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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 最令人惧是毒计

    这是75月票的加更。

    ——

    龚茂说情不成,反被荀贞搞得身败名裂,赵然自觉受到了极大之侮辱,怒火冲天。

    他的怒火和受辱感不是因龚茂而来。龚茂和李鹄一样都只是赵家的一条狗,他的下场如何,赵然并不在意,可“打狗还需看主人”,荀贞先捕李鹄、再搞龚茂,连番的辣手下来,太也视赵家如无物,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赵然再次召集门客,想聚众杀入郡府。

    赵然是无法无天惯了,他的这道命令却又让他门下有些头脑的食客们吓了个够呛,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住。赵然怒道:“我家乃州郡之望,今被豫州儿折辱至此,难道忍气吞声不成?”

    一个食客说道:“豫州儿昏聩骄横,倒行逆施,早晚会有后报,少君千金之躯,何必与他置气?”

    “此气不出,我气不顺!”

    “不知少君想怎么出气?”

    “先把李鹄救出来再说!”

    “以小人之见,当下之急却似非是救李丞出狱。”

    “为什么?”

    “李丞虽被捕下狱,然李丞乃州郡六百石,豫州儿便是想杀他,一时也杀不了。少君可徐徐救之不晚。”

    郡太守无擅杀之权,别说六百石的吏员了,便是一黔首百姓,要想论罪处死也得报与朝中,等廷尉回复批准之后方能行刑,而且行刑的时间是在秋天,现今将至深冬,离明年秋天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从这个角度看,救李鹄出狱之事确实不用着急,大可“徐徐救之”。

    赵然忿忿地吐了口气,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依你看来,当务之急是什么?”

    “豫州儿自到郡以来,处处与少君作对,今李丞被捕下狱,‘三木之下,无有不得’,若是李丞被屈打成招,说出什么不利少君的话?”

    早在李鹄被捕下狱时赵然就想到过这一点,此时被这个门客提醒,复又想起此忧,怒气顿消,转为悚然,他本来是不信荀贞敢对他下手的,可眼看着荀贞捕了李鹄,又眼看着荀贞“挑唆”王芬逐走了龚茂,一件一件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如今却也未免心虚了些许,李鹄知道不少他的违法乱纪之事,倘若被荀贞拷问得出,还真有可能会对他不利。

    他沉吟说道:“卿言有理,以卿之见,该如何应对?”

    “少君可遣人潜入狱中,密与李丞相会,与通消息。如此,一来可防豫州儿把李丞屈打成招,二来,也可为rì后救李丞出狱做些准备。”

    赵然大喜,说道:“卿言甚是!我这就选人入狱中,去与李鹄相见。”一面叫人去唤了一个得力能干的门客过来,一面盘算想道,“李鹄若是没有供出我则罢,若是把我给供出来了?哼哼,说不得,也只能一刀把他给咔嚓了!”

    只可惜,赵然想得虽好,现实却很“残酷”。

    荀贞明知赵家势倾州郡,在魏郡党羽爪牙遍地,又岂会不防他遣人入狱、与李鹄暗通消息?早交代了栾固务必要谨慎看管李鹄,并且具体负责看管李鹄的吏卒全是他从义从里调过来的,赵然所派之人根本就进不去。

    受命去见李鹄的这个赵家门客,出了赵宅半rì,不但没有消息送回,人也不见归来。

    赵然深觉古怪,遂又派人去查探情况,这一次派出去的人没过多久即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了。

    赵然蹙眉不乐,训斥道:“一点仪表都没有,成何体统!”

    这人颤声说道:“是,是。”

    “老史呢?我叫他去李鹄,他这出门半天了,怎么消息也无、人也不见?跑去哪儿了?”

    这个“老史”即是先前被赵然派去见李鹄的那个得力门客了。

    “他、他……。”

    “他怎么了?”

    “他被栾固抓入狱中了!”

    “……,什么?”

    “栾固以‘行赇吏卒,yù窥伺狱中、图谋不轨’之名,把老史捕入狱中了。”

    行赇就是行贿。汉家法制:受贿有罪,行贿也有罪。

    赵然目瞪口呆,愕然了好一会儿,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一脚踢翻案几,骂道:“栾固竖子敢耳!”

    想当年在荀贞来魏郡前,赵家在魏郡一手遮天,乃至郡人唯知赵氏、不知郡守,可现而今,荀贞到魏郡还不到一年,不但李鹄被捕下狱,不但阿附赵家的郡县吏员被纷纷逐走,甚至连栾固这样的一个小小的郡贼曹掾都敢和赵家作对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然怒火冲头,提着剑就要往外去。

    看他这架势,不用说,定是又要去召门客、死士,意yù攻打郡府了。

    几个在堂上陪坐的食客拼死拉住他,不让他出去。

    赵然盛怒之下,连着踹翻了两个门客,提着剑鞘把余下几人的头上劈头盖脸地打去。

    这几人忍着痛,不放手。一人叫道:“小人有一计,不需少君亲自出面,便可使豫州儿获罪!”

    赵然提着剑鞘又猛打了几下,打得累了,气吁吁地坐到地上,问道:“是何计也?”

    说话之人被赵然打得额头上裂了道口子,鲜血顺着往下流,他唯恐赵然再提剑出去,顾不得疼痛,只随手抹了一把流到眼皮上的血,一口气把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

    他说道:“豫州儿选於毒贼兵中之jīng壮者,编为九部,分置郡之南北,命以屯田。彼等贼也,向以掳掠为生,今被豫州儿拘束屯田,必生怨望,少君可遣三两能言之人,潜入其间,挑之生乱。彼等投降已久,吾料豫州儿定然无备,肯定防范松懈,一旦乱起,南北诸县难逃其祸,当其时也,不需少君出面,朝廷自会有责罚下来,轻则夺豫州儿之爵、职,重则槛车京师。”

    赵然闻之,转怒为喜,哈哈大笑,拍着这人的肩膀,说道:“卿有此好计,为何不早献上!”

    这个门客苦笑一声,心道:“此计伤天害理,不到万不得已,我又怎能献出?”

    较之赵然的无视无辜百姓,这个门客还算有那么点良知,不过这份良知也只限於他自身的利益不受损害之时,当赵然暴怒到无法控制,眼看要干出蠢事,有可能会连累到他这个门客也遭殃的时候,郡南、郡北诸县十余万百姓的xìng命也就无关紧要了。

    赵然本非蠢人,怒火消褪,脑子清明下来之后,又沉吟起来,说道:“卿此计固是佳计,可屯田贼兵计有仈jiǔ千,把他们挑起生乱后,他们会不会害我邺县?”

    这个门客说道:“彼辈降贼虽多,但他们的铠甲、兵器早被豫州儿没收入库,他们最多能祸乱一下郡南、郡北的诸县,料来定无余力害我邺县。便算他们抢些兵械,来攻邺县,豫州儿知兵善战,城外兵营里有他的数千义从,也定能将之击退。少君自可安枕无忧。”

    “不错,不错,的确如此!”

    赵然当下决定就这么办,马上从门客里选出了几个能言善道之人,命乔装打扮,分去郡南、郡北的屯田地,去挑动屯田贼兵作乱。

    当天晚上,献此计给赵然的这个门客不告而别。

    这条计实在太毒了,这个门客深知,不管此计能否得成,他在魏郡都是待不下去了,与其等此计暴露,他被郡人唾骂、受千夫之所指,不如现在就悄然离去,改姓易名,隐居远乡。

    ……

    却说郡府狱内。

    栾固和郡决曹掾霍衡受了荀贞之令,rì夜拷掠李鹄和他的那个佐吏。

    那个佐吏受不了酷刑,早早地就被屈打成招,承认了荀贞按到他头上的罪名,供认於某月某rì受李鹄指使刺死了李骧,栾固、霍衡写好他的供词,叫他画押署名,呈送给了荀贞。

    李鹄的骨头却硬,也许是他坚信赵然会救他出狱,也许是他不相信荀贞会能怎么样,不管如何,他是六百石的郡丞,总之,他却是一直不肯松口,坚持了十几天。

    不过就如赵然的那个门客所说:三木之下,无有不得。

    十一月底,这一天,李鹄终於熬不住刑了,继那个佐吏之后,亦被屈打成招。

    他供认的不仅有“指使佐吏刺死李骧”的罪行,还有一些赵然违法乱纪的罪行。准确来说,前者是被屈打成招的,后者则不是。

    他手臂高悬,脚不沾地地被挂在狱室的房梁上,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看着栾固、霍衡捧着写了他供词的文卷凑到一块儿低语,他喃喃地说了几句话。

    栾固、霍衡没有听清,停下交谈,走到他身前,栾固问道:“你说什么?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鹄受刑极重,受了内伤,一说话口吐血沫。他仇恨地盯着栾固、霍衡,把话又气若游丝地重复了一遍,说道:“豫州儿不仅诬我,还想治罪少君。少君何许人也?翻翻手就能豫州儿按死!你两人助纣为虐,不知死活,跟着豫州儿一起受死去吧!”

    栾固、霍衡对视一眼。

    他两人均是聪明人,拷掠、讯问李鹄及其佐吏了这么久,不会看不出此案藏有玄机,也隐约猜出李鹄及其佐吏确实是受诬的,他两人确实没有行刺李骧,可就算真相如此又如何?他两人皆素来痛恨阉党,向来是以李膺、张俭、范滂等先贤为榜样的,今既看出荀贞似有治赵家之罪的意思,那么别说诬陷一个赵家的走狗李鹄,便是把赵然也给诬陷了亦无妨。

    霍衡笑了一笑,不屑回应李鹄的威胁,对栾固说道:“李鹄的供词已成,你我现在便呈去给府君吧?”

    栾固应了声好。

    李鹄看着他两人转身离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陷入昏迷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少君、少君!你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把我救出?今我将你供出,非我之罪,实是酷刑难耐也!”

    一念之中,既有对赵然的抱怨,又有对赵然的愧疚,抱怨与愧疚里又依然坚定不移地存着赵然会把他救出去的希冀。

    只是,他的这个希冀无法实现了。

    栾固、霍衡联袂求见荀贞,奉上李鹄的供词。

    荀贞看罢,点了点头,将此份供词与此前那份李鹄佐吏的供词放到一起,亲自收藏之。有了此两份供词在手,加上其它的“证据”、“证人的证词”等等,一份完整的谳书就形成了。有了这份完整的谳书,“李鹄遣佐吏刺死李骧”一案就是铁案了。

    栾固说道:“李鹄受刑颇重,可要延医给他医治?”

    荀贞没有回答他。

    栾固心领神会,与霍衡辞别出堂。

    是夜,李鹄、李鹄的那个佐吏被闷杀於狱中。

62 其犹穿窬之盗也

    补上100月票的更。

    ——

    次rì,郡府传出消息:李鹄及其佐吏暴病身亡。

    这个消息一出来,郡县吏员、士子、豪杰或拍手叫好、或暗自生疑。

    魏郡治下十余县,各县固有阿附权贵之徒,亦有清流士人,李鹄阿附赵然,平rì贪赃不法,早就被不少清正刚直的士子痛恨,今闻其“病死狱中”,这些士子无不奔走相告,为之欢喜。

    当今之世虽是权宦当道,然舆论之中却是以清流为主,清流士子们既然为李鹄之“病死”而拍手叫好,那么郡县中纵是有怀疑李鹄及其佐吏并非是因病而亡的,也只能闭嘴不言了。

    荀贞知郡县里必会有人怀疑李鹄及其佐吏的死因,为了免得rì后的麻烦,他传下檄令,命把“李鹄承认遣吏刺死李骧”的供词以及搜集到的李鹄以往贪赃枉法、残民害人的罪行全部书写成文,悬榜府外,又令郡吏抄写了几份,送去郡中各县,令各县也分别将之悬挂县寺墙外。

    这篇类同“诛贼檄文”的文书是由主记史陈仪写的。

    陈仪文采斐然,一篇文下来,李鹄简直成了“古之四凶”的化身,罪大恶极、狗不如的人间渣滓,其罪罄竹难书,其人天理难容,便是对他本有点好感的人在看过这篇文后也得说一声:这人该死。

    赵然获知这个消息的时间比较晚。

    赵宅的人恐他再暴怒,不敢对他说,最后还是一个小奴嘴快,说漏了嘴,被赵然得知了此事。

    出乎奴婢、门客们的意料,赵然闻知后,并没有当场再次暴走,而是一脸惊愕的模样。

    郡里有别人能够看出李鹄及其佐吏可能不是因病而亡,赵然自然也能看出,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抓了政敌、将之下狱、然后再让他死在狱中,这本就是阉党对付党人的常用办法,亦也有党人用同样的办法回敬过阉党,比如光和二年,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在收捕了中常侍王甫及其子王萌等人后,先是亲自拷掠王甫等,“五毒备极”,随后“使以土窒(王)萌口,棰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这与荀贞收拾李鹄及其佐吏的办法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有一点不相同的地方,荀贞没有阳球那么“酷烈胆雄”。

    阳球对付王甫父子是“光明正大”地闷杀、杖死,而荀贞则是暗地里令人将李鹄二人闷死。阳球杀死了王甫父子后,又“僵磔(王)甫尸於夏城门”,而荀贞则没有这么干,不但没这么干,而且对外托辞李鹄二人是病死的。

    之所以荀贞和阳球的行事有这点不同,却是两个缘故。

    阳球其人,“xìng严厉”,乃是不折不扣的一个“酷吏”,他年轻时,“郡吏有辱其母者”,他遂“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在xìng格上荀贞与他不同,荀贞虽然“刚健”,但“刚健”是外在之表现,究荀贞之本xìng,他更多的是一个低调细密的人,此其一。阳球杀王甫父子时是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号称“卧虎”,权威极重,荀贞现今只是一个郡太守,权力、地位远远比不上阳球,所以自也就不能像阳球那样“杀伐无忌”,此其二。

    阳球在“僵磔甫尸於夏城门”的同时,还在王甫的尸体上边“大署榜曰‘贼臣王甫’”,荀贞令陈仪写下“诛贼檄文”,悬榜各地,这一点与阳球之所为却又是有相似之处了。

    赵然万万没有料到荀贞居然这么狠辣,六百石的郡丞说杀就杀了,就在前两天,他的一个门客还对他说:“李丞乃州郡六百石,豫州儿便是想杀他,一时也杀不了,少君可徐徐救之不晚”,殊未料到,不过几天过去,李鹄就死在狱中了。

    如果说李鹄被捕下狱、老史被捕下狱等事让赵然感到受辱、因而愤怒的话,李鹄及其佐吏死在狱中这件事则让他顿感背脊发凉。

    这么多年,赵然这是头次遇到荀贞这样的对手。

    之前的那些年里,历任的魏郡太守中虽然有和赵家不对付的,但他们却谁也没敢这么干过,“诬陷郡丞下狱”已是“胆大妄为”了,再“擅杀郡丞、对外托以病亡之名”更是“胆大包天”。

    赵然没有和荀贞正式地见过面,但远远地看到过他,他回想荀贞的模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只观其形貌,给人以儒雅之感,可就是这么一个外貌的人,却有胆子干出这等事来?

    却也不怪赵然对此不敢置信。

    说到底,还是因为荀贞是从后世来的,他能看到未来的走势,赵然却看不到。荀贞知道宦官将亡、汉室将倾,赵然不知道。因为荀贞知道,所以他敢这么干,因为赵然不知道,所以在赵然看来:荀贞这是完全罔顾前程、xìng命。

    赵然心中想道:“难道豫州儿就不怕将来事泄,受朝廷显戮么?”他喃喃说道,“疯了,疯了。”

    本以为赵然会再次暴怒,却见他呆呆坐在席上,侍奉堂上的奴婢、门客们心中不安,一人轻轻唤道:“少君?”

    “啊?”

    “李丞暴病死在狱中,底下该怎么办?”

    “对,对……,我要写信给洛阳!我要写信给常侍!”赵然一叠声催促奴婢,“拿笔来,快拿笔来!”

    人不怕一个正常的对手,但如果碰上一个“疯狂”的对手,他就会害怕了。赵然便是如此。李鹄被关在狱中了十几天,谁知道荀贞都从李鹄的嘴里问出了什么?谁知道李鹄会不会供出赵然的不法罪行?依荀贞这般“疯狂”的行事风格,如果他知道了赵然的罪行,他会怎么办?

    想及此处,赵然遍体生寒,他打了个哆嗦。

    “少君?”

    “啊?”

    “笔。”应命去拿纸笔的大奴奉上纸笔。

    赵然却没有立刻去接,他目光涣散地看了会儿放到案上的纸笔,猛然抬头,说道:“快给我备车,备车!”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堂上的奴婢、门客们莫名其妙,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备车去哪里?”

    “去县外的庄子!”

    “天将至暮,少君如想出城,何不等到明rì?”

    “等不了,等不了!”

    “……。”奴婢、门客们面面相觑。

    赵然见他们呆立不动,大怒说道:“没听到我的话么?快去给我备车!……,把宅里我养的剑客、死士、食客都带上,叫他们都抄上兵械,现在就出城去县外的庄园里!”

    有机灵的门客明白了赵然的意思,这分明是害怕荀贞来捕拿他,所以要逃出城外,避入庄中。

    想想就在几天前,赵然还气势汹汹地要带着人去攻打郡府,而忽然之间,别说去攻打郡府了,他连留在城里的勇气都没有了。这却正是应了一句话:穿鞋的怕光脚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过话说回来,荀贞闷杀李鹄实是不得已之举,李鹄晚死一天,他诬陷李鹄的事就会多一点泄露的危险,故此李鹄是不得不死。他闷杀李鹄本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却也是“万万没料到”,落入赵然的眼中,这却竟然成了他“疯狂”的表现。

    如今把守城门的俱是荀贞麾下之义从,荀贞的消息很灵通,就在赵然一行大队人马踏着暮sè、仓皇出城后不久,他即获知了此事。

    知道此事的当时,荀贞唬了一跳,说道:“赵然出城了?”

    “是。”

    “往哪儿去了?”

    “门卒悄悄地跟了他一行车骑一段路,看其方向,像是要去县北的庄子。”

    “他那庄子里有族兵、徒附多少?”

    赵家在魏郡和魏郡周边各地都有庄园,别的郡不说,只说在魏郡的,共有十一个庄子,其中两个在邺县,一个在邺县西,一个在邺县北。邺县西的庄子较小,有徒附二三百,邺县北的庄子较大,有族兵、徒附两三千。

    来报之人答道:“族兵三百余,徒附两千余。”

    荀贞提心到口,心道:“赵然忽然离城赶去邺北庄子,他这是想干什么?”急书军令一道,命送去县外兵营、交给许仲,命许仲立刻戒备,并命他马上派人去赵家邺北的庄外觇候。

    待来报告此事的这人退下后,侍坐堂上的程嘉低头寻思了会儿,忽露齿一笑。

    “君昌,缘何发笑?”

    “君侯,以我料来,这赵然忽离县出城,应不是yù图不轨。”

    “噢?”

    “君侯试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守卫城门的俱是君侯之义从,他带着那么多车骑踏暮出城,门卒必会来报与君侯,他要真是图谋不轨,不会这么不谨慎,况且再则说了,他如真是yù谋不轨,也不必等到今rì。”

    “……,卿言甚是,然以卿之见,他为何忽然离城?”

    “这边李鹄刚病死狱中,他那边就带众离城。”程嘉笑道,“嘉斗胆,敢问君侯,他为何离城?”

    “你是说?”

    程嘉笑着点了点头。

    荀贞忖思片刻,觉得程嘉言之有理,不由失笑:“赵然素来跋扈郡县,不意却竟胆小如鼠。”

    杀李鹄本是不得不杀,然能换来如此效果,却是意外之喜了。如真如程嘉所言,赵然现如惊弓之鸟,那么可以预见,所谓“收集荀贞黑材料”这件事,赵然必是无心去做了,荀贞希望通过“捕拿李鹄下狱”来“化被动为主动”的目的也就算就此达成了。

    程嘉笑道:“‘sè厉而内荏者,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如赵然之徒,好比仗势之犬,本即sè厉内荏之辈,遇到软弱之长吏便即轻慢之,而碰上君侯这样的英明长吏他自然就只能落荒而逃,如丧家之犬也。”

    陈仪也在堂上,听了程嘉这句话,不觉看了他一眼,心中大赞,想道:“君侯固是英明长吏,而如程君昌者,也可谓是善阿谀奉承之人了,这几句阿谀之辞实在是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最妙的是充满真诚,如发自肺腑,使人闻之则喜,也难怪他其貌不扬,却能得君侯的信爱了。”

    程嘉好拍荀贞的马屁,这件事不但辛瑷、高素、岑竦等旧人知道,栾固、霍衡、陈仪等新得荀贞宠信的诸人也都已经知道了,事实上,荀贞也知道,不过荀贞和辛瑷等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他很理解程嘉为何拍自己的马屁。设身处地地站在程嘉的立场上设想一下:程嘉貌丑身短,在“以貌取人”的年代里,他的这副尊容、身高让他先天得就吃亏,再不拍拍马屁他更是难讨人欢喜了,拍马屁大约是他在不知不觉中自发形成地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吧。

    赵然既然深恐荀贞会对他下手,“自保不暇”,那么眼下看来,是不必再忧其会收买荀贞帐下的诸人了,荀贞之目的既然达成,那么捕杀李鹄一事至此可告一段落,如今唯一可忧者,是赵然受此“惊吓”之下,也许很快就会给洛阳的赵忠写信了。

    赵忠在知道了魏郡的这些事后会有何反应?

    荀贞心道:“我已给yīn修、袁绍、孟德、皇甫公、六龙先生等人写了信去,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最好的局面是赵忠虽然愤怒,对我却一时没有办法,我继续做我的魏郡太守,等待合适时机再诛赵氏;最坏的局面是袁绍等人保不了我,赵忠说动今天子,下诏降罪於我,如出现这种局面,我也只能仓促诛赵了。”

    不管是最好的局面、还是最坏的局面,答案出来至少也得是几个月后了。

    魏郡离洛阳千余里,赵然的信在路上少说得走半个月,信到洛阳,赵忠如想收拾荀贞,那么就得与袁绍等人争斗一番,赵忠固然势大,袁绍等也非弱者,这番争斗怎么说也得有个一两个月才能出结果,也就是说,如果出现的是最坏的局面,荀贞还有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为诛赵做最后的准备。

    诛赵最难的就是罪证之搜集,荀贞想到这里,对程嘉说道:“君昌,近rì可有见魏光?”

    “四五天前,我去了趟梁期,不过魏光闭门杜客,我未能见着他。我打算这两天再去一趟。”

    “要多下点功夫。”

    “是。”

    正说话间,院外卫士来报:有数人求见。

63 叕儿乃有大志乎

    这是今天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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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叕儿乃有大志乎

    却是荀攸、徐福、许季、赵云、刘邓诸人回来了。

    上个月,前太尉河内修武人张延为宦人所谮,下狱死,荀攸、徐福等代表荀贞前去吊祭,按照荀贞在他们去之前的吩咐,他们吊祭完了后没有马上回来,而是留在河内,借此机会,主动与河内的名士和从各地赶去修武吊祭张延的士子们相结识,本来他们是打算到年底再回来的,但是数天前,他们听说了荀贞将李鹄捕拿下狱的消息,因此提前归来。

    河内挨着魏郡,修武离邺县只有二百多里地,放到海内太平时,邺县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几天修武就能知道,现而今,魏郡的贼乱虽平,但河内郡尚有巨寇大贼,同为黑山一脉、奉张飞燕号令的眭固现就盘踞在河内的山区之中,——与魏郡相比,河内境内的山地较多,如与魏郡接壤的荡yīn,荡yīn西南的朝歌,朝歌再西南的获嘉、修武等县都是群山环绕,山中贼多,信息难免就不如往昔灵通了,因是之故,荀贞捕拿李鹄下狱的消息直到前几天才传到修武。

    荀攸等人在修武正交朋识友、为荀贞扬名,忽然闻得此讯,登时就待不住了。

    荀攸就不用说了,他知荀贞意yù诛赵,同时也知荀贞现还没有做好诛赵的万全之准备,既然荀贞尚未做好诛赵之准备,而骤然闻得赵然之走狗李鹄被荀贞捕拿下狱,他当时就敏锐地察觉到:此必是邺县发生了什么变故。

    徐福虽不知荀贞意yù诛赵,然知李鹄与赵家往来密切,并且李鹄是郡丞,他深知荀贞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把李鹄捉拿下狱,也从这个消息中猜出了邺县可能是出现了变故。

    赵云心思缜密,年纪虽轻,但生xìng稳重,而且他不像刘邓,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可以说是“文武兼备”,也从这个消息里看出了蹊跷。

    虽然就敏锐和眼光来说,许季不如荀攸、徐福,他没有这两方面的天赋,他只是一个中人之姿,可跟在荀贞身贞身边历练了这么久,他却也早不是昔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了,也从此消息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也只有刘邓没有把这个消息当回事儿。

    在刘邓看来,荀贞今rì的地位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因为军功而为二千石、而被封侯,如果没有荀贞,赵郡、魏郡乃至巨鹿、常山等郡说不定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荀贞既有此等显赫之军功,如今高居二千石、身为颍yīn侯,那么捕拿一个小小的郡丞下狱又算得什么?

    刘邓这是典型的“军人思维”了,这种思维方式有其弊处,然对荀贞来说,更多的却是利了,荀贞巴不得自己帐下所有带兵的将校都是这种思维方式。

    不管怎么说,荀攸等五人中,四个人都察觉到了邺县必是有事发生,他们自也就没有继续留在河内的心思了,便在得知此事的当天即辞别张延家,驰行归魏。

    入了魏郡境内,他们又得知了“李鹄病死狱中”的消息,入到邺县城中,刚才在府外的墙上又见到了陈仪所写的那篇“诛贼檄文”,种种迹象、种种事迹,使他们更加确信“李鹄被捕下狱”一事必是另有玄虚。

    荀贞闻得是荀攸等人归来,甚是欢喜,亲至堂外相迎。

    程嘉、陈仪二人亦陪从出堂。

    荀攸等离邺县月余,虽说临走时带足了钱财,可在河内郡毕竟是做客他乡,平rì里又忙着结交各地士子,饮食上难免会有缺欠,荀攸、赵云、刘邓三人倒也罢了,徐福、许季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多月饮食不按时的后果马上就在他们的脸上显示出来了:他两人均比走前清瘦了些。

    荀贞先握住荀攸的手,用力晃了几晃,笑道:“昔夫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今公达离我月余,我亦月余不知肉味矣!”孔子三月不知肉味是因为韶乐太迷人了,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韶乐上,而荀贞说他月余不知肉味则显是因相思之情了。

    荀攸答道:“惭愧惭愧。”

    荀贞不解其意,不知荀攸为何忽言惭愧,遂讶然相问。

    荀攸笑道:“君侯月余不知肉味,我在河内却是rì夜酒宴不停,通宵达旦,与各地士子饮谈甚欢也,较之君侯,攸岂不惭愧?”

    荀贞哈哈一笑,放下荀攸的手,转到赵云、刘邓身前,又把他俩的手握住,笑道:“自二卿离我之后,我常觉左右空寂,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好像是少了点什么,今二卿归来,我心满矣!”

    赵云退后一步,行了一礼,说道:“云离君月余,亦rì夜思君,今归郡时,恨不背生双翼。”

    荀贞问道:“在河内怎么样?这月余过得如何?”

    刘邓摸了摸头,咧嘴笑道:“虽如公达所言,rì夜酒宴不住,但总不如在君侯身边时舒服。”

    荀贞又哈哈一笑,最后来到徐福、许季身前,仔细端详他二人,握住他俩的手,心疼地说道:“才离我月余,你二人怎么就清减至此了!……,公达,你们走前我不是交代你了么?阿福、阿季年少,你是他俩的兄长,要照顾好他俩。”

    荀攸不推辞责任,长揖说道:“此是我之错也。”

    其实荀攸把许季、徐福二人照顾得挺好,不管是在与各地士子叙谈时、抑或是平rì的饮食穿衣,对他两人都十分体贴看顾,许季是个忠厚人,他不能让荀攸受此“委屈”,当下就想为荀攸开解,却因嘴拙,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君侯错怪公达兄了,这一个多月,多亏公达兄处处照料我,我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出来。”

    许季此前很少与士人交往,这回可以算是他头一次登上士人的舞台,头一次“登台”就见到那么多的各地士人,而且是在不同的场合见到、结识的,他难免会有内怯,诚惶诚恐,就像他说的,正是多亏了荀攸处处维护、提醒他,他才没有闹出什么失礼的笑话。

    徐福其实也是如此,不过徐福与许季不同,许季忠厚淳朴,在荀贞面前无所隐瞒,有一说一,有二有二,哪怕是丢脸的事情也是如此,有什么说什么,而徐福十来岁时就好轻侠,后虽折节读书,然而毕竟本xìng难移,兼之他现又正年少,自少不了有些少年人的争强好胜、爱面子之心,所以却是不肯在荀贞面前说他的“丢脸”事。

    “诸卿远道归来,路上辛苦,快入堂上坐。”荀贞握着许季、徐福的手,当先引路,带着诸人入到堂上。

    诸人分别落座。

    落座之后,荀攸就想说李鹄之事,不过现下堂上人多口杂,却非开口之时,因把话头压下,改而说起此次去河内吊祭张延的经过、见闻和收获,先是叹了口气,说道:“君侯,吾等此次去河内月余,方知魏郡实为天府。”

    “噢?此话怎讲?”

    “河内说起来位处京畿,离dì dū不远,然却群盗蜂起,民如处水火中。”

    “我闻河内有巨盗名眭固者,其势如何?”

    “眭固盘踞太行,上应张飞燕之号令,北与上党诸郡之寇贼勾通,我听说他现已拥众数万,渐成气候了,河内诸县常受其侵扰,苦不堪言。”

    河内郡的北边是并州的上党郡,两郡之间以太行相隔,张飞燕等黑山贼本就是多起之於太行山谷,眭固亦是如此,以太行山为其根基,向北则与上党等郡的寇贼呼应,向南则侵扰河内诸县。河内郡没有如荀贞这样能战的长吏,眭固之势眼看就要弥漫全郡了。

    荀贞说道:“河内临dì dū,郡有大贼,河内太守如不能讨平之,为何不求救於朝廷?”

    荀攸叹道:“我闻河内本地的士子言:河内太守虽不能治贼,然因惧朝廷会给他以‘软弱不胜任’之评,故隐瞒贼情,不肯上报朝中。”

    闻得荀攸此言,荀贞默然无语。

    坐在侧席的陈仪忍不住出言痛责河内太守的此等行为。

    等陈仪发泄过怒气,徐福离席下拜,说道:“君侯,福有一事,斗胆敢情君侯允可。”

    “何事?”

    “福愿得五百jīng兵,为君侯镇戍郡南。”

    荀贞笑了起来,顾视左右,指着拜倒堂上的徐福说道:“叕儿乃有壮勇。”

    “叕”者,短也。昔年徐福与荀贞初见时,年方十余,身材短小,因被当时随从荀贞身边的小夏笑呼为“叕儿”。现今徐福年已十**,身量早成,然荀贞此时仍以旧rì之戏称而称呼他却是显出了对他的喜爱之意。

    徐福愿得五百jīng兵,求为荀贞镇戍郡南,这不必说,自是因为河内郡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眭固拥兵坐大,或许会有侵犯魏郡之可能,故此徐福未雨绸缪,因有此请。

    荀贞转问荀攸:“公达,你以为呢?”

    “君侯在郡南屯田,郡南有於毒旧部贼兵六千,郡界若无事,此六千贼兵自亦无事,可如果眭固犯我郡界,这六千降贼却说不定会趁机起乱,是应该遣派一支jīng兵驻扎郡南,以做镇压。”

    荀贞点了点头,沉吟了下,对徐福说道:“阿福,你有壮勇,这是好事儿,但你之前没有领过兵,我如给你五百兵马,你能带好么?”

    “福虽未带过兵,然在君侯左右学习rì久,自问之,纵不及姜(许仲)、陈(陈褒)诸君,亦不逊於仲业也。”

    文聘的年龄和徐福差不多,比徐福大不了几岁,可现在已经是一军之主将,统兵数百常驻郡北,为荀贞镇抚郡北诸县,徐福羡之已久。

    荀贞笑了起来,再又指着徐福,对左右诸人说道:“叕儿真有大志也。”再去看徐福,见他虽是拜伏地上,但难掩少年锐气,忽而这才发觉,徐福不知觉间已将弱冠之年了。

    荀贞初见徐福时,徐福才十二三岁,转眼他已近二十,荀贞不觉暗自喟叹,心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岁月荏苒,rì月若驰,倏忽间,昔之少年已将成年。夫子又云:三十而立。不知不觉的,我快三十岁了,也不知等我三十时,能否‘而立’?”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越是英雄之人,对时间越是敏感,时光流逝,不肯停歇,不知有多少豪情壮志的英雄临到老来,壮志未酬,没有败给敌人,却败给了时间。荀贞乃是再世为人,较之常人,他对时光之流逝往往会更加敏感。

    他暗自喟叹了两句,重整笑容,笑对徐福说道:“阿福,你年将二十,就要加冠chéng rén了,应该有大名与字了。我送你一名、一字,可好?”

    徐福现在的这个名字类同小名,如果他还在干着轻侠这份行当,那么他的名字什么都无所谓,但他现在是“士子”的身份了,又快要chéng rén了,如果还叫这个名字,未免有点不合适。

    徐福楞了下,心道:“我正在请战,君侯却为何忽然说要赐我个名字?”他却是不知荀贞刚才感慨了一下时光之流逝,不过虽然不知荀贞的内心活动,他反应很快,马上高兴地说道,“如能得君侯赐名字,此福之福也。”

    堂上诸人听了他这话,都笑了起来。

    荀贞笑道:“昔年你被小夏戏呼为‘叕儿’,便以卓异之‘卓’为名,如何?至於字,便以‘元直’为字,如何?”

    叕、卓同音,但意思不同,荀贞以卓异之“卓”为徐福的大名,显是对徐福期许甚高。

    至於“元直”,在原本的历史里就是徐福的字,元者,首也,直者,直道也,亦是两个美字,同时也能够和“卓”字呼应起来。

    徐福喜道:“多谢君侯赐名字,福……,不,卓必不辜负君侯所赐之美名、美字。”

    “你求兵五百,愿为我镇戍郡南,你既有此壮志,我当许之!”

    徐福大喜,伏地叩拜,说道:“必为君侯保郡南晏清!”

64 欲得铁马先得人

    补上十一号的。

    ——

    定下了徐福带兵出戍郡南,荀贞与赵云、刘邓、许季等人又说了会儿话,即书军令一道,交给徐福,让他明日去县外兵营里挑选人马。

    赵云、徐福等人长途归来,如今天冷,路上没有洗沐之处,一个个风尘仆仆的,荀贞叫他们归舍洗浴,约定了晚上摆酒给他们接风。

    赵云等人离开后,程嘉、陈仪有眼色,知道荀攸与荀贞多日未见,可能会有话单独对荀贞说,他二人遂也告辞。

    堂上只剩下了荀贞和荀攸。

    “公达,此去河内,河内风土如何?”

    荀攸的心思不在这上边,他急切地想知道邺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荀贞将李鹄捕拿下狱,但荀贞既然问起,他却也不能不回答。

    他答道:“河内,三河之一,天下名郡,本朝以来,素视之为股肱之地。淇园之竹茂矣,山河之固险矣!表里山河、土广民殷,郡产精铁,民蓄良马。今虽郡有大贼盘踞,而因往年少受贼乱之故,仍堪称富庶。”

    河内是三河之一,较之河东、河南,这个郡不但农业发达、耕桑兴盛,在太平时,“民放牛於野”,满山遍野都是耕牛,而且因为多山多水,出产精铁,最盛时郡里有公、私铁官四处,又早在春秋时,这里就是天下知名的养马地之一,《诗经》里说:“孑孑干旄,在浚之郊”,描述的就是这里的良马。除了耕桑、产铁、产马,河内还产竹,河内与魏郡接壤的地方有一条河叫淇水,从上古至今,淇水的两岸一直竹林茂盛,《诗经》里有一篇诗叫《淇奥》,淇者,淇水,奥者,水边弯曲的地方,诗中之所讲即是淇水一带的竹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竹林茂盛有两个好处,一个是风景秀丽,再一个是军事上可以利用:“折竹制矢”。

    早在前汉,河内就是帝国的名郡,两汉之际,此郡以“完富”著称,光武帝占取此郡后,说“吾将因是而起”,任寇恂为河内太守,寇恂不负重托,在河内“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石,转以给军”,有力地支援了汉军在前线的作战。

    总而言之,河内无愧“股肱之地”四字。

    荀贞听了荀攸对河内的描述,不由略觉遗憾,他心道:“这要是换了我去河内当太守?别的不说,只我这三千义从的铠甲、兵械便可悉数配齐,我帐下的骑士也可扩充规模了。”

    荀贞部下的义从不少,现有三千余人,要想养三千余的兵,只有钱粮不行,还得有足够的铁,只有铁源充足,才能给所有的兵士都配上铠甲和趁手的兵械。

    荀贞先后在赵、魏为吏,赵、魏虽也产铁,但限於人手、场地和铁矿之出产量,铁的产量不如河内,民用尚嫌不足,何况军用?所以荀贞的这三千余义从到现在为止,兵械差不多配齐了,但铠甲却是远远不足,很多的兵士没有甲衣,便是有甲衣的大多穿的也是皮甲,——不过虽是如此,较之帝国的精锐部队可能不及,但比之大部分的郡国武装却也已是胜之许多了。

    铠甲、兵械其实还好说点,最难的是军马以及骑士。

    一个好的骑士难得,一匹好的军马更难得。冀州的产马地不少,如北边的常山、中山等郡国,皆产良马,可赵、魏却非产马之良地,没有好马,荀贞的骑兵部队就扩充不了,到现在仍然还是只有那么四百多骑,——跟从皇甫嵩讨冀州黄巾时,荀贞见识到了董卓所带的西凉铁骑,那真是“人如铁、马如龙”,数千铁甲骑士驰骋而过,如同一道铁流也似,令人望而生畏。

    只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自己的麾下也能有这么一支奔腾如流、迎日生辉的铁骑吧!

    荀贞如是想道。

    问过了河内的风物,荀贞又问道:“河内士人如何?”

    荀攸答道:“河内人文荟萃,士人如云,诸县之中,而又以温之士人最为杰出。”

    温即温县。

    荀贞“噢”了声,说道:“温县有何名士?”

    “温有一人,姓常名林,字伯槐,家虽贫,而自非手力,不取之於人,生性清白,幼而孝悌。他七岁时,其父之党登门造访,问曰:‘伯先在否?’伯先者,常林之父也。常林闻之而不行礼。其父之党斥曰:‘汝何不拜?’常林答曰:‘你是我父亲的朋友,虽说我应该尊敬你,可你当着我的面呼我父亲的字,我又为何拜你?’聪直孝悌至是!”

    荀贞没听说过常林的名字,听了这段常林孩童时的旧事,对常林起了兴趣,问道:“常林现在何处?可曾入仕?”

    荀攸答道:“常林好学,现为诸生,我闻之,他常带着经书去耕种,由其妻送饭给他,虽在田野,其相敬如宾。”

    “卿今次去河内,可见到他了么?”

    “他也去吊祭张公了,攸在修武与他见过,相谈甚欢。”

    “他在河内的名望如何?”

    “虽因单贫之故,家声不显,然其本人在河内颇有名声。”

    荀贞心道:“按公达之所说,这常林似是个孝悌重义之人,在河内又颇有名声,且其家贫……。”他斟酌片刻,又想道,“河内产铁、产马,我如能将此人延揽到我的帐下,或许会有助於我?”

    这要换了旁人,在听了常林的事迹后,可能最多会赞叹两句,但荀贞不然,他马上就产生了招揽此人的念头。之所以会有此念,不为别的原因,正是为了河内的铁与马。

    河内产铁、又产马,荀贞很眼馋,可他在河内没有熟人,他一个魏郡太守不好派人去河内买铁、买马,那么想要从河内弄些铁与马来,就得有河内人来帮助他。

    从荀攸对常林的简短描述中,荀贞觉得常林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原因有三:其一是常林在河内颇有名望,如果没有名望,在地方上没有影响,招揽来也无用;其二是常林孝悌重义,凡重义之人,只要你以真心待之,通常都能得到真心之回报;其三是常林家贫,常林既在河内颇有名望,又是个好学的儒生,而至今却没有入仕,也许就是因为“其家贫”、“家声不显”,像这样的“寒士子弟”,要远比那些名门贵族的子弟好招揽得多。

    越想越觉得应该把常林招揽来,只是……。

    荀贞以手指击案,又想道:“李鹄案刚发不久,赵家会有何反击尚且不知,若是赵然写信求助於赵忠,而袁绍、皇甫公、六龙先生等人又不能救我的话,也许我在魏郡太守的位置上就待不久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便是把常林招揽来似也无用……。”

    如果在魏郡待不久,那么荀贞接下来就要逃亡江湖,自也就没工夫去弄河内的铁与马了。

    荀贞又想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赵忠奈何不了我,治不了我的罪,那这河内的铁与马就还是大有可为的。”

    思之再三,最终决定:不能因为不可知的未来而放弃也许可以得到的利益。他最终决定,还是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把常林招揽来,反正对自己没什么损失。

    他因而开口说道:“公达,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思贤若渴,今闻常林之其人其事,如此一个清正之人被空废於乡野之间,实在是太可惜了,河内既不能用他,你看我能否用他?”

    荀攸楞了下,没想到荀贞会忽出此言,但荀攸是什么人?聪慧之极。他很快就明白了荀贞的真实意图,心道:“君侯此必是欲图河内之良马与精铁。”明白了荀贞的意图,嘴上不说破,笑道,“君侯虽思贤如渴,然常林非魏郡士人,君侯如想招之,怕是不易也。”

    两汉的惯例:本郡之长吏通常只会辟用本郡之士子出仕郡府,而本郡之士子也通常只会出仕於本郡。荀贞一个魏郡太守,如果他想用河内的士子,就算他愿意,常林还不一定会愿意。

    荀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说道:“朝廷不以我卑鄙,赐我以颍阴之爵,前些时,我辟元直为庶子,而家丞一职至今空悬,我想辟请常林为我之丞,卿意如何?”

    “……这倒是可行。”

    “既如此,便烦请卿为我书写辟除文书一道,明日我便遣人赴温县,辟请常伯槐。”

    写道辟除文书是件很简单的事,荀攸应道:“诺。”

    话至此处,河内的风物、士人,荀贞都问过了,接下来可以谈正事了。荀攸正想提及李鹄案一事,却闻荀贞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常林是温县人,公达,我听说温县还有一名士,名叫司马防,中平元年,我从皇甫公讨黄巾,在军中尝闻孟德说及:说孟德昔年之所以能以二十之龄出任洛阳北部尉,便是因受此人之推举。……公达,你此去河内,可曾见过此人?”

    “司马氏世为二千石,司马防之父曾为颍川太守,其祖曾为豫章太守,其曾祖在安帝时曾为征西将军,其家乃是河内之名族。司马防现仕宦在外,我此次去河内,未曾见到他本人,不过在修武张家见到过几个他家的子弟。”

    “我闻司马防多子,可见到他的诸子了?”

    “司马防多子么?这我倒不知道。我没见到他的诸子,只见到了他的两个从子。”

    “张太尉乃河内之望,今其不幸亡故,司马防仕宦在外,没有去,他的诸子竟也未去?”

    荀攸不知道荀贞为何对司马防和司马防的儿子们这么感兴趣,回答说道:“我听司马防的那两个从子说,司马防的长子司马朗,数年前,以十二之龄为童子郎,现也不在家中,其余下诸子如司马懿等皆年尚童稚,故均未去修武。”

    “噢!原来如此。”

    荀贞心道:“原来司马懿‘年尚童稚’,……也是,他若不是年岁远小於孟德、玄德、文台,到最后也不会轮到他窃取天下。”

    荀攸见荀贞总算没有话问了,轻轻咳嗽了下嗓子,乃把强自按在心头多时的疑惑和担忧道了出来,他出言问道:“攸在河内闻君侯捕郡丞李鹄下狱,归入郡后,又闻李鹄病死狱中,……君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65 安之若素使人奇

    补上十号的一更。

    ——

    荀攸问起李鹄之事,荀贞不瞒他,将事情之真相全盘告之。

    荀攸听完,说道:“没有想到我离郡不过月余,郡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君侯待李骧素厚,而李骧却叛君侯,可嗟可叹!君侯,今李骧死,不知军中动态如何?”

    从获知李骧被赵然收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挺长一段时间,李骧也已经死了,但提起李骧,荀贞却仍是有别种滋味在心头。

    他说道:“我对李骧施以厚望,对他极有期冀,他最终却负我投赵,使我不得不杀之,每思及此,吾心甚痛。……他虽负我,我不负他,他死后,我隐瞒了他负我之事,对义从军中诸人说:他是因为不肯叛我而被李鹄遣人刺死的。义从军中皆甚愤慨,对李鹄、赵家皆痛恨之。”

    “这样也好。李骧生行负义之恶事,而死留尽忠之美名,君侯确实不负他!……李鹄呢?李鹄乃魏郡之丞、赵家走狗,他今死狱中,郡中有何议论?”

    “我叫君昌等人密切关注郡中,郡中有疑李鹄之死因的,但因李鹄素来阿附赵家,在郡中士林里向无好名,因此为之拍手称快的郡人占了多数。我又叫陈仪写了檄文一篇,传去各县,令张贴县寺外,檄文中尽书李鹄过往之恶事、罪行,郡中风议本就贬恶李鹄,又有此一篇檄文出,料来郡人中就算仍有疑李鹄死因的,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陈仪的那篇檄文我在入郡府前看到了,确实写得不错。”

    政治斗争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即舆论。舆论就是道义,谁能把持舆论,谁就能占据道义的制高点。道义这个东西说来很玄虚,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却又是实打实地存在的。比如兵家讲“师出有名”,这个“名”就是道义了,一支“师出无名”的部队,斗志必然低落,而如果师出有名,则斗志必然就会相对高昂。在兵事上如此,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李鹄本来就名声不好,又有陈仪的这篇檄文出来给他“雪上加霜”,可以说,荀贞现在已经完全把持了郡中在这方面的舆论,因此,就算仍有怀疑李鹄死因的,但在这么个人人都痛骂李鹄、说他“该死”、无不觉得他下狱与病死实是大快人心的氛围下,料来定也是不敢发表什么异议了。

    但是,郡人不敢发表异议是一回事,赵家会有何反应是另外一回事。

    荀攸面带忧色,说道:“君侯捕杀李鹄,赵然必惊,赵家近日可有异动?”

    “就在你入府前不久,我闻赵然驰出邺城,带了不少门客、剑客,去了他家在邺北的庄园。”

    荀攸呆了一呆,和程嘉一样,他也瞬时猜出了赵然出城的原因,失笑说道:“年初君侯初入魏郡时,赵然何其气盛,数次欲辱君侯,而今闻李鹄死在狱中,却即临暮出遁,又是何其之仓皇也。”他顿了下,说道,“如此说来,赵然是不足忧了,……只是,万一他求助於京都?”

    “万一他求助於京都,……公达,你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荀攸想了想,确实如此,荀贞虽然现今地位不低了,可资历尚浅,历任均在地方,没有入过朝中,朝中的事情荀贞确实无能为力,也只能坐而静待了。

    这种生杀操之於别人之手的感觉很不好受,可亦无可奈何。

    谈谈说说,夜色已至。

    堂外的典韦等人卷起帘幕,几个婢女鱼贯进来,点亮了堂上的烛火。

    随着婢女们的入来,一阵冷风随之卷入堂内,把火盆里生的炭火吹得明灭不定。

    荀贞掖了掖棉衣,稍抗寒意,往堂外望去。

    冬季天短,天黑得早,现在的时辰其实还不晚,但堂外院中已是看不清人影了,冥冥暗暗之中,只隐见人影憧憧,那是侍立在廊中、院里的卫士们。风声呼呼,从院中树梢上卷掠而过。

    婢女们先把放置在堂上两侧的青铜灯架上的烛火点亮,继而放烛火於荀贞、荀攸身前的案上。

    荀攸看见给自己案上点放烛火的婢女肩头落了一点白,“咦”了一声,说道:“下雪了么?”

    这个婢女放下烛台,盈盈下拜,娇声答道:“是,刚下,下得不大。”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了。

    荀贞站起身,绕出案几,行至堂门,细眼看去,果然天空中正在稀稀落落地飘扬雪瓣。

    “公达,今卿等归郡,天降瑞雪。好兆头啊。”

    荀攸笑道:“这瑞雪却非是为攸等而降,而是为君侯而落啊。”

    “此话怎讲?”

    “李鹄作恶郡中多年,民怨沸腾,今他病死不久而即天落好雪,可见上天对君侯捕擒李鹄之举甚是嘉喜之也。”

    儒家讲天人合一,尤其前汉董仲舒以来,凡有灾异、嘉瑞之自然现象,朝廷与郡国都会将之与政事联系起来,往大里说,每当有大的灾异之时,三公都要换人,往小里说,一个郡国、乃至县乡,如有嘉瑞出现,则往往会归功於当地的长吏。

    谚云:瑞雪兆丰年。一场适当的好雪有利於次年的收成,入冬以来,魏郡百姓渴雪久矣,而魏郡今年的这第一场雪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在李鹄病死后不久来,确也算是一场“嘉瑞”了。

    荀贞闻言而笑,说道:“卿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厚颜受之了!”

    荀贞本是没把这场雪和李鹄病死一事联系到一起的,得了荀攸的提醒,当下暗中决定,明天就叫程嘉等人在郡中散布“此雪乃是上天对荀贞捕擒李鹄之举的嘉喜”。

    入夜不久,休沐更衣过的赵云、刘邓、徐福、许季诸人络绎回来,荀贞又叫召来主簿尚正、郡贼曹掾栾固、郡决曹掾霍衡、主记史陈仪、程嘉等人,摆酒置宴,为荀攸等人接风。

    夜色渐浓,风雪渐大。

    荀贞诸人高会於堂上,观雪听风,秉烛夜饮,席上尽欢,直到夜深方散。

    ……

    次日,程嘉等得了荀贞的暗示,四处散布言论,把这场雪与李鹄之死联系到了一块儿。

    无论是士子、还是黔首百姓,对此言论大多深信不疑。

    随着言论的越传越广,在梁期县的魏光也听闻了此说。

    自雪降至今,已绵绵下了三昼夜了。

    他负手院中,仰首沐雪,心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刚初冬不久就下了一场雪,而今年入冬已久,却直到现在才开始下雪,难道真是因为府君诛李鹄、解了民怨之故么?”

    魏光虽是游侠出身,但后来折节读书,其人不但存有志气,而且颇有见识,不是寻常的百姓、儒生所能比的,对“灾异、嘉瑞与政事息息相关”一说他本是不大信的,可现在满县都这么说,都说这场雪是因为荀贞捕了李鹄而降,他却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了。

    魏光有两个儿子,长子魏翁、次子魏房。

    魏翁好侠,负勇力而有机变;魏房好儒,亦有勇力,然稍逊其兄。

    魏光之前在赵家当门客的时候,他的这两个儿子常年随侍左右,因此,他的这两个儿子不但在梁期很有名气,在邺县也颇有声名。

    魏光辞赵家而归县之后,他的这两个儿子也跟着他回来了。

    此时见他独立院中,魏翁拿了件厚衣,与魏房一起来到他的身边,把厚衣披到他的身上。

    魏光转头,看到是儿子们过来了,收回心神,不再去想这场雪到底是否与荀贞有关了,开口问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

    魏翁、魏房恭恭敬敬地说道:“经、剑皆已毕。”

    魏光既然渴求功名,当然不会让两个儿子像他年轻时候一样以轻侠为事了,每天都严格督促他的这两个儿子读经学书,并令他们练剑强身,用“文武兼备”的高标准来要求二子。

    听得二子没因下雪天冻而耽误了今日功课,魏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魏翁说道:“阿父,前两天你令我遣人去邺县,打探府君和赵家近些日的举动,我遣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府君近日举动如何?”

    “一如往日,勤政不怠,没有异常。”

    魏光神情不动,心中暗暗奇之,心道:“李鹄乃赵家之爪牙,而被府君捕拿下狱,以至病死狱中,赵家料来必不肯甘休,但府君却安之若素,治理郡务如旧?”

    这要么是荀贞有所依仗,不惧赵家反扑,要么是荀贞胆气十足,不把赵家当回事儿。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说明荀贞非常人也。

    魏光又问道:“赵家呢?可有何动静?”

    “三天前,……也即开始下雪的那一天的傍晚,赵家的少君携门客、徒仆百余,驰车骑出邺县,去了邺北的庄园,一直住到现在。”

    “赵家少君去了邺北的庄园?”

    “是。”

    “到庄园之后,他可有动静?”

    “没什么动静。我听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他这几天都没有出过住处的门。”

    魏光哑然。

    魏光在赵家多年,深知赵然的脾性喜好,知道他不喜欢去乡下的庄子里住,而如今却突然带人出城,去到县北的庄中,放到眼下的这个大环境里说,只能是出於两个缘故,要么是想把庄子里的族兵、徒附武装起来,用武力来对付荀贞,要么是怕了荀贞了,不敢继续留在邺城,所以避出县外。而又以魏翁之所言,他去到庄中后连着几天不出门,那么就可以判断出,他此次出县的缘故应该是后者了,——如是前者,他怎么也不可能连日不出门、不露面。

    魏光心道:“赵家少君素来骄横,目无余子,今却竟惧府君?”

    他复又仰脸望雪。

    大雪纷纷,覆盖远近,目光所及,树木、屋舍俱皆雪白。

    一边是荀贞安之如素,一边是赵然惊惶出遁,不知觉间,魏光心中的天平开始向荀贞倾斜。

66 负此俸食惭愧极

    这是今天的一更。

    ——

    雪落之后,又过了几天,冬至节到。

    冬至是两汉的“节假”之一。所谓“节假”,就是后世的“法定节假日”。

    前汉时,一年有两个节假:夏至与冬至。入本朝来,又加了一个“伏日”。平时是五日一休沐,每五天放假一天,逢得节假,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乡野亭长,皆可得连续休息五天。

    伏日放假大约是因为天气将热,冬至与夏至放假则是因“冬至阳气始动,夏至阴气始起,麋鹿角解,故寝兵鼓,身欲宁,志欲静,故不听事”。

    在两汉之时,冬至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冬至似大年”,和过年差不多,在这一天,要“荐黍羔,先荐玄冥,以及祖袮;其进酒肴,及谒贺君师耆老,如正旦”。玄冥是古之冬神,这一天要祭天、祭祖,以及谒贺君、师和地方耆老。

    对荀贞而言,这几个礼俗中,现在来说对他最重要的自然是最后一个:“谒贺君师耆老”,这其中,又以“谒贺耆老”最为重要。

    做为一个郡国的长吏,要想得到地方的赞誉、民间的传颂,礼贤下士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尤其两汉之世,郡县豪强、士族势大,对地方上的“耆老”是一定得礼重尊敬的。

    冬至这天,先是许仲、荀成、辛瑷等军中诸人和荀攸、功曹王淙、主簿尚正等郡府诸人齐至郡府大堂,谒贺荀贞,随之,荀贞下午便命车出府,冒雪造谒邺县的名儒耆老。

    荀贞不会分身术,邺县的名儒耆老他可以亲自拜访,其余各县他不能一一亲至,遂令徐卓(徐福)、荀攸、尚正、陈仪等人代表他分去各县,拜访各地的名儒耆老,——他派出去的这几个人是很有讲究的,徐卓是他“颍阴侯府”的“庶子”,荀攸是他族侄,此两人一是他的家臣、一个他的族人,足可以代表他,而尚正是主簿,陈仪是主记史,主簿、主记史类同后世的秘书,也足可以作为他私人的代表。

    大雪多日,路上、屋上积雪甚厚。

    每逢冬日落雪,负责的地方长吏往往会办两件事,一个是要派人清除道上的积雪,以利人行,一个是要派人巡视县乡,以防有民宅被雪压塌,或者因为雪大封路而致使有贫民被冻死、饿死。

    荀贞是个负责任的长吏,早在落雪的次日,他即传檄各县,命各县务必要及时清除积雪,以免阻路,同时硬性要求各县必须要遣人出行县乡,如遇有冻馁之贫民,一定要赈救之。

    说起赈救冻馁的贫民,本朝早期发生过一件事:有一个叫袁安的人客居洛阳,有一年,洛阳大雪,雪积地丈余,洛阳令出县寺,案行县中,路见人家皆把积在门前的雪清除掉,出来走动,有乞食路旁的,到了袁安家门外,袁安家门外的雪积得很高,把门都封住了,无有行路。洛阳令以为袁安必是死了,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遂令人除雪入户。入到屋中,却发现袁安蜷缩在床上,冻得哆哆嗦嗦的,虽然是又冻又饿,但并没有死。洛阳令於是问他为何不除雪出门,问别人借食?袁安答道:“大雪人皆饿,我怎么好去打扰别人?”洛阳令以为贤,因此举他为孝廉。由是,袁安遂名声渐响,仕途也从此顺畅,后仕至司徒之位。

    这个袁安就是袁绍的高祖父。

    可以这么说,如果当年的那个洛阳令不是个负责任的长吏,没有案行县中,那么袁安最后可能就会被冻死、饿死,也就不会有日后的汝南袁氏了。

    “一念之及,兴一大族”,荀贞不奢求这样的“功德”,他命令各县必须要遣人巡视县乡却是纯因爱民之故。

    乘车行在城中路上,荀贞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邺县令自被他抓住把柄后,对他非常敬畏,凡是他的命令,邺县统统“雷厉风行”地执行。今日虽是冬至,按说应该放假了,但一路经过,依然不时见有邺县县寺的吏卒带着人在清除路上的积雪,并见到一个百石吏打扮的邺县吏员带了两三个随从,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

    程嘉与荀贞同车而坐,他指了指路边那个正在敲门的百石吏,笑道:“大雪严寒,民贫者无衣食,这要放在往年,只今年的这一场雪便不知会冻饿死多少百姓,但今年魏郡有君,民贫者可得活矣!”——那个沿路敲门的百石吏正是邺县令派出来巡视县乡、赈济贫者的吏员之一。

    “唉,所谓赈救,只是杯水车薪。君昌啊,你我衣食无忧,而民贫寒者鬻妻卖子,我忝为魏郡太守,荷国重任,不能为民解贫寒,空负国恩、负此俸食,实在是惭愧之极,如坐针毡。”

    程嘉对他这话不以为然,心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吾等士人,岂能与黔首相比?君侯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未免太过宽仁。”

    程嘉在荀贞身边挺久了,知道荀贞有这个“毛病”,当下虽不以为然,却不出口反驳,笑道:“孔子云:‘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如君侯者,可谓欲仁而仁至了。”

    这个马匹拍得太明显了,荀贞一笑置之。

    当天下午,荀贞拜访了住在邺县城中的数个耆儒名士。

    次日,他又冒雪出城,不辞路途,拜访县内乡中的父老、名士,用了两天的时间,走遍各乡,把各乡中所有“为地方所重”的年长老者全部拜访了一遍。

    以往历任的魏郡太守对县乡地方的名儒耆老大多也很重视,但像荀贞这样冒着大雪、一个不漏、亲自走遍各乡的却不多见。

    两天半的拜访下来,待荀贞归回郡府之时,邺县各地对他已是一片褒誉称颂了,此前因李鹄被捕下狱、死在狱中而引起的小小风波在魏郡算是彻底消弭不见了。

    李鹄之死把赵然吓得落荒出逃,他给赵忠写了信,但计算时日,他的信使大约刚出魏郡,离把信送到洛阳还早,他现在既怕了荀贞,那么在赵忠的回信到前,他自然就会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行挑衅之事。连赵然都暂时服了软,更莫说别人了,这些日来,郡中却是风平浪静。

    冬至一过,就算正式入冬了。

    冬季素来是百姓清闲、郡府也清闲的时候。

    百姓清闲是因为夏收、秋种皆已毕,冬季乃是农闲之时,如是河内郡的淇水两岸,此时或许会比较忙,因为岁末是砍伐竹木之季,但魏郡既不产竹,也无大片的森林,乡野的百姓辛劳了一年,终於可以喘口气了。

    百姓既然清闲,无农事之忙,那么郡府自然也就清闲了。

    也不能说完全清闲,因为还有两件重要的事得由郡府去办。

    一个是命幼童入学,凡农闲之时,便是乡野农家的孩童入学之时,荀贞重视文教,特令郡议曹负责此事,命议曹的吏员分赴各县,尽可能多得招取孩童入学。要不是因为郡府的储粮有限,荀贞甚至会以“补贴钱粮”为诱惑,以鼓励乡野农家送自家的孩子去乡中的学校里读书。

    一个是整理农具、养耕牛,选任田者,“以俟农事之起”。

    现今十一月,过了十二月,明年一开春就是春种,各项春种的事宜得提前准备好。

    有了今年治民劝农、条理农桑的经验,加上远比去年充盈的府库存粮,以及远比去年要多的农具、耕牛和户口,——农具多是新造出来的,耕牛多是从於毒贼军中缴获的,增多的户口则来自各县就地安置的流民,对明年的春种荀贞充满了信心。

    荀贞到任魏郡后,先后任命了两个劝农掾,一个是较早任命的东部劝农掾康规,一个是后来任命的西部劝农掾,康规在今年一年的耕种、收割中表现得很好,成绩出色,他原来是郡水曹史,水利和农事息息相关,他本就了解魏郡的农业情况,人又踏实肯干,今年郡府的存粮之所以能有剩余,他至少有小半的功劳。因为他的这份成绩,荀贞再一次拔擢他,把“东部”二字给他去了,直接任命他为“劝农掾”,把全郡的劝农之事都交给了他。

    康规受此重任,极感荀贞对他的信任,“士为知己者死”,拍胸脯向荀贞保证,一定会把明年的耕作管理得比今年还好,一定要让明年成为一个丰收年。

    一个完善的政治集团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要有懂军事的,要有能总理内政的,要有懂农事的,要有懂律法的,要有擅数的,要有擅文辞的,要有懂典章制度的,等等等等。

    经过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发展、招揽人才,荀贞帐下现如今也算是小具规模,渐有一个政治集团的雏形了。

    军事方面有荀攸、程嘉等人可用。农事方面现有康规可用,当然,康规还不能算是荀贞这个小集团的一员,但早在上半年时,荀贞就叫荀成从军中抽选了几个族中的子弟,命他们跟着康规学习农事,这几个人现在也学有小成了。律法方面,荀贞本身就通民法,荀攸也学过民法,颍川的士子素来是儒、法兼修,如宣康等人也都通晓律法,至於“军律”,则有夏侯兰,律法和军事这两方面,荀贞最不缺人用。“数”这方面,人才也不缺,数乃六艺之一,荀贞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学过“数”,足能以应付日常所用了。“擅文辞”这方面,荀贞手下较为缺人,现在只有陈仪一个,“文辞”这个东西不能轻视,就以陈仪的那篇“诛贼檄文”来说,一篇檄文出去,人皆认为李鹄该死,给荀贞减轻了多少压力?陈仪和康规一样,也还不能算是荀贞这个小集团里的一员,不过陈仪身为荀贞的主记史,身上已经深深地打上了“荀贞亲信”的烙印,也许假以时日,能够把他纳入小集团之中。

    现在缺的是两类人。

    一个是谙熟典章制度的,不过就目前来说,荀贞的势力还不大,对这类人尚不急需;一个是能总理内政的,这是最缺的,荀贞不知为此犯过多少回愁,又不知为此想过多少次荀彧了。

    荀贞仕宦异郡,冬至不能归家祭祖,他提前给族中、陈芷写了信去,其中就有给荀彧的一封,对荀彧,他是真想念。

    孩童入学、为明年春耕做准备这两件事办妥,一下就闲了下来。

    荀贞忙惯了,闲下来很不适应。

    他有些日子没有去军中了,索性趁此机会,待雪停后,离了郡府,去到兵营里住了几天。

    疏忽已到十二月中旬,这日荀贞从营中归回郡府,在府中堂上坐了会儿,左右无事,叫上荀攸,打算去后宅下会儿象戏,便在此时,程嘉喜忧参半地从院外进来,拜见荀贞。

67 鲜卑复又寇幽并

    这是今天的一更。

    ——

    程嘉喜忧参半的来入堂上。

    荀贞刚从坐塌上起身,正准备和荀攸去后宅,见程嘉来到,又见他神情异常,说是发愁吧,嘴角带点喜色,说是欢喜吧,又忧上眉头,遂顿住脚步,立在案后,笑问道:“卿嘴角带喜、眉含深忧,既喜而忧,所为何事?”

    程嘉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是有件喜事来禀报君侯,但刚在院外却知道了一件忧事。”说着话,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木盒,奉给荀贞。

    盒子不大,雕工很细,外有封泥,不过封泥已被程嘉打开了。

    荀贞一看即知,这是朝廷下发给各个郡国的“简报”。

    所谓简报,就是制书,类似於后来唐时出现的“邸报”,凡朝中有事,朝廷都会向各个郡国下发制书,以使郡国能够知晓朝事。

    适才程嘉来时,在院外正好碰见了来给荀贞奉此“简报”的郡吏,反正他要来见荀贞,就顺手给接了过来,路上打开看了看,却是看到了一件忧事。

    荀贞接住,打开盒子,取出折叠的帛书,展开观看。

    荀攸问道:“朝中发生了何事?”

    荀贞看罢,叹了口气,把帛书递给荀攸,说道:“鲜卑又寇边境了。”

    荀攸把帛书里的内容看了一遍,亦长叹了一声,说道:“光和四年,檀石槐死,吾闻鲜卑内争,以为国家的边祸或许会因此而得到稍微的减轻,却不意幽并之地仍连年受其侵患!”

    程嘉生长北地,冀州北边就是幽州,对鲜卑的情况较为了解,他说道:“鲜卑之所以兴盛,究其根本,实因国家资助之故。”

    荀贞是从后世来的,国家、民族观念较程嘉、荀攸要强烈得多,对匈奴、乌桓、鲜卑这些“异族”更加敏感,鲜卑的历史和两汉的民族政策他曾经专门研究过,他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国家之所以资助鲜卑本是为了‘以夷制夷’,而今鲜卑势大实非国家之初衷也。”

    前汉之时,鲜卑不显,本朝以来,鲜卑渐成大患,自中兴至今,常闻鲜卑寇境之事,远的不说,只今天子继位之后,鲜卑几乎无年不寇幽、并,边民饱受其害。

    鲜卑之所以越来越强盛,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汉家对鲜卑的资助、扶植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如本朝初年,“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一年给这些归附的鲜卑部落首领二亿七千万钱,扶植的力度很大,但这个扶植却不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强敌,而是为了“以夷制夷”。

    有汉一世,在北边先后有过三个强大的游牧民族,最先是匈奴,随之是乌桓,现在是鲜卑。从前汉中开始,汉室就开始采取“以夷制夷”的办法来对付它们,尤其中兴以来,“以夷制夷”更是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先是扶植乌桓,分化、消灭匈奴,随着乌桓的强大起来,又扶植鲜卑,分化、消灭乌桓,这个政策可以说是较为成功的,至少成功地遏制住了匈奴和乌桓。

    随着乌桓的衰落,鲜卑现在强盛起来,本来是可以继续“以夷制夷”的,但因为朝政昏庸、所用非人,郡国内乱、无暇外顾等等缘故,政策实施不利,遂使鲜卑越来越强大,渐难制之。

    特别是在檀石槐把诸多分散的鲜卑部落组织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军事联盟集团之后,鲜卑的崛起之实更是难以抑制了,今天子继位后,幽、并、凉诸州的边郡每年都被鲜卑入寇,杀掠不可胜数,十几年前的熹平六年,朝廷决定反击,遣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统骑兵万余,分三路出塞,进击鲜卑,但被檀石槐所败,战士死者十七八,夏育等人只各带了数十骑逃回。此战之后,鲜卑遂成边境巨患。

    鲜卑越来越强盛,而汉家却内乱不断,此消彼长之下,幽、并诸州的日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荀贞、荀攸、程嘉虽然皆为此感叹,为帝国的边境而忧心,但一来鲜卑入寇已是常态,特别是在冬天,塞外天寒地冻,缺衣少食,近些年来,几乎是每年冬季都会听到鲜卑入寇的消息,荀贞等人早已是见惯不怪,二来,魏郡地处内地,离幽、并诸州的边郡很远,他们就算为边地担忧也无能为力,所以他们只是感慨了几句,也就罢了。

    荀攸把“简报”装回盒中,还给荀贞。

    朝廷的简报分两类,一类是需要向县、乡,以至亭传达的,一类是不需要向下传达的。

    这一份简报显是属於不必下传的,只需归档即可。荀贞把堂外的典韦召进来,将这份简报递给他,命他派人送去给主记室收藏保管。

    待典韦应诺出去后,荀贞坐回席上,问程嘉道:“卿适才言有一件好事要禀报与我,不知是何事也?”

    程嘉也落座,转忧为喜,答道:“我昨天去了梁期,今天刚刚回来。”

    “去见魏光了么?”

    “是。”

    说起来,荀成手下这些人,现如今最忙的是程嘉。程嘉虽无吏职在身,但荀贞把很多“私事”都交给他去办,比如前几天向郡里宣扬“落雪是因为李鹄被擒”等等,又比如拉拢收买魏光。

    程嘉吃相貌的亏,多少年不得施展抱负,好容易碰上一个不“以貌取人”的荀贞,也算是憋足了劲,卖命得给荀贞干活。大雪方停不久,有道是:“下雪不冷消雪冷”,雪后的天气比下雪时更冷,风刮到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如此酷寒的天气,他又不辞寒苦地跑了一趟梁期。

    荀贞问道:“既云喜事,那么可是魏光愿投我门下了?”

    程嘉笑道:“君侯所猜,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话怎讲?”

    “魏光倒是还没有正式表示愿意投从君侯,不过通过与他的交谈,我发现他已意动!”

    “怎么个意动?”

    “在我和他谈话的过程中,他先后问我了三个问题。”

    “噢?”

    “头一问是:‘闻赵家少君踏暮离城,出居邺北庄园,此事可真’?”

    “第二问呢?”

    “次一问是:‘闻虽天寒,府君勤政不倦,理料郡事一如往昔,此事可有’?”

    “第三问呢?”

    “最末一问是:‘窃闻君侯之旧主今乃朝中贵人,君侯且与汝南袁本初结好’?”

    “你怎么回答的?”

    “头一问我笑而不语,次一问我颔首称是,最末一问,我告诉他:不仅君侯的故主阴公现在朝中为贵人、君侯与袁本初结好,而且君侯与大鸿胪曹嵩之子曹孟德亦结好也。”

    听完程嘉的话,荀贞与程嘉相对一笑。

    荀攸对魏光不太熟悉,听程嘉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魏光的背景,拍手笑道:“赵然遁逃出城之日,怕是万万没有想到:因他暮遁之故,而竟使魏光倾心於君侯了。”

    魏光的这三问单个看好像没什么意思,连在一起看就很有意思了。第一问,确定了赵然“出城而逃”,第二问,确定了荀贞“若无其事”,第三问,则确定了荀贞的“后台”。三问连在一处,很明显,他的确是“意动”了。

    荀贞笑道:“昔马援奉隗嚣书至洛阳,陛见光武,光武笑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马援答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魏光乃有伏波将军之风乎?”

    伏波将军马援是本朝的名臣、名将,国家栋梁,魏光只是个轻侠出身的“草莽人物”,虽不知他日后发展会如何,但只就眼下来看,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马援相比的,荀贞引用马援的这句话来说他,一是因知道魏光“意动”而开心,二来却也是笑谈罢了。

    程嘉这些月与魏光接触很多,听了荀贞的这句话,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君侯,魏光虽出身微寒,然以嘉所见,非寻常游侠、寒士可比,君侯切请勿轻视之。”

    程嘉很少这么严肃,更从未当面批评过荀贞,这是头一回。

    荀贞收起笑容,正襟危坐地给程嘉道了个歉,说道:“是我轻佻了。”顿了顿,心道,“甚少闻君昌赞人,而他今赞魏光,这么说来,魏光还真有过人之处?”

    荀贞和魏光没见过,虽听程嘉说了些魏光的过往故事,但也只是觉得魏光大概是个“存有志向”的“好名”之人,存有志向和好名没什么稀奇的,“眼高手低”的人多了,有志向、好名,同时又有能力的人就不多见了,听程嘉这意思,魏光是其中之一?

    荀贞因说道:“能得卿之赞,魏光必有其长,不知他可与我帐下谁人相比?”

    “魏光年少好侠,慷慨轻生,其雄壮之气足可与刘邓相颉颃;后折节读书,随从士大夫,风雨不避,又与陈午相仿佛;其为人也,颇有恢廓气度,虽不及君卿,而远胜伯禽、子绣诸人。”

    “如卿所说,此魏郡一豪杰也。卿可持我手书再去梁期,邀他来邺,我欲一见之。”

    在这之前,荀贞虽重视魏光,但也只不过是把他当做了一个诛灭赵家的有力武器罢了,并没有重视他本人,今闻程嘉所说,改变了态度,准备亲写信一封,叫程嘉带去给魏光,邀他来邺县相见。

    程嘉应诺。

    ——

    1,简报。

    邸报是由唐时各藩镇在京都的办事人员私自发回地方的,而两汉之世,各郡国在京都虽也设置有“邸”,但这些邸只是用来“待朝宿”的,两汉律法严禁郡国之邸向本郡国传送政治情报,如违者,将会受到严厉地政治处罚,“简报”是由汉家朝廷直接发给地方郡国的。

69 英雄志气袁本初

    祝童鞋们元旦快乐。

    ——

    京都洛阳。

    就在荀贞以“助养牛”为借口强迫邺县令任用栾固、霍衡所荐之人时,他派去给袁绍、阴修等人送信的信使比赵然的信使提前一步,到达了京师。

    洛阳虽大,但阴修、袁绍做为朝中的显宦,他们的宅子很好找,信使分别将信投入他们家中。

    因为信上附带了荀贞的名剌,荀贞的信很快即被他二人宅中的下人送到了他们的案前。

    阴修是个老好人,能进善不能除恶,有缺点,也有优点,不过对自己的故吏、门生,他还是很照顾的,特别是如荀贞这样出身名族、本身又很有能力、取得了不小成就的。

    荀贞今年不到三十岁,已是二千石太守、以军功得封颍阴侯,有这样年轻出息的故吏,对阴修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不但能加大他自己的政治力量,而且有利於他子孙后代的仕途。

    所以,在接到荀贞的信后,阴修虽然不是一个刚直不阿、不惧权势的人,但在经过权衡弊利得失后还是决定帮一帮荀贞,若是赵忠果然要向荀贞发难,那么他就为荀贞说一说话,当然了,这个“说一说话”是有“度”的,前提是不能损害他自身的利益。

    做出了决定,他提笔给荀贞回了封信,命人送去魏郡。

    ……

    袁绍和阴修不同,阴修只是决定适度给荀贞以援手,而袁绍在读过荀贞的信后,却当即决定如果赵忠向荀贞发难,那么他就要全力相助荀贞。

    对阴修而言,荀贞只是一个故吏,或许在将来能够帮助到他或者他的子弟,而对袁绍来说,荀贞现如今却已是他这个政治小集团中较为重要的一员了。

    最早来说,袁绍对荀贞是不太重视的,要非曹操的推荐,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天下还有一个荀贞,而随着征讨黄巾一战战事的发展,荀贞越来越出名了,特别是在张角被辛瑷逼死之后,他的名字一下为很多人所知,眼看着荀贞成了一个潜力股,袁绍自然不吝啬於扶他一把,於是帮他谋得了赵国中尉一职,而又没想到,在赵国中尉的任上,荀贞发挥出色,不但把国中的盗贼悉数平定,并又在张牛角、张飞燕之乱中立下了显著的战功,保住了巨鹿等郡的安定。既然荀贞发挥出色,表现得越来越上佳,那么袁绍对他自然也就是越来越重视了,因此又不惜力气地为他争得了一个魏郡太守的位置,并且为他争来了一个颍阴侯。

    且不说魏郡太守,只从“颍阴侯”这个侯位就可看出荀贞在袁绍眼中的地位的确是越来越高了。颍阴是荀贞的家乡,且是美县,要不是重视荀贞,袁绍怎可能会下力气给他争来此位?

    话说到此,其实也可从中看出袁绍此人颇有气度,舍得帮携看重的人。

    这与袁绍的出身和他本人的性格有关系。

    袁绍虽说是出身“公族”,但首先他原本不是嫡子,而是他生父的庶子,其次,他是被过继给袁成的,而且是在袁成死后过继过去的,等於说是“遗腹子”、“年幼失怙”,尽管他的生父、他的从父们对他从小就很是照顾,但说到底,在宗法上,他已经是“袁成的儿子”了,不可能跟着他的生父住,从小就顶起了“一家之长”的责任,这就难免会在性格的形成上给他造成一定的影响,便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某个方面而言,他就类似於这种情况。

    他年轻时为县令,回家时,送他的人很多,车骑如云,快到汝南郡界时,他叫这些人都回去,不让他们再送了,并且自己也改坐了俭朴的车,所为者何?只因为汝南有许劭,他担忧许劭会给他恶评。由此事例即可见,他不但比寻常的贵族子弟早熟、早自立,而且也更在意别人的看法,换而言之,更敏感於个人的“声望”。

    要知道,他的亲弟袁术在年轻时可是远不如他,人称“路中悍鬼袁长水”,何为路中悍鬼?说的就是袁术倚仗家势、任侠使气、横行霸道,与袁绍一比,两人的差距何止以道里计!

    不过袁绍和袁术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好游侠。

    毕竟袁绍是贵族子弟,好“侠”是不少贵族子弟的共同爱好,比如曹操、张邈,他们年轻时都好游侠,年轻、又有家势,难免会“目无法纪”。不过不同的是,袁术的“目无法纪”是“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之类,而袁绍则很快就把兴趣转移到了与受朝廷通缉的党人结交上。

    袁绍既然尚义好侠,又重名声,那么不可避免的,他就会与党人来往得较为密切。

    他出身公族,汝南袁氏天下重之,门生故吏遍布州郡,他有这么个出身,加上他名义上的父亲袁成当年在京城又有大名,上至公卿外戚,下到士子游侠,无不结交,很吃得开,京师为作谚曰:“事不谐,问文开”,“文开”即袁成之字,受袁成大名的“余荫”,又再加上他的生父和从父们对他又很宠爱照顾,那么几方面一结合,党人们也乐意与他结交。

    比如何顒、张邈等等,这些党人的名士、领袖都与他结交,成为他的奔走之友。

    他本是因为轻侠、重视清名而与党人结交的,但在党人结交的过程中,随着与越来越多的党人接触,难免的他也就越来越受到党人的影响,遂渐渐地就以诛除宦官为己任了。

    实际上,汝南袁氏与宦官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要不然,袁氏也不可能在两次党锢之祸中安然无恙,并且贵重於世。当然,袁氏与宦官的关系不错,并不是说他们依附於宦官,他们与党人、名士的关系也不错,如果袁氏依附宦官,是阉党之一员,与党人、名士的关系不好,那么袁绍就算想与党人结交,党人、名士料来也是不会理会他的。

    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这是袁氏在朝中的立身之本,也是袁氏能在历次政治斗争都安然无事,一直贵重的主要缘故,而如今却出了袁绍这样一个“逆子”,与党人往来密切、蓄养剑客死士,在袁氏家族内部,原本在最初的时候,袁绍的生父、从父们对此是不赞成的,所以当听说赵忠说“不知此儿终欲何为”后,袁隗就马上把袁绍叫来,当面训斥他。

    可袁绍已经在诛除宦官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受党人、名士的影响太深,已经把诛灭宦官当成了己任,那么自然对袁隗之训斥不当回事儿,而又因为袁氏一向虽与宦官的关系不错,与党人、名士的关系也不错之缘故,他虽不听袁隗的话,袁隗却也对他无可奈何,总不能强令他不得再与党人交接,这个命令如果一下去,传出去,袁氏的家声就要毁了。

    袁绍既存了诛灭宦官之志,又重名声,且知道名声在当下的重要作用,所以在看到朝中宦官势大,不可轻易除之的情况下后,他即以为袁成服丧为借口,辞官不做,在家服孝,随之又为他去世的母亲服孝,一连在家待了六年,这六年,既是他“养望在野”之时,也是他观察朝中、天下局势,以待机而动之时。

    连服孝六年,这在当下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尤其像袁绍这样的公族子弟。

    公族子弟要出仕是很容易的,比如袁绍,他二十岁时就已经是县令了,如不耽误这六年,以他的家世,就算不能升迁到二千石的太守国相,至少也能在朝中为一有实权的千石之吏,可他却能耐得住寂寞,却肯在年轻气盛、年轻人渴求富贵的时候不入仕,而且他的服孝还是严守礼节的服孝,穿粗衣服、住简陋的屋宅,饮食简单,这很不容易,一个出身公族、从小就锦衣玉食、正值气盛之年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一步,一下就得到了天下士人的交口称赞。

    但是这还不够,服孝六年之后,袁绍发现宦官依旧势大,而他本人的名望也因为他到底年纪还不算太大之故而没有达到可以得到天下党人、士子拥戴的地步,於是他继续不入仕,只是改去了洛阳客居。

    去洛阳客居的原因有二。

    一个是洛阳乃帝都,衣冠云集,贵人多、士子多,如在洛阳能得到高名,那么很快就能传遍天下;一个是在洛阳也有利於他结交到更多的士子、豪杰。

    他也是真能沉得住气,在洛阳一住多年,平时结交士子、英雄,私下里和何顒、张邈等积极救助落难的党人,何顒是个豪士、张邈有钱、袁绍有家势,他三人的组合可以说各补其短、互得其长,把扶危济困、救助党人这件事干得风生水起,这么多年来,不知救过多少的党人,有的是帮他们免罪,有的是给他们送钱,总而言之,在洛阳客居的这些年里,袁绍终於把他的名望发展到了一个顶峰,俨然成了党人中后起的中坚,成为了年轻一代士子的领袖。

    黄巾乱起之后,朝廷解了党禁,何进辟除袁绍。

    袁绍见党禁解了,又见黄巾乱起,又自觉羽翼已丰、自家的声望已足够登高一呼,於是认为到了英雄出世、除灭宦官之时了,兼之他与何进关系不错,因此不再像以前那样拒绝入仕,这次接受了何进的征辟,当了大将军府的一个府掾,没过多久,又被何进举荐为侍御史。

    可以这么说,袁绍蛰伏多年,“厚积簿发”,如今总算到了他准备大展宏图之时,他平时结交的党人、名士、英雄、豪杰现在也多瞩目於他,时刻等待他的召唤和举用。

    不过,袁绍能用的人虽然很多,但是知兵善战、能治军、而且手下有一支强大武装力量的人却不多,算来算去,现如今能够拿得出的手也就是荀贞一个,——不是说他手底下没有勇武敢战之人,也有,但他现有的这些人很少有参与过实战的,在这方面比不上荀贞。

    所以,袁绍对荀贞越来越重视,如果说以前荀贞还只是存在於他这个政治小集团的外围,现在荀贞已经进入内围了。

    袁绍之所以重视荀贞的知兵善战、有武装力量,这是有客观原因的。

    此前大将军窦武和老一代党人陈蕃等人也做过诛宦的事,但最终却失败了,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手里没有忠诚的武装力量,结果被宦官们给攻灭了。

    这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京师的武装力量现大多被宦官把持,何进虽是大将军,但才做到这个位置没多久,对京师的驻兵影响还不深,控制的力度还不大,如果宦官再像上次那样搞兵变,那么窦武、陈蕃等人之结局就是袁绍的未来,而就京师驻兵来说,何进尚且不能得以全部控制,袁绍想插手入内更是几无可能,那么要想要抗衡京师驻兵,要想抗衡宦官们手里的武装,就只能借之於外了。

    荀贞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所以,袁绍给他弄了一个魏郡太守的位置。

    魏郡离洛阳虽不近,有千里之远,可到底是挨着京畿的,南边就是司隶校尉部的河内郡,如果日夜行军,十来天即可到达洛阳。荀贞知兵善战,义从的战斗力很强,那么倘若有变,随时可以把他召之入京,也就是说,荀贞已成了袁绍现在越来越倚重的一个强援。

    当然了,虽然急行军的话,十来天即可从魏郡到达京师,可到底还是有点远,所以袁绍还有个打算,想再等上几年,待荀贞的资历够了,看能不能把他调入京师任一个校尉、乃至中郎将之职,这样一来,等诛宦之时,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他现在既然如此重视荀贞,那么在荀贞求助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他经过考虑,认为赵忠就算不满荀贞,可毕竟李鹄只是一个郡丞,一个小人物,并且他还不是赵忠的人,只是赵忠的族人赵然的爪牙,隔了一层关系,也就是说,李鹄之死活和赵忠的根本利益无关,最多也就是让他觉得颜面受损了而已,这么个情况下,如果袁绍与之相争,一定要保荀贞,赵忠应该也不会坚持到底,毕竟袁氏世代公卿,在朝野之势也是很大的。

    “力保荀贞”这件事让别人去办可能难点,由袁绍来办却不难。

    何顒也收到了荀贞的信,拿着信来见袁绍,袁绍把自家的决定告诉了何顒,何顒本就是想来问问袁绍的意思,想建议袁绍一定要帮荀贞的,听了他这话,自是赞同,深以为然。

    当下,袁绍回信一封,叫人送去给魏郡。

    此前,袁绍与荀贞之间的联系都是由何顒来办的,这一次则是袁绍直接与荀贞勾通了。

69 寻得事由插爪牙

    魏郡。

    程嘉去梁期给魏光送信后,荀贞在府里待了两天,实在是静极无聊。

    这天下午,他遂把郡劝农掾康规和郡议曹的曹掾召来,询问农事以及孩童入学之事。

    孩童入学之事没什么可说的。

    荀贞现如今在郡府里说一不二,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他既然令郡议曹负责“孩童入冬学”之事,郡议曹的这帮儒生们就老老实实地去做,不管是娇生惯养的名族子弟、还是出身低微的寒家士子,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本曹的头等要事,一个个分赴各县,没一个敢叫声苦的。

    郡议曹的曹掾把各县童子入学的数据都记了下来,这会儿从袖子里把记录数据的简片摸了出来,向荀贞汇报,先细细地把各县入学之童子数目分别报与荀贞,最后总结说道:“截止目前,今年冬已有八千余童子入学,较之去年,人数颇增,此皆府君劝学、文教之功也。”

    以往盛时,魏郡有人口近七十万,今虽遭兵乱之后,亦有差不多五十万人口,这五十万人里,除去老、中、青男子和妇孺,适龄的童子大概有几万人,数万适龄童子,而入学的就有八千余,这个比例确实不低。不过有汉一代,因为国家重视文教,民间的基础教育很普及,特别是冀州、豫州、兖州、司隶校尉部等这些内地州郡,几乎郡郡、县县、乡乡有学校,黔首百姓的识字率本来就很高,相当可观,所以魏郡今年虽有八千余童子入学,比之去年固然人数增多了,但如与太平时相较,这个入学的比例最多也就是持平,就算有过之也超过不了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老百姓只有在填饱肚子之后才会有功夫去求学识字,现在毕竟是兵乱之后,能有这么高的入学率已是很不错了,从侧面也反应了荀贞这一年在魏郡干得不错,把魏郡治理得很好。

    荀贞心道:“八千余童子入学,也算马马虎虎了,想来待到明年朝廷考课时,於文教这一块儿我是可以过关了。”文教成绩也是朝廷对郡国长吏的考课项目之一。

    童子入学之事,郡议曹办得不错,荀贞素来是有功则赏,当下传出檄令,给负责操办此事的郡议曹的吏员们每人奖励钱帛若干,并令郡功曹王淙在阀阅簿上给他们每人记上功劳一笔。

    郡议曹的曹掾是郡之名儒,自有风度,得了荀贞的夸奖和奖赏,却是依旧沉稳静娴,俨然宠辱不惊。

    童子入学之事汇报已毕,接下来康规汇报“备来年春耕”的农事。

    农事也办的很顺当。

    这在荀贞的意料之中。

    虽说听闻朝廷已经选任了几个人,诏之出补郡中长吏空缺的诸县,如武安、内黄、繁阳等县,但或因路远、或因盗贼隔道,这几个人至今尚无一人到任,现在这几个县里管事的依然是刘备、李琼、宣康等“守令长”,他们对荀贞的命令自不会抗拒;至於余下那些不缺长吏的诸县,荀贞先逐梁期令、复捕李鹄,把赵然都给逼得退出了邺县,在郡中早已是威名大震,借给这些县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不听荀贞之令,因此,“备来年春耕”之事办得非常顺利。

    康规在郡府里为吏多年了,这是第一次遇到像荀贞这样强势的长吏,事情办得顺当,他的心情也就很好,心情一好,话不免就多,而这话一多,却就让荀贞听到了一件可兹利用之事。

    “卿说邺县现存之官有耕牛比册籍里所记的少了几头?”

    “是啊,比册籍里少了三头。”

    “为何少了?”

    “这倒也不怪邺县县廷,今冬降雪虽比去年晚,但天气却比去年冷,那少的三头耕牛,一头是被冻死的,余下两头则是染病死的。”

    荀贞不乐,说道:“这怎会不怪邺县县廷!”

    “……。”

    “邺县县廷如果看管得力,牛岂会被冻死?又岂会病死?”

    康规心道:“若说冻死是邺县县廷的责任,病死怕是难以怪罪到邺县县廷的头上,人有生老病死,牛亦然,病死这种事,邺县县廷也无能为也。”心中这么想,嘴上顺着荀贞的刷,应道,“是,是。”

    “传我檄令,即召邺令来见!”

    看荀贞这架势,是准备把邺县令召来,当面训斥之了。评心而论,邺县令挺配合康规工作的,因为几头牛的事儿而使他被荀贞面斥,康规有点於心不忍,於是笑道:“邺令知道死了三头牛后,很是自责,以下吏愚见,似不必再把他专门召来了吧?”

    荀贞正色说道:“牛者,田之助也。卿又不是不知,郡方遭贼乱,牛本就稀少,而邺令看管不力,又致使三牛冻、病而死,更是对本郡来年之春耕农事雪上加霜!少一头牛,明年可能就要少收获二三百石之粮,少三头牛,就是少收获千石粮,千石粮乃五百人一月之口粮也!如此严重渎职之事,我身为太守,怎能不把他召来?不把他召来,就引不起各县的重视!”

    荀贞上纲上线,康规无话可说,只得应道:“是。”

    康规出去找邺县令传荀贞的檄令,郡议曹的曹掾也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出了院子,郡议曹的曹掾赞道:“三牛冻、病死虽是小事,然府君见微知著,不因此而作罢,重农体民之情可见之矣!”

    听议曹曹掾这么一说,康规转念一想,也觉得的确是如此,不再认为荀贞是在小题大做,转而自我反思,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批评,提醒自己:“府君厚恩,重用我,把农事委托於我,我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今日这般以为三牛冻、病死是件小事的观念万不可再有了!”

    看着康规与议曹曹掾出去,荀贞坐在堂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心道:“我久欲再安插人手入邺县县寺,只是一直苦於邺令对我极是恭敬,找不着机会,因拖延至今。今天总算找着了一个机会,可以把栾固、霍衡荐举给我的那几个人安插进邺县县廷了。”

    自握住了邺县令的把柄之后,邺县令对荀贞一直恭恭敬敬、无有不从,凡是荀贞的吩咐,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儿,他也务必要亲自操办,一定要将之办得尽善尽美。他这么老实听话,荀贞倒是不好继续往邺县县廷里安插人手了,一直到现在为止,他在邺县县廷里的人仍然是只有霍衡的从弟霍湛一人。

    好容易今天找着了邺县令的一个疏漏错处,荀贞怎肯轻易放过?他心中盘算道:“栾固、霍衡、陈仪诸人总共给我举荐了五个邺县士子,经由君昌打探,这五人中有三人痛恨赵家,可为我用,等会儿邺县令到了,我当令他将此三人擢入县廷,分任之於贼、决诸曹。”

    邺县令有把柄在荀贞手中,对荀贞本就是畏惧十分,在荀贞把李鹄捕拿下狱后,他对荀贞越发是畏之如虎,一闻荀贞有召,不敢稍停,马上催促县吏备车,飞驰来拜谒荀贞。

    康规在向他传达荀贞的檄令时,略微提点了他一下,把荀贞之所以召他去郡府的缘故透露了些。在去郡府的路上,邺县令忐忑不安,到了郡府门外,他从车上下来,一个随从也不敢带,徒步入府,由郡中吏卒在前引着,往荀贞所在之正堂而来,因为对荀贞太过畏惧、压力太大,待到登入堂上时,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居然渗出了汗水。

    入到堂上,他不敢抬头,往前走了没两步,便扑通一声拜倒地上,连连叩头,口呼死罪。

    他这一副胆小怕死的模样,倒是让荀贞不由失笑。

    想想就在几年前,见到县令长这样的“高官”,荀贞还得拜迎,而一转眼到现在,他的威风却已能使一县之令长“闻风丧胆”,也是有趣。

    荀贞本是打算先严厉地训斥他一顿,然后再把目的说出,如今见他这么一副模样,也懒得再训斥他了,淡淡地吩咐他起来,默然了片刻,徐徐说道:“我闻贵县的耕牛冻、病死了三头,而今十二月,已是年底,很快就要来年春耕了,无牛则不能耕也,你既不能把牛看顾好,那么我就派几个人帮你吧。”

    “下吏该死,下吏该死!连一头牛下吏都看不好,实在该死!下吏能力有限,如能得府君荐人相助,下吏求之不得。”

    荀贞在纸上写下了那三个可用之人的名字,召他近前,把纸给他,说道:“此数人皆贵县之名士也,想来足够助你了。”

    邺县令卑躬屈膝地接过纸,展开观看,荀贞写的这三个人名,他皆略有耳闻,虽说不像荀贞说的是“贵县之名士”,但也均是邺之士子,他心知荀贞是绝不可能让这三个士子来帮他养牛的,料来应是别有用意,鼓足勇气,试探地问道:“府君所写此三人,下吏亦尝闻之,确如府君所言,此皆鄙县之名士也,如用之养牛,怕大材小用?”

    “那你觉得怎么安排才好?”

    “下吏愚钝,悉从府君之意。”

    “这几个人是栾掾、霍掾荐给我的,你看着安排吧。”

    邺县令诺诺,软着腿出了堂,走在路上寻思想道:“栾固、霍衡一个是郡贼曹掾,一个是郡决曹掾,府君说这几人是栾、霍所荐,意思莫非是说想让我把这几人安排到贼、决二曹?”拿捏不住荀贞的心思,又不敢再去问,最后做出决定,“我便先把此三人安排到贼、决二曹,如不合府君心意,我再改之就是。”

    有了此三人入邺县的贼曹、决曹,加上之前被安插入邺县贼曹的霍湛,邺县的贼、决二曹至此也算是落入荀贞的掌控之中了。实事求是的说,荀贞本是想不落痕迹地把这三人安排入邺县县廷,之所以今天以“助邺县令养牛”为名,如此生硬地强迫邺县令接纳、安置此三人,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不知道赵忠会对李鹄案有何反应,故此不得不加紧在魏郡的人事部署。

70 相见恨晚堂上欢

    魏郡。

    洛阳离魏郡千余里,袁绍、阴修给荀贞的回信不会很快就送到,路上得走一段时间。袁、阴二人的信到来之前,先前去梁期的程嘉回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魏光。

    魏光终於做出了决定,接受荀贞的延揽。

    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有二:一个是程嘉多次亲去面见他,诚意十足,一个是荀贞“本身的实力”。

    前者不必多言,只说荀贞“本身的实力”。

    郡丞李鹄被捕、死在狱中后,赵然居然落荒而逃,从邺县城里逃了出去,在魏光看来,由此似可推出:较之赵家之势,荀贞虽或有不如,但应该也是可与之相抗衡的,要非如此,首先荀贞料来断不会对李鹄下手,其次,赵然也不会逃遁出城。

    ……

    闻得魏光来到,荀贞大喜,亲到府门口相迎。

    魏光体壮雄阔,在府门内,荀贞与他相见,亲热地握住他的手,打量片刻,笑道:“久闻公名。君昌常对我说,说公雄壮威武,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吾盼公来久矣,今终将公盼来!”

    魏光今年四十多岁了,荀贞才二十多岁,两人年龄相差不小,所以荀贞尊称他为“公”。

    魏光受宠若惊。

    依汉之礼仪,非亲热相熟之人,尊长者是断然不会去握对方的手的,荀贞一见魏光的面就主动上前亲热地握住他的手,这是一种礼敬,又以二千石太守兼颍阴侯之尊,敬称魏光为“公”,这又是一种礼敬。两人初次见面,这才说了一句话,荀贞就让魏光觉得如沐春风。

    魏光抽回手,后退了两步,撩衣想要下拜行礼。

    荀贞拦住他,扶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拜下去,笑道:“你我虽初次见面,然公之大名我如雷贯耳,我闻公昔年尝游侠乡里、名闻郡县,不瞒公言,我亦少好游侠。凡好侠者,必怀豪迈之气,非俗礼之可拘者也!公又何必效那腐儒,行此俗礼?人贵交心,不在礼也。”

    魏光听得荀贞如此说,不再执意行礼,颇怀感慨地叹了口气。

    边儿上程嘉闻他喟叹,知他这必是因为受到荀贞的礼遇而感动,却故作不知其意,装成怫然不乐,说道:“魏公今初见君侯缘何就叹息不已?莫不是君侯有哪里不入公之法眼么?”

    魏光紧紧握住荀贞的手,真诚地说道:“君侯之名,在下亦久闻之。今日一见,果如程君所言,确是英姿勃发、少年英俊。君侯以二十余之龄,先从故中郎将皇甫公平定数州黄巾,复在中尉任上平定赵之乱贼,又定张牛角、张飞燕之乱,又幸赖君侯,平定了我郡於毒之乱,使我郡百姓复知了汉家之威仪,这实在是我郡百姓,也是在下的幸运之事!君侯一到我郡,在下就想拜谒君侯,只是人微位卑,不敢冒昧求见。前些时,程君不以在下卑微,屈尊造访在下,这本就是很惊喜的一件事了,复又从他口中听到君侯的玉音传来,更是让在下惊喜十分,当时就想来拜谒君侯,只是琐事缠身,不得来见,因而一直到今日才来。迟来之罪,尚祈君侯勿怪!”他顿了顿,又说道,“在下虽然少年好游侠,然及长知事,亦尝折节读书。”

    荀贞听了他的话,不觉一笑,心道:“‘然及长知事,亦尝折节读书’这两句却是在变相地答复我方才称赞他‘少好游侠’的话了,程君昌说他好名,果然不假。”

    只有非常好名之人才会介意自己的过去。游侠虽然是当下之风行,但毕竟比不上士子的出身,在大多数士子的眼中,游侠只是市井之徒罢了,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魏光在听到荀贞称赞他年少好侠的话后,大概是为了免得引起荀贞的误会,误以为他只是一个市井好侠之徒,所以特地“画蛇添足”地补上了一句他也曾折节读书。

    荀贞笑道:“人之相交有数种,有白头如新者,有倾盖如故者,有虽终生未见而却神交如故旧者,我与公虽见之恨晚,然亦可谓神交已久了啊。”

    荀贞见在魏光身后立了两个青少年,一个二十七八岁,一个十七八岁,问道:“此二子英气外露,不知是何人?”

    程嘉笑着代魏光介绍,说道:“此魏公之二子也。”指了指年龄较长的青年,说道,“此魏公长子,名翁。”指了指年龄较少的少年,说道,“此魏公幼子,名房。”

    荀贞笑道:“我闻魏公有二子,长子以前汉大侠郭解之字为名,幼子以经学名师京房之名为名,并闻公之二子皆地方俊彦、一时之秀也,今日一见,名下无虚士!”

    荀攸也跟着荀贞出来接迎魏光了,这时见荀贞与魏光寒暄已毕,乃笑道:“院中凉寒,不如移步室内再叙谈如何?”

    荀贞拍了拍额头,哈哈笑道:“盖因久渴慕见魏公之故,今与魏公一见,相逢恨晚,竟至忘了请魏公入室,却是我的失礼了啊!魏公,请移尊步,你我入室内再谈!”

    魏光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数人转身,向府内堂上行去。

    荀攸跟在荀贞身侧,看了眼跟在魏光身后的魏翁、魏房二人,心中想道:“程君昌数次去梁期见魏光,魏光迟迟不来,而今日一来,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起来,这是个有决断的人啊!”

    先前,程嘉数次去梁期见魏光,魏光迟迟不来,不给一个准信儿,说明他当时还没有做出决定,而他这一做出决定来见荀贞,便带着两个儿子同行,这分明是在向荀贞表示:我来见你,这是托家相从了,我一家人的命就都给你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魏光的确是个有决断的人,没做出决定的时候则罢,一一旦做出决定就举家相从,也难怪他昔年纪轻轻地就能以轻侠闻名州郡。

    荀贞、魏光等人入到堂上,分宾主落座。

    自有侍婢之女奉上温汤。

    诸人方落座下来,魏光又起身,行至堂中,下拜堂上。

    荀贞起身,想要下去扶他,他伏地叩拜,说道:“君侯请不要来扶我,我这一拜有两个缘故。”

    荀贞到他身前,弯腰搀扶,他果然不肯起来。

    荀贞遂笑问道:“有哪两个缘故?”

    “君侯年轻英武、平弭乱贼,在下这一拜,第一是拜君侯给我冀州、魏郡百姓带来的功德。”

    刚才在府门口的时候,魏光没能下拜,他现在这一拜却是要把之前的那一拜给补上。

    荀贞虽然重视他,但他既然来了,那么他就是荀贞的下属了,尊卑之礼不可废,所以这一拜不能省,也就是说,他通过这一拜,等同是奠定了他与荀贞的下属与主君的关系,换而言之,他这是在向荀贞表示:他从此之后就是荀贞的人了,他这就算是正式投到荀贞手下了。

    荀贞是个聪明人,领会出了他的意思,遂不再坚持拉他起来,笑问道:“第二是什么?”

    “这第二,则是请君侯放心,君侯所思之事,在下必全力以赴,毫不隐瞒。”

    荀贞是聪明人,魏光也不是笨人,荀贞三番五次地派程嘉去找他,所为者何?就别说程嘉在后几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把荀贞的意思隐晦地告诉他了一点,即使程嘉一个字不说,他只从荀贞与赵然在郡中的斗争他也能猜得出来,荀贞这定是想通过他来收拾赵然,乃至赵家。

    也正因此,他才犹豫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做出了接受荀贞延揽的决定,而一做出决定,他就带了两个儿子齐来,而又一见荀贞,刚入到堂上,不等荀贞说到正题,便主动先第一句话就告诉荀贞: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这份豪气,这份痛快,饶是荀贞见人颇多,亦不由得为之惊奇。

    要知道,赵家势大,就不说在朝中,只说在魏郡,赵家之势就是内外胶固、根深叶茂,扳倒实属不易,便是荀贞也是打定了干掉赵家就逃亡的主意,何况魏光的身份、地位、人脉、家世等等各方面都远不如荀贞?他实在是提着脑袋做出的决定,而他的这个决定一做出来,就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这份决断不得不让荀贞惊奇。

    话说回来,魏光为何能做出这么个决断?

    原因也简单,如上所述,一个是程嘉多次去找他,他出身游侠,有游侠尚气轻生的特点,既然得到荀贞的厚重礼遇,那么就如春秋战国、乃至前汉本朝的一些著名刺客一样,把命托付给对方就是,当然这是次要缘故;主要的缘故则便是因为荀贞表现出来的强势,让他误会了荀贞背后的能量至少能够和赵忠抗衡,所以他才决定投奔荀贞,接受荀贞的延揽。

    荀贞把他扶起。

    既然魏光都这么干脆了,荀贞也不多说什么了。他拍了拍魏光的臂膀,复又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公以诚意待我,我亦会以诚待公,必不负公!”

    魏光豪气,荀贞诚挚,这次相见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堂上的叙谈极是融洽。

    叙谈许久,到了晚上,荀贞设宴款待魏光,当晚与他同榻而眠。

    次日,荀贞又令功曹王淙给魏光安排住舍,给了魏光一个郡曹史的职务。

    魏光跟着王淙去住舍后,荀攸问荀贞:“此人如何?”

    荀贞答道:“草莽中亦有豪杰。”

71 此子存有难测之志

    京都洛阳。

    赵忠虽是中常侍,长在宫中,但如他这样有权势的大太监,在宫外也是有住所的,只是不常出外居住罢了。

    这一天,他得了闲,出宫回到住处,进到院中,来入堂上,先是家中的子弟上来拜见,接着,他召来府中诸主事之大奴,询问家事。赵忠是魏郡邺县人,家业多在邺县,但他久在京都,在京都周边也是有不少膏腴田地的,并在京都的几个大市里有很多的商铺。

    各个负责主事的大奴分别上前,一一汇报田庄、商铺之近期事宜,待诸事汇报完毕,又有奴上前,呈上近些日来给赵忠送礼、拜谒他的人员名单。

    赵忠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个,扔到一边,问道:“还有别的事儿么?”

    一个大奴上前,禀道:“邺县赵然遣人送来了一封信,本打算明日送入宫中,呈给公看,没想到公今天就出宫回家了。”

    “噢?赵然给我有家书?呈上来。”

    这个大奴取来赵然之信,奉给赵忠。

    赵忠在宫中长近二十年,因为长期养尊处优,保养得好,年纪虽不小了,但面白肤红,大腹便便。他接过信封,撕开封泥,取出信来,细细观看。

    赵然是赵忠的族兄,一向很得力,也深得赵然的信任,要不然,赵忠也不会把邺县的老宅交给赵然看管。对赵然在家中的管事,赵忠一向很信任,同时也很满意,觉得赵然做的不错,每年的孝敬很多,很懂事听话,非常满意。

    这时打开赵然的家信,赵忠本以为是寻常的一封问候家信,却不料看了几眼,竟是说及荀贞捕、杀李鹄之事。对李鹄这个人,赵忠也是知道的,他虽与李鹄不是很熟,但李鹄既然是在他的家乡为吏,他对此人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并且因为李鹄与赵然走得很近,赵然平时在家信里时而也会说到此人,给李鹄说两句好话,以为李鹄将来之升迁做些铺垫。

    对李鹄这种小杂鱼,赵忠本是没当回事儿的,他听话固然好,不听话,换掉一个就是,只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没被赵忠当回事儿的小杂鱼却被荀贞给捕拿入狱并死在狱中了。

    赵忠把信读完,将之丢到案上,说道:“一个小小的郡丞,被捕下狱也就下狱吧,值得特地写信给我么?”

    赵然把李鹄被捕和李鹄死在狱中当成了天大的事儿,以至吓得逃出邺县,遁藏在庄中不敢露头,赵忠却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这是因为两个缘故。

    第一个缘故是赵然身在邺县,和荀贞是直接打交道的,事关他本身之“生死”,他又一直对付荀贞,难免会心虚,所以一见李鹄死在狱中就吓得仓促逃出邺县,而赵忠身在京都,手握大权,一个小小的六百石郡丞之死在他看来,却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当然了,赵忠对荀贞这种士族子弟是没什么好感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荀贞封侯这件事上与张让一起对荀贞使绊子,可对荀贞没好感是一回事儿,怎么收拾荀贞又是一回事儿。因为黄巾起义之故,朝廷解了党锢,许多党人名士得以复出,出任州郡地方,甚至入朝为吏,赵忠、张让等对付这些大敌还来不及,这个时候不想再因此“小事”而分心分神地收拾荀贞。

    第二个缘故是赵然虽为赵忠之族兄,在魏郡跋扈横行,号令长吏,可他到底是居於地方,视野不够开阔,这一点远不如赵忠。

    也就是说,赵然的眼中可能只有魏郡,大一点说,最多能看到冀州的一部分,他看不到整个天下的局势、形势,而赵忠却是可以看到的,如上所述,现在很多名闻天下、名重海内的党人被解除了禁锢,得以出仕地方、朝中,不少一摇身、起家即为二千石的,这些大敌还来不及收拾,赵忠暂时也不想再去动荀贞。

    故此,赵忠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不以为然,觉得赵然大惊小怪了。

    当然,这也和赵忠与李鹄不熟悉有关,赵忠不认识李鹄,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耳闻而已,而且也不是常听,只是有时会在赵然的信里看到他的名字,彼此很陌生,那么对李鹄之生死自然也就很淡漠,不当回事儿了。

    赵忠能为今日之高位,虽是阉宦之贼,为党人、名人、多数的士子多唾弃痛恨,可他手底下也是有智谋之士来投奔的,毕竟荣华富贵人人都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清节正直的,趋炎附势之徒也不在少数,所以他手底下也是颇有几个聪明多智之人。

    他的几个得用的门客在座,一人取过赵然的信,细细看过,沉思片刻,正容对赵忠说道:“在下窃以为,此事不可小觑,不能当成是件小事儿,公应重视。”

    赵忠说道:“噢?此话怎讲?一个小小的郡丞,死也就死了,有何大惊小怪的?先生何意,我愿闻其详。”

    “李鹄,一个小小的郡丞,他死了固然也就死了,诚如公之所说,不值得大惊小怪,可问题是荀贞此子却不容轻视,窃以为,公必须要重视他啊!”

    “这话怎么说?”

    “公请试想,荀贞何人也?”

    “我知此人,乃是颍阴荀氏之子弟,昔在颍川为吏,后从皇甫嵩出平黄巾,得以军功为赵中尉,复以军功为魏太守,赖袁本初之力,得封颍阴侯。”

    “正是。此人过往之经历,看似寻常,可细琢磨之,却却不容小视。”

    “此话怎讲?”

    “两个缘故:其一,他出身荀氏。当年党锢之前,荀氏与党人结善,荀氏八龙、荀昱、荀昙等人皆为党人之属,荀昱且为党人的‘八俊’之一,号为天下好交荀伯修。又如李膺诸辈,皆与荀氏相交莫逆,是为世交。因此种种故,党锢起后,荀氏得被禁锢。荀贞此子既然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家族之内,对公等必怀仇怨。要不然,他也不会先后得到皇甫嵩、袁绍诸人的青睐。皇甫嵩何许人也?虽非党人,实为党人一类。而袁绍更不必说,虽为袁氏子弟、公族之后,可却与他诸父行事不同,蓄养死士於洛阳,结交党人於海内,其志不可言也。荀贞此子既然能得到皇甫嵩、袁绍的青睐,则与此二人必然道同。由是,在下窃以为,荀贞此儿入仕至今,虽然只在数年前捕拿过张直,此外与公等在州郡之子弟、宗族、亲信俱相安无事,可却不代表他对公等不怀怨恨。”

    “这一点我知道,要非如此,我也不会在袁绍请朝廷封他侯时助张公阻之,只是惜乎没能成功。”

    “是,公高瞻远瞩,明眼千里,自是知道此点,却是在下多说了,但是第二点……。”

    “第二点是什么?”

    “在下对荀贞此子在颍川、赵郡之昔日行事及他去魏郡后的行事略做了点了解。”

    “噢?你何时对他的以往和现在做的了解?”

    “便是在得知袁本初为他请封侯后。”

    这个门客倒是个忠心耿耿的,知道了袁绍支持荀贞后便立刻对荀贞展开了调查。

    荀贞本来是在州郡有名,但在朝中名气不大,毕竟他年纪轻,出名得晚,之前很多年默默无闻,又不是荀氏的嫡系子弟,那么名在朝中不显也是正常之事,可袁绍何许人也?却是天下闻名的,俨然党人新一代的领袖,包括很多老一辈的党人对他也是赞许有加,要非因袁氏累世公族,在朝中、地方的影响力很大,张让、赵忠等恐怕早就收拾袁绍了,所以,一听说荀贞与袁绍搭上了边,马上引起了这个门客的重视,对荀贞展开了调查。

    赵忠闻之,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你说来看看,你都调查出了什么?”

    这个门客说道:“在下如不调查也就罢了,在下这一调查,真是吓了一跳。”

    “怎么说?”

    “荀贞此子昔在颍川时结交轻侠之徒,蓄养死士之客,这与袁本初如出一辙,从军后,又养了数千义从,此数千义从常从征战,久历沙场,在下虽未亲见之,然闻之早已是精兵一支了。他现在的名声虽然尚未显於天下,但身出荀氏,复娶许县陈氏女为妻,荀氏者,州郡之望,许县陈寔死,天下奔吊者三万余人,此儿有此家声,复果勇,有军功,知兵能战,我闻他在魏郡亦颇有治民之手段,乃文武之才也,假以时日,必为党人中坚,不早除之,终成后患。”

    赵忠本是倚着胡床斜坐的,听到这里,他坐直了身子,蹙眉沉思了多时,说道:“听卿这么一说,此子确是存有难测之志。”

    “正是。他现在在魏郡为太守,魏离京都虽不近,然亦不远,精兵日夜兼道而行,最多十日可达,如遣骑兵,则千里之地,三日可到。外有荀贞此子,内有袁本初之徒,如他俩内外呼应?而且袁本初和大将军来往密切,万一他们突然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赵忠听到这里,悚然而惊,拍案说道:“要非卿之提醒,我险些坏了大事!”

    “公意何为?”

    “郡丞虽小,亦六百石,位比朝廷下大夫,乃是朝廷命卿,今李鹄被捕下狱,死在狱中,我当奏请天子追究之!”

72 凌霄鸿鹄颍阴侯

    赵忠受门客的提醒,提高了对荀贞的重视,这对荀贞是有利的,但也是有不利的。

    先说不利的一面,树大招风,名声一上去,而如果又没有过硬的后台,那么很可能就会遭受到阉宦的沉重打击,以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如袁绍这样后台过硬的,张让、赵忠等可能没办法,至少在撕破脸之前,没办法收拾袁绍,因为阉宦之势虽强,可不到生死存亡之际,却也是不愿得罪袁氏的,毕竟袁氏的势力也很强,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可如荀贞这样的,名声渐大,而后台又不如袁绍硬,这个时候就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了,这要是换了别人,大概会难逃此劫,但对荀贞来说,却是不然,他熟知历史的走向,在做出诛赵的决定时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所以赵忠就算想杀他,怕是也难杀成。

    换个角度看,再来看对荀贞有利的一面,荀贞如今已经引起了赵忠的重视,对他在党人、名士、士族子弟中的名声而言却是一个提高,凡是被敌人重视的,那么在本阵营中必然就是出众的,敌人越重视,那么此人在本阵营中的地位显然就会越高。现在荀贞已经得到了赵忠的重视,那么等到他诛杀赵氏之后,可以想见,他必会成为天下瞩目的众人之一。

    到的那时,就算他仍然达不到袁绍的高度,可至少在袁绍这个政治小集团里地位会更加重要,并且在天下士人中的名望也会直线上升。有了这个基础,无论是将来诛宦,还是将来讨董,他都能得到一个不错的位置。比如诛宦的时候,有了他在袁绍政治小集团里地位的上升,那么他就很可能会参与到决策层中,这等大事,一旦参与到决策层中,那身价就截然不同了,再比如说将来讨董,他肯定也能因此而成为诸路诸侯中地位较重要的一支,地位上去了,有话语权了,他手底下又有数千精锐敢战的步骑义从,这就是“名实兼具”,那么就极有可能会得到一块儿不错的地盘,这都是很有利的,对他日后参与逐鹿天下是有大利的。

    总而言之,诛赵的危险很大,可这却是一本万利的事,借邺县赵家的脑袋,换来日后之步步向上。

    对赵忠决意收拾荀贞之事,荀贞远在魏郡,尚不知道,近在洛阳的袁绍、何顒等却闻到了风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作为彼此对头的双方,对对方的行踪、动静自然更是格外关注,所以袁绍、何顒很快就知道了赵忠想要收拾荀贞。

    何顒已经为此事见过袁绍了,这时又来见袁绍,一见面,他就说:“我闻赵忠欲诬荀贞之,本初,你我必须救他!”

    袁绍答道:“我已回信给他了,叫他放心,此事我当然会帮他。”

    何顒见袁绍并没有改变原先的打算,很满意,又进一步地说道:“君与贞之同州,汝、颍接壤,乃是州里人,昔日郎陵公在世时,荀氏与君族长辈多有来往,君族与荀氏又可谓世交,今贞之为魏太守,又全是赖君之力,现今赵忠欲诬贞之,君如不救,天下失望,君如救之,则天下必益重君!”

    袁绍以为然。

    荀贞和袁绍是州里人,两族之前也有过交往,袁绍如不救荀贞,天下肯定会失望,这是从袁绍本身的名望来说,而从袁绍日后诛宦的助力来说,荀贞手底下有精兵义从,他本人又知兵善战,也是一大助力,所有不论从哪个方面说,救荀贞都是必须的。

    但是只凭袁绍一人,可能还抗衡不了赵忠,不过也不要紧,荀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早前给王允、孔融、荀爽等也有信去。

    王允、孔融、荀爽等接到信之后,王允、孔融皆是大奇,他们认识荀贞,但当时虽然看出了荀贞似非常人,有英杰之气,可却完全没有想到荀贞竟然敢和赵氏作对,这是很了不得的。孔融、王允皆痛恨阉宦,并且他二人的性格又都是嫉恶如仇,今既然荀贞得罪了赵忠,那么他们当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王允乃是天下名士,孔融虽然年龄比王允小,可也早已名重天下,而且他两人又都是名族出身,王氏乃是州郡冠族,孔氏乃是孔子之后,有他两人亲自出面为荀贞鼓吹,一时间,荀贞之名响遍豫州诸地。

    豫州临京都,舆论这一造上来,京都也就闻之了,很多朝廷中荀贞本不相识的正直吏员自然也就会出手相助。荀爽也很为荀贞鼓吹。而且荀贞是陈寔的孙女婿,陈寔去世的时候,大将军何进亲遣人吊丧,天下赴吊者三万余人,由此可见陈寔之名,闻得荀贞乃是陈寔之孙女婿,不但是豫州等地了,京都周边诸州都有不少人出面称赞荀贞,舆论甚大。

    却说大将军府里有一人,名叫郑泰。

    此人乃是河南郡开封人,字公业,少有才略,多谋计,知天下将乱,和荀贞当年在繁阳亭时干的事差不多,也是阴交结豪杰,家有田四百顷,而食常不足,名闻山东,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徵,皆不就,大将军何进辅政,徵用名士,以此人为尚书侍郎。

    郑泰这个人,荀贞不认识,但早些时,故太尉张延下葬,郑泰特地请了几天假,也赶去河内奔吊了,认识了荀攸,因也知了荀贞之名,他闻得赵忠欲治罪荀贞,便去见何进。

    何进虽是出身屠户,因外戚而才得居大将军之高位,但眼下来说,他却是以前辈窦武为楷模,颇想在大将军的任上做些事来,诛诛宦的。

    他的诛宦与袁绍有不同之处,也有相同之处。

    袁绍志欲诛宦,既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也是为了士族的利益,因为袁绍是士族的一员,袁氏是士族中有数的大族之一,所以袁绍自身的利益其实是和士族的整体利益息息相关的,而何进诛宦,虽说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比如现在来说,洛阳的驻军很多在宦官的控制下,何进虽为大将军却也指挥不动,这肯定就损害到何进的利益了,甚至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了,不但兵权如是,在政事上更是如此,汉之大将军不但有兵权,亦可议政,所以为了自身的利益、权力,何进得诛宦,可他诛宦也仅仅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和权力,和士族没有什么关系。

    何进是什么的出身?屠户的出身,和士族根本就不搭边,并且他是外戚,外戚和士族虽不像士族与阉宦那样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却也不是一团和气,有汉以来,尤其是中兴之后,朝中的权力斗争从来都是三个主角:外戚、宦官、士族。

    宦官势大的时候,外戚与士族可能会结盟,士族势大的时候,外戚与宦官则可能会结盟。

    现在是宦官势大之时,所以何进与袁绍一直往来密切,算是盟友的关系。

    故此,何进的诛宦和袁绍的出发点有相同,有不同,更多的可以说是不同,因为袁绍代表的是士族这整个一阶层的利益,而何进不是,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他是坚定的站在袁绍这边的,其实他也很为难。

    因为他家出身不高,他的妹妹之所以入宫后能得宠,很多是倚仗了宦官的帮忙,也就是说,他家其实与宦官的关系更亲密,所以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也即现在的何皇后,还有他的弟弟何苗,对他和袁绍等走得近,有诛宦之意都是很不满的。

    一边是作为“外人”而却亲密来往的袁绍等人,一边是作为“家人”而却不满他行为的母、妹、弟等人,何进现在可以说是左右为难,但虽然为难,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改变主意。

    大将军是两汉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了,本朝以来,通常只授给外戚,既然身为了大将军如此之显赫尊贵的高位,他当然想要掌握住真实的权力,不能忍受宦官分他的权,尤其是连京都的驻军他很多都控制不住,这是如坐针毡,所以说,他现在是坚定地和袁绍为盟友,从他辟除的人中也能看出,他辟除的人多是昔日之党人、天下之名士,或在他的大将军府为掾吏,或出为朝中之吏,连袁绍都是经由他府中而出任朝中的。

    郑泰出身士族,显然也是党人、名士一流的。

    他来见何进。

    行礼罢了,他说道:“颍阴荀氏有一子弟,名攸,字公达,其祖荀昙,故广陵太守,因与故大将军窦武共谋诛宦,事泄,遂遭禁锢终生,其从父荀昱,昔天下‘八俊’之一,号为‘天下好交荀伯修’,故沛国相,亦因诛宦事泄而遭难,与李元礼等共身死狱中。”

    何进不知他为何来拜见自己,什么都不说,先提及“荀攸”之名,他听过荀攸的名字,在他就任大将军后,他曾问过属僚天下各州名族之出众子弟,有人说过荀攸,当时他还有征辟之意,此时听得郑泰忽提及此人,乃笑问道:“君欲举荐此子么?此子之名,我亦闻之,中平元年时,我还想征辟他入我府中,只是当时听说他从军在外,故此罢了。”

    郑泰摇了摇头,说道:“非也。”

    “那君缘何提及此人?”

    “荀公达有一再从父,名荀彧,字文若,在他年少的时候,南阳何顒见过他,当面一见,大为惊异,称他是王佐才也。”

    何进点点头,说道:“此子之名我亦有闻。”

    “荀公达又有一族父,名荀贞,字贞之,不知将军可曾闻其名?”

    “卿说的可是去年被朝廷拜为颍阴侯的魏郡太守么?”

    “正是。”

    “此人之名,我岂会不知!遍数本朝以来,年未及三十而得封侯者,屈指可数。”

    “我与颍阴侯不相识,但我与荀公达相识,我听公达说:‘如攸者,或可如半崖之树,如颍阴侯者,凌霄之鸿鹄,才胜攸十倍’。”

    “噢?如此说来,荀侯乃是难得之才了?”

    “正是。今我闻赵常侍欲诬颍阴侯罪,不知将军可有耳闻?”

    “此事我知之。”

    “在下知将军素存高远之志,自开府京师以来,一直在延揽四海英雄,在下窃以为,既然如此,那么当此颍阴侯将受赵常侍诬罪之际,将军应当救之!如此,将军救颍阴侯於危难之中,不但可得其感恩,而且将军的义举也必会传诵天下,为世人重,更有利将军延揽天下英杰。”

    何进闻之,细思了下,应道:“卿言极是!我当助他。”

73 大丈夫宁鸣而死

    两汉世风质朴,重义轻死,不但士子,包括轻侠、寻常黔首在内,很多都是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图报,郑泰也是其中之一,他与荀贞压根就不认识,劝动何进出手帮助荀贞之后,他也压根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荀贞,因此,荀贞对此事不知。

    荀贞虽不知此事,但在年底时,先后接到了袁绍、何顒阴修等人的回信,加上他此前陆续接到的曹操、王允、孔融、荀爽、皇甫嵩等人的回信,他本是略有些忐忑的心思便也就定下来了,有这么多人答应相助他,如果他还被赵忠因为李鹄之事而治罪,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李鹄的事能得到这样的暂时解决,告一段落,说实话,荀贞也是暗地里松了口气,他不想这么快就和赵家翻脸,一来准备不足,二来他也想这么快就离开魏郡,踏上“逃亡”的道路,

    他还想着能把魏郡治理得更好一点,治出个更好的成绩,让天下人知道他不只是一个能打仗的人,也是一个能治民的人,这样,文武兼资,等到诛了赵氏,再加上他这个和阉党势不两立、不畏强御的美名,将来乱世的时候收获肯定会很大。

    接到袁绍、何顒等人的回信后,又过了没几天,就是十二月二十九了。

    二十九乃是小岁,这是一个重要的节日,许仲、江禽等人无论远近,皆在这一天齐聚邺县太守府,拜贺荀贞。

    荀贞简单地办了一个酒宴招待他们。

    魏光和他的两个儿子也参与了这次宴会。

    说起魏光,赵然是邺县的地头蛇,在邺县消息灵通,耳目众多,尽管现在他躲到了城外的庄子里,但就在魏光到邺县、当天去太守府的当晚,赵然就获知了这件事。

    毕竟魏光本是赵家门客,在赵家的地位当时还不低,赵家的人大多认识他,所以一见他去太守府见荀贞,便是再愚钝之人也嗅出其中必有不寻常之处,魏光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来见荀贞,所以马上就有人出城去县外庄中将此事告与了赵然。

    别人能看出这件事的不寻常处,赵然当然也能看出,而且因为事关己身,他更加敏感,闻知之后,惊怒交加。

    荀贞先捕李鹄下狱,继而召魏光进府,这是想干什么?

    赵然不认为荀贞这是想对整个邺县赵家下手。

    毕竟赵忠势倾朝野,荀贞与之相比,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有一比:蚍蜉撼大树。

    所以,也不止是赵然,任谁也想不到荀贞会敢与整个邺县赵家作对,别说赵然猜不到,便是袁绍等人也没想到,他们只是看到了荀贞与赵氏似乎不对付,要知,许多士子、党人都和赵忠这样的宦官家族不对付,但不对付是一回事,下手诛灭整个邺县赵氏是另一回事。

    既然荀贞不是想对赵家下手,那么他召魏光入府,并且在当天就辟除魏光为郡曹史,这么一一副笼络的姿态,很显然,极有可能是想对赵然下手了。

    赵然既是惊怒,又是惊疑,他召来得力的门客,讲了这件事,说道:“魏光本我门客,知我甚多事体,豫州儿召他入府,任以郡职,此必是为图我!汝等有何以教我?”

    一个门客说道:“早年魏光投到少君门下,少君待他极厚,赏赐甚丰,委以重用,他不知好歹,却辞少君归家,这倒也罢了,今日却又投到豫州儿门下,实在在背主忘义!不可忍也。”

    “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这个门客说道:“就像少君说的,魏光昔为少君门下亲近之人,知少君甚多隐秘之事,今他投豫州儿,豫州儿也许真会不利於少君,当下之计,以在下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赵然急切地问道:“是何办法?”

    这个门客跪坐席上,伸手如刀,向下一劈,说道:“遣一死士,将此贼刺死!如此,豫州儿纵欲对付少君,也无计可施了也。”

    赵然大喜,复转迟疑,说道:“此条计策,豫州儿必也会想到,想来他对魏光的保护定会十分周到,恐怕刺之不易。”

    另一个门客对刚才这个门客的献策表示不屑,斜了眼他,对赵然说道:“少君所言极是。豫州儿素谨备,早前李骧之死,想来就是豫州儿下的手,他既然能刺死李骧,那么他当然会想到少君可能会刺魏光,那么他对魏光的保护肯定会十分谨慎,怕是刺之不易。一旦行刺失败,暴露出来,反而加强了魏光叛少君之意,并空自落了把柄给豫州儿,得不偿失。”

    汉离上古未远,有春秋战国之遗风,敌对双方之间互派刺客行刺之举屡见不鲜,只本朝至今,死、伤在敌人或政敌所遣之刺客手下的,单只将军、公卿就有好几个,所以就像这个门客说的,别说荀贞的确曾派人刺死过李骧,就算荀贞没干过这件事,他也会注意对魏光的保护的。

    赵然连连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对,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以在下之见,与其刺杀,少君不如先派人暗下里与魏光接触,如魏光这等市井之徒,无非待价而沽,少君只要开出合适的价钱,不愁他不会再转投少君的门下。”

    这却是这个门客不了解魏光之为人,魏光若只是为了钱财,他也不会辞别赵然归家了,他是一个虽然出身草莽,但却好名、有志之人,所以他才会放弃在赵家的优厚待遇而归还家乡,宁愿闲居家中,也不愿再为赵家走狗,这个门客却打算用钱把他收买回来,可谓是可笑之极。

    赵然听了之后,对这个门客的建议却是极为欣赏,连连颔首,说道:“你说得不错!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就劳烦你一趟,私下里去见见魏光。”

    赵然却也是可笑,魏光投到他门下多年,他对魏光的了解却还不如只与魏光见了没几面的程嘉,也难怪他得不到魏光的效忠,如此无识人之明,落到今日的地步却也是活该。

    这第二个门客得了赵然的称赞,喜形於色,顿了顿,欲言又止。

    赵然说道:“你还有何话说?尽管说来!”

    “是。其实以在下之愚见,少君似不必如此费工夫。”

    “噢?”

    “只需少君一封信去到京师,求得常侍的只言片语,一个小小的豫州儿何足挂齿!”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忠在京师欲治罪荀贞,但是被袁绍、何进、阴修等人合力阻拦之事现在还没传开,地方州郡尚不知晓,可赵然是赵忠的族人,却是已知了此事,知道赵忠那边阻力很大,指望赵忠在朝中治荀贞的罪,怕是难成了。听了这个门客之话,他心道:“如能治了豫州儿的罪,我又何必如此惊乱!”大为不悦,哼了声,站起身,拂袖而出。

    留下几个门客在室内,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赵然,致使他生气离去。在他们这些门客的眼中,赵忠是一棵无人能够撼动的大树,是一座高不可仰视的雄山,以他们想来,只要赵忠动动嘴,荀贞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却是哪里也想不到,因为牵涉到士族、外戚、宦官间的争权夺利,加上荀贞本身的“雄厚”资本,不知不觉间,现如今的荀贞却竟是连赵忠也无法能轻易收拾得了的了。

    第二个门客得了赵然之令,自去寻见魏光,却一连多天不得机会。

    这有几个缘故。

    首先,魏光虽有吏舍住,但荀贞时不时地邀他入府中住,并且就算魏光归吏舍中住,舍外的守卫也是极其森严,荀贞专令左伯侯等亲自护卫魏光,鸟都飞不进去,况乎赵家之人来见了。

    其次,魏光也不是不出行,他也出外,可每次出外,且不说左伯侯等前呼后拥地仔细护卫,便是程嘉、荀攸二人,也每次都会有一人相从在他的身边,赵家之人压根就没机会去接近他。

    连接近魏光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收买魏光了。

    转眼之间,新年来到,正旦过了,已是一月过去,将到二月了。

    赵然每天都听人来禀报,说魏光与荀攸、程嘉等来往密切,几乎日日相见,并且荀贞还时不时地召见魏光,留他食宿,赵然知道程嘉、荀攸都是荀贞的心腹,他们天天见面肯定没有好事儿,说不定魏光已经把他不法的隐秘之事都给抖露出去了,他坐立不安,天天召那个门客来见,却是每次听到的消息都是还没能见到魏光,他不知发了多少怒火,却也是无济於事。

    赵然派去收买魏光的这个门客没能见到魏光,但此人的行踪却早被荀贞得知。

    荀贞派去护卫魏光的人皆精明之人,赵家的这个门客常常徘徊出现在魏光住处或魏光出行时的近处,形迹可疑,早被人注意到了,稍一调查,即知此人是赵然的得力门客,当然会引起荀贞的注意。

    荀贞笑对荀攸、程嘉说道:“这是赵然坐不住了,他家的这个门客天天在魏光左近转悠,也不知是想行刺,还是想收买他?”

    程嘉对赵家的情况较为了解,笑道:“赵家的这个门客,我略有所知,手无缚鸡之力,乃是一个酸丁,又哪有能耐去行刺魏光?”

    “这么说,赵然是想收买魏光了。”

    荀贞忖思片刻,叫人召来魏光,丝毫不加隐瞒,将此事坦诚地告诉了他,对他说道:“连月来,赵家一门客常跟从公之左右,以我度见,大约是奉赵然之命,想用钱财买公,如公愿意再回赵家,我绝不阻拦。”

    魏光岂会是此等人?他出身游侠,游侠讲究的是言而有信,无信则不立,多少游侠为了一诺而慷慨赴死?他当时说道:“光虽鄙人,也是读过圣人之书的,孟子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赵然蓄我如守门之犬,而明府以厚义待我,我宁为府君赴死,亦不为犬苟活!”

    荀贞大喜。

    一月过了,二月来到。

    二月之时,听说了一件事。

    却是荥阳贼乱。

    早前荀攸从河内回来后,荀贞问他河内的人物、风土,他曾经说过河内的大贼眭固盘踞山野,为患郡县,地方不能治,而到了现在,终於贼乱起来。

    荥阳离洛阳不远,位处京畿,这里贼乱一起,洛阳震动。

74 花开是为迎卿来

    河内与魏郡接壤,荀攸从河内回来后,说及河内的贼情,徐卓(徐福)当时自告奋勇愿为荀贞镇守魏郡南境,那里正离荥阳不是很远,没有贼情的时候,荀贞可以让徐卓在魏郡南带兵坐镇,权当历练,如今有了贼情,却不能把地方的安危全部放到徐卓身上,毕竟徐卓没有亲自带过兵,他经过考虑,把辛瑷派了去,改由辛瑷坐镇郡南、徐卓为辅。

    辛瑷曾经逼死过张角,荀贞更是名震赵魏之地,所以荥阳的贼兵虽然祸乱河内,倒是一直没有敢进犯魏地。

    荥阳起了贼乱,按说这又是一个有军功可立的机会,就不说能不能大获全胜,但以荀贞之能,文有荀攸、程嘉等,武有许仲、刘邓、辛瑷、关、张、赵等,即使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应该还是可以立点军功的,只是汉制:“二千石不得擅出境”,所以,虽然看到了这场乱事,别说荀贞现在没有出境击之的心思,便是有,他也做不成这件事。

    荀贞之所以现在没有出境击之的心思,却是因为两件事。

    一个是赵家的事还没解决,荀攸、程嘉、魏光等仍还在暗中搜集赵家之人不法乱纪的罪证,这个时候不适宜另生枝节。

    一个是正值春耕之际。

    相比郡外的贼乱,显然是本郡的春耕更为重要。

    尤其是当此荀贞尚未转正、他又狠狠地得罪了赵忠之时,本郡的政务万万不能有失,一旦被赵忠抓住把柄,便是袁绍等人也保不了他的,所以,他对今年的春耕极其重视。

    重视在两方面。

    一方面是令郡劝农掾、户曹等去各县督促监管各县的耕作,另一个方面则是对屯田的重视。

    去年屯田的成绩不错,但毕竟是刚起步,各项事宜都还没有熟悉,磨合也还不够,成绩只能说过得去,荀贞并不是很满意,那么今年的屯田是一定要上一个台阶的。

    民以食为天,屯田如果搞得好,首先郡府就不会再空虚,就会粮足,其次,粮食足了,既是政绩,也有利练兵,乃至扩兵,最重要的,如果现在能够把屯田的经验积累足够,那么等到将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之时,这就是一个“立身强己”的重要手段。

    因此之故,就当下来说,荀贞对屯田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对各县春耕以及搜集赵家罪证两事,他与江禽等每两三日便通一次消息,还时常遣许季等吏去屯田地察看具体的情况。

    有了去年农耕、屯田的经验,今年的春种进展算是较为顺利。

    很快,天气转暖,到了三月。

    三月初,朝廷对荥阳的贼乱做出了反应,诏遣何进之弟何苗统兵进剿。

    这个消息传到魏郡,只是让荀贞稍微分了下神,又略略关注了下荥阳的贼乱,上月开始的贼乱到现在为止,这股贼兵依然是盘踞在荥阳一地,毫无进展,——也难怪荀贞前世时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件事,如此之贼,可以想见,必是剿之不难的,何苗的这次出征大约是定会凯旋了,以何苗为何进之弟、何皇后之弟的身份,这一凯旋,不用说,肯定是会要得到重用的了。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三月中旬,有两个人先后到了邺县。

    一个是从洛阳归来的审配,一个是从赵郡而来的邯郸荣。

    邯郸荣先到,审配后至。

    邯郸荣到时,正春暖花开,太守府听事堂前院中的蔷薇花盛放,绿树红花,满院芳香扑鼻,春风拂面,使人熏然若醉。望蓝天白云,天空澈蓝,白云如絮,一朵一朵的白云悠闲地散布於晴空之中,温暖的春阳洒下柔和的光辉,使人暖洋洋的。

    府中的婢女们换上了薄衣丝裙,行在廊中,环佩叮当作响,看过去,洁白的胳臂和丰腴的胸脯引人沉迷。

    年余不见,邯郸荣瘦了些,也黑了些,观其相貌和外在的表现,较之一年多前荀贞在赵郡时,他似乎成熟了很多,收敛了不少逼人的刚芒,但是一双眼在闪眨之间,有时却仍旧露出刚强的神色,这暴露了他内在的东西却是丝毫没有改变。

    邯郸荣的这点外在的改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因为较之以前,他现在更加知道了世事的艰难。

    他素有壮志,想要重振家声,之前荀贞到赵郡前,他虽因家声不好而无入仕之机,但到底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对他来说,他当时以为只要有一个“贵人”能赏识他、提携他、给他一个机会,那么他就可以大展手脚,可以重振他邯郸氏的家声了,可却没有想到,虽然得到了荀贞的赏识、提携,虽然因为荀贞之故,他甚至成为了赵郡的孝廉,可在荀贞离开赵郡之后,他却重又陷入了“空有壮志而无机会”的境地。

    按理说,他今时早已是大不同於往日了,以前的他,只有一个“赃吏之子”的不名誉称呼,可现如今的他,要治民之功有治民之功,要军功有军功,——虽说荀贞在平定赵郡的那几个大贼时,邯郸荣并没有立下什么军功,但荀贞当时倚重他这个地头蛇,所以每次报功给州府、朝中时都会列上他的名字,要功劳他现如今是有功劳,要政治地位他现如今是赵郡的孝廉,不管功劳还是政治地位都比荀贞到赵郡前要好得多了,他本来以为在这么个情况下,即使荀贞离开了赵郡,他也完全可以得到一个好的出路,能够被朝中,至不济会被州府辟用为大吏。

    可事与愿违,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使他现在有了不小的军功、有了出仕为“朝廷命卿”的政治身份,可却依然没有人肯提携他,举用他。

    即使他父亲为此奔波年余,和昔日的故交都搭上了线,甚至不顾脸面地给他的这些故交、乃至门生故吏送去重礼,可却仍旧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帮他,直到前不久,才有一人愿意举荐他,但他得到的职位却也不高,只是交趾的一个县尉。

    桓帝时,梁太后临朝,痛感孝廉所选非人,令臧吏子孙不得察举,邯郸荣能被举为孝廉已是赖荀贞之力,在没有强大后台的情况下,想要再得美职却是难之又难,通常而言,孝廉好一点的会被拜为三署郎官,再迁即为尚书、侍御史、侍中、中郎将等,或为三公辟除,秩低而名高,又或出为县令、长、丞、尉,邯郸荣得一边州的县尉之职,可谓是很差的一个任职。

    其实,细细想来,这却也是正常,他的父亲是因为贪赃而被免职的,名声本就不好,又已经致仕多年,和那些故交、门生、故吏的情分早就淡了,怎么可能还能够为他谋得一个美职?

    这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是绝对没有想到的,本以为得了孝廉之后,又有军功在身,日后的仕途不说一帆风顺,至少也是一条坦途,却没想到居然连个入仕都这么难。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撞了个头破血流,经过了荀贞在赵郡时的“先扬”,又经过了荀贞离开赵郡后的“后抑”,他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知道了现实的残酷无情,所以在外在上他难免就会有些改变,显示出了一点内敛,不过话说回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外在的改变说到底只是对现实的一个被迫低头,事实上他的内在依然未变,所以他眼中仍然时不时会流露出刚强的神色,——眼神是最出卖一个人的本质的。

    交趾在帝国的最南部,离冀州数万里之遥,乃是极其偏远之地,虽地产富饶,可文明不昌,在这个地方为吏,一来水土不服,二来环境恶劣,三者远离中原,消息闭塞,名声难响,不利仕途发展,与其去这个地方当县尉,还不如继续来给荀贞当掾吏,

    因而,邯郸荣在被逼无奈,实在找不到出路的背景下,又来投奔荀贞,——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荀贞没有忠诚度,毕竟现在不是乱世,任何一个有点雄心壮志的人都不会甘愿长久地依附於另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门下为掾吏的,一有机会,每个人都想独当一面的。

    荀贞对他的再来投奔是很欢迎的。

    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邯郸荣是他的故吏,在赵郡时,邯郸荣给了他不小的帮助,荀贞和他的感情不错。第二个原因是:邯郸荣颇有能力、敢作敢为,有他相助,荀贞在魏郡的诸项政事能够更好地得到开展,——不过诛赵一事,荀贞暂时不打算用邯郸荣,因为邯郸氏是个大族,诛赵太危险了,荀贞不愿把他牵涉其中,免得累及他的宗族,但这也不一定,可以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荀贞闻得邯郸荣来到,亲自迎出府外。

    邯郸荣没有想到荀贞会亲到府门外相迎他,看见荀贞的时候,他还没有到府门外,连忙令车停住,从车上下来。

    荀贞快步迎上,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看到他变黑了点、变瘦了点,又看到他较之年余前似乎沉稳了点,乃笑而叹道:“与卿一别年余,日夜思念,今见卿之容色,较之年余前似乎清减了些啊!想起以前在赵郡时与卿日夜相处,今见卿来,不胜欣喜!”

    邯郸荣知道荀贞向来待人以赤诚,但是荀贞今时也不同往昔了,以前在赵郡时,荀贞只是比二千石的赵中尉,现在却是二千石的魏郡太守,虽然只是一个比二千石、一个二千石,看似变化不大,可这却是副手和正手的区别,就好比县尉和县令,这是一个质的飞跃,而且荀贞现在还是颍阴侯,整个帝国的彻侯也没有多少,荀贞贵为二千石、颍阴侯,却依然丝毫没有架子,和以前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待他仍是一如往昔,亲自出来迎接他,这让他非常感动。

    他说道:“自与君侯相别,至今已然年余,我早就想来拜拜谒君侯,可是家事缠身,却一直不得空暇,故此至今日方来。”

    他说的这个“家事”只是个托辞,其实指得就是他父亲为他奔波求官之事,他作为当事人,肯定不能坐视,他也是参与其中了的,这一年多着实跟着他父亲去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可惜一无所获,他虽然这一年多没有来拜谒过荀贞,但他和荀贞书信不断,荀贞对此也是清楚的,笑道:“你我知己至交,何必讲这些虚礼?”顿了顿,问邯郸荣,“不知卿此次来,是来看我的,还是欲长留我郡?”

    邯郸荣说道:“不瞒君侯,赖君侯之助,我得了一个赵郡孝廉,本想借此以振家声,奈何家翁为我奔波年余,却一无所得,今来谒见君侯,却是想要再长从君侯左右了,如果君侯不嫌弃我,我愿再为君侯马下走。”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我怎会嫌弃你?我在魏郡,每有疑难之政,常思卿能,今卿愿长留魏郡,我求之不得!快,快,你我入府中叙谈。”握着邯郸荣的手,转入府内而去,入到府中,走了两步,荀贞顿下脚步,指着府院墙畔盛开的鲜花,笑道,“知卿要来,花开相迎。”

75 欺上弄假国之贼

    荀贞迎接了邯郸荣入府内,两人是老相识了,不必太多的繁缛礼节,当天畅快叙谈半日,晚上荀贞给邯郸荣办酒宴,为他接风洗尘,荀贞把程嘉、岑竦、陈午等邯郸荣的同郡老乡也都叫了来,荀攸等自然不必说,更是在坐相陪。

    别的人不说,至少程嘉对邯郸荣的到来是很欢迎的。

    在荀贞的帐下,颍川人占了多数,冀州人不多,赵郡人更少,称得上的只有岑竦、陈午等寥寥几人,而岑竦是个忠孝之人,生性木讷,和程嘉性格不合,两人几无来往,陈午倒是和程嘉的性格有相似之处,二人皆好游侠,但相比之下,陈午倒是与许仲等人的来往更密切一点,所以程嘉难免会有势单力孤之感,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有宗派,就有山头,所以程嘉很欢迎邯郸荣的到来,他与邯郸荣是至交,他之所以能投到荀贞门下,还是邯郸荣举荐的,如今邯郸荣一来,他两人合力,在荀贞面前分量也会更重,能够从颍川人手中分到更多的权力。

    是夜,宴席直到夜半才散。

    邯郸荣不是魏郡本地人,他初来乍到,荀贞不好马上给他安排职务,因为依照惯例,郡府的掾吏通常只能用本郡人,如果是像许仲这样的亲近门客之类,荀贞任给他们一个吏职也就罢了,但邯郸荣和荀贞的关系不是许仲和荀贞的关系,所以不能马上任用,需得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如果有,那么就任用之。

    次日一早,程嘉私下里来见荀贞,问荀贞道:“邯郸公宰刚健敢为,心细谨密,今君侯令我与公达从魏光这里搜集赵氏的不法证据,这件事可不可以让公宰参与?”

    荀贞不答反问,问程嘉:“卿以为呢?”

    程嘉说道:“昨晚我想了一夜,窃以为,现在最好暂时不要让公宰知道。”

    “为何?”

    “公宰初来乍到,刚到魏郡,地方不熟,似乎不适合立刻就冒然地参与到此事中,此乃机密之事,最好等些时日,等邯郸公宰熟悉了魏郡的人情后再说,此其一也。”

    “其二呢?”

    “公宰虽刚健敢为,然世家子也,其父对其期望甚高,很想让他重振邯郸氏的家声,既有如此之重任在肩,难免心有牵绊,我恐他会对此事犹豫不决。当然了,他肯定不会坏了君侯的大事,可即便只是犹豫不决,似乎也不适合现在就告诉他,此其二也。”

    “还有其三么?”

    “没有了。”

    “那以卿看来,该如何才是最好?”

    “以在下之见,不如且静待之,容我找个机会,把这件事透个由头给他,看他如何反应,之后再视情况与他详谈不迟。”

    “卿之所说,正是我之所想,很好,很好!”

    荀贞忽然赞程嘉“很好,很好”,却是因为程嘉和邯郸荣关系至交,而且荀贞也能看出来,程嘉是很欢迎邯郸荣的到来的,可即便如此,程嘉却依然能从大局出发,主动来建议荀贞暂时不要让邯郸荣参与到搜集赵氏不法证据这件大事中,可见他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所以荀贞称赞他“很好,很好”。

    程嘉尽管小节有亏,但在大节上还是不错的,很能稳得住。

    到了荀贞此赞,程嘉心头欣喜。

    荀贞是何等样人,程嘉岂会不知?荀贞本就有城府,出仕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城府早已是更加深沉,而且荀贞一向行事谨慎,其实就算程嘉不提此事,荀贞也断然不会让邯郸荣马上参与到诛赵一事中的,所以程嘉来提醒荀贞是没有必要的,程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来了,所为者何?正是为了向荀贞表示他并非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如今得偿所愿,得到了荀贞的称赞,他当然心情不错。

    邯郸荣不是郡府的掾吏,不能把他安排到吏舍里住,给他置办其它的住宅,一时间也买不到合适的,而且以邯郸荣和荀贞的关系,如果把他放到外边住,还不如留他在府中,所以荀贞叫奴婢在后院收拾出了房子,让邯郸荣便在后院里居住。

    邯郸荣这一年多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次再来投奔荀贞是不得已之举,而荀贞待他却一如往昔,这让他感念不已。他是感念了,却有一人很不高兴,不是别人,正是吴妦。

    自上次行刺荀贞不成,反被荀贞占了便宜之后,吴妦一直在另找机会,可荀贞接着就遇到了李骧背叛之事,忙着此事的处理和善后,一直没有再和吴妦单独相处过,吴妦不得机会,这眼看着好容易把李骧、李鹄这件事搞定了,荀贞多了点空闲,她似乎又有了行刺之机了,邯郸荣却来了,荀贞还把他安排在了后宅居住,二人朝夕相处,这搞的她又没了行刺的机会,吴妦暗自痛恨。

    这且不提,只说邯郸荣到魏郡后,没过几天,审配从洛阳归来了。

    每年的上计是年底前到京都,正旦这一天各郡国的计吏上朝参加正旦之贺,之后由尚书台开始具体负责审计各郡国当年的情况,魏郡是冀州的大郡,地位重要,排的次序很靠前,其实早在二月时,对魏郡的审计工作就结束了,但是一来因为荀贞交代审配让他在洛阳多待些时候,打听一下京师士大夫们对自己有何议论,二来荀贞之前还是“守”魏郡太守,不是“真”魏郡太守,计算时间,荀贞是去年二月上任,那么到今年二月刚好一整年,是否能从守转为真,就看今年二月了,所以荀贞也因为此故,让审配在京都多待些日子,等朝廷做出结果之后,他再回来,好早点让荀贞知道此事,毕竟朝中的诏书肯定不如审配走得快。

    所以,审配直到三月才从洛阳归来。

    荀贞闻他回来,亦出迎府外。

    审配是上计吏,代表魏郡去的洛阳,此次回来也是以魏郡上计吏刚从京都上计归来的身份回来的,这与邯郸荣不同,所以邯郸荣来时轻车简从,一辆辎车,数个骑士相伴,如此而已,而审配却是仪仗俱全,前呼后拥。

    不过在知道荀贞出迎府外后,审配却也和邯郸荣一样,忙立刻叫停车,下车出来。

    荀贞带着尚正、王淙等郡府大吏,穿过仪仗队伍,前迎审配,两人在队中相见。

    相比邯郸荣较之年余前相见瘦了点、黑了点,审配虽然去洛阳了只有几个月,却也瘦了不少,这却是因为上计是个费神的事情,关系到郡长吏的政绩,尤其是荀贞还没有转正,且荀贞又得罪了赵忠,这更是让审配费神。

    荀贞握住他的手,笑道:“此次去洛阳上计,辛苦卿了!”

    审配和邯郸荣的性格有相像之处,也是刚强之人,但在礼节上,他比邯郸荣更守礼,他挣开手,正了正冠带,撩起衣服,端正下拜道上,说道:“配此去洛阳,不辱明公使命!”

    听了他这一句话,荀贞大喜,立刻就知道了,这定是上计顺利、朝廷通过了把他由“守”转为“正”的决定,他把审配扶起,细问之,果然如此。

    尚正等人闻之,大多也俱欢喜。

    这由“守”转“正”是一个大台阶,过了这个台阶,荀贞就正式成为帝国二千石中的一员了,即便日后因事被免去了官职,但依照汉家用吏“不咎既往”的惯例,那么当日后再起用他时,很可能就会让他直接官复原“秩”,即使最开始不会一下就恢复他二千石的秩俸,但有了这个政治资历,再提升起来也是很快的,所以不论对眼下还是对以后,这都是一件好事。

    这就好比邯郸荣得了孝廉,那么没人用他时也就罢了,一旦有人赏识他,那么他起家的起点就会较高,荀贞现下也是如此,已是身为真二千石,那么即便免职,再起家的品秩也会不低。

    荀贞握着审配的手,往府内行去。

    一边走,荀贞一边笑道:“三月春暖,不见卿回,在得到卿要归来的消息前,我写了封信,正准备遣人送去给卿。”

    “不知是何信也?”

    这封信荀贞随身带着的,他从袖中取出,递给审配看。

    审配打开来,信上很简单,只写了一句话:“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

    这句话却是荀贞盗版的后世钱武肃王的一句话,钱武肃王即钱镠,五代十国时吴越国的创建者,他目不识丁,没读过书,但是寄给他出行在外的夫人的这句话却充满了优美的意境,荀贞在前世时就很喜欢,所以这次给审配写信,当时坐在窗前,望窗外院中鲜花盛开,遥想城外道上两边绿树成行,野花点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言辞简单,短短十个字,却意境优美,充满了相思之念,而且体贴人意,何谓“缓缓归矣”?虽然很想念你,但春暖花开,风景宜人,所以你可以慢慢归来,沿途欣赏美景鲜花。

    审配一读之下,便觉出了此句蕴含的深情,当即感动,又要撩衣下拜,荀贞拉住他,笑道:“怎么又要下拜?”

    审配说道:“明公厚意深情,配非常惭愧。这次回来得晚了,劳动明公想念。”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不晚,不晚!正值阳春三月,归来得好。”

    审配说道:“我一路归来,自入魏境,陌上虽鲜花盛放,然较之配的沿途所见,却有不及。”

    “噢?除春花之外,卿还沿途所见什么了?”

    “麦田郁郁葱葱,农人安居乐业,较之往年,恍如两个人间,君侯政绩,无愧冀州第一。”

    适才说起荀贞由“守”转为“真”的事时,审配已然说过了,荀贞在魏郡的这一年政绩突出,首先,冀州之内,魏郡的盗贼、流民最少,其次,荀贞办学校、督农事,学、农二事亦为冀州最,然因赵忠之故,落为第二。不过虽为第二,却也是杰出的政绩了,荀贞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赵忠想治他的罪没治成已够憋屈恼火了,还能不让人家动动手脚,把他的第一打下?在他看来,只要能排名在冀州前三之列,同时把这个“守”转为“真”就足够了。

    听得审配又提及此事,跟在边儿上的尚正很是不满,说道:“君侯政绩本冀州最,却因赵常侍之故,落为第二,实在可憾!”

    荀贞一笑,说道:“尚卿,我送句诗给你。”

    “正洗耳恭听。”

    “牢骚满腹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审配、尚正、王淙等品味再三,王淙叹而赞道:“明公度量,乃下吏平生之唯一所见。”

    荀贞一笑置之。

    诸人回到府内,来入堂上。

    荀贞先具体询问上计的情况。

    魏郡本郡上计的情况没有什么可说的,荀贞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审配准备的又很充足,所以很顺利,甚至都没用上荀贞给他的那两封写给袁绍、何顒的信,——其实这一点从以赵忠之势他也只能把荀贞的“冀州最”变成“冀州第二”就能看出,如非政绩实在,赵忠也不可能甘心就此,但是审配在上计的过程中接触到了不少别郡的上计吏,他说道:“很多郡国为免受罚,所遣的上计吏皆是能言善道、善作伪、能欺瞒上府之人,虚报垦田、竞相虚增户口、掩匿流民与盗贼。”为此,他痛心疾首,说道,“下瞒上,使朝廷不知郡国真实的情况,这天下如何不民如在水火、盗贼丛起!这等长吏实为国之大贼!”

    事实上,这种情况早就有的,早在安帝、顺帝时这种欺上虚报的情况就很严重了。

    这是荀贞等人没办法改变的,审配痛斥了一番后,说及在洛阳的听闻,对荀贞说道:“洛阳士大夫,凡我所见之人,对明公多称赞有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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