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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 飞书问君何所欲

    皇甫嵩镇戍长安,虽无大胜,然亦无败绩,之所以被朝廷收印削爵是因为中常侍张让、赵忠上奏说他:“连战无功,所费者多”。

    这只是借口。

    实际的原因是:去年讨黄巾时,张让私求钱五千万,皇甫嵩没有给他,数月前,皇甫嵩赴京面圣,路经邺,见赵忠家舍宅逾制,又奏没入之,张让、赵忠衔恨久矣,遂进谗言以报复。

    皇甫嵩战功赫赫,去年几以一人之力平定了黄巾之乱,而今却因阉宦的谗言而被免职、降爵,把这件事和张飞燕被拜为平难中郎将放到一块儿来看,更令朝野心寒了。

    一边削夺功臣的官爵,一边把国之重器轻授於贼,这不是末世气象又是什么呢?

    荀攸叹道:“北宫伯玉、李文侯入寇三辅,假托的是以诛宦官为名,而皇甫将军镇长安、卫园陵,却因宦官之谗言而遭贬免,唉,时事如此,夫复何言。”

    皇甫嵩对荀贞不但有知遇之恩,而且荀贞从皇甫嵩身上学到了很多用兵之道,今闻他无辜遭罚,荀贞纵知汉室将覆,却也深为他抱不平,写了一封长信,遣人送去洛阳,以示慰问。

    朝廷调回了皇甫嵩,北宫伯玉、李文侯、宋杨、韩遂等无人能制,势越发涨,日夜侵扰三辅,为护长安的诸帝园陵,时入八月,朝廷改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持节,以执金吾袁滂为副,集诸郡兵合步骑十余万人,入镇长安——当世的大士族里有两个袁氏,一个是汝南袁氏,一个是陈郡袁氏,此二袁氏同祖,汝南袁氏是从陈郡迁到汝南的,现今汝南袁氏“累世贵宠”,相比之下,陈郡袁氏远不如之,两家的家风也不同,汝南袁氏“富奢”,陈郡袁氏“清素”。

    在张温离京赴长安前,荀贞接到了孙坚写来的一封信,却是张温知孙坚骁勇善战,因上表“请坚参军事”。去年打完黄巾,孙坚跟着朱俊去了洛阳,他出身寒门,比不上曹操、荀贞,虽然立了不少战功,可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封赏,在洛阳等到现在,终於又有了用武之地。

    要非孙坚的这封来信,荀贞都不知道他居然也参加过击讨北宫伯玉一战,虽不知他会在此战中立下什么战功,但以他之勇武,料来总不会白去一趟。

    去年颍川一别,荀贞和孙坚至今未曾再见,彼此只通过书信来往,现今孙坚又要上战场,且面对的是远比黄巾军剽悍的西北叛军,荀贞除了预祝他能再立新功之外,并在回信中叮咛嘱咐:提醒他一定要谨重,不可轻忽。

    如果说中平元年是“黄巾之年”,那么今年就可以说是“黑山贼寇与西北叛羌”之年。

    上半年,荀贞的注意力主要在黑山军的身上,现今张牛角身死,杨凤、张飞燕先后请降,冀州暂无了战事,他的视线自然也就转向了三辅,於每日练兵之余,关注三辅战事。

    张温到长安不久,孙坚又写了封信来。

    他在信里写道:“董卓久战无功,而轩昂自高,轻慢诏令,吾劝车骑斩之,惜乎车骑不听。”

    董卓去年击广宗无功,兵败抵罪,今年春,北宫伯玉等入寇三辅,朝廷复拜他为中郎将,初为皇甫嵩之副手,皇甫嵩被召回京师后,他留在三辅,又被朝廷拜为破虏将军,从命於张温帐下。

    张温到了长安,以朝廷的诏书召他来见,他过了很久才去见张温。

    张温责让他,他没把张温当回事儿,应对不顺。孙坚时在坐前,遂与张温耳语,说道:“董卓轻上无礼,出言狂妄,应当以不按时应召前来之罪,军法斩之。”张温却以“董卓素著威名於陇、蜀之间,今如杀之,西进讨伐叛军就没有依靠了”为由而没有听从孙坚的话。

    孙坚在信里边以此遗憾,荀贞也为此遗憾。

    如果张温听从孙坚的话斩了董卓,汉室固然是积弊已久、难以再中兴的了,但一百六十余年的名都洛阳却可能就不会受到日后那么多的灾难了。

    八月底,张温离开了长安,统兵进驻美阳。

    美阳在长安西,与长安同为右扶风的辖县,离长安一百六十里,此地曾是与窦宪合兵大败北匈奴、勒石燕然的国朝名将耿秉之封地。

    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

    张温所统者多是郡国步卒,能战之精骑唯董卓等数部而已,与边章、韩遂多次交战,由秋入冬,辄不利,直到十一月才因为“天助”而打了一场胜仗,不过很快胜仗就又变成了败仗。

    却是十一月某夜,天将流星如火,光长十余丈,把边章、韩遂的兵营映得如白昼也似,营中惊乱,兵卒大多以为这是不祥之兆,边章、韩遂因欲归金城。董卓探听到了此事,大喜,遂於次日和右扶风鲍鸿等并兵俱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边章、韩遂败走榆中,张温遣周慎将三万人追讨之。

    仗打到这时,本是汉兵占上风,可紧接着就急转直下。

    孙坚适时在周慎军中,献策道:“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如果他们弃城逃入羌中,坚与将军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

    边章、韩遂是外来之军,在三辅没有根基,大败之下,逃入榆中,城中无粮,唯有从外转运,如果按照孙坚的献策,分兵遣将断其粮道,确有可能一战而定,但周慎没有采纳此策,结果反被边章、韩遂断了自家的粮道,周慎惊惧恐慌,遂弃辎重,仓皇退兵。

    在遣周慎追讨边章、韩遂的同时,张温分遣董卓挟败边、韩之威,进讨另一路叛军,在望垣北董卓被叛军包围,粮食乏绝,进退逼急,眼看要全军覆灭,董卓在近处不远的一条河中筑了一道堰,装作捕鱼,以此来迷惑叛军,然后悄悄地带军从堰下撤退,等过了河,决堰放水,等到叛军发现他撤兵忙来追他的时候,放的水已经深了,不能渡过。董卓遂得以安然退兵。

    这一次进击,周慎等各路进击的兵马均损兵折将,只有董卓全师而归,加上他此前败韩遂、边章的功劳,他因以得封乡侯,食邑一千户。

    邯郸城里,戏志才点评此战,只说了八个字:“胜因天助,败因人为。”

    汉兵虽然进击不利、转胜为败,但时入深冬,天气严寒,韩遂、边章、北宫伯玉等亦稍撤军。

    十二月底,荀贞收到了一封信。

    读罢来信,荀贞颇觉意外之喜。

    邯郸荣、刘备在座,这几个月荀贞与孙坚通信频繁,刘备以为是孙坚又来信了,见荀贞读信时先是怔了一怔、继之微露喜色,乃问道:“可是车骑将军打了胜仗么?”

    荀贞摇了摇头,说道:“非也。”

    “那是什么?”

    荀贞却是笑而不答,等到晚上,他召来戏志才、荀攸,在私室里把这封信给他俩观看。

    他俩看罢,亦如荀贞初见信时,先是一愣,随即微喜。

    戏志才说道:“何伯求既来信询问中尉之意,不知中尉欲以何答之?”

    “以卿之见,我该以何答之?”

    戏志才笑道:“最上自是河南,其次则为南阳。”

    原来,这封信何顒写来的,他在信里写道:“今年考课,赵郡为冀州最,朝议欲迁刘衡与君,不知君欲得何郡”?

    却是问荀贞想去何郡为太守。

    荀贞本以为至少还得再等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再获升迁,却没料到升迁来得如此之快,不过细想一下,他是去年秋天,也即中平元年被拜为赵中尉的,到明年,也即中平三年,连头带尾算在赵郡待了三年,运作一下的话,以他冀州第一的军功,在朝中也能说得过去。

    听得戏志才说最上河南,其次南阳,荀贞虽明知他是在说笑,亦不禁失声而笑。

    河南郡,帝都所在,南阳郡,帝乡所在,此二郡俱天下名郡,以荀贞之资历,再过十年也许有戏。

    荀贞转问荀攸:“以卿之见呢?”

    “青、兖、徐、荆均可。”

    这几个州都是膏腴富庶之地,经济、文化发达,州中的郡太守之位向来都是抢手的香饽饽,在这几个州为吏,既轻松,又易得名。

    如果只从仕途考虑,此数州均可,但荀贞知天下大乱,却不能单从仕途考虑,他还得为以后考虑。他往常没事时,对着地图盘算过很多回了,也曾设想过如有机会选择该选择何州何郡,他得出的结论是:首则兖州,其次徐州,兖州的陈留郡为上上之选。

    陈留郡南与颍川郡接壤,西北与赵郡只隔了魏这一个郡,日后天下乱时,至少在初期对他是最为有利的。如不能得陈留,徐州西与豫州接壤,东临大海,天下若乱,也不失为一处好地。

    荀攸的建议和他不谋而合,他即顺水推舟,从善如流,回信何顒:“离乡日久,每思亲人,别无所愿,唯愿得兖、徐二州一近乡之郡。”

    书成,遣人快马送去洛阳。

    一个多月后,中平三年春二月初四,朝廷的诏书下来,拜荀贞为魏郡太守。

2 礼钱需得四百万

    荀贞欲得兖、徐之郡,诏书下来却是魏郡。

    这在意料之外,然似又在情理之中。

    首先,兖、徐富庶,州中之郡不是那么好求得的,荀贞年资浅,又没治民的经验,更不易得。

    其次,转过来看魏郡,魏郡现遭贼乱,前太守因软弱不胜任而被免职,郡太守之职空悬,朝廷迁他接任此郡,却正好用得上他的“知兵事”之才,——皇甫嵩去年举荐他就是以他“勇猛知兵事”为理由的。

    再次,或许也是最主要的,对积极谋诛宦官的袁党而言,魏郡临司隶校尉部,离京都不远,当“天下有事”时,可以倚为外援。

    何顒的信与诏书齐到。

    何顒在信中说及了没能为荀贞求来兖、徐之郡,而却给他求得了魏郡太守的缘故,其中就包括了这三条原因,只是第三条原因他没有细说,只含糊提了一下,随后何顒在信中明确说赵忠是反对荀贞去魏郡的,——魏郡的郡治邺县是赵忠的家乡,荀贞是皇甫嵩的“故吏”,赵忠当然不想政敌的故吏去家乡当太守,只是因荀贞战功赫赫,且在冀州待了近两年,又和黑山军打过仗,确是一个平定贼乱、镇抚魏郡的好人选,赵忠才不得不被迫收声,何顒提醒荀贞上任后要注意这一点,最后在信末,何顒戏言也似地写道:“魏虽非兖、徐之地,然亦是近君乡之郡也。”虽没能为你求来兖、徐之地,魏郡好歹离颍川也不远。

    诏书下来,虽因魏郡贼乱,可以不去京都面圣,但却也不是有了诏书就能上任的,上任前需要先交礼钱。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责助军修宫钱,大郡至二三千万,余各有差”,这是今天子立的规矩,随着诏书一起来的有一道旨令,旨令上写了荀贞该缴纳的钱数:四百万钱。

    冀州富庶,魏郡又是大郡,按今天子贪财的程度应该不止缴这么点钱,却是一因魏郡去年、今年两遭贼乱,现在还有於毒在郡中肆虐,实在是卖不上价,故此今天子特别开恩,在正常价格的基础上打了个对折,只要八百万钱,二则是因荀贞名声在外,又是临危上任,西园的管事依“有清名者可减半”的规定,给他了一个减半的优惠,所以只需缴纳四百万钱。

    从一千六百万打折到八百万,再从八百万打折到四百万,荀贞算是占着大便宜了。

    不过,他不打算去交这个钱,至少不打算在上任前交。

    颍川荀氏不是有钱的豪贵,荀贞家本是中家,他虽然现在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是从黄巾军的缴获里私扣的,却是不能拿出去的,如果拿出去,或会引惹物议,没准儿就会有人非议他:“才当上赵中尉不到两年就这么有钱了,是个贪赃的好手”,所以这四百万钱是绝不能痛快缴入的。

    不交也可以,今天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钱可以先欠着,打个借条,等上任之后加倍缴纳。

    荀贞打定了主意:“上任之后加倍缴纳”,加倍就加倍,到时候视情况而定,看怎么缴纳,最好是能分期缴,一年缴一次,这样也能说得过去,但在上任前却是绝不能缴的。

    刘衡也得到了新的任命。

    他转去了外州某郡为太守,这个郡是他主动求来的,按规定,他该缴纳二千万钱,——只从这个钱数就可看出他将要出任太守的地方必是一个美郡。

    两人同僚一年半,合作得很好,临别之际少不了聚饮,荀贞刚来赵郡时,赵王许诺给他摆个好宴,一直没有落实,也趁这个时候实现了承诺。

    这些种种之事不必多说,在离任前,有两件事荀贞需得办妥。

    一件是兵事,他现在帐下五千人马,属於他自带义从的有三千步骑,余下的两千人或是赵郡本来之郡兵,或是他后来在赵郡召来的,这两千人严格说来是郡兵,得安排好。

    荀贞让这二千人自己选择,愿意跟他去魏郡的就跟他走,不愿意的就留在赵郡。

    魏郡与赵郡接壤,出邯郸向南四十里就是魏郡境,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加上荀贞爱兵如子,得到了这二千人的敬爱,因而愿意跟他去魏郡的倒是人数不少,有五六百人,占了二千人的四分之一,余下的一千五百来人就留在赵郡,留给继任的赵中尉,充作郡兵。

    再一件事是人事。

    荀贞在走前,有两个人需要安排好,一个是戏志才,一个是邯郸荣。

    戏志才现为中尉丞,中尉丞与中尉的关系就好比郡丞和太守的关系,二者是上下级,但中尉丞秩六百石,位比下大夫,除拜出自朝廷,是国家的命卿,不是中尉的私吏,和中尉功曹、中尉主簿是不一样的,荀贞现在要走,戏志才是走是留,这是一个问题。

    戏志才自去年跟着荀贞出了颍川后,两年里历经数州,见闻广增,已经感觉到了汉室将颓。党锢之祸对士人的影响是深远的,它一方面使士人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另一方面,它使许多士人开始对汉室心存二意,比如去年劝皇甫嵩造反的阎忠。戏志才现在对汉室就无多少效忠之意,他看出了乱世将来,现在更想的是辅佐荀贞成就一番乱世之伟业。

    如果荀贞是去外州为吏,他肯定会辞官跟着走,但荀贞现是要去魏郡当太守,魏郡离赵郡不远,按荀贞的意思,他应该留下来,赵郡与魏郡相邻,他如果留下来,两人可以守望互助,戏志才同意荀贞的观点,决定留下来。

    戏志才留下来,邯郸荣也留下来。

    过去的一年多里,邯郸荣甘为荀贞鹰犬,刚建敢为,为荀贞立下了汗马功劳,荀贞不能对他无有回报,去年曾托请刘衡举他为赵郡孝廉,本朝之制,人口不满二十万之郡两年举一个孝廉,前年赵郡没举孝廉,到去年正好两年,刘衡答应了,去年下半年时已把他举为孝廉。

    一为孝廉,即有机会鱼跃龙门,成为“命卿”了,邯郸荣的父亲动用了以前的关系,正在给他上下活动,邯郸荣投到荀贞门下是为了重振家声,於今有了机会,当然不能放弃,故而他打算等一等,看最终能否得到朝廷的诏书辟除,如果不能,他再去投荀贞不晚。

    戏志才、邯郸荣之外,其余如刘备、赵云、程嘉、岑竦、陈午、樊阿等都决定跟荀贞去魏郡。

    刘备见邯郸荣被举为孝廉,有机会成为命卿,很羡慕,不过他也自知,以他“寒士”的出身,就算他当过荀贞的功曹,如果回去涿县的话,也定是断难得到涿郡太守的举荐的。

    “只有继续跟在中尉的身边,才能早晚有一日如邯郸公宰那样出人头地吧。”二十四岁的他暗自里这样想道,所以,他最终还是按下了心思,决定继续追随荀贞,——至少,跟在荀贞的身边,他能够品尝到权力的滋味,能够得到郡人敬仰的目光,同时也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

    他跟着荀贞,关羽、张飞、简雍自也跟着荀贞了。

    赵云也决定跟着荀贞。

    赵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荀贞虽说没能为他收复真定,并且张飞燕投降了汉室,真定也不算是贼窝了,可荀贞对他的情义他必须回报,远的不说,只说当他婉转请求荀贞出兵时,荀贞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说会上书王芬请战,而且也那么做了,这份情义,赵云必须回报。

    此外跟着荀贞走的还有樊阿。

    汉尊儒术,相对於儒学来说,医是六艺之外的“小道”、“方技”,读书人以行医为耻,如与许仲同以“君卿”为字的前汉楼护,少年时他跟着他父亲行医长安,出入贵戚家,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仕学乎?”医学方伎是末流,学儒术出仕为官才是正途。再如樊阿的老师华佗,华佗本是士人,后来学医,他常为此后悔,“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

    荀贞不以樊阿行医而小看他,反对他礼敬有加,这使樊阿深感其意,樊阿虽为医而自居为士,既得了荀贞的爱重,当然要报答之,遂决定不再悬壶各州,改而带着弟子留在了荀贞的军中。

    兵事、人事办妥,二月初,等来了新任的赵中尉,荀贞与之交接完毕,带着部曲义从近四千步骑,携家眷与荀攸、刘备、赵云、岑竦、程嘉、樊阿等人辞县离任。

    刘衡还得等新国相来,暂不能走,他和戏志才、邯郸荣以及郡县诸吏送荀贞出城。

    县乡的百姓闻之,纷纷赶来,亦为荀贞送行。

    城门口,父老献酒,下拜谢曰:“如无中尉,赵郡恐早为贼害。”

    一片依依不舍中,荀贞车驾启行,南去魏郡。

    ……

    离了邯郸,行在路上,二月春寒。

    比之赵郡,魏郡是个大郡了,下辖十五个县,黄巾乱前,民口稠密,地方富庶,且离洛阳不太远,向西南行七百里便是洛阳。事实上,要非因为贼乱,怎么也轮不到荀贞来此郡当太守的。

    今得为大郡太守,从此有了一郡之军民大权,应是喜悦之事,荀贞却觉得压力重重。

    这段日子里,他没少派人潜入魏郡,观探魏郡今之形势。

    形势很严峻。

    於毒的部曲发展到了万余,半数县乡为其占据,此其一。

    中常侍赵忠权倾朝野,他家在魏郡的势力极大,上到郡府、下到诸县,多是依附他家之人,此其二。

    肩负重压,迎对新的挑战,荀贞上午出了邯郸县,日行二十里,当晚宿在了离魏界二十里的一个野亭。

    依俗,二千石上任,郡县吏员是要至郡界相迎的,为了不让郡县吏久等,次日一早,天没亮,荀贞就车驾启行,将到傍晚抵达了魏界。

    到的界上,在前导引的刘备、高素诸人面面相觑。

    冷飕飕的暮风卷过,野上枯树簌簌,放眼远望,郡界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却竟是无一人相迎。

3 路见白骨露於野

    郡界无人相迎,头一个大怒的是高素。

    他这次护从荀贞来魏郡,为了过一把“贵人”的瘾,特地求来了为荀贞前导的位置,试想一下,在魏郡、赵郡的边界,他披着华美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甲械耀眼的前导步骑出现在捧慧拜迎荀贞的魏郡吏员、士绅和地方父老的面前,这该有多过瘾。

    谁知道兴冲冲地到了地方,拿眼四望却是空空荡荡,一人也无。

    唯有近处荒芜的田野,远处破败的乡亭可入眼中,前路上行人寥寥,偶见到一人也是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无神,——近魏郡以来,路上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类贫民和流民了。

    这让高素情何以堪。

    他转马来到荀贞的坐车前,禀报此事,说道:“没想到魏郡的竖子们这么拿大,居然不来迎接明公,真是岂有此理。明公,要不停下车驾,你在这里等着,我带着人马步骑杀去邺县,把那些傲慢无礼的郡县吏员统统捉拿过来,拿板子好好地打他们一顿屁股!打完还不算,再把他们尽数逐出郡府,如何?”

    二千石至郡,无人相迎,这明显是在给荀贞下马威,荀贞和魏郡的郡县吏无冤无仇,他们没必要这么做,不用说,此必是赵忠家在背后指使的。

    荀贞撩起车帘,瞧了瞧前头荒凉冷清的郡界,心道:“亏得我因不欲魏郡吏员久候,今儿一大早就命驾启行,还想给他们一个谦虚下士的好印象,以望能拉拢一批为我所用,却竟不意他们这么听赵忠家的话。既然如此,原定‘先礼后兵’的治郡之策只能改成‘先兵后礼’了。”

    越是被人挑衅、越是被人落面子,荀贞越能沉住气,笑对高素说道:“休得胡闹。”

    他望了望前路,见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田野荒芜,远亭破败,路边的树木枝叶稀疏,干干的树杈在寒冷刺骨的早春风中簌簌发抖,心道:“真是一派荒凉之气。”

    他从容说道:“魏遭贼乱,民苦久矣,正不该大张旗鼓,要勤俭从事才对,郡县吏不来相迎,这很好,何罪之有?”召来程嘉、岑竦,问道,“二卿可知往邺县去的道路?”

    赵、魏接壤,程嘉、岑竦俱去过邺县,都知道路。

    荀贞说道:“那就劳请二卿在前引路。”

    岑竦顾望了下萧瑟的郡界,犹豫了下,问道:“天已入暮,要不要在梁期住上一宿?”

    梁期县就在魏、赵接壤的地方,从荀贞坐的车里向东南远望即能望见梁期的县城。

    荀贞却连瞥都没瞥梁期县城一眼,只笑着说了一句:“梁期县想必政务繁忙,我等就不要去打扰了。兵法云:‘兵之情主速’,咱们直接去邺县,连夜赶路去!”说完,就放下了车帘。

    岑竦和程嘉应诺,倒退了几步,离开荀贞的坐车,吩咐人驾来轺车。登车前,岑竦迷惑不解地问程嘉:“程君,早春天短,马上就要天黑了,明公为何不应我之所请,不肯去梁期驻驾,反令我等连夜赶路?明公适才说‘兵之情主速’,我等又不是去打仗,明公此话又是何意?”

    “老岑啊,你是个忠厚人。”

    “……,程君,你此话又是何意?”

    “明公至郡,无人相迎,这说明魏郡有人和明公作对,而梁期近在咫尺,其县中长吏都不出迎,则又可见梁期的县长吏与此人定是一党的,是故明公不去,……就算去了也是自讨气生。”

    岑竦忠孝,然在智谋上有所不及,所以程嘉说他是个“厚道人”。

    “那‘兵之情主速’又是何意?”

    岑竦观望了下前路,复又转首望了下扈从在荀贞车驾后边的数千步骑,说道:“明公起了杀心了。”

    “啊?”

    “登车吧。”

    程嘉已约略猜出与荀贞作对的必是赵忠家,只有赵忠家才能使这么多的魏郡吏员、士绅、父老听命,他知道赵忠在朝野的权势,也亲眼见过荀贞用人、击贼的手段,这一场对决谁会获胜?他不太看好荀贞,怀着忧虑与岑竦登上轺车,行到队伍的最前,在前引路。

    一路疾行,入夜不停,一夜半日间,南驰七十里,次日中午到了邺县。

    这一路行来,荀贞沿途细看,对魏郡现今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魏郡本为富庶之大郡,而今却满目荒凉,远不如赵郡。

    路经的乡寺亭舍大多破烂冷清,一些寺舍连围墙都没了,也不知是被贼兵拆了,还是被乡民拆了,还有门、梁、床、案诸物也是十不存一,应是被贼兵或乡民拿去烧火又或自用了。

    有的乡亭没了吏员,只余下空落落的寺舍。

    路途中,荀贞停下来过两次,遣人去里中打听为何乡亭无吏,得来的回答是:有的吏员死在了贼中,有的逃跑了,有的索性则是当起了贼。吏员尚且从贼,况乎百姓?所经之乡亭里舍,泰半人烟稀落,其中有因受贼害,民被杀掳之故,亦有民弃家从贼之故,如一些乡中的轻侠恶少,他们便大多纠集一伙人当贼去了,——如若许仲、江禽等西乡轻侠没有跟从荀贞,又如若颍川会像魏郡这样贼兵大起,他们没准儿也会走到这么干。

    见到的孩童一个个脏污满面,瘦骨嶙峋,因为长久的食不果腹,饿得皮包骨头,远望之如骷髅也似。路边、乡野的树多被剥去了树皮,却是被饥不择食的乡民吃了。

    至若乡野,早就荒芜,枯黄的野草遍地,没有见一丝麦子的踪迹。

    野地上时有白骨,是死在贼中的乡民或流民,乃至狼、犬出没,伏於一些尚未化为白骨的尸上啃食,见大队步骑从道上经过,它们也不害怕,远远地望尘狂叫。

    荀贞去年从皇甫嵩征讨黄巾,路见过这等惨象,时隔一年多,在魏郡又见到了。

    车中的陈芷、迟婢、唐儿、吴妦诸女见此情景,无不变色恐怖。吴妦算是胆大的了,从过贼,刺杀过荀贞,经历过征战,可她身为女身,以前在黄巾军时都是在后方,随着营眷行动,从未有过单独外出,未见过此等惨像,后来逃到了赵郡,尽管日子艰难,可她是左须之妻,也没受过什么苦,后来被荀贞抓住,在中尉府里更是不缺衣食,而今眼见此景,她深为震撼。

    黑山军初起时,她曾为之窃喜,见荀贞为褚飞燕头疼,她深感快意,然却未曾料到黑山军对百姓造成的这么危害这么大,由此想开去,去年的黄巾军是不是对百姓造成了一样的危害?

    她出身农家,跟着黄巾造反一是因左须兄弟信奉黄巾道,二是因对当权者锦衣玉食,贫者为求一活却甚至不得不卖儿鬻女的黑暗之社会现状十分痛恨,因此才希望大贤良师给这人间换一个天地,而在看到魏郡的这番惨景之后,她却不禁为之怀疑自己当初跟着造反的初衷是否正确了,难道这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么?

    当然了,她之所以“自疑”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再粗野、再不驯,她也是个女子,有着女子的细腻,如果换是个男子,如张角,他就算是看到了此景,也定然不会改变初衷的,难道不正是因为还没有推翻这个已然腐朽的汉室,所以百姓才会民不聊生的么?

    吴妦感觉到了自己思想上的“危险”变化,她取出铜镜,提醒镜中美艳妩媚的自己:“不管怎么样,荀贼是杀我夫兄、杀我夫的大仇人,我一定要手刃了他,为我夫兄、夫报仇。”

    邺县在望,荀贞暂将沿途所见带给他的沉重心情压到心底,振作起了精神,要想改变魏郡的现状,只有先掌控住魏郡的局势,而要想掌控住魏郡的局势,就得先打赢眼前这一仗。

    时当正午,春阳高照,带来熙暖。

    邺县城头,一面黑底红字的汉家大旗斜立在阳光中,百余郡卒在城墙上披甲巡逻。城门半开,十几个甲士持戈相对立於门下,时有稀稀拉拉的县民出入。

    在郡界的时候无人迎,现到了郡治城外还是无人迎。

    ——荀贞一行人就且不说荀贞二千石的车驾是多么的威严显眼,只他带的那三千余步骑带起的偌大声势,隔着几里外都能望到,邺县的郡县吏不可能不知道荀贞到了,却依然无人出迎,欺人太甚。

    便不说荀攸等亲近心腹,便是随从在刘备车侧的关羽也不禁恚怒。

    关羽虽然对荀贞有成见,可他毕竟与荀贞接触这么久了,与荀贞并肩战过张飞燕,对荀贞的观感渐有变化,并且他现在和荀贞算是利益相关,因对魏郡吏员之轻慢极是不满。

    荀攸和刘备来到荀贞车外,说道:“明公,请你在车中稍候,我等去郡府唤郡吏出来迎接。”

    典韦按剑进前,嗔目说道:“明公,韦愿从荀、刘二君同去郡府!”

    程嘉、岑竦从前头回来,亦道:“明公请在车中稍候,我等去郡府通传。”

    荀贞抚髭说道:“都到地头儿了,还通传什么?”笑道,“进城。”

    县门的守卒早就看到了荀贞等的来到,三千余步骑声势极大,尘烟滚滚,他们起初以为是於毒又来了,但在发现这支队伍打着荀贞的旗号,是新任的太守来后,轮值今天守城的县吏就变了脸色,他急忙遣人去郡府通报,可等来等去不见人来,眼看着荀贞的车驾在县外停了好一会儿了,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在城上坐立不安,最终一咬牙,从城楼上下来,一溜小跑地来到荀贞的车驾前,请求拜谒。

    高素带着前导步骑在前边,没给这个县吏什么好脸色,派了个人去通传荀贞,趁等荀贞回话的空儿,他骑在马上,提矛在手,打马绕着这县吏兜了几圈,问道:“汝知吾是谁么?”

    他是打过仗,杀过人,从战场上走过的,这会儿提矛驱马,杀气腾腾,把这个县吏吓得腿都快软了,由着他打马绕自己转圈,弓着腰,低着头,保持着下揖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这县吏心里有鬼,知道郡府无人去迎荀贞的原因,深恐被荀贞迁怒,一句话不敢说,心里痛骂道:“姓宋的竖子小儿!我说你怎么请病假,不来轮值,却原来是早知荀乳虎将要到任!你要不请假,今天又怎会轮我守城?你这竖子,害苦乃公了!”

    他正在自居乃公,暗中痛骂姓宋的同僚,陡然听到高素问话,忙堆满笑容,谦卑讨好地冲高素连连作揖,说道:“下吏乡野愚夫,虽不知将军姓名,但观将军威武不凡,想必是府君帐下的一等虎臣。”

    “倒是挺会说话!”高素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到他的身前,陡然变脸,催马直奔,直快到他鼻子底下了才勒马停住,马蹄抬起,差点踢到他的脸上。这县吏浑没反应过来,直等马蹄快到脸上才反应过来,惊吓失措,早就软了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

    高素提矛举到他的脸前,以矛尖对之,恶狠狠地说道:“乃公乃是颍川高子绣!你这狗贼竖子!府君驾临,竟敢不迎,知该当何罪么?”

    这县吏脸都白了,惊恐万分,深怕高素的矛戳到他脸上,既想盯着矛,又不敢看,差点尿了裤子,颤声说道:“是,是。”

    他刚才自居乃公,痛骂同僚,一转眼,高素又成了他的乃公,这么算下来,他那个姓宋的同僚一会儿功夫,不但多了个便宜父亲,还多了个便宜祖父。

    便在这时,典韦奉荀贞令过来叫这个县吏过去。

    县吏被高素吓得站不起身,典韦也懒得给他好脸色,荀贞来上任无人相迎,这是受辱,主君受辱,典韦对魏郡的吏员们自然痛恨厌恶,见这县吏这般模样,索性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将之横着提起,转身回走。

    高素在后边大声叫好:“好!好!阿韦,要不要骑上我的马,抓着他再兜上两圈?”

    这县吏虽说在县里也带过兵,与於毒交过手,可却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杀气满身的猛士?被典韦提着带到荀贞车驾前。典韦松手把他扔下,恭声对车中说道:“荀君,那县吏过来了。”

    荀贞撩起车帘,抬眼看去,却不见人,往下看去,才看到躺在地上的这个县吏,顿知这必是高素、典韦收拾他了。

    荀贞虽谦恭下士,可也有“乳虎”之号,他待人谦恭归谦恭,却不代表他就可以忍受别人给他的侮辱,他在颍川为西乡有秩蔷夫时就被一些郡人目为酷吏,举手间族了第三氏,为北部督邮时,巡行北部诸县,又逐走了好些县吏,捕拿了好些贪浊的县吏、豪强,颍川谁人不畏他之威?从皇甫嵩征战数州,死在他手下的贼兵不知凡几,在赵郡,赵王、赵相对他礼敬有加,张飞燕起兵作乱,刻意避免与他死战交锋,提及他时言毕称“公”,对他亦是敬畏尊重,如今来魏郡当太守,却还没入郡府,就被魏郡的吏员、士绅侮辱,他表面上就算再从容,心里也有怒气,故此,见这县吏如此不堪地软瘫在地上,他只当没见,问道:“请教足下姓名?”

    这县吏勉强从地上爬起,颤声答道:“下吏成德。”

    “是在郡府为吏?还是县中?”

    “县中,下吏是本县兵曹史。”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我是颍川荀贞,奉诏备位贵郡太守,你可在前引路,导引我车驾入府。”

    这个叫成德的县吏本以为荀贞不知会发何等的雷霆之怒,却没有想到他竟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庆幸之余,又有不安浮上心头。

    从刚才那两个荀贞帐下的猛士就可看出,荀贞绝不是好惹的人,再看看跟在荀贞车驾前后的三千余步骑,这等声势、如此威风,他心道:“说不得这次那些阿附顺意的郡县吏算错了主意,要吃个亏了。”

    他提起精神,奔到前边,给荀贞引路。

    典韦平时话很少,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瞧着这个叫成德的县吏去前头引路,问荀贞:“荀君,君来魏郡上任,却无一人相迎,此中必有蹊跷,缘何不问问这个县吏?”

    荀贞笑道:“你瞧他这副模样,即便问他,他又会说么?”

    典韦以为然,瞧这个县吏的怂态,恐怕就算问他,他也不敢如实回答。

    荀贞顿了顿,又说道:“况且,我已知为何无人出迎,便是不问他也无所谓。”

    典韦问道:“荀君猜出缘故了?却是因何缘故?”

    荀贞望向不远处的县城,没有回答典韦,笑了一笑,说道:“管他什么缘故,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既然不给我好看,那也说不得,别怪我再振一振乳虎的名号了。”

    荀贞吩咐车驾入县。

    许仲在后边统带各营义从,此时过来问道:“荀君,要仲带诸营步骑随从入县么?”

    依照荀贞的习惯,他帐下的步骑是从不入县的,许仲这个时候过来询问,却是因为既然有人不给荀贞好看,那么他们这些下吏自然也就要不给那些人好看,他这其实是在问需要不需要步骑入县,为荀贞壮声威。

    荀贞答道:“不必。”指着县东,说道,“那里是军营吧?汝等自去营中。”

    邺县东有个兵营,占地挺大,足能容下数千步骑。

    许仲望了眼,说道:“营中军旗招展,驻的应有郡县兵,我等入营后该如何举止,请君示下。”

    荀贞吩咐宣康、李博取出魏郡太守印,亲写了一道檄文,盖上大印,交给许仲,淡淡地说道:“营中之郡县兵如听汝令则罢,如不听汝令,斩。”

    郡县和荀贞作对的人再多,荀贞不怕,但兵权一定要抓住。他现在初到魏郡,县里的那些和他作对的人大约正在等着看他笑话,绝对料不到他人未入县,就先遣兵马入营去掌控郡兵。此正是把郡兵控制在手中的良机,——这也是他为何对程嘉、岑竦说“兵贵神速”,过梁期不入,直接驰来邺县的一个原因,只要能把郡兵里的不安因子除掉,加上他自带的三千余步骑,郡县里和他作对的那些人就翻不出什么浪,而反过来说,现如今魏郡盗贼蜂起,於毒坐拥万众,如果不把郡兵掌控住,和他作对的那些人说不定会胆大妄为,勾结於毒,暗害於他。

    许仲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双手接过檄文,行个军礼,欲待要走,荀贞叫住他,吩咐道:“叫上云长、益德、子龙一起去。”

    许仲应诺,叫上分从在刘备、荀贞车边的此三人,回到步骑诸部前,一声令下,带此三千余步骑离大道,转去城东,径奔兵营而去。

    荀贞只带着家眷、荀攸、刘备等人和典韦、原中卿、左伯侯所带之百余亲卫,在那个叫成德的县吏的领路下,启车驾,入邺县。

4 豫州乳虎第一威

    邺县历史悠久,“春秋时,齐桓公所置”,至今已有七八百年,从前汉高祖六年将漳水两岸地区从故秦之邯郸郡中划出,增设魏郡至今,邺县一直都是魏郡的郡治,县城不小。

    郡府在县城西北。

    荀贞驰车驾仪仗行於县中街道上,因为郡县吏员、士绅无人出迎,县民多还不知来了新太守,见到荀贞二千石的车驾仪仗,街上的行人多是惊讶,大多没有反应过来,无人拜迎。

    刘备坐在车中向外看,见街上动静如此,皱起眉头,对和他同坐一车的简雍说道:“瞧县里百姓的模样,竟是不知明公驾临。这魏郡的郡县吏员先是不出迎,又不通知县民,着实可恨。”

    简雍嘿然说道:“这还用说么?显是赵忠家在魏郡一手遮天,郡县吏不得不服其淫威,因而至此。”

    刘备、简雍虽非庸人,荀贞虽没明说,但通过入魏郡后种种的古怪、不顺,他俩也和程嘉等一样早猜出了此必是赵忠家搞的鬼,刘备蹙眉说道:“外有於毒肆虐,而内又有赵忠家如此跋扈,形势十分不利,也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应对。”

    於毒拥众万人,赵忠权倾朝野,内忧外患,魏郡不好治。

    “明公非常人也,盖唯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方能立非常之功。玄德,我等且看明公如何应对就是了。”

    简雍倒是对荀贞很有信心。这也难怪,自他跟着刘备认识了荀贞之后,所见荀贞之行事,无一不是人杰之所为,这样的一个人杰,想来定是不会折戟沉沙於魏郡的。

    车驾粼粼,在那个叫成德的县吏的引路下,来到郡府。

    郡府大门紧闭。

    原中卿来到刘备车外,说道:“明公请君去叫门。”

    刘备是荀贞任中尉时的功曹,由他叫门最为合适。

    他应诺,从车上下来,来到府门前,会合了程嘉、岑竦,伸手拍门。

    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问道:“谁人在外喧哗?”

    岑竦大声答道:“荀公奉诏驾至,汝等吏曹还不速开府门、洒扫拜迎?”

    又好一会儿,府门打开,府吏出来相迎。

    刘备定睛看去,出来的只有十来个人,稀稀拉拉,不成队列,他愕然说道:“府中就这么几个吏员?”

    这几个府吏的态度尚算恭谨,答道:“原本吏员不少,贼乱之后,有的没在战中,有的弃职而去,除了休沐、染病不能来的,府中现就只剩下了我等。”

    於毒之乱对魏郡的危害着实不小,首先,魏郡半数的县落入了於毒之手,其次,邺县被於毒围攻了很久,吏员或死或逃,确如此数吏所言:除了休沐和请假的,而今府中就剩下这么十来个掾史书佐。

    堂堂一个郡太守府,如今竟只有十几个吏员,刘备瞠目结舌,没想到魏郡与赵郡如此不同。

    他打眼观瞧这十余个郡吏,多半没有印绶,显是百石以下的斗食小吏,余下少半带的均是黑绶半通印,都是百石吏,他问道:“郡丞何在?”

    郡丞是六百石,印绶与百石不同。

    这十余个吏员中,一个年龄较大,约五十来岁的答道:“郡丞有恙,抱病不能起。”

    “右曹诸吏何在?”

    两汉文吏中以右为尊,右曹者,指的是五官掾、功曹、督邮等重要的郡府曹掾。

    “五官掾抱病在舍,功曹亦抱病在舍,前太守之主簿亡在了战中。”

    刘备心道:“郡丞抱病,五官掾抱病,功曹抱病,这魏郡的太守府是病秧子窝么?”

    抱病云云显然是借口,是郡丞、五官掾、功曹以此为托辞不来见荀贞。见府吏如此轻慢无礼,刘备压住怒气,问道:“督邮呢?也抱恙在家?”

    这个五十来岁的老吏答道:“东部督邮抱恙,昨日请假归家了,下吏王淙,备位西部督邮。”

    刘备也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忍了又忍,没有发怒,也忍住了问这个叫王淙的西部督邮为何不去迎接荀贞,又看了几眼这十余个歪瓜裂枣似的府吏,说道:“明公就在车中,尔等速备迎接吧。”

    迎接太守是需要礼仪程序的。

    荀攸不知何时从车中下来了,来到刘备近前,瞧了眼这些府吏,说道:“明公有令:魏方遭贼,宜一切从简。吩咐不必再折腾相迎了,这就入府吧。”

    那个叫王淙的西部督邮应诺,带着这十几个府吏,把府门大开,又令人把府里的奴婢悉数唤出,在府门两边拜迎。荀贞的车驾驰入府内。

    ……

    邺县的东城是邺县里富贵人家聚居之处。

    这些富贵人家里住宅最大,占地最广,也最有权势的自是赵忠家。

    去年黄巾乱时,赵忠就把族里的近亲全都接去了洛阳,现在宅里当家的是他的一个族弟,名叫赵然,专门给他看家守舍的。

    虽然是族兄弟,赵然的年纪比赵忠小得多,今年刚三十出头,正年富力强,壮年之时。

    正如荀贞、简雍等人的推测,这次荀贞上任,魏郡郡县吏员、士绅、父老无人出迎,正是赵然的手笔,“抱病不能起”的魏郡郡丞现正在他的堂上,哈哈大笑。

    这个郡丞一边大笑,一边冲着赵然翘起大拇指,说道:“少君此计甚妙,必能杀一下荀乳虎的锐气,让他知道魏郡里是谁家的天下,谁才是说了算的。”

    赵然矜持地摸了摸胡须,说道:“皇甫嵩这老贼奏没了我家的宅舍又怎样?我等不是在这儿住着?看谁敢来真的没收,不过这仇却不能不报!吾兄收拾了皇甫嵩这个老贼,荀贞这个小贼就由我来代劳吧。”

    一个在外边打探消息刚刚回来的宾客气喘吁吁地站在堂下,赵然召他进来,问道:“豫州儿入城了么?”他对荀贞的路程走向很清楚,知道荀贞已经到了邺县。

    这个宾客答道:“已经进城,刚入了郡府。”

    “噢?郡府可有人出迎?”

    这个宾客谄笑道:“少君既已明令郡县不得迎豫州儿,郡府的吏员当然不敢违令,五官掾、功曹、东部督邮诸吏均托病在舍、或者干脆请假归家了,府中只剩有十来个小吏。”

    赵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见这宾客意犹未尽,似还有话没说,遂说道,“还有何话没说?”

    “就是姓王的那个老贼没请假,还在郡府里。”

    “姓王的?”

    “便是西部督邮王淙。”

    “这老竖子向与我家作对,他一个人也不值得什么,不必在意。……豫州儿可大发雷霆了?”

    “这倒没有,想来是服了软,连面都没露,也没让府吏怎么迎接,直接就坐车入府了。”

    赵然皱眉说道:“直接就入府了?”

    “是啊,定是怕了少君的威风了。”

    赵然想了一想,冷笑说道:“没想到豫州儿却还是个深沉的!哼,便是他再能忍、再深沉又如何?郡县不迎他上任只是个开头,且等日后再慢慢拾掇他,就不信他能忍到何时!”

    郡丞拍马阿谀,说道:“少君威震州郡,收拾一个小小的豫州儿必是手到擒来。”

    正说话间,外边奔来一人,满头大汗,神色惊恐。

    赵然不乐说道:“何事慌乱?不成体统!”

    这人奔入堂上,惊恐万分地说道:“人头!人头!”

    “什么人头?”

    “街上、街上,好几个人头!”

    赵然听得莫名其妙,沉下脸,说道:“说清楚,什么街上、人头?。”

    这人咽了几口唾沫,定住神,说道:“县外来了一队骑士,驰马街上,高举数个人头,径奔入郡府去了。”

    赵然愕然,说道:“一队骑士从县外入来,拿着人头去郡府了?”

    “是。”

    赵然转问郡丞:“这是怎么回事?”

    郡丞也愕然不知,试探地猜测说道:“莫不是豫州儿搞出的事?”

    赵然令那来报讯之人:“再去打探。”

    赵然在郡府里颇有耳目,不多时,这人打探归来,禀报道:“那几个人头是郑策、王衡、孙翻、陆纪等人。”

    这几个人都是赵然在郡兵里的亲信,闻言之下,他大惊失色,霍然起身:“什么?”

    “小贼入县前令其义从部曲直接去了兵营,并给了他义从部曲一道檄令,他的义从部曲到了营里之后,先没有拿出檄令,而是傲慢地命郑策等人让出最好的营房,待到郑策诸人不服命令,欲将他们逐出兵营的时候才将檄令拿出,当场将郑策诸人拿下,就地斩杀。”

    赵然知道荀贞带的有义从步骑来,所以特别交代了郑策等人,吩咐他们,如果荀贞的部曲义从去兵营里驻扎的话,就把他们赶出去,他要让荀贞在魏郡无容身之地,却没料到荀贞直接上来就动手杀人,把他的这几个在郡兵里的亲信一下全给斩了。

    他惊怒交加,怒道:“兵营里有近两千郡兵,难道他们都是死的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郑策他们被杀了?”

    “豫州儿的部曲义从早有准备,带头之人姓许,他刚翻脸,就在一个姓辛的骑士的带领下围上来了百余精骑,并及几个姓刘、关、张、赵的各领甲士百余持矛撑弓,也齐至前边,虎视眈眈。那姓许的本是先抓了郑策,王衡、孙翻、陆纪等带人冲上去想抢人,结果未及近前就被辛、刘、关、张、赵几人打翻,也被拿下了。”

    这个宾客去太守府打听的时候,正好那几个提头入城的骑士刚向荀贞禀报完不久,他从两个府吏嘴里听来了整个的经过。

    许仲、辛瑷、刘邓、关羽、张飞、赵云诸人俱是猛将,多有万夫不当之勇,收拾几个郡兵里的头领显然是手到擒来。

    赵然大怒之极,抓起案上的短剑,迈步就往堂外去。

    郡丞忙拽住他的袖子,问道:“君欲何往?”

    “小贼可恶!敢杀我的人!我要点兵带众,去取了他的人头。”

    郡丞大惊,说道:“万万不可啊!少君。”

    “有何不可!”

    “他虽然不开眼,毕竟是太守,万不可与他举兵争斗啊。”

    赵然怒极,怒道:“那按你的说法,难道我要把这口气忍下?”

    “……再找机会就是了。”

    ……

    许仲斩了不服令的郑策等人,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一路被从县外送到县里,又驰奔街上送到郡府,荀贞上任的头一天就让县里的百姓知道了他乳虎的威名。在县门口,当这几个送人头的骑士驰奔入内时,把荀贞送到郡府之后又回到城上的成德看见了这一幕,他当场就坐倒了地上,实在没有想到,见他时表面上看去那么晏然内敛的荀贞居然是这么的心狠手辣。

    这边厢,荀贞斩掉了几个人头,令吏民惊惧不已,刚立了他到魏郡后的第一威,那边又有人主动送上门来。送上门来的却是於毒。

5 言而有信荀贞之

    便在荀贞到任邺县的次日,於毒的一个信使来到。

    这信使年有三十,虬须满面,身矮粗壮,披甲带剑,在荀贞亲兵的引领下来到堂外。

    典韦、原中卿、左伯侯拦住他,叫他卸甲去剑。

    这信使个子不如典韦、左、原高,气势不逊分毫,后撤了半步,昂首按剑,迎着典、原、左,霸气十足地说道:“我自从我家将军起兵以来,甲剑从不离身,便是夜寝之时,剑亦在枕边。何也?因我听人说:‘剑者,君子武备也’。君子的武备怎能解下?你等还不给我让开路!”

    “剑者,君子武备也,所以卫身”,此话出自前汉的隽不疑。前汉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督课郡国,以战时的军法诛不从命者,威震州郡,至冀州渤海郡,遣吏请此郡名士隽不疑相见。隽不疑带剑配环,褒衣博带,盛服至门上谒,门下吏欲使解剑,隽不疑因说“剑者,君子武备”云云,不肯解。

    典韦、原、左不读书,不知道这段典故,但知“君子”之意,原中卿打量这个信使,心道:“就你这副尊容,比我尚且不如,十成十的山贼模样,也敢自居君子!”

    昨天荀贞到郡,郡县吏员种种不恭,荀贞可以忍,原中卿等早就吃了一肚子的气。今见一个山贼头子的信使也敢如此拿大,倨傲不礼,当下“嘡啷”一声,原中卿将佩剑半拉出鞘,逼前半步,吓唬这信使,说道:“堂上所坐者,本郡二千石也!依制,拜见二千石,解甲去剑!”

    这信使瞪着眼,紧紧握着剑柄,大声地说道:“去年天子的使者来魏郡求见我家将军,我当时从侍在我家将军的左右,甲剑在身,亦未闻天子之使令我解剑去甲!天子之使尚不令我解剑,何况一郡二千石?二千石难道比天子之使还要尊贵?”

    典韦大怒,提戟就要上前,听到堂中荀贞说道:“阿韦,请他进来。”

    这信使哼了声,在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的怒视下,大摇大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鞋子也没脱,便这么带剑披甲,着履登堂。

    堂上没几个人,荀贞在主位坐,两边是刘备、荀攸、宣康、李博、王淙和两个府吏。

    这信使大喇喇的在堂上一站,先是瞧了荀贞两眼,随即东顾西盼地去瞧刘备等人,乱看了一通之后,他也不跪拜,只略略向荀贞行了个礼,说道:“戎装在身,恕在下不能以大礼参拜。”

    不去剑甲,穿着鞋子入堂,见到荀贞又不肯行拜礼,这个信使实在是目中无人,太过傲慢。刘备、荀攸等人无不面现怒色。

    荀贞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於毒的信使?”

    “正是,我家将军叫我给府君送一封信来。”这信使取出一封信,单手拿之,展示给荀贞看。

    宣康离席起身,来到近前,接住信,转呈给荀贞。

    荀贞打开观瞧。

    信上字不多,寥寥数言。

    荀贞看过罢了,哈哈大笑。

    王淙忍不住问道:“於毒信上写了什么?明公缘何大笑?”

    荀贞把信递给宣康,示意他传给诸人观看。

    荀攸最先看,看完之后,亦露出笑容,笑道:“於毒把他当成了张飞燕么?”

    刘备第二个看,看完之后,也笑了起来,笑道:“惜乎明公不是王方伯。”

    於毒的信很简单,分成两个部分,信的前半截简单地祝贺了一下荀贞升任本郡太守,信的后半截则是问荀贞借粮,这却和去年张飞燕向王芬借粮如出一辙。

    只是,於毒想学张飞燕,荀贞却不是王芬。

    待王淙等府吏看完了信,荀贞问道:“於毒问我郡借粮,汝等以为我该如何答复他?”

    在座的府吏里,王淙的地位最高,他是西部督邮,在郡府掾吏中的地位仅次於五官掾、功曹、主簿等人而已,但他却不肯开口,眼观鼻、鼻观嘴,一副不管荀贞说什么、他都会恭敬从命的模样。他不开口,位次在他座下的一个百石府吏开了口,忧心忡忡地答道:“於毒兵众,邺县非其敌也,不如答应借给他吧。”

    听了这个府吏服软的话,信使趾高气昂,乜视荀贞,等他答复。

    於毒的信传了一圈,重回到荀贞案上,他一边将之装回到信封内,一边和颜悦色地问这个信使:“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信使傲然说道:“我带了五十个甲士同来,彼等俱是我家将军帐下的勇士。怎么?府君想见识见识么?”

    荀贞笑道:“你带五十个人也好,你带一百个人也好,我都不想见,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只要你不是一人来的就好。”

    信使怔了怔,问道:“此话何意?”

    “我有东西送给你家渠帅,如是你自己来的,怕会送不过去。”

    “是何礼物?”这个信使得意洋洋。

    “你的人头。”

    没等这个信使反应过来,荀贞一声令下,堂外的典韦、原中卿、左伯侯拥入堂上,将之按倒,拖着拽出。不多时,原中卿把他的人头奉上。

    荀攸、宣康、李博等跟随荀贞已久,知他“狠辣”的手段,见惯不怪,王淙和那几个府吏大吃一惊,昨天才见识过一次荀贞“从容杀人”的手段,没想到今儿个又见识一次!前一刻还在和颜悦色地和人说话,一转眼对方的人头就被放在了盘上!瞧着木盘上血淋淋的狰狞人头,刚才劝荀贞答应於毒之所请的那个府吏骇然变色,差点没坐稳,摔倒地上。

    荀贞面不改色,吩咐宣康磨墨,提笔给於毒写了封回信,然后令典韦去把这信使带来的五十个甲士召入院中,吩咐原中卿把这个信使的人头、於毒的信和自己的回信交给他们,说道:“这是我给你们渠帅的答复,你们拿去吧。”

    这五十个甲士原本在院外等候,不意这个信使转眼就成了死人,尽皆大惊,他们都是沙场里征战过的勇士,顿时就要抽剑、举矛,鼓噪起乱。

    此时正堂所在的院中只有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等几个亲卫,在敌我对比的人数上远远落於下风,见院里的那五十个甲士操兵叫嚷,杀气腾腾地像要往堂上杀来,堂上的府吏们无不惊骇,一个个面无人色,王淙也不复刚才那副眼观鼻、鼻观嘴的样子,因为事情紧迫,他来不及起身,手按住地,仓皇地膝行着从席上下来,叫道:“明公!快传府中的卫士来!”

    骤然一声大喝,仿佛霹雳也似,震得人耳欲聋。

    王淙惶然回顾,见这声大喝却是发自典韦。

    典韦提铁戟雄立於堂外的阶上,独对五十操兵甲士,嗔目暴喝,怒发上指:“太守正堂,郡朝重地,院下兵子,岂敢喧哗?谁想生乱?且上前来!双铁戟在此!”

    这一声断喝威风凛凛,院中那五十个甲士竟是无人敢动了。

    “府君有礼及信回给你家渠帅,汝等还不快快上前拜接!”

    见院中的那五十个甲士在迟疑了片刻后,居然真的按照典韦的命令收起兵器,跪拜了下去,堂上的王淙等府吏面面相觑,王淙惊道:“明公,公之此卫何人也?竟然有这样的神威!”

    荀贞不答,反而抚髭笑问那个刚才劝他接受於毒之所请的府吏:“君尚以为我该答应於毒之所请么?”

    那个府吏战战兢兢地答道:“明公帐下有此虎士,自然不需要答应於毒之所请了。”

    荀贞哈哈大笑,起身按剑,锋芒毕露地顾盼王淙等府吏,说道:“昔我从皇甫将军征讨黄巾,逼死张角,去年我击张牛角、张飞燕,牛角、飞燕不敢犯我阵,张角、牛角、飞燕且非我敌,况乎於毒?君等惧於毒兵多,而於我看来,他不过是犬彘一般的东西罢了!”

    王淙诸吏悉数下拜,皆道:“明公英武天生,下吏等惶恐拜服。”

    原中卿把那信使的人头、於毒的信和荀贞的回信交给那五十个甲士,亲带了二十亲卫,看押着他们,把他们送出县外。

    於毒给荀贞的信写得简单,荀贞给於毒的回信也很简单。

    信上写道:你问我借粮食,我没粮食给你,就给你这么一个人头吧!你问我借两万石粮,这一颗人头,我认为他能够顶一万石,还少一万石,请你再派个信使来吧。

    於毒接到信之后,对着信和信使的脑袋发了半天的呆。

    被杀的这个信使姓邓,莫看生得粗矮,一副草莽人物的模样,然却是於毒帐下有数的“谋士”之一,在於毒的军中地位不低,这次他自告奋勇去给荀贞送信,本是想扬一扬於毒的军威,却被荀贞砍了脑袋送回,在座的小帅们俱皆勃然大怒,乱轰轰的叫嚷一片,有的叫嚣要给荀贞好看,有的迫不及待地请於毒点兵进击邺县。

    於毒看了半晌这个信使的人头,说道:“既然荀君不愿借粮,那就通市吧。”吩咐书佐重写了封信,问诸小帅,“汝等谁愿为我送信?”

    小帅们登时鸦雀无声,时而看看书佐写成的信,时而看看於毒案上的人头。

    前一个信使被荀贞斩了,荀贞并且在回信里说,“请”於毒再送个信使去,好让他再砍个人头,以凑够“二万石”之数,这么个情况下,哪个小帅也不敢主动请缨。

    於毒笑道:“荀君之所以杀了老邓,是因为我上封信确实无礼。这次的信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我请求和他通市,这个请求是很合理的,他定然不会再杀信使。汝等不必为此担忧。”

    好说歹说,总算有一人应了这个差事,当了第二个信使。

    两天后,这第二个信使的脑袋和於毒的信以及荀贞的回信一块儿被送了回来。

    荀贞虽然“言而守信”地砍下了第二个信使的脑袋,但在回信中却答应了於毒的请求,不过没有按於毒说的,把通市的地点设在邺县,而是把通市的地点选在了於毒的地盘里。

6 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荀贞虽然“守信”地砍下了第二个信使的脑袋,但在回信中却答应了於毒的请求,不过没有按於毒说的,把通市的地点设在邺县,而是把通市的地点选在了於毒的地盘里。

    宣康不解荀贞的用意,问道:“明公,公既为了震慑於毒,连杀了他两个信使,却又为何答应他通市之请?”

    “叔业,我且问你,你说於毒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到郡的次日问我借粮?”

    “以康度之,应有两个原因。”

    “说来听听。”

    “首先,他惧明公之为军威,害怕明公会击讨他,其次,明公到郡上任是件大事,他不会不关注,必会广遣耳目斥候打探明公之行踪,郡县吏员无人出迎明公一事他应该已然获闻,故此,他在明公到郡府的次日问明公借粮,应该是想以此来试探明公在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对他会采取何种的态度。”

    “不错,他如果真想借粮,不会只借两万石,区区两万石,与其说借粮,不如说是在‘趁火打劫’,想看看我在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是否会对他退让和妥协,粮我如果借给他,就说明我怕了他了,他绝对会得寸进尺,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退让,所以我不借,并连杀了他两个信使,可是叔业啊,你也看到咱们到魏郡后的情况了,这个情况下,我能发兵击讨他么?”

    “不能。”

    “郡府如安,群贼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而今内不安,何以谈攘外!是故我又允他之所请,答应和他通市。”

    宣康明白了,说道:“是了!公既已拒绝借粮给他,又连杀了他两个信使,如果再拒绝他通市之所请,那么他必会惶恐不安,为了自保,说不定会趁明公初来乍到、郡内不稳之机,干脆骤然起乱,明公为了拖住他、安抚他,所以答应了和他通市。”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荀贞先拒绝借粮,又连杀於毒两个信使,如再拒绝於毒通市的请求,那么为了自保,於毒很可能会心一横,干索性趁荀贞立足未稳之际,再掀起一场乱事。

    “然也。我汉家制度,本是霸王道杂用之,治国如此,治贼也是如此。”

    不借粮、杀信使是霸道,允与其通市是王道,宽猛相济不止是治国术,亦是对付贼寇的良术。

    宣康蹙起眉头,深怀忧愁地说道:“‘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此语甚是,然而话虽如此说,可是明公,郡县吏员多阿附赵家,明公到府已经六日了,郡丞、五官掾、功曹、东部督邮诸吏却迟迟不肯露面,以‘抱病’为借口,至今不肯来府中拜谒明公,这又该如何是好?”

    “卿知前朝杜陵朱子元为琅琊太守时的故事么?”

    “琅琊太守,杜陵朱子元?朱博?”

    “正是。”

    宣康低头想了会儿,记起了朱博任琅琊太守时的一个故事,蓦然抬首,说道:“明公想用朱博的故事来整治郡吏!”

    朱博,字子元,前汉名臣,他出身贫家,入仕之初和荀贞一样,也是从亭长做起的,标准的“起於寒微”,后被察廉,——廉者,孝廉之廉,两汉之察举孝廉不止举孝廉,有时也会分为两类,把孝和廉分别单列出去,或单举孝,或单察廉。察廉,顾名思义,主要是用来甄选拔举廉洁的吏员的。自被察廉之后,朱博的仕途就走上了坦途,先后任过县丞、郡功曹、县令等职,因有政绩,复迁冀州刺史,又迁琅琊太守。

    在琅琊太守的任上,朱博碰上了一件与荀贞目前所处之境况几乎完全一样的事,琅琊是故齐之地,齐地的士子素来“舒缓养名”,舒缓,缓和、缓慢之意,所谓舒缓养名,意思就是说多以自高自大来涵养名声,朱博上任之后,郡府里的右曹掾吏如五官掾、功曹、主簿、督邮等俱皆移书给他,称病在家卧养。

    朱博很奇怪,怎么右曹的郡府大吏都抱病?询问缘故,郡吏答道:“惶恐!故事二千石到任,总要先遣吏问候,然后我等才敢起来去任职。”朱博大怒,奋髯抵几,说道:“齐儿欲以此为俗邪?”乃召见诸曹的史、书佐等吏和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发布檄令让他们填补空缺,斥罢所有抱病的曹掾,夺去他们的印绶官衣,让他们白巾出府。白巾者,平头百姓的衣服。

    荀贞这几天在府里细细地想过了,魏郡而今的形势不安稳,外有於毒窥伺,在这么个背景下,必须要尽快地稳住郡府的局面,既然郡府里的那些右曹大吏们不配合他,阿附赵氏,那么干脆就效仿朱博之故事,把他们悉数斥退就是。

    ——事实上,对荀贞而言,斥退这些“病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能出为郡府大吏的多是郡县名族家的子弟或者本郡的“名士”、“贤士”,如早先颍川的钟繇、荀彧,又如赵郡的魏畅、乐彪、邯郸荣等,荀贞也不想初来乍到就得罪他们,可眼前的局势却容不得他“缓慢处置”,不过反过来想一想,反正到任还没几天就砍下近十颗人头了,也不在乎多得罪几人了。

    荀贞又等了三天,到第九天头上,他连杀於毒两个信使的事儿早就传遍了邺县,而郡丞、郡五官掾、功曹、东部督邮诸吏依旧称病休养,不来拜谒,他决定不等了,一大早登入正堂,传檄把现在郡府里上值的各曹吏员召来。

    不多时,王淙等吏来到。

    他们鱼贯入堂,拜谒荀贞。

    王淙偷眼观瞧,只见荀贞高冠黑衣,印绶俱全,腰插宝剑,高座於主位之上,面沉如水,典韦披甲持戟,侍立在其身左,旁观左右,荀攸、刘备、宣康、李博诸人分坐两侧。

    荀贞到任以来,这是初次大召郡吏登堂,来的这些郡吏不知道荀贞想干什么,纷纷暗中猜测不已,拜谒过了,规规矩矩地站起,弯腰垂手,排成数列,站在堂中。

    王淙出列说道:“敢问明公,今召郡府诸曹吏齐至,可是有檄文要传下?”

7 置彀在此请君入

    荀贞着官衣印绶,腰插宝剑,高座大堂之上,召府中的掾吏齐至。

    王淙出列说道:“敢问明公,今召郡府诸曹吏来可是有檄文要传下?”

    “不错。我这儿有一道檄令,你给念念吧。”斥罢“抱病”掾吏的檄令荀贞早已写好,他示意宣康将之捧出,递给王淙。

    这是荀贞到任之后的第一道檄令,王淙很好奇是什么,展开后看了两眼。不看不打紧,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他急抬头去看荀贞,震惊地说道:“明公,这……?”

    “怎么?有哪儿看不懂么?”

    “……不是。”

    “那就念吧。”

    “……是。”

    汉人视郡如邦国,视郡守为郡君,是故,郡府所事又叫郡朝,府吏又叫朝吏。荀贞身为魏郡的二千石太守,也即“郡君”,对郡中的命卿,也即百石以上、由朝廷任用的吏员,他罢免不了,但对郡府里的掾吏们,也即“朝吏”,却有任用和罢免之权,虽然说一下把包括五官掾、功曹、西部督邮和大部分曹掾在内的郡府掾吏统统斥罢有些惊人,但这却是荀贞的权力。

    王淙压住震惊,转身面向到场的府中吏员们,大声地把荀贞的这道檄令宣读了一遍。

    他刚读到一半的时候,府吏们已经听出了不对,待他读完,一个个惊骇满面,其中有老成持重的,忍不住出列下拜,说道:“明公,五官掾、功曹、西部督邮及诸曹曹掾悉为本朝重吏,今如被公一鼓罢免,传出去恐会朝野震动,而今於毒在外,而如果我朝中再……。”

    荀贞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岂会不知他们均是我朝中的大吏?奈何他们都身染病恙,长久地不能入朝上值,就像你说的,现今於毒拥众万数、盘踞数县、窥伺在外,前几天他还给我写信,妄图胁迫我,问我要粮,此诚我郡危急存亡之秋也,我不能因为他们耽误了郡中的大事,罢免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也。”

    五官掾、功曹等郡吏称病请假的原因,在场的诸吏都十分清楚,诸吏里边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等着看荀贞笑话的,也有暗地里觉得五官掾等郡吏做得过分的,这个老成持重的郡吏是最后一种,他呆了片刻,说道:“……,明公所言固是,但如果明公把他们全部罢免,那郡朝的公事该怎么办?现今二月,正是农事忙时,朝中不能没有主事的大吏啊!”

    “你说得对。卿老成持重,足堪大用,这东部劝农掾一职就由你来接任吧。”

    “啊?”

    荀贞这几天表面上“清静无为”,实际上没有闲着,一直在暗中观察郡府里的这些吏员,对他们的脾性、能力不敢说了解了十成十,但至少了解了个大概,这个老成持重的郡吏名叫康规,性格稳重,颇有实才,是个可用之人。

    劝农掾即前汉之田曹掾,主农事,是郡府里的一个重要职位,视郡之大小,郡里的劝农掾人数不一,小郡可能一个劝农掾就够了,大郡可以设多个劝农掾,魏郡是个大郡了,郡中有两个劝农掾,一个东部劝农掾,负责郡东诸县的农事,一个西部劝农掾,负责郡西诸县的农事。

    康规现是水曹史,水曹是主郡中水利之曹,这是个冷衙门,没甚油水,权力也不大,而“史”又是“掾”的下级,荀贞改任他为东部劝农掾,对他而言,这乃是不折不扣地高升。他呆了一呆,下拜辞谢,说道:“户曹掾,郡朝右位也,下吏斗筲之才,难堪此任。”

    他的推辞在荀贞的意料之中,荀贞心知他必是畏赵忠家之势,故此不敢接受自家的任命,亦不恼怒,抚髭笑道:“我观卿不仅老成持重,而且能言善道,这样吧,既然你不肯接任东部劝农掾一职,那你就给我当一次信使吧。”

    “信使?不知明公欲给何人送信?”

    “於毒,……叔业,把信给他。”

    宣康笑嘻嘻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重又来到康规近前,把信给他。

    康规愕然地抬起头,看看荀贞,看看信,说道:“这……。”

    荀贞连着杀了於毒两个信使,在这个时候去给於毒送信显然是一桩提脑袋的差事。康规不傻,明白荀贞的意思,这是在逼他就任东部劝农掾。

    不接受此任,就得去给於毒送信,可能命就要丢了。

    接受此任,就要得罪赵忠家,并且同时得罪现任的东部劝农掾,乃至五官掾、功曹等人。

    康规万没想到荀贞会来这一手,大大地懊悔,直想往自己的脸上抽两耳光,心道:“千不该,万不该,我刚才多什么嘴?明公要罢免他们就罢免好了,又不管我事,我是多说什么话?”

    “怎么?卿不愿为我送信?”

    “非是不愿……。”

    “那就请卿屈就东部劝农掾一职,如何?”

    康规挣扎再三,终於再次拜倒,接受了荀贞的任命。

    “王卿。”

    王淙旁观多时,突闻荀贞叫己之名,心叫苦也,忙出列下拜,应道:“下吏在。”

    “卿为东部督邮多久了?”

    “两年有余。”

    “我前些天上任,路经郡东,郡东的治安不错,此卿之功也,到郡之后,这几天我又多次闻郡人称赞卿,说卿破奸摧凶、不严而理,卿真我朝之良材也!”

    荀贞越是夸,王淙越是不安,连连谦逊不已,心道:“明公刚夸了康规一通,随后就擢他为东部劝农掾,填补郡朝里的空缺,这会儿又一再夸我,不知又会擢我为何职?我现已是督邮,再往上只能是主簿、功曹、五官掾了,梁、魏、王三君与赵忠家关系密切,我却是万万不能接任此三职的!一旦接任,不仅会得罪赵忠家,还会得罪此三君,……可是,我如不接任,明公万一又遣我去送信该如何是好?”

    他脑中急转,想找个合适的说辞出来,却听得荀贞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郡东虽治,郡西却乱,我欲改卿为西部督邮,如何?”

    王淙正在搜肠刮肚地想推辞之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明公信爱,淙本不该辞,只是淙才疏德浅……。”说到这里,忽觉得不对,抬起头,怀疑听错了荀贞的话,“西部督邮?”

    “正是。”

    西部督邮和东部督邮是一样的职位,从东部督邮转为西部督邮是平调,“才疏德浅”云云却是不适用於此处了,王淙张口结舌。

    “卿如无异议,明天就请起驾西行诸县吧。”

    王淙哑口无言,没有想到荀贞根本就不提擢任他的事儿,而竟是改任他为西部督邮,并命他明天就巡行郡西诸县!他的脸一下就垮了下去,要知,郡西临太行山,诸县多被於毒占据,这么个情况下,怎么能够西行诸县?恐怕连县城门都还没到就被贼兵给打死了。

    “这,这……。”

    荀贞笑道:“怎么?卿不愿么?”

    “非是不愿,只是郡西、郡西……,下吏家在郡西,如出为西部督邮,恐不和国朝制度。”

    “今贼乱郡中,此非常之时也,孝武皇帝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现在就是行非常之事的时候啊,正因为卿家在郡西,熟悉郡西诸县的情况,所以我才转请卿巡行西部诸县也。”

    王淙无言以对。

    “哈哈,哈哈,王卿,适才我之所言只是相戏耳!卿久居郡朝、秉性公方、娴於人政,今为东部督邮,实大材小用,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如何?”

    先是让康规送信,接着又让自己转任西部督邮,王淙领教了荀贞的手段,知道是难以拒绝荀贞的任命了,除非他现在就辞职出府,可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总算从一个乡吏爬到了郡府督邮的高位,却又怎肯就此自弃?他认命地说道:“……,明府信爱,淙虽浅薄,不敢辞也。”

    “好!……,尚卿,我初到郡府即闻卿之高名,上至朝吏,下到郡人,皆言卿清节直道、笃实谨厚,我欲屈卿为郡朝主簿,匡佐朝政,如何?”

    这个被荀贞第三个点名的吏员姓尚名正,现为时曹书佐。

    时曹主郡中的时节祠祀之事,乃是个清贵之职。书佐是曹中的低级吏员,顾名思义,主文书之事,位在掾、史之下。“掾、史以下有属”,书佐即掾史的属员之一种。

    这个尚正与王淙、康规不同,王淙、康规虽然不阿附赵忠家,却也畏赵忠家之势,而这个尚正则不然,其人生性秉直,确如荀贞所言之“清节直道、笃实谨厚”,却是个砥砺名节的。

    听得荀贞一下把他从书佐之位提拔到郡主薄之位,堂中诸吏或艳羡,或心中冷笑,各有所思不提,却说尚正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地,应道:“正谨遵明公令。”却是半点也没有推脱。

    有了尚正、王淙、康规的例子在前,尤其是王淙、康规二人的例子,荀贞接下来的任命非常顺利,除了两个胆子太小、不敢得罪赵忠家的郡吏自辞出府之外,余下的吏员都接受了他的拔擢任用。

8 守职岁满乃为真

    赵府。

    在两个大奴的带引下,郡丞李鹄急匆匆地来到后宅堂上,来不及脱鞋,三步并作两步抢入门内,说道:“少君,大事不好了!”

    赵然正斜倚在榻上观看歌舞,见李鹄满头大汗地冲进来,皱了下眉头,说道:“何事惊慌?”

    “请少君先撤下歌舞伎女。”

    赵然拿玉如意敲了两下案几,布列堂上、堂下的十余个歌舞伎女鱼贯退出:“究竟何事?让你这般惊乱。”

    “豫州儿刚下檄令,罢免了主簿梁君、功曹魏君、五官掾王君以及所有称病没去上值的各曹掾、史诸吏!”

    赵然不是一个人在观歌舞的,有几个门客坐陪,其中一个门客闻言大惊,“啊”了一声,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说道:“罢免了所有称病未去上值的府吏?”

    李鹄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说道:“是啊,是啊!”

    “豫州儿疯了不成?”

    先是在郡兵里大开杀戒,把阿附赵忠家的郡兵首领几乎一网打尽,杀了个精光,接着又一次罢免数十个郡府吏员,五官掾、功曹、主簿和一大半的曹掾俱在其中,如此狠辣的手段只想想就让人心惊,李鹄汗流满面,心惊肉跳地又抹了下汗水,说道:“我看他是疯了。”

    “豫州儿把称病的郡府吏员全部罢免,难道就不怕引起郡中的公愤,被群起而攻之?要知道,莫说他现在还只是试守本郡太守,便是真太守,一旦引起公愤,也难逃被郡中驱逐之下场!”

    所谓“试守”,是两汉的一种任官制度,即试任某官,和后世的“试用期”是一个意思。

    此制源自战国,完备於秦,汉承袭之,有汉一代,从中央到地方普遍实行此制,“诸官初除,皆试守一岁乃为真,食全俸”,凡是朝廷任命的官吏,除极少数官吏之外都需要经过一年的试用,在试用期内,俸禄低於真官,满一岁后对其进行考课,如合格,便“真除实授”,转为“真”,如不合格,则要对其本人和其举主都要加以处罚,如前汉名臣黄霸,他在颍川太守任上政绩卓著,遂被擢“守京兆尹”,前汉的京兆地属畿辅,是难治之地,自赵广汉之后,连换了数十人皆不称职,黄霸在试用期内也没有合格,遂“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於是被打发回了颍川继续当颍川太守,并减其俸禄,从二千石被减为了八百石。

    对朝廷的吏员来说,只要通过岁满的考课就可以转为真了,但对郡太守、县令长而言,能否继续在本郡任职除了要通过朝廷的考课,还需要得到地方豪族的认可。

    两汉之为郡太守、县令长,要想安安生生的任职期满,地方豪族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地方豪族长期把持和垄断地方的政治、文化、经济乃至军事,或世代出仕朝廷、州郡,或门生、弟子遍布郡县,或家有良田万亩、徒附千数,或蓄养死士、门客,拥有家兵、宗兵等私人武装,一个外籍的、身单势孤的郡太守、县令长如果得罪了他们,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自前汉至今,被地方豪族驱逐的郡太守、县令长不乏其人。

    好一点的,本地豪族给你留个脸面,消极不配合,让你不得不主动去职,不好一点的,本地豪族索性撕开脸面,动用武力驱逐,因为此故,朝廷多次下诏,要求“州郡不得迫胁驱逐长吏”,可惜地方豪族之势早成,却是半点作用也无。

    对赵然这个门客说的荀贞“疯了”之言,李鹄深以为然,但对荀贞“一旦引起公愤,难逃被郡中驱逐之下场”之言却是不太以为然,说道:“话虽如此说,但本郡不比别郡,郡中正闹贼乱,豫州儿今来上任并非是单车到郡,而是带了数千步骑,有此数千步骑在,要想驱逐他怕是不易。”顿了顿,又说道,“这大约也正是他敢把梁、魏、王诸君一鼓罢免的底气所在。”

    “好个豫州儿,我闻他在赵郡只管兵事、不与政事,对赵相执礼甚恭,还以为他昔日在颍川所谓‘乳虎’之号乃是虚传,好啊,好啊!没想到他还真是够狠辣。”赵然从榻上站起,按剑下到堂上,边踱步边冷笑说道,“前时他斩我在郡兵里的心腹,我忍下了这口气,现在他又罢免梁、魏、王诸君,怎么?还真把我魏郡当成他逞凶之地了?我就看看他能横行到几时!”

    李鹄再又擦了把汗,问道:“少君,眼下之计该当如何?”

    “他要不罢免梁、魏、王诸君,我是一定得报他杀我心腹之仇的,而今他罢免了梁、魏、王诸君……”赵然哼了声,偏头看向李鹄,露出玩味的笑容,说道,“我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好戏?少君是说等着梁、魏、王诸家群起而攻他么?他帐下有数千步骑,皆百战熊罴,便是梁、魏、王诸家心怀不满,一时之间恐怕也不敢把他怎样啊!”

    “我说的好戏说的就是他帐下的那数千步骑!”

    “少君此话何意?”

    “前年黄巾生乱,去年於毒又作乱郡中,郡府里的储粮早就没剩多少了,连供应郡卒都有不足,何况他又带来了三千步骑?他一下把梁、魏、王诸姓悉数得罪,我看他怎么弄来军粮!”

    魏郡位处冀州最南,虽说较之巨鹿等郡,受黄巾之乱的影响较小,但也是经过战乱之祸的,前年没收到多少田税粮食,黄巾平定后,皇甫嵩奏请朝中,减免了冀州一年的赋税,紧接着於毒又起乱郡里,去年也没收到多少田税粮食,郡府里连着两年几乎无收,府库中早已存粮无几,本有之二千郡卒的日常所需很多是由地方大姓供应的,荀贞一下得罪了魏、梁、王等姓,可以预见,再想从这些大姓家里借来粮食必是千难万难。

    李鹄恍然大悟,惊喜地说道:“若是他弄不来军粮?”

    赵然把佩剑拔出,以指拭锋,冷笑说道:“他那三千步骑是他的颍川子弟,倒也罢了,郡中的二千郡兵却不是他的私兵义从,没粮下肚,说不得就要闹一闹兵乱了!”

    李鹄精神大振,不复适才惊惶的模样,笑容满脸,伸出大拇指,与堂上的那几个赵家门客齐声赞道:“少君妙计!”

    如因缺粮而引起兵乱,荀贞轻则会被斥罢免职,重则性命难保,赵然此计确是妙计,只是荀贞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三天后,李鹄再次气急败坏地来到赵府。

    “少君,豫州儿、豫州儿……。”

    “怎么了?慢慢说。”

    “豫州儿他从赵郡运来了三万石的粮秣!”

    “什么?”

    “我刚得到的梁期县令的报讯,有三万石的粮秣刚从赵地入我魏郡梁期之境!梁期令遣人打问,得到的答复是:这是豫州儿从赵郡借来的粮食。”

    “豫州儿虽任过赵中尉,但赵郡的新中尉已然上任,故赵相刘衡也已去职、改任它郡,赵郡怎么会借给他粮食?”

    “梁期令打听了,赵郡虽有了新中尉,但中尉丞没有变,赵中尉丞戏忠是豫州儿的乡党,是跟着他一起从颍川去到赵郡的!”

    “赵郡今有新国相、新中尉,一个小小的中尉丞怎能做主借粮?”

    “豫州儿为赵中尉两年,中尉府里的府吏多是他的故吏,受其恩惠,唯中尉丞戏忠马首是瞻,新中尉刚到任不久,怕是受了他们的胁迫!”

    “胁迫”之言是李鹄的臆断,不过新任的赵中尉之所以会答应荀贞借粮之请,的确是被戏志才说服的。

    “国相呢?”

    中尉只管兵事,要想从赵郡借来粮食,非得得到国相的同意不可。

    “梁期令也打听了:赵傅黄宗是汝南人,与豫州儿同州,他两人私交甚好,豫州儿任赵中尉时的功曹刘备与相府功曹魏畅亦私交甚佳,此外,豫州儿和赵郡的郡县吏员也大多私交不错,如邯郸左尉周仓、如襄国令姚昇等等,又及,赵郡冠族邯郸氏家的邯郸荣是豫州儿在任赵中尉时的中尉主簿,乃是他的故吏,有他们上下掺和,新国相怎能不答应豫州儿借粮之请!”

    赵然呆了半晌,恼羞成怒,一脚踢翻案几,怒道:“堂堂二千石国相、比二千石中尉,却被属吏、大姓玩弄於股掌,毫无半点主见,无能、无能之极!”

    他却忘了,便在三天前,他还指望着荀贞会在魏郡大姓的不合作下败下阵来。

    李鹄的额头又一次汗水涔涔,荀贞先杀赵然在郡兵里的心腹,接着驱逐五官掾等郡府大吏,如果不能把他这股锋芒给扼制住,那么下一个倒霉的没准儿就会是他本人了。不错,他身为六百石的郡丞,是朝廷命卿,郡守无权擅杀,可是却能给他罗列罪名、奏请朝中治罪的。

    他拽着袖子不断地抹去汗水,问赵然,说道:“少君,豫州儿借来了粮食,眼下之计又该当如何?”

    “二千郡卒加上三千义从,总共五千步骑,人吃马嚼,日用非少,他就算是借来了三万石粮,又能当得几日?我就不信赵郡会一直借粮给他!且等着,等用完了这些粮,我看他又能怎样!”

    ……

    魏郡太守府。

    荀贞、荀攸、刘备等人也接到了从赵郡借来的粮食已入魏境的消息。

    刘备问道:“明公,玉郎、云长、子龙他们到了么?”

    一为防盗贼劫掠,二为防赵然等暗中下手,荀贞亲点辛瑷、关羽、赵云三人率五百步骑提前去魏、赵边界等待,只等粮车入境,便护入邺县。

    “已经到了,用不了两天,这批粮食就能被送到本县。”

    刘备松了口气,旋即又忧上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次虽从赵郡借来了粮食,可赵郡也不宽裕,借粮之举可一不可再二。今我郡步骑合计五千余,月需粮一万五千石左右,三万石粮只够两月之用,如再加上郡中日常之所需,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现今方才二月,距离夏收还有三个月,这余下一个多月的缺口,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应付?”

    荀贞现在不是中尉,是太守了,已不再单管兵事,依照两汉之制,郡吏的俸禄、邮传的费用、对百姓的赈济、郡县日常的财用,包括兴造工事等各项开支都是从郡财政里出,这些事儿他都得负责,现今郡府库里的存粮所存无几,可以说能用的只有这三万石粮,纵使郡里差不多一半的县现均已被於毒盘踞,要想使这剩下的一半的县运转正常,只三万石粮也远远不够。

    荀贞没有当太守的经验,之前在赵郡时,虽从刘衡那里学来了一些治郡的办法,可那些办法没有一个能应对当下之形势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眼下亦无计可施。

    虽然没有应对的办法,可他并不露怯,表面上晏然自若,从容笑道:“玄德,当下之急,不是考虑用完了这些粮该怎么办。”

    “那是?”

    “而是应该考虑有了这三万石粮,我等能做出什么事来!”

    “明公的意思是?”

    荀贞展望堂外,遥观蓝天云起,说道:“而今於毒作乱,肆虐郡中,有了这三万石粮,稳住郡兵和我的义从,我就可以平乱了。”

    刘备劝谏说道:“明公刚罢逐了诸多郡府吏员,郡内不稳,此时用兵,恐非良机。”

    “公达,你以为呢?”

    荀攸答道:“玄德所言甚是,明公亦言‘攘外者,必先安内’:於今明公方展雷霆之威,驱逐郡府诸吏,府中五官掾并及诸曹曹掾之职大多悬置空缺,此府内未稳之时也;公初至而即大逐府吏,诸县令长、丞尉难免震怖於下,此诸县惶恐之时也;内外不安,外又有赵、梁、魏、王诸与公结怨之家窥视於侧,莫测其意,若於此时大举出兵,万一变生肘腋之间,追悔莫及。”

    “卿二人所惧者,是怕我大兵出县,没了镇压之力,郡中会生乱?”

    刘备、荀攸答道:“正是。”

    荀贞先杀赵然在郡兵里的心腹,接着驱逐梁、魏、王等郡府大吏,之所以到现在郡中尚无人生乱的唯一缘故,是因为他带来了三千步骑,可如果他大举出兵,没了这三千步骑的镇压,那么赵然、郡丞李鹄等等众人很可能就会趁机生事,或伪装成贼寇作乱县里,或干脆勾结於毒,这也就是荀攸说的“变生肘腋之间”,如果出现这种局面,荀贞的处境就危险了,轻则会受到朝廷的处罚,重则会被免职。

    当然,荀贞也可以不派他的义从,改派郡兵击贼,可他初来乍到,对郡兵没有掌控之力,保不齐郡兵会在赵然等的挑唆下哗变於阵前,郡兵一旦哗变,依按汉家森严的军法,就不是免职的问题了,是要被问罪下狱的,搞不好会被杀头。

    荀贞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我不用大兵出境就能平定於毒之乱呢?”

9 书笺反复修栈道

    第一更。

    ——

    魏郡有一县,名叫内黄。

    此县是战国时魏之故地,魏人称黄河以北为内,黄河以南为外,此县在黄河以北,故名内黄。内黄这个地方人杰地灵,历史上出了很多名人,如春秋时的商鞅,如十六国时的武悼天王冉闵,又如唐时的大诗人沈佺期,又如名臣魏征,——魏征祖籍巨鹿,后来举家迁居到了内黄。

    商鞅也好,冉闵也罢,都是汉之前或汉之后的人,两汉之际,内黄没有出过什么特别有名的人,在魏郡里,较之邺、魏、馆陶等名县,内黄也不是特别出名的县,不过在眼下,它却成了全郡瞩目的焦点。

    原因很简单,——荀贞把此县定为了与於毒通市的地方。

    前不久,於毒求与荀贞通市,荀贞答应了,只不过於毒本是求在邺县通市,荀贞却把地点改为了内黄。

    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内黄离邺县不是太远,邺县如有所需,在内黄买到,可以很快地运回城中。

    其次,内黄现在是於毒的地盘,荀贞如今方到郡中,如荀攸、刘备所言,郡中尚还未稳,有赵然等结怨之家窥测在侧,当然是不可能把与於毒通市之地放在郡治邺县里边的。

    再其次,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魏郡十五城,现被於毒占据的约在半数,而其中战略地位最重要的就是内黄。

    魏郡整体的形状近似一个倒“凸”字,在向南突出的这部分里,内黄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其西为司隶校尉部的河内郡,其东为兖州的东郡,也就是说,有了内黄在手,於毒向西可和河内郡的眭固联通合力,向东可以进军兖州。

    同时,内黄也是於毒威胁邺县的一个桥头堡。

    内黄位在邺县东南,离邺县约有百里,两县之间除隔了两条河水之外,再无别物阻隔,有此县在手,加上邺县西边早已被於毒占据的涉国、武安两县,於毒就可以对邺县形成半包围之势,这就好像在邺县头顶悬了一把剑,时时刻刻都可能会落下。

    於毒虽然接受了汉室的招降,但其本质仍是“反贼”,对这一点,不论於毒、抑或荀贞都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明白现下这个局面只是权宜之计,早晚有一天两方会进行一次决战、决出胜负的,所以荀贞刚到郡中,於毒就两遣信使,以来试探荀贞,而荀贞也毫不留情面地两次斩杀他的信使,有这么个彼此不信任的背景在,有关通市这件事进行得就很缓慢,尤其是在荀贞把内黄这么个战略地位如此重要的地方选定为通市地点之后。

    先是於毒来信,不同意把此县定为通市之地。

    荀贞没有搭理他,接到信后,於当天放出风声,说他准备在三天后祭蚩尤。

    蚩尤勇猛善战,传说“五兵”就是由他制作的,乃是天下的“兵主”。

    “兵主”者,战神也。

    自先秦至今,官方、民间对蚩尤的祭祀不断,前秦始皇帝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八神之中,名列第三的就是“兵主”蚩尤,汉定天下,重定祭祠制度,诸祠中亦有“蚩尤之祠”。通常而言之,祭祀蚩尤往往会在两种情况时,一个是官定的祭祀之时,一个是出师之军在出征之前,特别是后者,早已成为了一种传统。秦末之际,刘邦初起兵,行军祭之礼,同时祭祀了两个人,一个是黄帝,另一个就是蚩尤,“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

    荀贞放出风声,说他打算祭蚩尤,显而易见,他这是在告诉於毒:如果你不同意把通市地点定在内黄,那么你就等着与我刀兵相见吧。

    於毒现今虽然占据了魏郡的半数之县,却也损失不小,早前他围攻邺县,围攻了老长时间也没能打下来,由此便可见就目下来说,他的实力尚不足以横卷一郡,也正因此故,他实不愿与荀贞马上开战,——他要想与荀贞交战,就不会两遣信使、试探荀贞之意了,因而在获知荀贞打算祭蚩尤之后,他犹豫了两天,终於在第三天,也就是在荀贞准备祭蚩尤的前一天软化了态度,又遣信使赴邺县,同意把通市之地放在内黄。

    他同意了不算完,荀贞继而提出一个要求,要求他从内黄撤兵,把内黄变成一个双方都不驻兵的“中立区”。

    内黄的战略地位这般重要,对荀贞的此一要求,於毒坚决反对。

    事实上,於毒现在不但不会放弃内黄,而且他最想的是把梁期县也打下来。

    梁期在邺县的北边,地处魏、赵两郡之接壤部位,离赵郡的邯郸县很近,两县只相距三四十里,如果把这个县也打下来,那么就能把邺县与邯郸的来往彻底断绝掉,邺县也就成了於毒的囊中之物。只可惜,也正因为梁期离赵郡邯郸太近,所以於毒一直没敢进攻此县,要知道,荀贞此前可是赵郡中尉,声威赫赫,他不愿意冒这个险。

    话说回来,如果能早知荀贞会迁任魏郡太守,於毒当时拼了老命也会把梁期县打下来的。

    “假如梁期在手……。”於毒悔恼不已。

    假如现在梁期在手,首先,因为道路不通,荀贞可能都没办法来魏郡上任,其次,就算荀贞能来魏郡上任,但邺县既不能与邯郸勾通,又北、西、南三面俱是於毒的地盘,也必定是举步维艰,荀贞恐怕连守邺县都会很吃力,又怎还敢连斩於毒之信使,并要求他从内黄撤兵?

    又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也没有“后悔药”,於毒纵是追悔懊恼不已,也只能面对於今的现实。只是,他可以退让一步,被迫同意把内黄定为通市之地,却不能再退一步,接受荀贞叫他从内黄撤兵的要求了。

    “先是,仆请通市於邺,公不允之,改为内黄,仆初不愿,唯念郡人之苦,雅不欲与公兵戈相见,再起战乱之祸,害仆邦国,故乃从公之愿,今既定内黄,公复移书令仆撤兵内黄,囊昔光武皇帝从陇中东返,留函岑彭,言曰:‘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又望蜀’,仆固不才,无嚣、述之勇,是以公今到郡,仆不敢为主,亦不敢进寸,然亦不愿退尺,公斩仆使,改内黄,复令仆撤兵,相迫再三,仆营将士闻之俱愤,仆闻‘抗兵相若,哀者胜矣’,公请思之。”

    荀贞看完於毒的回信,展示给荀攸、刘备、宣康等人,笑道:“不意於毒军中亦有通文墨之人。”

    於毒的这封信引用了一个典故,一句古贤名言。

    “既平陇,又望蜀”是光武皇帝平定隗嚣、公孙述时说的一句话。

    “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与“抗兵相若,哀者胜矣”则是出自同一句话,乃是老子所言,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敢主动进犯而采取守势,不敢前进一寸而宁可后退一尺,……,当两军实力相当的时候,哀兵能够获胜。”

    於毒的这封信写得“婉转而又悲愤”,既放低了身段,表示“有荀贞在郡,他不敢为主”,又表明了他的立场,如果荀贞不肯让步,执意“再三相迫”,一定要他从内黄撤兵的话,那么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刘备叹道:“贼乱以来,士、吏从贼者固然不多,可也有不少,张角作乱时,其军中就有士子、文人相从,昔从卢、皇甫二公围巨鹿、下曲阳,城中贼有时会作檄文,射出到城外,备尝观之,其中颇有可观者,并及诸州各郡也很有一批从乱的郡县吏、掾,现今於毒军中有通文墨之士不足为奇,……唉,可叹可叹!”

    后世有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单纯的读书人造反固然是难以成事,可如果没有读书人的参与,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民夫造反也是万难成事的,最可怕的不是书生造反、也不是黔首反乱,最可怕的是这两者结合到一块儿,一旦结合到一块儿,有政治纲领、有施政手段、有成千上万的熊罴勇士、有阵前溃垒拔旗的剽悍猛将,这反事就成了一半了。

    荀攸拈须说道:“於毒不肯从内黄撤兵,而今之势,攸窃以为不宜再侵凌相迫之,以免他铤而走险,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内黄,於我而言,乃邺县之藩篱,对於毒来说,则是攻我之前垒,我本来就没想着他会答应我的这个要求。”於毒的信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传回到荀贞手上,荀贞掂着竹简,指着信尾,笑道,“连‘抗兵相若,哀者胜矣’都出来了,公达,确如卿言,不宜再侵凌相迫之了,……罢了,他既然不愿就不愿好了。”

    “明公打算怎么给他回信?”

    “可以不从内黄撤兵,但市掾必须是由我派出。”

    荀攸笑了起来,说道:“恐怕这才是明公的本意吧。”

    “哈哈,知我者,公达也。”

    所谓市掾,即市蔷夫,是“市”中的长吏,如后世市场中的管理者,其职责是催缴商户的租课、主物价之贵贱以及职掌市中之治安。此职看似不高,然很重要,且在郡县里边是数得着的一个肥缺,前秦以来,有不少名臣、名人都任过此职,如田单、费长房、尹翁归等。

    当然,荀贞争这个职位却不是因为看重此职是个肥缺,而是想借此机会把触角伸到内黄。

    如上所言,内黄的战略地位很重要,荀贞如果冒冒然提出由他来任命市掾,於毒定不会同意,可在退让一步、同意於毒可以不从内黄撤兵之后再提出此议,於毒十有**就会同意了。

    果如他之所料,信送给於毒后不久,於毒就回信来,表示同意市掾由荀贞任命,不过同时提出,市吏里边也得有他的人。荀贞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

    对市掾的人选,荀贞早有腹稿,在接到於毒回信的当日,他就召来了程嘉、陈午两人,任命程嘉为内黄市掾,任命陈午为程嘉的副手,程嘉有胆勇而能出奇计,陈午性沉稳而有勇力,并且他两人身为赵郡人,以前都去过内黄,熟悉地理人情,是最适合的人选。

    荀贞是单独召见的程、陈两人,在室中与他两个密谈了许久。

    次日一早,程嘉、陈午带着五十步骑出了邺县,往去内黄上任。

    又在当晚,许仲、江禽、辛瑷、荀成从义从中挑选出了百余勇士,由刘邓、关羽、张飞、赵云、李骧等带领着悄悄出了县外的兵营,乔装打扮,趁夜潜行,其目标方向正是内黄。

    太守府内,接到刘邓等已然出营的消息后,正在堂上陪荀贞饮茶的荀攸、刘备相视一笑。

    荀攸笑对荀贞说道:“明公之计,已成三分。”

10 荀家五虎度陈仓(上)

    第二更。

    ——

    邺、魏、馆陶俱为魏郡之名县,自前汉设魏郡以来,邺县一直是魏郡的郡治,而魏县这个地方在战国时属魏,魏武侯尝在此处建立别都,这也是魏县县名的由来,至於馆陶,早在春秋晋时就曾作为封邑被封给晋国的大夫,入汉之后,更是多次成为公主的封地,有汉一代共有三个馆陶公主,分别是文帝、宣帝和光武皇帝之女,其中最有名的当是刘嫖,刘嫖是文帝的女儿、景帝的姐姐、武帝的姑姑和岳母,“金屋藏娇”故事里的陈阿娇就是刘嫖之女,——说起刘嫖,倒是有件趣事,前汉时有个功臣也叫陈午,此人就是刘嫖的丈夫,也即阿娇之父。

    这三个县,馆陶在邺县的东北,距邺县约百八十里,魏县在邺县的东南、内黄的东北,距邺县约百二十里,距内黄约八十里,其中邺县、馆陶都还在汉室的治下,魏县则被於毒占据。

    因为魏县是个大县,城坚民多,较为富庶,而且地理位置也比较好,不像内黄那么偏南,所以於毒现就驻兵在此县。

    程嘉、陈午带五十步骑就任内黄市掾后不久,三月下旬的一天,一个斥候从外而来,高举令牌,策马驰入魏县城中,径至县寺,下马奔到堂外,求见於毒。

    堂外的侍卫入堂中通报之后,很快,这个斥候被召入堂上。

    於毒算是个“勤政”的,——魏郡接连两年多兵战不断,经济萧条,大片的良田沃野被荒废,无人耕种,郡县的府库里俱皆空虚,缺粮的不只荀贞,於毒也缺粮,内部缺粮、外有荀贞之威压,这么个严峻的客观背景下,也由不得他不“勤政”。

    去年张飞燕从冀州刺史王芬那里敲诈到了不少粮食,有个谋士建议於毒不妨从张飞燕那里借点粮来,以解燃眉之急,这个斥候来到堂外的时候,他们就正在堂上商议此事。

    把斥候召入堂上,於毒暂停下对借粮之事的讨论,斜倚坐塌,问道:“何事求见?”

    这个斥候是从邺县来的,他拜倒堂上,回禀说道:“昨日夜间,邺县兵营里发生了兵乱。”

    於毒猛然坐直了身子:“邺县发生了兵乱?”

    “是,大约昨晚四更前后,小人在城中住处遥闻得县外兵营里人喊马嘶,起而登高眺望,见兵营的方向火光冲天,直到五更时火光才灭、人马声方息。”

    “却是何故?”

    “小人今早出外打听,却是郡兵夜半作乱。”

    “噢?是怎么一回事?”

    “荀贼初到本郡时,在抵达邺县的当天就斩了数个郡兵里的军候、屯长。这几个军候、屯长久在郡兵,各有朋党,彼辈朋党对此早怀怨望、心存不满,昨晚他们聚众夜赌,在帐中私下博戏,又被巡营的荀贼义从逮住,荀贼的义从依军法行事,欲斩彼等,彼等因而鼓噪生乱。”

    “原来如此!结果如何?”

    “作乱的郡兵起先只有数十人,后来达到数百人之多,并有不少作乱的郡兵四处放火,整个的郡兵营满营俱乱,要非许仲及时决断,坚卧义从营的中军不动,同时火速调荀贼的义从出营,将郡兵营围住,又遣数百步骑入郡兵营镇压,恐怕早就营啸了!”

    营啸即部队在宿营的时候忽然发生惊乱,这是兵家之大忌。兵营乃肃杀之地,大半夜的忽然起了乱事,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被从梦中惊醒的兵卒必然恐慌骇怕,轻则奔逃惊叫、互相践踏,重则乃至会自相残杀,如果再有兵卒趁机杀伤仇人,那整个营地就算完了。

    於毒扼腕惋惜,说道:“可惜,可惜!可惜没有发生营啸!”

    如果不是许仲处置得宜,邺县兵营中真的发生了营啸,可以预料,不仅郡兵会死伤惨重,包括荀贞的义从在内,即使他们没有和郡兵住在一块儿,但毕竟两个营其实是同处在一个大营之中的,也必然会受到波及,说不定也会连带着出现夜惊,也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

    邺县,太守府。

    许仲披甲带剑,和高甲、苏则等营将伏拜在堂上,向荀贞请罪:“昨晚夜半营乱,此下吏之罪,请明公责罚。”

    荀贞下到堂上,亲自把他扶起,说道:“夜乱之际,多亏卿坚卧义从营中军不动,义从营因而才能避免受到波及,又多亏卿及时遣调义从围住郡兵营并及派步骑入内镇压,这才使得这场夜乱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卿非但无过,而且有功,何来责罚之说!”

    昨晚营乱的时候,正值夜深人静之时,声音远传,城中皆闻,荀贞在太守府里也听到了,虽说他自领兵以来还没有碰到过营啸,可却早从史书中了解到了营啸的可怕,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准备亲自带亲兵出城,去营中镇压,只是被闻讯赶来的荀攸劝住了。

    荀攸对他说道:“明公的义从军纪森严,生乱者必郡兵是也。许仲,质简而强力,胆勇雄健,陈褒,密静有思,善於机变,玉郎,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此数子者,皆良将也,有他们在,合三千义之力,肯定很快就能把乱事平定。现在是半夜,县中宵禁,城门掩闭,县民闻营乱已然受惊,如果明公再带兵出城,势必会使县民更加惊恐,也许会发生不测之祸也。”

    因了荀攸的劝阻,荀贞这才没有出城,在太守府里坐立不安地等了小半个时辰,许仲的第一道报讯送来,却是果如荀攸所言,已经大致控制了局势,又等到快天亮,接到了许仲的第二道报讯:乱事被镇压了下去。接到这道报讯后,荀贞长出了一口气。

    许仲没有马上来见荀贞,而是等把营中的局面彻底稳住之后,直到下午才来府中求见荀贞。陈褒、辛瑷、江禽等没有跟着他来,留在了营里坐镇。

    把许仲扶起,接着又把高家、苏则等扶起,荀贞吩咐他们入席落座,自回到主位坐下,细细询问昨晚生乱的起因、经过。

    许仲一一道来,说罢,问道:“昨夜参与生乱的前后共有三百四十余郡兵,当场被格杀的有一百三十余人,余下的二百余人现都被看管在营中,明公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荀贞转问刘备、荀攸、宣康、徐福等人:“卿等有何高见?”

    刘备答道:“彼辈竖子先夜半聚赌,复哗变生乱,险些引起营啸,当尽斩之,以正军法。”

    昨晚营乱时,刘备也是吓出了一身汗。

    荀贞不置可否,瞥见徐福似有话说,乃问道:“卿有何议?”

    徐福答道:“彼辈固然犯了明公的军法,依军法当斩之,然以福之愚见,公到邺县以来,先斩郡兵军候、屯长数人,又斩於毒信使两人,杀伐甚重,实是兵威已立,《尉缭子》云:‘夫不爱悦其心者,不我用也;不严畏其心者,不我举也。爱在下顺,威在上立,爱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福窃以为,与其杀之,不如留之,留之,既可示明公之爱,又可待来日击贼时,用彼辈为陷阵死士,使其戴罪立功。”

    荀贞问荀攸:“阿福之所言,公达以为如何?”

    荀攸以为然,赞同徐福的建议,点头说道:“所言甚是。”

    “既如此,就免彼辈死罪,……君卿,你回去营中后可把他们别编为一曲,由你亲带。”

    许仲恭谨应诺。

    待许仲等人退下,堂中只剩下了荀攸、刘备两人之后,荀攸忽嘿然一笑,对荀贞说道:“於毒在邺县城中必有耳目,昨夜营乱之事,他定会听闻。这场夜乱虽是意外,但对明公擒拿於毒之计却倒是颇有相助。”

    ……

    兵营夜乱之事在邺县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赵然、郡丞等人听闻之后对此均是大喜,不过再震动的事情也有过去的一天,到四月初,兵营夜乱这件事在邺县就少有人再提及了。

    四月的天气已热了起来,郡人多换下了厚衣,穿上了单衣,穷苦的百姓缺衣少食,有的没有单衣可穿,不得不早早地就换上了犊鼻裤,而如赵然这等富贵家的人,则自是不缺罗衫帛衣。

    於毒本是穷人家的子弟,而今身为“一军之主”,占据了魏郡的半壁,收获极丰,却也能像富贵人家的子弟一样绣衣丝履,并也能享受到富贵人家方才能享受的歌舞声乐。

    这一天,他正在堂上装模作样地观赏歌舞,又从邺县来了一个斥候求见。

    他吩咐将之召入,示意歌舞稍停,问道:“何事来报?”

    “邺县又发生大事了!”

    “何事?”

    “荀贼置酒设宴,召请县中的士绅、父老,赴宴的却寥寥无几。”

    “你是说荀贞设办筵席,宴请邺县的士绅、父老,但却没几个人赴宴?”

    “正是。”

    堂下侧席上作陪的一个谋士闻言大喜,离席起身,拜倒堂上,恭贺於毒,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此话怎讲?”

    “荀贼携三千义从上任,自以为势强,傲慢残酷,到郡之初即先斩军候、屯长数人,又把府中的吏员逐走泰半,不但得罪了郡兵,而且也得罪了郡中的冠族右姓,从此次他设宴召请士绅、父老而赴宴的却寥寥无几即可看出,邺县的大姓、士族对他俱皆是心怀怨恨。先有郡兵生乱,继有大姓怀怨,荀贼此倒行逆施,假以时日,邺县定然内乱,将军可不攻而坐取也!”

    於毒心怀大畅,一洗被荀贞连斩信使和被逼答应在内黄设市的阴影,哈哈大笑。

11 荀家五虎度陈仓(中)

    第一更。

    ——

    和张牛角、张飞燕相比,於毒既不是“州郡大侠”,没有闻名州郡的名气,也不是“智谋之将”,没有足够的谋略和眼光,所以在黑山军里他只能先响应张牛角、再听命於张飞燕。

    当然,他也有自身的长处,比如勇武,作战时敢於身先士卒,比如轻财重义,为人有侠气,可这些长处最多只能使他成为一方草莽之主,却不足以支撑他成为“一军之主”。

    将者,兵之胆也,一军之主更是全军将士的胆气。

    要想成为一军之主,需有两个条件。

    一个是坚毅不拔的xìng格,只有xìng格坚毅,才能在一时失利的情况下鼓舞兵卒,使全军不至於因失利而丧失斗志,如刘备,永不言败,百折不挠,终成大事。另一个则就是如张飞燕那样,须得具备足够的谋略和眼光,只有谋略和眼光足够,才能在复杂的形势中做出明智的判断,才能做到趋利避害,带领全军赢得胜利,从而成为一军之支柱,使全军将士时刻都充满信心。

    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如果只有前者,没有后者,可能不管怎样坚持也赢不来最终的胜利,而如果只有后者,那么可能还没等到胜利就因为一场无法避免掉的失利而丧失了斗志。

    再以刘备举例,刘备得诸葛亮后说:“孤之有孔明,如鱼之有水也”。刘备本身具有着坚毅之xìng格,可在战略眼光不太足够,所以有此一说。

    於毒在xìng格上显然不如刘备坚毅,在战略眼光上也不如张飞燕,且亦没有如诸葛亮这样的谋士相助,所以当魏郡没有强敌时他攻城略地,看似所向无前,而当荀贞挟逼死张角、逼退张飞燕的声威抵达魏郡之后,他立刻就变得忐忑不安、进退失据起来。

    在荀贞斩杀他的第一个信使时,他笑对部属说:“荀君之所以杀了老邓,是因为我上封信确实无礼”,他的第一封信的确是为了试探荀贞的态度而作,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荀贞二话不说就把他的信使斩了,还在回信里要他再遣个信使去邺县,好再杀一次,这是一种侮辱,他不敢发作却说出这句话来,究其根本,就是他xìng格不够坚毅,不具备成为一军之主的资本。

    现而今,在闻听先是邺县兵营生乱、继而邺县士绅、父老多不赴荀贞宴请两事后,他不加考虑地又心怀大畅,又说明他也不具备足够的谋略和眼光。

    在杀於毒的第一个信使前,荀贞曾笑对太守府的府吏们说:“君等惧於毒兵多,而於我看来,他不过是犬彘一般的东西罢了”,这句话在当时固然是为了鼓舞、提升府吏们的胆气,可於今观来却是说对了。

    邺县,太守府内。

    荀贞询问探马:“魏县有何动静?”

    “闻得明公设宴,邺县的士绅、父老却多未应召出席后,於毒陈歌舞美伎,置酒高会。”

    荀贞转顾荀攸、刘备,笑问道:“如何?”

    荀攸笑道:“明公之计,已成六分。”

    荀贞见刘备蹙眉抚须,低头不语,一副郁郁不快的模样,问道:“玄德,於毒已中我计,渐入了我之彀中,此乐事也,卿缘何不乐,反而蹙眉?所忧何事?吾愿闻之。”

    “明公,於毒虽拥兵万众,明略不足,此小戆之寇也,非公之敌,不足忧。备所忧者,是城中右姓,此次明公设宴,右姓、士绅多不奉召,此固能松懈於毒对公之戒心,可对公在郡中的威名却大不利也。”

    荀贞一笑,说道:“先前我将府吏泰半驱逐,这一干被逐的府吏多是出自郡县名族,邺县的大姓对我怀有不满是意料中事,……要非如此,我又怎会设酒置馔,召他们饮宴?”

    荀贞这次置办酒宴,召县中大姓饮宴,一来可以说是新太守上任伊始的惯例,没有把持着一郡之政、经、文大权的郡县大姓的支持,新太守之为政将会如蜗步难移,二来却也正是为了达到“大部分士绅都不肯赴宴”的目的,正是想以此来瓦解於毒对他的戒备,不把於毒对他的戒备瓦解掉,他“不用大兵出境就能平定於毒之乱”的计策就无法得已实行。

    也就是说,他这次是在明知邺县士绅、父老多半不会应召赴宴的前提下摆酒设宴的,邺县士绅、父老大半没来正中了他的下怀。

    刘备说道:“固然如是,他们不来赴宴确是有助公计之行,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这么多的右姓、士绅对公均怀敌意,如不能尽快将这份敌意消弭掉,对公rì后的行政将很不利。”

    自有汉以来,郡县长吏与地方豪强大姓之间的斗争从未有过间断,可以说是贯穿了整个的前、后汉。荀贞未出仕前,观本朝之史,无论是前汉的名臣、抑或是今汉的干吏,凡有留“能名”於后世者,在其为政一郡的时候,多半都干过诛杀郡县豪强大姓的事情,如前汉被号为“苍鹰”的郅都,济南有一个大姓,宗人三百余家,豪猾,历任二千石不能制,景帝因拜郅都为济南太守,郅都至则诛其首恶,余皆股栗,从而一下扭转了以往豪强压倒郡守的局面,又如周阳由,“所居郡,必夷其豪”,凡是他出任太守的郡,他是一定要把当地的豪强消灭掉的。

    豪强大姓把持着郡县的政、经、文,有的豪强还蓄养的有死士,养的有宗兵、家兵,一个外籍的太守要想有所作为,是一定要把地方豪强的势力打压下去才行的,荀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这回明知邺县士绅、大姓多半不会应其召赴宴而还“自取其辱”,一来当然是为了达成瓦解於毒对他的戒备之目的,二则却也是存有“投石问路”之意的,兵家讲“知己知彼”,只有把对他存有敌意的豪强大姓都有谁家给搞清楚了,才方便他rì后“对症下药”。

    闻得刘备担忧,荀贞笑道:“如此,以卿之见,我该怎么做,才能把诸家对我的敌意消弭掉呢?”

    “明公初来,尚无一政出府,诸家所以对公存怀敌意者,盖是因公逐故五官掾、功曹、主簿等吏出府之故也,备浅见,明公不妨在这方面下些功夫。”

    “噢?怎么下功夫?”

    “故五官掾、功曹、主簿诸吏对公不恭,当逐之,可郡县诸家之中不乏衣冠世家,其族中必有知礼恭谨、晓明政事之子弟,明公可择优取之。如此,既可充实郡朝,又可化解诸姓敌意。”

    荀贞在逐走了故五官掾、功曹、主簿等府吏后只从现有的吏员中选任了部分,用之顶替空出的职位,他选任的人不多,府中空缺的吏职还有不少,上至太守的门下亲近属吏,如主记等,下至府中具体办事的列曹,如户、比、时、田、水、仓、金、集、漕、法、兵、尉、贼、决、议、医等,均还缺人,尤其列曹,现今一半多的曹都没有一把手,也即曹掾,有的曹连曹史都不够人数,现下郡中贼寇肆虐,半数之县被於毒盘踞,政事非是最要紧的,但等荀贞平定了於毒乱后,要想政通令行,就得先把这些空缺的吏职、至少是列曹的曹掾先补上。

    刘备的这个建议只从表面上看,却是一举两得。

    只是,他之所言却不合荀贞之意,荀贞笑而不语。

    刘备看出了荀贞的不以为然,说道:“备愚陋,敢问明公,可是别有良策?”

    荀贞从容说道:“昔朱博治郡,云:‘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我也有此意。”

    朱博生xìng刚直好义,而且起於寒微,少小家贫,没怎么读过儒家的经典,重法轻儒可以理解,荀贞却是“士族出身”,从小就学习儒家经典的,而在治郡上却有效仿朱博之意,说出“奉三尺律令以从事”的话,刘备颇是惊讶。

    刘备毕竟跟从荀贞rì浅,对荀贞早年在颍川时为吏的作风只有耳闻、没有亲眼见过,他所见到的只有荀贞在赵中尉任上时的礼贤下士,因当闻荀贞yù效朱博治郡时不免惊诧,荀攸却是早知荀贞“重法”的作风,见惯不怪。

    对荀贞重视法纪的作风,荀攸虽谈不上积极支持,却也并不反对。

    一则,儒吏固然讲chūn秋决狱,搞动机论,动机如是好的,那么即使触犯了法纪也可以从轻发落,荀贞在颍川任西乡蔷夫时为得到儒生的认可也按此判过案,可这只是来自董仲舒的观点,孔子说:“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却也不是一味提倡宽松之政的。

    二则,颍川受chūn秋战国时申不害、韩非子等法家名人的影响,郡中的士人向来是“高士宦,重文法”,如阳翟郭氏、长社钟氏俱是世授律法的名门,当地的士风从来不是“空谈清议”,而是讲究经世致用。

    三则,汉家自有制度,本来就是儒表法里。

    可以这么说,荀贞,又或荀攸,又或荀彧,他们不为政一方则罢,只要他们有机会成为郡县长吏,在为政上必然是会儒法结合的,至多因为本人的关系,或者儒重一点,或者法重一点,——荀贞来自后世,今生又受颍川士风的影响,显然是后者,更为重法。

    因此,当荀攸见刘备露出惊讶之sè,他便笑着说道:“玄德可知明公‘rǔ虎’之名是如何得来的?可不是从征伐战场上得来的,便是因昔在颍川时‘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而得来的啊!……不过玄德且宽心,明公虽重律令,却也不会如朱博那样撤罢议曹的。”

    朱博不喜儒生的空谈,每到一郡,辄罢去议曹,议曹者,顾名思义,乃是议论之曹,是郡中用来安置儒生、供他们发表议论的地方。

    朱博是前汉时人,当时儒法之争很激烈,有名的盐铁论说到底就是儒法之争,他撤罢掉议曹不会引起时人太大的非议,而自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之后,本朝历代皇帝均大力提倡经学,以经术取士,发展至今,儒法已经渐渐合流,如钟繇家,世授律法,明明是个律法之家,却亦习学儒家的经典,又如荀氏,虽为儒学名门,荀衢教荀贞读书时却也教过他律法之学,这么个背景下,荀贞当然不能、也不会如朱博那样轻视儒生、撤罢议曹的。

    事实上,刘备也不是一个把儒家学说奉为圭臬的人,他只是对荀贞这样一个儒学名族出身的人会说出“奉三尺律令以从事”的话感到意外罢了。

    他收起惊讶,复蹙眉头,说道:“治郡为政似当以宽猛结合为宜,今郡县士绅对明公多存敌意,明公如再只‘奉三尺律令以从事’,恐怕会……。”

    荀贞笑道:“恐怕会激起民变么?”

    “……这倒不至於,但备恐会加深隔阂。如无士绅、大姓之佐助,明公难治郡也。”

    当太守和当中尉不一样,当中尉只要负责好军事就行,当太守却是军、政均需负责,一个只会打仗、搞不好的民事的太守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守。没有地方大姓的支持,荀贞或可以在军事上取得胜利,但在民事上极可能会遭到失败,一旦失败,等一年任期满时考核就不会达标,转不成真太守事小,被罢官免职事大。

    荀贞自有主见,说道:“魏近京畿,郡多豪猾,况今贼乱,地方尤多强雄,此辈之属,如荆棘之刺,yù治郡施政,非得将之尽摧不可,非如此,不能政令通达。玄德,卿之建言不能称错,可如想行之,却需先得缓一缓,待我把豪猾、强雄清理一遍后再行之方为合宜,此‘先兵后礼’是也。”

    荀贞刚逐走了一大批府吏,若是马上就再从豪强、右姓里召辟子弟,就不说这些正怀不满的豪强、大姓会不会接受他的召任,只说“前倨后恭”,只会助长这些豪强、大姓的气焰,故而荀贞打算“先兵后礼”,等再修理一批大姓后再给他们甜枣吃。

    此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荀贞没有说出。

    赵忠权倾朝野,郡县里不少的豪强大族依附赵家,这一点从荀贞上任初时遭遇到的那些尴尬就可看出,赵家势大,非西乡的土霸王第三氏可比,也非邯郸的豪强之首魏氏也可,不宜轻动,要想诛灭之,就得讲讲策略,得先把依附赵家的豪强大族清理掉,等斩掉了赵家在魏郡的这些羽翼,然后才能徐徐行事。

    ——赵忠家固然敌视荀贞,可话说回来,荀贞对赵忠家又何尝不是虎视眈眈?

    荀贞入仕至今,所取得的最大成是在军事上,乱世将至,只凭军事上的成就不足以使他卓然同列,毕竟他虽立过一些大功,可首先,前有皇甫嵩、董卓等,均是帝国宿将,论名气他不如之,其次,便是“同辈”之中,也有如孙坚、傅燮这样借黄巾之乱而崭露出头角的,他并非唯一一个因战功而出名的人,所以说,要想取得足够他立足乱世的声望和政治资本,使他为天下瞩目,他就必须要做出一件令天下震动的事,放到眼下来说,最合适的就是诛灭赵家。

    荀贞细细地考虑过:从收获上看,赵忠是阉宦的首领,海内士人无不痛恨之,如果他能把赵家诛灭,肯定能名动天下,说不定还会成为年轻士子崇仰的对象;从害处上看,他如果诛灭赵家,必会召来赵忠之怒,受到陷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可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天下大乱近在眼前,宦官之覆灭为时不远,到时候顶多弃官潜逃,亡命江湖一段时间就是了。

    与收获相比,害处几乎是微不足提。

    既有此意,为达成目标,他自不会把眼下郡中那些或因依附、或因畏赵家之势而敌视他的豪强大姓当回事儿,也完全不介意把他们清理掉了。

    刘备是因不知历史之走向,万没想到荀贞竟存有此意,所以才会“关心则乱”,为荀贞rì后的施政感到担忧,听得荀贞yù“先兵后礼”的打算,他仔细想了下,说道:“公言甚是,却是备所虑不周了。”

    等刘备、荀贞的讨论告一段落,荀攸笑道:“治郡施政,折服豪强,此rì后之事也,明公,今公之计,於毒已中六分,余下四分,不知明公打算何时实施?”

    “明天开始我就装病,……公达,君昌、陈午在内黄做得怎么样了?”

    “程嘉昔年游学,尝多次来过魏郡,其人又好结游侠,对内黄的士子、市井之侠皆很熟悉,已借彼辈之力与内黄守城贼将套上关系,常得机会出入其府、奉献财货美女。”

    “很好,再过个两三rì,你就可以乔装打扮,故作隐秘地去内黄,秘见君昌了。”

    〖

12 荀家五虎度陈仓(三)

    第二更。

    ——

    魏县,於毒府中。

    自从荀贞就任魏郡,常有於毒派出去的斥候和暗线出入府中,而尤以近rì为多,在继向於毒禀报过邺县兵乱以及荀贞设宴“自取其辱”后,这一天,又一个暗线从邺县赶来,求见於毒。

    “禀报将军,荀贼病了。”

    “病了?”

    “是。”

    “所患何病?”

    “具体是什么病暂时尚且不知,但是近rì来,荀贼的亲信刘备、宣康几乎每天都去县市中的医馆里抓药,所买之药甚杂,看不出他是患了什么病。”

    於毒很不满意这个暗线的办事能力,不快地说道:“怎会不知他患了什么病?他没有延医诊治么?去他所请之医那里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荀贼帐下有一名叫樊阿者,据说乃是外郡某名医之弟子,医术高明,因而荀贼没有延请邺县的医者,而是由这个叫樊阿的给他诊病医治。”

    陪坐堂下的一个谋士露出笑容,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前不久,在听说邺县大姓多不肯应荀贞之召而赴宴时,有个谋士曾恭喜於毒,却便正是此人。

    於毒见他又来恭喜自家,乃问道:“何事可喜?”

    “荀贼身染重病,可喜可贺。”

    “如今只知他患了病,还不知他患的是何病,先生缘何就说他‘身染重病’?”

    这个谋士抚须轻笑,一脸已经看破荀贞“yīn谋”的样子,说道:“如非病重,其亲信刘备、宣康又何必‘抓药甚杂’?此必是荀贼身染重疾而又不yù为外人知,故如此为之,却不闻《传》云:‘yù盖而弥彰’乎?”

    於毒说道:“先生言之有理,不过……,yù盖而弥彰是什么意思?”

    “……盖者,掩也;弥者,越发也;彰者,彰显也。此五字之意是越掩盖反而越明显。”

    “不错,不错!这么说来,荀贼必是身染重病了。”

    这个谋士信心满满地说道:“肯定是。”

    一个陪坐堂下的小帅说道:“没有医家之言,只凭‘抓药甚杂’,怕是还不能这么肯定罢。”

    这个谋士说道:“yù证此事,易耳!”顾问那个从邺县来的暗线,“我且问你,荀贼是不是已经连着好几天不曾露面了?”

    那个暗线连连点头,说道:“先生料事如神,荀贼的确已连着三四天不曾出府露面了。”

    这个谋士转对於毒,笑道:“如何?”

    於毒大喜,既而狐疑,说道:“现今天已转暖,近rì又无冷热失调,荀贼深处郡府之内,每rì华服美食,亦无劳累之苦,却为何忽然患病?且病得不轻?”

    这个谋士说道:“以我料来,荀贼应是内急上火,故而病倒。”

    “噢?此话怎讲?”

    “将军试想:当初荀贼引三千之众,来我郡就任,挟rǔ虎之威,不可一世,却於近rì先遇郡兵生乱、复遭邺县大姓辱没,他少年早贵,岂能咽得下这两口气?少不了急怒攻心,因而病倒不足为奇。”

    於毒以为然,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复又惋惜长叹,说道:“可惜不知荀贼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如是伤寒才好。”吧唧了两下嘴,设想了一下荀贞染上伤寒的模样,说道,“要他真是染上伤寒,此可谓是天为除此强敌,我乃可安枕无忧了!”

    於毒不通医道,然近代以来,伤寒迭发,他却也知伤寒是能致人死命的一种重病。

    这个谋士说道:“於今天暖,荀贼染上伤寒的可能xìng不大,不过他既然做出yù盖弥彰之举,想来其所患之病也必是伤寒这等重症,……。”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说道,“说不定……。”

    “怎样?”

    “天公将军、大贤良师乃是天帝之使,我闻他虽身死而灵犹存,说不定荀贼这病就是因大贤良师而得。”

    “你是说是大贤良师让他染上的此病?”

    这个谋士拈着胡须,令人莫测高深地缓缓颔首。

    张角“虽身死而灵犹存”的说法最先来自太平道的余党,后来张牛角为了拉拢黄巾军的残部,也大力宣扬过这种说法,并以此自居为“将军从事”,也即天公将军的从事,不但这个谋士听过此说,於毒亦曾闻此说,有汉以来,虽说民间起事不断,可从未有如张角这样揭竿一起便影从百万,以至撼动八州的,在於毒这等人的心目中,张角的地位是很高的,加上张角手创太平道,天下皆传他有道法,於毒原本的狐疑顿时冰释,对荀贞重病不起变得深信不疑了。

    他说道:“传令下去,给我准备祭祀之物,……先生,你给我选个吉rì,我要祭拜大贤良师。”

    ……

    祭拜张角之事还没得以实现,又一个消息从内黄传来,却一下让於毒的心情由喜转坏。

    “将军,荀贼的族侄荀攸rì前潜入内黄,秘见程嘉、陈午,密议了两rì方回邺县,似有所图。”

    荀贞帐下诸人,而今不少声名在外,武如许仲、刘邓、辛瑷、典韦等,文如戏志才、荀攸等,荀攸之名,於毒亦知,闻得他潜入内黄、秘见程嘉、陈午,於毒再是迟钝,也能料出其中必有玄虚,结合荀贞一定要把内黄定为通市之地,於毒登时疑上心来。

    如前文所述,内黄之战略地位很重要,有此县在手,於毒西可连通眭固、东可窥伺兖州,进可围攻邺县、退而足以自保,可如果这个县被荀贞夺去,那么首先,於毒和郡西涉国、武安诸县的联系就将会被断绝,其次,於毒和郡南繁阳、黎阳等县的联系也将会被断绝,再次,梁期、邺县、内黄三县就能连成一线,於毒所在的魏县反而会被陷入半包围之中。

    ——魏郡十余县,最西边的是武安和涉国,此两县临太行山,向东百余里即是郡治邺县和邺县北边的梁期,由邺县再往东便是魏县,而若由邺县南下,则就是内黄,内黄的东边是繁阳、yīn安,南边是黎阳。

    由此可以看出,对於毒而言之,内黄不但是他攻略邺县的桥头堡,而且是他的“七寸”要害,内黄在手,他就能对邺县形成主动进攻之势,而一旦内黄失手,他就会陷入被动之局。

    现今听闻荀攸潜入内黄,秘见程嘉、陈午,他如何不能起疑?

    当即,他召来帐下谋士和得力的小帅们,询问他们:“荀贼遣荀攸秘入内黄,是为何故?汝等可知?”

    先前那个两次恭喜於毒的谋士沉思片刻,说道:“荀攸者,荀贼之股肱也,其潜入内黄、秘见嘉、午,必有所图。”

    “所图者何?”

    “将军是否还记得前些rì从内黄传来的一个消息?”

    “你是说?”

    “正是。”

    於毒断然说道:“不可能!李琼是我的妻弟,他绝不会背叛我。”

    李琼是内黄的守将,此人乃是於毒小妻的同产弟,一向深得於毒的信任。这个谋士说的消息指的就是程嘉常出入李琼府中,奉献财货美女之事,这却是在怀疑李琼可能受到荀贞的拉拢,有反叛於毒之意了。

    见於毒断然否定这种可能,这个谋士说道:“将军知我是曲梁人,我素闻程嘉之名,程嘉此人,伉侠好交、雄言能辨,赵之豪士也。先前,荀贼任他为内黄市掾,我便奇怪,此等名士当藏於府中,时刻以备咨询方对,如何能轻易遣入虎穴、委以轻职?於今看来,荀贼却是早有预谋了。”

    魏郡向南凸出了一块,对应向南凸出的这一块,向北也有一处凸出,曲梁便在这一处凸出里,其位在梁期县之西北,正好挨着邯郸北边的易阳县,两县相距只有二三十里。程嘉是易阳豪士,这个谋士早闻其名了,对他了解颇深。

    於毒仍是不肯相信,说道:“从我起兵之初,李琼就跟着我了,我待他亦不薄,不但托以镇守内黄之重职,而且分黎阳、内黄、繁阳三县给他,供他养兵,他怎可能会叛我?”

    “他或许没有叛将军之意,可荀贼却为何遣荀攸潜入内黄、秘见程嘉?”

    “这……。”

    内黄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半点不容有失,也正因此,於毒才把镇守内黄的重任交给了妻弟李琼,也正因此,当他从最初的断然否认中回过神来,越是细想,心中越是忐忑起来。

    堂下一小帅说道:“荀贼而今病重不起,又岂会有余暇图我内黄?先生未免大惊小怪了点。”

    於毒眼前一亮,说道:“对呀!荀贼而今病重,邺县昨天尚且来报,说他至今未曾出府一步,邺县市井中传言纷纷,有从郡府里出来的消息,说他夜半咳血,怕是命不久矣,他又怎么可能图我内黄?”

    “荀贼患了重病是肯定的,但有没有病得这么重却不好说……。”这个谋士话到一半,忽然停下,掐着胡须,低头沉思起来。

    “先生?……先生?……先生?”

    於毒连呼了三遍,他才醒过神来,霍然起身,说道:“将军,如果荀贼没有患病?”

    “没有患病?”

    “荀贼狡诈知兵事,兵家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如果荀贼是在装病?是在‘示之不能’?……哎呀,将军,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说不定荀贼染病是假,图谋内黄才是真!”这个谋士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面sè大变、情绪紧张地说道,“非如此,不能解释荀贼缘何身在病中,却遣荀攸潜去内黄、秘见程嘉!”

    堂下一小帅说道:“前数rì,说荀贼必然身染重疴的是你,现在说荀贼是在装病的也是你!”

    这个谋士离席到堂上,免冠下拜,说道:“将军息怒!荀贼知兵能战,实不可轻视,小人前后所言不一,虽非是故意欺瞒将军,然亦自甘领罪受罚,只是小人受罚事小,内黄事大啊!”

    於毒问道:“那依你看来,我该如何应对?”

    “请将军点率jīng兵,亲去内黄,亲自案验李琼有无通敌之事。”

    堂下的一个小帅不同意这个谋士的意见,说道:“荀贼到底是否在图谋内黄,李琼到底是否通敌,到现在都无确凿的证据,都是你的臆测,臆测之事怎能劳将军亲去?”

    “将军不去,如何能查明此事?”

    “遣个下吏去就可以了。”

    “李琼乃将军之妻弟,如将军所言,他拥三千jīng卒镇戍内黄,辖三县之地,养兵自强,将军若不亲至,试问全军将士,又有谁人能镇住他?他如果有反意,遣一下吏去只会使他提早发动!”这个谋士趴在地上转脸驳斥过那小帅的提议,转回头,又对於毒说道,“将军如亲去内黄,李琼畏将军之威,必不敢有妄动,将军可缓缓查其事,如果有通敌事,则斩之,若无通敌事……。”

    “如何?”

    “则可断定荀贼患病是真,到是时也……。”

    於毒不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不高兴地说道:“你最先说荀贼肯定是染上了重病,刚才又说荀贼没有染上重病,这会儿又说‘可断定荀贼患病是真’,你到底是想说荀贼染病,还是想说荀贼没染病?荀贼到底染没染病?”

    “将军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你说。”

    “就像我刚才说的,兵家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查出李琼果有通敌事,则荀贼之染病必然是假的了,是为迷惑将军而放出的假消息。”

    “不错,可你又为何说:如果李琼没有通敌事,则可断定荀贼患病是真?”

    “先是郡兵生乱,继而大姓怀怨,荀贼在邺县的rì子很不好过,他接连斩杀了将军的两个信使,在这么个情况下,如果他再身染重病,肯定害怕将军会趁机攻邺,所以他遣荀攸去内黄也有可能是在故布疑阵,是为转移将军的视线。因而,如果李琼没有通敌事,则他患病就可能是真。”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你接着说,‘到是时也’又怎样?”

    “荀贼患病如是真,到是时也,内有郡兵、大姓怀怨,外有他所带之义从军心不稳,将军就可挥师北上,趁机取邺,必能一战而功成!待到那个时候,说不得,小人又得要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了。”

    对荀贞杀於毒信使的这件事,这个谋士其实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为之窃喜,因为第一个被荀贞杀的那个姓邓的信使本是於毒颇为倚重一个的谋士,和这个谋士常常争宠於帐下,自被荀贞杀掉后,这个谋士没了争宠的对手,在於毒帐下的地位直线上升,对此他很是满意。

    他心道:“多亏荀贼杀了老邓,而今我在将军帐下才能一言九鼎,将军才会对我言听计从。”

    对荀贞到底有没有患病,他拿不准,但对於毒对他言听计从,他却是拿得挺准。果然,在听了他的这一席话后,於毒不再犹豫,决定亲带兵去内黄查验李琼究竟有无通敌。

13 荀家五虎度陈仓(四)

    第三更。

    ——

    於毒在邺县安插得有耳目,荀贞虽刚到魏郡不到两个月,可却也在魏县县外安插了几个眼线。

    这rì下午,一快马驰入邺县,奔至太守府,入见荀攸。

    “报,於毒今晨亲率步骑两千出了魏县,往去内黄了。”

    於毒麾下共有万余人马,主力驻扎於魏县、内黄和郡西的武安,其中魏县有四千人马、内黄有三千人马、武安有千五百人马,余下的数千人分别屯守在其余各县。

    荀贞现在是个“重病之人”,不能见人,所以这个从魏县来的眼线只能来找荀攸禀报。

    荀攸打发了他下去,合上正在看的《政论》,——这是涿郡人崔寔的一本政论文集,共有五卷,崔寔是当代名士,十几年前才刚亡故,他的这本《政论》现在还流传不广,大约因冀州与幽州接壤之故,魏郡太守府里却是藏有此书,荀攸闲暇时常读之,深觉崔寔对当今朝政之得失议论得甚是jīng深,每有所得,放下了书简,他出得室外,去到后宅,面见荀贞。

    在后宅院里,碰上了陈芷和迟婢,陈芷既是他的族母,又是他的主母,而迟婢已被荀贞收入房中,成为了荀贞的小妻,也算是他的主母了,他忙垂首作揖,执礼甚恭,口称“夫人”。

    陈芷、迟婢还了一礼。

    陈芷比荀攸小了好几岁,可尊卑不能废,拿出族母的样子,端庄地说道:“君来谒见郎君么?”郎君既可用为对年轻男子的尊称,也可被妻子用来称呼丈夫。

    “正是,有要事报与明公。”

    “郎君正在室内读书,君请去吧。”

    荀攸又行了一礼,别过陈芷、迟婢,目不斜视地前去荀贞“养病”之室。

    迟婢目送他远去,笑对陈芷说道:“比起当rì在颍川,小荀君越发稳重了呢。”

    因荀贞之故,荀贞帐下诸人包括后宅内眷多呼荀攸为小荀君。

    陈芷说道:“阿蟜,你如今是郎君的小妻,却不可背后议论郎君的亲族、下吏。”

    她年岁不大,今年尚未二十,青涩未去,然说起大人话来却十分严肃。

    迟婢自被荀贞收入房中之后心情一直很好,今被陈芷批评,非未气恼,反觉得陈芷严肃的模样甚是有趣,吐了吐舌头,盈盈下拜,笑吟吟地说道:“是了,贱妾恭领女君训戒。”

    荀攸入到室内,看见荀贞端坐案前,对着窗户,正捧着一卷书在聚jīng会神地看,凑近看了眼,见竹简上写着“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岁而民有十年之蓄”云云,笑道:“明公又在读《贾子新书》了。”

    “贾子”即前汉的贾谊,贾谊是个辞赋大家,同时也是一个政论家,《新书》即他的政论文集,是由前汉的刘向整编而成的,共有十卷,五十六篇,著名的《过秦论》即出自此书,是此书的开篇之文。荀贞前世读书时,学过《过秦论》,对贾谊的才调极为佩服,穿越到今世之后,在荀衢家中看到了此书,常读不厌。

    听到荀攸说话,荀贞才发觉他来了,笑道:“以前未入仕时,不能尽知贾生此书之意,而今我出仕多年,再读此书,却是深觉贾生之议论实在jīng辟,……你看这一句:且用事之人,未必此省,为人上弗自忧,魄然事困,乃惊而督下,曰:‘此天也,可奈何’?……一语道破了那些尸位素餐、遇事只会推脱为‘天意如此’的庸吏的可恨面目。公达,为人上者当时刻自忧,以免被庸吏欺瞒啊!”

    荀贞现在读的这一篇是《贾子新书》第三卷的第九篇,名为《忧民》,讲的是国家如果储粮不足就会社稷不稳,为人君者当有远见,不可尽信臣下,要时刻自忧。

    荀贞现由赵中尉升迁为了魏太守,执政治民成为了重点,所以荀攸读《政论》,荀贞重温《新书》,却都是为了能更好地治民而积极地充实自己。

    荀攸说道:“贾生高才,惜乎早亡。”

    “早亡是一惜,抱负不得施展又是一惜!嗟乎,‘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宣室是前汉未央宫前殿的正室,有次,孝文皇帝召见贾谊,却不问苍生,问起了鬼神,而且越听越专注,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动了席子,后世的李商隐因这个汉家故事而作了这首诗。

    荀攸品味再三,击节赞道:“明公此四句,真绝妙七言也。”复扼腕叹息,“可惜,不能传诵郡中。如能传诵郡县,必能为明公得求贤之美名。”这诗里有批评前汉文帝之意,所以不能传诵出去。

    荀贞笑道:“yù得求贤诗何难?待平定於毒之后,我便手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诗,悬於县中便是。”他放下书简,收回话题,问道,“卿来见我可是有事?”

    “正是为‘平定於毒’而来。”

    “噢?”

    “魏县来报,於毒今晨亲率二千步骑出了魏县,前去内黄了。”

    荀贞大喜,说道:“吾计已成九分了!……,快遣人去内黄,通知程嘉、陈午、阿邓等人,这最后一分能不能成就看他们的了。”

    “是。”

    “玄德呢?”

    “他出府去市中医馆里给明公‘抓药’了。”

    “快遣人去把他叫回来,再秘召许仲、江禽、玉郎、宣康、李博等人来,这件事到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把徐福、许季也召来。”

    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失其身,事不密则成害。荀贞谋取於毒之计至今只有荀攸、刘备两人知晓,现在到了计谋快成之时,可以告诉许仲等人,好让他们做些准备了。

    荀攸应命,出室去召诸人。

    ……

    魏县距内黄八十里,两县间一无山川相隔,二无河水相阻,於毒早晨出了魏县,次rì下午即至内黄。

    程嘉、陈午已得了荀贞的消息,他两人和早就潜伏到了内黄的刘邓、关羽、张飞、赵云、李骧五人齐聚程嘉在县中的住宅堂上,众人翘首以盼。

    一个奴仆打扮的青帻壮汉从堂外进来,顾不上擦去额头汗水,说道:“於毒到城外了!李琼刚迎上去,不过於毒还没有放他入军中。”

    於毒是魏郡黑山军的主将,他驾临内黄,李琼是得出迎的。

    不多时,又一游侠打扮之人从堂外进来,汗水淋淋地说道:“李琼解甲去剑,孤身一人,入见於毒。”

    又过了好一会儿,又一人进来,喜sè满面地说道:“於毒与李琼携手而出,他进城了!”

    “於毒随行带了多少人马?”

    “只带了五百步骑,余者皆留在了县外营中。”

    内黄有内外两个兵营,县内的兵营小,县外的兵营大,於毒入城是没办法把带来的部众全带入城中的。

    一直绷着弦的堂上诸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陈午、刘邓等人的脸上都浮上了喜sè,张飞击案说道:“於毒与李琼携手入城,可见他已消除了对李琼的疑心,他此番入城,必住李琼宅内,李琼宅内约有百余护卫,加上於毒这五百步骑也不过六百余人,攻取不难!”

    李骧猛然起身,按剑说道:“程君,天sè将暮,很快就要入夜了,请下令吧!”

    程嘉这会儿却不着急了,笑道:“於毒中府君之计,来了内黄,已成瓮中之鳖,我连rì多次出入李琼宅院,早搞清楚了他宅中的布局、守卫,今夜我等必能功成,只是……。”

    “如何?”

    “在攻宅之前,却还要一事需得做下。”

    “何事?”

    “内黄内外现有五千贼兵,今夜之事,取於毒易、安然出城难,为少些阻力,……董君,你现在就去找你在市井里和贼兵中的相识,散布谣言,就说李琼今晚将会杀於毒以及府君已尽起郡兵、义从,亲率五千步骑出邺县,奔袭魏县去了。”

    “董君”即那个游侠打扮的人,此人却不是荀贞派来内黄的,而是程嘉以前来内黄时交到的一个朋友,程嘉能言善道,与这人又有旧谊,很容易就收服了他,使他愿为荀贞效力,这个董君一闻程嘉所言,即知他此举是为了乱内黄贼兵之军心,当即痛快应诺。

    ——说李琼今晚将会杀於毒,是为了当今夜杀声起时,以此来迷惑李琼在兵营里的心腹,使他们不知真相,无所适从,如能引起他们与於毒部众的火拼自是更好不过,至於说荀贞亲带兵奔袭魏县则是为了引起於毒部众的惊恐,於毒带来的这些部众的家眷都在魏县的老营。

    “还有君之朋党、宗人,凡是愿为府君杀贼者,现在也可以做预备了,只等今晚李琼宅中火起,他们便可一时齐动,鼓噪县中!县内兵营里的贼兵如去援救李宅,他们可沿途劫杀之。”

    这个董君能被程嘉看重,刻意结交,本身自也是有些能耐的,在内黄颇有声名,朋党不少,宗人也多,这些天他已经暗中联络了一些亲信之人,早已约定要为荀贞杀贼,以博个军功出身,他大声应道:“好!”顿了下,问道,“那些县中的士绅大族?”

    程嘉在内黄的这些rì子,不止和李琼套上了关系,也不止收复了这个董君,而且还与内黄残留的那些士族、豪强暗通款曲,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我这里有手书几封,劳请董君一并给他们送去,也请他们今夜见火起事。”

    董君接过这几封书柬,应道:“好!”

    “他们如是问起府君会不会来,你就说府君已遣兵出邺,至迟明早就会到内黄县外,……董君,这句话可不是假的。”

    这个董君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说道:“吾亦良家子,今家乡陷入贼手,常怀痛恨,恨不能寝贼之皮、食贼之肉,便是府君不遣兵来内黄,我也会与贼兵拼个死活的!”

    荀贞所谓“不用大兵便可平定於毒之乱”的计策,便是用计把於毒调到内黄,用程嘉、陈午和预先潜伏到内黄的刘邓等人将其生擒抑或诛杀。

    此计最难的地方是怎么样才能把於毒调离他在魏县的老巢,让他乖乖地中计来内黄,现而今,终於把於毒骗到了内黄,却不代表此计就大功告成了,所余下的这一分是最危险的。

    内黄县内县外,现共有五千贼兵,一旦失败便是身死的下场,别看这个董君说得豪爽,实际上若是只有程嘉等人,没有荀贞派兵呼应的话,他是绝不会答应协助程嘉的,包括县内那些残留的士族、豪强也是如此。

    程嘉虽在兵事上不擅长,但胆略十足,极有胆勇,又有智谋奇计,最适合干眼下这种事,待等这个董君出去之后,他取出早先画好的李宅地图,招呼陈午、刘邓等人聚拢过来,开始镇定自若、井井有条地给他们分派任务。

    见他面不改sè、有条不紊,每个任务都分配得很是合适,面面俱全,无有遗漏,陈午诸人俱皆服气,便是倨傲如关羽也不觉叹道:“府君以君为此次之主事,可谓知人善用。”

    诸项任务分配妥当,程嘉挺立堂上,抽出佩剑,说道:“行百步者半九十!府君殚jīng竭虑,谋得此良计,历时月余,终把於毒调入内黄,诸君,绝不能因为我等而将此计半於九十!”

    诸人慨然应道:“必不使府君此计毁於我等之手!”

    程嘉转望堂外,夜sè已至,他用力把佩剑插入堂中地上,说道:“功成与否,就在今夜!”

    ……

    邺县,赵府。

    院中。

    烛火高烧,歌舞陈列左右,酒食流水而上。

    赵然独饮於月下,仰望明月许久,思念他的族兄赵忠,离席向京都下拜,举杯遥敬之,将酒饮下,返回坐席,忽起心事,转望太守府的方向,满怀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豫州儿许久没有动静,难道真是染了不治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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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荀家五虎度陈仓(五)

    内黄县内,李琼前宅。

    方过三更,堂上饮酒正酣。

    两汉的酒度数远不如后世,善饮者往往能饮酒一石,饮酒既多,加上社会上普遍存在“今日不作业乐,当待何日”的及时行乐情绪,故此每当宴饮,尤其是贵族豪富之家常通宵达旦。

    於毒、李琼虽然都是出身寒微,但而今一个是一军之主,一个是军中大将,宴饮的规格自然很高,从入夜起饮,饮到现在,正是方入佳境。

    李琼伏拜地上,高举着酒樽,膝行至於毒席前,口中说着祝福的美辞,殷勤献酒。

    看着他这副恭顺的模样,於毒觉得有点对不住他,起身接过酒樽,好言好语地抚慰了几句,坐回席上,端酒入唇,不觉想起了自家的小妻,发起愁来,一边饮酒,一边寻思想道:“唉,这次因为听信‘谗言’,兴师动众地来案验李琼通敌之事,险些冤枉了他,李琼是个明白事理的,大约应不会因此与我生隙,可是他的姐姐我却该怎么安抚才是呢?”

    李琼的姐姐,也即於毒的小妻,去年底刚给於毒生了大胖小子,虽说於毒已有一个嫡长子了,可儿子谁会嫌多呢?可把他给乐坏了。现如今这个小儿子才刚几个月,於毒小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就气势汹汹地来找李琼的麻烦,李琼若真有通敌事倒也罢了,问题是李琼没有通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听信“谗言”而致,如不给他小妻一个交代,确实说不过去。

    於毒斜眼瞧向坐在堂下侧席的一人,这人便是“屡进谗言、蛊惑他来案验李琼通敌事”的那个谋士了。於毒暗骂道:“全因此竖子之错,累我受过!”

    尽管恼怒,他却倒也没有因此而生杀意,毕竟他虽是草莽出身,却也知道谋士对一支部队的重要性,并且这个谋士不是说了么?如果李琼通敌是假,那么荀贞患病必然就为真,可以趁此机会攻取邺县。相比小妻的哀怨,邺县显然更为重要。

    “罢了!荀贼先击黄巾,又击王当诸辈,缴获必丰,待取下邺县,从他的府库里挑些珍宝罗衣赏给李琼的姐姐,用这些东西来安抚她就是了。”

    “屡进谗言”的这个谋士感觉到了於毒的斜视,也感觉到了参与宴饮的那些李琼的心腹部属们时不时投过来的敌视目光,坐立不安,讪笑着举杯站起,对於毒、李琼说道:“自将军把坐镇内黄的重任委於李君,将军与李君已数月未见了,今夜良宵,难得亲戚相聚,共饮席上,其乐融融,不可无歌。小人不才,愿献歌一曲,以为将军、李君和诸君助兴佐酒。”

    於毒说道:“好,唱一曲。”

    这个谋士出到席外,端着酒杯站到堂上,扭脸望向堂外的夜色,酝酿了会儿情绪,示意堂下的伎女停下歌舞,清了清嗓子,把酒杯高高举起,乃歌曰:“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他唱的这是《诗经·小雅》里的一篇,名叫《庭燎》,讲的是君王勤政,诸侯早朝的事情。他把此诗用在此处,却是为了拍於毒的马屁,只可惜於毒不识文字,他这番马屁却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不过,於毒虽不知他是在唱些什么,但因此诗长短杂合,抑扬顿挫,这个谋士又声音清朗,颇擅音律,听起来却甚是好听,半眯起眼,晃着脑袋,用手打着节拍,亦是听得津津有味。

    席上诸人见於毒听得陶醉,渐渐安静了下来,都把目光转向这个谋士,听他继续往下唱。

    得了於毒无声的鼓励,这个谋士抖擞精神、振作劲头,不再呆立着仅仅清唱,改为载歌载舞,举杯旋舞之同时接着往下唱道:“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

    “晣晣”,明亮之意也。“庭燎晣晣”,是说庭院里火炬一片通明。

    他刚唱到这句,席末蓦然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叫道:“县里起火了么?往外看,红光燎天!”

    这个谋士正唱得起劲,虽然闻声转头向外看去,嘴上的歌却没听下来,依着惯性继续唱道:“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鸾声即銮铃之声,“哕哕”是铃声的象声词。“君子至止”说的是参与早朝的诸侯陆续来到。

    “哕哕”二字方落,猛然一声巨响,宅门被人撞开,两个持矛、挺刀的甲士冲入院中。当先一人用的是矛,不等门后的几个持戟守卫反应过来,挺矛疾刺,挑起一人,抛到一边,随即矛转横扫,把余下几人大多打倒,只有一个守卫身手较为敏捷,避开了过去。

    这个守卫忙双臂用力,想要挥戟反击,却尚未把铁戟挺起,胸腹上便中了一刀,这刀却是来自那个第二个冲入院中的甲士。

    这第二个冲入院中的甲士一刀刺死了这个守卫,足不停步,箭步向上,径奔堂上来。

    於毒、李琼等所在的是宅中正堂,正对着宅门,相距约百余步。

    事起仓促,堂上诸人泰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於毒瞪大了眼,头一个想到的是“李琼果然通敌”!以为这两个甲士是李琼的刺客。他手中一松,酒樽“啪”的一声掉到案上。

    李琼反应不慢,他虽然没搞清楚这两个甲士是谁派来的,但明白这必是冲於毒和他来的,大呼一声,从席上跳起,反手抽剑出鞘,叫道:“护卫将军!”

    在他的提醒下,席上有几人回过神来,或取剑在手,或操起案几,欲向前阻拦。

    堂外院中不止门后那几个持戟护卫,回廊上、院墙下俱有卫士,此时纷纷向那两个甲士拥去。

    杀入院中的那第二个甲士奔行如飞,眼看就要冲到堂外,七八个原本戍卫在回廊上的卫士簇拥至前,拦住了他的前路。这个甲士嗔目大喝:“燕人张飞在此!受死者来!”

    喝声宛如霹雳,震动屋瓦。

    这一声大喝未落,紧接着又一声大喝起。

    只听得第一个冲入院中、现今落在张飞后边的那个持矛甲士大呼道:“河东关羽在此,受死者来!”

    喝声未落,四五十个甲士在一个少年军校的带领下从门外蜂拥而入,各持刀兵,如狼似虎。

    这个少年军校边带着这数十甲士向前奔杀,支援关羽、张飞,边大呼叫道:“常山赵云奉檄诛贼!郡将令:只诛首恶,降者免死!”

    郡将,即郡守。

    却是张飞、关羽、赵云三人杀到。

    此三人俱是猛将,有他三人带头,势不可挡、所向披靡,试图拦截他们的卫士尽被斩杀当场,於毒见势不妙,手脚并用地从席上趴起,奔向大堂的侧门,仓皇逃出,奔去后院。

    却还没入后院的门,远远就看到后院里火光冲天,听到杀声四起,闻得喊杀声中有好些人齐声叫道:“贼竖子!岂不闻‘坐铁室’之名?降者不杀!”

    “坐铁室”是刘邓的外号,刘邓乃荀贞帐下有数的猛士之一,於毒久闻其名了。

    於毒不免叫声“苦哉”,却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然是荀贞派来的!前院的刺客是直接撞开大门杀进来的,至於后院的刺客,不用问,定是翻墙进去的。

    这会儿生死悬於一线,他也没功夫去想“荀贞不是生了重病,却怎么会派刺客来”?

    他转顾左右,见只有十来个卫士跟从着他,他不知道后院里杀进去了多少荀贞的刺客,不敢再去后院,掉头打算回去前院,好歹前院还有李琼等人,没准儿能杀出一条血路,即便杀不出血路,只要能坚持一阵,等得县内营中的援兵赶到便可脱离危险了。

    便在此时,他听见后院里又数十人高声大叫:“抓住於毒了!抓住於毒了!”

    於毒不知道这数十人是在李骧、陈午的指挥下喝叫造谣的,可却不耽误他闻之气苦。

    他恨恨地骂道:“荀贼狡诈,他帐下的贼竖子也这般狡诈!”

    别说於毒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便是他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也知道这几声大叫是为了瓦解宅中卫士的斗志。

    他有心澄清,可身边的人太少,而此时前院也好、后宅也罢,俱皆杀声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杀了进来,连带着,宅外的县城远近也传来了不间断地喊杀、鼓噪之声,不知是谁从哪儿搞来了一些鼓角,杀声、鼓噪声中并夹杂着鼓角之声,把内黄的夜空扰得一团乱糟糟,在这么个情况下,恐怕他和他身边的这十来个卫士就算喊破嗓子也没人会听到。

    “罢了,罢了,先去前院,守住大堂,待援兵来救吧!”

    於毒打算得不错,可等他顺着先前逃跑的路线,穿过几道回廊,返回到堂侧门时,却发现堂中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堂中案几狼藉,血污满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卧了十几人,泰半已然身死,余下的也皆负重创。他大吃一惊,实未料到,那几个自名关羽、张飞、赵云的甲士竟有如此的武勇,不过数刻钟就全歼了前院的卫士,并把堂上诸人杀了个尸横遍地。

    他立在门后,手足冰凉,转身又想往后院逃去,却为时已晚,已被一个正给堂上未死之人补刀的甲士发现。

15 燕赵意气多豪侠(上)

    三月的天光亮得已经很早了,到了卯时不久,东方就渐显鱼肚白,夜色渐褪。

    凌晨的春风从南来,吹拂过广袤的原野,从远近的树梢上卷带着春叶的清新扑入辛瑷的怀中。

    从昨天入夜出营到现在,辛瑷带着四百骑兵马不停蹄地赶了近百里地,其间只短暂地休息过一次,按说他应该很累才对,可眼见着内黄在望,他却毫无疲惫之感,只觉晨风入怀,说不出的惬意清爽,他扭头向身后看了眼,——在他身后是纵马奔驰的四百铁骑。

    这四百骑兵是荀贞两年多来的心血,骑士人人精擅骑射,坐骑个个均是良驹,在招展的红旗映衬下,人马精神,奔腾如湍流向前,晨光中,给人以朝气蓬勃之感。

    他们紧紧跟随在辛瑷的马后,沿着大道向内黄前进。

    经过之处,惊起了一树树的宿鸟,留下了翻卷的尘土。

    “苏则!”

    苏则应声策马,奔至辛瑷骑侧,大声应道:“在!”

    辛瑷马鞭前指:“看见了么?”

    他马鞭指处就是内黄,蒙蒙的天光下,可以看到内黄高大的城墙耸立在道路的远方。

    “看见了!”

    “带上一什骑,先去探探路。”

    苏则大声应诺,也不停马,扭身向后打了个唿哨,做了个手势,随即便跃过辛瑷,驰向内黄,十个骑兵从行军的阵列中奔出,紧紧地跟上了他。

    经过辛瑷的时候,这十个骑兵相继在马上行了个军礼,辛瑷点了点头,表示回礼。

    辛瑷虽然不是天生悍勇力沉之人,他现在也还穿不上重甲,身上披挂的依然只是皮甲,可却凭着他的每遇战必身先士卒以及随意天真的自然本性早就赢得了部曲骑士的尊敬。

    “高甲!”

    高甲在阵列中高声应道:“在!”

    “带上五十骑,绕去东城门,为我侧翼。”

    高甲应道:“诺!”挟戟策马,引五十骑兵脱离了主力,转向东边奔去。

    “高丙!”

    高丙在阵列的右翼,高声应道:“在!”

    “瞧见那片土丘和树林了么?”

    “看见了。”

    “带二十骑去那里,下马休整,等我回来。”

    “诺!”

    高丙一手策马,一手按着马鞍边的强弩,带了二十骑自下了大道,去田野中那片山丘、树林处埋伏。

    辛瑷把他留在这里却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程嘉、陈午事败,於毒、李琼有备,内黄现有五千步骑,只凭他这长途奔驰了一夜的四百骑兵是万万抵不住的,所以得留个后手,以防战不利。事实上,高甲带去东城门的那五十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辛瑷现在要去的是内黄的北城门,如果於毒、李琼有备,那么当他率部到达北城门外后,於毒、李琼就很有可能会分兵从东、西二城门出,以两面包抄他,有了高甲在东城门,至少可以削弱於毒、李琼一半的力量。

    辛瑷跟着荀贞打了两年多的仗,算是久经沙场,尤为难能可贵的是见识过种种的大场面,而今也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骑将了,要不然荀贞也不会放心派他来接应程嘉、陈午等人。

    现今荀贞的骑兵部队里,辛瑷是首将,在他之下有四个偏裨,分别是苏则、苏正、高甲、高丙,俱是荀贞最信任的西乡旧人,而今苏则、高甲、高丙各有任务离去,苏正策马追上辛瑷,落后了一个马头,与他并行道上,远望着内黄县城,带点担忧带点跃跃欲试地说道:“玉郎,你说程嘉、陈午他们成功了没有?”

    辛瑷懒得猜测,没搭理他,自顾自从马鞍上解下面具,腾出手带到脸上,迎风眺望,内黄县城越来越近。

    苏正说道:“万一要是没成功?……程嘉、陈午、李骧也就罢了,关羽、张飞可是与刘功曹情同兄弟,是府君非常看重的人,赵云更是深得府君喜爱,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陷入贼中?”

    苏正也很喜欢赵云。赵云人年少,身量雄壮,沉稳重义,文武兼备,有着许多的优点而却非常谦虚自退,因此尽管跟着荀贞的日子尚不长,在荀贞的义从里却已经交到了好些朋友。

    辛瑷对赵云的印象亦很好,回答了苏正一句,说道:“你既知府君喜爱子龙,那么府君又怎会让他身陷险境?”

    “说的也是,……玉郎你看,内黄县里是不是起火了?”

    随着离内黄越来越近,不但内黄县城的城墙越来越能看得清楚,而且也可以看到内黄县内黑烟腾腾,像是起了火。

    辛瑷骑行马上,极目远眺,没有在内黄的城头上看到守兵,侧耳倾听,从南边内黄方向吹来的风中隐约带来了喧哗纷闹之音。

    他提矛在手,说道:“传令下去,命各屯备战!”

    辛瑷的脸上遮掩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苏正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喜意,忙大声应诺,兜马回转,奔回阵中,向奔驰中的各屯传达他的军令。

    此时距内黄县城已不足五里,四五里地转瞬即到。

    在抵达内黄北城门前,提前来探路的苏正迎奔了上来,未至近前便高声叫道:“刘、赵诸君大获全胜,严猛生擒住了於毒!”

    “严猛?”

    “便是赵云的那个同乡。”

    “噢!”辛瑷向苏正马后看去,只见到了苏正带来的那十个骑士,未见刘邓、赵云等人,问道,“……阿邓、子龙呢?”

    “他们在西城门,正往这边来。”

    李琼的住宅在县西,刘邓、赵云等人擒获住了於毒之后便从西边出了城。辛瑷来的正是时候,他们才刚出城门不久。

    辛瑷当即下令:“苏正!带上五十骑去接他们。”

    苏正应诺,带五十骑奔去西城门。

    辛瑷举手示意余下近三百骑停下来,自也勒马停下,顾望前后左右,疑惑地说道:“我闻内黄现有五千贼兵屯驻,城上、县外却怎不见一人?”

    “我适才问了阿邓,他说这是程嘉的功劳。”

    “噢?”

    “昨天动手前,程嘉先令人在县内外的贼营中散布谣言,使贼兵军心不稳,待昨晚事起,县中各处起火,杀声四作,於毒、李琼被困宅中,军令不能外发,县外兵营里的贼兵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惶恐不安,乃起火拼,一些死在了乱中,一些散逃掉了,如今只有县内兵营里还有千许人马。”

    县外兵营里驻扎的既有李琼的部属,又有於毒带来的二千人,他们之所以起了火拼,却正是因为程嘉先前所散播之谣言中说:“李琼要杀於毒”。

    跟着於毒来内黄的二千步骑虽然都知道於毒这次来内黄是为了案验李琼有无通敌事,但在起初听到这个谣言时还只是半信半疑,因为於毒没有治李琼的罪,由此看来,李琼似乎是没有通敌的,可等夜半城中火起、杀声大作,他们却不得不相信了,遂在几个小帅的带领下和李琼的部属起了火并,自相残杀了一番后,又有人忽然想起还有个谣言说:“荀贞亲带精锐奔袭魏县去了”,他们的家眷都在魏县,为了家眷,却是连於毒也顾不上了,登时便有不少人散逃出营,回魏县去了。

    於毒麾下万余贼兵,看似人数不少,可一来多是贼寇,二者不乏被裹挟之人,可以说是几无军纪可言的,这种军队,打胜仗时还可以,一旦遇到挫折就会如鸟兽散,县外营中三千余步骑,就这么不到一夜的功夫,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当然话说回来,这也是於毒运气不好,如果在发生营变的时候他在营中,也许还是有可能把这场营变镇压下去的,只可惜他没营中,不过话再说回来,他如果当时在营中,也不会出现这场乱事了。

    程嘉这个人有优点,如胆气勇、有侠气、守信诺、多智谋,但也有缺点,大约因为身短貌丑、存有自卑之故,他喜好大言,贪图美色财货,并经常公然地拍荀贞的马屁,辛瑷对他没甚好感,但等听完苏正说罢县外贼乱的缘故,却也不得不说一句:“不意冻梨裳亦能出奇计。”

    ——程嘉个矮,肤上有斑,“程君昌,冻梨裳”是赵郡人给他编的歌谣,乃是嘲笑的意思。

    说话间,苏则带着刘邓、赵云等回来了。

    参与今夜之事的共有近二百勇士,此时随着苏则过来的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辛瑷摘下面具,从马上跳下,快步迎上。

    只见有一少年甲士跟在赵云身后,他手里牵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人。这人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身酒味,垂头丧气,却正是於毒。

    辛瑷瞧了他眼,没怎么在意,很快收回目光,转到刘邓、赵云、陈午、关羽、张飞、李骧诸人身上。刘邓诸人小半都挂了彩,所幸无一折损。辛瑷笑道:“早知君等这么容易得手,我也不必夜驰九十里,餐风吃土地赶来接应君等了。”

    一夜搏杀,於贼巢中擒得贼首,回顾昨夜经历,刘邓等人痛快大笑。

    辛瑷说道:“县外的贼营虽然空了,但县内还有千余贼兵,诸君搏杀一夜辛苦,於毒已被擒获,余下的这点贼兵就交给我等吧!君等且请在此暂歇,容我等入城杀贼,去去就回。”

    辛瑷此次的任务本来只是接应程嘉、刘邓等人,但既然听说县外的贼营贼去营中,而今只余下了千许贼兵在县内,那他自然也不介意入城中把这余下的千许贼兵一扫而光,趁势为荀贞夺下内黄县城。

    刘邓回头往县内望了眼,说道:“也许用不着辛苦玉郎了。”

    “此话怎讲?”

    “程君昌孤身一人,已入县内营中,去劝降李琼了。”

    “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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