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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 名重徐州陈元龙

    审配乘车返回邺县,因他此次去元城、魏县是受荀贞的委任,代表郡府去的,故随行的车骑甚盛,在街上行人的避让中,车驾驰至郡府。

    汉之制度,通常郡府有门亭长,主守卫府门之事。

    见审配归来,门亭长遣门吏入府内报讯,自迎将上去,接审配下车。

    审配现为郡上计掾,上计掾乃郡之右职,是大部分郡吏争相求为的,有汉一代,不知有多少的郡国上计掾通过入朝上计的机会而得到了朝中重臣的赏识,从而飞黄腾达,荀贞至郡,不任别人,独任审配为此职,足见对审配的重视,同时,又因郡上计掾得以贵显的机会远比大部分的郡吏要多,也就是说,审配今为上计掾,很可能明、后年就高升了,所以,尽管门亭长负责守卫府门,责任很重,地位很重要,可对审配这样前途远大的郡朝新贵也得巴结着点。

    审配下车入府,至正堂院外,迎面看见荀贞。

    却是荀贞亲出堂外,於院门相迎。

    审配大步过去,扶正冠带,放正佩剑,撩起衣摆,将要下拜。

    荀贞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搀住,笑道:“天气暑热,卿不辞辛苦,为郡查案,辛苦了!”

    这会儿已快七月,天气炎热,此时又正下午最热时,骄阳似火。

    审配虽身着单衣,但在日头底下坐了半天的车,额头、身上尽是汗水,把衣服都溻湿了。

    “快入堂中,快入堂中。”

    堂中放的有冰,一入堂内,清凉扑面。

    荀贞、审配和随从荀贞迎接审配的荀攸分主次落座。

    荀贞注意到审配汗水涔涔,笑道:“堂上无有外人,不必衣冠严整,可去冠带,稍得清爽。”

    审配恭敬不如从命,当下取下头上所戴之高冠,端端正正地放到席前的案上。

    荀贞瞧了眼他端端正正放到案上的高冠,心道:“审正南果然刚正。”

    看一个人,不但要看大节,也要看小节。

    从某种程度而言,小节比大节更重要。

    因为小节常见,而大节不常有,由是,为人上者,要想判断一个人可用不可用,许多时候就需要通过他的小节来判断。

    小节是一个人的日常习惯,除了些伪君子之外,多是下意识的举动,换而言之,“小节”可以说是“大节”的基础,一个平时小节正直的人,遇到需要他“大节”时,十之**他做出的选择也是正直的。当然,也有不拘小节,然大节不糊涂的人,这是少数。

    堂外的下人呈上凉汤,等审配喝了两口,暑热略降之后,荀贞这才又开口笑道:“卿此去元城、魏县,不足半月便查出了劫粮之人是谁,并及背后的指使者,何其神速。”

    荀贞开口说话时,审配就放下了汤椀,听荀贞说完,他说道:“下吏有一事不明。”

    “可是不明白我为何叫你隐而不发?”

    “正是。下吏在元城查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赵家子弟,证据确凿,受赵家指使劫粮的那家元城豪强也写了口供,供认了此事,明公却为何令下吏不得声张?并以减刑为交换,令下吏交代那家元城豪强也不许对外说?”

    “卿可是疑我收受了赵家的贿赂?”

    “明公入郡以来,先斩赵家在郡兵中之鹰犬,复逐郡府中亲附赵家之群吏,又逐阿附赵家的梁期令,若说明公收受了赵家的贿赂,又或是说明公畏惧赵家之势,下吏断不敢信。”

    荀贞对审配日后的经历略有了解,知他是个忠君的刚烈之臣,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也看出他确是个刚直之臣,可诛赵是大事,稍有不慎就会打虎不成反被虎伤,故此在完全确定审配可以信赖之前,不打算将此事告与他知。

    荀贞因而笑道:“赵常侍为天子信爱,赵氏世居魏郡,根深叶茂。劫粮是重案,如案发,郡府移檄捕人,赵氏或会有抗命之举,如此一来,郡中势必会生波澜。快到七月了,将值秋收,农者,乃一国之本,亦一郡之本,尤其魏郡被黄巾、於毒肆虐多年,郡府空虚,民缺衣食,今年的秋收就显得更加重要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别生旁枝,因令卿暂隐此事。”

    审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卿前在元城未归时,上奏记言案情。我见卿在奏记中说:劫粮的不止有元城的那家豪强,并且还有数股元城、魏县一带的盗贼?”

    “不错,正如明公所料,这件劫粮案的确是地方豪强与地方群盗联手做下的。”

    “都是哪几股盗贼参与了此案,卿可查清了?”

    “查清了。”

    “好,你待会儿写一个名单,把他们渠帅的名字列一下,交给公达。”

    “明公是要?”

    “犯案的赵氏子弟现在不可动,但这几股盗贼却不能饶。”

    “诺。”

    审配在先前於元城给荀贞上的那道奏记里痛斥了赵家的横行不法,对赵家身为国朝权贵之族而却行此劫郡粮之事非常地震惊和不满。

    荀贞说完了正事,端起案前的茶椀小抿了两口,回想起审配这道奏记里说的那些话,心道:“赵家在魏郡根深蒂固,党羽众多,欲诛赵家,不可无魏郡人之助。审正南虽品性刚正,可捕拿两个赵氏子弟与诛灭赵氏却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不知他能否为我臂助?”

    荀贞有心试探一下审配的心意,遂从容地笑问道:“我听说故太尉下邳陈公昔在魏郡为太守时,卿曾出仕郡朝?”

    “是的。”

    “不知其时所任何职?”

    “下吏才薄智浅,时年岁亦轻,蒙陈公不弃,备位充数为左集曹史。”

    每年,郡国需要向朝廷上计,诸县也需要向本郡的郡朝上计,就像朝廷有专门管理上计的机构一样,郡国也有类似的机构,即集曹。集曹有一掾二史,曹掾是长吏,次则右集曹史,再次为左集曹史,审配当时是集曹的第三把手。

    对此,荀贞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也是他辟用审配为上计掾的一个原因,他之所以此时问起这个话题,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为了提起“陈球”这个话头。

    顺着审配的话风,荀贞喟然长叹,收起笑容,转以不乐。

    审配问道:“明公缘何叹息?”

    “无它,唯忽有所感。”

    “下吏昧死敢问:明公所感何事?”

    荀贞叹息再三,却不肯说。

    审配起而拜之,说道:“可是下吏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无关卿事。”

    审配是个聪明人,明白了荀贞为何而感伤喟叹,说道:“既非因下吏之故,然则明公忽起感伤,可是因为陈公?”

    荀贞长叹一声,按着膝盖从席上站起,绕到案前,下至堂上,扶剑踱步,行到堂门,不看审配,远望蓝天白云,说道:“陈公在顺帝年间便为名臣,我少习本朝故事,闻其当年年未二十即被郡举孝廉,稍迁为魏郡繁阳令,魏郡太守贪浊,遣督邮求贿诸县,郡十五城,唯陈公不与之,太守怒而鞭挞督邮,欲令逐陈公,督邮不肯,说:‘魏郡十五城,独繁阳有异政,今受命逐之,将致议於天下矣’,太守乃止。

    “后为零陵太守,拒叛贼朱盖、胡兰等於城外,贼众势大,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难以守备,时有掾吏请求他把妻子送出去,以避兵难,陈公怒道:‘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复言者斩!’守城十余日,会中郎将度尚将救兵至,陈公与共斩朱盖等。

    “这样一个清正、忠烈的人,最终却惨死狱中,可叹可惜。”

    荀贞转过身,觑视审配面色,见他面现悲愤。

    审配说道:“配每思陈公音容,常夜不能眠。陈公之死,实为天下之冤!”

    荀贞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卿有何难言之语?”

    审配看了眼坐在侧席上的荀攸,又向堂外看了眼,慨然地说道:“设若无陈公,便无配之今日,只惜配蹉跎至今,人微职小,不能为陈公报此大仇。”

    “陈公之仇,乃是当朝常侍,卿不怕么?”

    “为人臣下,当尽忠君事。配为陈公故吏,陈公便是配之故君,为君复仇,臣子本分,何惧之有?”

    荀贞和荀攸对视了一眼。荀贞暗暗点头,心道:“有审正南此一句话,假以时日,此人便可用以诛赵。”转回话头,不复再说陈球,回到案后坐下,问审配道,“我闻陈公之弟有一孙,名叫陈登,字元龙,少有高名,为徐州所重,卿可识此人?”

    “陈元龙名重徐州,下吏久闻之,不过下吏和他没见过,只与他的父亲见过。”

    陈登的父亲名陈珪,字汉瑜。

    “噢?卿与陈登之父相识?”

    “陈汉瑜早年从陈公居洛阳,下吏有次去洛阳游历访友,时陈公在朝中为廷尉,下吏往去拜谒,在陈公家中有缘得见陈公诸子与陈汉瑜。”

    下邳陈氏是徐州的一个冠族大姓,累世衣冠。

    如陈球,他的父亲仕至广汉太守,陈球本人则年未二十即被郡中举为孝廉,没多久就出为一县之长吏,且不是小县的县长,而是直接出任大县的县令,这很少见,复辟公府,又被举高第,随之被拜侍御史,继而因太尉杨赐之举荐而出任为零陵太守,成为了二千石的重臣,仕途非常通顺,这其中固有他本人才能出众之故,与他家族的“历世著名”也有很大的关系。

    又如陈球的长子、陈珪的从兄弟陈瑀,也是早早地就被郡举孝廉,继辟公府,随之出为洛阳市长,“市长”相当於郡的“市掾”,主集市,因为洛阳是京都,人口繁多,商贾云集,市也比郡国的市大,所以市的规格也比郡国高,大市之长吏称市令,小一点的市之长吏称市长,市令秩千石,市长秩四百石,与县令、县长的禄秩相仿,从此可以看出,陈瑀的仕途之路与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要非陈球因谋诛宦官而下狱身死,陈瑀现在说不定也是一郡太守了。

    “陈汉瑜之名,我亦尝闻,卿既与他相识,必知其人之才,不知如何?”

    “盛名之下无虚士也,雄言善辩,有苏张之舌,胆雄高志,有远见之能。下吏听洛阳的友人说,袁公路深重其才,常对人言:陈汉瑜,徐州之伟器也。”

    “袁公路?可是袁术?”

    “正此人也。”

    “他两人相识?”

    “袁公路与汉瑜俱公族子弟,同居洛阳,少共交游。”

    公族子弟即三公的子弟。

    这倒是荀贞不知道的,荀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和寒门子弟比起来,世仕二千石的冠族著姓家的子弟天生就占便宜,入仕早,升迁快,交游的朋友也都是显贵家族的子弟,毋庸置疑,比起寒门子弟,他们在仕途上的机会会多得多。

    闲谈了会儿陈珪、陈登父子,审配微露倦色,荀贞体贴人意,说道:“卿这些天辛苦了,又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且回舍中好好休息休息,给你放两天假。”

    审配拜谢,一丝不苟地把头冠戴上系好,半弯着腰倒退出堂。

    等他远去,荀攸笑道:“审正南有刚烈气,是个忠直之臣,此人可用之也。”

    “先不急,等过了秋收、秋种,等我把郡贼曹、决曹和邺县县寺控入手中后,再寻机徐徐与他言说诛赵之事。”

    要想诛赵,有几个重点部门必须先要控制在手中。

    一个是郡贼曹,此曹主盗贼事,捕人拿人用的着此曹。

    一个是郡决曹,此曹主决狱、断狱、用法,审判的时候用的着此曹。

    一个是邺县县寺,赵氏是邺县土著,而且郡府就在邺县,要想诛赵,绕不开邺县。

    此外,郡兵曹也是需要控制在手中的,不过荀贞已经先把赵家在郡兵的鹰犬除掉,接着又借平定了於毒之乱的机会,把郡兵悉数调出邺县,分别屯驻在了各地,如今驻扎在邺县的已全是他的义从,这个曹可以不用过多地考虑了。

    郡贼曹、郡决曹和邺县县寺三者之中,最难办的是邺县县寺。

    依时下之惯例,郡县属吏多用本地人,邺县县寺里的属吏不少都是赵家的子弟、姻亲,要想把邺县县寺控握在手中很不容易。

    荀贞到现在也还没有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不过此事不用急,反正他刚到魏郡就职不久,短时间内不会别迁外地,有足够的时间容他慢慢想办法,在此之前,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秋收、秋种和屯田。

32 国家栋梁傅南容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很快,七月来到。

    荀贞数次召郡府吏员朝会,商议安排秋收之事。

    他任命了一个在行县中辟除的郡东某县的士子为西部劝农掾,命之与东部劝农掾康规出郡,分去西、东,各行部内的诸县,检查各县对秋收的诸项准备工作。

    为了确保各县的秋收准备工作不会出现纰漏,荀贞又传檄给陈褒、刘备等各县的县令长、守令长,严令他们必须要做好妥善完全的准备,同时传檄给文聘、何仪等,命他们加大剿贼力度,务必要保证各县将要成熟的麦子不会受到盗贼的抢夺、损坏。

    就像荀贞说的,农事是一国之本,也是一郡之本。这是他上任魏郡太守之后的第一次秋收,不但事关郡内百姓的口粮,而且也关系到他明年的考课。他现在还只是“试守魏郡”,还不是正式的魏郡太守,如果明年考课不合格,那么他这个太守也别想再干下去了。

    所以,他对此次秋收非常重视。

    经由前不久的行县,他对魏郡今年的收成会如何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如邺县、梁期、馆陶等几个没有被於毒占据过的县,尽管也受到了贼乱的影响,户口减少、荒田增多,收成肯定大不如往年太平时,但较之魏、内黄等这几个被於毒占据过的县,整体情况还是要好得多。

    魏、内黄这几个县不止户口减少得严重,也不止荒田的情况比邺、梁期等县严重,於毒的部众对麦田的人为破坏也很严重,——於毒部曲最盛时达万余人,粮食不够吃,他们就去割没成熟的麦子,大片大片的麦田因此被毁坏。

    综合全郡诸县的状况,可以预见,最多到明年早春,郡中就会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可以这么说,即使在此次秋收中,一粒粮食都没有浪费,魏郡缺粮的情况依然非常严峻。

    粮不足,菜来补。

    荀贞采纳了郡吏的意见,又制定了一条农业方面的教令。

    七月正是种植葱、蒜、芜菁等菜的时候。

    他檄令各县必须督促民户及时种植芜菁,并及蒜、葱,并效仿前汉宣帝时的名臣龚遂,规定了这几种菜的具体种植亩数,要求各家各户必须种够蒜、葱若干本,种够芜菁若干亩。

    蒜与葱是民家常用的调味原料,尤其葱,与韭、葵等菜合称“五菜”,是最重要的五种蔬菜之一,不可或缺。至於芜菁,在当下也是一种普遍种植的蔬菜,这种菜有个好处:夏种冬收。

    蒜、葱是调料,倒也罢了,有了芜菁,加上之前五月时荀贞采纳荀攸、王淙、康规等的建议,命各县大规模种植的大豆,今年冬天、明年春天会出现的饥荒应该可以得到不少缓解。

    大豆可以春种,也可以夏种。此物古称为菽,乃是五谷之一,汉以后始称大豆。

    这种农作物有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救荒。

    首先,它成熟很快,种下三个月多点就能收获。其次,营养丰富,荒年时捣碎,与野菜、树叶掺和在一起,可作百姓充饥的主粮,此外,它的叶子古称“藿”,鲜叶和干叶都是普通百姓的常菜,果实与叶皆可食。前汉汜胜之在他写的农书《汜胜之书》里边说:“大豆保岁为易,宜古之所以备凶年也”,因而倡导“谨计家口数,种大豆,率人五亩,此田之本也”。

    五月种下的大豆,等到九月即可收获。

    有了大豆、芜菁,粮不足的压力可得稍微之减轻。

    荀贞从入仕起,除了早年治过一个小小的西乡,大多数时候要么是为郡督邮,督察各县吏员,要么是主兵事,征战沙场,对民事不太熟悉,虽然去年在赵郡,从当时的赵相刘衡那里学到了不少治民、治郡的东西,可纸上得来终觉浅,落到实处,总觉得还是欠缺经验。

    就这么几件事,忙了他好几天。

    他感叹地对荀攸说道:“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昔读书至此,自以为明此句之意,而今方知如欲‘若烹小鲜’,何其难也!治一郡尚且如此,况乎一国?”

    人生而不同,各有其材,有的擅军事,有的擅谋略,有的擅政事,有的擅得人。

    荀贞在军事方面可能有些天分,所以从他起兵以来,常胜少败,在得人方面他能够克己下士,推心置腹,得人效忠,也可能有点天分,但他在政事方面却有不足。

    荀攸在这方面也不太擅长,他更擅长谋略,但荀氏族中有一人擅长政事。

    荀攸笑道:“惜乎文若仕於颍川郡朝。文若如在,明公就不会有此烦忧了!”

    荀彧密静有思,在年少时就被何顒赞为是“王佐才也”,较之荀攸,他不仅亦有谋略,而且因为性格沉稳、思虑周密,也有行政之能。

    说起荀彧,荀贞颇是想念,乃提笔修书,写信一封,遣人送去阳翟,诉说对他的相思之情。

    两个劝农掾、两个督邮、几个户曹吏员先后出郡,巡行诸县。

    一片繁忙的秋收准备、督促各县种植诸菜中,何顒来了封信。

    在信中,何顒问了荀贞的近况,说朝中已经接到了他“平定於毒”的报捷奏书,并说会与袁绍等人尽力给荀贞争取封赏。

    在信末,何顒提到了两件朝中的人事变迁。

    却是在上个月,赵忠被罢车骑将军,傅燮出为凉州汉阳太守。

    荀贞读信至此,既喜又讶。

    喜的是赵忠被免职,免职虽对赵忠之权势无伤,但没了车骑将军的头衔至少比有这个头衔强。

    赵忠这个车骑将军的职衔是在今年二月时得到的,也就是荀贞上任魏郡时。车骑将军本是奉旨讨边章、韩遂的张温,今年二月,朝廷拜张温为太尉,以赵忠代为车骑将军。

    讶的是傅燮会被朝中任为汉阳太守。

    要知,傅燮此人才能出众,早在前年平黄巾时荀贞就知道了他的才能,对他很是佩服。

    要非因为傅燮得罪了宦官,被赵忠进以谗言,以其战功在战后本该被封侯的,——这一点倒是和荀贞一样,以荀贞的出身、战功,战后本也应该封侯的,却因他此前在颍川捕拿张直,得罪了张让,最终和傅燮一样而未得封。

    战后,傅燮和荀贞一样出任郡之武职,只是荀贞留在了冀州为赵中尉,而他则远去了安定当都尉,不过,他毕竟是出身衣冠大姓,当了没多久都尉就被征入朝中,拜为议郎。

    议郎是郎官中最贵者,秩禄最高,多由耆儒名士选任,是参议顾问之职。汉家制度,朝廷每有大事,例诏议郎与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会议。

    议郎如补为吏,留在朝中的或为博士、或为尚书、或为将军和九卿的属吏、或为侍中、或为将作大匠,外放州郡的或为县令、或为刺史、或为郡国守相、属国都尉。

    这几个吏职里边,自是将作大匠最高,郡国守相、侍中、属国都尉次之,尚书再次之。

    傅燮被拜为汉阳太守,看似不低,是“高补”,可汉阳地处凉州,属於边郡,并且凉州正闹兵乱,很危险,以傅燮的家世、才干,这个任命等同是惩罚性质的。

    朝中为何给傅燮了这么一个任命,莫非又是宦官捣的鬼?

    荀贞往下读,果然如他所料。

    何顒在信中写道:“今年二月,赵忠为车骑将军,诏书令他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对他说:‘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赵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赵延致殷勤。赵延对傅南容说:‘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傅南容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

    “傅南容从军击黄巾前,曾上书朝中,抨击宦官,赵忠本就衔恨,闻此言,愈怀恨,然惮南容之名,不敢加害。南容为议郎,耿直敢言,权贵多疾之。由此之故,出为汉阳太守。”

    荀贞掩信长叹,对荀攸说道:“傅南容刚壮之臣、国家栋梁,无南容,则凉州或失!如此人才,非但不显擢以示朝廷之用贤良,反遭此待遇,何其不公。先,傅南容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出为汉阳太守,恐天下将愈失望。”

    “无南容,则凉州或失”,荀贞说的是发生在边章、韩遂生乱后的一件事。

    边章、韩遂生乱之后,时为司徒的崔烈因为近年兵乱不断,役赋无已之故,以为宜弃凉州。傅燮坚决反对,在朝中为此召开的议事会上厉声说道:“斩司徒,天下乃安。”被尚书郎杨赞奏廷辱大臣,今天子召而问之,傅燮对道:“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崔烈如不知此理,是极蔽也;如知此理而还说弃凉州,是不忠也。”今天子以为然,遂有张温统兵击边章、韩遂之事。

    当年从皇甫嵩击黄巾时,荀贞在军中认识了不少各地的士子、俊杰,而在这么多的士子、俊杰中,他认为傅燮是最有才能的一个,对傅燮的佩服尚在孙坚之上。孙坚说不好听点只是一个武夫,在军事上很有才能,其人之骁勇猛鸷少有人能及,可若较之大局观,孙坚逊於傅燮。

    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杰,却因赵忠之故,被朝廷派去正在兵乱、十分危险的凉州当太守。

    固然傅燮是凉州人,熟人情地理,又有军略,可他这样有大局观、正直敢言、不畏权贵的人更适合留在朝中,不留朝中而去战乱的边郡当太守,此绝非朝廷该有的惜才、用才之举。

    荀贞对傅燮的了解很少,不知他后来的经历,当此之时,也只能聊以自慰地对荀攸说道:“南容壮勇知兵,今为汉阳太守,必能得展其材,望他能在汉阳再立军功,早日被朝廷征回。”

    荀攸看了下何顒的信,对何顒在信中提及的“会和袁绍等尽力为荀贞争取封赏”一事很感兴趣,笑对荀贞说道:“明公从皇甫公击黄巾,功高当封,而未得封;继为赵中尉,平赵山贼,击张牛角、张飞燕,救巨鹿,功最多,捷报至朝中,虽得迁魏太守,然又未得封;今为魏太守,至郡旬月间即平於毒,安定全郡,如论军功,实州郡少有,不知此次,明公能否得封?”

    此次如能得封为侯当然很好,如不能,荀贞也不在意。

    如果是在太平时代被封个侯,可以光宗耀祖,身份尊贵,可乱世马上就要来了,就算被封个侯又有何用?侯与王一样,都是只有吃封地的租税之权,没有治民、治地之权,对荀贞这个从后世穿越而来、对爵位不很敏感的人来说,这只是个虚名,他对此并不很看重。

    因此,对荀攸之言,他一笑了之。

    七月是一个繁忙的月份。

    从荀贞上任魏郡以来,郡府里从来没有像这个月这么忙过。

    既忙秋收、种菜,又忙重建学校。

    荀贞本是想赶在秋收之前,等东郡的第一批粮食一运到就开始重建学校的,结果这第一批专为重建学校而买的粮食被劫了,以至拖延到了现在还没能着手,过了这个月就是八月,依汉之俗例,八月暑退,是童子入小学之时,此事不能再拖了。

    在确定东郡的第二批粮食已经装车,用不了多久即可运到魏郡后,荀贞决定开始着手重建。

    秋收即将到来,各家各户又奉荀贞之教令,忙着种植芜菁等菜,是不能再从百姓里抽调劳役了,不过没关系,县外营中现有大批的於毒降卒,经过这么段时间,许仲、荀成等人已将这些降卒重编得差不多了,其中之老弱尽皆沙汰,凡在诸县犯下有血案,罪大恶极的悉数枭首,得余下之精壮共计六千余,连带这些精壮的家眷,合计九千余人,分编成了九部。

    荀贞传下令去,命其中六部次第先开去郡南选定的屯田地,分居诸县,由江禽等负责指挥、安顿,郡南所选之地不足以供九千余人屯种,荀贞另外在梁期、曲梁、斥丘诸县选、租了些地,用来安置其余的三部降卒,这三部降卒先不用去,暂归尚正调度,用来重建诸县乡学校。

    於毒自降荀贞,一直不得任用,虽得荀贞宽待,食用不缺,然却难免不安,唯恐荀贞秋后算账,把他给咔嚓了,因此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毛遂自荐、前来请缨,说愿为尚正辅,为重建学校一事出些力气。

    三部降卒就是三千人,荀贞不可能放心再让於毒去和他们接触,笑对於毒说道:“修学之事,非君所知,君且居家,含饴弄子。”

    本朝章帝初年,马太后临朝,对章帝说:如阴阳调和,边境清静,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而我则含饴弄孙,不会再关心朝政了。老年人含饴弄孙,这是正常的,於毒正当壮年,且曾为万余贼寇之渠帅,荀贞却让他去含饴弄子,这未免有点令人好笑,这却是因为近些日来,秋收、屯田和重建学校的诸项准备工作和种菜之事均进展顺利,荀贞心情舒畅,因把这个典故搬来此处,将“含饴弄孙”改成“含饴弄子”,乃是有调笑於毒之意。

    可惜於毒不识文字,对本朝典故更是不知,而他昔日帐下的那些谋士,要么在他兵败后逃亡去了,要么如那个曾数次“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的谋士一样死在了内黄乱中,如今也无人有能力告诉他荀贞此典之来路,闻言之后,只诺诺而已,对荀贞的调笑之意丝毫不知。

    见他呆呆愣愣的,荀贞觉得无趣,直言说道:“君求为主簿辅,想参与重建学校,是心存不轨,还是因心怀忧惧?”

    於毒吓了一跳,忙拜倒在地,叩头不止,颤声说道:“小人侵害郡中,罪当万死,得明公不杀,已是感激涕零,怎敢还存不轨不图?况明公神威,郡县慑服,小人又怎敢存不轨之图?”

    “如此,你是怀有忧惧,怕我杀你?”

    於毒不敢回答,伏地叩首。

    “郡虽少粮,不缺你一家之食。你如肯听我的话,安居在家,便无需惧刑罚之诛。”

    於毒应诺,倒退出堂。

    待至堂下,七月酷暑之天,被微风一吹,他竟觉遍体生凉,却是刚才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於毒和李琼不同。

    李琼是於毒军中的一个渠帅,部曲不是很多,被荀贞裁、分之后,现今更少,直属李琼统带的只有四百人,用李琼为吏,既不必担忧他会再反,而且能降低於毒在降卒中的威望,并且还可以给降卒一个好的示范作用,只要好好干,也许就能像李琼似的出仕为吏,至不济,也不必担忧无故被杀。

    於毒和何仪、李骧、黄髯这几个黄巾降将也不同。

    何仪等人降荀贞很久了,起初部曲均不多,后得了荀贞的信任,这才或主一营,或出仕地方。

    因此,荀贞可以用李琼,可以用何仪、李骧、黄髯,现在却不能用於毒。

    打发走了於毒,荀贞叫来程嘉,吩咐他道:“卿平日无事时,可多去於毒家中,一来察其言行,二来宽解其忧惧。”

    程嘉应诺。

    这日荀贞散朝,回到后宅,见婢女们或捧衣物、或捧简书,忙忙碌碌地在廊上穿梭不停,召来一婢问之。

    这婢女恭敬地答道:“奉女君令,整理衣物、书,以备明日曝晒。”

    荀贞这才恍然,又要到七夕了。

    曝晒衣物、曝书,此皆七夕之风俗。回想去年七夕,时任赵相的刘衡置酒摆宴,召国中诸吏登高齐聚,欢饮达旦。当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而不知不觉间,一年已经过去了。

    魏郡刚刚经过大乱,荀贞才在郡中提倡节俭,今年的七夕是不能如去年刘衡那样大摆酒筵了,不过,细想起来,荀贞和许仲、荀成、辛瑷、刘邓等人已有许久不曾痛饮,却是可趁此机会,把他们召入城中,摆一个小的家宴。

    说办就办,荀贞即令典韦、原中卿、左伯侯遣人出城,唤许仲等人明晚来宅中赴宴。

33 鸾凤择良木而栖

    荀贞预备大用审配,故此七夕这晚的家宴,打算把他也叫来。

    七夕的中午,荀贞想起了此事,因叫岑竦去找审配,将此事告之与他。

    过了许久,岑竦回来复命。

    “下、下吏已告诉了审掾。”

    岑竦这个人在军、政、法等各方面虽然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才干,口齿亦不伶俐,有结巴之疾,可胜在忠孝,能够为君上保密,而且从小就学儒家典籍,处理些日常的公文、私信还是没有问题的,故在宣康、李博等人陆续外放之后,荀贞擢用他接任了宣康之职,现为郡府主记室。

    “噢,……卿为何面色古怪?”

    “审、审掾不在曹院,下吏在吏、吏舍中找到了他……。”

    “……然后呢?”

    岑竦憋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憋出来:“然、然、然后,下吏在吏、吏、吏……。”

    “吏舍。”

    “……对,在吏舍里见、见到了一桩奇、奇、奇……。”

    “奇事?”

    岑竦平时说话没这么结巴,可能是因为此时太过惊奇,导致情绪“激动”,以至结巴的程度较之平时显得严重了一点,听得荀贞替他说出“奇事”二字,他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是何奇事?”

    岑竦整理了下情绪,把惊讶的情绪略微安抚下去了些,回答说道:“下、下吏见有一人,坦、坦腹舍院。”

    此时正当午时,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无缘无故为何坦腹躺在院中?荀贞问道:“却是为何?”

    “下、下吏问之,其人自、自言是在晒书。”

    晒衣、晒书,这是七夕的风俗。即便是在郡县的吏舍里边,每到这一天,郡县的吏员们也会把自己的书拿出来,放到日头底下曝晒。这种风俗本意是为了防霉、除虫,可随着时间之推移,慢慢地就变了味道,成了一些富贵人家借此竞相炫富、炫书的机会。

    荀贞前世读过《世说新语》,记得书中记载了两个有关七夕晒衣、晒书的故事。

    一个是阮籍的侄子阮咸的故事。阮氏聚族而居,居路北的诸阮皆富,居路南的诸阮皆贫。阮咸居路南,家里很贫困。七夕这天,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阮咸遂在院中竖了一根高高的竹竿,把自家用寻常粗布做成的犊鼻裤拿出来,挂到上边。犊鼻裤相当於后世的大裤头,很短,长不及膝,是秦汉魏晋时穷人常穿的衣物。院外路过的人看到此景,有的就很奇怪,问他为何将此物挂於院中,还挂得那么高,他回答说道:“未能免俗,姑且如此吧。”

    一个是东晋名士郝隆的故事。还是七夕这天,大中午的,郝隆坦腹仰卧,人问其故,他回答说道:“我晒书”。

    阮咸为人旷放,不拘礼法,多才多艺,郝隆无书不读,诙谐幽默,有博学之名,此二人皆一时之俊杰。荀贞却没想到,在他郡府的吏舍里居然会有一人和后世的郝隆一样,也做出七夕晒书这种趣事来,哑然失笑,说道:“倒是个妙人!此人是何姓名?”

    “其、其人自称栾固,内、内黄人也。”

    “原来是他?”

    荀贞早前曾令各县举荐人才,充实郡朝,栾固当时在举荐之列,是被内黄县举荐来的。荀贞对此人的印象很深刻,一是因此人相貌魁梧,荀贞帐下勇士云集,可身长过八尺的却也不多,而此人身长足八尺有余,十分壮健,二是因此人的出身,他是内黄栾巴的从孙。

    栾巴是魏郡,甚至整个帝国,甚至可以说,是从古到今罕见的一个奇人。

    奇在两个地方。此人本是宦官,顺帝时给事宫中,后“阳气通畅”,也就是“还阳”了,那话儿又长出来了,遂白上乞退,外放为吏,此是身奇。他本是宦官,可却好读儒家经典,在宫中时不与诸常侍交往,以士人自居,外放为吏后,与党人、名士交往甚密,此为志奇。

    最终因诛宦不成,在今天子初年,栾巴和窦武、陈蕃等同被治罪。

    他运气好一点,没有立刻被杀,而是被贬为永昌太守,但他没去上任,以功自劾,辞病不行,上书极谏,为陈蕃、窦武喊冤,激怒了今天子,被收付廷尉。从顺帝起,他历经顺、冲、质、桓和今天子五朝,乃是元老大臣,正如李广不肯受辱於狱中的刀笔吏,他亦不肯,遂自杀。

    两汉之世,像栾巴这样身在宫中,却与权宦不交接,而自居士人的宦官有不少,可像他这样本是宦官,后却阳气通畅的唯他一人。因此天下皆传言,说栾巴善道术。

    荀贞对此自是不信的,两汉之阉割与后世不同,不去睾丸,只去其器,大约就是因此之故,栾巴才会阳气通畅的,可能他的再生能力比较强。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对栾固晒书之举,荀贞本就觉得有趣,闻得他是栾巴之从孙,更有兴趣了,心道:“栾巴因诛宦而死,我闻其子栾贺亦清正之人,虽名未入党人之列,然与诸宦亦不交接,不知栾固其人如何?”如果栾固也是个清正之人,那么就可视其才而一用。

    想到此处,荀贞说道:“卿可再去吏舍,把他召来。”

    岑竦应诺,离堂出院。

    这次他去了不多时,即带了一人归来。

    这人跟在岑竦后边登堂入室,下拜行礼。

    待他起身,荀贞举目看去,见此人大鼻长须,身长八尺余,体格健硕,正是栾固。

    荀贞吩咐他与岑竦落座,笑问他道:“吾闻卿於吏舍庭中坦腹日下,不知是为何故?”

    “下吏家贫,无有书,今七夕,舍中诸僚皆晒书,下吏无书可晒,遂坦腹卧庭。”

    “无书晒而坦腹中庭,可是在晒腹中之书?”

    “正是。”

    “卿所治何经?”

    “下吏所治,乃《诗》。”

    “师从何师?”

    “师从本郡耆儒王公。”

    “王公”是魏郡的一个大儒,多年前已经过世了。

    “王公之名,我在赵郡时就曾闻听过。卿既学的王公家法,想必对《诗》必有造诣。”

    “不敢说州郡第一,然较之郡府群吏,如言《诗》,下吏一马当先。”

    荀贞笑道:“我读《诗》,有一疑问,存之久矣,不知卿可否教我?”

    “请明公示下。”

    “《诗》三百,缘何《关雎》居篇首?”

    《诗经》乃五经之一,是儒家的重要典籍,孔子却为何把写男女之情的《关雎》放在此书第一篇的位置?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很多人在学《诗》时都问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有人回答说是因孔子重视夫妻伦理,有人回答说是因“思无邪”,等等,很多种回答。

    栾固答道:“少年好色,夫子欲以此诱少年学《诗》耳。”

    荀贞楞了下,放声大笑,说道:“卿真妙人也。”

    堂下陪坐的岑竦面色不快,他是个忠孝本分的人,不喜欢栾固这种“不尊重”典籍的态度。

    荀贞打量栾固,说道:“卿体态雄伟,可曾学过骑射、击剑?”

    栾固身上穿的这套郡府发下的吏服是他唯一能够穿得出去的衣服,平时连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可见其家贫程度,不过剑为君子武备,身为郡府吏员,代表的是国家、郡朝的威严,需要注意仪表,他倒是也有剑一柄的。刚才入堂时,他把剑交给了典韦,留在了堂外。

    他回答说道:“下吏师王公文武兼备,下吏尝从王公学了三年击剑。”

    “卿现为郡朝何职?”

    “下吏现为法曹书佐。”

    郡法曹,主“邮驿科程事”,是负责管理郡中邮传驿站的一个机构。这个机构比不上户曹、贼曹权重,也比不上仓曹、市曹有油水,但比时曹这类虽贵重然却清如水的“清贵”之曹还是要强上很多的,也是能搞来点油水的,只是栾固刚到郡朝任职不久,又只是个书佐,位卑人微,想来便是有油水也没他的份儿,书佐是斗食小吏,他本就家贫,又无油水,寓居郡治,开销不小,生活难免就会更加窘困,也难怪今天吏舍里的吏员们都在晒书,他却无一书可晒。

    “前贼曹掾傲上无礼,我斥逐之,今贼曹缺掾,我意以卿守贼曹掾,卿意如何?”

    因为郡贼曹、决曹关系到荀贞诛赵的大事,所以这两个曹的曹掾至今缺人,是郡府诸曹里唯二两个自前曹掾被逐走后、到现在还没有曹掾上任的曹。

    之所以不直接任用栾固为贼曹掾,而是先用他“试守贼曹掾”,却还是为了谨慎起见。

    毕竟荀贞现在对栾固了解不多,虽喜其诙谐、壮健,栾固本人也可算是党人之后,然栾固到底本性如何尚且不知,故此先试之,若如意,便转为正式,若不如意,便换人。

    栾固离席至堂中,伏拜说道:“明公所命,固岂敢辞?”他抬头看了看荀贞,顿了下,接着说道,“唯有一事,让固为难。”

    “何事?”

    “领受明公檄令容易,上任却难。”

    “为何?”

    “郡贼曹,备盗贼之曹也,此郡之武曹,固今为曹掾,不可无剑。”

    “卿方才入堂时,不是曾解剑?难道那柄剑是借来的?”

    “倒非借来的,只是有碍观瞻,恐有损郡朝威仪。”

    荀贞叫典韦把栾固的剑拿来。

    典韦捧剑入堂,将之放到荀贞案上。

    荀贞观之:只见此剑寒酸非常,剑柄是木头的,没有任何装饰,只用粗布裹了几圈,剑鞘也是木头的,由两片长木相对构成,外用麻绳缠绕固定。

    荀贞小心翼翼地抽剑出鞘,小心又小心,总算没把剑鞘弄坏,拿剑在手,只觉极轻,晃了两晃,剑身打颤,试往案上劈砍,案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与其说是利剑,不如说是铁片。

    典韦强忍住笑,把脸扭去一边。

    岑竦也是出身寒门,见栾固之剑如此寒酸,想起了自家的往日,对他本是去了两分不喜,然见他以郡书佐之身被荀贞超迁为郡守贼曹掾,却无有一句感谢之话,反而立刻就公然在堂上向荀贞求剑,不由对他又多了两分不喜。

    栾固却是坦然自若,毫无难为情之色。

    荀贞叹道:“不意卿清贫至此!”把他的剑还入鞘中,解下自家佩剑,下到堂上,亲手赠送给他,说道,“我用我剑换卿之剑。”

    栾固却不肯,说道:“固斗胆,请明公将固剑还固。”

    “为何?”

    “固要将之挂在舍中壁上,以时刻提醒固不可忘昨日之贫贱,不可忘明公之恩擢。”

    听到他此句,岑竦面色略微转和。

    典韦把栾固的剑拿来,递给他。栾固将两把剑分别插入左、右腰中,为了表示对荀贞的尊敬,把荀贞赐给他的剑插到了右边的腰带里。

    荀贞问岑竦:“郡府吏中,清贫如栾卿者,可有几何?”

    岑竦是主记室,不是郡功曹,不主人事,对此不知。栾固代为答道:“如固一日一餐、无衣可换、剑不足用者,无一人,一日二餐、衣旧剑锈者,颇有人。”

    两汉之世,普通百姓通常一日二餐,富贵人家则一日三餐或更多。郡府吏员多是出自地方大族,一日二餐的在其中就是贫困的了。

    “叔敬,你为我书檄一道,就说‘今因栾卿,我方知郡府吏中竟有清贫缺衣食至是者,此我之过也’,写好后,给功曹王淙,命他把郡府吏中缺衣食的统计出一个名簿来,从我的俸禄里每月分别支钱若干与之。”

    岑竦应诺。

    荀贞又命堂外的原中卿、左伯侯取来钱、帛数盘,赐给栾固。

    先是把栾固从郡书佐一下擢到郡守贼曹掾,接着把自己的佩剑赐给他,又赐给他钱帛,并且在写给王淙的檄文里还特地把栾固的名字提出,把每月救济困穷郡吏的起因归功於他,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对栾固而言,“禄”、“利”、“名”就全来了。

    栾固当面在堂上没说什么,辞别荀贞出堂,回到吏舍中,对两个好友说道:“鸾凤择木而栖,固何幸也,得遇明君!”

34 飞蝇逐路厕之臭

    是夜,许仲、荀成、辛瑷、刘邓、赵云等人与荀攸、岑竦、程嘉、审配等人,并及徐福、许季等少年,齐至郡府后宅。

    陈芷早为荀贞备下酒席。众人入座,共饮堂中。

    荀贞今虽为二千石,然在与许仲、刘邓等西乡旧人宴饮时却一如昔日,半点架子也无。

    酒至酣处,荀贞主动起身旋舞,邀人起舞,应诸人之请,复又弹案长歌,辛瑷伴奏,刘邓、赵云舞剑。

    欢饮至宵中,方才散席。

    城中宵禁,荀贞不许诸人违禁出城,留诸人在郡府住了一晚。

    次日早上,许仲等人陆续告退,或高高兴兴地返回营去,或精神抖擞地去院曹上值。

    郡县的属吏们是上值五天,休沐一天,郡守、县令长作为长吏,朝廷对之没有硬性的要求,勤政的可以三天一视事,懒散些的可以五天一视事,或者索性不理事,把郡县事全委托给功曹等吏也可以,如宗资、成瑨两人在任汝南太守、南阳太守时就把政事悉数委给了各自的功曹范滂、岑晊,因而得了“汝南太守范孟傅,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之谣。

    荀贞此前没有过治理一郡的经验,他连一个县都没治理过,自知不足,因此十分勤政,忙的时候每天都上朝,不忙的时候也两三天一朝。

    昨晚喝了不少酒,今早起来有点宿醉头疼,迟婢奉上解酒汤,唐儿打来温水,陈芷亲手帮他梳整好发髻,裹上帻巾,荀贞洗漱、暖额、饮汤之后,头疼稍解,借着还汤椀给迟婢之机,轻拍了两下她的玉手,笑道:“昨夜劳累阿蟜了。”

    昨晚,荀贞醉后是在迟婢屋中住的,吐的一地狼藉,把迟婢折腾得不轻。

    迟婢心疼荀贞的身体,埋怨地说道:“天越来越热,酒亦热性,为身体计,君以后还是少饮为好。”

    “有的酒不饮不行啊!”见迟婢柳眉微蹙,荀贞笑着改口,说道,“贤妻之言,我都记住了,以后一定少饮。”

    在陈芷、迟婢、唐儿的拜送下,荀贞出后宅,去前院听事堂。

    入到听事堂所在之正院,抬头一看,荀贞怔了一怔,却见院中的树下站了十余个大小吏员。

    此时虽上午,日头已毒,这些吏员不知等了多久了,不少人额头上汗珠晶莹。

    见荀贞到来,诸吏齐拜,口呼:“明公恤悯下情,下吏等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些吏员却都是郡府里的清贫吏,昨天看到了荀贞的檄文,从王淙处得知荀贞从这个月起将会从自家的俸禄里出钱按月补贴他们,均感激之至,因今天一大早就来等候谢恩。

    荀贞亲将他们一一扶起,说道:“诸君皆魏俊彦,是我郡朝的干才,若非栾卿,我竟不知诸君这么清贫,此我之失职也。以后我如再有什么失职之处,无论内外,还望诸君能为我匡正。”

    诸吏听了这话越发感动,都道:“明公厚恩,我等无以为报,必不相负。”

    待这些吏员辞别出去,比荀贞早来了会儿了的荀攸、程嘉二人走近过来。

    程嘉笑道:“适才我与诸吏聊谈,诸吏皆把明公比作了故魏太守黄香,明公抚贤优士之名想必不日即能传遍郡中了。”

    荀攸笑道:“先前,明公平定於毒,令文聘等清缴各县盗贼,百姓赖以安,郡县即有歌曰:‘前有岑君,后有荀君,伐棘遏盗,狗吠不惊’,已把明公比作了岑熙,今郡吏又把明公比作黄香,明公到郡虽还只有数月,然已得了吏、民的敬爱,明年的考课肯定是能过的了!”

    黄香、岑熙均是本朝名臣,皆任过魏郡太守。

    岑熙是本朝功臣岑彭之后。

    “黄香”即二十四孝里的那个“黄香”,他在魏太守的任上,有一年魏遭水灾,闹饥荒,他乃分俸禄班赡贫者。黄香的儿子黄琼也是本朝的名臣,和他的父亲黄香一样先后出任过尚书令、魏郡太守,在桓帝年间多次被拜为三公之职,死后被追赠为车骑将军。黄琼的孙子黄琬亦本朝名臣,曾遭禁锢二十余年,光和末年,也就是在黄巾乱前,因太尉杨赐之举荐而得以被朝中再次起用,短短数年间,从议郎一路升迁到了九卿之一的少府,现为朝中重臣。

    昔在颍川,荀贞得百姓歌之:“荀贞之,来何迟”!继在赵郡,又得百姓歌之:“刘元宰,种我田,荀贞之,安我居”。今在魏郡,方到郡数月,乃有得百姓作歌颂扬。

    他也算是做一路吏,留一路名了。

    对此,他也是颇为自得的,然对着荀攸、程嘉,他却拿出谦虚的模样,从容说道:“贞以乡野愚夫得天子信用,显拜近郡,尊位千里,自当上为天子解忧,下使百姓安居。”

    程嘉佩服得不得了,他个子低,得仰脸看荀贞,这个举动越发增加了他脸上的仰慕之色,他说道:“如明公这样既英武有俊才,又温良有让的人,嘉生三十余年,所见者,唯明公一人耳。”这几句阿谀之词如出肺腑,听来十分诚挚。

    荀攸对荀贞知根知底,却知他这只是在故作晏然罢了,抚须一笑,说道:“明公请升朝吧。”

    今日朝议之事是粮种、农具的分发。

    秋收之后就是秋种,根据荀贞行县的视察发现以及各县上报的情况,诸县各乡均有缺粮种、缺农具之窘状存在,为了确保今年秋种,郡府需要给他们帮助,再一个,荀贞还准备屯田,屯田也需要粮种和农具,东郡的粮食虽尚未运到,赵郡和由本郡铁官生产的农具也只运到府中了一部分,但这两件事不能等东郡粮到和赵郡及本郡的农具到再议,需得提前筹划。

    今日朝会关系到本郡农具之产量,铁官的令、丞亦来参会了。

    还有一个人不请自来了,是郡丞李鹄。

    李鹄和赵然关系密切,是赵家的走狗,荀贞懒得理他,朝会的时候从没召过他,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不来,他一直没有来过,今天却来了。

    李鹄来的时候,铁官的令、丞,郡府诸吏都已到了。见他忽来上朝,堂上诸人面面相觑,不少人的目光在荀贞和他之间来回转移,有几人窃窃私语。

    王淙出班至前,转对诸人,板着脸说道:“朝堂之上,不可喧哗!”他是郡功曹,管理朝会秩序是他的职责之一。

    窃窃私语的几个人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然目光却停不住地时而看向荀贞,时而看向李鹄。

    荀贞高座堂上,瞧了眼李鹄,转脸问王淙:“此何人也?”

    此一句话出,堂中诸吏里好些人差点笑出声来。

    荀贞乃一郡之太守,李鹄是一郡之丞,荀贞却问王淙此人是谁,摆明了轻视、侮辱的态度。

    要换到以前,荀贞这话说出,郡吏里可能马上就有吏员出来“直言极谏”,批评荀贞不尊重郡丞了,可现今堂中的诸吏大多是荀贞亲自拔擢任命的,自不会有人站在李鹄这边,却竟是无一人出列,也无一人出声,偷笑的倒是不少。

    李鹄这次来上朝是受了赵然之命。

    荀贞近日连日升朝议事,干劲十足,又是布置秋收,又是布置种菜,又是布置重建学校,郡府上下俨然一派热火朝天、战后重建的景象。

    尤其是荀贞连遣数路郡吏行县,把各县的干劲也给调动了起来,继又调了三千降卒给尚正赴各县施工,复迎来郡县士子、儒生的一片赞誉。

    虽然在审配被荀贞召回郡中后,赵然放下了心,不再担忧那两个族中子弟会被荀贞治罪,可目睹郡中此番情景,眼见荀贞似已把郡府握在了手中,并似乎把诸县也都控入手了,却难免担忧,顿时又坐不住了,故此叫李鹄今来上朝,听听荀贞又想干什么,看看能不能搞搞破坏,从中作梗。

    李鹄万没想到,荀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王淙“此何人也”,脸顿转青,复又转红,既羞且恼。

    他虽阿附赵家,却也是士族出身,自有士子的骄傲,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被荀贞这般侮辱,血往上冲,忍不住紧紧握住剑柄,就要上前。

    没等他迈步,他抬眼看去,及时地看到在荀贞的席后立了一个按剑的年轻甲士。

    此年轻甲士雄伟俊朗,目若朗星,他不知是赵云,但却看出定是一个猛士。

    赵云觉察到了他的异动,嗔目视之。

    他受赵云目光所逼,不敢往前,松开了剑柄,往后退了一步,怒对荀贞说道:“君固太守,吾亦朝廷下大夫!君怎能如此辱我!”

    郡丞,秩六百石,位比下大夫,李鹄因是有此一言。

    荀贞淡然说道:“自我到郡,不闻郡有朝廷下大夫,唯闻丞为赵家走狗。”说到这里,荀贞忽想起“走狗”一词在当下不是贬义,遂又笑与诸吏说道,“世人各有所好,本不足奇,然有一类人,不喜兰惠之芳,独好路厕之臭,如蝇逐之,须臾不肯离,洋洋自得,自以为天下至美,实令人奇!”

    路厕就是路边的公厕。这句骂得狠了。李鹄气得浑身发抖。

    荀贞不知李鹄畏惧赵云,对他眼下这副“镇定”的态度颇是讶然,心道:“这李鹄的承耐力倒是挺强,我辱他够甚了,他居然还无失态?”乃又笑对诸吏说道,“昔我在家,有次与我族弟文若,还有玉郎,说起晋景公之事,都觉好笑。今有如蝇逐臭之夫,翻飞寻食路厕,恐早晚亦会蹈晋侯之覆辙矣。”

    晋景公是自古以来死得最窝囊的一个国君,他在饭前觉得肚子胀,乃如厕,可能没蹲好,掉粪坑里淹死了。

    郡吏里有实在忍不住的,顾不上失礼,笑出了声。

    李鹄怒极,失了态,戟指怒道:“你!”

    “功曹何在?”

    王淙应道:“下吏在。”

    “臣下不尊君长,该当何罪?”

    王淙为难了,荀贞是太守,他不能得罪,李鹄是赵家的走狗,他不敢得罪,吞吐说道:“这……。”

    “罢了,念其初犯,姑且恕之。典韦何在?”

    典韦在堂外大声应道:“韦在!”

    “将此逐臭之蝇撵出堂去!”

    不等典韦进来把李鹄撵走,荀贞又令堂外的原中卿:“取水来。”

    原中卿是个伶俐识趣的,在堂外高声应诺罢,凑趣地问道:“敢问明公,取水来是为何用?”

    “郡府听事堂乃清正议事之所,不能被脏臭之辈玷染。”

    却是取水来洒扫地面的。

    李鹄气得七窍生烟,只觉脸颊发烫,觉得两边郡吏们投来的目光如剑刺人,又愤怒,又深觉屈辱,想要冲上前去和荀贞理论,惧赵云之威,又不敢上前。

    典韦从得令到入堂虽只短短一瞬,对他来说却仿佛是过了许久许久。

    典韦入到堂上,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揪着他出到堂外,把他扔到院中。

    李鹄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尘土,指着高踞堂内的荀贞,想骂几声,找回个脸面,有赵云、典韦在,终究不敢,忍住气,灰溜溜地转身出院,自去寻赵然告状。

    对赵家,荀贞不能打草惊蛇,但也不能太过退让,“过犹不及”,如果他一改以往之态度,对赵家及其走狗改为一味的容忍,也肯定会引起赵然的怀疑,是以,他今天有了辱逐李鹄之为,一来,可不致引起赵然之疑,二来,也省的此人在前碍眼讨嫌。

    赶走了李鹄,荀贞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叫王淙向诸吏、铁官令丞列出今日的议题,和颜悦色地继续朝会。

    朝会开了半天,商定了粮种、农具之分配事宜。中午散朝,铁官令丞、郡府诸吏拜辞退出。

    铁官不在城中,铁官令、丞出城不提。

    却说郡府诸吏回到吏舍,不免对荀贞今日逐李鹄之事议论纷纷。

    诸吏中有和王淙一样,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也有对赵家及其走狗十分痛恨的,议论起来,这些痛恨赵家的吏员觉得非常解气。岑竦现为主记室,也在吏舍里住,他早在退朝时就得了荀贞的暗暗吩咐,把这些痛恨赵家的郡吏名字一一记下,下午的时候,送去呈给了荀贞。

35 潜光为养羽翼成

    岑竦把痛恨赵氏的郡吏名字暗暗记下,下午时,送去呈给了荀贞。

    这些郡吏的年龄不一、籍贯不一,经历、出身和能力也不一。

    有的已年过五旬,有的刚二十出头,有的曾在郡县里任过职,有的是初次出仕,有寒士,也有名族子弟,有纯粹的儒生,也有能写笺奏、或通律法,有一技之长的。

    其中一人引起了荀贞的注意。

    此人姓霍,名衡,邺县人,现为郡议曹诸生。

    “邺县,姓霍,此人莫非是出自霍谞之族么?”

    岑竦答道:“是,此、此人乃霍谞之族孙。”

    “你认得他么?”

    “议曹时有辩经之会,下吏去听过几次,与、与此人有过几面之交。”

    “他秉xìng如何?”

    “秉、秉xìng刚正,嫉恶如仇。”

    “你去叫功曹把郡吏的吏簿拿来。”

    岑竦应命,很快把王淙叫了过来。

    王淙奉上郡吏的吏簿。

    荀贞翻到郡议曹这里,细看霍衡的简历。

    看完霍衡的简历,荀贞颇觉惊喜,又微感奇怪。

    他惊喜的是霍衡这个人在年轻时曾经出仕邺县县寺,在县决曹里当过吏员。决曹主法,要想在这个曹里为吏必须要知法才行。霍衡既然曾在邺县决曹里为吏,说明此人知法。荀贞正在为郡决曹掾的人选头疼,突然看到这么一个既痛恨赵氏,又知法的人,自然惊喜。

    只是,让他微感奇怪的是,既然霍衡在邺县的县决曹里待过,为何到了郡府之后反被闲置议曹?莫非此中有何缘故?会不会是霍衡在县决曹为吏时判错过案子?又或犯过什么错误?

    郡议曹在郡朝里的地位虽高,位在诸曹之右,但没甚实权,主要是一个备咨询、提建议的机构,很大程度上来说是郡太守用来“储士养望”的,入此曹者多是知名郡中的儒生,换言之,也就是说这个曹里多是些除了学过儒家经典之外,并无什么特别所长的人。

    霍衡身为霍谞的族孙,又知法,正常的安排应是把他放到郡决曹里边,至不济,也要安排到郡贼曹之类和“律法”有关的郡曹里去,不应该闲置在郡议曹里。

    荀贞放下案卷,因问王淙:“霍衡昔年尝仕邺县,为县决曹吏,缘何入郡朝,却被置於议曹?”

    王淙答道:“数月前,明公令诸县举荐贤人,诸县荐者众多,霍衡至时,郡府诸曹已满,无有空缺,故置於议曹。”

    “霍衡年岁几何?”

    “三十有二。”

    “他昔年在邺县为决曹吏时,风评如何?”

    “霍氏虽世传儒经,然霍谞曾为廷尉,其后其族中亦颇有知律法者,霍衡是其一。他为邺县决曹吏时,量刑用法,无有不当,风评甚佳。”

    “霍氏,郡姓也,霍谞,前朝名臣也。霍衡为霍谞族孙,通律法,方过而立,年富力强,正堪用之际,不可久置议曹。”

    王淙心知荀贞这是要提拔霍衡了,心中想道:“早在府君行县前,霍衡就已被荐入郡朝,我记得当时连他一块儿是共有五人同到郡府,我把他们的名字报给过府君,府君那会儿没说什么,此时却怎么忽然想起霍衡了?”口中恭敬应道,“是。”问荀贞,“不知明公想将他改调何曹?”

    “决曹缺掾,我意以他守决曹掾,卿意如何?”

    王淙一则不是出身郡中大姓,二则荀贞现在也已经掌控住了郡府,对荀贞的意见他没有反对的资格,虽然惊诧继栾固后,霍衡又一步登天,然脸上并无异sè,恭声应诺,说道:“下吏这就去把霍衡召来。”

    “且慢。”

    “明公还有何吩咐?”

    “我适才翻看吏簿,见议曹有一名叫李昉的,……。”荀贞拿起吏簿,翻到李昉这一页,指着说道,“上边记写他是李暠之从孙?”

    “是。”

    “李暠,贪赃、残暴之吏,因己之过,祸及亡父,不忠不孝之徒,其族亲焉能玷我郡朝?可斥逐之。”

    “诺。”

    “何人举荐的他?”

    “他家当地的县令。”

    “传檄此令:‘选举不实’,本该论罪,今乃初犯,姑且免之,如再有二,严惩不贷。”

    荀贞逐走大批的郡府吏员,使得现在的这些郡吏们对他敬畏有加,同样的道理,他逐走梁期令,也使得郡中诸县那些对他本怀二意的县令长们也一改前态,变得敬畏有加起来。此檄一到,这个“选举不实”的县令必然是汗出如浆,诚惶诚恐。

    “诺。”王淙见荀贞意犹未尽,问道,“明公可还有吩咐?”

    “我闻郡仓曹里有一名叫王通的,时曹里有一名叫冯谦的,分别出自元城王氏、繁阳冯氏,还有户曹里有一名叫陈仪的,是渤海孝王妃母族的子弟?”

    “是。”

    “此三人既然是名族之后,可与霍衡一道召来,我当见之。”

    “诺。”王淙跪拜行礼,退身出堂。

    魏郡邻近京畿,人文虽不及颍川、汝南、南阳等郡,但郡中的衣冠名族也有不少,元城王氏、繁阳冯氏、“渤海孝王妃”的母家陈氏,还有荀贞刚才提到的霍氏、李氏都是其中之一。

    元城王氏是战国时齐王室的嫡裔,王莽即出自此族,写下了《论衡》这部不朽巨著的王充也是出自此族,——王充祖籍元城,其祖上在前汉时迁居到了会稽。繁阳冯氏世代衣冠,前汉宣帝时其族中有一名叫冯勤的,数迁至弘农太守,有子八人,皆为二千石,赵、魏间荣之,号为“万石君”,入到本朝,冯杨的曾孙冯勤有功於中兴,曾出任尚书令、司徒等职,子、孙两代尚公主,是冯氏族中现今最盛的一支。

    渤海孝王妃的母家陈氏,严格来说不是名族,渤海孝王妃少以声伎入渤海孝王宫,得幸,生质帝,然因梁氏之故,其母家无甚威权,直到熹平四年,她才被今天子拜为渤海孝王妃。

    被荀贞看重的这个霍衡,其族中最出名的前人是霍谞。顺帝时,霍谞的舅舅宋光被人诬陷,坐系洛阳诏狱,rì夜拷掠,霍谞时年十五,乃上书大将军梁商,为舅鸣冤,梁商高其才志,遂奏免了宋光之罪,霍谞由是显名。桓帝年间,梁商之子梁冀当权,自公卿以下莫敢违忤,霍谞却数奏其事,又在天子面前陈梁冀之罪失,后来梁冀被诛,他被封邺都亭侯,仕至司隶校尉、少府、廷尉。从这个角度看,霍衡的嫉恶如仇颇有其族祖之遗风。

    而李氏,近代以来其族中最有名的就是被苏不韦穷追不舍、刺杀多年的李暠了。

    李暠和中常侍具瑷交通,贪暴为民患,与苏不韦有杀父之仇,苏不韦数次刺杀不成,乃掘其父之坟,断其父头,以祭己父之坟,又把其父之头挂在县中的市里,下书:“李君迁父头”,意思是说李暠把他父亲的头挂在这儿了。李暠捕寻苏不韦不得,后来呕血而死。郭林宗称赞苏不韦:“力惟匹夫,功隆千乘”。

    荀贞逐李暠之从孙,是因为看不起李暠的品xìng和为人;王通、冯谦、陈仪三人的名字俱在岑竦呈上的名单中,岑竦呈上的名单里不止有名族之后,也有寒门子弟,荀贞之所以只召此三人,是因为这三人出身名族,召来不会引人怀疑,至於其它几个寒门子弟,可以以后寻机再说。

    没多久,霍衡、王通、冯谦、陈仪四人应召而来。

    荀贞又叫岑竦把荀攸叫来。

    这是初次见霍衡等人见面,“交浅而言深者,愚也”,不能和他们言之太细、说得太深,荀贞只是问了问他们的家世,试了试他们的才干,荀攸在边儿上敲边鼓,出言挑之,微窥此数人之志。

    一边是有意重用对方,一边是深佩荀贞“刚正、不附权贵”,兼之在座诸人多是出身士族,言语投机,对谈甚欢。

    言谈罢了,霍衡等告辞离去,岑竦也拜辞下堂。

    堂上没了外人,荀攸对荀贞说道:“适闻诸子言谈,都是慕尚节义之士,如能收为己用,将会有利於诛赵。”

    “以卿观之,此数子中,谁为最优?”

    “霍衡尝为邺县决曹吏,谙熟吏事,何仪於章句虽稍欠缺,然文辞出众,以此二子最佳。”

    这几个人里边只有何仪不是士族出身,所以他对儒家典籍的熟悉程度不如另外几人,但在文辞方面却有所长,方才与荀贞对答的时候,他言辞典雅,用语华美,显是jīng於辞赋。荀贞手底下正缺一个擅长文辞的人,他想了一想,复召来王淙,令道:“何仪文辞佳美,可迁守主记史。”

    主记类似后世的秘书,是长吏的心腹亲信。荀贞前任的主记掾是宣康,现任的主记掾是岑竦,此二人俱他非常信用之人。何仪迁为守主记史,位虽不及霍衡的守决曹掾,也是一步登天了。

    王淙不免又为之惊诧,行礼应诺,退下去找何仪宣读荀贞此令。

    文字的力量不能小觑,情理交融、能把道理讲清楚的文字,不但有助於行政,能使某项可能遇到阻力的行政举措得到吏民的拥护,而且在战争年代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瓦解敌人的斗志,曹cāo读陈琳的檄文惊出一身冷汗,武则天读骆宾王的檄文,责备宰相失贤才,此皆明证。

    到魏郡这么几个月,荀贞先是驱逐阿附赵氏的郡府吏员,继而驱逐梁期令,借平定於毒之威,掌握住了郡县大权,随着大权在握,他开始慢慢地从郡吏中选用正直可用之人,羽翼渐丰。只等观察一段时间,如栾固、霍衡等人的确可以信用,那么就可把诛赵一事告诉他们,叫他们协助总管此事的荀攸收集赵氏的罪证,他们都是本郡人,收集起赵氏的罪证来,会远比陈褒等人方便得多。

    荀贞望向堂外,时当盛夏,院中绿树yīnyīn,他心道:“栾固、霍衡如可信用,则郡贼曹、郡决曹便可放心地交给他俩,有此二郡曹在手,加上我县外营中的义从,诛赵一事已成一半,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再找机会把邺县县寺也控入手中,便可徐徐布置,引以待发了。”

36 我所邀者仁民名

    郡贼曹、决曹好办,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即可,邺县县寺却难入手。

    荀贞作为上一级的长吏,在县令长没有什么过失时是不能随意插手县中人事的,毕竟县令长也是“命卿”,是由朝廷任命的,和郡府吏员这种自行辟除的“私吏”不同。一时没有入手的机会,荀贞也不着急,反正时rì尚长,只暗中叮嘱程嘉等多注意一些邺县县寺的动态。

    七月下旬,各县的麦子多已成熟,诸县陆续着手秋收。

    秋收前,荀贞忙点,开始秋收后,他反倒清闲了下来。

    需要郡府布置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已部署到位,现在忙的是诸县的县寺,还有康规等几个郡府的吏员。要说起来,康规这个郡劝农掾和别的几个被荀贞派去巡行诸县的郡吏这阵子才算是最忙的,从六月底、七月初离郡行县,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大热天地周转诸县,累得不轻。

    文聘、何仪等人也挺忙、挺累。

    文聘、何仪等人奉荀贞之令清缴郡中“群盗”,从接令rì起就没歇过,虽然总算赶在荀贞给他们的期限rì前把各县的“群盗”清缴了个差不多,但秋收到来,为防出现意外,比如铤而走险的流民,比如死灰复燃的盗寇,他们分片定块,rì夜巡视各麦区,保卫秋收工作。

    七月酷暑,披着沉重的甲衣,持着长长的戈矛,徒步巡弋在乡间烈rì下,一rì复一rì,尘土满面就不说了,汗流浃背也不说了,身上的衣甲都被晒得发烫,不敢碰,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也亏得荀贞治军严明,义从兵卒们也感念他的恩义,却是无一人叫苦。

    陈褒、刘备等均是初次当守令、长,就任没多久就赶上了秋收,经验上可能欠缺一点,荀贞为确保万无一失,在秋收开始前,就从郡府户曹和劝农吏里选派了几个老成、知农事、此前曾在郡县久任吏职的可靠吏员分去陈褒、刘备等所在之县,叫他们协助指挥,拾遗补缺。

    虽说较之秋收前,荀贞清闲了许多,但他也没有完全闲下来,时不时地出府去县外,视察邺县的秋收进度。

    邺县没有被於毒占据过,但被於毒长时间地围困过,县外麦田受破坏的程度亦不小。

    停车路边,登高远望,只见广袤的土地上,黄、绿、青诸sè参差杂处。

    黄sè的是成熟的麦子,青、绿sè的则或是成片的野草,或是低矮的灌木。

    远处、近处的乡亭里舍不时有老人和孩子进出,从里落通往麦田的乡道上,时见有提着水瓮的妇人,麦田间放目尽是打着赤膊、穿着犊鼻裤、正在收麦的农人。收割好的麦子堆积在田边的道上,受破坏小的地方,麦子堆积如山,受破坏大的地方,未免就显得稀稀落落。

    荀贞对今年的秋收非常重视,这使得各县对今年的秋收也不敢大意,邺县县寺派遣出了大量的县吏,各乡也抽调出了一些乡吏,这些县乡们吏员大多巡视在田间。和赤膊、仅着犊鼻裤、挥汗如雨的农人混杂在一块儿,他们整齐的衣冠与之不同,如鹤立鸡群,十分抢眼。

    荀贞手搭凉棚,观望许久,忽一喟叹,对随从诸吏说道:“烈rì当头,农人收麦不已。观此景,忽有所感,做了一诗。”

    诸吏早就听说荀贞是个“诗人”,早年在家乡时他就“写”出过“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佳作,此时闻他有了诗兴,皆凑趣道:“下吏等请闻之。”

    荀贞遂吟诵道:“锄禾rì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荀贞以前吟诵过四言诗,吟诵过七言,这是头次吟诵五言诗。

    汉之诗,重五言,轻七言,五言诗诗风质朴,多平白直叙,然蕴意真实。这首“锄禾rì当午”正合当下诗风,用字朴素,但诗中蕴含的那种对农人辛苦的怜悯、同情等等的感情是发自肺腑,实为真情实感,便是不识字的农人亦能体会得出。

    荀攸、审配等从吏闻之,皆低声吟诵再三。

    荀攸叹道:“明公此诗,悲天悯人,足可传诵於后世。”

    荀贞吟诵此诗却非因是“诗兴大发”,而是经过再三考虑后的抄袭,他故作沉吟片刻,说道:“与其待流传於后世,不如示之於今朝。”

    “明公的意思是?”

    “郡遭贼乱,最苦的不是我等,是黔首。我yù命将此诗传送各县,命各县令长悬之於堂,rì夜见之,以使其不忘怜农,行用仁政。”

    黄巾起乱、黑山起乱,豪族、大姓、士绅固然损失惨重,可最受苦的还是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不止适用於太平时,也适用於战乱时。就荀贞之所见、所闻,尽管魏郡两遭贼乱,被灭族的豪强、士绅不少,可幸存下来的这些,因为有厚实的家底子在,现在过得依然是人上人的rì子,就比如邺县赵氏,每天吃不完、扔掉的美食佳肴就不知有多少。

    而百姓就不同了,百姓没什么家底,便是太平时也只是苦苦熬rì罢了,一遭变乱,马上就成赤贫,那么多的流民从哪儿来的?在家乡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了,只好离乡流亡。

    荀攸出身儒学世家,儒家讲仁,对百姓的遭遇他也是很同情的,点头说道:“明公是想以此诗jǐng醒诸县长吏,叫他们不要贪赃枉法、欺压良善。”

    “正是。此外,我还有一诗,打算一并传给诸县。”

    “攸请闻之。”

    “chūn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首诗和上首诗都是后世李绅所写,名为《悯农》。从诗意上说,这第二首诗应该再续上两句,诗中讲“四海无闲田”,假设的是太平时的事情,现在值逢乱后,似应再续上两句战乱后的情况,但一来,荀贞没这个才能,二来,细想之下,就连太平时农夫犹饿死,何况而今战乱刚过之后?留个白,不往下续也行,给读诗的人留一个想象的空间,也许效果更好。

    荀攸诸人又低声吟诵再三。

    审配佩服得说道:“真好诗也。”

    荀攸叹道:“囊昔董仲舒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当今之世,豪强兼并犹烈於昔,豪强之室,膏田满野,奴婢成群,徒附万计,贫者cāo劳终年,仰食於人,不得其养,可不就是即便无贼乱时尚且‘四海无闲田’时‘农夫犹饿死’么?况乎於今!况乎於今!”

    岑竦、何仪作为主记室的吏员,随从在荀贞左右,二人亦大加赞佩。何仪说道:“仪自负文辞,今闻明公此二悯农忧政之诗,方知仪所擅者,小道也。敢问明公此二诗何名也?”

    “正是叫做《悯农》,……何卿善书,此二诗就由你书写,传与诸县吧。”

    何仪应诺。

    当rì回到郡府,何仪即打起jīng神,认真将此二诗写下,共写了十五份,由郡府遣人分别送去郡中十五县,并按照荀贞的吩咐,这些送诗的郡吏沿途每经一乡,便暂停下来,将此二诗出示给乡蔷夫看,命之抄写下来,亦悬挂於乡寺的堂上。

    如此这般,旬rì间,郡中各地就已皆知这两首诗了,因此二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在这些送诗去诸县的郡吏们回程的路上,他们已能在乡野中听到孩童唱诵了。

    郡中的士族、大姓闻得荀贞此二诗,表现不一。

    有不以为然的,有非常佩服的。

    荀贞抄袭的这两首诗,不管你是不以为然还是甚为佩服,这两首诗立意正确,站到了道义的制高点上,不以为然的那些,如赵然、郡丞李鹄也没办法加以诋毁,因是之故,一时间,郡中的舆论,不管是农人、黔首,抑或士族、大姓,对荀贞这片怜农仁民之意均是一片褒誉。

    在高邑的王芬也听到了这两首诗。

    王芬家世豪贵,对底层百姓并无像荀贞这样深沉而浓郁的感情,但他到底是党人的八厨之一,对此二诗也是大加赞赏,送了道檄书到魏郡,对荀贞提出表扬。他在檄书里写道:“卿至郡旬月,平定於毒,可谓知兵;书此二诗,悯农劝政,可谓仁民。有卿在魏,州安枕无忧。”

    荀贞如果只是一个“文士”,写出这么两首诗,在当今主流仍是“经义”、诗并不太被正统的儒生、士子看重的背景下可能只会传诵一时,但他的身份是魏郡太守,这就不一样了。

    人是政治的动物,特别是地方长吏,更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政治有关。

    荀贞以魏郡太守的身份写出这两首诗,就从侧面道出了他执政的一个根本,即王芬所说之“悯农仁民”,在刚经过战乱、地方急需休养生息之际,这么两首诗出来,足可为州郡标杆,引起上下的赞赏、重视。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荀贞辛辛苦苦,为秋收忙了那么久,然因这是他的本职,故此默然无闻,不为外人知,两首诗一传出去,马上就得到了州中的赞许。

    这也正是荀贞的目的,他正是出於政治的考量才把这两首诗抄袭了出来。

    归根到底,他这么做还是想扭转州郡对他的印象,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只是“知兵善战”,他还想让别人知道他也能够治民,因为说到底,军事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才是第一位的。

    皇甫嵩为冀州牧,上书朝中,请求减免了冀州一年的租赋,得到了州人的作谣歌颂,在一些人看来,他的这道上书甚至比他平定了黄巾之乱还更值得称许,何哉?便是因为此故。

    再能打仗,也只是一个“将”。为将易,为治国治民的“良相”难。

    可他在魏郡的执政措施却一直不能被外界闻之,故此他经过考虑,遂有了此二诗,——和他初出茅庐,在繁阳亭、西乡为吏时相比,他现今在政治上成熟了很多。

    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不但得到了郡内的称颂,并且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州中的褒扬。州吏多是从诸郡名士中辟除的,既得到了州府之褒扬,那么用不了多久,州内诸郡应也能知他此二诗了。也许再用不了多久,乃至冀州邻近的诸州也能知他此二诗了。

    有此二诗在外,为他打响名头,各地有心的士子如再对他在魏郡的执政措施稍加了解,应就可以改变他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了。汉人的地域观很强,很排外,荀贞不知道等将来天下乱后,他有没有机会主政一方,也不知道他主政的会是何地,如他有机会主政,而主政的又是颍川、或者豫州以外的地方,那么凭此“仁民”的声望,至少可以减少一点地方上对他的排斥。

37 生来无计避征徭

    赵郡、魏郡铁官出产的农具和东郡的粮食络绎运到,再从邺县转运至各县和屯田地。

    吸取了上次粮食被劫的教训,也为了驻扎县外的义从们不致因闷在营中太久而惹事是非,荀贞任辛瑷、高甲等为押送使,命由他们各带义从负责接送、押运粮食和农具。

    赵然已警告过族人,不许再去干劫郡粮这种蠢事,辛瑷、高甲等所带又俱虎狼之卒,没了赵家这等后台的支持,便是偶有怀存不轨的流民或漏网之鱼的群盗对他们押运的粮食垂涎三尺,却也不敢行劫,直到所有的粮食、粮种、农具都运到地方,也没有再出现被劫之事。

    负责屯田的江禽等人不断报来进展:除跟着尚正去重建学校的三部降卒外,其余改为屯田的各部降卒均已安顿妥当,划分给各部的田地也均已编列入册,粮食、粮种、农具各类物资亦陆续接收到手,到八月中旬,屯田已是万事俱备,只等秋种了。

    八月时节,秋收到了尾声。

    秋收虽到尾声,郡县却越发忙碌了。

    对郡县,乃至整个帝国来说,八月、九月,是最重要的两个月。

    原因很简单:本朝承袭前朝之制,“八月案比而造籍书”、“计断九月”。

    “比”,就是简阅民数和财物。“计”,就是计算。

    前秦“以十月为岁首”,前汉建国,承袭秦制,在初期也是以“十月为岁首”,上一年的十月到这一年的十月是一个完整的财政年,所以郡县地方要赶在十月前完成上一年的比、计。尽管在前汉武帝太初元年时把岁首改为了正月,但这项制度一直没变,传袭到了现在。

    县里边要在这两个月里把本县的民数、财物等各方面的情况统计成簿,呈报郡中,然后郡府一方面据此检查县里边去年一整年的治政情况,一方面由郡比曹把这些计簿汇总成一册。随后,郡上计吏就带着本郡的计簿前去京师,必须要最晚在明年正旦日前抵达,向朝廷呈送、汇报,——边远的郡因路途遥远,不方便,可以三年上计一次,内郡一年一次,每年必至。

    “案比而造籍书”、“计断九月”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两个缘故。

    一个是因为这是朝廷和郡府每年一次了解境内下情的时候,再一个是因为这关系到帝国来年的徭役派发和两种重要赋税的征收。

    这两种重要的赋税一个是訾算,一个是口赋。

    訾算是财产税,口赋即口钱和算赋,也叫“头钱”,是人头税。

    訾算的“訾”,意即家资,“算”,是对计算单位的统称。

    訾算的整个征收过程是这样的:先由民家“自占”,即由民家自己上报本家有多少财产,包括钱布、奴婢、六畜、车、粮、田、房、珍宝等等,动产、不动产都在其中,随后由地方官吏进行核查,如不属实,则处以“隐匿”之罪,不但要罚款,而且要把隐匿“不自占”的财物全部没收,如属实,则依照民家身份的不同和家资的多寡,分别征以不同的税钱,商贾之家,二千钱为一算,煮盐、冶铁之家,四千钱为一算,非商贾、煮冶之家,也即农耕之家,万钱为一算。一算是一百二十钱。换言之,如果某户农耕之家家訾万钱,便征税一百二十钱。

    对家訾不满两万的“贫民”,朝廷规定“勿出租赋”,可以给与复除,也即免税。

    核算家訾不但关系到国家的税收,而且也关系到民户的一些个人利益,前汉初年即有诏令:“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宦”,后景帝时改为“訾算四得宦”,家资四万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充任郎官。荀贞家以前家訾十万,依此标准,他以前是有出仕郎官的资格的。

    核算家訾关系到缴訾算多少,地方大户常会串通县乡吏员,弄虚作假、少报数目,訾多税少、訾少税重的现象时有发生,“郡国每因征发,轻为奸利,诡责羸弱,先急下贫”。

    如原本之历史中,曹操后来为司空时,亲为表率,每年都令谯县核算他家的家訾,结果谯令把曹洪家的家訾和他家的家訾算成了同等,曹仁家豪富,比曹操家有钱多了,曹操的长子曹丕都问曹洪借过绢,曹操因为之大不乐,埋怨说道:“我家赀那得如子廉耶!”

    曹洪性吝,曹丕问他借绢他尚且不想借,何况缴税?这显是他弄虚作假了,而谯令不敢揭发。

    荀贞以前在颍阴时也听说过、亲眼见过很多这样的事,这种事不能彻底断绝,但他亦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派遣了一些素以刚正知名的郡吏下去各县、乡,督察此项工作。

    守郡贼曹掾栾固、守郡决曹掾霍衡、主记史陈仪,还有王通、冯谦等新近被他重用的诸人皆在派遣之列。——这也算是荀贞对他们能力、本性的一次考查。

    訾算是财产税,口钱、算赋是人头税。

    “八月算民”,八月这一个月,县乡案比过人口,紧接着便开始征收人头税。

    口钱是面向未成年人征收,前汉元帝前,三岁起征,元帝后七岁起征,至十四岁为止。算赋是面向年十五以上的男女征收。此皆前秦旧制,两汉沿用。

    算赋收来的钱归国家所有,属国家财政,其征收和訾算一样,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征收标准。

    农耕家的百姓,一人一年一百二十钱,此为一算。商贾、奴婢则“倍算”,即一人一年二百四十钱。为鼓励生育,女子年十五以上至年三十而不嫁人的“五算”,也即过了十五、不到三十还没嫁人的女子一人一年六百钱。出於敬老、鼓励孝顺的原因,家有八十以上老者的,可以免去其家两人之算赋。

    口钱归皇室,“以食天子”,数目少一点,本是一人一年二十钱,前汉武帝时数伐匈奴,为养车骑马,人增三钱,改为了一人一年二十三钱,沿用至今。

    算赋和口钱看似不多,但对贫家来说已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假设五口之家,三个成年人,两个少年,那么朝廷一年收纳的口赋就是四百零六钱。若只四百零六钱倒也罢了,问题是从朝廷到郡府再到县寺再到乡,经过很多层级,在这些层级中常会出现加收的现象,经过层层盘剥,到百姓头上,一个人每年要交的“头钱”可能就要远超过一百二十钱或二十三钱了。

    百姓交不起,那么这个算赋、口钱可以改为分期缴纳,不用一次交清,每年收取几次。

    这种情况下,很多州郡县乡就常会出现“生子不举”的现象,不举就是不养,孩子生下来就溺死,因为养不起,等孩子长大了也交不起他的头钱。

    为了避免这种层层盘剥之现象出现,荀贞也得派人监督。

    相比訾算,他对此事更为看重,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的是底层百姓的切身利益。

    被他派出去监督诸县算民的均是他的亲信,如岑竦等人。

    徐福、许季作为岑竦等的副手也被派了出去,荀贞想借机让他们深入了解一下县乡地方阅民、税收等的运作和百姓的疾苦,给他们一个得到锻炼的机会。

    口钱、算赋之外,还有一种税,叫“更赋”。

    更赋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徭役,是“纳钱代役”。

    两汉百姓的徭役主要有两类。

    一个是从二十岁起便名入服徭役的名录,每年要在郡县里无偿地服徭役一个月,连续服役三年,这叫“更卒”,如果不想服这个徭役,可以出钱请人代服,这个出钱请人代服的市价是一月两千钱,这个钱是私人对私人。

    一个是从二十三岁起可以不去郡县里服徭役了,但要开始每年为国家“戍边三日”,这叫“正卒”,“天下人皆值戍边三日,……,律所谓徭戍也,虽丞相之子亦在戍边之调”,如不能为国家守边,则一人一年要出钱三百,直到五十六岁为止,这个钱是要交给国家的。

    要想免除徭役,要么是家有九十以上的老者,可以免去一人之徭役,要么是品秩达到一定高度的吏员,要么是爵位必须答到一定等级,爵至“不更”,可免除更卒之役,不更是二十等爵的第四等,顾名思义,“言不预更卒之事也”,爵至“五大夫”,可以免去正卒之役,五大夫是二十等爵的第九等,寻常百姓是很难升到此爵的。

    荀贞穿越前对两汉的印象是“轻徭薄赋”,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才发现实际并非如此。

    两汉的田税是不高,初“十五税一”,后“三十税一”,可在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土地多被豪强大族占有,贫者沦为佃户、徒附的情况下,国家征收的田税再低也和大部分的百姓无关。

    百姓没有地,只能去转租豪强的地,而豪强地主收取的地租轻者“十税五”,重者“十税泰半”,也即十成收获里有一半以上都得交给豪强地主。如果粮食不够吃或无钱缴税,向豪强地主借贷钱粮,那么首先要有动产、不动产的抵押,其次要交利息,尽管国家对利息的收取有明文规定,不得高过一定程度,可又怎挡得住豪强地主的逐利?利息轻者“倍称之息”,也即百分之百,利息重者十倍之息。国家对借贷人的权益是保护的,规定的有相关律法,交不上利息就要受到惩处,连王侯也不能免之,更别说百姓了,因无钱还利息而破家沦为赤贫的百姓不知凡几。

    荀贞的族兄荀悦曾针对这种情况发过议论,说“官家之惠优於三代,豪强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强也”,国家虽然优惠百姓,但优惠都被豪强占去了,作威作福的是豪强地主,受苦的是百姓。

    田税低与广大的无地农人无关,人头税、更赋和各种的杂税却与他们息息相关。

    一个年二十三以上、五十六以下的男子,哪怕连家都没有,只要他活着,朝廷每年就要从他身上收取固定的四百二十钱税收,经过郡、县、乡的层层加收,落到他头上的可能会超出千钱、两千钱。除了人头税,还有各项杂税,如户赋,“率户而赋”,人头税之外,只要是一户人家,每年也要缴税;如畜税,家如养有牲畜,折价缴税,比例是百分之二,即价值二千,缴税二十;如稿税,稿税是为养马而征收的,本为征收草料、禾杆等实物,后可用钱折纳,也称“刍稿钱”;如渔税,凡郡县有水池及鱼利多者,置水官,收渔税,卖鱼要缴税,等等。

    这种情况下,流民怎会不多,百姓怎会不揭竿而起?

    虽说较之后世某些时候,两汉的税收不算“苛”,然只如此,已令荀贞十分吃惊了。

    他穿越后没多久即了解到了当下百姓的种种困苦情况,他至今犹还记得他当时受到的震动。

    他现在时常会想起“阶级”这两个字,他的所见所闻不能不让他时时刻刻想起此二字。他记得前世读书,读过鲁迅的一句话:“翻开历史一查,都写着两个字:‘吃人’”。那时他只是书面上的了解,穿越到这个时代后才真切地感受了“吃人”两字的残酷。

    他前世读书称不上多,读的古书更不多,他读的那些古书都是古之读书人写的,读书人和农人不是一个阶级,从他们的书中虽有时能读到百姓困苦的生活,可只是浮光掠影,他们书中的主流不是这些,农人悲惨的现实从他们书里是读不到深处的,远不如亲眼见之令人震惊。

    他前些天抄袭李绅的那两首《悯农》,既是从政治方面考虑,也是他真情实感的表露。

    但虽是真情实感,他虽想改变这种情况,面对眼下的客观条件,却也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就算他日后如有一日能一统天下,他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最多,他集荀攸等人之智,结合他后世之见闻,也许可以在制度上做一些改变,减轻一些百姓的困苦、负担。

    ……

    訾算、口赋两者,荀贞更重视对后者的监督,但这个重视只是相对而言,对百姓们,他重视对口赋的监督,对邺县赵氏,他则更重视对其訾算的监督。

    ——

    1,翻开历史一查,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吃人的不止是中国古代,翻开欧、亚诸国的历史看一看,中外皆然。

    阶级这个东西,只要存在贫富,就存在阶级。古代如是,现代也如是,亦是中外皆然。现在不讲阶级,不代表就没有了阶级,“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今之资产阶级可比之於古之豪强地主,特别是国外的资产阶级,他们占据着舆论、经济、政治等国家各方面的主导权,与古代相比,和古代的豪强地主、士绅阶级何其相像。

38 阴入县寺持短长

    荀贞看过郡中去年的訾算簿,给赵家定的訾只有几千万。

    赵忠这么多年来权势熏天,家訾怎可能只有几千万?光和年间阳球收捕杖死了宦官王甫,尽没其家财,所没者数以亿万计。赵忠的权势犹胜王甫,家訾绝不可能只有几千万,这只能是赵家弄虚作假,前任太守不敢质疑。

    荀贞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赵家的真实家訾数目给核算出来,等来日动手诛赵之时即依法把他家隐匿、没有自占的家产悉数没收。

    要想把赵家真实的家訾核算出来,得有内应,得有熟悉赵家内情的人配合。

    这个任务,荀贞交给了程嘉。

    程嘉虽有种种的不足,贪钱、阿谀,但他这个人善与人交,心亦够狠,能交到朋友,也能威胁人,最适合干这种找内线的事。

    赵家权倾州郡,要想找一个肯配合的内应不容易,在找内应的期间,程嘉无意中打听到了几件有关邺县令的事。

    一个是邺县令假手地方豪强,放贷给百姓。

    一个是邺县令做过“主守盗”的事。

    一个是邺县令的幼子在去年夏天时殴打过一个年七十以上的老者。

    汉律:“吏六百石以上及宦皇帝,而敢字钱财者,免之”。“字钱财”即“子钱财”,就是放贷。这是汉初的一条律令,规定六百石以上的吏和在朝中为吏的不许通过借贷谋利。尽管从武帝时起这条律令就形同虚设了,放贷谋利的吏员下至州郡、上到朝廷所在皆是,可这毕竟是朝廷明文规定的律法,如果要较真的话,邺县令仅凭此一条就足够被免去职务了。

    免去职务还不算完,根据程嘉打听来的,邺县令不止用私钱放贷,还把县寺的马、牛等物也借贷出去,依照汉律,这是要按偷窃罪论处的,也即免职之后还要对他再进行处罚。

    不过相比“主守盗”,私贷钱、私贷县寺牛、马都是轻罪了。

    “主守盗”就是“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即身为吏员,盗取公家财物。

    汉律对此罪惩治极重,“主守而盗值十金,弃市”,盗取的财物只要超过十万钱就处以弃市之刑。

    依汉制,在八月算民的时候要赐王杖给年满七十的老者,有王杖的老者“位比六百石”,王杖如节,“有敢詈骂殴之者,比逆不道”,无论吏民,如有詈骂、殴打有王杖之老者的皆按大逆不道论罪,“弃市”,也就是说,按此一条律令,如追究的话,邺县令的幼子也要被处以弃市之刑。

    荀贞正愁怎么把邺县县寺控入手中,闻此三事,顿乃大喜。

    他当即手书了一封书信,密密封好,命荀攸亲将之面交给邺县令。

    邺县令正在为秋收、案比、造籍书忙碌,闻得荀攸求见。

    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荀攸来见他何事,请入堂上相见。

    荀攸二话不说,把荀贞的信取出给他。

    邺县令更觉得莫名其妙,他与荀贞没甚私谊,荀贞为何写信给他?况他与荀贞同在邺县,如有什么事儿,把他召去郡府不就行了?何必特地遣荀攸送信?

    待展开信一看,他额头上的汗水登时就下来了。

    荀贞在信中写道:“吏民或言君私贷县牛马,或言君字钱财,或言君前岁擅坏县寺屋舍,或言君於前岁秋时缮补寺舍,或疑君‘主守盗’,又言君之幼子去岁路殴耄耋。太守敬重君,又念十金法重,怜君幼子,不忍相揭露,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思量。如无以上诸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或言君前岁擅坏县寺屋舍,或言君於前岁秋时缮补寺舍”,这两条是荀贞此前从郡吏处听来的。

    这两条也是违反了律法的,不过均是请罪。汉家律法:禁止县吏随意坏、更县廷寺舍,并规定只有孟春农闲时才能缮补城郭、寺舍。

    荀贞列举的这些邺县令的过失、罪行,最严重的就是主守盗,加上他幼子路殴年七十以上的老者这一条,邺县令拿信的手都颤抖了。

    他颤声问荀攸:“府君要治下吏与幼子之罪么?”

    荀攸已看过荀贞此信,对荀贞的意思也已知晓,从容答道:“府君如欲治君之罪,来县寺见君的就不是我了。”

    邺县令松了口气,感激说道:“多谢府君开恩,下吏明天,不,今天就去郡府奉还印绶。”

    “奉还印绶”,邺县令这是要辞职归家了。

    荀攸笑道:“何至於此。”

    “……,君此话何意?”

    “府君敬重君,只要君以后不要再违触律法,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邺县令又惊又喜,还有这等好事?忙离席,朝着郡府的方向下拜,复拜荀攸,连声说道:“府君宽仁,下吏以后必不敢再触律!”

    “府君有一事想托君。”

    “君请言之,不论何事,赴蹈汤火,下吏也必为府君办成。”

    “这倒不必。贵县有一人现仕郡朝,名霍衡,不知君可知此人?”

    霍衡刚被荀贞提拔为了守郡决曹不久,是有数的郡中大吏之一,邺县令知道他,答道:“久闻霍掾之名,惜乎未尝一见。”

    “霍衡乃霍家的子弟,诸霍子弟多贤才,霍衡从弟霍湛尤为俊逸,府君本欲擢用於郡朝,奈何诸曹均无缺职,贵县寺贼曹如缺人,似可重用此子。”

    荀贞在与霍衡等人闲谈时多次听霍衡提到他这个从弟的名字,说他这个从弟少好游侠,重义尚气,今年虽才二十五岁,但在县中已颇有名声。

    荀贞前些时叫程嘉等人暗暗在县中查访,确如霍衡所说,霍湛此人的确重义尚气,而且与他的从兄霍衡性气相投,对邺县赵氏也是非常痛恨。

    只要痛恨赵氏就可用,荀贞原是想把他擢入郡朝的,但召辟的檄文还没写下,就从程嘉这里得知了邺县令的这几件违法之事,遂改变主意,欲把霍湛安插到邺县县寺。

    霍湛是邺县本地人,又出身名族,在县中又有名气,尽管年纪轻点,但也已有足够的资格入仕县中,为县大吏。

    邺县令不傻,看出了荀贞此举存有古怪,如真想把霍湛擢入郡朝,怎么也能给他找到一个职位的,“诸曹如今均无缺职”这个借口太假了,而且荀贞连霍湛入县寺的哪个曹都规定好了,这其中怎会没有玄虚?但既然荀攸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装作没看出古怪。

    他连声说道:“霍湛之名,我亦久闻,早就想辟除此子了。鄙县贼曹右史不胜任,我久想撤换之,今天我就下除书,辟霍湛为贼曹右史。”

    荀攸笑着不说话。

    邺县令知他这是不满意,改口说道:“霍湛名重县中,任之以贼曹右史似嫌轻,鄙县贼曹掾亦不胜任,此职可改委与霍湛。”

    荀攸仍是笑着不说话。

    邺县令搞不懂他的意思了,犹豫再三,又把“我”这个称呼改成了“下吏”,惶恐地说道:“下吏愚钝,昧死敢问君意?”

    “贼曹乃县之大曹,霍湛初仕县中,不宜即以真职相授,委之以守贼曹掾即可。”

    邺县令恍然大悟,说道:“是,是。是下吏考虑不周。”

    荀攸起身告辞。

    邺县令送至堂下,还想再送。

    荀攸止住了他,笑道:“攸一介白身,不敢劳君远送。”

    “君为府君之使,下吏岂敢怠慢。”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荀攸坚持:“不必送了。”

    邺县令只得应诺。

    荀攸转顾四周无人,对邺县令说道:“贵县乃州郡名县,县中俊才众多,望君能礼贤重士,多从期间择优录用。”

    邺县令听弦歌而知雅意,乖巧地应道:“是,是,只是下吏愚钝,无识人之明,君才高卓,识人胜下吏十倍,如能君指点,实下吏之望也。君如有所举荐,下吏定重用之。”

    荀攸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微微一笑,辞别离去。

    邺县和梁期不同。梁期是郡中一个普通的县,梁期令,荀贞可以逐之;邺县是郡治,是赵氏所居之县,为不引起赵氏的警觉,邺县令不可轻逐,更好的选择是阴持其短,把他控制手中,通过他,慢慢地往邺县县寺中安插人手,从而实现控制邺县县寺之目的。

    荀贞二月到的魏郡,现今八月,通过各种手段,一边尽力不惹赵氏怀疑,一边按部就班地为诛赵而布置安排,终於把该做的前期准备完成得差不多了,假以时日,等无声无息地把邺县县寺彻底控入手中,再把赵家真实的家訾查探清楚,再把赵家子弟以往犯下的罪行搜集个差不多,就可以对赵家行雷霆一击了。

    尚正费时一个多月,把诸县的学校重建完成,归郡缴令。

    荀贞命跟着他重建学校的那三部降卒即日赶赴郡北的梁期等县,预备屯田之事。

    尚正给荀贞荐举了一个人,名叫陶升,本是内黄小吏,后从於毒贼军,在军中为一小帅。

    此人在重建学校的过程中积极地出谋划策,帮了尚正不少忙,尚正看在他是内黄大姓出身的份儿上,原谅了他从贼的经历,建议荀贞可以试用一下他。

    这等本是大姓出身,后曾从贼,又复投降的人,往往会有两种不同的表现,一种是降而复叛,一种是知耻后勇,荀贞读史书,知在春秋战国时,这种身上有过污点的大家子弟经常会被编成一军,为了恢复荣誉,他们作战非常勇敢,悍不畏死。

    陶升看起来似乎是“知耻后勇”的这一种。

    如真是如此,那此人就可一用了。因此之故,荀贞以他“知贼事”为理由,把他辟入了郡贼曹,听命於守贼曹掾栾固,给了他一个书佐的任命。

    学校既已重建完成,八月暑退,正孩童入小学时,荀贞即传檄各县,命县学召孩童入学,县学经师如有不足的,由郡府从郡议曹等曹中选饱学的儒生前去充实空缺。

    八月很快过去,九月来到。

    九月初,两个消息分从许县、洛阳传来,一个是悲讯,一个是喜讯。

39 点将封侯趁少年

    从许县来的悲讯是陈寔病卒了,从洛阳来的喜讯是朝中给荀贞平定魏郡的封赏总算下来了,朝廷录荀贞前后功,拜为颍阴侯。

    陈芷离家来冀州前,专程回了趟娘家,拜别陈寔,当时陈寔身体尚好,一别两年多,却一病不起,故去了。

    据许县来奔告此悲讯的陈氏族人讲,陈寔是在上个月丙午日去世的,时年八十三岁。这是高寿了,也算是喜丧。

    陈寔名重海内,他病逝的消息传出后,只豫州境内赴者就有数千人,这个来报讯的陈氏族人在半道上听说大将军何进也遣使吊祭。

    陈芷哭成了泪人,她少年失怙,和陈寔的感情很深,哭得几次晕厥。

    荀贞亦为之伤悲嗟叹。

    他问这个来报讯的陈家族人:“陈公名重天下,赴吊者众,贵族中可人手可够、诸事可备?”

    “君家的家长亲至我家,六龙等先生也去了我家,文若等君家子弟和乐文谦等君之故吏亦纷纷齐至,文若、文谦等并上请郡府遣人协助,多赖君家、鄙县寺和郡府之助,诸事均得以井井有条。”

    “陈公天下望,今亡故,当立碑文,垂范后世,不知碑文欲请谁人做?”

    “陈留蔡伯喈与我家是旧交,我家已遣人赴吴,告之此悲讯,我家少君欲请他书做碑文。”

    蔡邕文字好,书法也好,立在太学门外正定《六经》文字的碑就是他写的。早年间,他因看不起宦官王甫之弟,在酒席上不愿应王甫之弟的旋舞,使王甫之弟因之而惭辱大怒,为保全性命,不得不亡命江海,远至江南,现在吴郡一带。

    荀贞颔首说道:“亦只有蔡议郎之文、书,方配得上为陈公写碑文。”

    陈芷是陈寔的孙女,当为陈寔守孝一年。荀贞欲诛赵氏,本就打算在动手前送遣陈芷诸女归家,正可趁此机会让她和迟婢、唐儿回去了。

    因见陈芷太过悲伤,荀贞没有马上就派人护送她归家,而是罢朝了几天,每日陪着她,温言开慰,以解其悲恸,等她的心情好了些后,才选了二百精勇义从,命之护送她归家,以不放心陈芷一人回去为名,又叫唐儿、迟婢陪她回去。

    唐儿、迟婢虽依依不舍,但也不放心陈芷,因接受了荀贞的安排。

    来报讯的这个陈家的人也跟着一块儿返程归乡。

    荀贞亲把陈芷诸女送出邺县,望其远去,直到看不到她们一行的车驾了,方才归县。

    郡县吏民闻陈寔过世,不少人来郡府向荀贞表示悲痛、慰问之情。

    陈寔今年八十三岁了,和荀淑、钟皓是同一代人,是他们这一代名士里硕果仅存的,冀州士子也皆知其高名、重其品行,就在那个来报讯的陈家人来到魏郡后的这几天里就有好些魏郡的士子动身赶去许县赴吊,和陈芷她们一路去许县的便有十几人。

    可以这么说,赶赴许县赴吊的冀州士子的车驾是络绎不绝,相望於道。

    荀贞作为孙女婿,不必辞官服孝,可也得表示一下他的哀痛。

    罢朝是其一,食素、穿粗衣、不饮酒是其一。

    他哀痛,郡府的吏员也得跟着哀痛,就在郡府上下一片哀痛之中,洛阳的诏书到了。

    随着诏书来的还有何顒的一封信。

    诏书录荀贞前后功,拜为颍阴侯,食五千户。

    颍阴侯,荀贞这是被拜为县侯了。

    汉之侯总体而言分为县、乡、亭三等,分别以县、乡、亭为食邑。

    具体到县侯,又分为几个等级,第一等的县侯食数县,第二等的县侯食大县,第三等的县侯食小县,又有一种县侯,虽得封大县,但因功劳不够,所以不能尽食县中全部的民户,而是由朝廷划出部分民户与之,供其“衣食租税”,以为食邑,诏书里规定荀贞“食五千户”,便是这一种了。

    颍阴是大县,最盛时人口数万,现经黄巾之乱,人口虽然减少,却也仍是大县,本朝至今,得封颍阴为食邑的共有两人,一个是梁冀的从子梁马,一个是先帝之女颍阴长公主,不是外戚就是公主,荀贞和他们显是不能比的,所以没有食全县的待遇,然即便只食五千户也不低了,且封地是他家乡,这是格外的优待。

    荀贞不敢相信朝廷对他会这么大方,几疑听错,看过何顒的信后才知,他能被拜为颍阴侯实是走了运,是袁绍、何顒等为他力争的结果。

    就像荀攸此前对荀贞说的:荀贞从皇甫嵩击黄巾,功高;为赵中尉,安定赵郡、击退张飞燕,功又高;为魏太守,到任才几个月又平定於毒之乱,功又高,朝廷不能不再封赏他了。

    可怎么封赏就有说辞了。

    张让以荀贞先击黄巾、复安赵魏,宣扬了汉家天威为名,建议今天子诏拜他为宣威侯。

    宣威侯听起来很威风,宣威也是个县,拜为县侯,侯名又如此威风,似是个很好的建议。

    可问题是荀贞的这个侯又不是名号侯,是封地侯,名号侯讲究侯名的蕴意,如班固经营西域,扬国威於境外,是故得封定远侯,封地侯不讲究这些,封地侯讲究的是美县丰邑,因为这关系到被封侯之人的经济收入。

    宣威属凉州武威郡,地处边陲,往西再过三个郡就是西域,周围都是沙漠,人烟稀少,无所出产,把荀贞的食邑定在这里,和不给他食邑没什么区别。

    从中兴至今,远封在凉州的侯,区区三人而已,而且这三人所封之地也不是像宣威这样的偏远贫瘠之地。

    袁绍等人为荀贞据理力争,最终以“建武元年封功臣,诸将皆占丰邑美县,唯丁綝愿封本乡,建武二年,祭遵得封颍阳,今贞,颍阴人,先击黄巾、复安赵魏,功高军中、平定地方,有功於国家,何不封之於颍阴,以比美世祖,示朝廷之优仁”而说动了今天子,最终定下封荀贞为颍阴侯。

    丁綝和祭遵俱是颍川人,丁綝是定陵新安乡人,他从光武征伐有功,建武元年封功臣,诸将皆欲得县侯,只有他独求封本乡,祭遵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颍阳人,建武二年得封颍阳侯。这两人都是荀贞的同郡人,都得封家乡为食邑。袁绍等以此为例,用“比美世祖”的说辞说动了今天子。

    总而言之,荀贞能得封家乡为食邑,实得感激袁绍、何顒等人。

    荀贞修书一封,感谢了袁绍、何顒等人的帮助,并写信去族中,告之族人此事。

    荀氏族人多是知书守礼的儒生,又有荀衢在家看管,荀贞倒是不忧族人会仗他之势在县中跋扈。

    汉重军功,通常而言,非军功不得以封侯,封侯可以说是两汉名臣、志士在荣誉上的最高追求了,得封颍阴侯这件事传到家乡后,可以想象得到荀绲、荀衢等族人的欢喜。

    得封为列侯,不止是荣誉,不止可以配金印紫绶,经济上也会得到一大笔的收入。

    侯按封地封户所拥有土地的数量和产量,也即封地内封户的实际收入,按三十税一的比例征收地税,称之为“租入”。封户将各种赋税缴纳给县寺,算赋、口赋等留归国家,地税则转归侯私有。封地越丰美、封户越多,侯的收入就越高。

    荀贞这一世生、长颍阴,对颍阴县民的收入很清楚,从封给他的这五千户身上,他每年至少能得钱数十万,多则可至百万。

    荀贞现在的禄秩是“守二千石”,本朝吏员的俸禄在发放时是“半钱半谷”,二千石每月可得俸钱六千、米六十石,守二千石比这个要低,也就是说,即使他明年转正,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总共得钱七万余、得米七百余石,当然,现在乱时米贵,七百余石米如折合钱远不止七万余,可就算如此,他一年从封地里得到的钱数却也足能比得上好几年的俸禄了。

    当然,话说回来,荀贞现在“有钱”,他从黄巾、黑山军里缴获所得了很多,对这区区数十万的食邑收入是不大看得上的,况且明知乱世将至,便有封地又如何,钱也不一定能收得上,但是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得封为列侯了,这是二十等侯中最高的一等,对他的名望会有帮助。

    食邑千户以上的侯可以置家臣两人,一为家丞,一为庶子。

    此二臣职均是主侍侯,理家事。

    这是先秦的遗制了,战国时甘罗就做过文信侯的庶子,因其年少,当时才十二,故称少庶子。

    家丞,荀贞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荀攸倒是可以,但用荀攸为家丞,一则大材小用,二来也浪费了“家丞”这个职位。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家丞好比管家,这是一个可以用来笼络人、以示信用的职位。对荀攸,荀贞不需要笼络,既无别的合适人选,这个职位可以暂时空缺,等遇到值得笼络之人再加任命。

    庶子,荀贞有三个人选。

    一个徐福,一个许季,一个文聘。

    如用许季,能更进一步地加强和许仲的关系。

    如用徐福或文聘,可显示对他二人的重视和信爱。

    经过考虑,荀贞决定辟除徐福出任此职。

    许仲、许季兄弟和荀贞的关系很稳定,目前不需要进一步加强。

    文聘是荀衢的弟子,与荀贞又早相识,来投荀贞后,荀贞对他也很重用,先是给他了一个义从里的重用军职,接着又给他数百义从,命他清缴群盗於郡北,这个差事很合文聘之意,他干得很起劲,暂时来说,也不需要对他再进一步的进行“笼络”。

    徐福自来到冀州后,多数时间在学习政、军,现在似可进一步地提拔他,显示对他的重视了。

    徐福现不在郡中,正在外县督察地方上征收算赋、口钱、更赋,荀贞遂手书了除书一道,盖上新鲜出炉的颍阴侯印,命人送去给他,同时,上表朝中谢恩,并把辟用徐福为庶子这件事报了上去。

    徐福已闻荀贞得封颍阴侯,正想和岑竦商量,是不是暂停督察,回郡府一趟,拜贺荀贞,便在此时,荀贞的除书送到。

    他展开一看,惊喜之余,深觉荀贞待他恩深,感动异常。

    荀贞在除书里举了甘罗的例子,说:“甘罗年十二为文信侯少庶子,吾与卿昔识於阳翟时,卿年亦不过十余,今蒙天恩,吾得封颍阴,欲以卿为庶子,以记昔年之遇,可乎”?

    荀贞秩二千石,现又为颍阴侯,对徐福这么一个尚未弱冠的年轻人却这样的情深意重,除书里言语殷殷,不忘旧事,尽是一片真情。

    徐福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都红了,泪水差点掉下来。

    他捧着除书,拜倒地上,向着郡府方向叩头,想谢恩,哽咽得说不出话。

    岑竦、许季把他扶起。

    许季是个厚道实在人,只为徐福感到高兴,没甚嫉妒羡慕。

    岑竦叹道:“囊、囊昔在赵郡,杜买、繁氏兄弟投府君,府君不念前嫌,留之厚待,今、今府君拜为侯,怀旧情,除卿为庶子,情深意切,仁义之主也。”

    原本历史中,徐福后改名徐庶,尝与刘备情投意合,去年在赵郡,他救了刘备一次,於今又得荀贞庶子之任,却是两桩巧事,足可传为佳话了,只不过这两个佳话,唯荀贞一人知而已。

    ……

    邺县赵家。

    赵然这些天总觉得有点不安,可想来想去,又找不到缘故,只隐隐觉得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寻思想道:“莫不是因豫州小儿得封为侯,故我觉不安?……没这个必要啊,一个小小的颍阴侯,又能怎样?”虽然如此,却依旧觉得不对,吩咐奴仆,“去把李鹄叫来。”

    ——

    1,陈寔。

    《后汉书》记载陈寔的去世时间是中平四年,今许昌关帝庙碑廊里存有蔡邕所书之陈太丘碑,碑文里说陈寔的去世时间是“中平三年,八月丙午,遭疾而终”。蔡邕给陈寔写的碑文不会写错,《后汉书》应是记载有误。

40 隐秘非只君可寻

    只要是赵然的召唤,李鹄素来是来之甚速。

    赵然没有起身,指着侧对面的席子,说道:“坐。”

    李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入席就坐,笑对赵然说道:“将至重九,少君召我来,可是想邀我采菊华,登高饮酒么?”

    “酒什么时候都能喝,……近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安。”

    李鹄愕然。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不对。前晚我睡到半夜,也不知做了一甚梦,猛然惊醒,汗湿褥枕,时寝室漆黑,唯些许月光透入,撒於地上,映寝具之影,吾望之,如人影憧憧。”

    李鹄搞不懂赵然的意思,不知他提起前晚的梦境是想表达什么,迟疑了下,呆着脸说道:“要不要请个擅道术之人来宅中看看?”

    赵然顿觉对牛弹琴,怫然不乐,说道:“与鬼神无关。”

    “那是?”

    赵然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前晚做那个噩梦不是为别的缘故,正是因他近些日来总觉得不安,日有所思,遂夜有此梦,不过被李鹄一打岔,他没了说下去的兴趣,改而随口问道:“豫州儿这些天在郡府里忙些什么?”

    “少君也知,陈太丘过世了,前些时,他遣人送他妻妾回去了颍川,随后,他罢朝半月。”

    “我问的就是在他罢朝的这半个月里他都干什么了?”

    赵然一下就问住了李鹄。

    李鹄自上次被荀贞从朝会上逐走,深觉丢脸,再没进过郡府半步,对荀贞这半个月具体都干啥了他还真不太清楚。虽不很清楚,只知一大概,但不能说实话,如说实话,会显得他太过无能。他说道:“我闻他这半个月里茹素衣粗,滴酒不沾,歌舞不近,好像是什么都没干。”

    赵然突然知道了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安,说道:“不对。”

    李鹄唬了一跳,以为被赵然看出了自己是在强撑脸面,忙道:“不假!豫州儿这半个月确是没做什么,只在府里待着,连门都没出过。”

    “我不是说这个。”

    李鹄松了口气,问道:“那是?”

    “我是说他‘什么都没干’不对。”

    “少君何意?”

    “你不觉得他近些日来太安静了么?”

    “少君是说?”

    “他年初到郡,又是杀我的门客,又是逐郡府吏,又是逐梁期令,摆明了要与我对着干,但近一两个月来他却没再有什么动静,对我家不闻不问,透着古怪。”

    李鹄心中叫道:“豫州儿哪里是对你家不闻不问、没什么动静了!前不久,他不还面辱我,把我这个少君的忠实走狗从朝会上赶走了么!”见赵然面现沉思之色,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赵然忖思了会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心道:“我派去赵郡打听的人回来告诉我,说赵郡人风评豫州儿‘英武果敢’,他绝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他既然要与我家对着干,那他肯定不会轻易罢手。近两个月他却一改前态,几无动静,必有玄虚。”再次问李鹄,“他罢朝之前的那一个多月都干什么了?”

    “忙着秋收、屯田、督巡诸县征收赋税。”

    “就这些?”

    李鹄心道:“这些还不够?”他久仕郡县,知道郡县吏在八、九这两个月会忙成什么样子,耐心地给赵然解释,说道,“少君,八、九二月乃郡县一年之中最忙之时。豫州儿近两个月没有别的动静,也许是因为他把全副的精力都投入了政事上。他此前未曾任过郡县长吏,在治民上没有经验,只政事他就忙不过来,又怎还会有余暇顾及余事?”

    他言外之意,赵然是过虑了。

    赵然听了李鹄的分析,觉得有理,仔细想想,自己似乎的确是有点多疑过虑了,心情放松下来,转而有心思和李鹄聊谈了,顺着他的话,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如你所云,豫州儿此前未尝任过郡县长吏,於民事上无有经验,可惜他这两个月却居然做得还不错,没出什么差漏,否则,如能让我抓着他一个错处,就足够逐他出郡了。”

    荀贞现为“守太守”,还没转正,如被赵然抓到一个错处,确是有可能会被赵然逐走。

    闻得赵然说起“逐走荀贞”之事,李鹄顿时来了劲头,他上次被荀贞面辱后跑来向赵然哭诉,赵然只是不耐烦地敷衍他了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让他至今不得报仇,早就忍不住了。

    他说道:“豫州儿现在虽无错处,不代表他以后没有错处。”

    这话说到赵然心里去了。荀贞初来郡中时,赵然自恃家威,没把他当回事儿,不够重视,但随着荀贞慢慢在魏郡站住脚,并一步一步地掌控住了局势,他不得不开始重视荀贞。他早就寻思着想抓住荀贞一个错处,将之逐走了,只是荀贞谨慎,他一直没有找到可兹利用的东西。

    “你有找到他错处的办法?”

    “愚以为,要想找到他的错处,非得从他身边入手不可。”

    “你细说说。”

    “豫州儿再谨慎,也不可能一错不犯,就算他政事上不犯错,人皆有七情六欲、喜好憎恶,他在私德上也必有短缺。连孔子还做出过‘子见南子’的事儿,何况豫州儿?抓不到他政事上的错,何不抓他私德有亏之处?豫州儿出身名族,对他来说,名重於命,以之为要挟,不愁他不服软。私德乃人隐秘之事,要想知其私德之亏缺,唯一办法就是收买他身边的亲近人。”

    赵然大喜,又蹙眉,说道:“豫州儿身边多是他的乡人、故吏,对他必是忠诚,要想从他身边人下手,恐不易也。”

    “姜显(许仲)、刘邓、陈到、陈褒、典韦诸辈,或为其乡人,或从其日久,恐不易为少君用。荀攸、荀成、辛瑷、文聘诸辈,或为其族人,或为其亲族,或为其家学的门生,恐亦不易为少君用。然,豫州儿身边的那几个冀州人却或许能被少君用。”

    “那几个冀州人”,这说的是岑竦、程嘉、陈午等赵郡人、赵云、夏侯兰、严猛等中山人和审配、栾固、霍衡、陈仪等新近得到荀贞重用的魏郡人。

    这些人跟从荀贞的日短,对荀贞的忠心可能不及许仲、荀攸、典韦等人。

    赵然说道:“豫州儿身边的冀人有不少,总不能一个个地去试探,这会打草惊蛇,引起豫州儿的警觉。这么些个冀人里边,你觉得哪个最有把握?”

    “赵云、岑竦深得豫州儿信用,一个现与典韦共掌豫州儿的近卫,一个现为郡主记掾,且据郡吏们说,此二人俱忠直之人,怕是不好拉拢。夏侯兰与豫州儿不算亲近,跟从豫州儿得晚,又常在营中,对豫州儿的私事应所知不多,拉拢来也无用。审配士族子弟,得豫州儿恩用,显居郡上计掾一职,其人又素以性刚忠闻名郡中,估计也不好拉拢。栾固、霍衡、陈仪等人向不与君家交通,亦难拉拢。鹄窃以为,程嘉、陈午二人最适合拉拢,而又以程嘉最为合适。”

    “程嘉、陈午?陈午之名,吾未曾闻,程嘉之名,吾有闻之。我闻程嘉亦如岑竦、赵云,深得豫州儿重用,长从左右,也是豫州儿的一个亲近之臣,你且说说,他和陈午为何好拉拢?”

    “鹄打听过了,陈午其人,性非刚正,因出身贫寒,不识字,跟从豫州儿之前只是一个斗食亭长,是故在他掌兵之后,他营中的书佐诸吏最先对他常自轻视,他乃御下奇谲,每自示才干,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也。少君请想,这样一个能以‘奇谲’手段御下的人,肯定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豫州儿与少君比之,如燕雀比之於鸿鹄,陈午不会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

    赵然连连点头,说道:“说得对,说得对。……程嘉又为何好拉拢?最合适?”

    “程嘉好财货,又据鹄所闻,豫州儿府内、帐下诸辈,独此人最好阿谀。如此贪财、好阿谀之徒,只需给他些财货,许他些前程,用之易哉!而且,鹄还听说,因辛瑷乃豫州儿之亲族,素得豫州儿信爱,程嘉欲与之交,但辛瑷却不肯理他,又听说,荀贞帐下有一名唤高素的,自恃为荀贞故旧乡人,曾多次折辱程嘉,或直呼其名,或呼其‘老句’,对他辱之甚甚……。”

    赵然打断他,问道:“何为‘老句’?”

    “‘老句’者,即‘耇’也。”

    赵然更加奇怪,问道:“高素缘何以此称呼程嘉?”

    “少君未曾见过程嘉。程嘉个矮、貌丑、肤有斑,是故高素呼他‘老句’。”

    “耇”的本意是老人面部的寿斑,高素以此字呼程嘉,用的当然不是此字之本意,而是在讥讽程嘉的肤斑。高素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个“好拍荀贞马屁”的人,为了把迟婢献给荀贞,他连迟婢的丈夫都敢诬杀,但他的拍马屁,在别人看来是拍马屁、很无耻,对他本人而言,却是他真情实感的表露,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他又好侠,有点侠气,所以虽然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拍马屁的“无耻之徒”,可他却很看不起别的拍荀贞马屁的人,比如程嘉。

    赵然不由为之发噱,说道:“这叫高素的倒是个有趣之人。”

    李鹄费了老大功夫才把荀贞身边人的优劣、乃至互相间的矛盾打听了个差不多,总算等到机会,憋着劲儿要撺掇赵然接受他的主意,却被赵然岔开话题,未免如蝇在喉,有点不上不下。

    但是,他不敢打扰赵然的兴致,强憋任住,陪笑两声。

    赵然突发奇想,问道:“高素此人脾性如何,能不能被拉拢过来?”

    “这,……此人虽跋扈奢靡,然对豫州儿甚是忠心,早年黄巾乱颍川,他连家都不顾,连夜与姜显等率甲士出乡,迎风冲寒驰奔数十里至颍阴,只为护豫州儿安全,怕是难为少君所用。”

    赵然闻之,生起羡慕,心道:“豫州儿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些忠勇之士?”说道,“你接着说。”

    李鹄应了声是,迫不及待地接着说道:“程嘉好财货、阿谀,本就非忠正之人,又连被辛瑷、高素折辱,怀存怨恨,所以较之陈午,窃以为,他更易拉拢。又如少君所言,他深得豫州儿信用,常侍从豫州儿左右,对豫州儿私德有亏处亦必清楚,因此鹄言:他是最为合适的一个。”

    赵然想了一想,觉得李鹄说的似乎不错。

    听了李鹄这么一番分析,他也觉得程嘉是一个最易、也是最合适收买的人选。

    他是个有决断的人,当机立断,拍板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从豫州儿的身边人下手,寻其私德亏缺,程嘉便交由你去办。”

    李鹄为了报荀贞折辱之仇,这些天下了很大的功夫,把荀贞身边的人摸了一个遍,尤其是程嘉。因为觉得程嘉可能是个突破口,他在程嘉身上下的功夫最大,自觉已把程嘉的喜好、脾性琢磨透了,不敢说十成十,起码有**成的把握能把他收为己用,因此,当闻得赵然同意了他提出的这个暗寻荀贞把柄的建议,并命他去收买程嘉,满心狂喜,毫不推辞,大声应诺。

    应过诺,他又说道:“只程嘉一人好像稍嫌不够,还有几人,少君也可收买之。”

    “谁人?”

    “杜买、繁谭、繁尚、何仪、李骧、蔡迁。”

    “何仪、李骧、蔡迁我知道,是黄巾贼,前些时被豫州儿或委以剿贼之任,或委以县长吏之任,哼哼!因此使得我不能得此数县,实在可恨!……杜买、繁谭、繁尚何人也?”

    “此三人是豫州儿在颍阴为亭长时的故吏。”

    “既是早在颍阴时就为豫州儿的故吏,怕是不易拉拢吧?”

    “不然,此三人与姜显、高素等不同,姜显、高素诸辈有侠气,此三人,乡间小人耳。”

    赵然颔首,说道:“既如此,我明日便遣门客寻机与他三人结交。”

    李鹄对赵然忠心耿耿,怕赵然多花钱,提醒说道:“欲得此三人用,钱不需多,十万足矣。”

    “何仪、李骧、蔡迁三人虽曾为黄巾贼,然今皆得豫州儿重用,或居大县,或握精兵,你有几分把握能将之罗为我用?”

    李鹄是士族出身,对何仪、李骧、蔡迁这样的贼寇是看不起的,说道:“一日为贼,终生为贼,彼等既能降从豫州儿,亦能降从少君。”

    “你说的也有道理。何仪现为文聘辅,领兵在外,接触不便,我明天遣两个能言善道的门客,带够钱货,分去内黄、繁阳,伺机先与蔡迁、李骧结交。”

    李鹄说道:“内有程嘉,知豫州儿近年来的**之事,中有杜买、繁谭、繁尚,知豫州儿早年在颍川时的隐密,外有蔡迁、李骧,知他从皇甫嵩击黄巾时的隐事,只要能把此数人拉拢过来,豫州儿难逃此劫!”

    如果杜买等人真被赵然收买,荀贞还真是难逃此劫了。

    荀贞早年在繁阳亭时藏匿许仲,后又藏匿典韦,这两个人都是被通缉的要犯,荀贞藏匿他俩,犯了“首匿”之罪。首匿即“言为谋首而藏匿罪人”,依据所藏匿之人所犯罪行的不同,首匿之人要被处以轻重不一的刑罚。许仲、典韦俱是杀人要犯,犯的是死罪,“首匿死罪”是仅次於首匿谋反、首匿群盗的重罪,荀贞现为颍阴侯,只这一条罪行,他的侯位就要被免。

    而荀贞以往触犯的律法不止这一条。

    高素自作主张,杀了迟婢的丈夫,虽非是受荀贞指使,然荀贞明知不报,犯了见知故纵之罪,按律,与高素同罪,当死,如严论之,他明知迟婢之夫是被手下人诬杀而还纳迟婢入家,这又犯了抢占人妻之罪,这两条都是重罪。从击黄巾,荀贞私藏缴获甚多,此亦重罪。

    这三条是他以往犯下的最重的罪,三罪合一,就算袁绍、何顒、曹操也救不了他。

    他藏匿许仲一事,杜买、繁谭兄弟知,高素诬杀迟婢夫一事,杜买三人亦知。他隐藏缴获一事,蔡迁不知道,李骧隐约知道一些。

    赵然、李鹄的本意是想逐走荀贞,然如被他二人得知荀贞犯下过此三条罪行,荀贞恐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邺县令接到荀贞的信后汗如雨下,赵然、李鹄估计是没有兴趣私信给荀贞的,荀贞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挂印逃亡。诛赵一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李鹄、赵然说干就干。

    赵然从门客中挑人,预备收买杜买、李骧诸人。

    李鹄则辞离赵家,命车驾去程嘉住处。

41 一诺从来许杀身

    李鹄驱车去程嘉住处。

    程嘉现没有在魏郡任职,身份是荀贞的故吏,所以不能在郡吏舍里住,他租了一个宅院,和於毒邻居。除了他之外,只有几个他从赵郡带来的门客、奴婢和一个小妻与他同住。

    他住的这个里住的多是富贵大姓,里门很高,里中的路也很宽,足容驰车。

    李鹄没有下车,令御者驾车入里,径至程嘉家外。

    一个随从上前敲门。

    不多久,院门打开,一个黑帻短衣的壮汉露出头来,瞧了这随从一眼,又往门外路上停的车上瞧了眼,问道:“足下是?”

    这个随从答道:“我乃李丞门下。”

    “哪个李丞?”

    “……郡丞李公。”

    这壮汉搔了搔手,仰脖忖思,大约是在想“郡丞李公”是谁,可能没想出名字,——荀贞到任后,李鹄无权,在郡里的存在感不强,特别这个壮汉是不是本郡人,才跟着程嘉来魏郡未久,又没在郡里为吏,程嘉也向来不对他讲郡事,平日只是看看门户,逛逛市井,对李鹄更无什么印象,他思无所得,旋即放下脸,不耐烦地说道:“我家又非丞院,敲我家门作甚?”

    这个随从瞠目结舌,为之气结,忍住气说道:“李丞特来造访君家主人。君家主人可在?”

    “我家主人一大早就出门了。”

    “何时归来?”

    “不知道。”

    “去了何处?”

    “不知道。”

    这个壮汉是程嘉的一个门客,能被程嘉带到魏郡,嘴巴自是很严,一问三不知,问什么都不说。

    李鹄一郡之丞,拿李鹄的话说,“吾亦朝廷下大夫”,不能在门外等候程嘉。

    这个随从说道:“李丞有要事要见君家主人。请足下把门打开,迎李丞入院登堂,以候君家主人。”

    这个壮汉却不肯,说道:“我家主人不在家,宅中有女眷,我一个看门的食客,不好擅迎外人入宅。”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李鹄,说完话,缩回头,“啪嗒”一声把院门关上了。

    这个随从哪里见过这等无礼粗俗的奴仆?目瞪口呆。

    他待要发怒,可那壮汉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这个里中住的俱是县中的富贵人家,他不能不顾风度地擂门大骂,遗人话柄,没有办法,只得归至车边,报与李鹄,恨恨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由仆可见,程嘉也好不到哪儿去!公乃贵人,肯来见他已是下士,却受此辱!不如先归,待程嘉回来,召他去见。”

    李鹄闻之,不怒反喜。

    这随从诧异地说道:“程家奴无礼之极,一问三不知,拒君於门外,君缘何不怒反喜?”

    “所以说你只能是我的随从,不能是我。”

    “公德高望重,自非下吏可比。”

    “信陵君礼贤下士,乃得侯嬴,萧相国急追淮阴侯,高祖乃得天下。欲得人用,需先显己诚,程嘉不在家,他的奴仆拒我於门外,这正是我显示诚意的时候啊。”

    这个随从大为佩服,说道:“也只有公才有这样的气度,只是……。”

    “怎么?”

    “公车如在程嘉门外停得太久,万一被府君知晓,会不会?”

    “豫州儿如知此事,那才更好。”

    “下吏愚钝,公此话怎讲?”

    “豫州儿如知此事,肯定会对程嘉生疑。程嘉本就怀怨恨,再被豫州儿生疑,可谓雪上加霜,必生离叛之意,就更容易为我所用了。”

    这个随从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公计高妙,妙哉,妙哉!”

    李鹄哈哈大笑,探头车外,望了下天,烈日正毒,对这个随从说道:“暑热烤人,你别在车外待着了,去你车上坐着,静等程嘉归家就是。”

    这个随从应诺,返回己车,登入坐下。

    李鹄是郡丞,出行的时候前后有六百石吏的仪仗,声响不小,早就惊动了里中。

    几户与李鹄熟识的人家见他驻车程嘉门外,纷纷过来问候,问得他是在等程嘉,俱觉惊奇。程嘉是荀贞的亲信,李鹄是赵然的亲信,这两个人是“敌对方”,李鹄却怎么顶着日头在这里等程嘉?虽然惊奇,不能直言询问,有两个邀他暂去自家宅中闲坐,被李鹄一一拒绝。

    程嘉家隔壁是於毒的住宅。

    得了宅中奴婢的来报,於毒登楼向宅外道上看去,果见李鹄的车驾停在程嘉家外。

    於毒亦是觉得惊奇,不过随即大喜。

    他心道:“李鹄不会无缘无故来找程嘉,其中必有故事。我当将此事报与府君知晓,想来我的此番忠心定能得到府君夸赞。”

    就在几个月前,於毒还是拥兵万众的一方豪雄,一朝落败,兵权、威势均如冰释,为保全性命,不得不仰荀贞的鼻息,费尽心思地巴结讨好之,这会儿甚至自落身价,盘算要干“告密”的勾当。

    李鹄的车驾在路上,於毒这会儿如果出去会被李鹄看到,他按下急切,等候程嘉回来。

    等了许久,直到日影西斜,傍晚前后,程嘉才乘车归来。

    於毒抖擞精神,藏在楼上,仔细看程嘉和李鹄见面时的情景。

    只见李鹄从车上下来,程嘉也下了车。两人在院门外说了几句话,程嘉带着李鹄进了院子。

    “太好了!”

    於毒喜色满面,急缘梯下楼,脱下便服,换上衣冠,悄悄地出了院门,奔赴太守府告密去了。

    ……

    程嘉家的宅中堂上。

    程嘉与李鹄分宾主落座。

    程嘉问道:“君适才在车外说,有事与在下商谈?”

    “正是。”

    “不知何事?”

    李鹄与程嘉才见面,他俩以前也不熟,不能直接就说“赵然要收买你”,需得先找个话题缓冲一下,他遂先不答程嘉此问,笑道:“我闻贵宅人言,说君一大早就出了门。君沐晨光而出,踏暮色而归,这大热的天,在外奔波一日,不知是为何事忙碌?如需我帮忙,尽请言之。”

    程嘉忙的事儿,李鹄还真能帮得上忙。

    荀贞叫程嘉收买赵然的亲近人,以探知赵家具体的家訾数目,为完成荀贞的此令,程嘉这些天一直在邺县的市井里和轻侠、恶少年之类交朋结友,希望能从这些邺县地头蛇的身上找到和赵家门客、奴婢搭上线的机会。

    李鹄是赵然的得力走狗,这件事他肯定能帮得上忙,但任谁也知,这个忙他是绝对不会帮的。

    程嘉笑眯眯地对他说道:“也没忙什么。……不瞒君,我生平万事皆好,唯有一桩不足。”

    “冒昧敢问是何?”

    “‘寡人有疾’。”

    这是在自称好色了。

    李鹄笑道:“‘食色性也’,这不能算不足。”

    “我从府君来到魏郡,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妻,时日短不觉得,这时日一长,每日归家,总对着那么一张黄脸,很是觉得无趣,所以想在魏郡再纳一室小妻,这些天,我在为这事儿忙。”

    “可有了合意之人?”

    程嘉挠着下巴,说道,“见了几个,相貌都挺不错,身段却都差点。”

    “身段差点?”

    程嘉伸手在在自家胸前划了一个内弧,手转到屁股后边,又划了一个内弧,给李鹄了一个“你懂得”的眼色,手缩回来,掐着稀疏的胡须,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貌丑难看,瘦小如鸡,这么来回一比划,加上掐须淫笑,模样实不堪入目。

    李鹄强忍住闭眼转头、啐他一口的冲动,还程嘉了一个“我懂得”的意思,笑容满面地说道“君之好与我同也。”心道,“就你这样的,瘦小如鸡,还好丰腴之女?也不怕压死了你!”

    “噢?是么?”

    “君如好此类,我倒是可以送给君一个。”

    程嘉连连摇手,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不行,这不行。”

    “我与君此前交往虽少,然君之高才我久闻之,对君久怀敬佩。‘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方才我与君在里中巷上驻车倾盖交谈,也算是‘倾盖如故’了,区区一个女子,何必推辞?”

    程嘉聪颖敏锐,在知道李鹄在他门外等了他半天时他就猜出李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有所图,现见其又要赠美女给自己,更是肯定了这个判断。

    他心中想道:“府君操持郡府,李鹄虽为郡丞,备位充数罢了,他来找我,不可能是为了公事;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际,他来找我,也不可能是为了私事。他顶着日头在路上等我半天,是所谓‘礼下於人,必有所求’,见了我不提正事,却耐心地听我胡扯,又话不过三句,便要赠我美女,这又是‘投我所好,所图必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呀,莫不是?”

    联想到自家身上,他正在为收买赵家内线而奔忙,他能奉荀贞之令收买赵家内线,这赵然自也可以遣李鹄来收买荀贞身边的人,莫非李鹄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程嘉想到此处,顿勃然大怒,觉得被赵然、李鹄给侮辱了。

    收买内线是隐秘之事,赵然、李鹄不可能在觉得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来收买他,李鹄既然来了,那么定是他与赵然觉得能收买自己,荀贞身边这么多人,不知赵然、李鹄都选择了谁为收买对象,但不管他们选择了谁,选到程嘉头上,这对程嘉就是侮辱。

    “我程嘉虽无公达、玉郎之身貌,但难道长得就像背主无义之徒?”

    他对自己的模样很在意,首先想到的就是李鹄、赵然歧视他貌丑身矮,想到此处,越发恼怒,然恼怒归恼怒,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既然揣测到李鹄有可能是为收买他而来的,为了确证此事,他索性不再推辞,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说道:“君言甚是,是我太过见外了。”

    李鹄听他话里意思是愿意接受美女之赠了,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就给君送来。”

    “无功不受禄,受君大礼,嘉颇惶恐。不知君驾临嘉家是为何事?请言之。凡嘉能为,必不推辞。”

    “今来君家,一是因仰慕君之高才,故冒昧失礼来访。”

    依当下的社交风俗,一个人如想与另一人结交,通常需要一个介绍人,没有介绍人而冒昧登门造访是不知礼。

    程嘉一副收了人好处后的巴结讨好,真诚地说道:“如君适才所言,你我倾盖如故,君驾临鄙宅,使我蓬荜生辉,何来失礼?”

    “君名重赵、魏,乃冀奇士,鹄虽自知愚陋,难抑慕贤之心,这二来,就是想与君结交。”

    程嘉听到此处,已经确定李鹄此次不告而来,必是为帮赵然收买自己而来的了,他故作迟疑,迟迟不开口回复。

    李鹄心道:“方闻我赠他美人,他一改模样,满面巴结,而闻我欲与他结交,却意甚迟疑,此必是为惧豫州儿发怒而生顾虑。”问道,“君迟迟不答,可是忧府君如获知此事,会发怒於君?君如有此虑,以我愚见,大不可必。”

    程嘉默然不语。

    李鹄见他肯听自己的话,知猜中了他的担忧,又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话,知他应是如自己的分析,怕是早对荀贞生了怨望,想要离之,提足了劲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我与君交,纯是因慕君之能,我与君之交何关我与府君之隙?况且再则说了,府君虽斥责过我,我却也不得不说,府君绝非心胸狭窄之人,以我料来,他绝不会因君与我结交而怪罪於君的。”

    这番话李鹄说的很是技巧,他言外之意,荀贞如因此怪罪发怒程嘉,那就说明荀贞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心胸狭窄之人当然是不值得效忠的。

    程嘉似乎意动。

    李鹄再接再厉,说道:“君如难除此虑,也不难,不让府君知道此事不就行了?只要君不说,我不说,堂中又无别人,府君又从何能知此事?”

    瞒下此事,不告诉荀贞,这样程嘉就不必为荀贞可能的怒火而担忧了。多好的朋友啊,冒着烈日在街上等了你半天,送给你美人,还处处为你着想,这是真心实意地在想和你结交。

    程嘉貌如感动,说道:“能得君为友,此嘉之幸也。”

    如换了是许仲、辛瑷、刘邓等人,根本就不会让李鹄进门。如换了是岑竦等人,恪於礼节,会不情愿地请李鹄入院登堂,但在听出李鹄有收买之意后肯定会马上翻脸,将之逐走。

    程嘉却与他们均不同,他心道:“你既以为我好收买,来收买我,我就让你收买!”

    他做出一副感触之极又受宠若惊的样子,与李鹄对谈了几句,忽然长叹一声。

    李鹄说道:“君为何长叹?”

    “唉,君有所不知啊。”

    “不知何事?”

    程嘉欲言又止。

    李鹄惊喜不已,心道:“他莫非想要对我诉说对豫州儿之不满?”给程嘉鼓劲,说道,“我与君已订交为友,对友人难道还要不可言之事么?君有何事,但请言之。”

    “邺,魏郡治也。居不易也,居不易也。”

    李鹄呆了呆,本以为程嘉是要诉说对荀贞之不满,却没想到他是要哭穷。

    不过细细一想,程嘉与他相交未久,就算对荀贞再有不满,这个时候也不会对他说的,倒是哭穷颇合程嘉的为人品性。

    李鹄是郡丞,又是赵然的走狗,钱财不缺,颇是富豪,面对他的锦衣宝剑、香车豪奴,程嘉“自惭形秽”,有点眼红,以他好财货的性格而言之,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鹄心道:“不怕你不哭穷,就怕你不要钱。”笑道,“原来是为了此事!这有何难。”

    “君非我,不知我之难也。我现在郡中无有吏职,府君虽轻财重士,常赐财货於我,可只每月的房租、门客奴婢之衣食、养车马就要不少钱,我好交游,每月酒钱又不少,这还没算上我的衣、食诸物之用,也没算上我养小妻和歌舞伎之用,来魏郡几个月,总入不敷出。”

    “我稍有积蓄,君如不嫌,我可借君,……十万钱够用么?”

    程嘉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收起了贪婪之色,大摇其头,说道:“不可,不可。得君美人之赠,我已受之有愧,又怎能再借君钱财?”

    李鹄故作不乐,说道:“友有通财之义,君何必辞?”

    程嘉犹豫不答。

    李鹄心道:“此必是因才受我美人之赠,怕若再得了我的钱财,我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他与我今日方才‘订交’,有此顾虑亦属正常。”诚恳地说道,“君乃冀之高士,我本不该以钱财污君清名,然而,虽说君子固穷,高士如君者,今既居邺,如穷於深巷,却是长吏之失职了。我虽与府君有隙,然亦不愿府君落此恶名,便不为自身计,为府君计,君亦当收下此钱。”

    程嘉被说动了,感动地说道:“能得君为友,嘉三生有幸。”刚才是“嘉之幸也”,这会儿升格到“三生有幸”了,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府君斥君,而君犹为府君着想,来日我当在府君面前为君美言。”

    两人“言语投契”,不觉夜色到来。

    李鹄提出告辞,程嘉坚持留他用饭。

    饭席上,程嘉列歌舞於堂下,又命早先拒绝李鹄入门的那个门客舞剑助兴,又把小妻召出,命给李鹄敬酒。李鹄观程嘉这个小妻,丰腴浑实,正是程嘉自陈之喜欢的类型,难得的是相貌亦出众,美艳非常,难怪程嘉把她从赵郡带来到魏郡,但有着这样美艳的小妻侍寝,程嘉却还想着再纳一个小妻,的确是够“寡人有疾”的。

    李鹄暗里腹诽了两句,对收买程嘉更有信心了。

    贪财、好色、被辛瑷和高素数次折辱,没有比他更合适收买的人了。

    饮酒至夜半,李鹄醉醺醺地辞别离去。

    程嘉尽“友人”的责任,殷勤地提醒他:已过宵禁,最好是留宿一晚,待明日再走。李鹄却不肯听,他是郡丞,又有赵家做后台,邺县县寺怎敢以违宵禁治罪於他。

    程嘉也不再劝,送他出了里门,回到后宅寝室,借着酒意随手抄起几上的一个玉瓶,举过了头,想扔,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想起了这个玉瓶的价值,忙又小心地放回原处,退了两步,远离这个玉瓶,以免碰到它,改从旁边的案上拿起砚台,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他的小妻正在卸妆,吓了一跳,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发起了脾气?”

    “赵然、李鹄辱我甚也!”

    “妾见李丞在席上对君甚是敬重,君与他言谈甚欢,何来受辱?”

    “吾身短貌丑,所以得立於赵、魏间、为人所重者,无它,守信诺也!一诺之许於匹夫,吾尚死而无悔,况乎君侯乃吾主乎?赵家以势买我,辱我过甚!”

    他的小妻没见过他这么愤怒,忙请他息怒,带点担忧地说道:“赵家是州郡势族,妾在深宅也闻其权势,他既使李鹄来买君,君如不从,怕会引其怒,君想好怎么办了么?”

    “吾只闻臣死君事,未闻烈士背主!”

42 君臣自古固多疑

    次日一早,程嘉入郡府拜见荀贞,

    他毫无隐瞒地把李鹄昨天去他家、意图收买他的事告诉了荀贞。

    荀贞一点儿也不惊奇,笑道:“昨暮,於毒已将此事告诉我了。”

    程嘉楞了下,笑骂道:“这老贼!君侯令我监他,他反倒监起我来了!”

    荀贞哈哈一笑,对程嘉说道:“你刚才说,李鹄又是赠你美人,又是送你财货,我觉得只凭这些是不够收买到你的。”

    “明公的意思是?”

    “卿怎么说也是赵、魏名士,要想收买卿,一个美女、些许财货岂够?”

    “那?”

    “等时机合适,卿可问李鹄索要两物。”

    “哪两物?”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赵氏豪富,族中之肆店遍布州郡,卿可索要市肆一二,坐地收钱,岂不快哉?”

    程嘉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不瞒君侯,嘉正有此意。”

    “卿名重赵地,至今却未得举孝廉,我本想明年通过志才、公宰,请托赵相,举卿孝廉,但老实说,新来的这位赵相,我与他素昧平生,无有交情,对此没有多少把握,卿正可借此机会向赵家求索孝廉,以赵家之势,为卿得一赵地孝廉轻而易举。”荀贞顿了顿,又道,“以赵氏家势,不但为卿得孝廉易,便是为卿得一孝廉郎亦不难也。”

    赵郡人口不足二十万,两年举一孝廉,前年的孝廉被邯郸荣得了,今年不得举,过了今年,明年就可以再举了。

    荀贞建议程嘉向赵家索要“孝廉郎”这一番话,既是实话,又是权数。

    实话是他的确有意明年为程嘉请托,试试看能不能给他弄一个赵郡孝廉。

    权数是“向赵家求索孝廉郎”这几句是他故意说出来的。

    他昨暮得於毒之报,获知李鹄登程嘉门,晚上思之,判断出这应是赵然要收买程嘉,而如果赵然要收买程嘉,赵然能给出的最大筹码就是许诺程嘉一个“孝廉郎”。

    本朝崇尚经学、德行,故“孝廉郎”被视为是仕进之正途。孝廉郎就是先被举为孝廉,继被选入五官、左、右三署为郎。一旦为孝廉郎,仕途从此坦顺。三署郎是朝廷的备用吏员,平时被朝廷养在三署,学习吏事,朝中、地方如有中低级吏职的空缺时,其中的优秀者就会选拔擢用、出补缺职,而在三署郎中,孝廉郎是最上等的,不但在出补为吏时被任命的品秩高,留朝廷则补尚书郎、谒者、议郎等职,外放之则为县令长、侯国相,而且有优先补吏的特权。

    早前荀贞在颍川为郡吏时,郡上计掾郭图就一直想入三署为郎,郭图尚还不是孝廉,不是孝廉都想入三署郎,何况孝廉?

    入选三署为郎,这几乎是每一个孝廉的梦想,邯郸荣被选为孝廉后也想过这事儿。

    可惜邯郸荣的父亲是因贪赃之罪而被免职的,先帝初年,梁太后临朝,因痛感权贵请托之风盛行、孝廉之选往往所得非人,乃下了一道诏令,令“臧吏子孙,不得察举”,复拾起了前汉故事,禁锢臧吏三代,只是当今权贵、豪强之势早已难抑,国家积重难返,这道诏令很难得以坚持不懈地贯彻和落实,所以才有了他借荀贞之请托得为赵郡孝廉,但诏令毕竟在,他再想被选为三署郎是完全没有可能了,——甚至,想以孝廉得为命卿也很难,他父亲使出了百般的解数为他走门路,可按他上个月的一封信里所说,到现在仍无结果,他依旧闲居在家。

    荀贞现为魏郡太守,程嘉作为荀贞的亲信心腹,又知名赵、魏,赵然如只许给他些财货、美人未免太轻,打动不了他,许个他州郡之职也难以打动他,而程嘉此前只短暂地在赵郡任过郡职,又许不了他更高的职务,如县丞尉之类的“命卿”,只有孝廉郎是最适合的筹码。

    而以赵家的权势,赵然的这个许诺十拿十稳会实现。

    一边是稳拿到手的孝廉郎,从此仕途开阔,一边是莫说入选三署,便是赵郡孝廉,荀贞也没有把握为他谋得,程嘉会作何选择?如果是许仲等人,荀贞不会怀疑,可就像李鹄对赵然说的,程嘉等这些冀州人跟从荀贞日短,程嘉又贪财好色,荀贞还真拿不准他会怎么选。

    所以,他干脆当面把这话给程嘉挑明,主动建议他向赵家索要孝廉郎,如果李鹄已经把这个诺许给程嘉了,那么他可以以此来试探程嘉,如果李鹄还没有对程嘉许这个诺,那么这话由他先建议出来,能显出他对程嘉的信任,并且显得他很为程嘉着想。

    荀贞在昨晚做出这个当面建议程嘉索要孝廉郎的决定后,当时曾嘲笑自己。

    前世时,他还算是一个宽厚的人,而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多疑”和“奸猾”了。

    这大约是因环境不同之故吧。

    前世时无有战乱,没有朝不保夕之感,今世将值大乱,而人又皆有私欲、无不逐利,就如前朝太史公所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正的忠义之士少之又少,他处在这个环境里难免会时刻感到自危,压力极大,如履薄冰,宽厚遂渐少,多疑遂渐多。

    他现在特别理解曹操为何那么多疑。

    他甚至想:刘备以宽仁出名,可难道刘备就真的不多疑么?也许刘备只是把他多疑的一面隐藏了起来。刘备手下本就没几个人用,再表现得多疑,早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不多疑,在乱世里立不住脚,话说回来,太多疑,谁也不相信,也不行,有道是:“轻信招衅,多疑招离”。

    荀贞自忖,疑与不疑间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执其中,最好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信任某人时固当“用人不疑”,可不信任某人时就要“疑人不用”。

    对程嘉,荀贞现在正处於半信半疑这个状态。

    这个人有能力,一向来的表现也称得上忠心耿耿,不用他太可惜了,可毕竟与他相识时日短,他又贪财好色、阿谀奉承,有不少容易被人利用的弱点和缺点,最关键的是他和辛瑷、高素闹过矛盾,不太合,那么当此关系到身家性命之际,该不该信他?

    不管换是谁,怕都会如荀贞现在这样,想信他,又疑他,弄些权数,使些手腕也就在所难免了。

    程嘉听了荀贞的建议,没有意识到荀贞说的这番话是半真半假,嘿然笑道:“嘉性贪,自知贪为己短,然此天性也,虽欲改而终无能改,君侯素宽宏仁厚,不意贪起来却犹胜於嘉。”

    荀贞知他这是说笑之辞,但既然程嘉有心思说笑,似乎就说明他并无什么心虚之事,略微放下了心,就着程嘉的话,故意正色说道:“我为卿着想,卿不谢我,反讽我耶?”

    程嘉哈哈一笑,说道:“待李鹄再来找我,我找着机会,便将此二事提出!”

    临走时,程嘉提醒荀贞,赵然既来收买他,那就可能还会收买别人。

    荀贞在昨晚就想到这一点了,只是还没确定赵然还会去收买谁。

    ……

    接下来几天,李鹄数次去见程嘉。

    程嘉待时机成熟,提出了市肆和孝廉郎这两个要求。

    李鹄问过赵然之后,痛快地答应了。

    程嘉又来见荀贞,将之告与荀贞。

    赵然答应得这么爽快,由此可知二事。

    一个是荀贞估料得不错,孝廉郎应正是赵然预备用来收买程嘉的最大筹码,要不然,他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程嘉。二则是赵然这么急着收买程嘉,可见他是一天也容不下荀贞在魏郡了,他既然这么急切地想把荀贞赶走,那么荀贞和程嘉的推测就很对,他不会只收买程嘉一人。

    问题是:除了程嘉,赵然还会去收买谁?

    荀贞这几天把手下的人想了一个遍,想到了几个人,但拿不准,决定找人来帮他判断一下。

    这种事不能和外人说,以免麾下人心惶惶,只能和最亲近的人商量,於是他召来荀攸、荀成。

    李鹄收买程嘉之事,荀攸已知,荀成常在营中,尚不知此事。

    荀贞先叫荀攸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荀成。

    等荀攸说完,他开口说道:“赵然处心积虑,欲逐我出郡,他能收买君昌,也能收买别人,公达、仲仁,你二人以为,他还会收买谁?”

    荀攸是荀贞的族侄,荀成是荀贞的族弟,三人从小玩儿到大,情谊深厚,说话不必绕弯子。

    荀成初闻此事,颇是惊讶,皱起眉头,说道:“赵然居然会去收买阿兄手下的人,实在卑鄙。”

    荀成不知荀贞也在想办法收买赵然的亲信,口无遮拦,却是把荀贞也骂上了。荀攸知荀贞在想方设法地收买赵然的亲信,听了荀成此话,冲荀贞一笑。

    荀贞若无其事,面色不变,说道:“兵不厌诈,用间、买内应乃兵家常用之术。仲仁,你在军中待了这么久,这点道理岂会不知?何必惊奇赵然会用出此策?”

    荀成说道:“是。”又皱起眉头,说道,“阿兄府内、帐下用人甚多,程嘉是阿兄的心腹,赵然尚敢去收买,更莫说别人了,要说他还会收买谁,却是难以断定。”

    荀贞问荀攸:“公达,你以为呢?”

    荀攸答道:“攸以为,既难以断定赵然还会收买谁,那么不妨从源头入手。”

    荀成问道:“何为源头?”

    荀攸答道:“赵然收买君侯左右,所为者何?”

    荀成说道:“那还用说,自是为了寻阿兄把柄,好逐……”说到这里,他醒悟过来,明白了荀攸说的“源头”二字之意,说道,“你是说,可由此入手?”

    荀攸答道:“正是。”对荀贞说道,“攸以为,不必管赵然还会去收买谁,君侯只需想一想如果谁被赵然收买,对君侯的危害最大就可以了。”

    荀贞说道:“我亦如此想。我再三思之,君卿、玉郎、阿邓、阿褒、叔至、子绣等人不会负我,陈午、蔡迁等人纵被赵然收买到也无妨,唯何仪、杜买数人,我不能放心。”

    荀成起初没有想到杜买几人身上,闻言悚然,说道:“不错,何仪、李骧知阿兄私留黄巾缴获,杜买、二繁知阿兄昔年在颍川时匿藏君卿、阿韦,此数人不可不防。”

    荀攸问荀贞道:“君侯想怎么办?”

    “苦无主意,因召你二人来。你们说,如赵然去买收买杜买等,彼曹会不会负我?”

    荀成说道:“何仪、李骧,降贼也,贼无节义,他们既能为保全性命而降阿兄,自也能为贪图权势而卖阿兄,赵家是国家势族,权倾朝野,非兄可及;杜买、二繁,小人也,不知节义,贪财好货,小利动心,天性凉薄,买之易哉!赵然如想收买他们,料会轻易得手。”

    荀攸的意见和荀成不一样,说道:“君侯待何仪诸人甚厚,他们不一定会叛君侯。”

    荀贞的的想法和荀攸一样,他说道:“我也如此想。”

    荀成说道:“即使他们不一定全会出卖阿兄,可只要有一人会,阿兄的前程、性命就堪忧了。”

    荀贞亦有此忧,他说道:“我亦有此忧。”问荀成、荀攸,“汝二人以为我该如何应对?”

    荀成说道:“不如即刻送他们去颍川。”

    荀攸不赞同,说道:“赵家在郡县耳目众多,君侯如忽送何仪、杜买诸人去颍川,必会被赵然闻知,这无疑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赵家二十年来称雄魏郡,在各县都有爪牙羽翼,其势内外胶固,并且广蓄死士、食客,其数何止数百,如赵然半路行凶劫人,该当如何?”

    赵然正在收买荀贞的人,而荀贞在这个时候忽然送李骧、何仪等去颍川,这肯定会引起赵然的怀疑。赵家养的门客、死士很多,在各县又皆有豪强大姓为其走狗,赵然如果派遣他们在半路上把何仪等劫走,严刑拷打问之,何仪、杜买等人怕是不会为荀贞保守秘密的。

    荀成说道:“可多遣义从……。”

    他想说“可多遣义从护送”,话到半截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忽然送何仪等去颍川已足够引起赵然的怀疑,再多遣义从护送只能使赵然更加怀疑荀贞之目的,他必定会不惜一切把何仪等劫走的。赵家能轻松地调动数百人,除非派出上千义从护送才能保住何仪等不被劫走,可这么做的话,代价太大了,荀贞的义从总计只有三千余,他需要这些义从留在郡中镇压地方,不可能派出千人去送何仪等人的。

    荀成咬牙说道:“要不干脆?”挥手一比,做出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如荀贞所言,荀成的确是待在营中太久了,他身上沾染到了许仲、江禽、刘邓等人杀人不眨眼的剽悍之气,当不能用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时就想到了杀人这个办法。

    荀贞、荀攸对视一眼。

43 焉可自弃学陈项

    荀贞说道:“杜、繁不远千里而来投我,如杀之,陈王之鉴不远;仪、骧虽曾为贼,然已降,杀已降,项羽之鉴不远。况且,杜、繁皆我故人,同居一县,仪、骧自降我,临战用命,无有不恭,又何忍杀之?”

    荀攸、荀成皆饱读诗书,知道荀贞说的是“陈王”是陈胜,陈胜杀了千里迢迢来投奔他的昔日故交,他的故人们遂“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他身边再没有亲信之人可用了。“项羽之鉴不远”说的是项羽杀降,刘邦列出的项羽十罪,其中之一就是“杀已降”。

    “君侯如不杀他们,那么等他们被赵然收买到,恐怕会悔之莫及。”

    荀贞说道:“而今我等还只是臆测,我待杜买诸人甚厚,赵然就算收买他们,能不能收买得到还在两可之间,仲仁,断不可因臆测杀人!”

    荀成不以为然,转向荀攸,说道:“公达,你怎么看?”

    荀攸说道:“君侯所言甚是。今如无故杀仪、骧,降卒必尽自惊,君侯义从里降卒不少,万一被人挑拨生乱,不堪设想;杜、繁虽皆鄙人,然与你我同县,彼等来投君侯之事,乡人必知,今如因臆测杀之,且不说君卿、阿邓诸人会作何想,乡人如闻之,必远君侯。”

    荀成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首匿死罪’、私留缴获,此皆重罪,若被赵然得知,一样‘不堪设想’。”

    杀,不能杀。留,有被赵然收买的可能。

    处於两难之间,该如何抉择?

    荀攸说道:“无故杀人肯定是不行的,眼下之计,也只能遣人暗中监视彼等。”

    “只监视就有么?”

    “如彼等果被赵然收买……。”

    荀成问道:“怎样?”

    荀攸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荀贞。

    荀贞叹了口气,说道:“我以赤诚待人,唯望杜买、何仪等不会负我。”

    如果负了荀贞,没办法,那也只能按荀成说的,杀之了事了。

    荀攸说道:“此乃隐秘之事,不可为外人知。仲仁,你可从营中选几个族中、亲族中的亲信子弟,叫他们暗中监视杜买等人。”

    早前荀贞在颍川起兵击黄巾时,荀氏族中、颍阴同县的刘氏族中、辛瑷族中和别的几个姻亲家族分别遣了一些族中年轻勇武的子弟以及门客给荀贞,为他助声势,这些子弟、门客在历战中多有立功,现大多在义从里担任中、底层军职,荀成、辛瑷是他们的领军人物。

    荀成手底下能用的亲族子弟很多,从中选出几个沉稳谨密、机警聪明的不是难事,他应道:“此易事耳。”猛然想起一人,又道,“繁尚亦知兄之颍川旧事,此人不知现在何处?”

    荀贞蹙了下眉,说道:“去年繁谭染上伤寒,繁尚弃之不顾,我将他逐出府外后就没再注意过,也未曾再听到过他的消息。”

    荀攸说道:“他被明公逐走后不久,我听人说起他一次,说在邯郸市井见到过他,穷困潦倒,蓬发鹑衣,被几个孩童戏弄嘲笑,后来也再没听人说起过他,也许已经死了。如果他没死,他被明公逐走,在赵郡无有脸面,如过街之鼠,不太可能会留在赵郡,也许已回了颍川。”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仲仁,你遣人去赵郡悄悄打探,如其未死,再遣人去颍川访其踪迹。”

    荀贞在颍川的旧识很多,但知他私事的不多,知他私事而又可能会被赵然收买到的,杜买、繁谭、繁尚三人而已。这三人中,因对荀贞存有怨恨,繁尚又是最有可能被收买的。繁尚被荀贞逐走一事又广为人知,赵然也应能看出此人最易被收买,或许会派人去颍川找他,所以就算他不在赵郡,只要确定他没死,那即便他回了颍川也要找到他,万不能被赵然抢了先手。

    荀成应诺,对荀贞说道,“君侯,赵然实在可恶可憎,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既然可以收买程嘉等人,君侯何不也令人收买他的人?”

    “……,程嘉就是我派去收买赵家人的人。”

    荀成愕然:“程嘉被君侯派去收买赵家的人,反遇到赵家去收买他?”

    “是啊。”

    “赵家还真会选人。”

    这虽是件好笑的事,但“杜买等人可能会被赵家收买到”一事带来的阴影却没有因此而得到的半点减轻。

    荀贞给杜买、繁谭租了个宅子,他二人现在邺县居住,好监视。何仪、李骧一个在郡北跟着文聘剿贼,一个在繁阳当守丞,却不好监视,荀成向荀贞请了两道军令,分别以“学军事”、“学民事”为由头,从族中、亲族子弟里选了两个可靠的人,命之分去郡北和繁阳,监视何仪、李骧,为不引起别人的奇怪,还又选了别的几个可堪造就的子弟分去内黄、武安、梁期等县,当然,去这几个县的子弟却是没有监视的任务,而是正儿八经去学民事、学军事了。

    收买人也好,被收买也罢,都不是短期可见成效的。赵家权势熏天,荀贞以恩义御下,不论是赵家人,还是荀贞手下的人,都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背叛己主、改换阵营的。这事儿需得耐心等待。不过,虽然收买不容易,荀成遣出去的人却很快就有了发现。

    先是杜买、繁谭这边,有次他们在市中酒肆里喝酒,一个人主动替他们付钱,借之与他们答话,随后,监视的人多次见这个人出现在杜买两人身边,出手大方,言辞热情。经过打探,这个人赵家的一个门客。

    紧接着,繁阳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有一个商贾登门求见李骧,献给李骧了不少珍宝,这个商贾自称是外地人,来魏郡做生意,如今世道不宁,所以希望能得到李骧的照顾。

    李骧第一次没接受他的珍宝,第二次也没接受,但第三次的时候,这个商贾没有再献珍宝,而是献上了一坛中山冬酿。一般的酒是“冬酿春成”,中山冬酿却是“接夏而成”,因其久酿,色清味厚,乃是当世名酒。李骧好酒,这次没再拒绝,接受了。

    由是,这个商贾时常登李骧之门,换着法儿的给李骧弄来好酒,连远产自荆州、交趾的宜城醪、苍梧竹叶都在其列,连续不断地献给他。

    经过打探,这个商贾是刚到繁阳不久的,虽然操的是外地口音,看似无有破绽,但他的买卖做的不大,一月之得也不够买几坛中山冬酿,——寻常的酒数钱一斗,而中山冬酿这样的美酒,即使普通的也要斗酒千钱,好点的乃至斗酒十千,这商贾在买卖上赚的钱不多,却如此不惜血本地巴结李鹄,这就显得非常可疑。监视的人判断,此人极有可能是被赵然派来的。

    杜买、李骧那里都有了动静,何仪那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荀攸分析:这应是因为何仪是在军中,赵然不好安排人接近他,故此暂没派人去试着收买他。

    程嘉这边,凡是他提出的要求,李鹄无有不应。

    李鹄亲自把美人、十万钱送到他家,又转给他了两个市肆,并把赵然写给赵相、为他求赵郡明年孝廉的信出示给他看,但一直没有提起“打探荀贞过失”这件事,程嘉对荀贞说:这大概是因李鹄、赵然觉得火候还不到。

    赵然、李鹄紧锣密鼓地收买程嘉、杜买、李骧诸人,程嘉一边与李鹄虚与委蛇,一边亦暗中加紧收买赵家人的步伐。

    近一两个月来,於毒已降、郡县吏员不敢再不敬荀贞、荀贞忙着秋收等政事亦对赵家“不闻不问”,看似安静无事,而如今在这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暗潮汹涌。相对於明面上的针锋相对,这股暗潮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旦由暗转明,荀贞与赵家,就只能存活一个。

    九月底,郡中秋收、征税皆毕,各县造好了本县的计簿,陆续呈报送到郡中。

    秋收、征税结束,劝农掾、户曹、金曹和被盗的贼曹等曹可以松口气了,计簿呈到,审配和郡集曹却开始忙碌起来。

    郡集曹要把各县的计簿汇总一册,然后分门别类送给郡中主管吏事、民户、田地、粮布、刑狱、邮传等等诸事的郡府各曹,再由他们审核以及派人下去查实。

    计簿的内容包罗万象,不是只有民户、田地、钱谷入收这几件事的,县的东西与南北之距离、县的面积、县寺从县诸曹到亭和里所有吏员的名单、境内盐铁官的情况、去年春和夏分别种植农作物的亩数、仓储尚存多少、去年一整年的刑狱以及所有的具体情况如发生与破案与审结、县内邮置的情况,包括县乡三老、孝悌、力田等人数之多少、县内流民有多少、县内邑居的面积,乃至县里的残疾人有多少,还要报县令长行春时接触的民户数目和“振救乏绝”所用之粮,如县内宗室,还要把宗室名籍报上,等等,无所不包。

    可以这么说,把一个县的计簿看完,对这个县方方面面的情况就都了如指掌了。

    计簿有主册、有附件,主册主要是各项数字,附件是具体名录和详细内容。

    只一个县的计簿就很重,差不多能盛满一个箱子,魏郡十五个县,要想把这些县的情况全都熟记,可想而知会多费工夫。审配至迟下个月底就得动身去京都洛阳,他不能等到了洛阳再去了解、背记,所以他现在就得和郡集曹一起看这些东西。

    荀贞体谅他的辛苦,时不时叫人给他送去些参汤之类,给他滋补身体。

    时入九月,天已渐凉,继入十月,已需换下夏服,着上秋衣了。

    十月,荆州的武陵又发生了蛮人叛乱之事,朝中随之亦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

    1,中山冬酿。

    晋人张华所著之《博物志》里记载了一个故事:“刘元石於中山酒家酤酒,酒家与千日酒饮之,忘言其节度。归至家大醉,不醒数日,而家人不知,以为死也,具棺殓葬之。酒家计千日满,乃忆元石前来酤酒,醉当醒矣。往视之,(刘元石的家人)云:‘元石亡来三年,已葬。’於是开棺,醉始醒”。

    这固然只是故事,但也可见中山冬酿这种酒在两汉、魏晋时的名声。

44 而今本为多事秋

    荀攸说道:“黄巾、黑山虽平,天下未安,凉州之乱未息,今春二月,江夏兵又反,杀前南阳太守秦劼,幸赖荆州刺史王敏和继任的南阳太守羊续平定之,夏五月,日有食,秋八月,听说怀陵上有雀万数,悲鸣,因斗相杀,於今方入十月,武陵蛮又反,真是多事之秋啊。”

    九月刚刚过去,去秋未远,“多事之秋”四字算是应景之语。

    武陵蛮素有造反的传统,荀贞、荀攸对这件事并不吃惊,令他俩吃惊的是朝廷里发生的那件大事:“前太尉张延为宦人所谮,下狱死”。

    张延是河内修武人,张良之后,出身名门,世代衣冠,他的父亲在桓帝时做过司徒,他本人於去年五月被拜为太尉,乃是名之无愧的“公族”,於朝野间素有名望,连袁隗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只是因为他儿子瞧不起袁家的家风,没答应,拒绝了,但就这么一个名望素著的公族大臣,却因宦官的中伤而被捕下狱,死在狱中。

    荀攸叹道:“党锢虽解,权宦依旧势倾天下,唉,今天子圣明,却怎么就不肯听忠臣之谏呢?”

    为君者,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权力,本朝本就是依靠士族、豪强中兴的汉室,经过近二百年的发展,士族、豪强的势力已发展至顶峰,尤其近代以来,士族间风行“品题人物”,以之垄断舆论,大量的士族晚辈由此得以出头,如今把持朝廷、州郡大权的除了阉宦子弟,即多是士族子弟,寒士寥寥无几,前汉开国初“布衣将相”的局面早已不复,也不可能再复了。

    面对这种情况,当天子的怎会无悚然惧怕之惊忧?加上当今之世,被举荐之人视他的举主、被提拔之吏视提拔他的长吏为君父,以臣子的身份事之,这就更加强了士族间的抱团和士族的影响力,对皇权是个极大的威胁,天子只能借助宦官来与之抗衡。

    第一次党锢之祸发生在先帝年间,先帝用宦官抗衡士族,今天子亦如是。今天子於光和元年设立鸿都门学,召擅辞赋书画之人入学,并从中擢用显拔,授以重任,其中固有今天子好文学书法之故,然亦未尝没有今天子欲以之同宦官共同压制那些学习儒经的太学生、士子之故。

    荀贞对今天子重用宦官的原因是颇为理解的,但话说回来,他虽然理解,可阉宦确实是为天下的大害,而且最重要的,他是“士族”的一员,就算不像其它一些士子那样,说些“为天下百姓”这样道貌岸然的话,只为了他自身的利益,他也得和士族保持一致,和宦官进行斗争,就如他虽同情造反的百姓,却也不得不为了“本阶级”的利益而镇压黄巾、黑山起义。

    荀贞知荀攸不是犹豫善变之人,断不会因张延下狱死而对“诛赵”产生动摇,但为了增强他的信心,对他说道:“‘阴极生阳’。远的不说,从先帝年间到今,中官窃持国柄已达数十年之久,父兄、子弟、姻亲遍布州郡,并皆贪暴,天下疾之久矣,民道路以目,士奋发自砺,虽耄耋、孺子亦恶其行,无不欲诛之,‘盛极则衰’,公达,以我度之,阉宦之亡为时不远了。”

    宦官兴盛了已有几十年,各方面对他们的不满都已积累到顶点,接下来就该爆发了。

    从这个角度说,袁绍之所以能诛宦成功,有他个人名望够高、胆勇够强的原因,但也有时代的推动和时代需要的原因。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即所意也。

    荀贞和张延的家族没有过什么交往,但他既志在诛赵,以扬名天下,当然就不会对张延之死没有表示,况且张延是河内修武人,河内与魏郡相邻,离得不远,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对荀攸说道:“张公乃公族名士,名播海内,今遭谗,身死狱中,他家离魏郡不远,我本当亲往吊之,奈何二千石不得擅离境,公达,你与阿福代我去一趟吧。”

    张延家世簪缨,门生、故吏、故交很多,去给他吊丧是一个很好的扬名机会,也是一个结交同道的机会,荀攸应诺。

    荀攸是荀贞的族侄,能够代表荀氏,徐福是荀贞的家臣庶子,可以代表荀贞。

    略微准备了下,次日,荀攸、徐福即离县,乘车赶赴修武。

    许季也奉荀贞之令同行,——荀贞叫他同去是为了开阔他的眼界。

    徐福、许季早前跟从岑竦等人奉命督察各县的收税情况,随着各县收税告一段落,他们前些时回到了郡府,这才歇息了没多久就又奉命出郡远行了。

    同时,为了给人一个“颍阴侯文武兼资”的印象,荀贞经过考虑,亲点刘邓、赵云率二百精锐义从步骑护送荀攸、徐福、许季。

    荀攸饱读经典,有君子之风,徐福年少机敏,聪明内秀,许季才能稍差但接人待物时恭而有礼,人品纯实,此三人足以向外界展示荀贞帐下的“济济文才”;刘邓勇猛出众,和典韦齐名义从中,赵云雄伟俊朗,稳重忠义,有此二人,能够向外界展示荀贞帐下的“武臣如雨”,并为了给赵云助“声势”,荀贞把自家的踏雪乌骓借给了他。

    为赵中尉时,因不是一郡长吏,为不引起时任赵相的刘衡的猜忌,荀贞很低调,而今他为魏太守,却不需要再低调了,平定了於毒之乱后,他先有《悯农》二首,继现又欲借荀攸等人之此行为己扬名。

    荀攸等走后,郡府里冷清了许多。

    荀攸、赵云在时,荀贞几乎每天都要和他两人见面。

    赵云现为他的侍卫副领,与典韦常从在他的左右,荀攸是他最倚重的人,便无政事,两人也会聊谈半天,或论经书,或议兵法,或对坐下棋,许季和徐福除了前些时奉命跟着岑竦行了几个县,其余大多时候都在荀贞的身边,荀贞或教他们处理政事,或教他们兵法。

    而今荀攸等几人俱皆离县,此前的亲信近人宣康、李博等也各在地方为吏了,荀贞猛然还有点不适应,感到有点“寂寞”,还好郡集曹及时整理好了各县的计簿,荀贞不等郡功曹、户曹、决曹等曹审核完即命人取来了一些,细细查看,用公事来充实时间。

    荀攸等辞行没多久,审配又来辞行。

    魏郡虽近临京畿,但离洛阳也不近,有一千来里地,尽管从邺县到洛阳有大道相连,交通方便,路很好走,可审配是作为魏郡的上计掾进京的,不能像行军那样疾驰,路上得注意威仪,所以不能走得太快,现下是十月中,等他抵达京都,估计都得到仲冬下旬了。

    审配这已算是出发得晚的了,早在月初,就有几个进京上计的幽州和冀州北部、东北部郡国的上计掾路经魏郡,其中一个是审配的旧交,还专门来邺县造谒过他。

    洛阳是海内之神京,天下之帝都,通衢之地,为帝国之首脑,天子在焉,权贵如云,衣冠名士聚汇,对郡国上计掾来说,上计京都不仅是接触朝中权贵的机会,也是结识名流的机会,所以,他们都尽可能早的出发,早到洛阳一天,就能早一天结识权贵、名流。

    审配这是出公差,衣食住行均由郡府支付,郡府给的钱是有数的,荀贞自己又拿出了十万钱赠予给他,笑对他道:“洛阳物价昂贵,卿为魏上计,郡虽乏钱,我为太守,却不可亏待了卿也。”调笑说道,“不能让卿在洛阳吃苦,损我颍阴侯的脸面。”

    审配家为大族,自有钱,辞不肯受。

    荀贞说道:“我尚未去过洛阳,闻得洛阳街衢通达、大市并列、市肆千百、货别隧分,南北珍奇、东西宝物无不有也,卿且收下此钱,遇有珍稀之物,给我购买些便是。”

    荀贞这只是借口,一斗上好的中山冬酿就价值万钱,区区十万钱,即便有珍稀之物也是买不起的。审配亦知其意,很是感动,收下了钱,说道:“公钱可辞,公慈恤下吏之情不敢辞。”

    荀贞拿出了几封信,是他早就写好的,分写给袁绍、何顒等人,交给审配,说道:“卿至京都,可谒御史袁君、司空府掾何公,如有事,或能得其助。”

    袁绍长居洛阳,久不应辟,中平元年时应了何进之辟,为大将军府掾,后迁侍御史,侍御史职在“察举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违失劾举之”,权力很大,如外放,“动据州郡”,低为大县之令,高为刺史、二千石,袁氏乃今之望族,袁绍不出仕则已,一出仕就是要职显位。

    荀贞之所以会给审配这两封信,一来,洛阳的权贵、大豪太多,审配虽家是魏郡右姓,但在洛阳却算不得什么,有袁绍等关照会好一点,二则,荀贞自知与张让等有隙,万一他们难为审配,有此数信在,审配可以向袁绍等人求助。

    审配应诺,恭敬地接过信,收好。

    “洛阳京都,名士萃集,卿至后,如闻人有议我不足者,待卿归,可告与我知。”

    上计是朝廷检查郡国工作的时候,也是郡国长吏打听自家在洛阳名声如何的时候。

    审配应诺。

    当晚,荀贞设家宴,为审配践行。

    两天后是出行的良日,荀贞、审配提前定下了这天出发。

    这天一早,荀贞率郡府吏员,又在城门外的道边设宴,祭祀过道神,荀贞以下,送行的诸人各送给壮审配行囊的道钱若干。

    审配拜辞荀贞,命车起行。

    上计是郡国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事务,去京都的不止审配一个,还有几个随从的上计吏、佐,他们的坐车或为前导,或陪行在审配的车子之后,在数十郡兵的扈从下,一行车骑迤逦远去。

    荀贞明年能否由“守魏郡太守”转为正式的魏郡太守,很大程度上就要看今年上计的成果如何了。

45 天寒遥寄冬衣去

    入到初冬,除了审核诸县的计簿,郡府基本上就没有太多的政事了。

    一卷一卷的计簿用的材质均是上好的竹简,色泽柔和,不伤眼目,字体均是端正的隶书,蚕头燕尾,较之秦隶,两汉之隶书既雄阔严整,又有舒展灵动之美,观之甚是享受。

    竹简、字体固然均美,可简上的内容看得久了,却未免令人精神疲惫。

    书简里记写的都是各县去年一整年的各项具体工作,荀贞为郡长吏不久,以前极少接触这类东西,看时本就觉得枯燥,可身为郡太守,对各县的这些东西又必须要清楚了解,枯燥也不能分神,又需要全神贯注,看个一卷、两卷还好,看到五卷、六卷便不由疲惫,劳累劳神。

    伏案、跪坐太久,脖肩、腿踝酸疼,荀贞推开竹简,坐直身子,伸开腿,揉了揉肩膀,望向堂外沐在明媚阳光下的树木,由衷叹道:“昔闻循吏勤政不倦,自以为易耳,而更慕将军伐胡讨蛮,为国家开疆,今乃知提万众横行蛮夷、扬威开疆易,孤影伏案、勤政不倦难也。”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治政亦如此,一个善於内政的良吏很难求得。

    荀贞又想起了荀彧,只是荀彧亦有他的前途,天下未乱前却是用不成他了。

    荀贞揉了会儿肩脖、腿踝,提起笔,在竹简上的一个地方划了个圈儿,叫来主簿尚正,吩咐说道:“拿去集曹,命改之。”

    尚正看了下,脸色一变,问道:“可要免此吏之职?”

    “这么多的计簿,我只读就觉疲倦,况乎写?这次就算了,不必责罚,叫他改了就是。”

    尚正应诺,捧着这卷竹简出去了。

    却是抄写此简的郡集曹吏员写了个错别字。依汉吏法,公文的格式写错、有错别字都是要受到惩治的,严重的乃至免职。荀贞御下宽仁,只要不犯大错,对此类小错通常不予追究,给以宽恕,他早前在赵郡就宽恕过一个醉后吐在他车上的小吏,今在魏郡一样秉承此仁厚之风。

    对他来讲这可能只是“一念之仁”,对犯错的吏员来讲却是事关其本人前途,人心就是这么得来、聚拢的,仁厚之名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得来的。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熙暖,细风吹面不寒,荀贞静极思动,忽有了出县一行之念。

    因陈寔病卒之故,他为表哀痛,很长时间没出府,也有些日子没出县了,就连上个月秋种,他也只是在邺县附近看了一看,没有远去。

    上个月的秋种,各县进行得均挺顺利,毕竟前期准备得力,粮种、农具不太缺,据负责屯田的江禽、任犊、原盼等人汇报,屯田也进行得也还算顺利。

    尽管因是初次屯田,经验不足,期间出现了各种麻烦,最大的麻烦是对屯田降卒的组织,近万降卒,虽已被分为九部、各置诸县,可每部也有千人上下,其中有降卒、有部分降卒的家属,女眷、孩童不少,要想将之井然有序地组织起来种田,还要防止他们生乱,这不容易做到,但最终都解决了,在上个月月底,总算赶在秋种的时节结束前,把该种的地都种好了。

    这些屯田地,荀贞还没有去看过,他想去看看。

    他召来功曹王淙,把主簿尚正也又召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王淙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

    尚正不乐意了,他板着脸说道:“郡连年遭乱,府库空虚,不如往昔,明公上次行县,开销不小,向颍川购粮、向赵郡购农具又开销甚大,审掾前几天赴京都上计,郡又出钱粮,计今府库之剩余已不多也,明公如再出行,恐怕要不了两个月,就会连郡吏的月俸也要发不起了。”

    尚正性耿直忠正,荀贞虽受他批评,却也并不恼怒,笑道:“秋收已毕,各县的头钱、更赋等税也多已收上,县里边的钱、粮诸物不日即可送至郡府,郡里哪像主簿说得这样窘迫呢?”

    “各县的秋粮、税钱虽已多收得,但到底还没有送到郡府,万一在钱、粮送来前,而郡府里剩余又被明公用去之时,郡里出现什么变故,急需钱粮,该当如何是好?”

    “郡今安定,少盗贼,能有何事?”

    “便是无事,明公如出行,地方必迎接,这也是扰民之举。方今秋收、秋种方毕,吏民劳累,正是到了应当清静无为、让吏民得到休养的时候,吾闻仁主明君以养生民为务,昔何敞为汝南太守,立春日,常召督邮还府,督邮尚不欲其扰县,明公为郡将,又怎可为此扰民之举?”

    “这……。”

    “明公自至郡,平贼逐贪赃、仁民爱物,郡人皆以为得贤明主君,今如扰民出行,恐损令名。”

    遇到这种忠直苦谏之臣,荀贞亦无法,只得收起了出行之念,笑对王淙说道:“尚卿,直臣也。”

    这句话是夸赞尚正,听入王淙耳中,却似有讽刺他之意。王淙在郡府里的职位不管是以前还是如今都比尚正高,可在忠直上他远不如尚正,不过要说他没有原则性也不对,他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只是他恪守的这个原则却不是荀贞所希望的。这几个月,无论荀贞怎么“以恩义结之”,他就是不动摇,一直保持对荀贞“敬而远之”的态度,在公事上严格服从荀贞的命令,亦不徇私,可在私交上却始终与荀贞保持距离,不肯掺和到荀贞和赵家的斗争中。

    他在被荀贞擢为郡功曹前是郡督邮,督邮责在“监属县”,不但监管部内属县里的吏员,监管部内属县中的地方豪强亦是其职责之一,他在郡督邮的位置上坐了很久,对赵家子弟在他部内诸县的违反乱纪之事必然了如指掌,如果他肯投向荀贞,能省荀贞很大的劲儿。

    可惜,他就是这么“有原则”,就是不肯投向荀贞。

    荀贞对此也无可奈何。

    王淙久经宦海,脸皮早练出来了,虽觉得荀贞对他似有讽刺之意,然却坦然而坐,面不改色,附和说道:“尚卿所谏甚是,固为直臣,明公宽雅大度,从谏如流,亦明主也。”

    荀贞哈哈一笑。

    虽接受了尚正之谏,息了出县之念,然却可以把江禽等人召来相见。

    荀贞遂传檄郡南,命江禽、任犊、原盼择日来府。

    待其来到,当面细问屯田诸事。

    任犊早年曾掌荀贞私财,原盼务农出身,两人有条不紊地钱粮、农具等物之入支和秋种的具体情况有条不紊地报上。原盼以前入过太平道,做过传授太平经文的上师,弟子众多,他亦颇有组织能力,从江禽、任犊口中,荀贞得知在此次组织降卒屯田的过程中原盼的功劳甚大。

    荀贞加以勉励,说道:“原卿操劳有功,我当嘉奖。”命侍立堂外的典韦去后宅取一瓶蒲桃酒和一盒豆酱来,准备赐给原盼。

    在典韦奉命去取此二物时,荀贞对江禽三人说道:“魏郡迭遭贼乱,郡县贫弊。前些时,各县报上了今年秋收的粮数,实不多也,因为贼乱,民户缩减了很多,上个月的秋种虽然还算不错,可耕种的亩数不及往年,即便风调雨顺,明年的夏收情况也不会太好。民以食为天,屯田不但事关郡府收入,更事关郡人口粮,诸卿万不可轻视,要谨慎细致,不容有失。”

    江禽三人应诺。

    典韦取来了蒲桃酒和豆酱,拿来堂上。荀贞示意他交给原盼。原盼拜受之。

    当下葡萄的产量不多,蒲桃酒的制酒之法知者亦不多,所以此酒是珍稀之物,价格昂贵,荀贞离任赵郡时,邯郸荣送他了几瓶,现下此酒少见,时人以之以贵,荀贞却是见惯不怪,并且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也喝过此酒,尝过味道,因而除了打开过一瓶,让陈芷、迟婢、唐儿喝过,余下的都留着没动,备为赏赐之用。

    江禽、任犊面现艳羡之色。

    江禽吧唧了两下嘴,笑对原盼说道:“老原,此酒乃明公之赐,你可不能藏私。”言下之意,要与原盼共享。

    原盼不小气,说道:“若论屯田之功,伯禽最大,阿犊次之,盼这点微功不足一提,实不敢当明公之赐,然尊长赐,不敢辞,自当与诸君共饮。”

    任犊指着盛豆酱的盒子,问荀贞道:“明公,此何珍酱?”

    豆酱是寻常之物,但这盒豆酱能被荀贞用来作为赏赐,且是和蒲桃酒这样的珍稀之物一起拿出来的,想来应非凡物。

    荀贞说道:“蒲桃酒虽贵,然於我看来,却不如此一盒豆酱。”

    “噢?”

    江禽、原盼的好奇也被荀贞勾上来了,屏息静坐,目不转睛地看着荀贞,等他往下说此盒豆酱之珍奇之处。

    荀贞悠悠说道:“吾妻知吾思乡,给我寄来了些家乡美物,数日前到了府中,其中有豆酱一坛。离家久矣,久思家乡饮食,不瞒诸卿,得了家乡豆酱后,我这几天胃口大振,日食斗米。”

    任犊说道:“原来此盒豆酱是家乡之物。”

    “然也,卿等且言之,是不是比蒲桃酒更珍贵?”

    江禽等便是有不同意见,却也不能说“不是”,俱道:“确然如此。”

    冀、豫饮食相似,然亦有区别,特别是像豆酱这种每日必食的调味佐品,在口味上还是不有不小差别的。被荀贞这么一说,江禽等人也有些馋了。江禽、任犊皆道:“我等自从明公出郡,离家亦久,亦思家乡风味,豆酱如多,乞明公也赐给我等些许。”

    荀贞笑道:“都有,都有。”

    命典韦又取出两盒,分赐给江禽、任犊。荀贞又索性借此机会,多分了数盒,命人快马出邺,分赐给在诸县的宣康、陈褒、高素、江鹄、李博等颍川人,并给刘备、关羽、张飞亦一人一盒,刘关张虽非颍川人,但荀贞得家乡美味,不忘与之分享,说明心里有他们。

    荀贞诛赵后很可能就要挂印亡命,江禽、宣康等人不可能全跟着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果分离得久了,也许就会变得淡薄了,是以荀贞现在需要更进一步地加深与江禽等人的感情。

    要想加深感情,只赐钱帛是不够的,钱给的再多,只是利益关系,得不到忠诚之人,要想让江禽等对他忠心耿耿,就算他被朝廷追捕,依旧对他忠心不改,还是那句话,就得以“恩义”结之。

    恩义不是只表现在大的方面,衣食住行,从小处着手,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更能得人,就像刘备,他早前和关羽、张飞寝则同寝,食则同食,搞的好像一家人似的,这才是最能得人效忠的恩义,荀贞也要让江禽等觉得像是他的家人,这样的关系才最牢固。

    想起杜买、繁谭、李骧等人正在被赵然收买,荀贞又叫人给杜买、繁谭各送了一盒豆酱,给李骧送去了一件冬衣,为不显得突兀,连带陈午、陈到、文聘等没在郡府的籍贯非颍川的诸人也一人各送去冬衣一件。

    一盒豆酱,一件冬衣,值不得几个钱,但透着荀贞浓浓的心意。即使杜买、李骧等人在赵然的收买下动了心,分别收着此二物后恐怕也少不了会犹豫一二,没准儿就会改而拒绝赵然。

    荀贞留江禽三人在郡府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送他们出府离去。

    送走了他三人,荀贞接着看计簿,看了半天,午时回后宅用饭。

    只要不是太忙,他每日都会练一会儿击剑、射术和投石拔距,以强体待乱。饭后,他回屋中换上习武之衣,方踏步出门,不意有一人正逡巡在外,刚好撞了个满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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