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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最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赵子曰     三国之最风流txt下载     三国之最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2 虚席问贼进退意

    第二更。

    ——

    刘备随荀贞出了院子,来到府门口。

    因为近日多有外地士、民携家带口逃难到本县之故,确如荀贞所言,邯郸热闹了许多,府外的街上车马行驰、人来人往,形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繁华景象。

    离府门外不远的地方,对面街边站了数十个腰插刀剑、携挟弓矢的牵马男子。

    这些男子大多布衣,少数披甲,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的衣甲上凝结着一块块的黑色斑迹,这是鲜血沉淀后的颜色,一个个风尘满面,好些人带着伤,一看就是曾经血战、从远地长途跋涉来的。

    在他们最前边立了三人。

    此三人中间之人尚未加冠,雄伟俊朗,虽经血战和长途跋涉,衣甲脏污,然立在众人中却如鹤立鸡群,眉眼间丝毫不见疲态,仿佛一株青松似的,站得笔直,气宇轩昂。

    这人正是赵云。

    他左边之人年纪比他还小,但个子也已长成,身长七尺余,浓眉大眼,却是严猛。

    他右边之人年有二十余,已然加冠,是他三人中年纪最长,也是个子最高的,身长少说也得有八尺,黑面短须,穿着一套黑色的皮甲。荀贞不认得此人,料来应是赵云的同乡。

    “子龙!去岁仲秋一别,至今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里,我是日日思君啊。”

    荀贞欢畅大笑着撩起衣摆,大步走过去。

    他从府里出来时,赵云就看见他了,亦快步迎上。

    两人在街中相见,赵云欲下拜行礼,荀贞一把拽住他,握住了他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笑道:“数月未见,子龙你又多了两分雄健,……,衣甲上怎有这么多的血迹,可有受伤?”

    赵云摇了摇头,说道:“这甲上的血迹是贼寇之血,云未受伤。”

    “是路上遇到了贼寇,还是?”

    “既有路上贼寇之血,也有褚燕贼部之血。“

    “噢?君与褚飞燕贼部交手了?”

    “褚燕围攻真定时,云刚从乡下老宅回到县内,城破之后,因云在乡中略有薄名,褚燕欲迫云相从,云清白家声,岂肯污父祖之名?遂假意许之,阴结县、里、市井中不肯从贼的豪杰志士,聚了百余轻侠、少年,趁其不备,杀出城外,衣甲上的血迹便多是在那时染溅上的。”

    赵云说得简单,只三言两语,荀贞却能想象出当时的凶险。

    褚飞燕出山时部众只有万余,一路攻城略地,裹挟流民、百姓,围攻真定时部众已经翻了一番,达到了两万余人,打下真定后又招兵买马,实力膨胀得很快,不下三万人,赵云在他的胁迫下,虚以委蛇,阴结少年,以区区百数之人从城中杀出,实是不易。

    荀贞瞧了眼对面街上跟着赵云来的那些真定义从,心道:“子龙说聚了百余人,现今却只余三四十人,十折五六,足可见这场厮杀的艰险。”

    赵云顿了一顿,亦回顾了眼对面街上的义从,转回头,接着说道:“出城之后,云等无路可去,不得不来投中尉,祈望中尉收留。”

    赵云和荀贞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在这几个月里,两人常有书信来往,荀贞刻意结交,彼此却已算是熟识的故人了。荀贞故作不满,说道:“你我相交虽短,然情投意合,於我看来,实情逾骨肉,切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他握住赵云的手,上下摇动,欢喜之极地说道:“上次与君见时,我就请君来邯郸,只是君说学业未成,不能远行,我抱憾而返,终等到今日君来,我求之不得。”

    严猛与那个二十多岁的壮汉跟在赵云后边,也走了过来,两人下拜行礼。

    荀贞把他两个扶起,笑对严猛说道:“小熊,个子又高了?”

    严猛的小名叫小熊,他比赵云小两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似又长高了一点。

    上次荀贞去真定找赵云,赵云没在县里的家中,而是在乡下的老宅,荀贞不识路,当时是严猛给他带的路。那一次,严猛起初不知荀贞是赵国中尉,后来才知,吃了一惊,今日他不像上次那么随意,略带点了拘束,脸上微微一红,想回答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荀贞看出了他的拘束,笑道:“上次你给我带路,路上吃了你一个真定大梨,那香甜脆口的滋味我到现在还没忘记。怎么?才几个月没见,你却就不认得我了?”

    严猛涨红了脸,答道:“上次见君时,猛初不知君是赵国中尉,多有失礼,幸勿见责。”

    荀贞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臂,来到那身长八尺之人的身前,赞道:“好一个昂藏壮士!”顾问赵云,“子龙,此谁人也?”

    “此云乡人董植。”

    这次随赵云来的这数十年轻人中,严猛与这身长八尺之人是最为勇悍的。

    董植的年龄比赵云大三四岁,但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显是奉赵云为主。

    荀贞点了点头,笑对从在他左右的卢广、刘备和跟着他出来的典韦等人说道:“单从外表即可猜出,董君在真定必是大大有名的。”指了指典韦,又笑着对董植说道,“董君,这是我的亲从侍卫,在我帐下素以勇武出众,改日你两人可多多亲近。”

    董植在真定的确是颇有勇名,不过虽然有名,他却是一个寒家子弟,以前从来没有和千石以上的“贵人”说过话,顶多是远远地见过真定高官的车驾,本想着荀贞这么大的名气,年少得志,这么高的官位,不定会有多么的倨傲,却不意如此平易近人,受宠若惊,连连应诺。

    荀贞给足了赵云面子,不但对严猛、董植谦恭下士,而且去到街对面,笑语吟吟地和那数十个真定义从说了几句话,随即征得赵云的同意,命府吏把这数十人引去客舍安置,并叫人安排饭食,招待他们用饭,并派人去市里请来疡医,给有伤的人仔细医治。

    把这一切都安置好,荀贞笑对赵云说道:“府外非叙话之所,子龙,咱们入府说话。”带着赵云等人,亲自在前引路,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吩咐典韦:“遣人去县外兵营唤子芳来。”

    子芳是夏侯兰的字,夏侯兰和赵云的老家同乡同里,乃是乡里人,夏侯兰还是赵云推荐给荀贞的,如今赵云来了,不可不通知夏侯兰,叫他过来相见。

    典韦应诺,派人出城去召夏侯兰进府。

    ——赵云此次来投荀贞,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所说之:真定被褚飞燕占据,他不愿从贼,遂来投奔。他这番话的前半截是对的,他确实不愿从贼,所以杀出真定,可出了真定之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止荀贞一个,实际上,他有更便利的选择,常山的郡治元氏县就在真定的南边,他完全可以去元氏加入郡兵,之所以没有去,一是因为荀贞这些月与他书信来往,彼此增加了了解,二来则正是因为夏侯兰之功。这几个月里,夏侯兰和赵云亦是有书信往来的,在书信里,夏侯兰对荀贞赞誉有加,说他是难得少见的宽仁英武之主,当世之人的乡土观念很强,既有与荀贞相熟在前,复又有夏侯兰夸赞在后,赵云出了城后遂就直接来投荀贞了。

    对此,赵云纵是不说,荀贞也能猜出一二。

    入到府内,荀贞不急着询问常山、真定和褚飞燕的情况,先令府中的婢女烧汤备饭,待赵云、严猛、董植三人沐过浴、换过衣、饱餐一顿、尽去了路途辛劳后,才於堂上开口相问。

    “子龙,真定是怎么被褚飞燕攻下来的?竟连三天都没守住?”

    褚飞燕部在性质上虽与黄巾军不同,黄巾军有政治追求,褚飞燕部只是山贼,但在部众的组成上两者并无不同,都是由亡人、流民、百姓组成的,都缺乏军事训练、缺少攻城器械,真定是常山郡的一座大城,荀贞亲眼见过此城的城墙,称得上高大坚固,却只守了不到三天就被褚飞燕攻下了,消息传到邯郸时,荀贞、戏志才、荀攸等人很是惊诧了一会儿。

    赵云等人溃围而出,是从战场上来到邯郸的,没人带更换的衣服,他们此时穿的衣服是荀贞特地命人找来的。赵云的身高和荀贞相仿,他穿的乃是荀贞的新衣,是陈芷亲手取出送来的。

    “褚燕是真定人,在真定多有亲朋、故党,内外响应,真定遂失陷其手。”

    荀贞喟叹了口气,说道:“初闻真定只守了三天便宣告失陷时我就猜此必是有内贼作乱,果然不假。……,子龙,我闻褚飞燕部现已有三四万人?”

    “云出城时,褚燕部约有三万余人。不过这其中多是被他裹挟的百姓、流民,中坚战力大约仍是他带出山的那万余人。”

    “常山郡的情形现在如何了?”

    “褚燕分兵攻掠,真定以北的诸县泰半沦入贼手,和中山郡、巨鹿郡的贼兵遥相呼应。”

    “你可知褚燕下步的打算?是南下,还是东进?”

    南下是指攻常山郡的郡治真定和冀州的州治高邑,东进是指越过郡界,进入巨鹿郡,与张牛角合兵。赵云蹙眉说道:“云出城前,见过褚燕两次,试探地问过他,不过他口风甚紧。”

    荀贞和荀攸、戏志才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荀攸、戏志才均认为褚飞燕下一步的计划极有可能不是南下,而是东进。因为如果南下的话,首先,元氏、高邑俱是坚城,不易攻克,其次,元氏、高邑的南边就是赵郡,赵郡是冀州西北部诸郡里唯一一个没有乱的郡国,荀贞英武善战之名在外,帐下五千步骑,想来褚飞燕是不会想太早就与荀贞交战的,而如果东进的话,一可避开元氏、高邑和赵郡,二可与张牛角合兵,就利弊而言之,胜过南下。

    当然了,这只是荀贞等人的推测,褚飞燕到底会怎么干,却是谁也不能肯定,这也是为何荀贞询问赵云是否知道褚飞燕下步的打算。

    说话间,一人来到堂外。

93 夜夜磨我削葵刀

    第一更。

    ——

    堂外来的人是夏侯兰。

    夏侯兰与赵云同乡同里,自小相识,赖赵云的推荐,夏侯兰得以入仕到荀贞的麾下,而又因夏侯兰在书信上对荀贞的推崇,赵云终也来投奔荀贞。两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

    荀攸、戏志才闻讯,亦先后赶来。

    赵云、严猛、董植等自杀出真定之后,一路马不停蹄,风餐雨卧,奔行了数百里,今次来到邯郸可谓是远路迢迢,难免疲惫。荀贞体贴人意,虽然还有很多话没对赵云说,比如想细细问他常山的贼情、比如想一叙别后的思念,但还是早早地结束了这个“欢迎会”。

    府吏安排好了赵云等人的住处,荀贞亲自把他们送过去,笑对赵云说道:“子龙,卿等不以我鄙陋,翻山越水前来相投,此份深情无以回报。我与卿数月未见,今晚本该摆酒置宴,为卿等洗尘,只是一则卿等远来疲惫,二来仓促间也难置办好宴,卿等且休息一晚,待恢复了精神,明天晚上你我众人再把酒尽欢。”

    赵云说道:“褚燕、张牛角一起,州内又生兵乱。云等一路观见,赵郡尚好,常山郡内盗贼蜂起、四野不安,道上倒尸处处,乡亭几无人烟,此冀州倒悬、百姓如处水火中时,云等今来投奔中尉,不为别的,只为家乡百姓,来日中尉如进兵讨贼,云等愿为前驱。”

    赵云这番话说得很婉转,但荀贞等人俱是人杰,却听出了他话里的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婉言推辞了荀贞为他摆酒置宴,而今“冀州倒悬、百姓如处水火”,大摆酒宴似乎不合适;第二层意思是因为知道无有朝廷之调令、郡兵不得出郡,所以不敢求荀贞现在就带兵出境、救援真定,但如果朝廷有调令,希望荀贞能够尽力帮助他们收复真定。

    刘备跟在荀贞的身左,见赵云年纪虽轻,却举止稳重、应对得当,不觉称奇,遗憾地想道:“我以往在涿县时却怎么没有听说过常山赵云之名?如能与子龙早识……,唉,可惜可惜。”

    刘备虽不是冀州人,是幽州涿郡人,但涿郡离常山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中山国,相隔不到二百里,从真定到涿县如果骑快马也就是五六日的路程,可算半个老乡。同处北州,相距不远,两郡的地方人情、民间风俗、说话口音以至乡谚里谈颇有相似之处,两郡的士子、豪杰彼此也都相知,适才在堂上的时候,刘备和赵云尽管交谈不多,然而很有共同语言。

    他俩在堂上交谈时,荀贞於侧旁听,当时曾暗暗想到:“玄德与子龙虽非同乡,然乡梓近在咫尺,这大约就是为何他俩在公孙瓒帐下一见如故以及子龙最终追随玄德的一个缘故吧。”

    各个不同的州往往会结成各个不同的政治集团,一个是因为当下交通不便,各州士子、豪杰、人物的交际圈大多局限於一郡、一州之地,再一个则是因为生活习惯,例如豫州和冀州,这两个州要说相距不远,可日常饮食就有不同,口音也有不同,荀贞和赵云说话时彼此都得用洛阳正音,而刘备与赵云说话时直接用方言就可以,俗谚有云:“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方言一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很亲切,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

    荀贞慨然应诺,说道:“子龙心忧家乡,此情吾知。卿且放心,我今日就上书州府,询问方伯平贼之策,如有需我赵郡出力之处,我必会以卿等为先锋,为卿光复家乡。”

    赵云、严猛、董植下拜致谢。

    荀贞把他三人扶起,笑吟吟地亲自把他们送入舍中休憩。

    离开客舍,转回府中堂上,路上,荀攸凑近荀贞,低声问道:“中尉,真要上书州府?”

    皇甫嵩离任时,荀贞、荀攸、戏志才讨论过新刺史上任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其中一条就是新刺史到任后可能会调赵郡郡兵出郡击贼,那时荀贞虽然没有多说,可荀攸与他总角相交,俩人是一块儿长大的,对他知之甚深,非常了解他,已然看出他是不太情愿拿自己的兵马为新刺史卖命的,而今天却又闻他慷慨应诺,主动答应赵云说会上书州府,不免觉得奇怪。

    荀贞知道他的疑惑,微微一笑,心道:“如今中山、常山、博陵、巨鹿、魏诸郡国烽烟遍地,贼众纷起,州治高邑亦陷入危险之中,料来新来的刺史王芬已经是焦头烂额,恐怕很快就会有调令下来,命我带兵出郡,与其等王芬的檄令下来,不如我主动问之,……再则,如能得到子龙真心实意地为我效力,莫说带兵出郡,便是与褚飞燕、张牛角打场硬仗也未尝不可。”

    赵云虽然来投了他,可眼下还不算是他的帐下吏员,顶多是“客卿”的身份。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既然费劲心思数月,终於等来了赵云,如不能把他彻底收入帐下,那才是“可惜可惜”。

    回到堂上,荀贞说写就写,即令宣康磨墨,亲提笔写了道文书,命人加急送去高邑。

    颍川有乐进,帐下有文聘,又来了赵云,此数人此时虽尚名气未显,然均是日后三国时的名将,假以时日,料俱能成为方面之才,饶是荀贞常自惕切勿骄傲,却也忍不住有点欣喜。

    人一高兴,话就会多,戏志才、刘备、卢广等看出了他与往日的不同,也猜出了他高兴的缘故,面面相觑,均想道:“中尉定是为赵云来投而高兴,赵云固然可称出众,可到底是个没有加冠的少年,值得中尉如此欢喜?”不管怎么样,因为荀贞的态度,众人高看了赵云一眼。

    众人在堂又说了会儿话,讨论了会儿贼情,见落日西沉,余晖染红了院中花木,乃各自散去。

    荀贞心情不错,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后宅。

    在后宅门外,荀贞停下脚步,问扈从身后的典韦:“阿韦,你快一个月没休沐了吧?今晚不用当值了,好好歇上两天。”

    “韦不累。”

    “什么不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现今州内虽乱,我赵郡独太平无事,黄髯、王当诸贼尽灭,你也不必担心会再有什么刺客。就这么说定了,你好生休息两天。”

    “这……。”

    荀贞故作不乐,板起脸道:“这什么这?这是军令!”见典韦仍是一脸的不愿意,无奈笑道,“罢了,罢了,阿韦啊,子龙来了,明后两天我打算和他畅叙别情,应该不会出府,在府里边我还能有什么危险?这样吧,如果我出府的话,再派人去叫你,如何?”

    “是。”

    典韦感念荀贞对他的知遇、厚待之恩,和同样感念荀贞厚恩的许仲两个可以说荀贞麾下最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的。许仲坐镇兵营,尽心竭力地遵奉荀贞之令操练新、老兵卒,典韦则日夜侍从荀贞左右,为了保护荀贞的安全,他不但白天寸步不离,而且晚上也不远离,荀贞给他的有舍院,他却几乎没有在里边住过,差不多每晚都睡在后宅门边的塾室里。

    如此忠诚、谨重,亦难怪在原本的历史中曹操闻他死后恸哭不已,并且追思不忘。不过话说回来,统军帐之任非是极其亲信之人不能为之,荀贞对典韦的信用亦是旁人难及。

    两人可谓君臣相得。

    典韦细细交代原中卿、左伯侯,命他两人宿卫宅外,不得懈怠,然后方才回久未踏足的舍院。

    ……

    赵云来了,荀贞很欣喜,想去和吴妦分享这份愉快,正要往陈芷住的屋中去,却见吴妦从旁迎上,盈盈下拜迎接。

    时当暮春,日和天暖,府中的侍婢均换下了厚服,穿上了春衣,吴妦也不例外。

    只见她头挽堕马髻,身着黑底红花的襦裙,莹白的丝带缠绕腰上,垂落於左下,足踏纨履。

    ——堕马髻是先帝年间跋扈将军梁冀的妻子孙寿发明的发式,和高髻不同,发髻较为松垂,往下侧垂至肩部,并分出一缕头发散落额前,与人发髻散落之感,犹如女子甫从马上摔落之姿,和“愁眉涕妆”一样,俱是一种以“模仿病痛”为美的病态审美,不能否认的是,这种发髻样式落在男子的眼中,确实可增加女子楚楚可怜的诱人之态,使男子不觉顿生怜惜。

    可惜的是,吴妦的这般美姿却没能使荀贞生起怜惜,反而让他想起了那一夜在她身上的恣意妄为,隐约记得那一晚,当疾风骤雨过后,吴妦的发髻似也如今日一般松垂蓬乱,如似坠落。

    说来也是怪了,自荀贞允可了迟婢之请,不再把吴妦禁闭屋中之后,吴妦对荀贞是越来越恭顺,最开始,她在屋外的廊上遥迎荀贞回宅,接着她在院中相迎,再到现在又变成了在宅门口相迎,而且在相迎的时候,行礼非常恭谨,必是五体投地,甚至比普通的婢女还要恭谨。

    不知是襦裙不合身,抑或是她这些月好吃好睡地被荀贞养着,又增丰腴,此时她屈膝伏首地拜倒地上,荀贞拿眼看去,只觉得她身上的这套襦裙好像小了一号,越发衬得她股圆臀翘。

    如往她臀上插一小尾,眼前这般模样,就如一只被驯服的野狐在希求主人之怜爱。

    荀贞心火上浮,心道:“这女子愈发勾人了。”

    他有心重温那夜**,瞥眼瞧见迟婢地立在不远处的凉亭前,正手拈花枝,幽怨地看过来。

    这两个月,荀贞忙着操练兵卒、击讨山贼,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回宅时常已夜深,即便不是夜深的时候,他也早已累得没有其它的心思,所以虽明知迟婢的心意,却一直没有报之。

    老实说,迟婢现如今在后宅里住,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荀贞也是早蠢蠢欲动,一边按下对吴妦的**,吩咐她起来,一边往迟婢走去,想道:“阿蟜离乡背井地前来投我,美人之恩不可不报。过两日找个机会给阿芷说说,便把她收入房中吧。”

    吴妦从地上爬起,目送荀贞去到迟婢身前,目光在立刻变得欢喜快活的迟婢脸上停了一停,留意到迟婢朝她这里瞧了眼,温顺地低下了头,在两个“监视”她的壮婢的看护下,顺着细石卵铺就的道路,慢慢地穿过院子,回到了院角自住的屋中。

    等那两个壮婢把门关上,屋中只剩下她一人时,她先溜到门后,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外边的动静,继而又蹑手蹑脚地到临院的窗前往外边看了几眼,见无人注意屋中,乃来到床边,蹲下身子,探手到床头下,从床板的间隙里摸出了一支银簪,——这支银簪是她上次借“托言感谢迟婢为她求情”之机在迟婢屋中偷来的,拿了银簪在手,接着她又取来装放脂、粉、眉笔诸物的硬木奁,随后开始如磨刀也似,小心地在硬木奁上磨砺簪尖。

    在院中的恭顺之态此时已不翼而飞,她咬牙切齿地磨着簪尖,想道:“我日日拿低做小,故作温顺,应该已经打消了这狗贼的警觉,我就不相信他还能再忍几日!”

    吴妦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可也不是容易屈服的人,她为她夫兄、丈夫报仇的念头从未放弃。

94 愿以区区当芹献

    这是昨天的第二更。

    ——

    接下来的两天,荀贞果然一步没有出府,除带着赵云等去了趟兵营之外,连着两天邀赵云、严猛来后宅畅叙别情,虽说因为赵云的婉拒没有大摆酒宴,却也小小地摆了两晚的家宴,乃是陈芷、唐儿亲自下厨、素手调羹,场面上固然远不及正式的筵席,而在情谊上却远重之了。

    董植这是头次与荀贞见面,完全被荀贞的开襟下士、平易近人征服了,他私下里对赵云说道:“荀君真英雄也!身为名族子弟,银印青绶,居国中尉之高位,帐中虎狼成群,府内人才济济,年少得志,功名赫赫,然却不自矜伐,贵人贱己。这样的人物,是我生平仅见!”

    莫说比二千石的国中尉了,便是董植以往见过的那些百石县吏,如论谦恭下士,也是没有一个能和荀贞相比的。当今之世,连同为读书人的士族与寒士之间都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遑论士族与最底层的市井轻侠之间了,如董植这类的市井轻侠,纵是有些武力,被贵族豪门看中,收为门客,於贵族豪门而言之,也只不过是如同豢养了一只猛犬罢了,根本不会给予相应的尊重,即便给点尊重,也是那种带着优越感、高高在上、故作姿态的“尊重”。

    荀贞不然。

    首先,他是从后世来,本身就不看重身份上的差别;其次,他又知乱世将到,“求贤若渴”,对勇士和有一技之长的人当然就更能够放低姿态。两者结合,在他与人交往时,尤其是在与市井豪杰、寒门士子交往时,给人的感觉就不但谦恭,而且自然与真诚。

    西乡的轻侠们大多是这样被他招揽到手下的,乐进也是这样被他招揽到手下的,董植虽然才与他见了两天,可也为之心折了。

    赵云早就见识过荀贞的卑体下士、谦光自抑了,心道:“若非荀君鸣谦接下、宽大平和,我又怎会过我常山的郡治元氏不入,不辞路远,来赵郡相投?”

    从真定到赵郡,常山的郡治元氏是必经之地。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上答道:“荀君虽是名门出身,然其入仕、发迹却是靠自身之能。上次与荀君相见时,我还不知,后来从夏侯子芳的信中才知,原来荀君是以亭长起家的,从野亭亭长到乡有秩蔷夫,再到郡北部督邮,复为郡兵曹掾,乃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后从皇甫将军征讨黄巾,又以军功得以擢升,三迁为赵国中尉,可谓是起於乡野、发於卒伍。”

    荀贞是从最基层做起的,接人待物的态度肯定会与那些“何不食肉糜”、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大家子弟不同。

    董植一副惊叹佩服的模样,说道:“原来如此!”叹了口气,说道,“子龙,想我冀州、常山也有不少的名士英杰,可与荀君一比却多半相形失色啊。……,你有什么打算?”

    他本是在夸荀贞,后边却突然转折,问赵云有何打算。此一问问得突兀,不过赵云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有无投到荀贞府中为吏的打算。

    赵云沉吟片刻,沉稳地说道:“你我的家乡而今陷落贼手,父老乡亲/日夜受褚贼毒害,我实无心考虑别的事情。关於日后的打算,且等收复了真定再说吧。”

    “荀君已经上书刺史,也不知刺史的檄文何日下来?”

    “我听说朝廷新拜的这位刺史王公是党人的‘八厨’之一,名闻海内,是个清直耿介的名士,虽受褚飞燕兵锋所逼,可至今坐镇高邑,不肯撤移,他这样有胆勇,想来是断不会坐视吾乡、吾郡沉沦贼手,为贼所害的,荀君今既主动上书请战,那么他的檄令应该很快就会传来。”

    王芬的檄文没有传到,先来了一则有关皇甫嵩的消息。

    北宫伯玉、李文侯、宋杨入侵三辅,皇甫嵩、董卓与之交战,不克,——董卓是与皇甫嵩同时被征诏的,去年代卢植击张角,董卓战不利,军败抵罪,被撤了东中郎将之职,为抵御北宫伯玉,朝廷於本月初又重拜他为中郎将,诏为皇甫嵩的副手。

    消息传来,国相刘衡忧心忡忡,急把荀贞请来相府。

    “中尉,皇甫将军竟然兵败了。……,唉,唉,我本还想着皇甫将军如能将北宫伯玉等剿灭,也许朝廷就能腾出手来,再遣皇甫将军入冀,击讨张牛角、褚飞燕了!而今看来,却是万难了。真没想到,这北宫伯玉、李文侯、宋杨居然如此骁勇剽悍?”

    对皇甫嵩不克北宫伯玉等叛军一事,荀贞初听闻时也很惊讶,但是细想之下,却也不奇怪。

    北宫伯玉等统带的叛军均是边地之民,多骑兵,此次他们入寇三辅,足有数万骑之多,战斗力比黄巾军强得太多了,而皇甫嵩麾下的兵马却大多解散,远不及征讨张角时兵多,彼涨我消,一时不敌亦属正常,饶是如此,皇甫嵩也只是“不克”,没有“大败”,无愧名将之称。

    “皇甫将军只是不克,算是和叛羌打了个平手吧。皇甫将军乃是当世名将,董中郎亦骁悍善战,有他两人在长安,谅叛羌难入山东半步。”此山东指的是崤山以东,即中原、冀州等地。

    “话虽如此说,张牛角、褚飞燕却怎么办?”刘衡从案上的文牍里抽出几页公文,由相府功曹魏畅递给荀贞,他说道,“张牛角、褚飞燕这才作乱了不到一个月,博陵全郡已失,常山、中山、魏、巨鹿诸郡国亦接连丢城市地,冀州半壁乱成了一团,郡县求援告急之书不绝於道,如不尽早、尽快地将张牛角、褚飞燕剿灭之,假以时日,恐不可收拾。”

    荀贞接过那几页公文,粗略地看了看,都是从州治发来的各郡战报。

    这几份战报他也接到了,早已看过,将之放到案上,对刘衡说道:“方伯王公是当代名士,胸有韬略,定有平贼之策。”

    “王公便是腹有锦绣良谋,奈何州中兵少,诸郡之兵自保尚不足,何以平贼灭寇?”刘衡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说道,“唉,唉,唉……,中尉,虽赖君之功,州内诸郡纷乱,唯我赵郡独安,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张牛角、褚飞燕、於毒诸贼早晚会来攻我赵郡,你我亦难独善其身也。”

    “相君勿忧,我已上书州府,询问方伯平贼方略,并主动请战了。”

    荀贞这句话不说还好,话方吐口,音未落地,刘衡大惊失色,一下没坐好,险些歪倒席上:“啊?中尉上书州府,主动请战了?”

    “然也。”

    “何时上的书?”

    “有两三天了。”

    “你、你、你,唉,上书前为何不先与我商议商议?”

    荀贞明知故问,说道:“相君此话何意?”

    “而今我郡北有褚飞燕,南有於毒,西边巨鹿郡又有张牛角,这是三面受敌啊!中尉确是知兵善战,帐下亦皆熊罴之士,可保我一郡已是不易,又哪来的兵马去救别郡呢?”

    “相君,诚如公所言,现而今我郡三面受敌,正因为此,所以我郡才该主动出击啊!”

    “此话怎讲?”

    “贞以为,我郡该当趁褚飞燕、张牛角、於毒三面合围之势尚且未成之际,当先击出,不求尽将三巨贼剿灭,只求破其一路,打开一面。只有如此,我郡才能起死回生。否则,待褚飞燕、张牛角、於毒诸贼的合围之势一成,我郡就如瓮中之鳖,此为必死之局。”

    陪坐下席的相府功曹魏畅闻言说道:“相君,中尉言之甚是。”

    陪坐的相府主簿乐彪也道:“确然如此。”

    刘衡不是笨人,适才只是因为害怕褚飞燕等入侵赵郡,故此方才失态,这会儿听了荀贞的分析,亦以为然,觉得荀贞说得对,低头想了会儿,抬头问荀贞:“不知中尉想先击破那一路?”

    “上策当然是击破张牛角,保住巨鹿,不过……。”

    巨鹿在冀州的战略地位是很重要的。

    这一点只从先有张角屯聚重兵盘踞巨鹿、后有张牛角一起事就进击巨鹿便可看出。

    此郡地处冀州腹地,占据了此地后,向西可以席卷赵、魏、常山诸郡,直达太行山东麓;向东可以进击安平、甘陵诸郡,从安平向东,又可击取河间、渤海,直达海边,由甘陵向东,则可继击青州之平原、兖州之东郡,进取青、兖之地;而如果从此地南下,可以进入司隶校尉部,直接威胁京都,想当年光武中兴帝业就是肇於高邑,高邑虽非巨鹿郡地,但紧挨巨鹿,离巨鹿的州治瘿陶只有二三十里地。

    这个郡如果落入张牛角、褚飞燕的手里,那么以冀州现如今缺兵少将的情况来说,冀州的汉兵就将会彻底陷入被动,形成张牛角、褚飞燕想打哪里就能打哪里的不利局面。

    这是对冀州的全局来说,对赵郡来说,巨鹿的归属更是攸关赵郡的生死。

    赵郡西边是太行山,北边是常山郡,南边是魏郡,东边是巨鹿郡。常山、魏两郡分别有褚飞燕、於毒,若是巨鹿郡再被张牛角、褚飞燕彻底占据,那就等同是彻底关上了赵郡与外界联系的大门,赵郡就会完全陷入黑山军的包围之中,也即形成了荀贞所说的“褚飞燕、张牛角、於毒诸贼的合围之势”,——事实上,对州治高邑来说,巨鹿的归属也同样攸关生死,高邑在常山郡的最东南角,离巨鹿的郡治瘿陶不远,如果巨鹿一丢,高邑的下场与赵郡无异。

    因而,如要带兵出郡,荀贞首选进击巨鹿。

    “不过什么?”

    “不过,以我与公达、志才的分析,褚飞燕恐怕很快就会东进到巨鹿与张牛角会合,他两人一旦会合,声势必然大涨,我郡只能暂避其锋,退而求其次,北击常山。”

    首选是击巨鹿,次选是击常山。

    “北进常山?为何不南下魏郡?”

    相比常山,南下魏郡在表面上看来是个更好的选择。

    因为常山再往北是幽、并二州,往东是中山郡,幽、并二州贫瘠之地,中山郡现也有贼兵活跃,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上好的选择。

    魏郡就不同了,魏郡东边是兖州的东郡,南边是司隶校尉部的河内郡,不但离京都不远,而且相邻的俱是富庶之地,把魏郡控制在手,可以得到外界的支援和物资的补充。

    “有两个原因。”

    “噢?愿闻其详。”

    “其一,据军报,魏郡南边的河内郡亦有乱贼,其帅名为眭固,眭固、於毒两部合兵不下两万人,要想击溃他们,最少需三千步骑,而我郡目前只有五千兵马,也就是说,只能留下两千人守境,如此一来,万一褚飞燕、张牛角趁机来击我赵郡,则我赵郡难保,此是为何不南下魏郡;其二,常山是褚飞燕的根本,如他果我之所料,东进巨鹿与张牛角会合的话,那么这就反过来给了我郡趁虚击之的机会,此是为何北击常山。”

    “中尉真知兵者也!”刘衡赞了荀贞几句,想起了一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转而蹙眉,问道,“如是北击常山,不知中尉需要多少人马?”

    “千人足以。”

    “一千步骑就够了?”刘衡大为惊奇。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忽然想到褚飞燕、张牛角既然有可能会趁荀贞南下魏郡的机会来击取赵郡,那么自然也有可能会趁荀贞北击常山时来攻赵郡,却不料荀贞居然只需千人,这也就是说,赵郡还能留下四千步骑,足够守卫赵地了。

    “然也。”

    魏畅迷惑不解,说道:“我闻褚飞燕眼下已有部众数万,纵是他东进巨鹿与张牛角会合,留在常山的人马怕也不会太少,区区千人如何破敌?”

    荀贞笑而不言。

    魏畅猜测说道:“高邑、常山郡治元氏现共驻有皇甫将军留下的三千步骑,虽说前些日因为与褚飞燕交战之故,这三千步骑颇有折损,可留下的怎么着也还得有两千步骑,中尉是想问方伯借兵,与这两千步骑合兵共进?……,可这两千步骑肩负守卫高邑、元氏之责,方伯是不会答应借给中尉的吧?”

    荀贞仍是笑而不言。

    魏畅脑中灵光一闪,顿时醒悟,拍案叫绝,说道:“是了!中尉是在声东击西!”

    荀贞哈哈一笑。

    刘衡、乐彪不通兵事,没听懂。

    刘衡问道:“什么声东击西?”

    魏畅说道:“如中尉所言:常山是褚飞燕的根本。中尉如果北击常山,褚飞燕必会从巨鹿回师,返入常山……。”

    刘衡听懂了,恍然大悟:“说来说去,中尉还是想打巨鹿!”

    “不错。”

    “褚飞燕如不与张牛角会师,则中尉直接东入巨鹿,击讨张牛角,褚飞燕如与张牛角会师,则中尉先分兵千人北入常山,待把褚飞燕调回去后再击巨鹿。……,此诚妙策也!中尉,在给方伯的上书里你可有献上此策?”

    “献上了。”

    “如此妙策,方伯定然采纳。”

95 冀州北望气如何

    第一更。

    ——

    高邑,州治。

    新上任的冀州刺史王芬负手立在城头,远望北方。

    几个州府的吏员和几个守城的将校站在他的身后,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北方眺望。

    这是四月初的一个下午,阳光明媚,蓝天白云,高邑城北广袤的田野上野树疏立,杂花朵朵。

    上个月褚飞燕起事,至今已有多半个月了,常山郡的北部已然尽数陷入战火之中,而大约是因高邑兵多城坚、又临赵郡之故,县城周围数十里的范围内却是太平无事,不见贼踪。

    眺望得久了,眼睛不免酸疼。

    一个州府的吏员揉了揉眼,偷觑王芬,见他神色专注,毫无疲态,仍在聚精会神地观望远处,不觉暗自钦佩,心道:“‘贵人’就是‘贵人’,王公这么大年纪了,在城头一站半天却依然精神矍铄,非我等可比啊。”

    王芬是老牌名士,成名很早,党锢起后被整整禁锢了十九年,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是中午带人登的城头,到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纹丝不动、不间歇地眺望一个多时辰,别说五十多岁的老者了,便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怕也吃不消,但王芬却毫无疲惫之态,确实令人惊叹。

    这个州吏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正好动的时候,他本人的性子又开朗,一个多时辰不动、不说话,可把他给憋坏了,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往前凑了点,细声细气地问王芬:“王公,可有所得么?”连着问了两遍,王芬才回过神来。

    王芬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道:“天资有限,水平不足,虽有所见,却无所得,不知是吉是凶。惜乎襄公矩不在!他如果在,定能看出褚贼的气数。”

    要换个不相干的在场,可能听不懂王芬在说些什么,他身后的这些人却都懂他的意思。

    却原来王芬在城头站了这么半晌,不是在眺望远处的县城、山河,也不是在眺望北方是否有贼情,而是在“望气”。“望气”是方士的手段,据说可以通过观测云气来预测吉凶顺逆。

    王芬提到的“襄公矩”是当代一个著名的方士。此人与王芬虽然一个青州平原人,一个是兖州东平人,但平原郡与东平郡相隔不远,几乎可算是接壤,他两人早就相识,是故交好友。

    “方士”这个词儿最早见於《周礼·职官》,本指周代掌管四方诉讼的官员,到了战国时期,专指“尊崇神仙思想而推崇方术之士”,又到本朝中兴之后,渐与“道士”混用,两者意同。

    最早的方士以修炼成仙和寻求不死药为唯一之目的,但很快就与儒学融合,——儒学兴起於鲁,方士产生於燕、齐,鲁与齐接壤,这两种思想因此交互影响,彼此融合,始皇帝当政时,所用“文学方士其众,欲以兴太平”,这个“文学方士”便多是“方士化的儒生或儒生化的方士”,方士发展到这个时期已不再是单纯地寻仙求药,同时也“皆法孔子”,以儒学为诸生、博士了。入本朝以来,方士与儒生的结合更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而董仲舒的儒学已将先秦的儒家学说与阴阳五行和数术融为一体,从理论上把儒家学说与方士文化结合到了一块儿,即所谓之“天人合一”。

    有汉一代,方士信仰是非常盛行的。

    前汉的淮南王,后汉的张衡可谓是其中的代表。

    淮南王“好读书”,是个文思敏捷的才子文士,但同时亦“好术学”,他“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集这些方士之力,编撰写成了《淮南子》一书,他本人也被传说白日飞升。

    张衡多才多艺,是个杰出的天才人物,而同时他对方术也很有研究,“尤致思於天文、阴阳、历算”。

    乃至写就了《论衡》这部不朽的无神论专著的王充,对方术也不是一概否定,亦认为卜筮是可以“助政”的,只是“卜筮不可纯用,略以助政,示有鬼神,明己不得专”。“示有鬼神,明己不得专”,不是说这世上有鬼神,而是说可以用鬼神之说,如“头顶三尺有神明”这样的说法来约束当政者。

    总而言之,汉代是方术思想最为盛行的时代,——这也是张角为何可以得信徒百万的一个缘故,不止黔首信方术,很多儒生也信,不少儒生兼习方术,大部分的方士亦兼习儒学。

    因为方士最早是出现在燕、齐,春秋战国时楚国巫风炽盛,所以旧楚、齐、燕诸地的儒生尤其相信方术,这几个地方的方士也尤其得多。荀贞去年从皇甫嵩征讨黄巾,在汝南郡就见识过汝南的方士之盛。王芬是兖州人,此旧齐国之地,他对方术也是很相信的。

    那个府吏听王芬说“虽有所见,却无所得”,乃说道:“敢问王公,不知见到了什么?……,下吏远眺多时,却是什么都没见着啊!”

    王芬拈须一笑,说道:“卿年少,往日亦未尝钻研过方术之学,‘无所见’不足为奇。至於我看到了什么,此天机也,不可言之。”

    他越是故作神秘,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府吏、将校越是心痒痒,但不管他们怎么追问,王芬却就是不说。他是刺史,他不肯回答,下吏们也不好强迫,那个年轻的府吏遂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前几天的一道赵郡上书,说道:“王公,前几天赵国中尉荀贞之上书问公平贼之策,并献上了‘欲破诸贼,必先取巨鹿’的方略,不知王公以为此方略如何?”

    “荀中尉的观点正与我相同。”

    “那不知王公打算何时传檄下令,命荀中尉带兵出郡、击巨鹿张牛角?”

    “我本打算先望一望褚飞燕、张牛角的气,待看出了他们的气数后再传檄下令,只可惜看了这些天,虽然看出了点东西,却都拿不准。”王芬又一次的懊恼,“早知今日,我上任之初就该遣人去平原把襄公矩请来,如有他在,也不致我辛劳多日,空自望见云气,却不知吉凶了。”

    “现在去请襄公矩肯定来不及了,荀中尉的上书已经送到三天了,王公,而今张牛角攻掠巨鹿,褚飞燕北击诸县,此二贼之势越来越大,下吏以为,荀中尉的上书还是早点回复为好,早一天定下平贼之策,早一天调荀中尉出郡击贼,於冀州、於高邑都有好处啊。”

    王芬沉吟了会儿,点头说道:“卿言甚是。”

    褚飞燕出黑山以来,夺井陉、克真定,兵锋北上,攻城略地,常山郡中部、北部的诸县多已陷入其手;张牛角从博陵起兵以来,先攻取了博陵全郡,继而南下进取巨鹿,据报他前部的兵锋已经快到杨氏了,杨氏在巨鹿郡治瘿陶的北边,离瘿陶二三十里,离高邑也只有二三十里,换而言之,张牛角的反军已经快到高邑的大门外了。

    王芬是海内名士,党人的八厨之一,盛名在外,所以他不能舍城弃地、闻风而逃,可老实说,他不通兵事,现在只不过是在死撑罢了,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要不然也不会连着几天登城望气,以求能从云气里看出吉凶,只是他学艺不精,眼下看来,指望通过望气来判断褚飞燕、张牛角的气数已是不可能,那么也确实到了调荀贞出郡的时候了。

    ——冀州这么多郡国,现在能用的也只有荀贞一部人马而已。

    ……

    赵国,邯郸。

    荀贞送走给王芬的上书之后,掐着指头苦等,算来算去,上书早该送到州府了,可州府的回文却迟迟不下。

    一面是褚飞燕、张牛角诸部攻势如火,一面是州府按兵不动。

    这形势太诡异了。

    他纳闷不已,召来荀攸、戏志才,道出心中疑惑,说道:“我给州府的上书已送走数日,早该送到了,可州府至今却无回文,不知却是何故?”

    荀攸、戏志才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宣康陪坐在侧,倒是对王芬敬佩异常。

    他说道:“据报,常山郡自真定以北已尽被褚飞燕侵占,而今所存未失者只有元氏以南的诸县,又据报,张牛角拥众两万余,已经打下了巨鹿郡的下曲阳等地,将至杨氏县。当此之际,方伯却稳坐高邑,不急不躁,真是镇定自若,不愧当今名士,果然八厨风范。”

    荀攸猜道:“莫不是方伯别有破贼良策?故此不用中尉所献之方略?”

    “即便方伯有别的破贼良策,也该给我一道回文啊。”

    荀贞这话说得很对,现今冀州全境,唯赵郡之兵可用,不管王芬有何破敌之策,总是绕不开赵郡的,除非他能撒豆成兵。

    戏志才琢磨了好一会儿,无有所得,和荀贞一样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说道:“或许王公别有深意。”

    一个府吏急匆匆奔来堂外,求见荀贞。

    荀贞召他进来,他跪拜地上,奉上一卷文书:“州府的回文下来了。”

    “快拿来我看。”

    宣康取了檄文,送到荀贞的案上。

    荀贞展开观阅。

    堂上鸦雀无声,荀攸、戏志才、宣康均目注他,等他看完。

    王芬的檄令不长,荀贞一目十行地飞快看罢,将檄文放回案上。

    “回文里说了什么?是有关破贼么?方伯可是别有良策?”

    荀贞神色古怪,答道:“方伯同意了我的方略,令我率兵出郡东入巨鹿,命令我必须抢在张牛角之前进驻杨氏。”

    “……,既是同意了中尉方略,为何拖延到此时才传下回文?”

    “方伯在檄文里说,他观气多日,惜乎不精此道,没能看出张牛角、褚飞燕的气数,嘱咐我务必要谨慎小心,不可大意。”

    “……,这么说,方伯之所以到现在才回复中尉的上书是因为他前些天一直在观气?”

    “应该是如此吧。”

    荀攸、戏志才、宣康面面相觑。

96 善将兵何如善将将

    第二更。

    ——

    天下党人万千,领袖三十五人,分别是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

    君者,为人表率,世所宗仰,是最上者。俊者,有才望之人,次於君。顾者,能以德行引导他人,次於俊。及者,能引导他人追随众所宗仰的贤人,次於顾。厨者,谓能以财救人。

    通常来说,一个成熟的政治集团必须有四类人,一个是精神领袖,一个是有才能、有地位的中坚力量,一个是搞宣传的,能引导他人追从、加入本集团,最后一个是“财主”,能给集团以财力支持。党人的这三十五个领袖,刚好包括了这四类人。

    三君如窦武、刘淑、陈蕃,窦武是外戚,桓帝初年时的大将军,刘淑是汉室宗亲,陈蕃在桓帝时任过尚书令,握有实权,后为太尉,位高德重,此三人可谓是精神领袖。

    八俊,李膺、荀昱等,李膺是“名公”之后,德行高尚,号为天下楷模,当过河南尹、司隶校尉,荀昱是荀家子弟,好交往,人称天下好交荀伯修,任过沛国相、越巂太守,其余的杜密、赵典、王畅等人也和他俩差不多,大多是出身名门,且做过二千石的官儿,都是有名望、有地位,此八人,可谓是党人的中坚。

    八顾,郭林宗、范滂等,在出身、名望、权位上或许次於八俊,但也可谓是党人的中坚。

    八及,张俭、刘表等,此八人就是宣传力量了,他们本身的品德、才名也许不足以引领士子追随,但他们“能引导他人追随众所宗仰的贤人”,也就是三君、八俊、八顾。

    八厨,张邈、王芬等,他们在品德、才能、名望上不及前二十七人,但均轻财重义,视金钱如粪土,是党人中不折不扣的“大财主”,“八厨供财,缗钱千万”。人吃的饭是从厨房里来的,放到这里,大约指的是这八个人就好比是供人吃喝的厨,源源不断地为党人供应财货。

    对“八厨”之一的王芬,荀贞本是很尊重,对他颇有好感的。

    一方面来说,数十年如一日的仗义疏财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此举极有侠风。

    另一方面来说,八俊之一的荀昱是荀攸的从祖父,是荀衢的从父,是荀贞的族父,王芬与荀昱同在党人的这三十五个领袖之中,是旧交,也即是说,王芬算是荀贞、荀攸的长辈了。

    王芬初到冀州刺史任上时,荀贞依惯例给他上了一道欢迎他到任的文书,文书既是以赵中尉的身份写的,也是以晚辈的身份写的。

    只是荀贞对王芬的这份尊重,却随着王芬的这道回文而损失了不少。

    贼情如火,冀州大乱,在此危急之时,首先想的不是调兵击贼,而居然是望气卜筮。

    这实在太让人惊诧莫名、不能接受了。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好在回文虽然晚下来了几天,总算下来了,而且全盘采纳了荀贞的建议,对荀贞而言,这也算是个安慰。

    荀贞召来刘备、邯郸荣、程嘉、岑竦、李博等府吏,并及许仲、辛瑷、江禽、文聘、陈午等武臣,还有赵云,把王芬的回文出示给他们。

    “张牛角、褚飞燕诸贼声势日张,博陵、巨鹿、常山、中山诸郡多陷其手,当此之时,我赵郡难以独安。方伯传下了檄令,命我郡的郡兵出境,抢占巨鹿杨氏县,击讨张牛角。”荀贞顿了一顿,询问堂上诸人,“诸卿可有异议?”

    诸人答道:“唯中尉之令是从!”

    大战在即,得先做个动员,鼓舞一下士气。

    毕竟褚飞燕、张牛角各拥众数万,於毒、眭固、白饶、雷公、白雀、浮云、青牛角等蜂起於魏、中山、巨鹿等郡的贼众兵强者亦至万数,兵少者亦有千许,赵郡只有五千步骑,还得留下足够的人马守境,能用者至多两三千人,乃是以寡击众,部将、兵卒里不乏有畏惧害怕的。

    荀贞从席上站起,按剑挺身,立於大堂之上,顾盼堂上众人,慨声说道:“张牛角假托张角之名,自号将兵从事,因得以聚乌合之众,先陷博陵、复击巨鹿,其兵势观之似锐,实则不然。张角何人哉?不用我说,诸卿也知。张角死於谁手?不用我说,诸卿亦知!”

    张角死在辛瑷之手,堂上诸人对此皆知。

    江禽、刘邓、文聘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程嘉笑道:“张牛角不知死活,想来最多是给玉郎再添上一道功勋罢了。”

    程嘉知道辛氏是荀氏的姻亲,辛瑷是荀贞的爱将,一向对辛瑷多有奉承。这个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很是熨帖,只可惜辛瑷性子疏懒,对他的这个马屁却没甚兴趣。

    荀贞哈哈笑道:“君昌说得不错!连张角都被玉郎给逼死了,何况一个假托张角之名起事的张牛角?小丑跳梁,不足道哉!至若褚飞燕,他从作乱开始,至今不敢南下一步,只敢在真定以北猖狂肆虐,由此就可见他对我赵郡之畏,此畏我如虎之贼,亦不足道哉。再至於於毒、白饶、雷公诸贼,更是不值一提,此数贼者,原本都是山贼,是和王当一样的鼠辈,我郡不出兵则罢,一旦出兵,以我全赵之数千精锐,击之易耳,破之易耳。”

    众人皆道:“正是!”

    荀攸虽无官身,但是荀贞的族侄,是荀贞最信用的人之一,位次仅在戏志才、邯郸荣、刘备之后,席位在邯郸荣之下。他起身说道:“张牛角、褚飞燕诸贼外强中干,观之似盛,实则不堪一击,中尉奋全赵之兵,扬诛张角之威,以攻则何城不破?以战则何贼不服?”

    许仲、辛瑷、江禽、文聘、刘邓、陈午等等诸武臣热血沸腾,轰然而起,俱皆从席上站起,或抽剑在手,或攘臂奋昂,齐声呼道:“中尉奋全赵之兵,扬诛张角之威,以攻则何城不破?以战则何贼不服!”

    “军令!”

    诸武臣躬身抱拳,行军礼,应道:“请中尉下令。”

    戏志才、邯郸荣、刘备等文吏亦起身下拜,应道:“请中尉下令。”

    赵云这个“客卿”也起身下拜,等候荀贞的军令。

    “今次奉刺史檄出郡击贼,贼固乌合,然用兵之道,首在一个稳字,卿等亦不可骄傲轻忽。”

    众人齐声应道:“诺。”

    鼓舞完士气,再提醒一下诸人不可大意,接下来就该调兵遣将,分派任务了。

    “出郡之前,先得保我赵郡安稳,君卿、志才、公宰……。”

    许仲、戏志才、邯郸荣应道:“在。”

    “你三人此次不必从我出郡,我留一千五百步骑给你三人,你三人务必要守好邯郸,以防魏郡於毒奔袭。”

    於毒如今还在围攻邺县,从常理判断,他应该不会来袭击赵郡,不过却也说不准,不能大意。

    许仲、戏志才、邯郸荣应道:“诺。”

    许仲是荀贞帐下的头号武臣,戏志才是头号谋士,邯郸荣是中尉府的头号府吏并且是邯郸本地人,有他三人留守邯郸,足以守城及安抚地方了。

    “君昌、阿午,你两人也不必从我出郡,我带兵走后,你两人就分去易阳、襄国,坐镇此二县,为我安稳边界。”

    程嘉、陈午应道:“诺。”

    他两人一个是易阳人,一个是襄国人,一个多智,一个勇武,有他两人坐镇易阳、襄国,足能够勾通现如今率兵镇守在郡北柏人、中丘的陈褒与邯郸之间的联系。有他们几个人在,赵郡不敢说稳若金汤,至少短期内、在没有大股贼兵来袭的情况下,可以保证无失。

    “玄德、子元,你两人也不必从我出郡,中尉府不可无人留守,等我走后,中尉府的诸般杂务就交由你二人与公宰全权负责了。”

    刘备、李博、邯郸荣三人应诺。

    “玄德,你与相府功曹魏畅相熟,我出郡之后,中尉府与相府的沟通就都交给你了,别的我不管,唯有一条:对留守邯郸诸营兵马的粮秣、军械供给绝不能断。”

    刘备略有点失望,他本还想着趁此次荀贞出兵之机,博点军功回来,但荀贞的命令既下,且又合情合理,他也只能接受。

    李博这个人虽然没有出众的才干,然胜在稳重细致,而且是荀贞的“旧人”,有他在中尉府协助刘备,足能保证府内与兵营的顺畅联系。

    这些人事安排,荀贞是经过仔细考虑的,留下的这几个人,每一个都能在他们的岗位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余下诸卿从我出郡。”

    江禽、辛瑷、刘邓等人齐声应诺。

    “元钦何在?”

    李骧的位次很靠后,他的席位差不多在诸武臣的最末尾了,忙出列躬身,应道:“下吏在。”

    “此次出兵,以你为先锋。”

    李骧大喜,先锋之任非常重要,观荀贞此前历次进兵,担任此职的均是他的心腹重将,比如刘邓,而这次却用李骧为先锋,这说明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骧在荀贞帐下的地位终於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大声应道:“诺!骧必不负此任。”

    “叔至何在?”

    陈到的位次在中间靠前,次於许仲、辛瑷、江禽、刘邓等西乡旧人,和高素的位次持平,应声出列:“在。”

    “此次出兵,以你为殿后。”

    从某种程度而言,殿后之任比先锋之任更重要,尤其是在兵败、前部或中军遭到敌人偷袭时。陈到性沉稳果敢,有他殿后,荀贞无后顾之忧。

    “诺。”

    “玉郎。”

    辛瑷出列:“在。”

    “你统骑兵,与我中军同行。”

    “诺。”

    荀贞帐下现而今称得上是人才济济,诸武臣里有勇猛的、有稳重的、有智勇兼备的、有善攻的、有善守的,人才多了,在排兵布阵上自也就游刃有余,能做到人尽其用了。

    任务分配完毕,荀贞令许仲、江禽等武臣道:“卿等各归本营,秣马厉兵,给你们两天的备战、动员时间,大后天上午,我即带兵出郡!”

    “诺。”

    众人散去。

    荀贞叫住了赵云,对他说道:“子龙,你不要着急,褚飞燕、张牛角、於毒诸贼并起,遥相呼应,要想破之,必须得一路一路来,等击灭了张牛角,夺回了巨鹿,下一步就可以联合高邑的州兵,攻复真定了。”

    赵云虽然牵挂家乡,恨不得现在就把真定攻复,可也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而且荀贞这几天给他详细讲过平贼的方略,对荀贞所谓之“欲破诸贼,必先取巨鹿”的方略他也是非常赞同的,因此掩住忧心,应道:“是。”

    “此次击贼,你如愿意,也和玉郎他们一起,与我中军同行吧。”

    “诺。”

    赵云此时对荀贞充满了感激之情,荀贞答应他上书州府,说到做到,当天就上书了州府,今天刚接到州府的回文,又马上着手布置出兵事宜,十分的雷厉风行,尽管说这一切并非都是为了帮他收复真定,事实上,即使没有他,荀贞也会在这几天上书州府的,可就眼下看来,荀贞此次之所以请战击贼却确实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起的,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来投荀贞本是冲着荀贞知兵善战的威名和谦恭下士的态度,现而今已不止如此,并且多了感恩之情了。

    “我见从你来的真定义从多无甲衣,……叔业。”

    宣康应道:“在。”

    “等会儿我写个条/子,你拿着去找君卿,叫他从军资里拨出一些甲械,交给子龙。”

    “诺。”

    赵云拜谢,说道:“多谢中尉。”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荀贞笑吟吟地把他扶起,叫他落座,转对留下来的戏志才、荀攸、邯郸荣、刘备说道,“相君想必也接到了方伯令我出郡的檄文,我得去给他说一声。”

    朝廷、州府下发给诸侯国的檄文,向来是相、中尉并名,一府一份,特别是有关军事的檄令更是这样。

    戏志才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玄德,你和我一块儿去。”

    荀贞走后,中尉府就要交给刘备、邯郸荣、李博代管,分配给刘备的任务是保持与相府的沟通联系,正好趁此机会,将此事说与刘衡。

    刘备应道:“是。”

    出了中尉府,荀贞与刘备同坐一车,典韦、简雍随行车侧。

    荀贞撩起车帘,瞧了眼简雍,回头笑对刘备说道:“对了,玄德,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云长、益德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次出兵,我想把他两人带上,不知卿以为如何?”

    关羽、张飞现虽在兵营里挂了个职,可到底是刘备的“宾客”,得问问刘备的意见。

    刘备心道:“就像中尉说的,魏郡的於毒正在围攻邺县,料来应无力击我邯郸,云长、益德便是留在邯郸,也无用武之地,与其如此,不如叫他两人跟着中尉出郡,以他二人的武勇,少说也能立个军功。有了军功,就能博个好点的出身。”应道,“悉从中尉之令。”

    “车里又无外人,叫我阿兄就是了。”

    “是,阿兄。”

    荀贞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几十万敌我兵马对垒鏖战的场面都见过,对即将来临的这场与张牛角、褚飞燕交锋的战事虽然有足够的重视,但在心情上并无太大的起伏,可现在却不禁“激动”起来。关羽、张飞、赵云,五虎将之三,此次都将从他出征,值得“志得意满”一回。

    他把“激动”的心情很好地掩藏了住,在刘备不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忽然升起来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道:“玄德啊玄德,你毋要怪我,非是我待你两面三刀,也非是我想夺你的班底,只是凡欲争国事者,岂能念私?天下在前,却是无半点情面可讲。”

    两天后,诸营备战已毕,相府也召集够了民夫。

    荀贞辞别送行的刘衡、黄宗、段聪和戏志才、许仲、邯郸荣、刘备、李博诸人,率步骑三千,民夫两千余,辎重数百车,出了兵营,向东北进发,入巨鹿郡,星夜兼程奔赴杨氏县。

    却方过巨鹿任县,还没到大陆泽,前方传来了一道州府急报。

97 出身未捷身先死

    第一更。

    ——

    荀贞率兵方过巨鹿任县,还没到大陆泽,前方传来了一道州府急报。

    “杨氏县失陷,张牛角进兵瘿陶。褚飞燕率步骑万余入巨鹿,与张牛角合兵。”

    这是急报的前半截,后半截是王芬的命令。

    他命令荀贞火速驰援瘿陶,进击张牛角、褚飞燕。

    “这是乱命啊!中尉,断然不能遵奉。”

    说话的徐福。为了锻炼徐福、许季的军事能力,荀贞这次出征把他俩也带上了。

    对王芬的这道命令,宣康也强烈反对,他说道:“我部只有三千步骑,只打张牛角的话还可以,但如今褚飞燕已与张牛角会合,贼兵远多於我,这仗怎么打?方伯这是让咱们去送死啊!……,中尉,在给方伯的上书中,你不是说了么?如果褚飞燕与张牛角合兵,则上策是咱们先分兵北上常山,以此调褚飞燕回师,然后再击张牛角,方伯在回文里不也同意了中尉的此策么?却为何又变卦了?怎么又令我部进击张牛角、褚飞燕的联军?”

    戏志才留在了邯郸,军中的首席谋士现在是荀攸。

    荀贞蹙眉询问荀攸:“公达,你怎么看?”

    “方伯怕是慌了神了。”

    高邑、杨氏、瘿陶三个县在地理上成鼎足之势,杨氏在高邑的东北边,瘿陶在高邑的东南边,三县彼此相隔均是二三十里。杨氏一丢,就等於是三个鼎足断了一个,瘿陶如果再丢,那么高邑就难保了。如只有张牛角一部,高邑和瘿陶或许还可以彼此声援,支撑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多了一个褚飞燕,瘿陶和高邑已难支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王芬自保尚且不及,又哪里还顾得上荀贞此前的上书和荀贞部的安危?

    荀贞心道:“褚飞燕、张牛角初起时,王芬坐守高邑,不肯弃城走,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胆识的人,却没料到……。”没料到王芬不仅相信方术,而且事到临头出昏招。

    他说道:“慌了神也好,没慌神也好,军令在此,该如何应对?”

    张牛角、褚飞燕这一合兵,他们的兵力已达到至少三万余人,荀贞部只有三千步骑,如果冒然进击,后果堪忧。荀贞是不想接受王芬这道军令的,可不接受也不行,不接受就是违令。

    两难的选择。

    荀攸说道:“方伯的军令不能不从。我部可先进军至瘿陶城外,与贼垒隔河相对,如此,一来可以呼应瘿陶城内的守军,以观贼势,待机而动,二来也可使贼兵不敢改击高邑。”

    瘿陶城南有条河叫泜水,离瘿陶最近处只有十来里地。荀攸说的“与贼垒隔河相对”指的就是在泜水南岸筑营。王芬之所以出此“乱命”,十有**是因为担忧褚飞燕、张牛角进攻高邑,既然如此,那就看住张牛角、褚飞燕,不让他俩进攻高邑。

    荀贞点头说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在任县休整了一夜,次日上午,全军开拔,继续北上。

    前行十余里,渡过渚水,绕过大陆泽,复行七八里,在距离泜水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天已近暮,荀贞令全军停下,一面就地筑营,一面遣斥候潜赴瘿陶城外打探战情。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斥候络绎归来。

    综合他们得来的情报,褚飞燕、张牛角两部合兵以后,褚飞燕奉张牛角为帅,甘居副手,他二人目前没有改击高邑的意图,正在日夜不息地猛攻瘿陶,并且他两人应是已知荀贞带部将到,在汥水北岸布置了数千人马,防止荀贞渡河。

    “贼兵共有多少?”

    “绕城连营,内外三重,旗帜如林,火光燎天,人声马鸣十里外可清晰听闻,少说三万人。”

    “除在泜水北岸布置了人马外,在别的地方还布置有人马么?”

    “在瘿陶与高邑间,亦布置了数千人马,观其旗号,是由一个叫杨凤的贼渠帅统带的。”

    “杨凤?……叔敬,你可听说过此人?”

    叔敬是岑竦的字。岑竦恭谨地起身,摇了摇头,躬身答道:“下吏不曾听闻。”

    “老迁,你可知此人?”

    蔡迁就是黄髯,他是黄巾余部,又在黑山里当了多半年的大贼,此次起兵的各路人马的底细他大多清楚,因此荀贞把他带在了身边,以备咨询。他答道:“迁被旧部劫持时,听过此人的名字,他好像是中山人,是张牛角的朋党,颇有勇名。”

    荀贞笑对荀攸说道:“张牛角、褚飞燕虽是贼寇,用兵倒是仔细,不但防着咱们奔袭,还防止高邑救援瘿陶。看来,他们对瘿陶是志在必得。”

    荀攸颔首称是,问那几个斥候:“张牛角、褚飞燕部的战力如何?”

    一个斥候答道:“较之黄巾精锐有不如,较之普通黄巾则胜之。”

    张牛角、褚飞燕的部众多是山贼,和如广宗死士这样的黄巾精锐比起来肯定不如,但与由百姓组成的普通黄巾相比,其战斗力上却是要胜之的。

    又一个斥候答道:“小人潜伏城外,观战许久,贼兵的攻城虽无章法,但贼渠帅张牛角、褚飞燕轮番上阵、身先士卒、十分悍勇,在他们的带动下,贼兵的攻势还是很猛烈的。”

    “张牛角、褚飞燕身先士卒?”荀贞笑对帐中诸人说道,“倒也不愧对他两人的绰号。”

    牛角者,意指能攻坚摧强,如牛角一样的坚硬锐利。飞燕不必说了,意指轻捷剽悍。

    如论武勇,帐中诸人是哪个也不肯自甘其后的,刘邓、典韦、江禽、李骧等,包括高素,又有哪个不是以武勇出名或者自以为武勇的?众人哈哈大笑,对张牛角、褚飞燕意甚不屑。

    得了斥候打探来的第一手情报,荀贞心里有了底。

    次日上午,吃过早饭,首遣李骧先行,荀贞自带中军继之,陈到统兵殿后,三千步骑进至汦水南岸。

    瘿陶一带河网密布,数十里方圆里有五六条较大的河水,北有位处在瘿陶与杨氏之间的洨水、济水,南有分布在瘿陶和任县之间的汦水、渚水等数河,而且南边还有冀州最大的一个湖泽,即大陆泽。

    这个地理环境是不利进行大规模作战的。

    这也是为什么荀贞在得知杨氏失陷,张牛角、褚飞燕合兵一处、进围瘿陶后,不愿意服从王芬的命令,与张牛角、褚飞燕短兵相接的一个缘故。

    如果战事失利,荀贞部连撤退都没有地方撤退,不管是向南、还是向西、又或是向东,到处都有河。前有河阻,后有追兵,这就是全军覆灭的前奏。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褚飞燕、张牛角猜出了荀贞有顾虑,所以在明知荀贞率部抵达到汦水南岸的情况下,依然猛攻瘿陶不停。

    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局面。

    汦水南岸,荀贞部三千步骑筑营造垒,按兵不动,汦水北岸,最南边是数千张牛角、褚飞燕部的驻兵,与荀贞部隔河相望,数里之外就是热火朝天的瘿陶战场。

    驻军南岸了三天,荀贞这一天登上高地,遥望北岸瘿陶,看了多时,又转顾对岸的贼兵。

    “咦?公达,你看,对岸的贼兵似乎有点异常。”

    荀攸望去,见对岸贼营里不时有骑马的小帅奔驰出入,相比前两天,营里乱了很多。他说道:“是有点异常,莫非贼营出了什么事情?”

    “我部又没有渡河,贼营能出何事?”

    “要不然就是张牛角、褚飞燕攻城不利,故此召诸贼小帅军议。”

    “有可能。”

    荀贞望着纷乱的贼营,心道:“现在如是晚上,对岸的贼营这么乱,却是一个我部渡河击之的良机。”他抚着短髭望了会儿,开口说道,“公达,我部已筑营北岸三天了,不能再按兵不动了啊。”

    “中尉的意思是?”

    “方伯命令我等驰援瘿陶,我与巨鹿太守郭典去年同在皇甫将军帐下效力,也算有旧,去年我还给他写了封信,请他照顾樊阿,而今我等既然来了,总不能在这儿做个看客。”边儿上没有外人,荀贞实话直话,“……话传出去,会很不好听的。”

    上有刺史的军令,近有瘿陶的友军守城奋战,荀贞如果只是在汦水南岸做个看客,传出去必然会有损他的声名。

    “话虽是如此说,但就眼下这局面,地利在贼不在我,我部如是冒进,恐会失利啊。”荀攸遥指汦水,“别的不说,就说这条汦水,我部就不好渡过。”

    对岸有数千贼兵把守,这条河的确不易渡。

    “三千步骑渡河固然不易,但如果人数少点?”

    “中尉是说?”

    “选个三二百的精锐,趁夜渡之,不求多大的战果,只要能起到骚扰对岸贼兵的作用即可。”

    荀攸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中尉打的是这个主意。”

    明知局面对己方不利,荀贞当然不会强渡寻死,可如果坐观又会对名声不利,所以干脆派个三二百人潜渡到河对岸去,骚扰对岸的贼兵一番然后再回来。这样一来,既避免了失利,同时也“遵从”了王芬的军令。

    “你觉得如何?”

    “我看行。”

    荀贞、荀攸相对一笑。

    两人商量已定,从高地下来,回到营中,召来诸将,荀贞正待下令,外边来了一个斥候。

    “报!”

    “何事如此仓急?”

    “张牛角死了。”

    “什么?”

    “张牛角率众攻城时中了流矢,伤重而死。”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个时辰前。”

    荀贞立刻想到了刚才在高地上时见到的贼营乱像,说道:“难怪对岸贼营纷乱!”他心思电转,霍然起身,转头处,荀攸也站起了身,两人相顾对视,不用言语,俱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荀攸喜上眉梢,说道:“中尉,此天赐良机!”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瘿陶解围就在眼前了!”

98 幸有螟蛉机变才

    瘿陶城外,张牛角、褚飞燕联军大营。

    第二更。

    ——

    帅帐中聚集了数十个各营小帅。

    众人围成一个环形,中间空出了一块空地,地上的席子上放置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就是死去的张牛角。

    张牛角四十多岁,虬髯红面,身体壮健,虽已死去,然依然给人以威武之感。

    在席子上首边儿,跪拜着一人,年约二十仈jiǔ,黑面短髭,健硕雄壮,尽管是跪拜在地上,却犹如半截铁塔也似,此即褚飞燕。

    褚飞燕和张牛角相识多年了,张牛角是冀州大侠,褚飞燕对他向来是执子侄礼的,这次张牛角起事便是被他说动的,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才起事了不到一个月张牛角就阵亡疆场。

    褚飞燕伏地恸哭。

    “褚帅节哀。张帅已故,再哭也无用处了。当下最要紧的,忠以为是该尽快决定我军的进止。”

    说话之人个子不高,嗓音却很大,他叫李忠,是常山郡的一个山贼头目,部下有一两千人,很早前就被褚飞燕收服到了帐下,因其声大,有个绰号,被人唤为“雷公”。

    “褚帅,张帅临终前令我等奉君为我诸部之帅,现今内有瘿陶未破,外有荀公虎视,而三军失帅,士气浮动,於我大不利也!当下之局,我军是该进还是该退,请你下令吧。”

    这个说话之人的个子也不高,然相貌堂堂,一双大眼,他名叫李修,因为眼大,被人唤作“李大目”。他不是常山人,也不是博陵或巨鹿人,是中山郡的一个豪杰,与张牛角关系不错,张牛角起事后,他带了两三千人来投,跟从张牛角征战博陵、巨鹿。

    雷公、李大目说完,余下的诸多小帅也纷纷出声,请求褚飞燕下令。

    阵前失帅是军中大忌,雷公等人虽多不识兵法,却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张牛角没死时,数万兵马团结在张牛角、褚飞燕身边,众志成城,士气高昂,而今张牛角一死,军心立刻不稳。

    说到底,瘿陶城外的这数万步骑是由多股人马联合而成的,其中有褚飞燕的嫡系,也有张牛角的嫡系,有奔着张牛角名头来的,也有奔着褚飞燕名头的,有愿意遵从张牛角的军令、奉褚飞燕为帅的,也有不愿意遵从张牛角的军令、心生异志、yù自立为帅的。

    比如杨凤,他就不愿意遵奉褚飞燕为帅。

    杨凤是张牛角的嫡系,在褚飞燕来前,他是张牛角军中的二号人物,直接听从他指挥的有两三千人马,和他交好、心向他的四五个小帅帐下合计一块儿也有两三千人马。三千加三千,就是六千人马,相当於联军五分之一的兵力,确也有资本和褚飞燕争上一争。

    他伏拜在席子的另一侧,正对着褚飞燕,一边痛哭失声,一边心里琢磨:“张帅昏了头,却怎么把我博陵、中山人的家底交给一个外人?”

    博陵本是中山郡地,博陵独自成郡还没有多少年,在很多中山人、博陵人看来,他们还是同郡之人。

    听得对面褚飞燕哭声渐止,杨凤也慢慢止住了哭声,借擦眼的机会,窥视了眼对面的褚飞燕,见他双眼红肿,哀戚满面,又心中想道:“装得还挺像,……他这次来与张帅会师,只带了万余人马,连同与我交好的诸小帅,现在铁定听从我命令的有五六千步骑,如果再争取一下,许些好处出去,我未尝不能再多争取到点支持,只要能再拉拢个几千人马,就可与他一争了!”

    杨凤盘算已定,随着褚飞燕一同起身,正要抢先说话,听得褚飞燕低沉地说道:“今得张帅把三军托付,燕愿改姓为张。”

    杨凤瞠目结舌。

    褚飞燕改姓为张,这是要以子事张牛角。

    杨凤盘算得再好,也敌不过褚飞燕的这一句话。

    父业子承,既然褚飞燕成了张飞燕,既然褚飞燕与张牛角成了父子关系,那张牛角的部队和在联军中的地位自然而然地就该由褚飞燕的继承。

    有了他这一句话,原先本不太服他的那些小帅也和杨凤一样无话可说了,诸人下拜,齐声说道:“请张帅下令!”

    张飞燕适才恸哭的时候,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张牛角阵亡的这个变故,最上佳的应对之策自是继续攻城,用一场胜利来为张牛角报仇,同时以此来巩固自身在联军的首领地位,只可惜现而今在汦水南岸有荀贞虎视,荀贞知兵善战,定然是不会放过张牛角阵亡、联军军心不稳这个对他有利的形势的,必定会渡河进击,如此一来,这个上佳之策就用不成了。

    只能选择其次之策。

    他立於诸小帅之前,下令道:“撤围瘿陶,全军退回杨氏。”

    杨凤忿然叫道:“退回杨氏?当此之时,难道不是该为老帅报仇?却为何撤围后退!”

    张飞燕登上联军统帅的第一道军令就被杨凤反对,他亦不着恼,和颜悦sè地说道:“父帅阵亡瘿陶城下,我等自应为我父帅报仇,只是汦水南岸现有荀公虎视,荀公,知兵善战,我部当暂避其锋。”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为老帅报仇了?好,你可以走,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打破瘿陶,尽屠其人,为老帅报仇!”

    “父帅,我之父帅也,我岂会不为父帅报仇?但是报仇也不能蛮干。”

    “那你打算怎么干?”

    “yù破瘿陶,必得先破荀公,去掉了我军的后顾之忧,然后才能尽力攻城。”

    “怎么先破荀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今的形势是:我军士气不稳,荀公养jīng蓄锐,外有荀公的虎狼之军,内有瘿陶坚城,如在这个局面下交战,我军必败,因此为避免失利,我军就得另外选择一个对我有利的战场,在那个战场上击败荀公。”

    “哪里对我军有利?”

    “便是杨氏了。”

    “杨氏为何对我军有利?”

    “杨氏现在我军的手中,我军如退回杨氏,首先,能避免内外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其次,杨氏南临洨水,也就是说,荀公如要击我,就必须要先渡过此水,这对我军有利。”

    “你说的好听,可你又怎能保证荀贞之会渡河击杨氏?如果他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

    “为何?”

    “杨氏离高邑不远,高邑是冀州的州治,汉刺史在焉,为避免我军改击高邑,荀公必会前来。”

    张飞燕侃侃而谈,帐中诸小帅尽皆钦服,杨凤亦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了。

    张飞燕顾视帐中诸人,问道:“诸君谁还有异议?”

    “我等无有异议。”

    “荀公战功赫赫,瘿陶城内的巨鹿太守郭典曾从皇甫公击天公将军,亦是知兵之人,他两人均不可小觑。今次我军撤围北退,需得万分谨慎。为防他两人率部追击,各营暂时都不要动,等会儿汝等归营后,不仅要照常攻城,而且攻势要更加猛烈一点,要做出不破瘿陶、不为我父帅报仇就不肯罢休的样子,以哄骗荀公、郭典。待到后天晚上,三军各营再悄悄依次绕城北去。”

    诸人应诺。

    “为确保万无一失,这次撤军,我亲为诸君断后!”

    听了张飞燕的这句话,连杨凤都有点佩服他了。

    内有郭典,外有荀贞,局面是极度不利联军的,在这种局面下断后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杨凤自问如果换了是他,他是绝不会主动提出断后的。

    ……

    汦水南岸,荀贞询问斥候:“贼兵动静如何?”

    “又开始攻城了。”

    “攻势如何?”

    “非常猛烈,褚飞燕等贼帅均亲临前阵,催促督战。”

    荀贞狐疑心道:“褚飞燕他们这是要为张牛角报仇么?”问斥候,“河对岸的贼营情况怎样?”

    “较之此前,多了两千步骑。”

    荀攸嘿然,说道:“中尉,褚飞燕这是在防我部渡河啊。”

    “又是给河北岸增兵,又是亲督攻战,褚飞燕意yù何为?难道张牛角之死对贼兵的士气没有造成什么打击?”荀贞又问斥候,“贼兵的士气如何?”

    “单从攻势来看,似乎甚旺。”

    荀贞问荀攸:“公达,你有何高见?”

    “张牛角是贼兵主帅,他的阵亡不可能不会给贼兵的士气造成打击,而今贼兵不但不乱,反而攻城愈烈,攸以为,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

    “张牛角死前指定了新的主帅,这个主帅并且已经得到了贼兵诸部的认可,此其一;贼兵攻城愈烈,有可能是在迷惑我等,此其二。”

    荀贞知道在张牛角死后是褚飞燕接任了诸部主帅之职,可张牛角才刚死没多久,难道褚飞燕就已经得到了诸部贼帅的认可?何其速也!

    他蹙眉深思,想了会儿,说道:“褚飞燕不简单,是个人物,确有可能已得到了贼兵诸部的认可。你说他‘攻城愈烈,有可能是在迷惑我等’,确实有这个可能。……来人!”

    帐下的斥候应道:“在。”

    “继续严密监视对岸,尤其是晚上,要时刻注意对岸的动静,以防他们夜遁。”

    斥候应诺退下。

    “中尉,还要不要遣兵渡河,sāo扰对岸贼兵了?”

    “且不急,等摸清了褚飞燕的底细再说。”

    河对岸贼兵诸部攻城不息,攻势比往rì强猛许多,不过入夜不久就停下了攻势。

    前几天,贼兵的攻城是rì夜不停的,这攻势一停下来,马上引起了荀贞的jǐng觉,但是据如流水也似来去的斥候回报,贼兵各营却都无撤退的迹象。

    荀贞在营里一直熬到天亮,确定了褚飞燕等没有夜遁,这才熬不住困倦,披衣睡下。

    这一rì,贼兵又是猛攻一天,入夜停歇。

    很快到了第三天,荀贞与荀攸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荀攸说道:“怪了,接连猛攻三天,毫无撤退迹象,难道说贼兵果然是yù为张牛角报仇?”

    荀贞却是个不肯大意的人,虽说连着熬了两晚没睡,这一晚却依旧jǐng觉十足,不肯放松对对岸的打探,是夜两更,斥候送来了消息:“城外的贼兵弃营北撤了。”

    “岸边的贼兵呢?”

    “也撤了。”

    荀贞立马抖擞起了jīng神,令道:“立即传我军令,命李骧部马上渡河!命中军、后军亦立刻备战,从我渡河。”

99 月黑雁飞弓马逐

    第一更。

    ——

    时当四月初,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夏的季节。

    四月的天气,不冷也算不太热,临着河边,夜风徐徐吹拂,甚是清爽,风中带着泛腥味的水气并及远处田野上的花香。

    夜风花香,这本是很诗情画意的一件事,可放到当下这个季节却不是件好事。往rì正常的年景,四月的风中带的应是麦香,而因褚飞燕、张牛角起兵之故,田野荒废,杂草乱花丛生。

    去年初chūn,张角起事,今年chūn三月,又张牛角、褚飞燕起事,冀州百姓实在是饱受战火之苦。

    “去年颗粒无收,今年二月刚种下麦种,三月就张牛角、褚飞燕作乱。”荀攸骑着马,从立在荀贞的马后,一边等中军、后军的兵卒出营列队,一边远望营垒外的原野,“麦苗还没长成就荒弃了啊,……恐怕今年又会是一个歉收之年。”

    “州东的渤海等郡听闻并无大股的贼兵作乱,至少那里能有些收成,较之去年还是好了很多的。”

    “希望如此罢。”荀攸默然了会儿,轻轻吟唱起了一首不知何人作词的冀州民谣,“‘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这首民谣是在去年皇甫嵩请朝廷减免冀州赋税后出现的,一经出现,很快就流传开来,无论男女老弱,几乎人人传唱,在冀州各地处处可闻。

    少年人对英雄总是充满崇拜的,平时话不多的许季在听到荀攸唱起这首民谣后,眼睛亮了起来,由衷地说道:“皇甫将军文武兼资,爱民如子,冀州去年能得他为州牧,实幸事也。”

    “是啊。如果皇甫将军还在冀州,张牛角、褚飞燕断然是不敢作乱的。”

    皇甫嵩如今是汉室第一名将,破豫州黄巾、破兖州黄巾、破冀州黄巾,兵锋所指,战无不克,单只巨鹿、下曲阳一战就斩获数十万,鞭张角之尸,枭其首传送京师,用无数黄巾兵卒的首级筑成京观,堆如山高,对没有作乱的百姓而言,他是救星,对叛乱的反民来说,他是杀星。

    宣康插口说道:“皇甫将军虽去了长安,可冀州还有中尉!有中尉在,褚飞燕、张牛角之乱早晚能被平定。”从荀贞任颍川郡北部督邮起,宣康就rì夜随侍他的左右,荀贞耐心地教导宣康为政、领兵之术,他两人名为“君臣”,实为“师生”,宣康对荀贞是十分的有信心。

    他们几个文吏在营外低声交谈,谈论这场乱事,辛瑷、江禽、刘邓、文聘等武臣则在营内指挥本部兵卒集结,预备渡河。

    荀贞驻马夜sè中,向西北远眺。

    西北边是汦水的方向,李骧已经带本部兵卒和数百民夫先发,争分夺秒地赶去河边搭建浮桥。

    汦水宽约数十丈,河流虽不湍急,但很深,徒步是无法渡过的。荀贞率部抵达河边后,前几天尝派人搜集渡船,但大部分的渡船都被对岸的贼兵烧毁,只得到了几条小小的渔船,远不足以供三千步骑、两千余民夫、数百辎重车渡河,因而,必须得搭建起浮桥。

    搭建浮桥的材料,荀贞早命宣康和兼管后勤的荀成准备好了。

    ——荀贞最先起兵的时候后勤就是由荀成管理的,后来荀成奉他的命令回去颍yīn,在此期间,后勤由李博、宣康代管了一阵,当荀成前数月从颍yīn回来后,后勤的工作又转由他负责。

    从荀贞这个位置,看不清数里外的汦水,但可以看到汦水两岸星星点点的火光。

    对岸的火光是贼营的,据斥候回报,对岸贼营里已经没有了人,这些火光是他们走前专门留下的火把,用来迷惑荀贞的。岸这边的火光则是李骧部兵卒和那数百民夫打的火把。

    “什么时辰了?”

    典韦瞧了眼放在营门口的大漏壶,答道:“二更五刻了。”

    “中卿,你去河边看看李元钦搭好浮桥了没有。”

    原中卿接令,带了两个亲兵,打起火把,驰马奔去河边。

    “伯侯,你去催一催玉郎、伯禽、阿邓、仲业他们,告诉他们,一刻钟后全军开拔。”

    左伯侯接令,驰奔回营,去催辛瑷诸人。

    荀贞回头把荀攸召到近前,问道:“信使回报了没有?”

    荀贞部与贼兵中间隔了一条河,虽知褚飞燕等贼兵已撤,可短时间内却无法追击,故此,为免城中守军不知此事,耽误战机,他遣了几个信使去把“贼兵已撤”这个敌情通知城中。

    荀攸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

    荀贞极目远眺,隐可见对岸数里外瘿陶城上稀疏的火光,侧耳倾听多时,不闻有兵马交战之声,他惋惜地想道:“贼兵接连猛攻瘿陶多rì,城内守军早就疲惫不堪,想来是根本没有想到贼兵居然会在今晚撤退,因此无备。”现在是深夜,深夜撤军是很容易出乱子的,别说缺乏训练的贼兵,就是训练有素的汉兵如果在夜晚撤退时忽然受到攻击也会三军大乱,城中如果能及时发现贼兵撤退,出城追击,必将能取得一场胜利。

    一刻钟很快就到,辛瑷、江禽、刘邓、文聘、高素诸武臣在荀贞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集结,两千余步骑整整齐齐地列阵营门口。

    荀贞唯恐被褚飞燕等逃掉,急着渡河追击,没有多说话,只在诸部步骑前边驰马巡视了一遍,即下达命令:“开拔!”

    步骑在前,民夫与辎重车在后,数千人马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也似,奔向汦水南岸。

    路上,碰见了回来的原中卿,他向荀贞禀报:“李骧搭好了浮桥。”

    “他人呢?”

    “他请小人禀报中尉:‘对岸贼去已久,为追贼兵,不能等中尉率部到了’。他已带其本部兵马率先渡河了。”

    “很好。”

    荀贞传下令去,命各部加快行军的速度,到得河边,被李骧留在岸上的数百民夫迎接上来,在他们的帮助下,二千余步骑顺利地经由浮桥渡过了汦水。

    荀贞没空等后头的民夫、辎重车渡河,留下荀成带了二百人马坐镇河边,自带中军、后军绕过对岸贼兵留下的空营,扑向瘿陶城下。

    关羽、张飞、赵云和典韦一块儿,从行在荀贞的侧后。

    荀贞回顾他三人,见张飞神sè兴奋,赵云紧握矛柄,关羽看似面sè如常,但从他连须囊都忘了带上即可看出他对这场夜击也是跃跃yù试。

    关羽、张飞、赵云都是虎将,血液里天生就带着战争的因子,这种为战争而生的人,要想得到他们的效忠只给他们尊重是不够的,还得给他们用武之地。

    荀贞迎风驰马,召他三人近前,笑道:“云长、益德、子龙,贼兵数万在前,卿等可愿先击?”

    张飞大声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飞年少时从师学过《诗》、《经》,虽是个武人,但文化造诣不低,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亦能文绉绉地咬文嚼字、掉个书袋。

    赵云朗声答道:“正yù请为中尉击贼!”

    “好!”

    荀贞传令辛瑷,命他分出百骑,交给关羽、张飞,赵云自有真定义从跟随,令他三人向西去追击贼兵,又令辛瑷带余下的骑士向东去追击贼兵。

    关羽单手策马,空出一手抚须,乜视前边夜sè,哼声说道:“何需步骑跟从,羽一马一矛足矣!”

    荀贞笑道:“稍许骑士,为云长壮声势耳。”

    关羽、张飞、赵云冲荀贞行了个军礼,带着这百骑和数十真定义从拨马向西,绝尘而去。辛瑷带余下的骑士拨马向东,追击而去。

    因为不知道褚飞燕等部的去向,所以不能只往一个方向追,得分兵追击。两路骑兵去后,荀贞带着步卒沿着李骧部留下的脚印,直奔北去。

    行不多远,路边田野上见到了几具尸体,远看之,其衣装铠甲似是荀贞麾下的兵卒。荀贞心中一喜,心道:“李骧追上贼兵了?”

    原中卿打马上去,至近处看了眼,转马归回,禀报荀贞:“中尉,是先前派去通知城内贼兵已遁的那几个信使。”

    难怪瘿陶城里至今没有动静,原来是信使被贼兵撤退前留下的暗哨给截住了。

    荀贞嘿然,旁顾荀攸,说道:“贼兵中亦非无有智者,撤军前不忘留下暗哨,可算知兵之人。”

    远处瘿陶城上火光大作,嘈乱声起,却是城上发现了荀贞部这数千步骑。

    荀贞部数千人没有掩饰行踪,如果说数百骑踏马奔行的声响还不足以被城中听到,三千步骑的火把足以引起城中的jǐng觉了。

    这时,荀贞部离瘿陶城已不太远,借助城头的火光,荀贞遥见一个高冠黑衣的官吏登上了城楼,七八个披甲的武士簇拥从行。

    “此必是郭太守。”荀贞召来宣康,“你去城下通报。”

    宣康接令,带了四五个骑士,从军中奔出,往去城下通传。

    荀贞不管城里的动静,接着率部往北边去,往前又行了两三里,路边碰上了李骧留下的几个兵卒。

    荀贞召他们近前,问道:“可见着贼兵的踪迹了?”

    “见着了。”

    荀贞大喜,问道:“在哪里?”

    “我部追击至此,望见了贼兵殿后的部队,李君命我等留下来给中尉指路,他自带部卒追上去了。”这几个兵卒指向西北边,说道,“贼兵殿后的部队一路向济水逃去。”

    荀贞立刻传令,“召玉郎、云长诸君回来!令他们分从左右奔行穿插去济水南岸。”

    两个传令官接令,打马奔去。

    荀贞复带诸部顺着这几个兵卒指的方向继续追击,路上,他问这几个兵卒:“殿后的贼兵有多少?”

    “三四千人。”

    “可知是以何人为首?”

    “遥见其旗,上书一个张字。”

    贼兵中最有名的张姓之人当然是张牛角,而今张牛角已死,这个留下殿后的又会是谁?据荀贞打探来的情报,除了张牛角之外,贼兵里似乎没有特别有名的姓张之人了。

    荀贞心中一动,忽然想道:“张牛角死后,褚飞燕改姓张。这个留下殿后的人莫非就是他?”

    荀贞已经很重视褚飞燕了,但如果这个殿后之人果真是褚飞燕的话,那对褚飞燕的重视还得再提高一个档次。荀贞知道褚飞燕在张牛角之后接任了黑山军的统帅之职,身为统帅,却主动带兵断后,即便此举是为了稳固他统帅的地位,这份决断、胆气也非常人可有。

    荀攸打断了荀贞的思索,说道:“中尉,城门开了。”

    荀贞转头望去,见东北边的瘿陶城门大开,一支人马从城中出来,最前打着一面黑底红字的大旗,上书一个郭字,是巨鹿太守郭典亲带步骑来追击贼兵了。

    “中卿,你去把贼兵逃遁的方向报於郭太守。”

    原中卿接令,飞马前去传讯。

    ……

    郭典正当壮年,但因为这些天没有睡好之故,看起来很是疲倦,得了原中卿的报讯,他带着八百郡卒紧随荀贞部向西北奔去。

    “宣君,荀中尉此次带了多少人马来援我巨鹿?”

    “三千步骑。”

    “自去年军中一别,说起来,已有大半年没见过荀中尉了。我听说荀中尉在赵郡先后击平了数股巨贼,斩获数万,今次张牛角、褚飞燕生乱,冀州半壁动荡,而独赵郡无事,荀中尉不愧是皇甫将军看重的人啊。”

    郭典与荀贞的交情不深,他两人只是同在皇甫嵩帐下效过力罢了,这次荀贞带三千步骑出郡来驰援他,虽从宣康这里听说是因为刺史的檄令,但郭典对此依然充满了感激。

    “中尉命我代为致歉,为追击贼兵,不能在城外迎候府君,失礼之处,请府君毋要责怪。”

    “中尉统兵出郡,救我巨鹿,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责怪?”

    贼兵已撤,荀贞渡河来到,郭典肩上的压力顿时为之一轻,与宣康、原中卿谈谈说说,五更前后,他与部下的郡卒来到了河边南岸。

    南岸上,正一场激战。

    宣康、原中卿前头引路,带着他找到了荀贞。

    “多谢中尉相救之情!”郭典下揖行礼。

    荀贞闻声回头,忙快步近前,回礼笑道:“郭公!别来无恙啊?”

    “全亏了中尉驰援,我瘿陶才得以保全。”

    “说来惭愧,因汦水北岸有数千贼兵驻守、我部亦缺船渡河之故,我在汦水南岸待了三天,未能尽早过河,以至贼兵围城至今。救援来迟,还请郭公勿怪。”

    郭典跟着皇甫嵩打过仗,知些兵事,能够理解荀贞为何不能早点渡河,说道:“前数rì,闻得贼帅张牛角中矢而亡,本以为贼兵会就此撤退,却不料彼等非但不退,攻势愈烈,想来若非中尉在河对岸虎视,这瘿陶之围还不知道会到何时!”

    他这话说的不错。

    褚飞燕之所以撤兵,固然主要是因为张牛角一死,联军士气不稳,他得换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来巩固他联军主帅的地位,此外,亦有对岸有荀贞、他担忧荀贞会趁机进击的缘故。

    河边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划破静夜,郭典转目观瞧,说道:“战事如何?”

    “来得晚了,没能追上贼兵的主力,也没能咬住殿后的贼兵,只抓住了个尾巴。”

    李骧部追上了殿后的贼兵没错,但李骧部的兵卒不多,没办法把有三四千之众的贼兵全部咬住,只缠住了不到一千贼兵,余下的两三千贼兵或乘船、或通过浮桥已经渡到了对岸。

    对河这边的战事荀贞不太关注,区区千余贼兵,消灭他们只是早晚之事,他遥指对岸,对郭典说道:“郭公,看见那面贼旗了么?”

    渡到对岸的那两三千殿后贼兵没有急着走,正在有条不紊地焚烧渡船、浮桥。一面书写着张字的大旗在这数千贼兵中迎夜风招展。

    郭典答道:“看见了,这是张牛角的旗,张牛角死后,此旗似被褚飞燕接用了。”

    瘿陶被围多rì,郭典对张牛角的这面军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郭公来前,我部兵卒抓了几个俘虏。我细细地审问过了,褚飞燕已改姓张,接任了张牛角贼帅的位置,今夜贼兵撤退就是由他断后的。”

    郭典吃了一惊,说道:“此贼好胆识!”

    “可不是么?……,郭公,假以时rì,此贼必是我冀州大患。”

    留在河这边的千余贼兵自知在劫难逃,负隅顽抗,虽已被李骧、江禽、刘邓、文聘等各率部曲分割包围,然而却仍战斗不息,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呼声。

    郭典愕然,说道:“这是……?”

    “被褚燕留在河这边的贼兵俱是黄巾余寇。”

    也只有信仰坚贞的黄巾余部才会在没有退路的绝境下仍不投降,褚飞燕可谓是“知人善用”,如果换了是山贼在河这边断后,荀贞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碾压过去,恐怕战事早就结束了,褚飞燕也万难从容不迫地在河对岸烧船焚桥。

    黄巾余部尽管斗志坚定,拒不投降,可毕竟人少,战斗力亦不如荀贞的部曲,他们在河边的阵地逐一地被江禽、李骧等人夺据,天快亮时,只剩下了七八个坚垒还在他们的手中。

    对岸的褚飞燕烧完了渡船、浮桥,毫不停留地弃仍在奋战的黄巾余部而去。

    荀贞目送他们远去,望着褚飞燕的大旗渐行渐远,心知这一场追击战只能到此为止了。

    荀贞部的步卒从出营到现在,半夜之间,奔驰了近二十里,杀贼近千人,攻势不免稍钝,而余下的几个黄巾余部的坚垒都是由黄巾中的勇士组成,遂久攻不克。

    如雷的战鼓声中,数骑奔出荀贞部的阵中,自西而击之,又一骑士和数徒步甲士从另一侧的荀贞部阵中奔出,自东而击之。由西而击的数骑驰马挺矛,奔腾叱咤,途经处,折坚摧垒。从东进击的数个徒步甲士持戟使刀,奋勇争先,经行处,冲阵溃敌。

    郭典看得目眩神迷,张口结舌,东边的骑士和徒步甲士他认得,是荀贞帐下最为英勇的辛瑷、刘邓诸人,西边的这几个骑士他认得两人,骑红马的是关羽,骑黑马的是张飞,乃是刘备帐下的两员猛士,听说刘备现在赵郡给荀贞当中尉功曹,关羽、张飞从荀贞征战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余下一骑却是谁人?观其年岁不大,然白马铁矛,骁勇武猛,初升的朝阳洒下光辉,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甲,愈增不凡之姿。他问荀贞道:“中尉,彼白马骑士是谁人也?”

    “常山赵子龙。”

100 将军百战以奇胜

    第二更。

    ——

    济水南岸,小战一场,荀贞部歼敌千余,褚飞燕亲断后,护联军主力从容远撤。

    此一战虽未非大胜,总是解了瘿陶之围,也算是完成了州刺史王芬的军令。

    郭典感谢荀贞率部驰援,邀荀贞进城,设酒摆宴,尽地主之谊。

    瘿陶被围多日,一朝解围,县中军民欢腾,尽管因是军争方罢,仓促间难以置办好宴,但遥闻着太守府外百姓们的欢呼热闹之声,参与酒席的众人心情都很不错。

    荀贞没有带太多人赴宴,只带了荀攸一人,陪坐的多是太守府、瘿陶县寺的吏员和地方士绅大姓。太守府、瘿陶县寺的吏员倒也罢了,地方士绅里有一人却是荀贞久闻大名的。

    此人姓田名丰,字元皓。

    荀贞於前世时即知此人之名,知道他是袁绍帐下的谋士,后被袁绍冤杀,这一世来到冀州赵郡为吏,在与刘衡、邯郸荣等议论冀州士人的时候更是多次听他们提及此人之名。

    酒席开始前,郭典给荀贞介绍陪坐的诸人,当介绍到田丰时特地加重了语气,对荀贞说道:“今次守城御贼,多赖田君之谋。”

    荀贞行礼笑道:“田公之名,贞久闻之,今得相见,幸甚至哉!”

    田丰年约四旬,白面长须,面对荀贞的谦谨行礼,并不像别的府、县吏和士绅一样以大礼回之,而仅是行了个揖礼,答道:“中尉威震赵郡,丰亦久仰君名。”

    荀贞对田丰的“揖礼”并不在意,因为一则他知田丰“性刚”,二来也知田丰现在虽是白身,但据刘衡、邯郸荣所说,他此前却也是任过朝吏的。

    田丰博学多识,名重州党,早年间被太尉府征辟,为太尉府吏,后被举州茂材,迁侍御史。

    “茂材”,是比孝廉还要高一等的察举科目,能被举为州茂材的,要么是权贵子弟,要么是才德出众,田丰显然是后一种了。“侍御史”,是御史大夫的属吏,共十五员,品秩不是太高,六百石,但权力不小,“掌察举非法,受公卿群吏奏事,有违失劾举之”,前汉名臣严延年为侍御史时,弹劾过大将军霍光,有汉以来,有很多遣侍御史捕捉大臣的例子。

    田丰又是茂材的出身,又任过侍御史,本身又性子刚傲,自恃才高,能对年纪轻轻的荀贞行个揖礼已是看在他颇有战功的份儿上了。

    荀贞笑道:“我听我府中主簿说,公昔年因痛恨污浊当权、英贤被害,遂弃官归家。公清直耿亮之气,令人敬佩。”

    田丰适才说“中尉威震赵郡,丰亦久仰君名”,这句话不是客套,他的确是久闻荀贞之名了,今日见着荀贞,表面上他无甚异样,内里其实颇为惊讶的。

    他心道:“虽然听说荀贞之年岁不大,但纯凭战功、不借家声而早贵至此,却也少见。”回答说道,“如论清直耿亮,丰不及六龙先生,亦不及贵郡李、杜、贾诸公。”

    “六龙先生”说的是荀爽,“李、杜、贾诸公”说的是颍川先贤李膺、杜密、贾彪。李膺、杜密一个被士人赞为“天下楷模”,一个被士人赞为“天下良辅”,并列八俊,齐名前代,世称“李杜”,贾彪虽不在党人领袖的名中,然是当时太学生的领袖,与荀爽齐名,郡人赞誉荀爽“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贾彪亦得有郡人类似之赞:“贾氏三虎,伟节最怒。”

    这就是出身名族和郡里多名士的好处了。

    不管走到帝国的哪里,把族姓一亮出来,如果对方是士人的话,就能立刻得到对方的接纳。

    荀贞叫荀攸过来,笑对田丰说道:“此我族侄荀攸。”

    荀攸在颍川名气不小,但在冀州就没甚名气了,不过不要紧,他没有名气,他的祖父、从祖有名气,他从祖荀昱是八俊之一,祖父荀昙亦有名於前代,说起他的诸祖,田丰甚是仰慕,说道:“丰昔年少时,久仰越巂、广陵二公之刚直美名,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二公的后人。”

    越巂指的是荀昱,荀昱当过越巂太守。广陵指的是荀昙,荀昙当过广陵太守。

    荀昙兄弟昔为太守时,兄弟皆正身疾恶,志除阉宦,宦者的支党宾客有在其治内者,纤罪必诛,荀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李膺俱死,荀昙亦禁锢终身。田丰也痛恨阉宦,他辞官就是因为看不惯阉宦擅权,在这一点上,荀昙兄弟是他的同道前辈了。

    郭典介绍过田丰后,又重点介绍了一人,这人却是荀贞的旧识,上次荀贞从皇甫击张角,就在巨鹿见过此人,——当时田丰不在巨鹿,去了外地访友,故此那次未能相见。

    荀贞的这个旧识不是官身,也非士子,是瘿陶的一个大姓家长,姓冯,冯氏不止是瘿陶的大姓,且是巨鹿的冠姓右族,巨富之家,良田数万亩。

    “去年歉收,郡府乏粮,今次所以能坚城固守至今,多亏冯大家慷慨开库,借给了郡府万石粮秣。”郭典说道。

    冯氏的这个家长年纪不小了,得六十多岁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绣衣高冠男子立在冯氏家长的身边,是他的儿子,名叫冯伉。荀贞与冯伉是初见,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此人鹰目鸷鼻,给人以阴沉之感。

    有资格参与此次宴席的都是有身份之人,郭典一一介绍完毕,诸人落座。

    宴中,难免说及此次的张牛角、褚飞燕之乱。

    瘿陶之围虽解,巨鹿却尚未全境收复,郡南的杨氏、下曲阳等县还在贼手。

    荀贞问郭典:“不知府君下步是何打算?”

    “唉,贼众我势,我郡兵少,不瞒中尉,我虽有击贼安境之心,奈何却无此力啊。”

    郭典也是运气不好,去年皇甫嵩击黄巾,冀州的主战场就是巨鹿,相比冀州余郡,巨鹿受害最大,百姓十不存三,田地大片荒废,元气尚未恢复,今年又迎来了张牛角、褚飞燕的入侵。

    田丰问荀贞:“中尉此番带兵出郡,入巨鹿,是奉的方伯之令?”

    “正是。”

    “方伯的檄令上都说了什么?”

    “令我驰援瘿陶。”

    “未提及我郡郡南诸县么?”

    荀贞知田丰问这句话的用意。巨鹿兵少,无力收复郡南,田丰这是想借荀贞之力。他如实答道:“并不曾提及贵郡郡南诸县。”顿了顿,又道,“我已遣人去高邑,向方伯禀报贼兵北遁一事并及询问方伯下步的平贼策略,方伯的回文可能很快就能传来。”

    瘿陶离高邑只有二三十里,快马来回一天就够了,最多两天,王芬的回文就能来到。

    荀贞见田丰若有所思,知他是名重后世的大谋士,猜他或许会有平贼之策,乃笑问道:“想必田公定有平贼良策,贞愿闻之。”

    田丰说道:“中尉可知前朝李左车?”

    李左车是楚汉之际的谋士,其祖父是战国时赵之名将李牧,秦末诸侯并起,他辅佐赵王歇,以功被封广武君,赵亡之后,韩信曾向他求计,他回答“百战奇胜”,韩信因之攻复燕、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句名言就是李左车说的。

    李左车是柏人县人,荀贞答道:“贞为赵中尉,去年行县,至柏人县,尝去过李左车的故里。”

    “昔淮阴侯问计李左车,李左车答曰:‘百战奇胜’。而今贼众我寡,欲想胜之,无它策,唯用奇而已。”

    “计将安出?”

    “张牛角身死,贼军心必乱。褚飞燕是真定人,他信用的人也多是真定人。方伯如能趁今贼乱之机,尽出州兵精锐,奔袭真定,必会引发贼军内部的分裂,——褚飞燕肯定会回师援救真定,但别的贼兵却不一定会跟着他去,当其时也,我军可舍弃其余,专击褚飞燕,州兵居前,府君与中尉在后,两面夹击,不仅尽复郡南诸县易耳,尽灭褚飞燕也非难事。”

    确如田丰的分析,褚飞燕尽管通过种种手段使贼兵各部承认了他主帅的位置,可到底根基还浅,在这个时候,稍微给点外部的压力或者诱因,他们内部可能就会出现分裂,州兵奔袭真定就是给他们的压力和诱因,褚飞燕肯定是会去救真定的,可其余诸部的贼兵如杨凤等却不一定会跟着他去,如此一来,贼兵内部就分裂了,而一分裂,他们的力量就变得弱了。王芬、荀贞、郭典舍弃余贼,专击褚飞燕,就算不能将之尽灭,也必能重创之。

    褚飞燕一旦被歼灭或者受到重创,诸部贼兵失去了主帅,就将会各自为战,待到那时,汉兵分而击之,克之不难。

    田丰话音落地,见荀贞与荀攸相顾而笑,问道:“怎么?”

    “公与公达不谋而合,我已将此策写入呈给方伯的上书中。”

    “原来如此!”

    席上一个府吏说道:“此策实为良策,只是不知方伯会否采纳?”

    田丰拈须说道:“方伯当今名臣,素有高名,自然高见远识,想来是定不会拒用此策的。”

101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一更。

    ——

    荀贞在瘿陶城外驻兵两日,等来了王芬的回文。

    却与田丰的预料不符,王芬没有采纳“击真定以分裂贼兵、先取褚飞燕、后击其余诸贼”的计策,而是令荀贞与郭典合兵北上击杨氏。

    饶是以荀贞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看到这条军令后也差点没把它揉成一团扔出去。

    田丰没他的城府,当即变色,说道:“王文祖名列‘八厨’,我本以为他是一个智谋高远之士,却不料竟是如此的智短谋浅!竖子不足与谋!”

    文祖,是王芬的字。

    昨天宴席上,田丰没有表现出他刚傲的一面,今天荀贞见识到他火爆的脾气了。

    郭典愁眉不展,说道:“褚飞燕诸贼都退去了杨氏,彼等有数万之众,又有坚城为凭,杨氏城南且又有洨水为壕,而咱们这边,我与中尉合兵亦不足五千之数,如何击之?”

    荀贞上次献策建言,王芬没有听,这次仍然没听,两次不听的原因一样:害怕褚飞燕击高邑。

    郭典唉声叹气,又说道:“方伯此令、方伯此令……,唉。”

    田丰断然说道:“府君、中尉,王文祖此令乃是昏聩之令,绝不能从之!”

    郭典苦着脸说道:“军令如山,怎能不从?”

    田丰凛然说道:“‘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守,君命有所不受’。”

    ——此话出自《孙子·变篇》。

    郭典问荀贞的意思:“中尉以为呢?”

    “府君,冀州生乱,诸郡自保不暇,现可用之兵除了数千州兵,便只有你我两郡之兵。你我两郡之兵如果覆亡於洨水之岸,则巨鹿、赵郡,包括高邑都将不复我有。”

    “中尉的意思是?”

    “方伯击杨氏之令,实不可从。”

    “牧伯权重,我等如不从命,恐会受劾。”

    本朝的刺史远比前汉权重,从一个细节就可看出:本朝自光武皇帝以来,在皇帝颁发的正式诏书中经常会把“刺史”放在前,把“二千石”放在后,而这种把“刺史”置於“二千石”之前的写法在前汉是几乎没有的。前汉的刺史只有监察部内郡国守相之权,而本朝的刺史还能干预地方政事,并从安帝、顺帝年间起,因为随着戚、宦之祸的加剧和皇权的日益削弱,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各地起义此起彼伏,刺史又被普遍地被赋予了领兵统郡之权。

    去年初,王允被朝廷拜为豫州刺史,携荀爽、孔融诸州吏至颍川,就曾统带郡兵协助皇甫、朱俊平乱,在皇甫嵩、朱俊转去别州之后,豫州的兵事更是由王允全权负责。

    豫州如此,冀州亦不例外。

    荀贞、郭典如不服从王芬的军令,王芬固然无权处置他俩,可却能上书朝中,劾奏他二人。

    前汉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任位者,事皆先下三公,三公遣掾吏案验,然后黜退”,本朝则是“不复委任三府,而权归刺举之吏”,“有所劾奏,便加退免”。这也就是说,只要王芬劾奏他俩,不需要像前汉时还得再由三公遣吏案验,朝中马上就会对他们加以“退免”。

    这也是为什么荀贞此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照王芬的命令带兵来了瘿陶之故。

    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再听令了。

    “府君勿忧,我自有办法劝方伯收回此令。”

    郭典讶然,问道:“敢问中尉有何妙计?”

    荀贞笑了一笑,却不肯说,只道:“府君且请等着就是了。”

    回到军营,荀贞又写了一道上书,命人送去高邑,两天后,王芬的回文下来,果然收回了此前的命令,改令荀贞与郭典“见机行事”。

    郭典、田丰啧啧称奇,追问荀贞是怎么说服了王芬,荀贞却就是不肯回答。

    ……

    高邑,州府。

    王芬拿着荀贞最新的上书,读之再三,连声说道:“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

    陪坐堂下的一个州吏问道:“何事值得明公感叹连连?”

    “没有想到荀贞之不仅知兵善战,而且对望气卜筮之术也甚是精通。”

    “此话怎讲?”

    “你看他的这封上书。”

    这个州吏离席起身,来到王芬的案前,接过荀贞的上书,展开细看,却见荀贞在书中写道:“贞夜观北方之气,云赤而仰,此败气也。筮而后卜,俱凶象。如击杨氏,恐不利。”

    这个州吏看罢,笑道:“明公,下吏虽是冀州人,也知颍川荀氏家传《易》学,荀中尉家学渊源,通晓卜筮之术有何奇怪?”

    王芬点头称是。

    王芬早就知道《易》是荀氏的家学之一,他昔年与荀昱、荀昙兄弟相熟,和荀爽也有过数面之缘,对昱、昙、爽三人在《易》上的造诣佩服得是五体投地,——要非如此,他也不会轻信荀贞上书中所云之“击杨氏,恐不利”。

    ……

    假托望气卜筮之言,荀贞把王芬糊弄了过去,哄骗他收回了成令。

    可只让王芬收回成令却还不够,还得想办法把褚飞燕从杨氏、从巨鹿赶走才行。

    褚飞燕一日不离开巨鹿,荀贞此次出兵就一日不算功成。

    兵营里,帅帐中。

    荀贞、荀攸、宣康、徐福、许季等人立在地图前,讨论该如何才能把褚飞燕逐出巨鹿。

    徐福说道:“杨氏周边的地形有利於贼兵,我军不能硬攻,要想把褚飞燕赶走,只能智取。”

    荀攸以为然,颔首说道:“前数日在郭太守为迎中尉而摆的酒宴上,田公引李左车之言,云‘百战奇胜’,现在就是用‘奇’之时了。”

    正面交战没有把握取胜,那就只能出奇兵,以奇胜之了。

    荀贞细细审察地图,问徐福、许季、宣康:“卿等可有逐贼之策?”

    宣康、徐福、许季皱眉思忖,一时均无计策。

    “公达,你可有良策?”

    “倒是有一策,只不知可行与否。”

    “说来听听。”

    荀攸上前一步,手指点在地图上瘿陶的位置,向下滑动,滑过汦水,随后转向右移,顺着汦水的河道折往斜上去,最后停在了汦水北岸的一个地方。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荀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地图,入神地深思了会儿,荀贞重重地在荀攸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击了一拳,说道:“就按此策来!”

    宣康、许季没有看懂。

    宣康惑然不解地问道:“荀君的意思是建议我部从此地渡河,偷袭杨氏么?”

    荀攸手指最后停留的地方名叫薄落亭,在杨氏的东南边,离杨氏有二三十里地。褚飞燕等贼就算是再谨慎小心,也不可能会在离杨氏三十里的地方布防,从此地偷渡过河是完全可行的。

    许季也是大惑不解,说道:“刚才不是说不能硬攻杨氏,只能智取么?就算从此地偷渡过河了,可最终不还得硬攻么?”

    荀贞见徐福注目地图,独不出声,乃笑问道:“阿福,你可猜出了公达之意?”

    徐福答道:“荀君之意应是:我部先诈做南撤归赵郡,然后潜行向东,顺汦水西北上,从荀君最后落指的这个地方渡河,……。”

    荀贞含笑问道:“接着呢?”

    “接着北上击阜城。”

    一言既出,宣康、许季恍然大悟。

    宣康喜道:“此避实就虚,围三缺一之策也!此策如能得行,诸贼唯有弃杨氏西北遁。如此,杨氏可以收复,巨鹿郡南亦可收复了。”

    阜城县不是巨鹿郡地,是安平国地,位在巨鹿与安平的接壤处,处於杨氏的东北边,距杨氏约五十里。此城现也在贼兵之手,不过城中驻军不多,攻之不难。

    避开有数万贼兵屯驻的杨氏,改击城防空虚的阜城,此是“避实就虚”。

    阜城在杨氏的东北边,瘿陶在杨氏的北边,高邑在杨氏的西边,打下阜城后,此三地就能形成一个对杨氏的半包围,单单把西北方向留给了杨氏城中诸贼,此是“围三缺一”。

    数万贼兵屯驻杨氏,日用耗费必然很大,阜城在贼兵手中的时候,他们需要的补给可以从北路来,而阜城一旦落入汉兵手中,北边的补给就送不来了,在这个情况下,褚飞燕等只能放弃杨氏,向西北撤退。杨氏的西北边是常山,换而言之,就等於是把贼兵的主力赶出了巨鹿。

    宣康越想越兴奋,说道:“阜城的贼兵肯定想不到我部会绕过杨氏,改击阜城,我部有备贼无备,一战即可取城!……,荀君,此真妙策也,真妙策也。”

    褚飞燕退回杨氏,是为了扭转张牛角阵亡的被动局面,是想逼使荀贞进入他预设的战场,以此取胜。荀攸选择改击阜城,也是为了扭转现下对汉兵不利的局面,欲以此逐褚飞燕出巨鹿。

    褚飞燕回杨氏是一退,荀攸建议击阜城是一进,一退一进之间,敌我两军表面上看矢未一发,而实际上在战术、战略层面上已是交手一合。就眼下看来,是荀攸占了优势,褚飞燕的一退至多是一种战术,而荀攸所建议之一进,已是一种战略了。

    荀贞笑问宣康、徐福、许季:“卿等可知薄落亭缘何名为薄落?”

    许季读书多,答道:“是因薄落水而得名的。”

    《淮南子》云:“峣山崩而薄落之水涸”,薄落水即瘿陶县南边的大陆泽。——大陆泽有好几个名字,又名巨鹿泽,又名广阿泽,杨氏这个县名亦是由大陆泽而来的,大陆泽又名杨纡薮。

    荀贞笑道:“不错,战国时,此亭为齐、赵之疆,两国往往战戍於此。待来日我等从此亭渡河时,诸卿,我等可以追慕一下赵、齐故将的遗风。”

102 会猎书来满城惊

    第二更。

    ——

    张飞燕以退为进,带着诸部贼兵退回到杨氏。

    杨氏不大,是个中等的县城,容不下数万贼兵进驻,张飞燕与诸贼帅相约,各部均只带一半人马入城,余下的一半人马驻扎县外。

    分兵驻扎县内、县外,成掎角之势,既减轻了县内的压力,也有利守城防御。

    入驻县内的贼兵各部泾渭分明,张飞燕和倾向於他的雷公、杨大目等诸部渠帅多驻在县东,杨凤和倾向於他的诸部渠帅多驻扎在县西。

    县寺在张飞燕的驻区内,这一日早上,他登上县寺内的高楼,展目远眺城外。

    雷公、杨大目等渠帅随从在他的左右。

    杨大目居高临下,俯瞰县西。

    杨氏县本就不是人口大县,离广宗、下曲阳又都不远,深受去年张角之乱的兵害,县中的住民越发稀零,十室九空,放目望去,县西的里中、街上几乎不见百姓,尽是一股股东游西荡的贼兵。——相比县西,县东的情况好很多,张飞燕的军纪虽然也称不上严格,但较之杨凤等部的军纪却要好上许多,贼兵大多被拘束在城头和新建的兵营里,於街上闲逛的不多。

    “张帅,老帅刚刚亡故,杨凤这个狗子就拉帮结伙,不知意欲何为!”杨大目愤愤地说道。

    雷公冷笑说道:“还有说么?显然是觊觎张帅之位,所以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立在雷公左边的一个渠帅说道:“张帅,杨凤不止拉帮结派,并且对你的军令阳奉阴违,你前几天命他遣人出营巡弋河岸,以防荀贼偷渡,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只派了四五百人出营,那么长的河岸,四五百人能巡个什么?”

    杨氏西边、南边都有河,西边是源自井陉的洨水,南边是源自赵境的汦水,河岸线很长,只凭张飞燕一部是看不住的,张飞燕选择放弃瘿陶、退回杨氏就是为了调荀贞、郭典过来,因此为了能及时发现荀贞、郭典的行踪,张飞燕给诸部贼兵都分配了任务,但是杨凤对他的军令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点敷衍了事。

    杨大目凑近张飞燕,低声说道:“张帅,杨凤居心叵测,留之必为后患,不如?”

    张飞燕收回远眺城外目光,转脸问道:“不如怎样?”

    杨大目举起右手,狠狠地往下一劈:“不如趁荀贼、郭贼还没有来,先把这狗贼杀了!”

    “胡闹!现在外有大敌,正是咱们应该联手抗敌之时,岂能反生内乱?”张飞燕瞪了杨大目一样,斥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杨大目悻悻然地应了声诺。

    张飞燕复投目城外,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面色沉郁。

    雷公问道:“张帅,有什么不对么?”

    “我总觉得不踏实。”

    “不踏实?”

    “咱们到杨氏几天了?”

    雷公掐指就算:“六天了。”

    “是啊,整整六天了,……瘿陶却怎么半点动静也无呢?”

    “张帅此话何意?”

    “我数万人马驻兵杨氏,距高邑只三十里之远,按常理而言之,高邑必然会为之震动,王芬十有**会下令荀公、郭典北上击我杨氏,可却怎么六天过去了,瘿陶还无动静?”

    杨大目插口说道:“这还用说么?此必是荀、郭惧畏张帅威名,故而不敢出城。”

    “非也非也。且不说荀公知兵善战,非常人也,不一定会畏惧我杨氏兵多,就算他畏惧了,王芬是汉刺史,只要王芬给他下令,他也不敢违背。”

    “那可能是王芬没有给他下令吧?”

    “这个可能性很小。……你们又不是不知,斥候接连回报,说瘿陶、高邑间信使频仍,五天内来回了两拨信使。信使来往的如此频繁,这定是王芬在给荀公、郭典下军令。”

    “既然如此,荀、郭又为何按兵不动,不肯出城?”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觉得不太踏实啊。”

    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两个亲兵引着一个满头大汗的斥候奔到楼上。

    这斥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张飞燕近前,来不及跪拜,急声说道:“将军,荀贼出城了!”

    张飞燕精神一振,面现喜色,哈哈大笑,说道:“总算出城了!”问道,“何时出的城?”

    “昨天下午。”

    “现到哪里了?”

    “算其路程,应该已快到柏人了。”

    张飞燕呆了一呆,愕然问道:“柏人?”

    “是。”

    “赵郡的柏人县?”

    “是。”

    柏人在瘿陶的西南边,距瘿陶三四十里。

    雷公、杨大目等渠帅亦是愕然,雷公说道:“荀贼回赵郡了?”

    斥候答道:“是。”

    “这不可能!”张飞燕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但斥候不会说假话,他很快镇定下来,负手在楼上踱步,陷入沉思,喃喃说道,“柏人?柏人?”

    雷公、杨大目等人不敢打扰他,面面相觑地站着,等他思考的结果。

    张飞燕停下脚步,令道:“拿地图来。”

    亲兵取来地图,铺展到地上。

    张飞燕蹲到图前,一边细细看图,一边细细揣摩,喃喃说道:“柏人、柏人。……荀公就算惧我杨氏兵多,不敢来击我杨氏,也不应该退回赵郡啊,难道他就不怕我军再击瘿陶?又或者是他别有图谋,退回赵郡只是虚晃一枪,是为了迷惑我军?”

    他的目光从柏人移到柏人北边的高邑,又移到高邑东边的杨氏,又移到杨氏南边的瘿陶,打着圈地看这几个地方,继续喃喃自语地说道:“如是为了迷惑我军,那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不经意间,杨氏东北数十里外的一座县城被他的目光扫了一下。起初他没在意,但当这座县城第二次被他无意中看到时,他忽然灵光一闪,忙把欲待转开的目光定住,落在了这座城上。

    “张帅?”

    张飞燕紧紧盯着地图上的这座县城,喃喃说道:“阜城。”

    “张帅?”

    “阜城!”张飞燕总算找到了让他心里感到不踏实的原因,霍然起身。

    他蹲的时间太长,起身太猛,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杨大目眼明手快,急忙把他扶住。

    “快,快!立即传我军令,调精兵出营,赶去薄落亭一带。”

    一个亲兵应诺,转身待走,张飞燕又改变了决定,把他叫住,转令雷公、杨大目:“不,此事事关重大,让别人去我不放心。老雷、老杨,你们两个亲自带兵去!”

    雷公、杨大目一头雾水,应了声诺。

    杨大目忍不住问道:“张帅,为什么去薄落亭?”

    雷公也纳闷,说道:“张帅,你刚才说阜城,阜城怎么了?”

    “对,还有阜城!阿武,你立即赶去阜城,传我军令,命阜城守将务必要守好城关,告诉他,就说荀、郭二人极有可能会奔袭阜城。”

    ……

    张飞燕见机得算快了,只可惜还是晚了。

    昨天下午荀贞出的瘿陶,入夜后留下辎重营,全军轻装疾行,改道向东,复折向西北,三更时就从薄落亭一带渡过了汦水,一夜间奔行了六七十里。

    当张飞燕命杨大目、雷公赶去薄落亭一带以及命亲兵“阿武”赶去阜城传令时,荀贞部离阜城已经不远。杨大目、雷公还没到薄落亭,亲兵阿武也才刚出杨氏不久,阜城已被荀贞攻克。

    阜城守兵不多,又无防备,当荀贞部就如神兵天将也似出现在城下时,军纪松散的贼兵还以为是张飞燕派来的友军,几不费吹灰之力,县城便已易主。

    来给阜城传令的亲兵阿武骑快马奔行了大半天,快傍晚时到了城外,远远望见飘扬在城头的“荀”字旗,不由叫了声苦。

    县城既已非贼兵所有,他不敢近前,打马待走,却被一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赵郡骑兵追上。

    阿武逃之不及,吓破了胆子,滚落马下,伏地大叫:“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两句交战不斩来使!我是来使,我是来使!”

    这队赵郡骑兵约有二三十骑,带头的是个甲衣鲜艳的骑士。

    听得阿武乱叫,数十骑纷纷大笑。带头的骑士呸了声,不屑地说道:“乱贼也敢称‘军’、小贼也敢称‘使’?你是褚燕派来的吧?”

    “是,是。”

    “知道乃公是谁么?”

    阿武偷觑他,见他甲衣华丽,想来定是荀贞帐下那几个勇名在外的重将之一,猜了几个名字,却都没有猜对。

    这个骑士闷闷不乐,干脆自道名字,说道:“记住了,乃公是颍川高子绣!……,回去告诉你家贼帅,就说阜城已被我家中尉克复,我家中尉与瘿陶郭府君、高邑王牧伯联军相约,欲与你家贼帅会猎於杨氏。”

    “是,是。”

    没想到赵郡的骑兵居然没有杀他,亲兵阿武喜出望外,连声应是,待这个自称高子绣的绣衣美甲骑士带队离去,他爬上自家的坐骑,拼命打马,屁滚尿流地去了。

    回到杨氏,亲兵阿武把高素的话原封不动地禀与张飞燕。

    “荀公联军郭典、王芬,欲与我会猎於杨氏?”

    贼兵的渠帅多不识字,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雷公眨巴着眼,问道:“‘会猎於杨氏’是什么意思?”

    张飞燕苦笑说道:“会猎就是会战,……荀公这是要逼我等退回常山啊!”

    张飞燕是个聪明人,一听荀贞的这句话就明白了荀贞的意图。

    兵法之道贵在出其不意,哪儿有仗还没打就先把己军的目的告诉对方的?荀贞如果真想和他“会猎於杨氏”,是绝不会送这句话过来的。很明显,荀贞这是在告诉他:阜城已经被我占据了,杨氏已经陷入了汉兵的半包围圈,而且你的粮道也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你老老实实地退回常山郡,我就放你一马,如果你不退回去,你就等着兵败身亡吧。

103 归来美酒洗征尘

    第一更。

    ——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事已至此,张飞燕也无计可施,只能按照荀贞的意思,放弃杨氏,退回常山。

    张飞燕退得心不甘、情不愿,荀贞、荀攸在接到他率贼兵诸部撤离杨氏的消息后也是心有不甘、充满惋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堂上的张飞问道:“贼兵撤离杨氏,光复巨鹿全境指日可期,这是好事儿啊,中尉缘何叹气?”

    “可惜方伯没有采纳公达和田公的平贼之策。”

    荀贞说的是荀攸、田丰英雄所见略同的那个平贼之策,即:建议王芬遣州兵击真定,以此分裂贼兵内部,同时调褚飞燕回援真定,然后荀贞、郭典率两郡之兵与王芬联合,前后夹击之。

    荀贞叹道:“方伯如能采纳公达此策,不但必能给褚飞燕以重创,而且……,子龙,而且我军说不定还可以趁势收复真定等常山诸县,而今却只能坐视他实力无损的安然离开杨氏。”

    赵云是个忠厚守礼的人,尽管也为王芬没有采纳荀攸之策而感到惋惜,但却依然保持着对王芬这个本州刺史该有的尊重,说道:“牧伯或许是别有考量。”

    “本以为能借机助卿收复卿之乡里,这样一来,恐怕短日内是没有机会了。”荀贞殷勤询问赵云,“子龙,要不要我派人潜去真定,把你的家人先接到赵郡?”

    “褚飞燕虽逆反不道,对县中的大姓、士绅却还称得上有礼,应不会侵害云之家人。”

    褚飞燕毕竟是真定人,又抱着“从良”的念头,因此他对真定的冠族右姓、豪杰名士是很礼敬的。赵云虽然拒绝了他的招揽,逃出了真定,可依褚飞燕的行事,应该不会为难他的宗族。

    荀贞点头说道:“如此最好。”

    两天后,郭典率千余巨鹿郡兵来到阜城。

    荀贞与他合兵,共计四千余步骑,分两道北上,攻复巨鹿郡南诸县。

    褚飞燕带着贼兵的主力走了,巨鹿郡郡南诸县中的贼兵外无援军,均无斗志,不等荀贞、郭典到就纷纷弃城逃跑,或北遁入博陵、中山,或西入常山。

    五六日中,巨鹿全境光复。

    荀贞、郭典联名上书州府,王芬大喜,许诺为他两人上表请功。

    巨鹿已定,荀贞达成了这次出兵的目标,辞别王芬、田丰等人,率部归郡。

    行军数日,荀贞部出了巨鹿境,入到赵郡,是夜在柏人驻军。

    柏人令、柏人尉和奉荀贞令驻守柏人、中丘两县的陈褒在柏人县寺里为荀贞、荀攸等归来的将士摆下酒宴,为他们洗征尘。

    这一次的巨鹿之战历时近一个月,虽然大战没有,小战也不多,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荀贞和张飞燕在斗智,但战果却不小,解了瘿陶之围、逼走了贼兵主力、光复了巨鹿郡郡南诸县,这其中固有郭典带领的巨鹿郡兵之功,可最主要的却是赵郡郡兵之功,分到出征诸人身上,每个人都能分得不少,这种既无血战,又能得军功的战争谁不喜欢?因此之故,酒宴上江禽、刘邓、文聘、高素、李骧等人都很高兴。

    尤其是李骧、高素。

    李骧这次被荀贞任为前部先锋,在追击褚飞燕、攻占阜城等战斗中俱是头功,在荀贞帐下的地位可以说是直线上升。

    高素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头功,但不耽误他给没有参加此战的陈褒吹牛:“……打阜城那一仗你知道么?城里的贼兵压根就没有想到我军会来,城门大开,根本就无防备。中尉带着我等出现在城下的时候,贼兵还以为我等是褚飞燕派来的!阿褒,你当时是没见,太可乐了。李元钦头一个冲进了城内,阿邓紧随其后,第三个就是我,你知道么?我冲入城里时,对面的贼兵一脸茫然,还不知道我这是要干什么,我手起刀落,……噗,那血喷的啊!”

    高素说得唾沫星子乱溅。

    陈褒以袖遮面,笑道:“血喷成什么样我没见着,不过子绣,你这唾沫星子溅成什么样儿我可是见识到了。”

    坐在陈褒、高素附近的江禽、刘邓诸人哄然大笑。

    高素不以为意,揪住衣袖,探身往陈褒的脸上胡乱擦了两把,说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些许唾沫算得什么?阿褒,你以前可没这么娇若妇人。……我帮你擦掉就是了。”

    堂中主位上的荀贞被柏人令、柏人尉频频敬酒,略带了酒意,顾盼席上,找着了李骧,召手说道:“元钦、元钦,你坐那么远作甚?过来,来我近前。”

    李骧和何仪、蔡迁等降将俱坐在席末的位置,听得荀贞召唤,李骧连忙离席,提着衣袍的下摆,小跑着来到荀贞案前,躬身垂手,听候吩咐。

    荀贞端起酒樽,亲手斟满,递给他,说道:“今次巨鹿一战,你为我部先锋,连立头功。这杯酒,卿满饮之!”

    李骧没想到会在满席诸人之前给他端酒,满心喜悦,接住酒杯,一饮而尽,伏拜地上,大声说道:“骧昔从贼,玷污家声,幸因中尉,乃得重生。为中尉效死,骧之愿也!”

    “我记得你曾经说:‘你习兵法三年,小有成,习骑射槊剑三年,大有成’。”荀贞解下自佩之剑,递给他,笑道,“此剑尚算锋利,送给你了。”

    “此剑乃中尉所爱,骧不敢受。”

    荀贞的这柄佩剑是国相刘衡送给他的,据说价值百金。

    “我所爱者,非剑也,我所爱者,是如卿这样的忠勇之士啊!”

    李骧感激涕零,不再推辞,起身接住佩剑,复又伏拜在地,把剑高高地捧在手中,说道:“骧以斗筲之才,蒙中尉厚恩重爱,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

    旁坐的柏人令、柏人尉眼见荀贞这等视财如土、视人为宝的大气,不禁为之心折。

    席末的何仪、蔡迁一个受过荀贞的救命之恩,一个被荀贞两次俘获而皆释之不杀,本来就对荀贞充满感激,此时见同为降将的李骧受荀贞这等信爱和器重,更是坚定了对荀贞的效忠。

    有因为这一幕而动了“以后要与李骧多加来往”念头的人,也有因为这一幕而更厌恨李骧的。

    厌恨李骧的不是别人,正是江禽。江禽身为西乡旧人,一向轻视李骧,视其为降虏,李骧多受辱,去年击左须一战,两人又起了冲突,彼此更是不和,而今见荀贞赠宝剑给李骧,江禽暗自想道:“贼兵降虏也配得荀君佩剑?我早晚就收拾整治他!”

    荀贞端酒赠剑给李骧是筵席上的一个小小插曲,插曲过后,诸人重开怀饮酒。

    饮至深夜,快散席时,堂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个值夜的县吏进来,贴在柏人令的耳边低声轻语。柏人令神色一变。

    荀贞笑问道:“何事也?”

    柏人令恭谨答道:“外边来了个州府的信使,说是有檄令送呈中尉。”

    “噢?……请他进来。”

    州府的信使来入堂上,只见他鬓角散乱,尘土满面,显是连夜赶路,刚到柏人。他把王芬的檄令呈给荀贞。

    荀贞展开观瞧,笑意渐渐不见,脸色沉了下去。

    荀攸问道:“怎么了?”

    “褚飞燕围攻常山郡治元氏,方伯令我等火速驰援。”

    荀攸哑然。

    褚飞燕才回常山没有多少天就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荀贞沉下心,仔细想来,却也能理解他。

    自从接替张牛角、成为了贼兵联军的第二任主帅之后,褚飞燕可以说是事事不顺,先是不能为张牛角报仇,不得不撤围瘿陶、退入杨氏,接着,“在杨氏打一场胜仗”的盘算又落空,被荀贞逼回了常山,而在退回到常山郡后不久,——前几天荀贞接到了一份军报,军报上说贼渠帅杨凤以“褚飞燕不能为张牛角报仇、接连丧地兵败”为借口,拉拢了几个贼渠帅,与褚飞燕分道扬镳,回中山去了。事事不顺,内部不稳,褚飞燕现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而且这场胜利还不能是小胜,还必须是大胜。

    只有大胜才能聚拢军心,才能稳住士气。

    而如果想要一场大胜,摆在褚飞燕面前的选择不多,只有两个:打下高邑或者打下元氏。

    高邑是州治,元氏是常山郡的郡治,只要把这两个地方打下其一,就能重振声势。

    相比而言之,打高邑的风险太大,高邑的驻兵比元氏多,并且离巨鹿、赵郡不远,高邑是州治,刺史在焉,仗一开打,巨鹿的郭典和赵郡的荀贞必会前去驰援,这是褚飞燕不想看到的。

    排除了高邑,就只有元氏了。

    元氏驻兵少,离巨鹿、赵郡远,且不是州治,只是常山一郡的郡治,打起来风险小得多,更有把握。

    只是对他来说虽更有把握,对荀贞而言却是为难了。

    在筵席上,荀贞没有多说此事,待筵席罢了,回到营中,他用冷水敷了敷面,祛除了酒意,与荀攸细议王芬的檄令。

    “公达,对方伯的这道檄令你怎么看?”

    “驰援元氏,有利有弊。”

    “利为何?”

    “贼兵内部分裂,褚飞燕的实力大为削弱,这是对我部有利的地方。”

    “弊呢?”

    “常山不同於巨鹿,常山大部都已陷入褚飞燕之手,我部如深入常山,恐会四面受敌。”

    “也就是说,我部如果驰援元氏,胜负各占五成。”

    “然也。”

    如果是事关生死,别说五成的把握,便是一成的把握荀贞也要试上一试,可现在,莫说五成把握,就是十成把握他也不想入常山。

    为何?

    褚飞燕早晚会向汉室请降,有何必要去与褚飞燕硬拼?在之前的巨鹿一战中,他就千方百计地在避免与褚飞燕正面交战,好容易在没有损失的情况下收复了巨鹿,赚得了军功,再去常山与褚飞燕打硬仗?还是算了吧。王芬不心疼他的部曲,他心疼。

    他心中想道:“褚飞燕围攻元氏应是为了凝聚军心、稳固他黑山主帅的位置,等他把自身在联军中的主帅地位稳固住之后,也许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向朝廷请降了。……,只是,我虽然知道他将会请降,王芬却不知道,而又不能将此事对王芬明言,却是该如何是好?”

    去常山,不愿;王芬的军令,不能违背。

    又一个两难之局。

    荀贞心道:“总不能再用望气卜筮之说糊弄王芬。”

    他坦言对荀攸说道:“公达,五五之数太过危险,方伯此令,我不愿从之,卿可有良谋?”

    荀攸早料到荀贞不愿驰援元氏了,老实说,他也不愿,荀贞辛辛苦苦就拉出了这么五千步骑,有此五千步骑在,赵郡可保无恙,万一折在常山,赵郡可也就难保了,他说道:“要想不从令,只能如上次一样说服方伯改变主意。”

    “该用何辞说服?”

    “可用唇亡齿寒之辞说之。”

    荀贞是当局者迷,被荀攸一语点破,抚额笑道:“是也!我却怎么没想到。”

    所谓唇亡齿寒,不是说元氏与高邑唇亡齿寒,而是说赵郡与高邑唇亡齿寒。

    高邑与元氏虽然同在常山郡,但高邑距元氏远,离赵郡近,只要赵郡安然无恙,就算元氏丢了,高邑也不会有事,可如果赵郡被贼兵占据,高邑必失无疑。

    荀贞当即亲笔书写回文,写道:“褚燕贼众,常山诸县多沦陷其手,贞如往之,万一失利,则赵将乱。赵与高邑唇亡齿寒,赵如有失,高邑必危,眼下之计,似当以保赵郡为重。”

    书至高邑,王芬深以为然,回文荀贞,不再要求他驰援元氏,改而叮嘱他务必要守好赵地。

    ……

    五月初,荀贞率部回到邯郸,刘衡、黄宗、戏志才、许仲、刘备、李博等人出迎。

    在迎接的队伍里,荀贞发现少了个人,没见郎中令段聪。段聪喜谈武事,往次荀贞凯旋,他必是会随从刘衡出城相迎的。荀贞不好当众问之,待回入府中,才从刘备处得知,段聪挂印辞官,回洛阳去了。

    刘备不齿地说道:“段聪托言足疾、归京就医,究其根本,实是畏贼逃遁。”

    段聪早有逃归洛阳之念,挂印遁逃不足为奇。

    荀贞与戏志才、许仲、刘备、李博等近一个月未见,正欢言谈笑间,外边来了一人求见。

104 弹棋最妙是长斜

    求见荀贞的是邯郸右尉周良。

    邯郸两个县尉,左尉李仓投到了荀贞门下,右尉周良是个官场老油条,对荀贞插手邯郸县治安很不满,认为荀贞侵了他的权,一直想通过段聪把荀贞赶走,在段聪面前说过荀贞很多的坏话,现如今段聪拍拍屁股走了,他没了靠山,深怕荀贞整治他,故此壮起胆子来拜谒服软。

    只是,对他而言天大的一件事,荀贞却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荀贞见他东拉西扯,满嘴阿谀奉承,没点儿正事,遂懒得与他多说,借口有公务,把他打发走了。周良失魂落魄地回到舍中,脑子里全是荀贞打发他走时说的那句话:“我离郡近月,堆积了不少案牍公文,君如无它事,便请自归吧”,呆坐了一晚,次日一早挂印归家去了。

    去年荀贞初到赵郡时,周良琢磨着怎么才能把他赶走,今年荀贞一句无心的话,却就吓得周良挂印辞官。荀贞待人虽一贯谦虚自抑,然而不知不觉中,他在赵郡的声威已是无人能及。

    ……

    回到邯郸后,赵王、刘衡、黄宗等分别宴请荀贞,为他庆功。

    荀贞不是个好应酬的人,可这些筵席又不能不去,连着喝了三四天的庆功酒才算消停。

    时近四月中旬,天气转热。

    这日荀贞从县外兵营归城,半路上下起了小雨。

    沿途所见,细雨如烟中山原遍绿,道边田野里麦子泛黄,远处不知谁家的果园里,青青的梅杏挂满枝头,路经一个乡里,妇人孩童在成荫的桑树下或修缮农具、或举着杆子打桑葚。

    经过大半年的休养生息,而今的赵郡虽然仍不能与战前相比,但就眼前的这副农家美景看来,却是比饱受贼患之害的常山、魏、巨鹿等郡不知强上了多少,仿佛两个人间。

    这其中有荀贞的功劳,也有刘衡的功劳。荀贞击贼平乱,刘衡治民赈农,两人配合默契。

    荀贞撩着车帷,观赏着雨下的乡间此景,心中颇是满足。

    与荀贞同坐一车的刘备笑道:“中尉,郡里近月流传起了一首童谣,不知中尉可曾闻听?”

    “什么童谣?”

    “父老歌曰:‘刘元宰,种我田,荀贞之,安我居。’”

    “元宰”是刘衡的字,这童谣却是在赞美荀贞和刘衡了。这不是头一首赞美荀贞的童谣,早在颍川时,颍川父老就用童谣赞美过时任北部督邮的荀贞,歌曰:“荀贞之,来何迟。”

    当年颍川父老歌曰“来何迟”时,荀贞正一心向上,除了窃喜之外,尚无太多感触,而今再闻赵郡父老为他作歌,他的心态已与往昔不同,少了几分窃喜,多了几分满足。“安我居”,短短三个字让他觉得这多半年来的付出全都值了。

    伴着细雨打在车盖上的沙沙之声,荀贞一行回入邯郸县城。

    到的中尉府,夕阳西落,雨暮如画。

    刘备等从吏各归住处,荀贞撑伞行於蒙蒙的雨下,亦回后宅住舍。

    宅中临墙种有几棵槐树,树冠高出墙上,枝叶浓密,槐花盛开,远远地即能望见。

    府中的府吏大多都已散值,不复白日时的热闹,静寂悄然。耳闻雨声,鼻嗅花香,踏踩着石板路上的青苔,悠然地踱入后宅,荀贞只觉舒缓惬意,他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陈芷、唐儿、迟婢大约也是喜这场初夏之雨,命婢女在院中撑起了彩帷朱幕,三人正聚坐幕下围着一个玉石棋盘在玩儿弹棋,见荀贞回来,忙弃了棋局,陈芷揖迎,迟婢、唐儿拜迎。

    当世夫妻讲究的是“夫义妻顺”,荀贞不以陈芷年少,对她素来是很敬重的,还了一礼,笑道:“彩帷佳丽,闻雨弹棋。阿芷,好雅兴也。”

    陈芷面色微红,似是对被荀贞“抓住”她“不务正业、荒於嬉戏”而感到不好意思,答道:“以为夫君会晚归,故以弹棋消磨清闲。”

    弹棋据说是源自前汉宫女的“妆奁戏”,又据说是前汉的东方朔或刘向仿蹴鞠而作的,王莽末年流入了民间,盛行於富贵、士族之家,具体的玩儿法是:“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先弹也”。简而言之,这个游戏是两人对局,各执六个不同颜色的棋子,轮番将自己的棋子弹出,去打对方的棋子,如果击中,就将对方的棋子从棋盘上取下,并继续弹击,如果不能击中就换对方来弹,先将对方的棋子尽数击中者为胜。

    荀贞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观看棋局,见是新设的一局,笑问道:“上局谁胜谁负?”

    陈芷答道:“妾与唐儿方对戏一局,妾落败了。”

    弹棋游戏的规则看似简单,要要想玩儿好却很不易。

    原因很简单,因为:弹棋的棋局不是平的,“其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棋局的中央有一个形如覆盂的隆起,对阵双方的六个棋子在开局时都是摆在这个“覆盂”后边的,也就是说,如想击中对方的棋子,必须要先绕过这个覆盂,这就很有技巧性了。

    荀贞笑道:“落败了?岂有此理!来,来,唐儿,你我对阵一局。阿芷,看我为你报仇。”

    陈芷抿嘴一笑,说道:“妾祝夫君旗开得胜。”

    众人落座,荀贞与唐儿相对,陈芷在荀贞左手边,迟婢在荀贞右手边。

    棋子已经摆好,荀贞这边是黑子,六个黑子一字排开,置於痰盂之后,临棋局的底部边沿而放,——为防棋子被弹出局外,棋局四边有高起的边沿。

    荀贞大方地说道:“唐儿,你先弹。”

    唐儿笑道:“君是家长,儿是奴婢,儿岂敢先行?”

    以前在颍阴,荀贞闲暇时没少和唐儿玩此游戏,两人对彼此的本领均一清二楚。荀贞听她让自己先行,知她意思,心道:“唐儿这是在给我表现的机会。”当下不再谦让,拈起一枚棋子,笑对陈芷、迟婢说道,“阿芷、阿蟜,且看我怎么一击取胜!”

    所谓“一击取胜”,就是一次击中对方的六个棋子,现在朝中为吏的当今才子蔡邕写过一篇《弹棋赋》,内有一句云:“放一弊六,功无与铸”,弊者,毙也,说的就是以一败六。

    陈芷、迟婢屏住呼吸,观他弹子。

    荀贞打量了一下唐儿那六个棋子所放的位置,默算了一下那六个棋子互相的隔距以及最边儿上那个棋子和棋盘侧边的距离,将手中拈起的棋子复放在棋局上,——行棋的时候,棋子是不能离开棋局的。陈芷、迟婢屏息静观,只见荀贞指端用力,将这棋子斜斜弹出。

    这个被弹出的棋子如追星赶月,斜撞到棋局边侧的围栏上,受力之下,恰好绕过局中的覆盂,折射入唐儿这边的局内,只听得“啪啪啪”连响,接连撞中了六个棋子,却果然是一击取胜。为减少棋子和棋局的摩擦,棋局上洒的有滑石粉,随着棋子接连撞击,粉末激扬而起。

    陈芷、迟婢大喜,拍手叫好。

    迟婢欢喜道:“荀君,此即‘长斜’么?神乎其技啊。”

    长斜,又叫抹角斜弹,所谓长,是指棋子滑行的距离,斜,指的棋子在滑行时撞击到障碍,骤变方向,在弹棋里,这是一种不容易被掌握的技巧,利用长斜的技巧,以一子连击对方六子更是不易。弹棋流行於富贵、士族之家,迟婢以前没有玩儿过,前不久才刚跟着唐儿学会,这是她头次见长斜击六子。

    荀贞笑道:“这算得什么?昔年我从我仲兄读书时,听我仲兄说,南阳有一人能以巾弹棋,常胜不败,洛阳又有一人能以头巾弹棋,俯仰之间,无往不克,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

    用手巾弹棋毕竟用的还是手,用头巾弹棋就不可思议了,头巾裹在头上,等於是用头去弹,而且还能无往不克,确是神乎其技。

    天气热了,陈芷、唐儿、迟婢均换上了夏衣,衣裙单薄。

    陈芷年未十八,少女嫩妇的,虽鲜嫩水灵,然如论风情诱人,却是不及唐儿、迟婢这两个熟妇了。尤其是迟婢,适才她为荀贞拍手叫好时,胸前两团被挤压得越加饱满浑圆,荀贞见她右袖遮掩下有一环物凸起,心中一动,问道:“此可是那个环龙玉臂钗么?”

    荀贞还在颍阴时,张直和迟婢的夫兄费畅给他设过一个鸿门宴,当时多亏了迟婢通风报信,荀贞才能及时脱身,后来为表谢意,荀贞送给她了一个玉臂钗。

    迟婢答道:“是。”

    “久未闻你提及此物,我以为你把它丢了呢。”

    “中尉送的东西,婢怎会丢?”

    “可惜啊。”

    “可惜什么?”

    荀贞调笑说道:“可惜还未曾见过你戴上它后的样子。”

    这次归郡之后,荀贞征得了陈芷的同意,水到渠成地把迟婢收入了房中。迟婢终於心愿得偿,一改往日幽怨,百依百顺,对荀贞的任何要求都从不拒绝,听得荀贞似有当着陈芷、唐儿之面观她臂上玉钗之意,尽管晕红了脸颊,却毫不犹豫地就要解衣袒臂。

    唐儿吓了一跳,指了指近处的侍女和廊上的婢女,说道:“怎可在院中解衣坦臂,就不怕她们在背后取笑你?”

    迟婢却不在乎:“取笑就取笑!”

    见她为满足荀贞一念,乃至如此的不管不顾,唐儿不禁失笑出声。

    荀贞转目陈芷,见她抿着嘴角,亦带笑意,没有吃醋的表现,遂从席上站起,笑对迟婢说道:“唐儿说得是,……,阿蟜,不如先去你的闺房,然后我再细细欣赏。”

    陈芷、唐儿目送荀贞与迟婢去房,等见他俩入到房中,关上门后,复又对阵弹棋。

    雨暮渐冥,天光昏蒙,入到迟婢的闺房里,眼前一暗。

    迟婢欲去点烛,荀贞止住了她,笑道:“正要昏幽,方能衬托出臂钗美玉。”

    因为今暮落雨之故,迟婢足上穿的是木屐,木屐齿高,她本就身长,加上屐齿,和荀贞对面一站,比荀贞矮不了多少。荀贞笑道:“旁人作裙用布一匹,阿蟜,你作一裙得用布匹半。”

    迟婢担心地问道:“君不喜婢体长么?”

    “体短有体短的妙处,体长有体长的妙处。”

    荀贞把迟婢收入房中后,为不引起陈芷的醋意,只在她房中过了两夜。虽只两夜,却足以让迟婢回味不已,心魂俱醉了,荀贞此话入耳,她登时想起了那两夜的颠龙倒凤,只觉热流涌动,身子一下就酥软了,眼波横转,如吟似唱,拉长了鼻音,轻捶着荀贞,说道:“荀君……。”

    呻吟也似的娇声从她不施丹朱而自红艳的樱唇中发出,极是勾人。

    荀贞忘了来她闺房的本意,心火撩动,欲念陡升,指尖在她唇上轻轻滑过,示意她蹲下身。

    迟婢乖顺地屈身下跪,荀贞握着她的手引导她帮自己解开衣袍,取出那话儿,却已是昂首挺胸了。迟婢以手套弄之,随即抬起脸,媚眼如丝地看着荀贞,轻启樱唇,将之吞入。温热紧促的包裹让荀贞顿感舒爽,他惬意地哼了声,扶住窗棂,低头看迟婢吞吐。

    迟婢情动之下,面如桃花,她妩媚地仰望着荀贞,时而直吞,时而斜吃。

    当她斜吃之时,荀贞看到自家那话儿把她的脸颊顶得时起时落,忽然一笑,说道:“阿蟜,你适才在院中问‘此即长斜乎’?刚才弹棋时是长斜,你现在口吃吞吐,亦可谓长斜也。”

    ——

    1,弹棋。

    弹棋是种很有意思的游戏,曹丕就极好此戏,一直到隋唐时期还盛行不衰,自汉而唐,无数的文人雅士痴迷其间,为它写诗作赋,惜乎因为战乱而於五代时失传。

105 中郎人言王者器

    第一更。

    ——

    长斜之妙,非但只在棋局,於闺房之中亦别有妙趣。

    然而对荀贞这等“心存远志”之人来说,闺房之乐只是佐味,他自归郡以来,与陈芷诸女嬉戏放松只是偶一为之,多数时仍一如往日,常常泡在兵营,抚恤过伤亡之后每日操练不休。

    通过巨鹿一战,荀贞达成了两个目的。

    首先,收复巨鹿,保住了赵郡和外部联系的通道,避免了赵郡被黑山军三面包围。

    其次,助瘿陶解围,助郭典收复了巨鹿郡南诸县,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在冀州半壁江山失陷、贼势炽烈如火的背景下,荀贞先是独保赵郡无失,继又助郭典收复巨鹿,功勋耀眼。

    何顒早前来信,曾经暗示他要多立功劳,这样他与袁绍才能在朝中为他说话,助他升迁,张牛角、褚飞燕起乱后,他又来了一封信重提此事,当时荀贞将要带兵去巨鹿,兵事要紧,没有回复,而今战罢归郡,有了空闲,他抽出半天的时间,字斟句酌地给何顒回信,在信末略微提到了此次征战巨鹿的战功,写完后,他提笔自忖:“有守赵郡和攻复巨鹿这两桩功劳,足够袁本初、何伯求为我在朝中美言了吧?”

    自与何顒、袁绍搭上线之后,这些月他与何顒书信不断,和袁绍也有过几封书信来往,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袁党”的外围,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已经进入到“袁党”的内部了。

    除与袁绍、何顒书信往复,荀贞和曹操、钟繇等人也常通书信。

    曹操是“袁党”的中坚,凭其他自身的才能和任侠的性格,他虽是出身宦官家庭,但如今在“袁党”中的地位已与何顒和现任骑都尉的张邈等人不相上下,荀贞就是他最先举荐给袁绍的,去年在颍川与荀贞分别时,他还送给荀贞了一个鞶囊,去年下半年荀贞升任赵中尉也有他在其中运作的功劳,有这一层深谊在,他俩之间来往的书信是最多的。

    曹操以“讨颍川贼”之功,去年迁为济南相。

    上任以来,他大刀阔斧,风厉敢为。济南国共有十余县,县中长吏多阿附贵戚,脏污狼藉,他到任之后,“咸皆举免”,一口气“奏免其八”。前汉时,高祖的孙子刘章在诛灭吕氏的过程立下了大功,被封城阳王,因其有功於汉室,故其封国为他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国尤盛,至六百余祠,这些都是淫祠,淫祠的管事利用百姓害怕鬼神侵害的心理经常会用些名目敛聚民财,淫祠越多,百姓越贫,而历世的国相有的因为也信鬼神之说,害怕如果毁祠会招来鬼神的报复,有的则是因为害怕会引起民乱,而无敢禁绝者,别人不敢,曹操敢,他就任不久即调兵遣吏,毁灭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济南国的淫祠由此遂绝。

    国内十余县,一举逐走其中八个县的长吏;不畏鬼神,不惧民乱,为了百姓好而果断除绝数百年来无人敢除觉的淫祠,这份雷厉风行、刚健敢为的作风,荀贞十分佩服。

    往昔在颍川时,荀贞被一些郡吏目为“酷吏”,然而他那些“酷吏”的事迹只是小打小闹,比起曹操除暴禁邪,直法行治,不到一年即使济南风貌为之一变的政绩不值一提。

    钟繇现为尚书郎,品秩虽不高,然身处台省重地,权力不小,加之他出身名族,家与李膺家又是姻亲,已在朝中结交到了很多的朋友。曹操、何顒、袁绍与荀贞间的书信多是议论朝政,钟繇与荀贞间的书信则多是友人间的闲聊,从钟繇这里荀贞看来了不少洛阳的轶闻趣事。

    荀贞封好信笺,召典韦入来,命他遣人将之送去洛阳,面交何顒。

    ……

    绵绵的细雨连着下了三天。

    雨停罢了,登高望远,四野苍翠,麦黄垂穗,夏景怡人。

    只是风景虽好,接二连三从外郡传来的消息却给郡中增添了许多阴霾。

    先是魏郡的消息,於毒围攻邺县半个月,攻之不克,遂弃邺县而转攻郡南,连克内黄、黎阳,东临兖州东郡,西与河内郡的眭固合兵,声势大涨,魏、河内两太守束手无策,不能击讨。

    接着是常山郡的消息,张飞燕攻下了元氏,转而西进,又打下了栾城、平棘,至此,常山全郡十三个县,只余高邑和高邑西边不远的房子二县未失,余者尽数陷落,以此连胜之威,张飞燕凝聚了军心士气,坐稳了主帅的位置。

    杨凤与张飞燕分道扬镳、回到中山后亦攻城掠县,先后打下了上曲阳、望都、唐、蒲阴诸县,与中山东南的博陵遥相呼应,把中山的郡治卢奴困在了包围圈中,中山现在未失的县只剩下了郡北的广昌、北平以及郡中的卢奴寥寥几处。

    坏消息不少,好消息也有,——如果杨凤自立门户、不奉张飞燕旗帜也算好消息的话。

    时入五月,麦收时节,总算来了两个真正的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今年的收成不错。

    第二个好消息是张飞燕遣雷公和另一渠帅孙轻带兵八千,出真定,西北上杀入中山郡,先取毋极、再夺新市,兵锋北进,直指上曲阳,却是与杨凤抢起了地盘。

    这第二个好消息让荀贞和刘衡都松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刘衡一直担忧张飞燕或魏郡的於毒会进攻赵郡,荀贞也有此担忧,并为此加强了赵郡北边柏人、中丘两县的防御,把李骧、文聘派去了此两县,协助陈褒布防。

    张飞燕不攻赵郡,反击中山,与杨凤内讧,看似是昏了头,实际上却是他的聪明之处。

    原因有二:首先,他造反不是为了争天下,而是为了求招安,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必要和荀贞硬拼,耗损实力,——荀贞不想和他硬拼,他同样也不想和荀贞这个威名赫赫的“乳虎”硬拼;其次,为了能在以后的请降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他必须要确保黑山军只有他这一个“主帅”,所以,他不能坐视杨凤自立山头,他必须要通过打击杨凤来加强他“主帅”的威严。

    当然,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自他打下元氏、几乎攻占了常山全郡之后,他在黑山诸部贼兵中的声望一时无二,前来投奔他的各路贼寇越来越多,短短一个月,他帐下的人马已从三四万人滚雪球似的扩充到了十余万人,尽管这十余万人中妇孺老弱占了近半,称得上精兵的只有步卒万余人、骑千许,可只靠常山一郡却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他也必须得向外扩张了。

    张飞燕兵多有谋,杨凤不是他的对手,守战十余日,先是下曲阳被雷公、孙轻攻克,接着望都又被包围,眼看张飞燕就要大获全胜了,杨凤在这个时候干了一件让荀贞惊笑、令张飞燕懊恼的事:他遣使去洛阳,向汉室请降了。

    西北的北宫伯玉、李文侯、宋杨之乱愈演愈烈,三辅受侵,冀州贼寇蜂起,京畿不宁,洛阳朝廷正焦头烂额,收到杨凤的请降上表,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很快就做出了回应:接受杨凤的请降,遣使拜杨凤为黑山校尉,使领诸山贼,得举孝廉、计吏。

    黑山校尉,这显是专为杨凤设立的一个官职。

    校尉,秩比二千石,不及郡国守相,无守土治民之权,可举孝廉、派计吏入朝上计却都是郡国守相的权力,洛阳朝廷这是变相地默认了杨凤对中山半郡的占据。

    至於“使领诸山贼”,冀州的州郡长吏如王芬、郭典、刘衡、荀贞等等都给朝中上过书,详细地介绍过黑山军的情况,朝廷当然知道黑山军各部现在共尊的主帅是张飞燕,可却给了杨凤这个名头,明眼人一看皆知,这显是在为了挑起黑山军的内斗。

    杨凤请降成功,摇身一变成为了汉家的黑山校尉,依常理而言之,张飞燕既然也想请降,那么就不应该再进攻杨凤了,可他不然,在短暂的为被杨凤提前请降而懊恼了一下后,他不但传檄催促雷公等继续猛攻望都,更且又遣李大目统兵五千赶去望都城下,助雷公攻城。

    李大目作为他的亲信,知道他准备投降汉室的打算,迷惑不解地问道:“杨凤投降汉室了,再打下去,会不会不利将军来日请降?”

    李大目的疑虑很有道理:杨凤投降汉室了,张飞燕也想投降汉室,再打下去,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是打不赢,一个打赢,打不赢还好说,打赢了怎么办?转头去投降?这么干的话,会不会让洛阳朝廷觉得张飞燕是在打朝廷的脸?是在嘲弄朝廷?

    张飞燕却无这个疑虑,他简单地答道:“就是为了请降,才要把杨凤打疼。”

    已经被杨凤提前请降朝廷了,并且朝廷给了杨凤“使领诸山贼”的名头,如果在这个时候撤兵请降,必会被汉室小看,且张飞燕“黑山主帅”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只有打疼了杨凤,证明了实力,才能得到比杨凤更高的官职,也才能让杨凤老老实实地不敢挑战他的威严。

    至若打疼了杨凤再投降会不会让洛阳朝廷觉得有失脸面?

    张飞燕对此嗤之以鼻:洛阳现在有资本顾及脸面么?

    雷公、孙轻、李大目合兵围攻望都,激战五日,望都城陷。

    张飞燕传令,命他三人不必再进击,就此收兵,同时遣使去洛阳请降。

    果如他之所料,汉室如今是顾头不顾腚,虽然觉得他打了杨凤再请降的举动很伤朝廷的尊严,可却也顾不上与他计较,六月初,遣使至真定,拜张飞燕为平难中郎将。

    ——

    1,中郎将。

    “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

106 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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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皇甫嵩、朱俊、卢植、董卓奉旨讨黄巾,率天子之兵,威动海内,而他四人在当时也只是中郎将而已,如今张飞燕一个山贼反寇也居然能得此位,虽说“平难中郎将”和“黑山校尉”一样都是临时设立,类同将军里的杂号,不如左、右等中郎将尊贵,可亦足令朝野志士为之切齿了。

    便是脾气挺好的刘衡对此也是大摇其头,私下里对荀贞说道:“中郎将者,国之重器也。孔子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今朝廷却将国家重器委与贼寇,实令志士心寒。”

    荀贞心道:“这大约就是末世气象了。”

    对张飞燕得任中郎将一职,他也是颇为“切齿”的。

    表面上看,中郎将和中尉都是比二千石,实际上,中尉的地位远不如中郎将。中尉是郡吏,受限於一国之内,足不能出境,中郎将却是能被称为“将军”的朝中重将,二者不能相比。

    杨凤、张飞燕先后投降汉室,接受了汉家的任用,虽说他两人不可能就此做一个汉家的忠臣,也不可能把到手的中山、常山、博陵诸郡拱手奉还,但至少冀州的这场乱事暂且告一段落了。

    一方面在张飞燕的约束下,一方面也是为了消化所得到的地盘,魏郡的於毒、河内郡的眭固亦暂时收敛了兵锋,不再攻劫郡县,让洛阳朝廷缓了口气。

    朝廷得以缓气,王芬却缓气不得。

    张飞燕在得到朝廷的印绶任用后遣使赴高邑,递给王芬了一封措辞客气的信。

    信里边主要讲了两件事。

    一件是向王芬问好致意,张飞燕在信里说:从今往后,你我就要同州为吏了,你是冀州刺史,我在你的治下,希望以后你能多多照顾我。

    一件是要粮,上边刚说过希望能得到王芬的照顾,张飞燕笔锋一转,紧跟着就老实不客气地“要照顾”了,他写道:为给朝廷消弭贼患,我费心尽力地招降各地叛贼,现已招降了二十万贼众,粮食不够吃,为了避免这些贼众哗变再叛、作乱常山,希望你能送我些粮食。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求“谷二百万大石”,并说:“有了这二百万大石谷,燕就有把握保证半年内冀州不会生乱了”。两汉之量制有大石、小石之分,三大石约合五小石,按汉军中的口粮供给数额,每个士卒每月口粮为二大石外加六斗上下,二十万人,依此标准供给,一个月需粮五十二万石,张飞燕只要二百万石粮就保证半年内不作乱,确是“要求不高”。

    但他这个“不高”的要求却让王芬气歪了鼻子。

    一亩之地每年产粮二三大石,二百万石是近百万亩地一年的产量,固然,冀州是个富庶的大州,开发得早,耕地比较多,王芬就任后,虽然因为忙於兵事,尚未来得及查看耕地土册,然料来几千万亩地总还是有的,如是太平年间,紧一紧也就把这二百万石粮拿出来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去年黄巾之乱,全州几乎颗粒无收,今年麦子刚种下,张牛角、张飞燕又起兵作乱,州府连州兵、州吏都快养不起了,哪儿有粮食给他?

    可不给也不成。

    什么叫“为了避免这些贼众哗变再叛”,又什么叫“有了这二百万大石谷,我就有把握保证半年内没有贼乱了”?张飞燕话里威胁的意思丝毫不加遮掩。

    如果望气能望来粮食,王芬天天都得上楼望气,只可惜望气望不来粮,没办法,为了求个太平,他只能屈尊和张飞燕这个“山贼”讨价还价,信使来往四五回,张飞燕给出了买得半年太平的最低价:“一百五十万石”。

    ——张飞燕的部曲实无二十万之多,现只有十余万众,而且他也不可能按每人每月二石六斗的份额供给全军,对那些老弱妇孺,能每天给他们开次粥,让他们有的吃、饿不死,就算他有良心了,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每月只需要十来万石粮就足够养活这十余万众了,之所以狮子大开口,一下要“一百五十万石”,他却是为了继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一百五十万石”,王芬也没有。

    州府里拿不出这么多粮,他只能向州中的诸郡要。

    冀州共有十个郡国,魏、常山、中山、博陵四郡现在贼兵手里,是不能指望了,巨鹿比州府还穷,也没得指望,他所能指望者唯有河间、安平、渤海、甘陵、赵五个郡国。

    一百五十万石粮,刚好一个郡国三十万石,渤海是个大郡,并且因为临海,离内陆远,在上次的黄巾之乱和这次的黑山贼乱中受害都是最轻,可以多拿点,赵郡辖地最少,并且地狭山多,荀贞在此次平乱中又立下了大功,可以少拿点。

    饶是如此,赵郡也被分到了十五万石的份额。

    州府要粮的檄文下到赵郡相府,刘衡叫苦连天。

    他对功曹魏畅、主簿乐彪大发牢骚:“去年遭兵灾,几无收成,幸赖皇甫将军奏请朝廷减免了冀州的赋税,又幸赖吾郡有中尉荀君,郡内方才得以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收了一季麦谷,本想着今年能过个安生年了,却没想到朝廷减免了赋税,张飞燕却又收起了粮谷!”

    魏畅是赵郡本地人,对赵郡的感情比刘衡深,对王芬传檄要粮之令尤是充满抵触,他愤慨地说道:“今春二月,朝廷下诏,税天下田,亩十钱;而今郡里夏收方过,方伯又传檄要粮十五万石,这样下去,民不堪负重,早晚会再起乱事的!”

    今春二月朝廷下诏税天下田、亩十钱是因为宫城的南宫遭了火灾,洛阳的宫城由南、北两宫组成,南宫是皇帝及群僚朝贺议政的地方,今春二月,南宫火灾,大火烧了半个月,把南宫烧成了白地,中常侍张让和赵忠遂建议今上敛天下田亩税十钱,以重修宫殿。

    这道诏书下来时,冀州的饥荒、疫病闹得正凶,流民成群结队、穿郡过县,时局糜烂至此,朝廷不思赈济,却还下诏增税,诚如荀贞之所认为:此真末世之象。

    乐彪对此王芬的檄令也很不满,他说道:“我郡今年的收成虽还不错,可又要养郡兵,又要供赵王,又要给大大小小郡县诸级的吏员发俸,又要赈济仍滞留或落户在我郡的流民,却也是仅够自用而已,方伯一张嘴就要十五万石粮,却从哪里给他弄去?”

    牢骚也罢,愤慨、不满也好,王芬的檄令既然下来了,为了“冀州大局”,刘衡、魏畅、乐彪也只能想办法把这十五万石粮弄来,所谓的想办法,其实只有一个办法:传文诸县,令诸县长吏再向百姓征粮。

    相府的檄令很快传到诸县,诸县的长吏无论情愿不情愿,只有服从,一时间,赵郡全境,五县十余乡,处处可见税吏如狼似虎,处处可闻乡野怨声载道。

    等把这十五石粮凑齐,送到州府,已是七月初。

    随着七月的来到,刘衡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七月之后是八月,依汉制,八月是算民之月。

    今春时,数万流民涌入赵郡,这些流民有的死於疫病,有的成了饿殍,有的从了贼,有的离散去了它地,还有不少就地落户,入了赵郡的户贯。可以预料,今年的算民,赵郡必会人口大增,而在本朝的官吏考课中,治下户口增加是地方长吏最大的政绩,如前汉名臣黄霸在颖川太守任上时,因为颍川“户口岁增”,“(黄霸)治为天下第一”,遂“征守京兆尹”。

    户口增加是最大的政绩,此外,钱谷入出,即财政税赋收入的状况,盗贼多少,即地方治安,这两条也是重要的考课标准。倚仗荀贞之力,赵郡今年在这两方面也都很优秀。

    想及今年考课的成绩肯定会很好,说不定明年就可以离开冀州这个多事之地,换一个美郡为太守了,刘衡心花怒放之余,决定好好感谢一下荀贞。

    没有荀贞击贼定郡,赵郡就无今日。想想巨鹿、常山、中山、魏诸郡的惨状,刘衡不寒而栗。

    适逢七月七日,俗於此日筵奉瓜果以祭牵牛织女,刘衡乃设馔置酒,邀荀贞宴饮。

    时当夜至,筵席设於高楼,满座衣冠,上仰月华之光,举杯对饮,直欲乘风飞去,下望相府侍婢莺莺燕燕,拜月庭中,穿针乞巧,试问之:乡野贫馁之民,焉知朱门酒肉之臭?

    刘衡兴致很好,举杯笑道:“吾闻前朝孝武皇帝时,七月七日夜,西王母尝乘紫云之辇,沐月华而降,与孝武皇帝会於寻真之台斋,诸卿,今夜之月,不知比之前朝如何?”

    席上诸人纷纷出言,或云古今之月无异,或云今月胜於古月。

    荀贞独默不出声。

    刘衡笑问道:“中尉有何高见?”

    荀贞举望明月,喟然叹道:“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嗟乎!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四句七言一出,席上诸人尽皆收声。

    刘衡细细品之,从荀贞的这四句诗里品出了伤感惆怅之味,关心地问道:“中尉可是有何心事么?”

    “今天上午,贞获悉了一事。”

    “何事也?”

    “朝廷下诏征还皇甫将军,收左车骑将军印绶,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二千户。”

    ——

    1,冀州是个富庶的大州,……,然料来几千万亩地总还是有的。

    前汉武帝时,全国耕地总面积约四千一百多万亩,平帝时,增加到八亿二千七百余万亩,东汉则常年稳定保持在近七亿亩,约合今四亿八千万市亩。

    汉时南方的农业水平不高,这近七亿亩应该很大部分是在黄、淮以北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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