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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 贵显何氏两将军

    荀贞既出身名族,又战功赫赫,而且和袁绍、何顒等党人名士来往密切,最重要的是,赵忠、张让这等阉宦看他很不顺眼,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一观点,洛阳的士大夫们当然对他称赞有加。

    “特别是明公捕李鹄下狱之后,事情在洛阳传开,凡是清正的士大夫、士子,以至太学里边的太学生,对明公都是盛赞不已,称赞明公不畏强御,有公家族中诸父之遗风。”

    荀贞一听即知,这必定是荀爽、王允、孔融等为他发起的舆论战获得了胜利,因此使得洛阳的舆论一面倒的偏向他,若非如此,李鹄一个小小的六百石郡丞,他的被捕下狱绝对是不会引起京都士大夫或太学生的注意的。

    王允、孔融都是出身大士族,素来清洁秉道,在士林中的名声很高,尤其孔融,一因为他年少时的一些事迹,再因为他生性好提携后进,所以在年轻士子中的名望很高,特别是在太学里的名声更大,荀爽自不必多说,他可以说是现在荀氏一族的代表人物了,其名声比之王允无有不及,甚至有过之,有他们这些人为荀贞制造舆论,那么荀贞在洛阳士大夫、太学里的名声自然而然地一下就上去了,用个词形容就是名声鹊起,这还只是荀贞捕拿了一个郡丞李鹄而已,可以想见,若是荀贞诛了赵氏,那么他的名声会响亮到何等程度,必是天下震知。

    说起太学生,两汉的太学生一向关注政治,他们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最多时,洛阳有三万太学生,这些太学生有的是公卿子弟,有的是士族子弟,至不济,也是郡县知名的“寒士”,这么多有“背景”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他们的力量固然不足以撼动朝廷,可却也足以形成一股强大的、不可小觑的力量,尤其是在舆论方面,——这从之前的两次党锢就可看出,两次党锢皆有太学生的积极参与,当时已然出仕的颍川郡人李膺、贾彪都是太学生的领袖。

    打个比方,太学生的参与国事、政治就好比是后世的学生运动,如五四运动等等。

    当然了,经过两次党锢,党人的领袖损失殆尽,太学生也受到牵连,如今的太学生较之以往在力量上有所不及,但依然是不容小觑的。在太学生中有了名气,两个直接的好处,一个是人口向传,在舆论中有了好名声,再一个就是待到天下大乱时,太学生里的年轻俊杰在择主之时很可能就会去投奔荀贞。

    成大事者,需要本身的能力,更需要人才,尤其是需要有一个人才储备库,只有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进来的政治团体才是一个健康的、能够长远发展的政治集团。

    所以在听到太学生对他颇有赞颂之词后,荀贞极是欢喜,说道:“我的名字竟然已经传到太学里了么?”

    尚正、栾固等人在坐,荀贞是他们的长吏,荀贞能够得到京师士大夫的称颂,他们也是与有荣焉,非常高兴,——他们的前途和荀贞有很大的关系,只有荀贞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他们才能跟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仕途上的发展才会会好一点,更容易一点。

    但是,栾固对荀贞不为自己的名字被京都士大夫称赞而感到欢喜,却为太学生知道了他的名字而感到欢喜这件事觉得很奇怪,遂问道:“明公之名为京都的士大夫称赞颂扬,京都是天下名士、士大夫聚集之地,能够在京都扬名,此佳事也,却为何明公对此不是非常的欢喜,而却因为名字被太学生知道而喜形於色呢?”

    荀贞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天下将乱、汉室将颓?”因而笑而不语,他顿了下,复又问审配:“京都士大夫都是如何说我的?可有批评之词?”

    审配是刚直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他答道:“京都士大夫里有些人对明公的行事颇有微词。”

    “噢?对我什么的‘行事’有微词?”

    “有人说观明公行事非儒家正道,而似如酷吏。”

    荀贞对这个批评不当回事儿,当今之世,不为刚健敢断的法家酷吏,难道去当一个如此前颍川太守阴修或如现在冀州刺史王允这样空有声名、而无突出政绩的清谈庸吏?况且再则说了,刚健敢断,换个词儿说就是敢作敢为,这也是优点。

    荀攸即看到了这一点,他插口笑道:“先贤云‘敢为天下先’,又说‘事当所为,虽千万人吾往矣’,刚健敢为有什么不好的?此庸人之见也,不值一提。”

    荀贞问审配说道:“还有什么微词、批评么?”

    “有人以为明公杀伐过盛。”

    “噢?此话却是从何讲起?”

    荀贞虽然是以军功起家,但评心而论,他的杀伐真的不算“盛”,比起皇甫嵩、朱俊等平黄巾军时动不动便杀俘坑降,摆筑京观,他的杀伐是很少的,可以说是仁厚的。

    审配说道:“说的却是明公先前在赵国时逼迫地方大族缴纳粮食以助军用之事。”

    荀贞以为批评他杀伐过盛的人说的是他杀的黄巾军太多,却不料居然说的是这件事,他笑了一笑,对这个评价亦是不置一词。他很能理解为何会有人这样批评他,无它缘故,阶级利益使然,同为郡县里的地主大族,看着荀贞在赵国逼迫赵地的冠族右姓,难免会有人兔死狐悲。

    荀贞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不能直言出来,不能直接说这些士大夫是为了私利,也不能说他不在乎这些人批评,因为毕竟他也是属於这个阶级的,他如果说出不在乎这类批评的话,那么就会给人一个印象:他好像是背叛了这个阶级,那么以后就可能会失去这个阶级的支持,至少是失去一部分这个阶级的支持,所以他虽不认同这些人的这种批评,却亦不说。

    后人在描述经济和政治的关系时,有一个经典的论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后人在评价历史上的一些人和事时,有时又常会说“具有时代局限性”。荀贞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对这两点有了深刻的理解,当下的经济条件就是如此,大环境就是这样,地主、士族垄断着经济、文化,从而也垄断着政治、军事,靠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这个现状的,故此他虽然“看不惯”,却也只能“沉默地顺应”,至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不会激起太大反弹的改变。

    邯郸荣却不以为然了,他不屑地一笑,说道:“此亦庸人之见,早前君侯在赵郡时,赵地多贼,民不聊生,而府库空虚,军用不足,军用不足就不能用兵,不能用兵就难以平贼,不能平贼就保不了赵地的安定,那些赵地的大族,坐拥万石之粮,却只顾自家,不顾国人,这种人,莫说君侯没有大开杀戒,便是尽数杀了又能如何?也是为赵人办了件好事!”

    荀贞在赵郡逼迫大族捐粮这件事,主要是由邯郸荣来办的,他当然要站在荀贞这边。

    听了邯郸荣的话,荀贞笑了笑,转开话题,又问审配:“可还有别的微词、批评?”

    审配答道:“至於别的,都是吹毛求疵,不值一提的了。”

    士大夫也不是全都像孔融、阴修这样喜欢提携后进的,也有嫉妒心比较强的,有不愿意看到别人的名声强过自己的,所以吹毛求疵的批评也是有不少的,但这些批评,连审配都不当回事儿,提都不提,那么荀贞更是不当回事儿了,也就不再多问。

    审配归来,荀贞又摆酒宴,为他接风。

    在酒宴上,荀贞介绍了魏光给他认识。

    审配也听说过魏光的名字,知道他是本郡的一个大侠,他两人一个士族子弟的出身,一个市井游侠的出身,虽然脾性不太合,但相见时的礼节却还是不错。邯郸荣与审配亦是初见,他两人出身相似、脾气相仿,俱是士族子弟、性格也都刚健,倒是相谈甚欢。

    却说给审配接过风、洗过尘后,次日传来消息,统兵击荥阳贼的何苗凯旋,平定了贼乱,朝廷旋即诏拜他为车骑将军。

    这就是外戚的特殊待遇了,早前皇甫嵩平定了数州黄巾,力挽狂澜,可以说是凭借他一人之力平定下了百万黄巾,挽救了汉室大厦之将倒,然而却连个车骑将军都没捞到,还是与朱俊共分了这个将军号,只被拜为了左车骑将军,并且没多久这个将军号还又被免掉了,这显然是朝廷不肯把重权授予皇甫嵩,而何苗只是平定了一股连荀贞在后世时都没有听说过的荥阳贼,却就得到了车骑将军的重任,功劳远比皇甫嵩小,官职远比皇甫嵩大,这就是外戚了。

    何进是大将军,何苗是车骑将军,何氏一门两将军,随着乱世之将至,何氏渐更显贵。

77 曹隐袁进皆贵宦

    三月底的时候,邺县来了一个人。

    这人却是朝廷任命的梁期令。

    因为黄巾、於毒之乱,魏郡好几个县的县令长或阵亡乱中、或弃职而逃,缺少正牌县令长,在任的都是荀贞任命的“守令长”,如武安长刘备等等,这种局面是不能长久的,这关系到朝廷对地方权力的掌握,所谓唯器与名,不可授人,这个“器”就指的就是是国家官职,事实上,朝廷早就任命人选为魏郡这几个空缺的县的令长了,只是因为两个缘故,直到今日才有这么一个人来到。

    这两个缘故一个是程序慢,有的被任命为魏郡县令长的人已经在仕,朝廷诏书送到其仕之地需要一定时间,再交接一下,又需要一定时间,再从任职的地方去到魏郡,又需要一定时间,这就来得晚了,再一个是因为现在天下乱起、道路不通,州郡各处都是盗贼,即使有被任命为魏郡县令长的是在家闲居、未曾入仕、其家离魏郡不远的,但路上也可能会碰到盗贼,身死亡故了,如赵郡中丘县的县令长,先后三人都没有能来到上任的地方,要么病故道上,要么半路遇贼身死,直到现在那个县的政事还是由县丞蒲沪负责,因为这两个缘故,所以直到现在,来魏郡上任的县令长才到了一个。

    不过虽然珊珊来迟、只到了一个,到底是朝廷派来的“命卿”,荀贞却也是很重视的,令郡功曹王淙出迎,将之迎入邺县,入到府内,招待他了一顿酒席。

    不过这个由朝廷任命的梁期令虽然到了,但现在代理梁期令的陈到却不必马上下任。

    因为按照汉家故事,一个县可以在有真令的同时亦可以有假令,所以说太守之权甚重,一郡之内,郡吏皆视太守为“君”就是这个缘故。

    朝廷任命的县令长固然是“真”令,可太守却也可找个借口,比如说这个“真”令不熟政事,派个“假”令、也即是“守令”过去代真令执政,因而言之,现今的“守梁期令”陈到不必因“真”令之到而立刻就下职。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真”令是刚刚上任,不论他此前有没有任过地方的县令长、熟悉不熟悉政务,因为他还没有开始在梁期施政,所以荀贞就可以用“真令初来乍到,不熟悉地方政务,因暂由‘守令’配合工作”的由头暂时不免去陈到“守梁期令”的职务。

    总而言之,现在正值荀贞搜集邺县赵家诸项不法违纪之事的关键时刻,他是绝不会放弃对地方诸县的控制的,因为邺县赵家的人不止在邺县犯法触纪,并且在魏郡的诸县都有这样的行为,所以如果地方上的县令长是荀贞这一边的人,显然会有利於查找邺县赵家之人的罪证。

    迎接了这个朝廷任命的真梁期令到来,荀贞留他在邺县待了一天,次日便遣人送他去梁期上任,和这个真梁期令一起去梁期的还有荀贞写给陈到的一封信,在信中,荀贞交代陈到,要他表面上配合这个真令,但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放权给他。

    荀贞对此是很放心的,虽然与朝廷派来的这个真令是初次接触,但通过这么一天的接触,荀贞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真令的能力不是很出众,而陈到是由荀贞任命的,且陈到在梁期待了很长时间了,又且上边有荀贞的照拂,并且荀贞的威望现如今在魏郡无人可比,那么这个真令就算是不乐意由陈到继续掌控县之大权、想把权力掌握到手里,可却也必是无可奈何,——只是因为这个真令是由朝廷委派的,不到万不得已,荀贞不想和他撕破脸,免得传出去名声不好,故此才交代陈到在表面上要配合这个真令。

    不过说回来,荀贞并非是一个刚愎独断、揽权心重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吩咐陈到,说到底,只是为了诛赵而已。

    荀贞目前来说,他要的不是权力,而是名望,名望只要有了,待到天下大乱之后,权力自然也会来到。

    朝廷这边派的真令来到一个却是不必再多说了,只说步入四月,接连闻知了好几件大事。

    头一件事是闻得曹操被朝中拜为东郡太守。

    黄巾之乱时,曹操被任为骑都尉,沾了皇甫嵩的光,混了些军功,不久后即平步青云,一跃被拜为沛国相,他虽是大宦官家族的子弟,可却富有眼光,与那些贪淫骄奢的宦官子弟不同,颇有“慕道直行”、以邀天下美名之志,故此在沛国相的任他上大展手脚,不但破除淫祠,而且整治地方豪强,即便是宦官家族的子弟或姻亲,他也不给面子,这么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得罪的人中包括阉宦集团在内,因此之故,他被免去了沛国相之任。

    这却是同人不同命了。

    以曹操过往的那些事迹,任洛阳北部尉时,他杖死过时任小黄门、深得今天子信用的蹇硕的叔父,又在沛国相的任上得罪了不少宦官家族,换个别的士族子弟,可能早就被宦官弄死或者治罪了,即使以荀贞来说,他尽管现今名声渐大,可如果他干出曹操做的这些事,即便不被处死,至少也得被夺职下狱,然而曹操却安然无恙,不仅没被治罪,甚至连贬职都没有,只是被免去沛国相之任,改任东郡太守,——汉乃郡国之制,郡与国等,国相与太守皆二千石。

    为何会如此?说到底,还是曹操祖上的“余荫”所致,曹操是大宦官家族的出身,故此尽管他干出了这么多“偏向士族”的事,可却依然没有被宦官们治罪。

    曹操的祖父曹腾用事宫中三十多年,奉事过四个天子,乃是本朝宦官们的前辈,如赵忠、张让等,他们在宫中还是小字辈的时候,曹腾就权重一时了,并且曹操的父亲曹嵩现如今亦是深得今天子的信用,在这种情况下,宦官们肯定是要给曹家几分面子的,毕竟一有香火情在、二有曹嵩的权势在,故而,尽管曹操得罪了宦官集团,却也仅仅只是被免去了沛国相之任,改任了东郡太守。

    东郡和沛国一样,都是富饶之郡,这个改调不是升职,可也不算贬职,宦官们的意思大概是:你在沛国搞得太过分了,给你换个地方吧。

    说起来这固然是宦官集团体念香火之情,可曹操是何等人也?

    他深知此次得罪了宦官集团,宦官们不治他的罪,可下一次呢?如果他改任东郡太守,他再得罪宦官集团的话怎么办?沛国、东郡皆富饶之郡,郡中皆大有宦官的子弟、姻亲、朋党在,曹操既有“邀天下美名之志”,等於说是已经背叛了他出身的宦官家族这个阶层,也就是说,他即使到了东郡,也不可能改变他一贯的执政作风,绝对是会再次得罪宦官集团的,宦官们因为体念香火之情已经给了他一次敬酒了,他如果再得罪一次宦官集团,岂不是就要吃罚酒了?

    一次“犯错”,赵忠、张让等宫中的常侍们可以因为曹腾以及曹操之父曹嵩出面替他求情之故给他留个情面,可如果第二次还这样,那情面也就不必留了。

    曹嵩因为这件事不止为曹操出面、替他说情,而且还写了封信给曹操,叫他在东郡太守的任上务必不要再像在沛国相的任上一样了。

    可是,做为曹操来说,他却不肯改变他的志向。

    曹操是个有远见的人,阉宦之势虽大,现在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可阉宦集团早已经是激起了天下的共怒了,所谓盛极必衰,曹操既已与袁绍结党,又怎可能会在这时改变他的初衷?

    也就是说,他即便是调任到东郡当太守,他也是会“不改其志”的。

    如果遵从他父亲的命令,那么就会违背他的志气,如果不遵从他父亲的命令、不改己志,就可能会惹祸上身,那么这么个情况下,两难之间,曹操选择了不改己志,但为了不惹祸上身,他权衡之后,却觉得也不能去东郡上任,因而最终索性决定称疾归还了乡里。

    这算是一种无奈的让步和折中。

    还是那句话,曹操有祖上的“余荫”在,如果换是荀贞,他要是不肯去上任的话,那么归家就归家吧,宦官集团乐得去了个眼中钉,可曹操有“余荫”在,尽管他选择了“称疾归乡里”,朝廷却还是给他了“补偿”,拜他为议郎。议郎虽是郎官之一,可却是郎官中最尊贵的,能得此职的要么是天下名儒,要么是故二千石,但凡被拜为议郎的,如再出仕,起点就很高,稍微有点后台的,外放就是二千石。

    这等待遇,如荀贞这样的州郡名族子弟是万万得不到的,除了曹操这等大宦官家族的子弟,也就是袁绍这等显赫朝中的公族子弟大概能得到。

    不过曹操的这个待遇虽然不错,可终究也是违逆了他的志愿,他这也算是散发弄扁舟,归隐乡里中,以待再起时机了。

    荀贞和曹操之间这几年中见面虽然没有,可书信不断,上次李鹄之事,荀贞就给曹操写了封信,曹操颇是帮了点忙,因此曹操这次被免职、改任之事,荀贞很快就从曹操的信中得知了,荀贞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回封信给他,说借此机会养志也好,早晚会有复出的一日。

    信寄给曹操之后,荀贞颇是感叹。

    如曹操者,现在虽然名声还未曾大显,特别因其出身宦官家族之故,被很多的士卒子弟所不齿,可他的志气、眼光却已经显露出来了,换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在被免去沛国相、改任东郡太守的时候可能就会改变立场了,本来就是出身大宦官家族,那么偏向大宦官家族也是很正常的,而且对自己的仕途、富贵很有利,何乐而不为呢?可曹操就不,他因为有眼光、有正确的判断,坚持己志,哪怕是受到挫折亦不改变,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一番成就。

    不久之后,荀贞又闻得一件事情,却是袁绍迁任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是什么职务?打个比方,好比后世的中央警备团团长,虽只是比二千石,可素来是多由贵戚充任,乃为显贵之职。袁绍之前是侍御史,侍御史为千石之吏,其权虽重,毕竟只是一个属吏,非是独当一面的长吏,一下从侍御史升迁到虎贲中郎将,这是一个极大的飞跃。

    看看荀贞自己的仕途,再看看曹操、袁绍的仕途,荀氏虽有清名,到底只是州郡望族,与曹、袁这等天下重之的大贵族还是比不上的。

78 唯先顺势能造势

    曹操、袁绍各有际遇,闻得袁绍升迁虎贲中郎将后,荀贞给他去了封信,表示了一下祝贺。

    时入四月底,随着天气的渐热,荀贞的太守府中也热闹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快到夏收之故,也不是因为程嘉、魏光等搜集邺县赵家违法罪证的缘故,把太守府变得热闹起来的,多是郡中诸县各个大族的家长、郡中的名儒、地方上致仕的国朝旧吏。

    他们来拜谒荀贞的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有的托辞以夏收之名,说是来恭贺荀贞今年夏收会不错,有的则是托辞以感谢荀贞安定了魏郡的局势,有的则是打着感谢荀贞“使魏郡文风复又昌盛”之名,——荀贞去年令尚正等郡吏修缮学校、重办教育,这多半年来,入学的学生不少。不过,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托的是什么名目,其实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那就是:举孝廉。

    去年的时候,荀贞是“守”魏郡太守,仅仅是代理而已,尚未转正,不是真二千石,换言之,是假二千石,假二千石除了在有朝廷诏书的情况下之外,是没有权力举孝廉的,而今年的情况就不同了,荀贞在今年二月时已被朝廷转正,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举孝廉的权力。

    由是之故,郡中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们纷沓前来,想要从荀贞这里走个门路。

    汉之仕途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刀笔吏入仕,也就是从郡县吏做起,一步步积功劳而得升迁,最终可能会被某个贵人、公卿看重,得以被举入朝中,从而转为长吏,这种升迁途径在两汉、尤其是前汉是不乏先例的,优点是即便你身为寒士,也有机会出为二千石,缺点是这种升迁途径的机会太小,而且升迁得太慢,天下十几个州、百余个郡国,多少的郡县吏员?指望走这个途径升迁上去,能力、机遇缺一不可,能因此而出人头地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再一类就是由孝廉而入仕,汉之孝廉就如唐宋的进士,一为孝廉便如鱼跃龙门,身价立刻大不同,即是进入了朝廷的候补吏员之列,一旦有缺差,走走门路,可能起家就是县令长,乃至如果名气大、家声响亮,那么起家就是千石、甚至二千石的太守国相也非不能。

    所以,相比由吏入仕,由孝廉入仕实为仕途之捷径。

    亦由是之故,郡国里一年一度的举孝廉,每一次都争夺得很激烈,特别对郡中的冠族右姓来说,这每年一次的郡举孝廉更是族中的头等大事,如果族中的子弟能被举为孝廉,首先有利於他们的家声,其次,当了孝廉就有机会入仕,也有利於巩固或增强他们族中在地方的势力。

    又因此之故,每年举孝廉的时候,皆是郡国守相发财、或者卖人情的绝佳时刻,为了能争到一个孝廉的名额,不少冠族右姓无所不用其极,或者奉上大笔的财货,贿赂郡国守相,或者求来朝中显贵的书信,迫使郡国守相不得不卖个面子,再有卑鄙点的,甚至不惜败坏竞争对手的名声,——邯郸荣是怎么当上孝廉的?不就是因为荀贞的请托么?赵郡是这样,有请托之风在,魏郡也是如此,事实上,早在二三月时,也就是荀贞被朝廷转正的消息传到魏郡时,这股暗潮就开始出现了,经过这么些时间的发酵,终於在此时达到了**。

    而且相比赵郡,魏郡的请托之风更盛。

    魏郡是个大郡,人口远比赵郡为多,人口多有好处,按二十万人口可举一孝廉的规定,每年可以举荐的孝廉人数会多一点,可人口多也有坏处,人口一多,郡里的士族也就会多,而士族一多,士子就多,除了这些士族,还有大批的凭借自己能力求学、出名的寒士,这么多的人,一年只有两三个孝廉的名额,可以想象,其争夺的程度是非常激烈的。

    最高峰的时候,一天之内,荀贞就要见两三拨人,对此,荀贞有两个感受。

    第一个感受是不厌其烦。

    荀贞这边一面忙着部署吏员去检查各地的农田以及屯田、同时为快要开始的夏收做准备,另一面忙着私下进行对邺县赵家的调查取证,忙得不亦乐乎,而那边却不断地人前来请托,这实在是叫他厌烦不堪,可他也不能将之拒之门外,如果这样做,肯定会有得罪本郡的大族,他现在专注收拾邺县赵家,不想树敌太多,所以还得见他们,还得敷衍他们。

    第二个感受是这些请托之人所举荐的人中,八成都是士族子弟,余下两成也多是郡县里那些强宗右姓家的子侄,几无寒士的存在。

    由此可见,当今早已是士族一支独大,前汉开国时“布衣将相”的局面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这也是难免的。

    士族做为一个阶层,他们把持着舆论,互相之间,彼此评点吹捧,无形中就竖立起了一个鸿沟,使得寒士不好出头,如戏志才,空有大才,却多年一直不得进步,而直到投到了荀贞帐下,这才得以出仕为吏。

    对他们推举的这些人,荀贞大多是不愿荐举的。

    荀贞想荐举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真有能力的人,只要有能力,即使有缺点也无所谓,如程嘉这样的,一种是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但却生性忠义,这样的人也可以,如岑竦这样的。

    对於前者,荀贞不是“为国家举人才”,而是“为百姓求贤人”,汉室将颓,大汉的江山从根子上都已经烂掉了,阉党、士族、外戚这三者之乱,早已是汉之痼疾,早已是病入肺腑,已非一个、两个人才可以扭转的了,除非大乱,重新洗牌,也许才能大治,所以对这个将要倾倒的“汉家天下”来说,人才已不重要了,可对百姓来说,越是这种时候,人才、贤人却越是急需,为何?把一个有能力的人举荐上去,如其能出仕为吏,就不说主政一方,即便只是当个郡丞、县丞尉之类的佐职,在战乱之时,至少对老百姓也是有好处的。

    一个人才,对“汉家天下”而言之,是无用的,可对百姓而言之,却有可能会在战乱中活人数万、数十万,以至数百万,故此,荀贞最想荐举的是这种人。

    如果实在没有这种人,或者这种人的数目不够,那么荀贞就选择荐举后者。

    对於后者,荀贞其实是存了私心的,因为被举的孝廉和“举主”之间,两人存在着类似“门生”的关系,就和郡吏视郡守为“君父”一样,被举的孝廉往往也视“举主”为“恩主”,他们是愿意积极主动地为“举主”做任何事的,甚至牺牲性命也不可惜。

    说到底,这还是两汉的士风所致,两汉整体的风尚是重义轻死,游侠是这样,士子亦是如此,许多士子砥砺名节,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大有人在。

    那么在这么个背景下,荀贞荐举为孝廉的人如果是一个忠义之人,待到天下乱后,这个人就极有可能会投奔荀贞,或者即使不投奔他,依旧在魏郡或者冀州,又或者在别的地方为吏,但当荀贞需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就会用尽全力地来帮助荀贞。

    ——事实上,往年历次举孝廉之时,类似有荀贞这种考虑的郡国守相不在少数,甚至有些郡国守相每年举荐的孝廉都是盛年力壮之人,连一个老年人都没有,为什么?因为如果举荐一个老年人,可能今年举荐,明年这个人就老去了,“举主”得不到任何回报,故此与其举荐年老而有名望之人,不如举荐年少而无名才之人,万一这个被举的孝廉将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不止“举主”本人会得到回报,乃至其族中的子侄晚辈也会得到照拂,这是把国家的“公器”当作了为己身谋取私利的“私器”。不过话说回来,荀贞与这些只举盛年、不举老年的“举主”们还是有不同的,荀贞所求的不是“财禄私利”,他求的是“军国重利”。

    总而言之,对今年孝廉的人选,荀贞早就定了标准,再考虑到他将要诛赵,这一年的孝廉可能是他唯一一年可以举孝廉的机会,所以尽管他对这么多人来请托感到不厌其烦,尽管他深感当今之世士族一支独大、寒士出头太难,可对这些人送来的举荐名单他却也没有弃之不顾。

    说到士族与寒门,因为按两汉的标准,前世的时候荀贞就是一个“寒士”,所以相比士子,他在感情上更倾向於想荐举寒士,可拿眼下之情况来说,他的这个愿望也只能是一个愿望,不管感情上有多倾向寒士,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按照眼下这个时代来说,荐举一个寒士所能得到的“利”远不如荐举一个名族出身的士子,特别是在知道天下将乱的时候,荐举一个寒士,只能得到这个寒士本人的能力,而荐举一个名族士子,却有可能会得到其整个家族的能量。

    ——尽管荀贞在颍川、赵国拔擢任用了很多寒士,可当时是迫不得已,他没有别的选择,在颍川时,他最高也只做到郡吏,在赵国时,他虽是比二千石的赵中尉,可那只是副职,不是长吏,故此他即使想招揽士子,那些名族大家的子弟却也是不肯轻易投到他帐下的。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本来便“根正苗红”,出身於颍川荀氏,乃是不折不扣的州郡名族子弟,现如今又是魏郡太守,又是颍阴侯,身份也变得尊贵上去了,因此已经完全有资格得到郡中望族、至不济县中望族子弟的投靠了。

    ——从感情上,荀贞倾向寒士,从理智上,荀贞必须倾向名族子弟,在感情与理智之间,荀贞的这个选择做得一点都不艰难,可这不代表他就“心甘情愿”,对寒士出头难这个现状,他是非常想改变的,可要想改变,两者缺一不可,一是权力,没有权力什么都干不成,二是克服强大阻力的勇气,士族已经垄断了国家的政治、舆论,是既得利益阶层,具有着强大的、根深蒂固的力量,要想从他们手中“夺权”,阻力必然极大,一个搞不好,甚至可能会被他们推翻,所以得有强大的勇气,这两者,勇气,荀贞可能有,可权力,他现在没有,所以对於改变现状这个事儿,他现在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只有先顺应时势,过了“时势造英雄”这个阶段,也许才有可能会“英雄造时势”。

    既然荀贞有了这个孝廉人选的标准,那么对来请托之人,他“战略”上敷衍了事的同时,“战术”上并不轻视,凡是这些请托之人呈上来的名单,他都会细细察看,如是他熟悉的,自有评断,如是不熟悉的,他则会在这些请托之人离开后,令程嘉、荀攸等暗中去打听这些人的才能、品性,可以的,就暂留在名单上,不行的,就直接排除。

    一边是“被动”地等人来请托、举荐,另一边他也“主动”出击,叫刘备、陈到、宣康等各县的“守令长”查找符合他那两个要求的士子与寒士,凡是够格的,就都统统报上来。

    至於具体的人选,倒是不急於做出决定,因为离朝廷规定的举孝廉的时间还早,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去斟酌、选择,只要能够在**月前做出人选的决定就可以的了。

79 毋要临渴而掘井

    魏郡的人口最盛时约有七十万,经过这几年的战乱,到去年底,审配上计京都时,报上去的人口只有六十万上下了,也就是说,短短几年中,损失了十万人口,当然,这十万人口并非都是死在了乱中,也有不少是成了流民,但不管怎么说,只从劳动力这一块儿来讲,魏郡可谓是甚伤元气了,不过对举孝廉而言,暂时来说却是影响不大,因为依汉之规制,郡国有二十万人口每年可举孝廉一人,七十万人口是可举孝廉三人,六十万人口还是举孝廉三人。

    六十万人口,三个孝廉,看起来可供选择的余地很大,其实不然。

    首先,这六十万人口里读过经书的人不多,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人最多也就是在小时候上过乡学,识点字,再好一点的,至多也就是读过《孝经》这样的启蒙读本,对《春秋》之类的高一等的经书却是一窍不通。

    举孝廉不是举荐上去就行的,也是需要经过考试的,如果举上去的孝廉考试不过关,不但他本人会被打回来,而且连举主也可能会受到牵累,所以,这占了人口绝大多数的农人首先就被排除在了孝廉的人选之外。

    其次,那些读过经书的士子、寒士,有的名声很不好,孝廉、孝廉,既孝且廉,这才叫孝廉,汉以孝治天下,一个品德太不好的士子,即使再有人请托,对荀贞这样“有志於天下”、“爱惜羽毛”的人来说,他也是不可能将之举荐的。

    再次,有的士子、寒士名声不错,可要么死读书,要么“学艺不精”,对这类人,荀贞也是不可能举荐的。

    七折八扣地算下来,有资格被举为孝廉的士子、寒士就不多了,再把荀贞的那两个标准加上去,人选就更少了,从四月到五月,多半个月的时间里,荀贞也只选出了两人而已。

    步入五月,已算是到了夏收时节。

    孝廉虽还没有选够,但现在也只能暂且放下,荀贞把工作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夏收的事宜上。

    如果说去年的夏收是为了“救命”,当时府库空虚、民无口食,就指着夏收的那点粮食来渡过难关的话,那么今年的夏收更多的是为了“检验成果、总结经验”。

    何为“检验成果、总结经验”?

    荀贞此前没有搞过农业,不太懂这一行,而将来天下乱后,农业显然是重中之重,春秋之前的制度是奴隶贵族制,包括战争在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围绕着贵族进行,国之大事是“唯祀与戎”,战国之后,随着奴隶制的崩溃,农人转而成为国家的主体,战争也从贵族战争转换成为了全民战争,国家的大事就是“唯耕与战”了,没有强大的农业为基础,就根本支撑不起高强度的战争,因而,荀贞自上任魏郡太守以来就对农业极其重视。

    经过去年、今年这一年多的农业实践,不管是对农田还是对屯田,在荀攸、尚正、王淙、江禽、原盼等人的出谋划策、集思广益下,荀贞自觉都有了一定经验,现在他觉得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了,想把这套经验转成一个制度,这个制度不一定是成熟的,也不一定还是要用在魏郡,但只要有了这个制度在手,那么等将来需要时就可以拿出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日后,所以他对此高度重视,亲自牵头,组织手下的班底总结、制定。

    要制定的制度有两个,一个是农田,一个是屯田。

    相比农田的耕种、收获,荀贞更重视屯田。

    原因很简单,各县的耕种、麦收是一个正常的农事生产,郡府县寺里边的吏员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人很多,荀贞就算不了解也没有关系,日后如果他能成为一方诸侯,有大把的人手可以胜任这方面的工作,而屯田就不一样了,屯田是非常态的,通常来说,屯田在边地用的较多,在内郡用的很少,内郡的吏员们在这方面、主要是在组织管理上几乎都没有切实的经验。

    屯田和地方的耕田说起来都是种麦子、收麦子,看起来是相同的,可在组织形式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各县的麦种、麦收是由各县的农户分散完成的,而屯田则是由一个类似军事组织的农垦集团来完成的,试想一下,几千、几万、乃至几十万的青壮年聚集在一个地方种田,危险系数很高,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出乱子,所以在组织管理上必须有一个牢靠可行的制度。

    屯田是非常态的,而相比农田,屯田更关系到日后的大局,荀贞自然对之更加重视,毕竟只能未雨绸缪,不能临渴掘井。

    经过去年一年和今年半年的屯田,通过江禽、原盼等人的切实操作,荀贞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一些不是从纸上得来、也不是凭空幻想、而是切身体会到的经验。很多事情,看起来容易,真做起来才会知道麻烦很多,即使有前人留下的经验在,真换了自己去做的时候也会很难,毕竟从别人处得来的那些经验都是大而化之的东西,细节的东西需要自己去发现,放在别人那里管用、但是放在自己这里却不合适的东西需要改变,千头万绪都得靠自己一点点地去摸索。

    总的来说,经过这一年多的屯田,江禽、原盼等人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半成熟的屯田体系和办法,对此,荀贞还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今年的屯田成绩比去年好了许多,荀贞特地传去了嘉奖,表彰江禽、原盼等人。

    说起江禽、原盼等人,原盼虽然当过太平教徒,但他本就是农人,对种田没有什么抵触,反而乐在其中,一下指挥几千人搞这种大屯田,他很满足,可江禽就不然了。

    江禽本是轻侠出身,在颍阴西乡的时候他就不乐生产,现而今跟着荀贞打了这么多仗之后,却被荀贞调去负责屯田之事,起初尚好,时间一久,他难免就会觉得闷气,不想干了,他给荀贞提出过多次,想让荀贞给他换个差事,不想做这个屯田了,不过都被荀贞给否决了。

    荀贞告诉他:屯田之事,系乎全郡,最关键的是,系乎数千义从之吃食,这等重要之事,如果没有像你这样我信任的人去负责,我是万不能放心的,所以你且再做些时候,如能把屯田做好,我给你记一大功,此不逊於攻城略地之功也。

    江禽没办法,只好继续做这个屯田了,整天和土地打交道,他也被搞得整天都灰头土面。

    农田、屯田的经验总结、制度制定进行得很顺利,在这期间,朝廷委任的县令、县丞尉们络绎来到,到五月中旬时,只剩下两个县的县令长、一个县的县丞还没有到。

    这三个未到的人中,其中一个传来消息,说是半路上遇到了盗贼,死在了路上,另两个却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许是死在了道上,也许是失踪在了半路上,又或者是因为道路阻隔,可能停在了某地,但书信却无法送到邺县,让荀贞知道。

    一如对“守梁期令”陈到的命令,荀贞对宣康、刘备等各县的“守令长”的命令也是同样,以刚来的这些县令长、县丞尉不熟悉地方政事、民情为由,叫宣康、刘备等不必马上回来,而是继续留在本县,“协助配合”这些朝廷任命的县令长、县丞尉,先帮助他们熟悉政事。

    朝廷派的县令长、县丞尉络绎来到,只有两个县的县令长直到夏天六月还没有来到,其中一个传来消息,说是半路上遇到了盗贼,死在了路上,另一个却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也许是死在了道上,也许是失踪在了半路上,又或者是因为道路阻隔,他可能是停在了某个地方,但是书信却无法送到邺县,让荀贞知道。

    虽然如此,不管怎么样说,至少大部分缺任的县令长、县丞尉都来到了。

    因为他们的来到,荀贞这边委任的守县令长、县丞尉一个个都给了他们接班的机会,一如对梁期县守令的命令,荀贞对这些县令长、县丞尉的命令也是,以刚来的这些县令长、县丞尉不熟悉地方政事、民情为由,叫这些守令长、守丞尉不必马上回来,而是继续留在本地之县,协助配合这些朝廷任命的县令长,帮助他们熟悉政事。

    当然了,这些朝廷任命的县令长、县丞尉也不全是好说话的,也有不满意荀贞派任的守令长、守丞尉依旧留在本县、削弱他们的权力的,但就算他们有意见,却也无可奈何。

    一方面是因为荀贞手段狠辣,自到任魏郡之后,他先是逐走了大部分的郡府吏员,接着又平定了於毒之乱,继而又赶走了梁期令,前些时连郡丞李鹄都被他捕拿下狱、最终死在了狱中,甚至赵忠的族兄赵然都被他吓得狼狈逃出了邺县县城,这等狠辣手段,足以震慑郡县之吏。

    郡县之吏既然畏惧荀贞,自然就不会配合新来的正牌县令长。

    另一方面,他也不止是手段狠辣,他又礼贤下士,凡是有才能、有品德之人,他一概重用之,即使因为官职有限,不能委以重任的,他也礼敬得很,因而在令郡县吏员畏服之同时,他在魏郡清流的舆论中名声也极其不错。

    既然在魏郡清流中的名声甚佳,各县的清流士子当然也就会偏向於他。

    至於农、商百姓,荀贞这一年多又极有政绩,又是搞农业,又是安抚流民,又是重建学校、重视教化,得了实在的好处,农、商百姓更也就非常拥护他。

    因是之故,那些刚来到魏郡、在地方上毫无根基的县令长、县丞尉们中就算有不满荀贞如此做为的,却也是空有怨言、毫无办法。

    虽然大部分的正牌县令长、县丞尉们都是沉默无声,被迫接受了现状,其中却也是有愣头青,有一个就跑来找荀贞,闹意见,在郡府听事堂上大吵大闹,质问荀贞:“二令同居一县,吏、民皆拜‘守令’,下吏虽不才,亦‘朝廷命卿’,试问明公,你这是把朝廷的诏令置於何地?”

    结果荀贞就给他了一句话:现正值夏收,将要秋种之际,此一年中最要紧之时刻,你有把握把今年的夏收、秋种搞好没有?如有,我马上把“守令”调回,但如果你搞不好,那么我就要治你的罪;如没有,你就请回去吧,等秋种过后,我自会把守令调回。

    这个人尽管是个愣头青,却也听说过荀贞的行事风格,荀贞把夏收、秋种的大帽子戴下来,他初来乍到,不熟民情,最要命的是县中的吏员、地方的百姓都不配合他,万一他没把夏收、秋种搞好,以他对荀贞在魏郡的行事风格的了解,荀贞是真能做出来治他之罪的事的。

    一惧荀贞治罪,二来也是听荀贞给他了一个底线,即等秋种之后就把守令调回,总算是有了个盼头,所以他强忍怨气,没再多说,辞别归县去了。

    荀贞之所以说等秋收之后就把守令调回,却是有他的道理的。

    他的道理就是诛赵这件事,现在是五月,等到秋种过后,这中间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以目前的进度来看,有了这两个多月,那么搜集赵家诸人在各县不法违纪之罪证的工作大概就能完成个七七八八了,只要这项大事能完成,各县的守令长、守丞尉自也就可以回来了。

    简而言之,荀贞对在郡中诸县的权柄真是并不看重,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搜集诛赵的证据,是为了能更方便地行事。

    说起来,虽然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赵忠大概是不能因为李鹄之事再治罪於他了,可赵忠岂会甘愿吃这么个哑巴亏?他必然会衔恨,肯定会再找机会整治荀贞。

    所以说,荀贞现在是颇有隐忧,他只有争分夺秒,尽快、尽早地把诛赵之证据搜集齐全,才能去掉此忧,只要有这些证据在手,即便赵忠今天就能找到借口,让天子治罪於他,可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他可以马上动手诛赵,诛了邺县赵氏之后再逃亡不晚。

80 恨天失我傅南容

    诛邺县赵氏这个事儿,荀贞对外当然是保密的,对内也是保密的。

    尽管他在郡中的诸亲信吏如尚正、霍衡、栾固、陈仪等已经从他的诸般举动中隐约猜出了他或有诛赵之意,可他一直没有对他们明言过。

    倒也不是荀贞不信任他们,尚正这几个人皆为正直忠义之人,尤其栾固、霍衡、陈仪等还都是荀贞亲自提拔起来的,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地观察,特别是经过捕、杀李鹄这件事,荀贞对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要非如此,荀贞也不会给他们从蛛丝马迹中隐约猜到自家有意诛赵的机会,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他们明言,却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

    “诛赵”事关生死,这等大事,总不能忽然把一群人召集过来,没有由头地对他们说:“我打算要收拾邺县赵家。”这不太合适,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们隐约猜到一点,然后再通过一个契机,把这件事正式地告诉他们。

    五月底时,契机来了。

    却是从京都传来了一个消息。

    上月四月时,凉州刺史耿鄙讨金城韩遂,耿鄙兵大败,韩遂乃寇汉阳,汉阳太守傅燮战没。

    这件事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耿鄙征调凉州六郡官兵,讨伐盘踞在金城郡的叛军,耿鄙在凉州的名声不好,傅燮知道他不得人心,出战必败,於是竭力劝阻,对他说道:“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而方伯所统的是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建议耿鄙,“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然后率已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

    傅燮的这个建议颇有后来郭嘉建议曹操静待袁谭、袁尚内乱,然后再出兵击之的意思,凉州叛军内部事实上是有不合的,如用他之此策,凉州的叛乱或许还真能被平定,可惜耿鄙不听。

    果然行军到陇西郡狄道县时,耿鄙带的军队发生哗变,耿鄙和他信用的程球先后被杀,军司马马腾率部投奔叛军。

    叛军在王国的率领下,进攻汉阳郡的郡治冀县,城中兵少粮尽,傅燮坚守不出。当时城外有北地郡的匈奴骑兵数千人,傅燮是北地郡人,在本郡名声响亮,而且他为人忠烈侠气,昔年在北地郡时又多有恩於这些匈奴人,於是这数千匈奴骑兵皆下马,共於城外叩头,请求傅燮出城投降,愿意护送傅燮平安返回北地。傅燮十三岁的儿子傅干也在官舍之中,傅干知道父亲性格刚烈,有高义,恐怕不会接纳匈奴人的请求,於是劝说父亲:“国家昏乱,遂令父亲不能被朝廷所容。今天下已叛,而父亲的兵马不足自守,既然乡里的羌胡感念父亲昔日的恩德,不如接纳他们的请求,返回家乡征募勇士,待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

    傅干的话还未说完,傅燮就打断了他,叫着他的小名,慨然叹道:“别成,汝知吾必死邪?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连商纣王这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孔子称赞伯夷是贤人,今朝廷不如商纣王那样残暴,吾德亦岂能还不如伯夷?世道乱了,已不能养浩然之志,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是要做到的吧?既然拿着朝廷的俸禄,我就不能遇难而避!所以我一定要死在这里。你还年轻,有聪明智慧,勉之勉之。主薄杨会,吾之程婴也。”

    言说程婴者,却是托孤之意了,是把傅干托给他的主簿杨会了。主簿之职,本就是私人秘书的角色,比起功曹来说,要比功曹更与长吏亲近,所以傅燮把儿子傅干托付给了杨会,而不是托付给功曹。听到傅燮说到这里,傅干哽咽不能复言,左右皆泣下。

    叛军的渠帅王国派故酒泉太守黄衍进城劝降,傅燮案剑斥责黄衍:“亏你曾是剖符之臣,反为逆贼做说客!”黄衍退出后,傅燮率仅有的士兵出城迎战,终於战死沙场。

    自此凉州沦陷,王国、韩遂控制了凉州大部份的土地。

    荀贞穿越以来,佩服的人很多,但这些人多是他在前世时就已知其名的,而前世不知其名,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才知其名、才知其人,并赢得了他由衷之尊重的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而其中,傅燮是最让他敬重的一个。

    荀贞敬重傅燮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在和傅燮一起跟着皇甫嵩讨击黄巾军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了傅燮的能力,战前运筹帷幄时,傅燮常能提出中肯、正确的建议,疆场鏖战时,傅燮又能身先士卒,不惧死亡,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不能不让荀贞敬重、佩服。

    如果说傅燮只是文武双全的话,荀贞会敬重他,但也许不会如现在这样敬重他,之所以如现在这样敬重他,——可以说包括皇甫嵩、曹操等人在内,在荀贞敬重的人的名单上,傅燮都是名列在前的,之所以他会这么敬重傅燮,却主要是因为另外几件事。

    一个是傅燮和宦官势不两立,刚义直言,讨黄巾前,他上书直斥宦官之误国。

    再一个是傅燮不畏权贵,凉州乱后,时任司徒的崔烈提出干脆放弃凉州,傅燮时为议郎,得以参与议事,他厉斥崔烈,说道:“斩司徒,天下乃安!”据理力争,面斥其非,后被今天子召见,向今天子提出他的意见,认为绝不能放弃凉州,坚决主张平定凉州贼乱,只有这样,首先才能保住领土之不失,其次也才能保证内地的郡县不会受到贼兵、异族的侵扰。

    这是从国家大义、战略高度来看待问题了,荀贞对这一点是很佩服的,对他敢和崔烈拍桌子大骂的勇气更佩服。

    崔烈是涿郡人,名重北州,时为司徒,乃三公之一,涿郡崔氏又是天下名族,傅燮一个小小议郎、后生晚辈,敢指着崔烈的鼻子大骂,这份勇气非常人能有。

    再一个就是傅燮因为得罪了宦官、权贵,最终被朝廷调去到凉州为吏,先前平定黄巾后,傅燮就因为曾上书直斥阉宦误国之故而没有得到该有的封赏,这一次又因为刚烈直言而被阉宦、权贵联手排挤出了洛阳,被发配到了正在战乱的凉州当太守,按理说,他应该是心怀怨望,可事实上他对此却没有丝毫的抱怨,尽心尽力地安抚郡中,即使在耿鄙不听他的劝说、建议而兵败,并因此导致汉阳遭到贼兵围攻的情况下,他依然无怨无悔,坚持守土的责任,拒绝弃城逃走,用生命谱写了一曲忠烈的赞歌,实在是忠烈之气足壮千古之后。

    荀贞在知道傅燮战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与郡府吏员在议事堂上议事,当时就悲从中来,只觉痛彻心扉,一时间连仪态都顾不上了,泪水下流,伏在案上痛哭流涕,失态之极。

    他向着汉阳的方向拜倒在地,连声痛呼:“失我南容!失我南容!”并不顾耿鄙的身份而痛骂道:“耿鄙耿鄙,真一鄙人!若非耿鄙,何至失我南容!”

    左右的吏员忙上前扶他,却扶不起。

    荀贞的涕泪横流,沾染的胡髭上都是,他伏在地上痛呼不已:“今天下乱起、百姓倒悬,正英雄烈士用武奋起、廓清四宇之际,而失我南容!失我南容!南容,南容,恨不与君俱在汉阳,共拒国贼!”连声大呼:“失我南容,失我南容。”

    他确实是悲痛之极,这场恸哭是他穿越后少有的真情流露。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为何在后世没有听说过傅燮之名,却是因为傅燮战死得太早,因而在后世没有留下太多的名声。

    为了傅燮战死之事,荀贞伤心悲恸,连着三天没有上朝。

    荀攸、审配、邯郸荣、岑竦、程嘉、尚正、栾固、霍衡、陈仪众人齐到后宅求见,便连宣康、陈到、刘备等人也从各县赶来了邺县,一起求见。

    荀贞这三天茶饭不思,心痛之至,平时他颇重视仪表,而今日诸人入见,却只见他蓬乱着头发,神情憔悴。

    审配诸人出言相劝,说道:“傅君之亡,固是令人扼腕,可事已至此,明公就算再是痛心亦是无用了。现正夏收之时,明公当振作精神,以抚郡事。”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卿等所言,自是正理,可卿等与南容不识,不知道他的才能。南容其人,忠烈刚义,文武全才,此国家栋梁也,却因小人之故,而死在汉阳,我之所悲,非但是为南容,更是为天下苍生。”

    荀攸听到荀贞这句话,心中一动,转顾室内,发现室内诸人皆是荀贞的心腹,他心道:“君侯欲诛邺县赵家一事,一直因为缺少契机而不曾对诸人挑明,今日倒是个机会。”当下开口说道,“君侯,以我之见,南容之死,却不是因为耿鄙。”

    荀贞问道:“噢?那是因为什么?”

    荀攸迈步出列,立在荀贞案边,一边环顾诸人神色,一边慷慨说道:“南容之死,明看是因为耿鄙不听南容之言,而究其根本,却是罪在朝中!”

    站在底下众人中的刘备呆了呆,问道:“罪在朝中?”

    “不错!若非朝中阉宦当道、朝廷昏暗,以南容从定黄巾之功、刚正守道之德,本该大用的,又岂会被排挤到凉州,去做汉阳太守?”

    诸人纷纷点头,都道:“公达所言甚是。”

    有性急刚直的,如栾固、霍衡等,接连开口痛骂朝中阉宦。

    审配叹道:“诚如公达所言,此乃朝中阉宦之罪,可惜我等人微秩低,虽知如此,亦是无可奈何。”

    荀攸一面观察诸人神色,一边按剑厉声说道:“我等的确是人微秩低,洛阳诸宦,我等固不能及,可今赵氏在邺县横行不法,鱼肉百姓,却是我等可及的!”

    他转过身,侧对荀贞,下拜道:“南容之死,有赵忠之罪,而邺县赵氏不法,魏人又久患之,明公为郡二千石,虽力不及朝中,却足可清郡内!当为郡人除恶,为天下士子振气!”

81 不足忧惧刘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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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荀贞前阵子又是招揽魏光,又是连下密令,叫程嘉、荀攸等搜集邺县赵家的不法罪证,并命陈到、宣康、刘备等各县的“守令长”、“守丞尉”配合程嘉、荀攸的行动。

    这种种的蛛丝马迹早就使得参与其中的诸人或多或少地隐约猜出了他的意思。

    只是这种事情,针对的是当朝权宦,事关重大,他们便是猜出了荀贞的心意,却也不能贸然地来询问荀贞,更不能对外人言,故此,他们也只能把这份疑惑藏在了心中。

    此时突然闻得荀攸把话题指向了赵忠和邺县赵家,如程嘉、栾固等人,他们因为长在荀贞左右,对荀贞的心意更加地清楚,所以倒是闻言不惊,而如审配、邯郸荣、岑竦、刘备、宣康、陈到等等诸人闻言之下,却俱心头一震,有的乃至面色为之一变。

    荀贞、荀攸在上头把诸人的神情变幻悉数收入眼中。

    两人只当没有看见。

    荀攸既然把话挑明了,荀贞也觉得是时候了,索性立起身来,咬着指头起誓:“必灭赵氏!”

    底下众人里,如宣康、岑竦等人,他们都是荀贞的心腹亲信,对荀贞十分忠诚,荀贞说要干什么,他们就去干什么,绝无二话,当下虽然心中震动,却毫不犹豫地俱皆伏地下拜,齐齐啮指起誓:“必灭赵氏!”

    又如程嘉、栾固等,他们早就知道荀贞要对付赵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更是毫不犹豫地下拜啮指,起誓道:“必灭赵氏!”

    大环境如此,便是余下的诸人里有对此感到震骇的,此时此刻却也不能不随着主流下拜起誓。

    一时间,堂上诸人纷纷下拜,“必灭赵氏”之声响之不绝。

    事实上,荀攸在没有丝毫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当众建议荀贞消灭邺县赵家,这是一箭双雕的,首先,自然就是借此机会挑明此事,其次,这个建议中其实是暗藏杀机。

    正因为是毫无预兆,所以众人在骤然闻听这个建议后,便是城府再深,也难免会露出一丝半点真实的想法,在表情上会有所变化,那么在场的诸人没有一个笨蛋,每个人都深知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在发现有人对此迟疑、震惊、骇怕的时候,不用荀贞、荀攸说,自就会有人会提出来,要求荀贞把那个迟疑、震骇的人杀掉,以免消息走漏,连累到大家的身上。

    也大概是因为都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屋中时,倒是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俱皆下拜起誓,但是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荀贞、荀攸却也是都看在眼里了,不但他两人看到眼里了,别的人也都看到眼里了,特别是程嘉,看得更是仔细。

    众人散了之后,程嘉独自回来。

    “君昌,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会儿室中只有荀贞和荀攸,程嘉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刚才在室中,骤闻公达建言君侯诛灭赵氏时,正南、公宰有惊容,适才我等散去,出院时,玄德被门槛绊住,险些摔倒。君侯,此三人不可信用。”

    荀贞不语。

    程嘉又说道:“做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

    荀贞仍然不语,荀攸问道:“君昌何意?”

    程嘉说道:“嘉愚见,当刺之,以免语泄。”

    审配、邯郸荣、刘备三人和荀贞的关系与陈到、宣康等与荀贞的关系不同,与栾固、陈仪等与荀贞的关系也不同。

    首先,他三人与荀贞虽然亲密,但与陈到、宣康等人比起来却还是远不如之,陈到、宣康诸人等於是已经完全依附於荀贞了,而他三人却在人身上还有一定的独立性。

    其次,栾固、陈仪等作为郡府吏员,虽然和审配三人一样,对荀贞既有依附性,同时亦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但栾、陈诸人都是痛恨邺县赵家的,在政治立场上是与阉宦势不两立的,也正因为他们有这个特点,所以荀贞才一手提拔了他们。

    故此,对荀贞“灭赵”的这个决心,陈到、宣康等是无条件地服从,栾固、陈仪等是从政治立场上完全赞成,而审配、邯郸荣、刘备三人却不同。

    他三人一方面在人身上有一定的独立性,另一方面俱为人杰,有长远的眼光,能看到灭赵之后的后果,换言之,他三人都是有雄心抱负的人,是不太愿意把自家的前途终结在灭赵这件事上的,——“灭赵”这件事,是典型的付出多、收益少,付出的是前途、以至性命,收获的只有名声,在不知道历史走向的情况下,是没有什么人杰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的,且如审配、邯郸荣,还都是地方上有名的士族出身,家大业大,因而,在灭赵这件事上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故此在骤然确定荀贞有诛赵之意后,他三人难免会有恍惚失态。

    不过对程嘉来说,审配、刘备倒也罢了,邯郸荣却是他的同郡、知交,他之所以能得到荀贞的重用,还是因为邯郸荣的推荐,而在此时此刻,却能毫不迟疑地建议荀贞“刺死”包括邯郸荣在内的这三人,往好听里说,真可谓是“大义灭亲”了。

    程嘉见荀贞仍然不说话,又自告奋勇地说道:“君侯宽仁,如觉不忍,嘉愿为君侯办此事。”

    程嘉这是主动要求“背黑锅”了。

    荀贞是邯郸荣、审配、刘备的上司,和这三人的私交也挺好,如果由荀贞发出命令,刺死他三人,那么事情一旦暴露,传出去,对荀贞的名声必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可如果这件事是由程嘉来操办,那就不一样了,即使事情泄露,荀贞也大可推作不知,由程嘉出来顶罪。

    程嘉“良苦用心”、“甘背黑锅”,不管他对邯郸荣如何,对荀贞可谓是“忠”了,只是荀贞却没有同意他的建议。

    荀贞默然了片刻,摇头说道:“正南刚烈忠正,审氏乃魏地名族,公宰刚健重义,当时奇男子,玄德吾弟也,与我虽非同胞、胜似同产,他三人纵有一时之失态,又岂会泄我话语?”

    不许程嘉遣客刺杀他们。

    程嘉熟悉荀贞的性格,知他虽然开襟下士、纳谏如流,但一旦做出决定,这个决定轻易就不会更改,因此,当下闻得荀贞之话,也不再强求,退而求其次,说道:“灭赵一事,非但关系到君侯的前程,也关系到叔业、叔至诸人的身家性命,君侯既不允刺死正南三人,但至少应该允许我派人去监视他三人,这样,倘若有变,亦可早做预备。”

    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荀贞点了点头,同意了程嘉的这个要求。

    待到程嘉离开后,荀贞露出笑容。

    荀攸问之,他不回答,心中想道:“刘备不足忧惧。”

    从与刘备结识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荀贞对刘备的态度,有一个心路上的转变。

    最开始,他忌惮刘备,想杀掉刘备。

    后来,通过与刘备的深入接触,他觉得刘备虽然值得重视,有过人之处,如坚韧不拔的性格,如宽厚信义、能够得人等等,但同时他慢慢地地发现刘备也有很多的缺陷。

    刘备的缺陷有不少,如不知兵,刘备此前没有接触过战争,没有正儿八经地学过兵法,因此在军事上,刘备并没有出众的才能,又如在内政上,刘备之前只是一个地方上的“轻侠头领”,不好听点说,一个小小的“黑社会头目”罢了,没有出仕过,没有任过吏职,所以在内政上他也没有很出众的的内政才能,又如限於出身,刘备虽然得到了不少美名,在赵郡和他现为守令的武安县都颇获美名,可这份美名更多的只是限於民间,对真正的世家大族子弟而言之,现在的刘备还不入他们的眼中,他们虽然会夸赞刘备,但却绝对不会投靠刘备。

    因为发现了刘备的这些缺陷,对比己身,荀贞认为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至少现阶段他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威胁,所以渐渐地也就熄了杀刘备之心。

    再到现在,一个“灭赵”之事居然就能令将来的枭雄刘备恍惚失态,险些被门槛绊倒,这更是让荀贞不复再有“忧惧”刘备之念了。

    换句话说,在褪去了后世所知闻的“刘备光环”之后,荀贞现在看到的刘备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时代的刘备,不再是后世书中看到的那个成熟后的枭雄刘备。

    荀贞对刘备态度变化的这个过程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自居其下、忌而用之、隐高一头。

    这是荀贞自信渐强的一个表现。

    他也有资本自信,他的这个变化也是正常的。

    从早年的斗食亭长到而今的二千石太守,他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界、心胸都不知比以前开阔了多少,他要是再没这点自信,再没这点变化才是不正常的。

    至此,诛赵的诸项准备已经有了八分了。

    接下来就是让准备更充足,进一步搜集赵氏的罪证,现在所得之罪证虽然已足以灭掉邺县赵氏大半门了,但证据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同时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荀贞现在也说不好。

    他只希望这个“时机”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最好是在“董卓入京”之前。

    如果太早,那么他可能就得要在江湖上逃亡好几年,如果太晚,可能就收不到“天下震动”的奇效,而如果能刚好在“今天子崩”之前把这件事给办了,则应该是正当其时。

    只是今天子何时会崩?荀贞只知道应该是过不了太久了,只是具体的时间他却不知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时刻暗中关注京都的局势,结合他后世之所知,以希望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今天子崩的时间。

    为了能及时地做出判断,荀贞一面与袁绍、何顒等勤加通信,一面密令荀攸,叫他选了几个人,去洛阳收集情报。

82 光阴似苒流如箭(上)

    快到六月,连日大雨不息。

    魏郡境内的河水不少,昔年战国时西门豹治邺,便在邺这个地方治理过漳水,修筑了早期的水利工程,对魏郡的农业开发功莫大焉。

    要搞农业就离不开水利,荀贞对水利这一块儿也是很重视的。

    他上任魏郡之后,虽然去年时府库空虚,却也专门拨给郡府里水曹了不少钱粮,命他们务必要整顿水利,该修缮的水渠就修缮,该重筑的河堤就重筑,因为有了去年的这些命令,郡府里的水曹办得也不错,所以今年虽然遇到了大雨,河水都还没有出现决堤的现象。

    不过虽然还没有出现决堤的现象,做为一郡之太守,荀贞对此却是需要高度重视的。

    他今年二月才刚转正,这个时候,郡里是绝不能出现什么问题的,一旦出现问题,就会给他的敌人以把柄,比如赵忠,巴不得他出问题,故此,尽管“灭赵”一事已经算是正式提到了日程上,但面对这场大雨,他却也不得不暂将灭赵一事放下,把全部的精力投到了防汛上。

    他不但连下命令,命各县的县令长时刻注意汛情,并特地令荀攸代表他,巡视沿河诸县,又令许仲等军中诸人做好时刻出营救水患的准备,如果有地方出现汛情,那么部队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赶到。

    有了他的这万全之预备,虽然大雨连着下了多日,倒是没有出现严重的汛情。

    但汛情虽然没有出现,却还有一件需要高度重视的事情。

    那就是麦田里的麦子。

    五月底、六月初,不少县乡的麦子都已经收割完了,但有的地方还没有收割完成,连日大雨,如果不能把积水及时地清理出去,那么尚未收割的麦子好会出现被淹没的问题。

    荀贞不等雨停,即令郡劝农掾以及郡户曹的掾史吏员们全部下到各县,督促各县进行排涝工作,给出的命令和要求是:一株麦子也不能出现问题。

    在他的强力重视、监督下,各县的排涝工作进行得不错。

    如果这个时候从空中鸟瞰,会发现遍布不少县乡的田野上,到处都是冒着倾盆大雨在进行排涝的农人、吏人。

    有付出就有收获,在荀贞高度的重视和安排下,连续多日的大雨不但没有损坏河堤,没有出现水患,而且各县麦田的排涝工作也进展得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麻烦,虽然不至於真正地做到“一株麦子也不能出现问题”,但至少全局上来说,保证了今年的夏收将会有个好成绩。

    滂沱的大雨接连下到六月初,雨尚未停,一桩奇闻从洛阳传来。

    却是:洛阳民生男,两头共身。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奇闻了,之前就有过类似的奇闻,也是发生在洛阳,也是一个人生了一个孩子,长了两个脑袋。

    今年又出现了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在荀贞看来,是遗传上的一个变异,用医学是可以解释的,但在当下之人看来,却是一种不太好的预兆。什么是一身两头?这岂不是在说将会天有二日么?

    头,又叫元,所谓“元首”,放到人身上来说就是首级,放到国家来说就是天子。洛阳是什么地方?帝国的都城。在帝国的都城接连出现“一身两头”的婴儿,这是上天在暗示什么么?

    天下人闻之,无不狐疑。

    便是如荀攸、程嘉这样的智谋之士,在听说了这件事后,私下里亦不免唉声叹气,为帝国的将来发愁。

    好像是为了印证“天将有二日”,便在洛阳民生子、一身二头这个消息传到魏郡不久,又闻渔阳人张纯与同郡张举举兵反叛,攻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杨终和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张举自称天子,寇幽、冀二州。

    之前有张角自号“天公将军”,“天公”实际上就是皇帝的代称,现又有张举自称天子,这不就是“天有二日”么?

    望着堂外阴霾的天空,如注的大雨,不但荀贞,荀攸、程嘉诸人也感到大汉的天下风雨飘摇。

    张角之乱方平,边章、韩遂之乱尚未平息,马腾又起来生乱,现而今张纯、张举又举兵叛乱,而在冀州境内,张飞燕的势力越来越不可抑制,听说在青、兖、豫,又有黄巾的余部在活动,而在江南之地,亦是盗贼群起,其中不乏拥兵上万的大贼,这大汉的天下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大雨连下了十余天,渐渐停下。

    雨水一停,酷热袭来。

    接连出现百姓中暑,乃至老人被热死的事情,刚忙完防汛、排涝,还没来得及休息几天,荀贞又不得不开始为“过暑”之事忙碌,他接连派人去各县,监督诸县照顾地方百姓消暑。

    两汉的太守权力极大,权力大就意味着责任重。

    军事、政事、民事,事无巨细,每一件都得去管。说实话,荀贞在魏郡虽然才待了一年多,但在能力上却有了一个极大的提高,便连他自己也自觉比以前强了很多。

    夏收过了是夏种,夏种过了是秋收。

    一桩事挨着一桩事。

    很快,入了九月,又到秋收时节。

    有了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发展、经验,今年的秋收情况很好,不管是各县的秋收,还是屯田的成绩,都要比去年、甚至比今年夏收时好。郡府的府库里出现了充盈,不止把去年借的粮食都还上了,而且有了充足的钱粮来办理政事、民事,来给吏员发俸,并且军粮也充足了,养几千义从不再是压力。

    魏郡的粮食有了盈余,别地的粮食却有的出现了不足,如赵国。

    赵国今年的收成就不好,这其中有五月底、六月初时那场大雨的缘故,也有去年上任的那位赵相办事不力的原因,刚好和魏郡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荀贞离开赵国的时候,因为他已经平定了赵国的诸股大贼,所以当时赵国的情况要比魏郡好得多,去年赵国还卖过铁器给魏郡,并支援魏郡了一些粮食,而今年,却反了过来,赵国的情况反不如魏郡了。

    去年是荀贞写信给戏志才,请求赵国的帮助,今年则变成了戏志才写信给荀贞,请求魏郡的援助。

    天下州郡之间,尤其是邻近的郡国之间,一郡有难,别郡相助,这是从春秋战国时就有的传统,何况赵国是荀贞的故任之地,去年赵国也帮了荀贞很大的忙,加上又是戏志才出面求助,这个忙,荀贞是肯定要帮的,所以他依足戏志才提出的数目,命人押送粮车,络绎运去赵国。

    九月丁酉这一天,朝廷传来旨意,令天下系囚罪未决,入缣赎。

    这是朝廷的大赦了。

    荀贞很庆幸闷杀了李鹄,要不然这个时候可能就得把他给放出来了。

    只是有一点可惜,朝廷这次赦免的只是“天下系囚罪未决”的,也就是在押的犯人,却不包括“亡命”的在内,也就是如许仲、典韦这种被通缉的罪犯不在其中,所以他两人不能借此脱罪,恢复原本的身份。

    不过许仲、典韦两人现在脱不脱罪也无所谓了。

    他两人脱罪又能如何?特别是许仲,许仲脸上有伤,依两汉的吏律,脸上有伤者不能为吏,那么他即使脱罪了,荀贞也不能安排他出仕为吏,一样还得待在军中。

    而对许仲、典韦来说,他两人对荀贞忠心耿耿,能不能脱罪现在也都不重要。

    他两人虽是被通缉之身,可过的日子,别说比流亡江湖的逃犯了,便是比寻常的吏员也要好得多,一个手握数千精兵,起坐有威,一个侍从荀贞左右,无人敢小看之,既已有了这等的身份地位,脱不脱罪真是无关紧要了。

    不止北州叛乱不定,江南也是反事不断。

    十月中,孙坚被拜为长沙太守。

    孙坚原本是在故太尉张温的军中参军事,后来回到洛阳被拜为了议郎,在洛阳待了些时日,终於再次获得升迁,出任二千石太守。

    朝廷之所以拜他为长沙太守,却是有缘故的。

    因为长沙郡出现了一股大贼。

    就在今年早些时候,长沙人区星反叛,自称将军,聚众一万多人,攻围城邑,州郡不能治。孙坚能征善战,有知兵勇武之名,且又是南方人,所以朝廷任命他为长沙太守,前往剿灭。

    要说起来,当年跟着皇甫嵩、朱俊讨黄巾,孙坚立下的功劳不但不比荀贞、傅燮、曹操小,而且比曹操立下的功劳还要大得多,——曹操那会儿纯粹是去镀金的,在颍川晃了一晃就高升沛国相了,而孙坚却因为寒士出身之故,直到现在才继曹操、傅燮、荀贞之后得为二千石。

    但凡能做出点成就的人,能力、运气缺一不可。

    孙坚是有能力的,也是有运气的。

    他的第一个运气是和朱俊是老乡,搭上了讨黄巾这条大船。

    他的第二个运气是张温与朱俊的交情不错,当年朱俊讨南阳黄巾,两月未下,於是朝廷有议征还朱俊,便是因为时任司空的张温的反对而才事不成,也因此才有了张温在讨边章、韩遂时,特意任用孙坚为参军,这使得孙坚又获得了一些军功,得以在回到洛阳后被拜为议郎。

    他的第三个运气自然就是在他拜为议郎后没有太久,长沙出现了贼乱,如果不是长沙出现了贼乱,而是青、兖、冀、豫这些北州的郡国出现了贼乱,朝廷是绝不会想起来拜孙坚去当太守的,孙坚是南方人,也只有南方出现了贼乱,才会轮到他去当太守。

    这个消息传到魏郡,荀贞倒是为此颇为喜悦。

    说句实话,荀贞和袁绍、曹操、何顒这些人的关系现在虽然处得不错,可到底比不上他们的底蕴,特别是“灭赵”这件事还没有干,在他们面前,荀贞不管情愿不情愿,都是矮了他们一头,可与孙坚之间就不同了,客观地说,他与孙坚两个人是孙坚矮他了一头,所以孙坚现在能够得以出任郡国二千石,对荀贞来说,也是在政治上多了一个有分量的盟友。

    不但政治上多了一个盟友,往深层次里说,也多了一条退路。

    如果“灭邺县赵家”这事儿出了岔子,荀贞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是要逃亡的,那么逃哪儿去?放到孙坚出为长沙太守前,可以由袁绍、曹操、何顒等人给他安排个去处,他也可以隐姓藏名,逃遁入山河之间,现今有了孙坚出任长沙太守,他就可以直奔长沙郡去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荀贞亲笔写了一封道贺之信,又精选了十副铠甲、五副马铠,命人立刻给孙坚送去。

83 光阴似苒流如箭(下)

    孙坚被拜为长沙太守后不久,钟繇又有信来,说他被朝廷外放为了阳陵令。

    钟繇本是尚书郎,这是一个品秩虽然较低,但实权很重的职务,加上钟繇出身颍川士族,因此得以被外放为阳陵之令不足为奇。

    阳陵是前汉景帝的陵墓,因是在当时的弋阳县修筑的,故名阳陵,在长安附近。

    两汉皇帝陵的周边通常都有县邑,阳陵县便是其一,人口不少,万户以上,故设“令”而不设“长”。陵邑的令不是一般人就能做的,大多选择有名望、声誉好的人来担任,本朝名将“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早年就做过阳陵令。

    要放到过去来说,这是一个美差,有了这段资历,日后的升迁大约会顺畅许多,奈何现而今关中叛乱不定,这却就不是美差了。

    荀贞给钟繇回信,劝他不如不要去上任,干脆称病不去就是了。

    两汉的吏员在面对朝廷的任用时,有很大的自主权,不合心意的任用完全可以拒绝,当然,也不能硬邦邦地直接说:“我不接受任命”,可以换个婉转点的办法,比如称病。

    朝廷对此通常是默许的态度,而且还不会影响到该吏日后的前途。

    以钟繇“尚书郎”任上成绩优异的履历,他如果不去阳陵上任,那么用不了太久,他大约就能得到更好的任用。

    不过钟繇却不是遇难而退的性格,他正当盛年,又逢国家贼乱,正是雄心壮志的时候,荀贞料来他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的,果然不错,信寄走七八天后,钟繇的回信送到,却是他已经在去阳陵上任的路上了。

    钟繇和荀贞是“同郡人”,并且他两人曾经同在颍川郡朝为吏,私交不错,碰上这种事情,荀贞当然不能坐视,当即令许仲从义从中挑出数十精勇可靠的颍川人,命他们立刻出郡,追赶钟繇,一来保护钟繇路上安全,再一个万一阳陵遭贼,也可扈卫钟繇的周全。

    这却是与赠送铠甲、马铠给孙坚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点付出虽然不大,但胜在情深意切,待到日后,想来必是能得到回报的。

    办完了这件事,十月底,在阴修的信中听闻郭图被拜为郎官。

    阴修任颍川太守时,荀贞和郭图皆在他府中为吏,故此,在与荀贞的通信中他提到了此事。

    郭图是早就想当郎官的了,昔年荀贞和他同在阴修府中为吏时,他是上计吏,当时就一门心思地想找机会能够入仕朝中为郎官。

    三署郎和郡县掾吏不同,郡县掾吏即便做到第一,也只是千千万万的郡县掾吏之一而已,三署郎却是朝官,是朝廷的后备官吏,一为三署郎,身价比孝廉还要值钱。

    地方郡县如果出现吏职缺额的时候,三署郎是最优先补任的,只有在三署郎里没有合适人选之时,朝廷才会考虑从诸如过去的“故吏”、或者茂材、又或者孝廉等等们中间选用任命。

    所以,对有志於仕途的士子来说,三署郎是求之不得的美任。

    郭图早就盼望着能被入选三署为郎官,甚至为此,当时在颍川的时候他不择手段,现如今终於被除为三署郎,他这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想来他将来的仕途应该是较为通畅的了。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快到了天下之乱之时,郭图能不能在大乱的局面出现前得到朝廷的进一步擢升却还在两可之间。

    不管怎么说,能入三署为郎总是件好事,一则,有了三署郎的履历在身,即使天下大乱了,也能得到地方诸侯势力的高看一眼,二来,洛阳是士大夫、权贵汇聚之处,去到洛阳为郎官,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交接权贵、名士,这对以后的发展也是有帮助的。

    荀贞隐约记得郭图以后似乎是在袁绍手下当谋士的,也不知他与袁绍是早就相识,还是此次被拜为三署郎后在洛阳相识的?

    这些东西略微想想也就罢了。

    荀贞与郭图虽然同在阴修府中为过吏,但他两人不仅没有什么交情,而且郭图对他还颇有敌视,现如今荀贞已贵为颍阴侯、二千石太守,郭图却刚刚被拜为三署郎,两者之间的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了,既然郭图和荀贞不对付,荀贞对郭图的人品也不大看得上眼,那么他自然也就不会像对孙坚、钟繇那样对待郭图,没有那个“屈尊纡贵”给郭图写信祝贺的心情。

    不知觉间,天气渐渐转寒,入了十一月。

    从夏收、夏种、再到秋收,魏郡郡内的情况虽然经历了一些小波折,如夏季的暴雨、暑热等等,但总体来说却还是一帆风顺。

    没有了贼乱,荀贞又大力恢复农业、教育,魏郡的百姓倒也称得上安居乐业,有几次荀贞下县巡视,还见到乡、里的寻常百姓人家居然能买了肉吃酒,要知,当下的经济不发达,民间的寻常百姓连一日三餐都吃不上,还是二餐制,要想吃回肉很不容易,大多是在过年时节才会买点肉、沽点酒,打个牙祭,而就在遭遇了黄巾、於毒之乱后仅仅两年不到,魏郡民间的寻常百姓却居然又能吃上肉、喝上酒了,这可以说是对荀贞政绩的最大褒扬。

    魏郡称得上风调雨顺、太太平平,魏郡之外的帝国大地上却是丑闻迭出、烽烟不断。

    说到丑闻,近月来最大的丑闻大概就应该是太尉崔烈罢,曹操之父大司农曹嵩被拜为太尉。

    崔烈出身涿郡崔氏,涿郡崔氏是北地名族,崔烈本人也名重北州,他在任太尉之前,曾经接替袁隗当过朝廷的司徒,也是三公之一,但他这个司徒却不是凭声望、资历得来的,而是掏了五百万钱买来的,这倒也罢了,问题是他现今被免了太尉之职,继任他太尉一职的曹嵩的这个“太尉”却也是买来的,大约是因为名望不足崔烈,家声也远不如涿郡崔氏,所以曹嵩掏得钱要比崔烈多得多,足足一亿钱。虽说自今天子西园卖官以来,不少人都是掏了钱才登上的三公之位,可如崔烈、曹嵩这样,前、后两任都是掏了钱才混到三公的却也不多见。

    朝廷昏暗至此,朝外的贼乱自然也就难以平息。

    像是为了呼应朝事的昏暗也似,得知曹嵩以一亿钱买到太尉之位后,没过多久,刚入十二月,就又听闻休屠各胡再次叛乱。休屠胡人的叛乱不是头一次了,但在北地烽烟四起的背景下,这又一次的叛乱无疑是雪上加霜。

    话说回来,这几个月,接外郡贼乱的简报,荀贞都接到麻木了,要一定说好消息,大约只有孙坚到任长沙后没用太长时间就平定了区星之乱。孙坚不愧勇猛善战之名,州郡不能平定的区星之乱,他到郡之后,亲率将士、施设方略,只旬月之间就克破了区星等乱军。

    而且他不但平定了区星之乱,而且还帮助邻郡讨定了贼军。

    汉之故事,二千石无诏不得出境,连出境都不行,何况是带兵出境?但孙坚生性猛鸷,又是轻侠出身,不像士人们那样恪守制度,所以即使郡主簿劝他不要出境,他却依然决定越界击贼,对主簿说:“我没有文德,只以征伐为功,越界征讨,是为保全郡国,如因此获罪,我无愧天下。”遂起兵驰奔,征讨诸郡,相继平定了零陵、桂阳诸郡的贼乱。

    这件事,说来是有违背朝廷制度的情况,可能会被获罪,但却也有收获。

    收获就是:能够得到一些南州士人的赞誉。

    零陵、桂阳这些贼乱的郡县里的士人就不说了,肯定感激孙坚的相助,包括别的南部州郡的士人也会有感谢他的,别的不说,就比如吴郡陆氏,陆氏是吴郡的名族,后来出仕东吴的陆绩就是出自此族,其族中出仕州郡者甚多,为二千石者有之,如庐江太守陆康,为千石令者有之,如陆康的一个侄子,是时正好为宜春令,宜春被贼兵攻伐,陆康的这个侄子向孙坚求救,孙坚就越境驰援,这个举动显然会得到陆氏的感激,——孙坚的儿子孙策后来为何能短短数年即坐有江东,固有其敢战勇猛之故,却也有孙坚给他留下的这些余荫之故。

    孙坚轻侠出身,最缺的就是在士人中的人脉,为了获得南州士人的感激、赞誉,违反一下朝廷的制度又算得甚么!

    更何况现今天下动荡,朝廷正用人之时,对能征善战的将才求知若渴,料来轻易也不会处罚孙坚的。确然如此,孙坚在干出了明目张胆违反朝廷规制的事情后,朝廷不但没有责罚他,还录他自从讨黄巾以来的所有功劳,拜他为了乌程侯。

    消息传到魏郡,荀贞虽为孙坚欢喜,却也不得不暗下里感叹。

    他对荀攸、程嘉等人说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自古征伐出天子,二千石无诏而领兵出境,征伐邻郡,此朝廷大忌,文台为此,朝廷非但不责之,反拜为侯,何异饮鸩止渴,自弃重器!从此以后,朝廷威严,恐不复存。”

    时入中平五年,更多的坏消息接踵而来。

    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杀郡守邢纪。

    二月,有星孛於紫宫。黄巾余部郭太等起於西河白波谷,寇太原、河东。冀州、关内,太行山南北的两股大贼“黑山”、“白波”至此悉数登场。

    三月,休屠各胡之乱愈演愈烈,攻杀并州刺史张懿,遂与南匈奴左部胡合,杀其单於。

    四月起,各地的黄巾余部相继而起,先是汝南葛陂黄巾攻没郡县,随之到六月,益州黄巾攻杀刺史郗俭,其渠帅马相自称天子,又寇巴郡,杀其郡守,幸赖益州从事贾龙击讨,斩之。

    这一年的六月,又是多地降下暴雨,郡国七大水。

    洪水滔天、风雨之飘扬中,汉室走到了中平五年的八月。

    这一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84 诛赵家者在今日

    洪水滔天、风雨之飘扬中,汉室走到了中平五年的八月。

    这一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朝廷设立了西园八校尉。

    西园八校尉的设立,表面上来看是因为当今天下动荡,贼兵四起,连京畿之地都时闻贼患,今年初,太行山西麓又兴起了黄巾的余部“白波军”,威逼司隶校尉部,故而朝廷设立八校尉,以此来增强洛阳的防御,但从更深层次来看,八校尉的设立却是改变了洛阳的军事格局。

    前汉的时候,京都长安的戍卫军主要是南军与北军,入到本朝之后,光武帝精兵简政,不但减、省地方州郡的驻军,而且大力压缩京都的禁军,最终形成了以“北军五校”为主的戍卫部队,在禁军的人数上远比前汉要少,即便加上诸如虎贲中郎将所属的虎贲与羽林、执金吾属下的缇骑与持戟、卫尉所领的南宫卫士与北宫卫士等,以及掌洛阳十二城门的城门校尉所部,整个儿加到一块儿,本朝的京都戍卫部队也只不过只有一万两三千人左右。

    现而今,朝廷增设了西园八校尉,虽然荀贞只是从简报上知道了此事,尚不清楚西园八校尉所统的具体兵马数额,但以“北军五校”各校尉所统之兵力推测,这西园八个校尉所统之总兵力怎么也得在六千步骑上下,——“北军五校”中的屯骑、越骑、步兵、射声四校尉皆“领士七百人”,长水校尉所领较多,千骑上下,以此推之,即便西园八校尉各自所统之兵力皆为七百人,加到一块儿也有五千六百步骑,前汉时长安的禁军最盛时约有十万步骑,而本朝总共只有万余人,原本的万余禁军之外,忽然多出了五六千步骑,几乎相当於原本禁军的一半还多了,可以想见,西园八校尉的设立,对洛阳旧有的军事力量格局必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此前之所以会出现党锢之祸,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士人对洛阳的武装力量掌控不力,在军事上被宦官集团压了一头,所以才有窦武、陈蕃等人之死,才会有第一次党锢的出现,士人在这方面也是吸取了教训的,——袁绍出仕之后,第一个得到的朝廷职务是侍御史,经过短暂地过渡,他马上就被升迁为虎贲中郎将,可见他对兵权是非常看重的。

    既然士人吸取了教训,袁绍也非常地看重兵权,那么在西园八校尉的人选上,袁绍自然要联络朝中的盟友,为士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能把这一支新设的六千步骑上下的部队掌握在手中,至少士人们就不用太担忧宦官集团会再次利用军事打击来摧毁他们了。

    只是,袁绍能够看到这一点,宦官集团自然也能够看到这一点。

    所以,荀贞尽管远离朝堂,不知西园八个校尉的人选是怎么出来的,但只从名单上却就能够看出,必是经过了一番士大夫与宦官的激烈角逐。

    八个校尉里,既有蹇硕、冯芳这样的宦官集团之重镇,也有袁绍、曹操这样的士人集团之干将,不过,虽说袁绍、曹操等人得以跻身入八校尉之列,在这场角逐中,最后的赢家却不是士人,而还是宦官。

    因为八校尉中最重要的职务——上军校尉,被蹇硕得到了。

    上军校尉,顾名思义,是八校尉中的第一位,总管各军,余下的七个校尉都得听命於他,蹇硕深得今天子之信用,本身壮健有武略,因此被今天子亲自任命为此职,——“虽大将军亦领属焉”,即使大将军何进,也得听受他的命令。

    说及曹操,他虽然前时闹情绪,不肯接受朝廷的任命,没有去东郡上任当太守,可这一有了西园八校尉这等实权差事,他却是毫不费劲地就登列其中了,不用说,这肯定是他父亲曹嵩给他运作的功劳,曹嵩既是宦官之后,又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去年刚拿了一亿钱买了个太尉之位,就冲他的家世、他出的这份钱数,宫中的宦官和今天子也得给他个面子,给曹操一个校尉之职,而且这个校尉还不低,仅在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和下军校尉鲍鸿之下,位列八校尉之第四,是为典军校尉。

    荀贞看完简报,递给在侧的荀攸。

    荀攸看完,叹了口气,将之放到一边。

    荀贞问道:“公达缘何慨叹?”

    “朝廷设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袁本初以下,皆归其节制,便连大将军亦得听受其命。……君侯,宦者之势,更胜於前了啊!”

    荀贞听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公达可是在为我担忧?”

    宦官的势力更胜於前,这句话的潜台词自然就是:如果诛灭了邺县赵家,荀贞将要面临的风险怕是会比以前还要大了。

    荀攸默然片刻。

    荀攸熟悉荀贞,也知道荀贞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轻易不会再做更改的人,更何况“诛赵”这件事荀贞谋划了这么久,时至今日,邺县赵家违法乱纪的罪证也收集得差不多了,而且如宣康、陈到、栾固等人也都已知此事,料来荀贞是绝不会放弃的,所以他也干脆放弃了劝说荀贞的打算,笑道:“君侯所谋者,大事也。自古谋大事者不能惜身,攸虽鄙陋,亦知此理。”

    “公达,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正因为如今阉宦之势更胜往昔,所以我才更要诛灭赵家!我如不为此,则天下士人之气何以复振?”

    荀贞嘴上说得慷慨,心中却是惋惜。

    不是为他自己惋惜,而是为袁绍、何进惋惜。

    穿越之前,他不明白何进、袁绍为何要召董卓等各路兵马入京,但现在,随着对朝廷局势、洛阳局势的越来越了解,他却是明白了何进、袁绍为何会不约而同地不肯听从别人之劝谏、执意要召董卓等兵马入京的主要缘故了。

    有窦武、陈蕃身死兵中的前车之鉴,何进、袁绍在谋诛宦官的时候,当然首先会考虑到军事力量,京都的禁军本来就大多被掌控在宦官的手中,好容易朝廷新设西园八校尉,可这一支新设的武装力量却又被宦官拿去了,这么个情况下,政敌手中的军事力量越来越多,而自家却越来越处下风,那么为了不重蹈窦武、陈蕃的后辙,只有从外召兵入京。

    换个角度想一想,设若这一次袁绍能够得到西园八校尉的兵权,如果袁绍当上了上军校尉,那么有了这五六千生力军在手,也许在谋诛宦官的时候,袁绍就不会执意要召唤外兵了。

    不过,袁绍也许不会再召外兵,何进却就说不定了。

    何进和袁绍虽是盟友,然而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士人,两个人在政治利益上也是有矛盾的,只不过在面对宦官时,他两人在政治利益上的矛盾变成了次要矛盾,可一旦袁绍掌握到了足够的兵力,他两人的矛盾却极有可能会浮出水面,那么这个情况下,袁绍不会再召外兵,何进为了抗衡袁绍,却说不定还会坚持召外兵,也即主要是由董卓、丁原这些非士人出身的武人所统之部队入京。

    总而言之,汉室已然老朽,只手难以回天,就算出现小小的变动,最终料来也是难以改变董卓入京乱政的结局。

    荀贞推演过很多回,除非何进、袁绍精诚合作,同时他两人掌握到足够的兵权,只有这样,才大概不会有董卓入京之情况的出现。

    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要怪只能怪何进、袁绍各有政治利益,要怪只能怪何进、袁绍都没有认识到董卓的危害性。

    事实上,现在就算是把荀贞放到何进或者袁绍的位置上,他也想不出破解这个局面的办法,不错,他可以和对方精诚合作,可问题是对方有着对方的政治利益,对方却绝对不会和他精诚合作。

    可以这么说,在西园八校尉设立之前,如欲诛宦,袁绍、何进到最后已经必然会走上召外兵入京的路,在西园八校尉设立之后,他两人更会走上这条路了。

    历史固然是有偶然,但在大势面前,在个人之力不足以改势之前,更多的却是必然。

    荀攸见荀贞面带思索之色,问道:“君侯,在想什么?”

    荀贞不能把对历史的推演告诉他,回答说道:“我在想,邺县赵家的罪证收集得足够了,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荀攸不知道历史的走向,对此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在他看来,既然罪证收集够了,那么早晚动手都可以。

    荀贞心道:“我记得西园八校尉设立后不久,今天子就崩了,随后便是袁本初诛宦。只是,虽然在印象中,西园八校尉的设立和袁本初诛宦之中的间隔时间不是很长,却记不得到底是多久,我是在今年底前动手,还是等到明年再说?”

    今年动手似乎有点早,看现在的局势,今天子今年怎么也是崩不了,袁绍今年也肯定是诛不了宦的,明年年中前后动手应该最是合宜,不早、也不晚,既不影响扬名海内,也不会因为逃亡江湖太久而失去太多的实力,能够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说推演京都局面得出的结论是荀贞认识到了历史的必然性,那么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却让荀贞认识到了历史的偶然性。

    八月底,荀贞接到了一封信,信是冀州刺史王芬写来的。

    荀贞初时以为只是一封寻常的私信。

    他与王芬同为士人,王芬又是党人的领袖之一,是他的前辈,在讨击张牛角、张飞燕之战中,他二人也算是有过一段交情,所以平时时有书信来往。

    但在看过了信的内容之后,荀贞却是大惊失色,急把荀攸、程嘉召来,把王芬的信出示给他两人看,说道:“方伯必败。族赵家者,在今日也!”

    ——

    1,东汉的京都戍卫部队。

    汉魏之际的王朗曾在给魏文帝的上书中提到:“旧时虎贲、羽林、五营兵及卫士并合,虽且万人”。

85 风卷雷动诛邺赵(一)

    荀攸、程嘉看过王芬的信,两人相顾惊愕。

    程嘉说道:“夫废立之事,伊、霍之所难,伊尹据宰臣之势,霍光受托国之任,俱国家重臣也,朝野敬赖,是故计从事立,而今无伊、霍之位势,却欲以区区数人之力,谋废二十余年安位之天子,此必无成!方伯素有大名於天下,却怎么行此荒谬之事?”一脸的不可思议。

    荀攸的性子比程嘉厚道,再怎么说,王芬也是党人、士人的前辈、领袖,他虽然和程嘉一样,对王芬信中所提议的内容不以为然,却也雅不愿评斥王芬,所以他只是苦笑而已。

    话说回来,也难怪程嘉毫不客气地评斥王芬“荒谬”。

    王芬在信里,却是向荀贞提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提议,他想废掉今天子,改立合肥侯为天子,因为知道荀贞和宦官们不对付,所以想拉荀贞入伙儿。王芬是八厨之一,天下有名,这么一个党人的前辈、领袖,却提出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提议,亦难怪程嘉评斥、荀攸苦笑。

    事实上,荀贞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王芬第一个写信的对象。

    早在数月前,曹操还“养病”在家,没有去洛阳当西园八校尉里的典军校尉的时候,王芬就给曹操写去了一封几乎是一模一样内容的信。

    曹操的反应和荀贞、程嘉、荀攸一样,既是惊讶,又是好笑,另外再加上一点儿不可置信。废立天子这种事,连伊尹、霍光这等的国家重臣都不好干,王芬算什么?一个六百石的州刺史,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居然就敢想效仿伊尹、霍光,实在太过令人瞠目结舌。

    曹操何等人也?当然不肯陪他一块儿送死,不过王芬名气很大,而且参与此事的人中有许攸,许攸和曹操是很早就相识的老朋友了,——王芬之所以会写信给曹操,拉曹操入伙儿,其中就有许攸的“推荐之功”,故此,曹操却也不能“见死不救”,於是非常诚恳地写了一封长信回给王芬,在信中给王芬指出:你们是比不上伊尹、霍光的,这件事儿你们是干不成的。

    要说曹操也够朋友了,这等臣子私下商量废立天子的事情,一旦暴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换个旁人,即使不举报王芬,却也立刻会和王芬撇清关系,别说回信了,恐怕连交情都要从此断掉了,以免被牵连其中,可曹操却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回了封信给王芬,确是是非常够“义气”的。

    奈何王芬这个人,性疏不武,从此前荀贞讨张牛角、张飞燕一战中,就可看出王芬没有什么才能,他之所以能“有大名於天下”,不是因为他本身的能力,而是因为他家里有钱,他能“仗义疏财”,所谓党人的“八厨”,这个“厨”本就是指“能以财救人”,换句话说,王芬其实就是个士人里的大财主,别说与党人的“八俊”相比,就是与同样名列“八厨”的度尚、张邈相比,他的才能也是不及的,故此说,他的德操虽不错,可见识与能力却就有限了,因而在得了曹操的回信后,王芬依然不死心,他又写信给平原人陶丘洪,邀陶丘洪“共襄大事”。

    陶丘洪是平原名士,早年与孔融、陈留边让齐名,并称俊秀,王芬之所以会在被曹操拒绝之后给他写信,也是受了许攸的推荐,许攸有轻侠气,交往的朋友很多,与陶丘洪的关系不错,而且陶丘洪与襄楷是同郡人,襄楷也了解他,因而王芬又想拉他入伙儿。

    ——襄楷是当今有名的术士,亦平原人,这次王芬起意废立天子,便是因为襄楷的一句话。早年,党人“三君”之一的陈蕃为太尉时曾举襄楷为“方正”,襄楷虽然没有应就,但与陈蕃也算是有了“师生”之谊,因而与陈蕃的儿子陈逸来往甚密,他两人前些月结伴来到冀州,造诣王芬,在席间谈话时,襄楷说了一句“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陈逸、王芬闻言大喜,王芬慨然说道:“若然者,芬愿驱除。”於是与许攸等结谋,乃有此谋举。

    陶丘洪虽名士,见识却远不如曹操,接到王芬的信后就打算启程去冀州入伙儿,幸好王芬同时还给华歆写了封信,华歆也是平原人,与陶丘洪齐名郡中,马上阻止了陶丘洪,对陶丘洪说:“废立之事,伊、霍所难,王芬性疏不武,此必无成而祸将及族,你我不能去!”陶丘洪听了华歆的劝阻,这才没有来冀州。

    说来也是挺巧,王芬联络的这三人,除了陶丘洪,曹操与华歆皆是荀贞的熟人。曹操不必说,与荀贞经常有书信来往,而华歆虽然只是早年与荀贞在颍川有过数面之缘,可华歆当时是专门去颍川师事陈寔的,所以后来当荀贞步步高升之后,他两人也时有一些来往的书信。

    王芬写了这几封信,曹操、陶丘洪、华歆,没有一个肯入伙儿的,因此他便想起了荀贞。

    荀贞知兵善战,坐拥数千精兵义从,前从皇甫嵩讨张角兄弟,部曲辛瑷逼死张角,后平定赵国贼乱,又击退张飞燕,复兵不刃血地剿定魏郡於毒,在巨鹿、赵、魏诸地称得上威名赫赫,最重要的是,他与宦官也不对付,两次党锢中,颍川荀氏也是吃了很大的亏的,那么,如果荀贞肯帮助王芬,或许登高一呼,至少便能做到赵、魏影从,——荀贞做过赵国中尉,现又是魏郡太守,在此两地威望很高,王芬自认为就算曹操等不肯参与,但如果能把荀贞拉入伙儿中,有了荀贞这个“豪杰之士”参与,那么他的这个“废立之事”也就足能成功了。

    但是废立之事岂是轻易能做的?

    程嘉看出来了,曹操看出来了,华歆也看出来了,以王芬的威望、权势,他是压根就不能与伊尹、霍光相比的,这件事他也是肯定做不成的。

    荀贞自然也看出来了,故此看过他的信后,当时就大惊,说道:“方伯必败。族赵家者,在今日也!”

    话说回来,王芬固然是难以成事,可王芬败不败,与诛灭邺县赵氏有何关系?

    却是因为:

    首先,王芬这件事肯定做不成,那么其次,做不成就有泄露的可能,那么再次,如果泄露,荀贞收到其信这件事就极有可能会被暴露出去,而一旦暴露出去,荀贞即使可以因为没有参与其中而免去死罪,以赵忠对他的不满程度而言,却也难逃朝廷的追究责罚,别的不说,魏郡太守肯定是当不成了,说不定还会被削去侯爵,“颍阴侯”削不削无所谓,可魏郡太守要是当不成,“诛赵”这件事显然也就只能放弃,没法儿干了。

    所以,荀贞一接到信,就明白“诛邺县赵”就在今日了。

    话又再说回来,荀贞既然知道王芬是必要败的,何不干脆把他卖掉?索性向朝廷举报之,岂不是最好的选择?不但可保不受牵累,而且还会因此立功。

    只是可惜,就当下的士风和舆论主流看之,“举报”这种事儿是万万不能做的,即使牵涉到“谋反”,即使王芬的此谋是“大逆不道”,也不能举报他。

    不错,如果举报了王芬,荀贞肯定能得到朝廷的奖励,可王芬是党人的前辈、领袖,“八厨”之一,有大名於天下,而且他这次谋搞“废立”是为了“消灭宦官”,在士人看来,只要和宦官不对付,那么就是“政治正确”,荀贞若将他举报,荀贞的名声就算彻底坏掉了。

    岂不见曹操、华歆、陶丘洪虽然先后拒绝了王芬的提议,可他三人之中,却也没有一人去检举揭发王芬,所为何故?便是因为怕坏了名声。

    由此却也可以看出,当今士人与宦官间的矛盾实已到了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即便是谋反这样的不道之罪,只要和诛宦联系到一起,士人也可以包庇之、隐藏之。

    再联系到早年讨黄巾时北州名士阎忠劝皇甫嵩谋反,又可从中看出,几十年地被打压之下,几十年的积怨之下,汉家天子在不少的士人眼中亦早已是威仪不在了。

    皇甫嵩拒绝阎忠的缘故不必多说了,曹操、华歆拒绝王芬,他二人不约而同说到的是“废立之事,伊、霍所难”,指出的是难度,不肯参与是因为知道这事儿办不成,而非是因为名教纲常,要知,曹操是大贵族子弟、华歆是儒徒名士,“君君臣臣”这样的纲常礼教本应是他两人竭力维护的,可他两人却皆提都没提,这在士人以“磨砺名节”为要的当代是极异常的。

    荀贞不知曹操、华歆拒绝王芬之事,也不知他两人拒绝王芬的理由,如果他知道了,他肯定又会私下感叹:四百年汉家天下,虽经中兴,而今却终於天厌汉德,帝国走向了衰微,亦难怪近年以来,反叛者自称天子者层出不绝,亦难怪乱世一起,袁术、袁绍便皆有称帝之志。

    荀贞对荀攸、程嘉说道:“‘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阉宦盛极一时,今固将衰,而襄公矩天象之言却不足以为凭,我料方伯此谋必难成,事如不成,恐会累及我等。因此,我以为,诛邺县赵当在今日!二卿以为如何?”

    荀攸、程嘉无奈地对视一眼,答道:“事已至此,也只有按君侯所言,及早动手诛邺赵了!”

86 风卷雷动诛邺赵(二)

    对邺县赵家子弟、宗族、宾客违法乱纪的罪证,程嘉、荀攸在魏光等人的协助下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不说“时机”问题,只从“证据是否充足”这方面来说,现在动手是完全可以的。

    虽然荀贞有点遗憾,觉得现在动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没有办法,谁叫王芬昏了头,居然想干谋反的“大事”?想干谋反的“大事”倒也罢了,他还拉荀贞下水,荀贞这也可以叫做是“无妄之灾”了。

    不过,在动手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

    一个是需得把许仲、邯郸荣、审配、戏志才等人安排好,一个是需得把义从步骑安排好。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灭赵”这事儿一旦做出,荀贞必是要逃亡江湖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荀贞这棵大树都逃了,跟着他做事的程嘉、荀攸、栾固、霍光、霍衡、陈仪等“灭赵干将”,以及戏志才、邯郸荣、审配等他的知交、“故吏”也都得早图后路,以免遭到赵忠的疯狂报复。

    事实上,如审配、邯郸荣这样的还好点,毕竟与戏志才、荀攸等比起来,他们和荀贞的关系不深,既非乡党,也非宗亲,顶多也就称得上一个“故吏”,而且也没有太深地牵入到“灭赵”这件事里,想来赵忠就算是想报复,也报复不到他们的头上去,顶多他们的仕途会受到一些阻碍,至於身家性命,应是无碍的,——荀贞在赵国、在魏郡做了这么多年的地方长吏,门下的“故吏”多了去了,赵忠即使在“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把这些荀贞的故吏统统干掉。

    可是,如荀攸、程嘉、霍光和将要“捕、灭邺赵”中发挥主力作用的郡贼曹掾栾固、郡决曹掾霍衡、郡主记史陈仪等,以及刘备、宣康、陈到、许仲、江禽等等“荀党”诸人,却是一定要先为他们安排好退路的。

    荀贞对此是早有计划。

    他传下令去,把这些人分批召来。

    先召来的是审配、邯郸荣。

    荀贞对审配说道:“我居贵郡数年,虽小有军功而却无一良政,不能安抚地方,愧对魏人。邺县赵家倚赵常侍之势,侵凌百姓,久为魏人所苦,我欲将之绳之於法,此事卿早知之也。”

    自上次荀攸挑明了荀贞有灭赵之意后,审配一直颇怀矛盾,他为人刚烈忠义,不论从本分来说还是从立场来说,他既是荀贞的府吏,又是魏郡有名的士人,都应该积极支持荀贞的此举,可赵忠权势倾天,而他本人族大人众,审氏一族俱在魏郡,一旦参与到此事中去,比照前两次党锢中的一些例子,他的宗族就可能会受到牵累,故此,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好在,荀贞大约是了解他的为难,倒也一直没有勉强他。

    今天忽然被荀贞召来,迎面便听得荀贞这两句话,审配何等聪明,顿时明白荀贞这是要对邺县赵家下手了,他急忙说道:“明公自谦太甚!自明公到郡,短短数年,贼乱消弭、百姓安居,怎么能说‘不能安抚地方,愧对魏人’呢?民间皆称明公‘神明贤德’!”

    “如於毒者,小贼也,如邺县赵家者,方为魏郡大贼!我坐视邺赵跋扈、鱼肉百姓多年而无一举,此我之所以愧对魏人者也。”荀贞不再称审配为“卿”,而是叫起了他的字,“正南……”又叫邯郸荣的字,“公宰,……我已决意於近日动手,诛灭邺赵了!”

    邯郸荣、审配面面相觑。

    审配说道:“邺赵固罪重,奈何赵常侍权倾朝野,深得天子信爱,……明公,灭邺赵容易,事后如迎来赵常侍之怒,保身家性命恐不易。”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考虑过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赵常侍纵权倾朝野,义之所在,我又有何惧?”

    “这……。”

    荀贞缓了下语气,复又笑道:“当然了,我也不是迂腐之人,不会束手待毙。等诛灭了邺赵之后,我自会挂印远去,游遁江湖。以天下之大、山海之阔,赵常侍再得天子信爱,又能奈我何?……只是,我固可远遁江湖、一走了之,正南,卿为我上计吏,郡人多知我信用卿,我走之后,只担忧你会受到牵累,所以,我今日把你召来,却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件事。”

    “何事?”

    “我预备下个月便动手灭邺赵,你可於近日挂印自辞。”

    所谓“挂印自辞”,自然就是让审配自己辞职、离开郡府,这样等下个月荀贞动手时,审配早已不在郡府,再怎么追究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了。

    审配自被荀贞擢用以来,荀贞待他极厚。荀贞对他本就有知遇之恩,此时又替他体贴考虑,半点也不为难他,闻得荀贞此话,他胸中百感交集,热血涌动,一句话在嘴边脱口而出,他说道:“邺县赵氏为患郡县,久为郡人痛恨,今明公欲诛之,是为魏郡士民,我审配虽然不才,不堪大用,然身为魏人,岂甘其后?我愿从明公诛邺赵!”

    荀贞哈哈一笑,说道“正南,我素知你重义轻死,乃魏地丈夫,如你是孤家寡人一个,即便你不肯参与此事也是不行的,但问题是你并非孤家寡人,你还有宗族,你族人众多,如果因为此事而牵累到你的族人,却是我之大过了,所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还是按我说的办吧。”

    听了荀贞此话,审配的脑子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荀贞说的是对的,他一个人死不足惜,荀贞是他的举主、是他的上吏,那么他作为荀贞的下吏,臣为君死,为荀贞死了也不算什么,可他的宗族、他的族人却怎么办?他却是不能置之不顾。

    这也正是他这些时日来,一直为之矛盾不决的,适才的热血冲动过去,他沉默了下来。

    荀贞转对邯郸荣说道:“公宰,你也是一样,我也知你是个重义之人,可你亦有宗族,而且你的父亲还指望你重振家声,所以你也离府归乡去吧。”说到这里,荀贞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以为还有些时间,想着能再帮你一把,至不济也给你在州中求一个从事之职,却不料……,唉,因为别的缘故,我不得不将诛灭邺赵一事提早发动,却是愧对你之来投啊。”

    邯郸荣感动不已。

    他虽然不知荀贞所说的“别的缘故”是什么,但他知荀贞从不虚言,荀贞既然说想给他在州中求一个州从事之职,那么这件事肯定就是有的了。

    想想过往,他一个“贪官之子”,要非荀贞,又岂能会在赵国一举跃登成为中尉府里的大吏?又岂能会得赵国孝廉?而在四处碰壁,不得不再来投奔荀贞时,荀贞对他一如既往,还是和以前一样想着办法来帮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只是他和审配的情况差不多,也是有心和荀贞同做此事,奈何却有宗族拖累,因此他说道:“诚如审君所言,赵氏权倾朝野,君侯诛赵,无论成败,都必将招来后患,君侯何不三思?”

    “此事我早就做出决定了。”

    邯郸荣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本来就熟悉荀贞的脾气,知道荀贞虽然纳谏如流,但一旦做出决定,轻易就不会再改变,故此听了荀贞这么说,他也就不再劝说了,干脆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君侯就去做此大事吧,此事一成,君侯之名必天下传知,只是君侯……,你担忧我与审君的宗族,却不担忧君族么?”

    “我已有安排。”

    荀贞的安排很简单,在安排完审配、邯郸荣等人后,他接着会安排义从步骑,他打算命许仲、江禽等带着义从们归乡,有此数千精勇的义从,谅来足能保得宗族的安全了,——要知,荀贞诛杀邺赵是有法可依的,他不是乱杀,是有大把罪证的,既然是依法办事,那么就不怕赵忠动用公权来整治荀氏,赵忠就算想报复,十之**也只能私下派刺客去,有了许仲等人在,多少个刺客也是不够用的,估计这些刺客连颍阴的县城都进不去。

    邯郸荣也猜出了荀贞的安排,点头说道:“君侯既然已经有了安排,那么想来定是能保得宗族万无一失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君侯,我邯郸氏虽然仅仅是赵国的一个小姓,但却也能护得住君侯周全的,待君侯事成之后,我在家中恭候君侯大驾。”

    荀贞笑了起来。

    诛灭邺赵这件事,就算荀贞事后能逃得性命,前途却也是必然要毁之一旦了,在这个时候,荀贞居然还能坦然从容地笑出来,这让审配、邯郸荣非常的佩服。审配、邯郸荣做为没有参与此事的一个听众已经震惊非常了,而荀贞做为当事人却还能保持从容自若的风度,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敬佩,——这却是因为审配、邯郸荣不知荀贞能够“预见”到历史的走向。

    “待君侯事成之后,我在家中恭候君侯大驾”云云,邯郸荣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呼应荀贞前边所说的“远遁江湖”,是在对荀贞说:诛邺赵后,你如果没地方可去,可以来我家中,我来隐藏你的踪迹。

    邯郸荣为了宗族,没有办法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他作为荀贞的故吏、“门生”,却还是有勇气、也有义务去保护荀贞的,他能说出这句话来,不论荀贞去不去邯郸,他的心意都有了。

    荀贞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小小惊讶了一下,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现出了感动之容,他下到堂上,来到邯郸荣的席前,握住他的手,说道:“有卿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如果我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去之步,说不得,还真得去投卿家门了!”

    邯郸荣离席下拜,斩钉截铁地说道:“君侯如来,荣不死,君侯便无恙!”

    诛邺赵之后的逃亡去向,荀贞已有了目的地,便是长沙郡,去投孙坚。

    一来,长沙郡在南方,南北的风物、人情、环境多有不同,赵忠是北州人,在南方州郡的势力不是很强。二则,孙坚与荀贞私交甚好,荀贞也熟知孙坚的为人,有把握他不会出卖自己。

    所以,邯郸荣家里,荀贞是不会去的,不过,这一点却是不必向邯郸荣说明。

    荀贞笑着拍了拍邯郸荣的臂膀,转对侍立在堂门口的赵云,说道:“子龙,你进来吧。”

    赵云现和典韦一样,俱是荀贞的亲卫领班,他应命步入堂上。

    荀贞说道:“子龙,我适才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你也和公宰他们一起归乡吧。”

    说着,荀贞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我自相交以来,我比你长了几岁,觉得你便吾弟一样,只可惜现在不得不分开了。”

87 风卷雷动诛邺赵(三)

    荀贞召赵云入内,对他说道:“子龙,我适才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你也和公宰他们一起归乡吧。”说着,他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我自相交以来,我比你长了几岁,觉得你便如吾弟一样,只可惜现在不得不分开了。”

    赵云登入堂上,来到荀贞身前,按剑行礼,随后沉稳地答道:“云愿从君侯行此大事。”

    “啊?”

    荀贞听了赵云这句话,心中大喜,说道:“万万不可!”

    “云与审、邯郸二君不同。”

    “有何不同?”

    “审君与邯郸君皆州郡名士也,名为赵、魏所知,而云只是一个乡野之人,向无声名,便是跟着君侯干了这件大事,谅来赵常侍也不会知我之名,此其一也;适才君侯说,灭了邺赵后便要远遁江湖,如此,险山野湖,君侯身边不可无护卫之人,云可为君侯的护卫,此其二也。”

    荀贞熟视赵云片刻,知这是赵云的心里话,当下不再拒绝,握住赵云的手,摇了两摇,半个字也没有再说,他虽然半个字也没有再说,但所有的意思俱在这双手的一握之间了。

    审配、邯郸荣、赵云三人或去或留。

    次日,送走了审配、邯郸荣,荀贞又飞书召刘备、关羽、张飞、简雍。

    刘备、简雍在武安县,张飞在内黄县,关羽离得最近,便在邺城外的兵营里。接到荀贞的飞书相召后,刘备、简雍、张飞星夜兼驰,分别在两天和三天后来到,关羽也从城外入到县中。

    等他四人到齐,荀贞又召来荀攸、程嘉、赵云,在后宅室内与他四人相见。

    较之昔年在赵郡时,刘备年长了几岁,快三十岁了,通常而言,这个年龄的士子都已蓄须了,不过刘备大约是天生毛发稀少,所以仍是和当年与荀贞初见时一样,未曾蓄须,只留了胡髭。须,谓颐下之毛,颐就是下巴,所谓“须”,也即下巴上的胡子。

    ——荀贞早年为了省事,也是不蓄须,只在唇上留蓄胡髭的,蓄了须之后很麻烦,每天都要打理,吃饭时候也不方便,但现在荀贞年已三十,孔子曰“三十而立”,三十岁已经不但是成年人,而且是社会上的中坚力量了,所以他不能仍不蓄须了,现在却也是蓄起了颐下之须。

    “玄德,快坐,……宪和、云长、益德,也坐。”

    刘备本就是一个话不多、沉稳的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越发稳当,虽得了荀贞的“请坐”,却不废礼,带着简雍、关羽、张飞一丝不苟地行过礼后,这才与简雍三人分别落座。

    “君侯急书召我等来,不知是为何事?”

    荀贞笑了笑,先没有回答他,而是令守在室外的典韦进来,典韦领着人,捧着十个漆盘入到堂内,盘上放的有物事,但被锦布盖着,不知是什么。

    典韦等人在荀贞的示意下,把这十个漆盘分别放到刘备、简雍、关羽、张飞座前的案上,随即退了出去。

    荀贞下到刘备案前,亲手把其中一个漆盘上的锦布揭开,却见盘上放的是金饼,共二十块,分作两堆。

    “玄德、宪和、云长、益德,卿等追随我多年,今离别之际,无有所赠,以此区区财货,聊壮诸卿行色吧!”

    一个漆盘上二十块金饼,十个漆盘便是一百二十块金饼,依照官价,一块金饼折钱一万,但事实上,在现实流通中,一块金饼折钱两万的都有,现今兵荒马乱,很多州郡贼乱不止,金饼就更值钱了,保守估计,这一百二十块金饼至少可换钱二百五十万。

    这么多钱放到了眼前,刘备等人却不喜反惊。

    张飞第一个离席下拜,大声说道:“君侯,我等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儿么?”

    荀贞把他扶起,笑道:“自卿等跟从我以来,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既然没有过错,君侯为何赶我等走?”

    关羽亦是愕然,也起身说道:“是啊,既无过错,君侯为何赶我等走?要不就是君侯厌了我等?”

    荀贞正色答道:“云长此话从何说起!自与卿等相识至今,我与卿等意气相投,只恨不能朝夕相伴,又何来厌烦一说?”

    上次刘备听了荀贞说要诛邺赵之后,回到武安长吁短叹,简雍问他为何,刘备如实告之,当时简雍也是大吃一惊。这时见荀贞摆上金饼,口出送别之言,简雍、刘备当下即知,这必是与诛灭邺赵有关了。简雍拿眼去看刘备,只见刘备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这会儿脸上转为常色,但简雍与刘备自小相识,太了解刘备了,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迟疑。

    简雍再偷眼去看荀贞,荀贞一手握住张飞,一手握住关羽,满面不舍;再偷眼看坐在荀贞席左右的荀攸、程嘉,荀攸双眼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程嘉则目光炯炯,正在看刘备诸人;再偷眼看侍立在荀贞席后的赵云,赵云轩然而立,按剑默然。

    简雍咳嗽了声,正要说话,却见刘备霍然起身,离开坐席,伏拜到荀贞身前,问道:“君侯,今忽欲送我等离开魏郡,可是因为诛灭邺赵之事么?”

    荀贞犹豫了下,把他扶起,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玄德,你我虽然相知相交、情同兄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早些时听你说,你昔日的同窗公孙瓒现在辽东,辽东胡夷反叛,实为我汉室之患,卿有壮志,宪和智士,云长、益德皆万人敌,那里才是你们的用武之地啊,除了这些金饼,我打算再赠你二百甲士、五十铁骑,卿可带宪和、云长、益德即日赶赴辽东,襄助公孙瓒,来日如立下战功,以卿宗室之身、武略之才,取一封侯亦不难也。”

    关羽、张飞以前不知荀贞欲诛邺赵之事,直至今日才从刘备口中得知,此时荀贞越是不直接回答刘备,越是说明刘备问对了,关羽勃然变色,嘿然说道:“却原来君侯不是嫌我等做错事,也不是厌了我等,而是小看我等!”

    荀贞说道:“云长此话何意?卿等俱北州豪杰也,我怎会小看卿等?”

    “如真把我等当做豪杰,又岂会在这个时候赶我等走?哼,明明是小看我等,怕我等坏了君侯的大事!”

    “云长!我绝无此意!”

    “那为何赶我等走?君侯可敢说,这与君侯欲诛邺赵无关么?”

    荀贞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云长,……玄德、宪和、益德,我也不瞒你们了,不错,玄德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打算近日便动手诛灭邺赵。卿等皆知,邺赵者,赵常侍之族也,赵常侍权倾天下,天子呼为阿母,邺赵一旦为我所灭,必定会召来赵常侍的雷霆怨怒,到其时也,罪及我一人倒也罢了,我却不忍连累诸卿啊!玄德,我前几天已经送走了审正南、邯郸公宰,今天之所以把你们召来,就是想把你们也送走。待你们走后,我便可动手诛灭邺赵了!”

    刘备再次下拜,坚定地说道:“备虽鄙人,却也知大义,阉宦之害,世人皆见,便是妇孺亦恨不得提剑杀之,况乎备一丈夫也?备且为宗室,更不能视若无睹!君侯,备愿从君侯诛灭邺赵!”

    “这……。”

    张飞亦再次下拜,大声说道:“君侯,飞亦愿从君侯诛灭邺赵!”

    关羽也下拜,说道:“飞亦愿。”

    最后简雍也下拜说道:“雍虽无智、亦无勇,亦愿为君侯献绵薄之力。”

    “这……。”

    荀攸、程嘉两人起身,来到荀贞身边。

    程嘉笑道:“玄德、宪和、云长、益德俱义士也,君侯,我早就跟你说了,他们肯定是不愿意走的!如何?我说得没错吧?”

    荀攸笑道:“君侯,玄德诸君既有从义之志,君侯也就不要再勉强他走了!”

    “……好吧!”荀贞再次把刘备等人扶起,拍了拍刘备的胳臂,说道,“玄德,正因为我与卿等相交如兄弟,所以我才实在是不愿意牵累卿等啊。”

    刘备大义凛然地说道:“於公,备知忠义,且乃汉家宗室,於私,君侯待备等恩重,不论是於公还是於私,在这个时候,备等皆不能走!愿从君侯左右,从君侯马前驱!”

    刘备这个人有着复杂的性格。

    首先,他忍辱负重,折而不挠;其次,因为出身不高,他谦恭隐忍;再次,他城府深沉,弘毅宽厚,交接士人、豪杰能屈己待人,“以性情相契”;再再次,也是他性格中重要的一个方面,他重信义。

    重信义是一个美德,可对有英雄志气的人来说,信义仅仅是一个工具,如此而已。自古以来,谋立大业的人物很少有将信义作为目的而信守不变的,对他们来说,倡信崇义自始至终都是争取人心,进而达到政治目的的手段,刘备也不例外,他崇尚信义,但从不以此为圈。

    这从他在原本历史中的一些故事就可看出。

    比如,他被曹操打败,只身投靠冀州,答应袁绍招关羽来归,可结果他却使奸计欺骗了袁绍,又比如吕布被擒,刘备答应替他讲情,但当曹操有不舍之心时,刘备一句话便把吕布送上了断头台,吕布非常生气,大骂:“是儿最是无信者!”再比如刘备得蜀中,整个过程全无信义可讲。在战场上,刘备几乎每次败阵都是只顾自身逃命而不顾妻小和从人。曹操评价他:“沛县小辈,妄称皇叔,全无信义,所谓外君子而内小人者也。”他对刘备的评价可谓中肯。

    成大事者往往不以小义而废大谋,能在乱世之中为一方雄主的人当然不会是迂腐仁义之人,曹操如是,刘备如是,荀贞也如是。

    放到眼下这件事来说。

    刘备其实是非常不愿跟着荀贞干诛灭邺赵这件事的,赵忠的权势多大?诛了邺赵之后,不用想就知道后果,要不是个死,要不颠沛流离、逃亡江湖。刘备还不到三十岁,这几年跟着荀贞先是在赵国、接着在魏郡,他又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怎甘心就此把前程放弃?

    可话说回来,荀贞这几年待他如同产弟,提拔他、重用他,又拿出几百万的钱给他送别,还要送他甲士、骑兵,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在物质上,对他可以说都是恩义到极处了,这么个情况下,他怎能一走了之?不错,他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反正是荀贞主动让他走的,可走了之后呢?关羽、张飞会怎么看他?他与关羽、张飞本是以“义”相交,“义”既是他与关、张情深的根本,事实上,也是他为人立世的根本。他虽是宗室,可家里早就破败,他是怎么在涿郡立住脚,闯出名号的?关羽、张飞皆万人敌,都是世间的虎士,为何不与别人结交,却与他情深?可不就是因为他讲“仁义”?说到底,关、张也是游侠,游侠都是重义轻生的。

    如果这个时候,刘备真的一走了之了,他在关、张眼中的形象就会轰然倒塌,而且不止如此,事情传到涿郡,他在涿郡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荀贞说他可以去投公孙瓒,他确实可以去投公孙瓒,可他是怎么去投的?是在荀贞“诛灭宦族、生死之际”的时候,他弃荀贞而去、改投公孙瓒的,这事儿如果被公孙瓒知道了,公孙瓒还可能会重用他么?荀贞待你这么恩重,你都弃他而去,将来如果我公孙瓒遇到点什么危险之事,你是不是也会弃我公孙瓒而去?

    所以说,刘备虽然很不愿跟着荀贞干此大事,可却别无它法,只能“重义”,只能参与其中。

    话再说回来,荀贞是什么人?荀家子弟、二千石太守、颍阴侯,不但出身好,而且现今身份尊贵,如和刘备相比,二人就是云泥之别,荀贞是天上的云,刘备是地上的泥,可就这么一个高高在上、前途远大的荀贞,忽然却一定要去做诛灭邺赵这件事,说实话,刘备很想不通。

    自上次知道荀贞要诛灭邺赵后,刘备想了很久都没想通,他实在是不懂荀贞。

    要说荀贞不怕死,刘备相信,可要说荀贞宁肯舍弃前途、也要干此大事,刘备却是不相信的,因为依荀贞的一向表现而来,荀贞分明是个有远志之人,简雍私下评价荀贞,说他“有英雄器”。试想,一个“有英雄器”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正当盛年之时,贸贸然地断送自家前途?

    可不相信归不相信,看荀贞的架势,却又明明不是假的。

    刘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不过经过这么些时的思考,他却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荀贞这样有“英雄器”的人肯定是不会做自寻死路的事,荀贞肯定是会给他自己留条后路的。

    也就是说,即使跟着荀贞干了这件事,刘备觉得也可能不会获罪身死,甚至说,也许还能有再出头的一天。

    弃荀贞而去,则名声全废,不复再有立身之本;跟着荀贞做此大事,可能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再有出头的一天。想来想去,刘备也只有选择跟从荀贞了。当然了,对荀贞到底有无后路,刘备也不确定,他这是在赌,却也不能不赌,谁叫他现在身上荀贞的烙印太重了?

    对刘备的这点小心思,荀贞虽然不能尽知,却也能猜出一二。

    关羽、张飞听了刘备的话,关羽面现同意之色,张飞略微显得迟疑了下,但很快就和关羽一样,也面现了同意之色。唯独简雍,面色陡变,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却被荀贞看到了。简雍目视刘备,很想把他拉走,叫他改变主意,可奈何刘备压根就没看他。

    荀贞一目过去,刘备、关羽、张飞、简雍诸人的神情俱落入眼中,他慨然说道:“君昌所言甚是,卿等皆义士也,我本不该提相送之话!好,我便与卿等同心齐力,共灭邺赵!”

    刘备等人齐声应道:“同心齐力、共灭邺赵!”

    诛灭邺赵就在眼前了,刘备、简雍、张飞三人不必再回本县,荀贞安排他们在后宅住下,关羽在军中虽挂有军职,但当此非常之时,却也可事急从权,不必再归营中,亦在后宅住下。

    这天晚上,简雍来找刘备,唉声叹气,埋怨刘备,说道:“玄德,君侯待你我虽厚,但今日他欲诛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赵常侍权倾一时,又岂是能得罪的?何况君侯这次还不是小小地得罪他,而是要灭他一族!玄德,你怎么就昏了头,主动愿从君侯做此要命的祸事?”

    关羽、张飞也在刘备室内,听了简雍这话,他俩都是大不乐意,只是因刘备素来和简雍亲密,而且他俩与简雍也是相识多年的熟友,所以两人强忍着没斥责简雍,只是哼了声,别过脸去。

    要说起来,也是可笑,本来简雍和荀贞常有来往,交情不错,简雍一直对荀贞赞不绝口,而关羽和荀贞则来往不多,关羽一直对荀贞有偏见,现如今却反了过来,简雍不愿跟着荀贞诛邺赵,关羽却愿意,这也是他两人性格的不同之处,简雍知趋利避害,而关羽却只重道义,——只有当面对生死之时,才能显出人之本性。

    听了简雍的质问,刘备心中苦笑,却没办法把心里想的东西说出来,只能淡淡地回了一句:“赵常侍,天下巨宦,久害朝堂,今君侯欲灭其族,此忠义事也!备岂能临之而逃?”

    简雍听了,没话可说。

    送走了审配、邯郸荣,留下了赵云、刘备、关羽、张飞。

    荀贞又召来许仲、辛瑷、江禽、宣康、陈到诸人,令许仲、辛瑷、陈到、宣康、许季等等先带两千余步骑义从归乡,只留下了江禽带着二百步骑义从留在营中,以待诛邺赵时用。

    许仲、辛瑷、江禽、陈到等人皆是荀贞的老部下了,和他们不用多说。

    许仲起初不愿先走,在荀贞告诉他“待诛邺赵事毕,我将远迹江湖,我之颍阴宗族就全托付给卿与玉郎了”之后,许仲才接下了荀贞的命令,不依不舍地与辛瑷等人带着义从返乡。

    两千余步骑义从离开邺县,归去颍川,声势很大,为不引起魏郡士、民生疑,说出去的理由是“魏地贼乱已平,义从多思乡,故遣而归”。

    和许仲等一起归乡的还有戏志才。

    戏志才是荀贞带出来的,从皇甫嵩讨黄巾时也好,荀贞为赵国中尉时候也好,他都是荀贞的谋主,当之无愧的“荀党”主力,他虽然远在赵国,明面上是不可能参与到诛灭邺赵一事中去的,可谁知道赵忠在怨怒之下会不会拿他出气?所以还是跟着许仲等一同归乡的好。

    荀贞觉得挺对不住戏志才的。

    这么多年了,就不说之前在颍川时的交情,只说起了黄巾之后,戏志才先是跟着荀贞从讨黄巾,继而又跟着荀贞平定赵国贼乱,之后又跟着荀贞击退黑山军,在这期间,戏志才出谋划策,任劳任怨,功劳大焉,又之后荀贞初到魏郡时,戏志才又为荀贞立足魏郡做了很多事,要非戏志才,荀贞也不好从赵国借来粮食、借来农具,可现在却要因为自己之故而让他不得不挂印“以疾辞”,——要知,中尉丞已是“位比下大夫”了,荀贞很过意不去。

    不过,戏志才倒是无有怨言。

    和刘备不同,刘备虽尚年轻,却已有了“政治家”的底子,言必称仁义而实“狡诈”,外如君子而内实小人,戏志才则不同,戏志才虽不修小节,看起来不是个仁义君子,可其实却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人,换句话说,刘备如是个枭雄,那么戏志才则是一个忠士,因而,他对挂印归乡一事却是没有半个不舍。

    既然劝不动荀贞,荀贞非要诛灭邺赵,而且荀贞说得也对,事成之后他要远迹江湖,怕是无暇照顾戏志才等人,那么戏志才也就先离去归乡吧。

    此外,魏光、程嘉等的家人也跟着许仲、戏志才等一起去了颍阴。

    魏光是荀贞此次诛灭邺赵的关键,如无魏光这等熟悉邺赵族情的人在,邺赵的种种罪证也不会收集得这么顺利、快速,因此,魏光的家人是一定要先隐藏好,以免被赵忠泄恨。程嘉不用说了,他在赵、魏的名气不小,又是这次诛灭邺赵的主要操办者,他的家人也得保护好。

    林林总总,等各项需要提前办好的事务办好之后,诸事皆备,这天一早,荀贞亲自提笔,写了捕赵的檄文。

    荀攸、程嘉、刘备等人在侧,刘备自告奋勇,愿为荀贞传此檄文出去。

    荀贞没有用他,而是叫荀攸拿了檄文出去。

88 风卷雷动诛邺赵(四)

    檄文一出,郡府震动。

    郡府诸曹所在之各院中,吏员们或惊或喜,或震或骇。

    每一个吏员都无心於手上的公务了,有的聚集在一起议论荀贞此檄,有平时和邺赵走得较近的彷徨失措,一时间郡府中哗然大乱。

    有不少郡吏蜂拥云集到功曹院,来找王淙。

    功曹是郡县长吏门下五吏中地位最高者,也是郡县掾吏中权力最大的一个,换而言之,对郡吏们来说,王淙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找王淙实在是最正常不过了。

    王淙身为功曹院之主,在院中自然是有独立的房间用来办公的,房间虽然不小,却也容不下数十个人,来找他的这二十多个郡吏推举出了四五个“德高望重”的,来入室中。

    其中一人与王淙私交极佳,来到室中后,这人抬眼一看,却见王淙正襟危坐在案后,正在不慌不忙地收拾案上的文牍,不觉又急又气,说道:“王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稳如泰山!”

    王淙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跟着这人一块儿来到室中的其余几人,复又向室外的院子里看了看,却对拥挤在院中的诸多郡吏视如不见,对这些郡吏发出的喧哗之音也仿佛听若未闻,一边继续收拾文牍,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何事如此惊惶?”

    荀攸亲自公布荀贞捕灭邺赵的檄文,郡府里的吏员皆已知晓,与王淙私交极佳的这人绝不相信王淙做为郡功曹却竟会不知此事,他气急地说道:“王公,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糊涂了!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府君下了捕邺赵的檄文!”他伸手向院中指了指,“你院中的曹吏都已经知道了,你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你会不知道?”

    聚集在功曹院庭上喧闹的不止有外来的郡吏,也有功曹院本院的曹吏。

    “噢!你说的是这件事啊。”

    “王公,这不是小事!府君犯了糊涂,你身为功曹,应该立刻去劝谏府君!”

    “劝谏什么?”

    “邺赵乃赵常侍之族,府君这么不知轻重地蛮干,必会引怒赵常侍,……赵常侍一旦发怒?王公,非但府君首级难保,你我恐怕也会难逃其罪啊!”

    这个人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居然半点不加掩饰地说荀贞糊涂,又说荀贞不知轻重。

    王淙依然不紧不慢,只是又抬眼看了看这人。

    “王公?王公!”这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王淙的案前,试图制止他继续收拾文牍。

    王淙把他的手拨开,说道:“你说府君糊涂,你说府君蛮干,我且问你,你可见尚主簿、栾掾、霍掾何在?”

    “尚主簿……。”

    这人细细回想,尚正、栾固、霍衡三人皆不在震骇惊乱的郡吏之中,却是没有见到他们的影踪。

    “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吧?”

    “不知道,在哪里?”

    “我虽也不知,但却能猜得出来。”

    “王公!你就别绕来绕去了,直接说吧,他们现在何处?”

    “必是与府君在一起。”

    “啊?”

    王淙笑道:“你还觉得府君糊涂,府君是在不知轻重地蛮干么?”

    尚正是主簿,倒也罢了。

    关键在栾固、霍衡,这两人一个是郡贼曹掾,一个是郡决曹掾,前者主捕贼事,后者主判法事,皆是郡府的强力机构,放到现今荀贞欲捕灭邺赵这件事上来说,这两个机构恰恰是主力。

    联想到荀贞是在很早之前就擢用了栾固、霍衡,而现在栾、霍又不知行踪,极可能是与荀贞在一起的,那么就说明荀贞捕灭邺赵绝不是一时兴起的,刚好相反,却是谋定而动的。

    室内的几个郡吏面面相觑。

    王淙收拾好了案上的文牍,将之整整齐齐地摆放成数堆,按着案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摘下悬挂在腰带上的印囊,又将这印囊也放到了案上,拍了拍呆若木鸡站在他面前的这人肩膀,笑道:“刘君,不要在我这儿傻站着了,你我这就辞别吧。”

    “辞别?”

    王淙叹了口气,说道:“诚如你所言,邺赵不可捕,然吾为郡府功曹,府君又不可违,两难之下,唯有弃职去也。”

    王淙弃职而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荀贞这里,弃职而去的不止王淙一人,还有很多郡吏跟着他一块儿弃职离去了,包括与王淙私交甚佳的那人。

    从荀攸宣读荀贞檄令起,到荀贞亲自向栾固、霍衡以及江禽、刘备、程嘉、魏光等部署好捕拿邺赵的行动,短短小半个时辰,郡府里已几乎少了一半的人。

    邺县赵家之势大由此可见一斑,荀贞布置了这么久,郡府里的吏员可以说大多是他亲手提拔、任用的,可最终肯跟着他干的还是没有几个人。

    不过有栾固、霍衡两人在就够了,——虽然说郡贼曹、郡决曹因为是要直接面对捕拿邺赵一事的行动机构,所以这两个曹里弃职而去的郡吏是最多的,但只要栾固、霍衡这两个曹掾在,那么这次行动在程序上就是没有问题的,是公事。

    所以,在听说郡府里至少有将近一半的郡吏弃职而去之后,荀贞没有动怒,也没有什么惊讶,甚至没有对此说一句话,而只是笑了一笑,便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捕拿邺赵这件事上。

    “栾卿,我刚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

    “好,赵然,我亲自去抓,县城里的邺赵子弟就全靠你与君昌了!……君昌,把名单给栾卿。”

    程嘉捧着一卷竹简,交给栾固。

    “此名单上所有的人,必须都要拿住,一个也不能少!”

    栾固肃然应令。

    “霍卿,你曹里弃职而去的吏员不少,你的人手够不够用?如果不够,我可从义从中征调。”

    因在先秦时期颍川便是法家的一个重要活动地域,所以颍川的士风一直是儒、法并重,荀贞帐中的颍川士人们,如荀攸、戏志才、荀成、辛瑷、宣康、许季等人在求学时皆学过律法、通晓汉律,虽然说现在戏志才、荀成、辛瑷、宣康、许季等人都回了颍阴,但又因为夏侯兰之故,如今留下来的那二百义从中却也是颇有学过律法之人的,从中抽调几个不成问题。

    ——夏侯兰也跟着许仲、荀成等人去了颍川。

    按照荀贞的部署,他亲自带着魏光等负责捕拿赵然,栾固、程嘉负责捕拿城中的邺赵子弟,而霍衡则不必出去捕人,他的任务是与荀攸一起留守郡府,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审判邺赵子弟,所以最快的速度,也就是只要有邺赵子弟被荀贞、栾固捕送入郡府,霍衡便要立即进行审讯。

    名单上的邺赵子弟足足有上百人,可以预料,霍衡要面对的工作量必然会很大。

    不过,霍衡却有自信,指了指脚边的几个箱子,答道:“有这些真凭实据,决曹里的曹吏便是只留下四五人,亦足以审判邺赵子弟了!”

    箱子里装的都是程嘉、荀攸、魏光等先期搜集来的邺赵子弟的不法事,有这些证据在,再加上决曹里的拷掠手段,霍衡有底气自信。

    “好!……伯禽,义从何在?”

    江禽披甲按剑,答道:“依君侯命令,半数在城门外相待君侯,半数在郡府门外相待栾掾。”

    “栾卿,你我这便去吧?”

    “诺!”

    荀贞没有披甲,依旧一身黑衣,因为今天是大行动,所以他没有像平时那样随意地裹头帻,而是戴上了一个高冠,他立起身来,整了整腰带上插着的利剑,笑吟吟地携手栾固步出堂外。

89 风卷雷动诛邺赵(五)

    为了免得有人走漏风声,给邺县赵家垂死反扑的机会,荀贞在命荀攸公布檄文之前,已先令义从把守郡府大门,禁止人出入。

    这会儿檄文已经公布,具体的捕拿办法也已经定下,郡府的大门可以打开了。

    荀贞在栾固等人的前呼后拥下,行至府门内。

    府门内已经聚集了很多郡吏,本来乱糟糟的,见荀贞等人来到,诸般郡吏俱皆退让、下拜,没人再敢开口说话,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荀贞打量了这干郡吏一眼,瞧见郡功曹王淙、劝农掾康规等人俱在其中。

    荀贞在魏郡这几年,王淙虽名为功曹,实际上并不得重用。

    康规则是得到荀贞重用的。康规娴於农事,这几年魏郡的农业之所以得到恢复、发展,固有荀贞之大功,康规也是功不可没,较之数年前初见康规,如今的康规大约因为常年下县、下乡之故,整个人都黑瘦了很多,康规此人虽然不满赵家作风,亦从不阿附赵家,但胆子不大,所以闻得荀贞欲捕灭邺赵,他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和王淙等人一起挂印自辞了。

    捕灭了邺赵后,荀贞就要逃亡江湖了,他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思再和这些郡吏多话的,但瞧见了王淙,主要是康规之后,却顿住了脚步。

    不管怎么说,康规这几年鞍前马后的,功劳不小,今见他因受自家牵累而挂印自辞,荀贞总得和他说些什么。

    “王卿、康卿,你两人也要走么?”

    王淙、康规出了人群,伏拜在荀贞脚前。

    王淙说道:“淙老矣!早该自辞。”

    康规似因在此时离辞荀贞而感到惭愧不安,他涨红了脸,嗫嚅再三,最终把头伏在地上,说道:“规,常人也,无明公之慷慨豪壮,复受家室之累,今日之辞,实非本愿而惶恐不得已。”

    王淙的回答一如他过往的作风,依然是十分圆滑,而康规说得算是实话。

    荀贞笑了一笑,把他两人扶起,慨叹道:“二卿既去意已绝,我便也就不多留了。只是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夕了!”

    王淙诺诺,心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还不一定!”

    他虽然这么想,但以他之圆滑世故,却也不得不暗自敬佩荀贞的胆气和“正直”。就像刘备曾经想过的,荀贞正当盛年,前途远大,却在这个时候自弃前程而一意捕灭邺赵,确实少见。

    荀贞环顾府门内的诸吏,复叹道:“我与卿等也算是君臣一场,这些年,若无诸卿之助,我恐怕会更加愧对魏地百姓,幸得诸卿之助,我也才能给魏人做了点好事。今天,就让我再为魏人最后做一次好事!如邺赵者,久为魏人之患,我今当为魏人除之!诸卿,就此辞过了!”

    这么几句话,荀贞说来虽然语气平缓,可却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在场诸人皆知,邺赵被除掉之后,荀贞要么被赵忠治罪,要么就得立刻逃亡江湖,总而言之,与在场诸人再次相见的时候怕是没有了。

    故此,闻得荀贞这番话出来,不管是平时对荀贞有点非议的,还是平时对荀贞赞不绝口的,在这个时候,俱真心实意地再次向荀贞下拜。人皆有向善之念,便是恶人,遇到忠孝节义的正直君子也会由衷钦佩的,——贼乱以来,不知有多少的义士、孝子因义、因孝而得以遇贼不死,这便是例证,“贼子”尚知敬慕义、孝,况乎在场的都是读过圣人书的儒生、士子?

    刘备带人上前,去打开郡府大门。

    典韦、赵云把荀贞的坐骑牵来。

    荀贞骑的依旧是那匹踏雪乌骓,他在上马前,先轻轻抚了抚坐骑的鬓毛,拍了拍坐骑的脸颊,笑道:“昔我从皇甫公讨黄巾,复击黑山,及击赵、魏贼,皆多赖汝力!今我攻邺赵,亦不能无汝也!”

    讨黄巾、击黑山、击赵魏贼,此皆为战场争锋,似不能与捕灭邺赵相较,而荀贞却将这几条并列,於听者而言之,他们亦无诧异之色,这却是因为:如论战功,捕灭邺赵固称不上,可如论危险性,捕灭邺赵却有过之。

    荀贞翻身上马。

    此时此刻,荀贞的心潮是起伏澎湃的。

    他骑在马上,再一次环顾诸多伏拜在地上的郡吏们,又回顾随在他身后的栾固等人,最后展目向前,看向正被刘备等徐徐打开的郡府门,阳光耀入门内,门外的街上二百甲士牵马肃立。

    在这个门内的时候,荀贞的身上有很多头衔:荀氏子弟、颍阴侯、故赵国中尉、今魏郡太守,但出了这个门之后,荀贞的身上将会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荀贞。

    只要有了“捕灭邺赵”的成就,那么荀贞就不再需要任何头衔,也不再需要任何大名士的褒誉了,从此之后,荀贞将一跃成为帝国士林中的第一流人物之一,他的名字将会震动海内。

    如果说被皇甫嵩看中,跟着皇甫嵩出颍川讨黄巾是荀贞人生历程中的第一个转折,那么“捕灭邺赵”将会是他人生历程中的第二个转折,前者让他有了“权”,后者将会带给他“名”。

    就当下之人情、世风来说,后者远比前者重要。

    虽说心潮澎湃,但荀贞却依然能保持镇定,只从表面看来,他从容不迫。

    伏拜在地上的郡吏中有不少抬眼偷看荀贞,他们中有很多人直到多年后还记得荀贞此时的风采,当他们回忆着对晚辈讲起这一天的故事时,形容荀贞风采时用词最多的两个是:英武和晏然。

    太阳刚升到头顶,阳光明媚,荀贞率先驰马奔出府门。

    栾固、程嘉等人亦有马,亦纷纷上马,随之驰出。

    江禽驱骑,紧跟在荀贞的马侧,在荀贞刚驰出府门的同时大声喝道:“上马!”

    立在府门外街上的二百甲士齐声应诺,或持矛戟、或按刀剑,动作整齐地俱皆上马。

    这二百甲士并非全是骑兵,事实上,真正的骑兵只占了一半不到,其余的都是步卒,但为了方便这次行动,许仲等人走前,荀贞专门令他们留下些好马,配给那些本为步卒的义从。

    江禽已经提前把这二百义从分好了队,街对面有百骑,街这边有百骑。

    此二百义从不但要跟着荀贞捕灭邺赵,而且在捕灭邺赵后他们还要保护荀贞逃亡,故此俱皆是许仲、荀成亲自从三千余步骑义从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忠勇,可即使是精锐也有高下之分,街道这边、也即府门这边的百骑更加勇悍善战,这百骑是要跟从荀贞去县外捕拿赵然的。

    之所以善战的这百骑跟着荀贞去捕拿赵然,却是因为赵然有县外的庄子和庄中的门客、死士、徒附为倚据,相比栾固“捕拿县中邺赵子弟”的任务,荀贞的任务更加艰巨一点,因而跟着他去的义从也更为剽悍。

    荀贞出了府门,不停马,沿着街道,在二百义从中间驰行而过,复兜马转回,停在街两面的义从正中,没有抽佩剑,而是把挂在马鞍边儿上的环首刀抽了出来。

    他一手拽住缰绳,一手将刀高高举起,阳光洒下,刀刃生辉。

    他顾盼左右,叱道:“今为百姓除患,上为国家除害,当不惜身!重义轻生此剑知!”

    留下来的这二百义从都是荀贞的死党,大多是颍川轻侠,重义轻生本就是他们的追求,此时闻得荀贞此话,无不振奋,俱皆举矛戟、或抽刀剑,齐声应道:“誓从君侯为百姓除患,为国家除害!重义轻生此剑知!”

    郡府的门已经大开,门内的郡吏们瞻望荀贞,望之如神。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望着荀贞的英姿,各有心思。

    刘备由衷心道:“君侯神武,我远不及。”

90 风卷雷动诛邺赵(六)

    荀攸、霍衡、陈仪等坐守郡府。

    栾固、程嘉带着街对面的百名义从捕拿城中的邺赵子弟。

    荀贞、魏光、江禽等率街这边的百名义从疾驰出城,直扑赵然所在的县外庄子。

    要说起赵然,他这年余的日子过得很是可怜。

    自荀贞捕、杀了李鹄后,赵然就狼狈不堪地逃去了县外,本以为赵忠很快就能给他出气,结果荀贞却安然无恙,荀贞这一安然无恙,赵然固是怒火满腔,却也更加地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在得知魏光投奔了荀贞后,他更是担惊受怕,总担忧荀贞会找他的麻烦,再加上许仲、荀成、辛瑷在离开魏郡前总时不时地会派些步骑义从去他所在的庄子外晃荡,这就叫他越发地害怕,竟是一直不敢进城半步,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就这么一直地待在县外的庄子里。

    也亏得邺赵在县外的这个庄子挺大,设施齐全,庄内既有田地、亦有菜圃,家禽家畜养的俱有,甚至还有打铁、酿酒等等的作坊,歌舞、百戏的班子也都有,即使关上了庄门,也足能自给自乐,占地也够大,这才让他没有太过憋屈,细说起来,他在庄里的这些日子,除了少了些狐朋狗友的来往,除了少了些在郡人面前作威作福,其余的倒是与他在县内时相差无几。

    生活待遇差不多,可心情差距太大,心情一不好,人就茶饭不思、暴躁易怒。

    要是赵然以前的熟人现在看到他,肯定会吓一跳。

    以前的赵然锦衣玉食,肤色润泽,“不怒而威”,一瞧就是贵人,现在却干瘦如柴,肤黄黯淡,萎靡不振。

    不过,随着荀贞动手,他的“苦日子”总算是过到头儿了。

    因为事起突然,荀贞率义从驰奔到赵然所在的庄外时,庄子里还对此一无所知。

    倒不是没有人想来给赵然送信,比如郡府里的几个郡吏,他们或本是赵家的朋党,或是受了赵家的钱财,平时常给赵家通风报信,比如街上看到荀贞出城、闻知荀贞要去捕拿赵然的路人中亦有赵家的朋友,可是一来,荀贞之前紧闭府门,不许人进出,二则,荀贞等人皆骑马,且俱为良马,马速很快,却是就算有人想来给赵然送信也来不及。

    ——话说回来,要是为了保密,似乎晚上捕人更为合适,但汉家有明律,禁吏夜入民宅,便是捕人也不行,如吏夜入民宅,那么即使是被民家杀伤了,民家也无罪,荀贞为“捕灭邺赵”准备了这么久,当然不肯因细错而被人攻击,故此,他没选择晚上捕人,而是选了上午动手。

    虽然如此,因为动手的速度太快,从公布檄文到驰至邺赵在县外的庄外,总共只用了一个时辰而已,由是之故,直到荀贞等驰到庄外,庄里的赵家人还懵懂无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战斗,荀贞没有立刻就带人攻庄,而是先带着江禽、魏光、典韦、赵云等和义从们避到庄外的林子里,命两个义从下了马,去掉铠甲,只带了环刀,前去庄外叫门。

    荀贞和孙坚类似,也是依靠军功起家的,黄巾、黑山、赵魏大贼,这么多的强敌都打下来了,何况一个小小的邺赵庄子?即便这个庄子有着各样的防御设施,即便庄内有着为数不少的赵家门客、死士、徒附,他只需略施小计,便能把赵然手到擒来。

    果如他之预料,眼见着那两个去叫门的义从到庄门口不久,庄子的门就打开了。

    毕竟虽然赵然忧惧荀贞来寻他麻烦,可现在到底不是“两军交战”,而且赵家不管怎么说,也是赵忠的族人,更而且荀贞帐下的主力义从早已经因为“思乡”而跟着许仲等人离开了魏郡,故此看守庄门的赵家徒附完全没有警惕之心,他们也压根没有想到荀贞会敢来攻庄捕人,所以他们尽管不认识那两个义从,但只听他俩说了句“有信送来”,便痛快地开了庄门。

    能被荀贞选去骗开庄门,这两个义从显然俱是武勇之士。

    虽无铠甲、亦无矛戟,但只凭两柄环刀,区区数个看门的赵家徒附又哪里是他俩的对手?

    在看到骗开庄门之时,荀贞下了“攻庄”的命令,江禽头一个驱马疾奔,还没等江禽奔到林外,看门的那几个赵家徒附就都已经被那两个义从砍倒。

    庄门要是没被骗开,凭着高大的庄子围墙、凭着墙上的弩手、凭着庄内赵家的数百门客、死士、徒附,荀贞也许还得费点劲才能把庄子攻破,可这会儿庄门已然洞开,庄内是猝然无备的赵家人,庄外是蓄势已久的荀贞义从,这一场“攻庄”之战实在是无趣得很。

    江禽、魏光率义从冲入庄内。

    江禽入庄,自是为了战斗;魏光入庄,却是为了认人。

    荀贞在典韦、赵云、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卫的扈卫下,驻马庄外等候。

    眼随着江禽等义从铁骑奔驰入庄,顿闻得庄内杀声四起、惊呼惨叫,喊杀的多是江禽所带之义从,惊呼惨叫的皆为赵家之人。

    不到两刻钟,即有两个义从驰马奔出,他两人各提着一个锦绣衣裳的年轻人,奔到荀贞马前,把这俩人丢下,高声禀报道:“魏光说,这个是赵文,这个是赵者!”

    丢下了这两人,这两个义从转马归驰回乡庄内。

    赵文虽年纪不大,却是赵然的族父,论起和赵忠的血缘关系,他比赵然还要近一点,赵者则是赵然的同产幼弟。

    “此二人何罪?”

    得了荀贞此问,赵云驱马出列,取出竹简,展开来,很快从中寻到了这两人的名字,大声念道:“黄巾起前,赵文与黄巾妖人私相结交,通邪结党,又倚家势,并兼役使,侵渔小民,及私杀奴婢;赵者横恣不法,宾客纵横,多为盗贼,又田宅逾制、辜较专利、藏匿亡命。”

    黄巾起前,太平道势大之极,信徒百万,连朝中的常侍、大宦官们都有不少与张角等私下来往,士人里也有一些,况乎赵文?况乎冀州还正是张角的起家之地?况乎巨鹿紧挨着魏郡?邺赵的子弟里边,贪太平道送给他们的财货的也好,黄巾乱时为求自保的也罢,与太平道人私下里“通邪结党”的委实不少,包括赵然在内。

    至於赵者的横恣不法、宾客为盗贼,以及辜较专利,也即“障余人买卖而自取其利”,也就是在经济领域的某个方面强行垄断,还有藏匿被通缉的亡命之徒,这些更是豪强大族常干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稀罕,更不少见,便是荀贞,他固然不曾宾客为盗贼、也不曾辜较专利,可他却也是藏匿过亡命的,乃至藏匿到现在,如许仲、典韦,不说荀贞,便是如袁绍、何顒这样的大贵族子弟、大名士,也是干过藏匿亡命这种事儿的,甚至何顒为了给朋友报仇而私下杀人。

    换句话说,但凡是势族子弟,就没几个从来没干过不法事儿的,要想找他们的把柄太容易了。

    赵文大概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满身满脸灰尘地趴在荀贞的马前,仰起头茫然四顾,呆若木鸡。赵者的胆气足一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荀贞骂道:“豫州儿!死卒!你个竖革居然敢率兵攻我家庄子,你意欲何为?”

    竖革,竖即竖子之意,革则是对兵卒的蔑称。荀贞以战功起家,故此赵者这么骂他。

    典韦勃然大怒,驱马奔前,弯腰提起赵者,抓着赵者的脖颈,就像提个小鸡也似,另一手抽出了环刀,看向荀贞,等荀贞发话。

    荀贞笑了笑,对赵云说道:“把他俩的名字勾去把。”

    赵云心领神会,拿出刀笔,划去了赵文、赵者的名字,大声说道:“赵文、赵者持械拒捕,被格杀当场。”

    赵文、赵者还没反应过来,典韦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将他两人杀死。

    虽说郡府里有霍衡在等着审人,霍衡也保证绝不误事,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定案,可这次要捕拿的邺赵族人太多,除了如赵然等一些关键、重要人物,其余的最好还是能找个借口处理掉就处理掉,至少可以为霍衡少些麻烦,可以让他全力审、定赵然等人之案。

    典韦杀掉赵文、赵者,自有亲卫上前,割下他两人的首级,扔到随行齐来的一辆车上。

    不多时,又有数骑从庄内奔出,和刚才那两个义从一样,这几个骑士也是各提一人,奔驰近前,将手中人分别丢到荀贞的马前,高声报上这几个人的名字,然后拨马转走,回去庄内。

    这几个人看到了赵文、赵者的无头尸体,本来就很受惊吓了,这时更受惊吓,一个个面无人色,胆小的甚至失禁,有伏地求饶的,愿以家财换得一命,却也亦有虚声恫吓,和赵者言辞相似的。

    无论是失禁的、抑或是求饶的,又或是恫吓的,荀贞一概不理,只又问道:“此数人何罪也?”

    赵云从竹简里找到他们的名字,一一大声报出。

    有和赵文、赵者相同罪行的,有罪行虽不同,但性质一样的,如夺人田宅,奸、杀百姓,私留流民,或所放之高利贷的利息太重,又或留纳良民为奴婢、徒附等等。

    这几人中也没有重要的人物,荀贞亦用“持械拒捕、被格杀当场”为借口,命亲卫将之悉数杀掉,取其首级,丢到车上。

    如此这般,杀入庄内的义从不断地提人出来,荀贞视其重要性,或杀或留,杀得多,留得少,快到中午时,庄中的杀声渐渐平息,敢於反抗的赵家门客、死士、徒附已悉数被杀,赵然也终於被抓了出来。

    赵然被两个义从押着,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拼命挣扎,嘶声大骂:“荀贼!你敢破我庄子,杀我族人!你且等着,我家常侍必为我等报仇!今日你灭我庄,来日我看你怎么灭族!”

    说来也是有趣,虽然自入魏郡以来,荀贞没少和赵然交手,但他两人其实并没有见过几面,特别是近一年多来,因为赵然躲在县外的庄中,一直不敢进城,所以荀贞与他更是没曾见过。

    此时见得赵然被押送过来,荀贞却无兴趣和他多话,只是多看他了两眼,心道:“我日后的名声就坐落到你和你族人的尸骨上了。”或是因了此一念,他难得地吩咐江禽道,“赵君乃贵家子弟,皮娇肉贵,不耐苦痛,汝等不得虐待,把他完完整整地带给霍卿。”

    江禽应诺。

    “义从可有伤亡?”

    “无有亡者,有数轻伤。”

    荀贞带来的义从俱皆悍勇,都是百战老卒,又都是甲衣具备,又是袭其不意,所以庄内的邺赵门客、死士、徒附虽众,却竟是无一死者,只有几个轻伤的。

    荀贞将这几个轻伤的召来,抚慰一番,见有两个尚未裹伤,立刻命江禽马上给他们裹创。

    江禽应诺,当下命人给这两个伤者裹扎创伤。

    对荀贞“捕灭邺赵”一事,江禽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赵忠权势熏天,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件事必会给荀贞带来严重的后果,江禽是个颇有“志气”的人,对荀贞此举实际上是不太赞成的,但他身为荀贞的故人、义从、同乡、亲信,对荀贞的命令却必须服从,特别是在许仲、陈褒、江鹄、高家兄弟、苏家兄弟、高素、冯巩等等西乡旧人全都没有异议的情况下,他更得服从,要是他不服从,那么就如刘备所考虑之“如不从君侯灭邺赵,则将名声全废,自此无立足地”一样,他也将会从此无立足之本。

    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他是不太愿意,却又不得不愿意。

    另一方面,他之前被荀贞调去带着原盼等人一块儿搞屯田,没有了货真价实的兵权,离开了军中,就他本心来说,他一直是不太乐意的,现而今,荀贞重把他调回到了义从中,并且许仲、陈褒等等谁也没留,只留了他在身边,让他跟着捕灭邺赵、让他跟着逃亡江湖,他立刻就因此而有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自豪之感,隐觉得在荀贞心目中,他似乎比许仲的地位还要高了。

    一向来,许仲都是荀贞在军中的第一信用之人,江禽本是第二,后来有了乐进、有了陈到、有了荀成、有了陈褒、有了辛瑷等等诸人之后,他最多也就只能算是排在第二个档次,至多是与陈到等人并驾前驱,严格说来,他还排到荀成、辛瑷的后边了,与许仲是万不能比的,可现如今他却自觉似乎比许仲的地位还要高一点了,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又是高兴的。

    当然了,不愿意或者高兴,这些都是江禽个人的主观情绪,实质上,从客观来讲,他的这些情绪都是无关紧要的。

    没办法,他和荀贞的关系太近了,从多年前,在西乡起,他就被人视为荀贞的门客、爪牙,他即便现在想改换门庭,就不提荀贞今日的地位和今后的名望,只以荀氏在颍川的赫赫家声,颍川就不可能会有人收用他,不但不会有人收用他,而且他一旦在这个时候“背叛”荀贞,身负一个“背主忘义”的恶名,便是颍川的轻侠、百姓们也不会再和他来往。

    汉世重义,尤其是有节操的士子、轻侠,他们更是视节义重过生命,世风就是这样,故此杜买宁愿得罪邺赵也不肯出卖荀贞,故此刘备即便不愿也不能不跟着荀贞干,江禽亦是如此。

    荀贞远望归入安静的庄子,问道:“庄中还有名单所列之邺赵族人么?”

    魏光衣甲染血,显然他也参与了攻杀邺赵门客、死士、徒附的战斗。

    魏光的次子魏房带着家人跟从许仲等去了颍阴,他的长子魏翁则留从在他的身边,此时侍立在魏光的身侧,拿着软巾刚为他擦拭掉溅射到衣甲上的血渍,复又为他擦拭须髯上的血渍。

    魏光一边掀着须髯,由儿子为他擦拭,一边回答荀贞问话,笑道:“凡名单所列,俱在此了!”

    荀贞回眼看向他,笑道:“手剑刃敌,归来洗髯。魏公雄豪,可歌可赞。”

    魏光哈哈大笑。

    他把家人托付给了荀贞,带着长子跟从荀贞干此大事,自是从此之后,他与荀贞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虽说较之许仲、江禽等,哪怕是程嘉、赵云等,他都是最晚才投到荀贞门下的,但只凭这一件事,荀贞以后待他的信用恩重之程度就不会比程嘉、江禽等人少。

    荀贞上午出的邺县,未到中午已破灭了邺赵在县外的庄子,杀了在庄中的邺赵族人二十余,生擒赵然等数人,大告功成,当即转回邺县。

    一行人风驰电掣,午时过后不久,回到了邺县。

    为防生变,刘备、关羽、张飞、简雍奉命把守城门,见荀贞等归来,迎接上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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