒生,或甲士虎狼,俱亦英杰,皆然不觉叹服。

    荀贞打马阵前,观瞧阵型,见队伍齐整,右骑左步,旌旗如林,甲衣如玄,入目俱骁悍劲卒,侧耳听鸦雀无声,深觉满意,先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驰骋了一个来回。

    驰骋中,他抽剑在手,边奔行,边简洁地告之兵士们此次发兵的原因:“阉竖弄权,大将军欲尽灭彼辈,因召吾统兵诣京,造壮声势。阉宦者,天下之大恶也,士人无不切恨!此前我挂印亡命,所因者何?其中原委,汝曹皆知!今奉令入京,既为天下除恶,亦是为我雪恨!”

    这些兵士是荀贞的义从,荀贞之恨就是他们的恨。“为天下除恶”云云,他们可能不在乎,但为荀贞雪恨,这却是他们的“职责使命”。

    近四千人齐举兵械,顿地大呼:“为天下除恶,为将军雪恨!”

    荀贞兜马转至许仲、荀成、辛瑷诸将前,简单令道:“出发。”

    ——荀贞这边带兵出发,昨天来给他传诏的朝臣自有郡、县招待。说起来,荀贞不等传诏的这个朝臣走就先带兵入京,似乎有点失礼,但此时是非常之时,却也暂顾不了太多了。

    进京前,先到阳翟与乐进、冯巩等汇合。

    乐进、冯巩昨天回到阳翟后,经过一夜忙碌,已从郡府领出了粮食、军械,装好了车,就停在县外的兵营了。许仲等出发时,首先派了快马去通知乐进、冯巩等人。

    乐进、冯巩接到军报,马上赶至营中,出示了颍川太守的檄令,把昨晚就挑好的三百精锐郡兵悉数召齐,看押着粮车、军械车出营至阳翟县西的大道上等候荀贞主力。

    颍阴到阳翟只有数十里,荀贞等天刚亮出发,傍晚前已至阳翟。

    乐进、冯巩带着郡兵里的屯长、队率诸军官前行数里相迎。

    乐进在颍川郡兵里已经经营数年,郡兵中的中低级军官里多是他的亲信,这几个屯长、队率更是亲信中的亲信,并且有好几个都是颍阴、许县、长社等颍阴周边的人。

    近四千步骑行军,声势颇大。

    前骑后步,尘土飞扬,夕阳余晖下,旗帜飘扬,甲械耀目。

    乐进诸人观之。乐进由衷叹道:“将军清晨出颍阴,四千人急行一日,暮至阳翟,而旗帜不乱、队伍整齐,纪令严肃、进退有度。将军真知兵者也。”

    冯巩亦赞叹不已,并又笑道:“文谦,我真是后悔没有从将军征讨黄巾、底定赵魏。昔年江伯禽有志,想欲提众横行北州,为国家击叛定边,现今他先后跟着将军讨了黄巾、定了赵魏,也算是志愿小成了,……而观你我?文谦!却是虚度了这数年时光,一事无成。”

    离开荀贞得久了,就算荀贞待他态度如初,可每与这些年跟着荀贞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许仲、江禽、陈褒等西乡故人比起来,冯巩却皆不由自主地就会产生“惭愧”、“羡慕”、“低人一头”等等的感觉。

    这种感觉,乐进也有,只是不如冯巩那么强烈。

    却是因为这些年乐进虽然没有跟着荀贞征战,可却为荀贞看好了颍川,并且把近千的郡兵悉数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荀贞一旦有用,他就有把握给荀贞添上近千久经训练的有生力量,所以冯巩或是“一事无成”,乐进却不认为自己虚度了这些年,不认为自己“一事无成”。

    乐进、冯巩等牵马立在道边,让过前部兵士,等了会儿,看到了荀贞。

    荀贞在荀攸、戏志才、典韦、赵云的等的从护下,驰马至乐进、冯巩前头。

    乐进、冯巩丢下手中缰绳,下拜行礼。

    荀贞没有下马,看了他俩一眼,说道:“戎装在身,不必行礼了。”

    乐进、冯巩应令起身。

    乐进躬身问道:“将军,是在阳翟休整一夜,还是连夜行军?”

    “郡兵、粮、军械在哪里?”

    “前头数里有一野亭,兵、粮、械皆在那里。”

    “君卿在后压阵,你可在此处等他。待他到后,你二人合兵一处,继续前行,今晚宿营阳关。”

    阳关在阳翟西北,离阳翟约一二十里。

    荀贞着急去京都,希望能赶在董卓前入京,自不会傍晚便宿营歇息,所以命再前行二十里。

    此时初秋,天气凉爽,不热也不冷,正是行军的最好时机。

    荀贞部的义从大多是百战之卒,久经征伐,又逢此初秋良时,一天行个百十里路,不在话下。

    乐进应道:“是。”

    他亲自从坐骑的马鞍边摘下水囊,奉给荀贞,笑道:“此是阳翟佳酿。将军久辞阳翟,不知思念此酿味道了没有?敢以此献给将军。……进知将军令严,愿领责罚。”

    荀贞军纪森严,禁止行军饮酒,但乐进这一囊酒明面上看是酒,实则献的却是忠心,荀贞却不能以军令责之。他哈哈一笑,命典韦收下,说道:“此酿味道,我颇思之。……这样吧,今晚就破一下例!文谦、胡狗,你二人与君卿等先统兵去阳关,等我到后,咱们饮上两杯。”

    “是。”

    荀贞叫乐进、冯巩与许仲先去阳关,听他话里意思,似是不和他们一块儿去?乐进问道:“将军命我与君卿先至阳光,斗胆敢问之,不知将军?”

    “我先进趟城。”

    “噢!将军可是欲入阳翟,造诣府君么?”

    到了阳翟城外,不去见下本郡太守,确也说不过去,况且荀贞还通过乐进从颍川郡府里弄来了这么多粮、这么多军械以及三百郡兵,更是应该去见见颍川太守,表示个感谢也好。

    却不料荀贞骑在马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诣见太守只是其一。”

    “只是其一?”

    夕阳如血,远挂西天,暮色下的阳翟城深沉黑黝。

    荀贞扬鞭遥指之,笑道:“大将军欲灭宫中诸宦,我既奉命入京,自当先为大将军开路引声!”

    “将军何意?”

28 甲兵四千向神都(八)

    何进、袁绍欲诛宦,荀贞为之“开路引声”,其意自是先为之打个头炮,为这场大戏开个幕。

    阳翟城中有一现成的“开幕对象”,便是张让之族。

    既然路过阳翟,那么就索性把张让一族给灭了。

    灭掉张让一族,有两大好处。

    一是可以抄掠得些财货,一是可以使声望再上一个台阶。

    抄“邺赵”的家时,荀贞为免落把柄入赵忠手中,是分毫未取,将所得之财货、粮帛、宅落、田地、奴婢悉数收入郡府,但这次来抄张让族人的家,却是不必再如此了。

    他又不是颍川太守,搞掉张让一族后,如宅落、田地、奴婢等等,可以交给颍川郡府,财货、粮帛也可以转交一部分,——当然,转交的前提是只要颍川太守敢要,而即使颍川太守敢要,余下的大头也完全可以收入他自己的囊中。

    想那张让族人横行郡中数十年,家底定厚,料来所得必然甚丰,——天下大乱在即,荀贞起兵在即,为将来的军费计,对荀贞来说,现如今是能多弄些财货入手就多弄些财货入手。

    何进已然召四方猛将、豪杰带兵入京,以荀贞所知,过不了多久何进就会身亡,何进死后袁绍便会血洗皇宫、尽诛诸宦,现如今搞掉张让一族是半点风险也无,但却不仅能换来丰厚的缴获,而且还能给荀贞带来更高的名望。

    因为捕灭邺赵,荀贞弃官亡命,二千石的太守都不做了,亡命江湖大半年,好不容易得来了朝廷的赦免,换个旁人可能就要“安分”一段了,而荀贞却昨天才接的得赦诏书、回复爵位、被拜左中郎将,今天尚未入夜,就驰至阳翟再诛灭张让一族,既可显其与宦官势不两立的敌视态度,又可显其坚决“匡扶朝政”,或言之“维护士人利益”的政治态度。

    可以想见,此事一出,其名必会更振。

    荀贞没有带太多人,吩咐过乐进、冯巩后,叫随行在他左右的荀攸、戏志才、徐卓、许季、刘备、简雍、魏光父子、栾固、陈仪等人且先从军前行,离开颍阴时,荀贞随军带上了数十辆空辎车,此时又令宣康带了百余军士驾车去阳翟城,然后,他身边只带了典韦、赵云等亲卫,并及刘邓、关羽、张飞率领的数十猛士,离开了行军的部曲,先转向阳翟驰去。

    深暮入阳翟,铁骑踏长衢。

    进入阳翟城中,荀贞等人多熟门熟路。

    在十字街头,荀贞令刘邓、赵云带队,命他二人各带数十猛士、数十亲卫,合计约百余甲士去张让族人聚居之里杀人抄家,而后由典韦等数个亲卫扈从着,轻骑简从往去郡府。

    荀贞统带义从到了阳翟之事,颍川太守是知道的,不但得到了城门守卒的报告,此前也早早地就得到了乐进的禀报,按理说,荀贞这个左中郎将的秩俸虽只有比二千石,不如太守二千石高,可左中郎将是朝官,主左署郎,论实权、影响力却比太守为高,同时荀贞还是颍阴侯,颍川太守理应出迎才是,只是,颍川太守清楚荀贞此次统兵上洛的目的,知道荀贞是为了帮何进、袁绍诛宦而前去洛阳的,这位颍川太守虽非阉宦一党,却也实不愿在这时局尚未分明、成败尚未出现之际与何进、袁绍、荀贞等这一党之人走得太近,故此却是故意不出外迎接。

    ——这位颍川太守是两边下注,一方面,他允了乐进之请,拨了不少粮、械给荀贞,还拨出了三百郡兵,态度很配合,另一方面,他又只当不知荀贞过境,不去出迎,这样一来,如果是何进、袁绍、荀贞一党获胜,他无过错,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反过来,如是宦党获胜,他也大可以“受大将军威压,不得已而为之”来做借口,解释他为何给荀贞粮、军械和郡兵。

    只是,他不出外迎接,却未料到荀贞特地来访。

    闻得荀贞来到,他颇是意外。

    意外虽然意外,可荀贞已经来了,他却不能还躲着不见。

    於是,他一边嘀咕着抱怨荀贞“不懂事”,一边强颜作笑,出至郡府门外,欢迎荀贞入府。

    在郡府门口相见。

    荀贞跳下马来,长长一揖,笑道:“吾先时亡命之身,是以虽归郡多日,却一直未入郡府造访,久闻君德名,吾乡里父老云:‘得君为守,实吾民之幸’。今终得能与君相见,幸甚快哉。”

    听了荀贞的这番恭维,颍川太守虽仍怀有“抱怨”,却亦不由“欢喜”。

    虽说荀贞现今高名远振,但得他一赞倒也罢了,颍川太守最欢喜的是荀贞口中所说之“吾乡里父老”,颍阴县中的“父老”有谁?无非荀、刘二氏,皆为名族,能得此二族之赞,却是对颍川太守的名声极有好处,对他日后在颍川的施政也极有利处。

    “吾亦久闻君侯高名,前时朝廷使臣至郡,吾方知君侯已回了乡中,本该当即前往拜谒,奈何政务繁杂,却是一直没有得闲,反有劳君侯大驾亲至,失礼失礼。”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大将军召我入京,我这也是顺路,没什么‘大驾’不‘大驾’的。”

    “快请入府中。”

    颍川太守在前引路,荀贞等随在后边,步入府中。

    到得正堂,时已深暮,堂中幽暗。

    颍川太守命燃起烛火。

    荀贞与他分宾主落座,两人方叙谈未两句,外边两个郡吏急匆匆奔至院内。

    荀贞抬头看去,却认得这两人中的一个,正是他在颍川为郡吏时的同僚,另一个则面生,想应是在他离开颍川后方才来入到郡府中的。

    这两个郡吏急至堂门口,看见了荀贞在内。

    认得荀贞的这个郡吏呆了一呆,却顾不上与荀贞说话,连鞋都顾不上脱,门都没进,便在门口神色仓急地对颍川太守说道:“明公!有人在县中杀人!”

    颍川太守愣了下,怫然不乐,斥道:“贵客在堂,休得胡言乱语!”

    “真、真有人在县中杀人。”

    “何人在县中杀人,杀得何人?”

    认得荀贞的郡吏看向荀贞,荀贞含笑对他点了点头。这郡吏老老实实地答道:“杀人者为百余甲士,自称是颍阴侯部曲,被杀的是、是……。”

    颍川太守只听了前半句就顿觉不妙,再看荀贞纹丝不动、镇定带笑,越发觉得不妙,忙问道:“被杀的是谁人?”

    “是张常侍族人。”

    颍川太守大惊失色,转顾荀贞:“君侯,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称荀贞为“君”,这会儿改称“君侯”了。

    荀贞从容答道:“杀人者确为我之部曲,被杀者也确应是张常侍族人。”

    “这、这却是为何!”

    “大将军召我入京所为者何,想来府君应知?”

    这个时候没必要再装糊涂,颍川太守点了点头。

    “府君既知,又何必再问我为何命部曲杀人。”

    颍川太守按住案几,身子前倾,跽坐榻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荀贞,听着他这若无其事的回答,又气又急,既怒且惊,怒急震惊之下,差点跳起来去揪住荀贞,好在及时想起荀贞在县外的数千甲士义从,总算在犯错前把怒气压下,嘴唇哆嗦,说道:“君侯、君侯,你可害苦我了!”

    “怎会害你呢?张常侍擅权朝中,其族人素来跋扈郡县,此我之固知也,今我杀之,是为府君除去郡中的荆棘啊!我且知:阳翟张氏巨富,良田何止千顷,广厦何止千间,奴婢千指,徒附万数,珍玩佳器数不胜数,今被我尽数除之,这些物、人可都可充入郡府了。”

    千百种情绪在胸中滋生,最终,这个颍川太守好似经过了一场远途跋涉,身心疲惫,颓然坐下,苦笑一声,说道:“君侯杀的人,我怎敢坐收其成。”

    荀贞一笑,问那个在门口的相熟郡吏:“人可杀完了么?”

    他神情不变、语气淡然,张让一族数百口,数百条人命在他口中却竟似一物不如。

    这郡吏战战兢兢答道:“下吏来时,尚未杀完。”话一出口,这个郡吏自觉不对,好像不该这么回答,可一时却又想不起该怎么回答才算是称得合适,也只得罢了。

    “既尚未杀完,……府君,我便在贵府多叨扰一会儿吧。”

    颍川太守认命地苦笑说道:“君侯请随意自便。”

    荀贞数千义从在县外,颍川的郡兵总共才不到千人,而且还被乐进带走了三百精锐,颍川太守就算想阻止荀贞杀人,他也没有力量去阻止,——就更别说,颍川郡的郡兵早已被乐进掌控在手,怕也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去和荀贞对抗了。

    荀贞在郡府中又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暮色尽去,夜色悉笼罩了大地,典韦、赵云二人才满身是血地来入郡府中,向他禀报:“启禀将军,事已毕了。”

    若只杀人,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之所以耽误了这么久,却是因为宣康带的兵士需要时间搬运收获。

    荀贞闻得事已毕了,长身而起,笑对颍川太守又是长长一揖,说道:“秋夜爽凉,正宜酣眠,夜将深了,我这个恶客就不扰府君入寝了。”

    自称“恶客”,尚算有几分自知之明,颍川太守发了半天呆了,这时勉强起身,送了荀贞出府。

    荀贞在府门口上马,按剑回顾颍川太守,粲然一笑,说道:“府君不必再送了,告辞。”

    望着荀贞诸人点起火把,叱骑驰骋,卷行远去,身影渐消失於夜色下的长街上,颍川太守无力地倚着府门,坐倒在了府前的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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