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一)
>写完这部分,就该换地图了,大家说是让荀贞去凉州好呢,还是去洛阳好呢,又或者在内郡好呢?多谢897571、yy67382183、云顶赏月诸位的捧场。
——
甘陵国之原名清河国是得名自国内的一条河水,即清河。清河是绛水的支流,源出甘陵国的最西北边,贯穿甘陵国全境,向东南流经魏郡,至司隶校尉部。
从甘陵县到清河约有百余里,到了清河就等於到了广宗了,河对岸就是广宗。离开甘陵县,行军三rì,抵达岸边。此处有座桥,名叫界桥。荀贞记得rì后似乎有个公孙瓒与袁绍的界桥之战,只不知那个界桥是否便是眼前这个界桥。早有一支汉兵在河边等候,却是董卓亲来迎接皇甫嵩。
董卓打了败仗,朝廷令皇甫嵩来代替他,皇甫嵩既是他的长官,并且他两人俱凉州人,皇甫嵩又是他同州的前辈,他亲来迎接在情理之中。看到皇甫嵩率部来到,董卓远远地迎接上来。
皇甫嵩看到董卓来迎,令三军停驻,带着一干将校出军上前。荀贞以别部司马之职随行其中。
在两支军马的中间,董卓与皇甫嵩碰面。
董卓先下马,皇甫嵩继也下马,跟在董卓身后的将校和跟在皇甫嵩身后的荀贞等人亦随之下马。
董卓行礼说道:“卓望将军久矣!”皇甫嵩回礼笑道:“与君多年未见,君之风采更胜往昔。”
借皇甫嵩和董卓说话之机,荀贞细细打量董卓,见他年约四旬,体魄健壮,披甲带剑,从马上跳下来时行动敏捷,走路虎虎生风,说话声音很大。
汉末三国最有名的人物里边,董卓绝对是一个。在荀贞的印象里,董卓是一个骄横跋扈、残忍好杀之人,但眼前的这个董卓却与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只从表面的言谈举止观之,董卓虽然言语粗豪,没甚文采,但对皇甫嵩很恭敬,一点儿没有骄横的模样。
转念一想,这也是应该。
不管董卓rì后有何成就,有多么大的威权,现在他只是一个前任的河东太守、现任的东中郎将。别的不说,只皇甫嵩、卢植、朱俊这几个人就稳压他一头,也就是说,他还没有骄横的资本。话说回来,皇甫嵩是左中郎将,董卓是东中郎将,皇甫嵩虽高一点,但两人地位相差不远,董卓似也不必如此恭敬。荀贞心道:“董卓如此恭敬,十之仈jiǔ是因皇甫嵩的家世。”
皇甫氏世代将门,久镇边疆,其父祖有名於天下,历仕二千石,门生故吏遍布边郡,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是“凉州三明”之一,更名震西州。董卓做为皇甫嵩的同州人,肯定打小就听闻皇甫氏之名,而董卓的父祖最高也只做过县尉,比起家世他拍着马也赶不上皇甫嵩,所以执礼恭敬。
董卓对皇甫嵩很恭敬,皇甫嵩对董卓也很客气。董卓的家世虽普通,但董卓这个人很有才干。
董卓,字仲颖,凉州陇西临洮人,说起来他虽是凉州人,与颍川郡却有过一段缘分,他的父亲董君雅起於微末,初为郡县小吏,后来得了上官的欣赏,推举他,升迁到颍川郡轮氏县当了一个县尉。董卓就是在颍川郡出生的,不过在颍川没待几年就跟着他的父亲回凉州了。
所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西州边鄙,土地贫瘠,百姓鞍马为居,shè猎为业,因在边疆,时有战事,守塞候望,悬命锋镝,一闻有羌胡诸种犯界抢掠,青壮老弱,乃至妇女便即负戈急往,”去不图返”,去了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民风十分彪悍。董卓的父亲本就擅骑shè,有武力,要不然也不会当上负责捕盗的县尉,既有家传,又受凉州的民风影响,董卓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才武之能,尤擅骑shè,能携带双弓,在奔马之际左右开弓shè箭。
董卓xìng粗豪,有游侠风,他的母亲是羌人,他年少时尝游羌中,与羌人的豪帅们相结,后归家耕田於野,有次,有个羌人的豪帅来造访他,他宰杀耕牛招待之。耕牛是农人的命/根子,汉法禁止私杀耕牛,而为了招待羌人来客,他把自家用来耕田的牛都给杀了,这令造访他的这个羌人豪帅非常感动,回去后就送了千余头的牛羊马等杂畜给他。事情传开后,他由是以健侠知名。
因为才武和名气,也因他熟悉羌人的情况,不久他就被州中征为州兵马掾。兵马掾是只有边州才有的州职,其职责与内地郡的兵曹掾差不多,责在守卫州土。董卓本身善骑shè,又有健侠名,今又掌兵,遂为羌胡所畏。在州兵马掾的任上他干得不错,先帝末年,遂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被征为羽林郎。”六郡良家子”,六郡指的是:凉州天水、陇西、安定、北地与并州的上、西河六郡,这几个郡都在边地,迫近戎狄,修习战备,民风尚武,百姓谙熟骑shè,因自汉兴以来,朝廷常从这几个郡的良家子里选佼佼者为羽林、期门,充当皇帝的卫士。
如果说内地郡是以经书选士,那么在这几个边郡就是以材力选士了。两汉几百年,成千上万的六郡子弟就是通过这个途径步入仕途,建功立业的,其中名将多出,如董卓的同郡人、前汉的赵充国,又如前汉的甘延寿。这也是为何说:”关西出将”。
继而,凉州汉阳的羌人叛变,朝廷令凉州三明之一的中郎将张奂统兵击讨。张奂是凉州人,听说过董卓的才武和他在羌人里的威望,遂举荐他为军司马,从军击叛羌,破之,董卓因功被拜郎中。一为郎官,身价大不同,从此走上了升迁的快车道,稍迁西域戊己校尉,犯了错被免职,再又被征召,为并州刺史,继为河东太守,前不久被拜为东中郎将、持节,代卢植讨击张角。
董卓不但有才武,有健侠名,而且他这个人会笼络部众,能得将士效死,比如在他跟着张奂大破汉阳叛羌后,朝廷赏了他九千匹缣,他说:“指挥之功是自己的,但作战靠的是将士浴血。”因而把这九千匹缣悉数分给了吏士,自己一点儿没留。
荀贞前世即知董卓之名,但对董卓出仕的经历不太熟悉,在来广宗的路上细细询问过别人,这会儿一边想着董卓出仕以来的经历,一边心道:“时势造英雄。如果没有黄巾之乱,如果没有rì后的天下乱局,这董卓恐怕也最多是在边郡做个太守,又或者当个度辽将军之类的杂号将军。”
董卓从出仕到现在,其人生轨迹有两个重要的转折:一个是被征为羽林郎,去了洛阳,一个是回到凉州、以军司马的职务协助张奂平定叛羌。如果没有前者,他的名声将会限於边郡,就算被张奂举荐估计也当不了军司马,如果没有后者,如果他一直在洛阳或者去了其它州郡,离开凉州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以当下各地州郡各成一个地域集团的背景,他恐怕也难以发展自家的军事力量。可以说,他现在麾下得用之人,大多是在他为凉州兵马掾和讨击汉阳叛羌时招揽到的。
荀贞把视线投注到董卓的身后,这个时候,恰好董卓与皇甫嵩叙谈完毕,董卓把随从他来的诸将召来,一一给皇甫嵩介绍。大多数的名字荀贞皆在前世听过。
“此吾婿牛辅,此吾州豪杰胡轸,此亦吾州豪杰杨定,此北地李傕,此张掖郭汜,此安定樊稠、此武威张济,此武威段煨,此北地李蒙、此北地王方,此辽东徐荣。”等等等等,一干董卓麾下的将校里只有徐荣不是凉州人。介绍完自家麾下,董卓又介绍余下的人,“此校尉邹靖……。”
这时下午,远处河水粼粼,清凉的水气稍微减轻了熏热的天气。
闻得“邹靖”之名,荀贞jīng神一振,急把目光从李傕、郭汜的身上收回,转目观之,见邹靖年三十余,其貌不扬,在他身后立了两个从者。荀贞在邹靖身上略看了一看,目光即直奔这两个从者的耳朵和手臂上去,见其中一人猿臂大耳,心中一动,再又往此人脸上看去,见此人年岁甚轻,至多二十四五,身高七尺五六,与自己相似。荀贞心道:“这人莫非就是?”
似是感到了荀贞灼灼的目光,这人抬头举目,正与荀贞对视。
荀贞冲他微微一笑,这人莫名其妙,但见荀贞黑绶铜印,知至少是个六百石之吏,而他只是个白身,不敢怠慢,忙恭谨地略微弯腰,回了一笑。傅燮就在荀贞身边,注意到了荀贞的古怪,低声问道:“司马与此人有旧?”荀贞答道:“不是。”傅燮越发奇怪,因说道:“那为何冲他微笑?”荀贞答道:“此人长臂大耳,相貌异於常人,想来必是豪杰一流,因我笑之。”
傅燮瞧了瞧这人的胳臂和耳朵,颔首说道:“确乎与常人不同。”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生有异象的人多了,这人虽与常人不同,但观之却是白身,立於邹靖身后,仿佛亲兵侍卫,也不见得就是豪杰英雄。”
董卓介绍完随从他来的一众将校,皇甫嵩也给他介绍了一下北军的那几个校尉和傅燮、荀贞等人。
介绍到荀贞的时候,董卓笑道:“司马是颍yīn荀氏的人么?司马可能不知,我就是在你们颍川出生的啊!我父曾在汝郡为轮氏尉。”说起他父亲的官位,他大大方方,没有什么觉得“位卑惭愧”之态。荀贞行军礼,恭谨说道:“昔贞为颍川北部督邮,行轮氏县,听县中吏民闲谈,他们至今还怀念将军父亲在时。”董卓哈哈大笑,说道:“汝郡天下名郡,多博学宿儒,我小时候没机会,没怎么读过书,常自惭愧,一直都想再去一次贵郡,拜个名师,学学经籍。”
他这话只是客套,他要真想拜师早就拜了。
众人见礼毕,各归军中。
由董卓在前引路,皇甫嵩先过界桥,留下傅燮等指挥大队渡河,他特地带上了荀贞和他一起。
借此机会,趁皇甫嵩与董卓等在前策马徐行说话的空儿,荀贞压住马速,让过邹靖等人,等来那个长臂大耳的年轻人,笑问道:“观足下相貌必为英雄,贞敢问足下大名?”
董卓刚才介绍的只是将校,这个年轻人在军中没有职位,所以没通姓名。
荀贞发才冲这个年轻人微笑已使这个年轻人颇为呆怔,这会儿见荀贞又主动等他过来、问他姓名,更觉得奇怪,忙答道:“久闻司马之名,在下刘备,涿郡涿县人也。”
136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二)
前后改了三次,删了五千来字,一直揣摩不好当时的刘备应该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先这么着吧,实在是找不到感觉 721 。
——
这年轻人说道:“在下刘备,涿郡涿县人也。”
荀贞“噢”了一声,心道:“果然是此人!”扭着头上下打量他,笑道,“足下姓刘?莫不是?”刘备闻得荀贞此言,jīng神一振,说道:“正是,在下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
荀贞於马上拱手,说道:“失敬失敬。”
刘备谦虚地一笑,往荀贞腰间的黑绶和印囊上溜了一眼,颇是羡慕,心道:“此人与我年岁相仿,而已是千石司马。”虽不知荀贞缘何主动和他说话,却也知机会难得,犹豫了片刻,心道,“此人待我似十分友善,虽不知何故,但我若能抓住这个机会?”
刘备虽然在若干年后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业,眼下却还只是初出茅庐,尽管他自称“汉室宗亲”,实则中山靖王的后裔多不胜数,传到他这一代已与平头百姓无异,其祖刘雄也仅仅官至东郡范县令而已,特别是他的父亲早逝,之后他家家势顿落,为了生计,不得不自食其力,与其母贩席织履为业,过得也就是普通黔的生活罢了。
身为汉室宗亲,却沦为与寻常百姓无异,刘备今年才二十四岁,正当有雄心壮志之时,对此很是不满,所以一听说卢植统兵击讨冀州黄巾,他马上就带人来“助阵”了,——卢植和他同郡,他十五岁那年,也就是熹平四年,卢植“以病去官”,在家著书立说,并授学於缑氏山中,他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等因求学於卢植门下,也就是说,卢植是他的老师,他是卢植的弟子。
这次带人来给卢植助阵,他本是雄心勃勃,想借此立下一番功名,却不料卢植竟因不肯行贿而被左丰诬陷,导致槛送京师。卢植一走,他马上就成了无根之人。现在广宗城下聚拢了汉家的大批能臣勇将,各有来头,或州郡名士,或贵族子弟,先前掌兵的董卓和将要掌兵的皇甫嵩又各有麾下嫡系,他一个无根之人,兼之又是白身,名气也不大,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建功立业等同妄想。因此之故,卢植离开后,他未免就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是生xìng坚韧,恐怕早也就随之离开了。
适才皇甫嵩介绍荀贞的时候,他在边儿上旁观,分明看出皇甫嵩对荀贞甚是器重,知荀贞必是皇甫嵩的麾下爱将。今见荀贞待他似十分友善,他自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踌躇了下,对荀贞说道:“久闻君族清名,昔我从师卢公、求学於缑氏山中时,与辽西公孙伯珪相善,公孙兄常与我言:当至颍yīn拜访君族,只是一直不得闲暇,故此至今尚未成行。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见到了司马,备三生有幸。”
“噢?刘君曾从师卢公?”
“是。”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名师出高徒,难怪一见足下,便觉足下与常人不同。”故意问道,“辽西公孙伯珪?可是‘昔为人子,今为人臣’的公孙瓒么?”
公孙瓒之名,荀贞前世有闻,今世也有闻。此人乃辽西令支人,少为郡门下书佐,为人美姿貌,声音洪亮,言事辩慧,郡太守刘太守奇其才,以女妻之,后来,刘太守坐事槛车征,汉律:长吏获罪被征,下吏不得亲近相从,公孙瓒遂改容服,诈称侍卒,身执徒养,亲自驾车把刘太守送到洛阳。案子审过,刘太守依罪当徙rì南,公孙瓒决定跟他一块儿去,因为rì南瘴气多,怕不能生还,便具豚酒於北芒山上,祭辞先人,酹觞祝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rì南。rì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慷慨悲泣,再拜而去,观者莫不叹息。
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前,颍川离洛阳不远,荀贞听说过。
公孙瓒虽然因为母亲地位不高,出仕的起点较低,但毕竟家是辽西冠族,世为二千石,如今又因“昔为人子、今为人臣”的故事而名扬洛阳,可谓有名亦有家世,刘备显然为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自豪,不过他与荀贞相似,年纪虽轻,很有城府,“喜怒不形於sè”,把“与有荣焉”的情绪克制住,尽量不动声sè,说道:“正是。”
“噢?原来他与足下是同学。”
“是啊。卢公以病去官,授学缑氏山中,伯珪兄时为郡门下书佐,弃官就读,与备同学,因他年长於备,故备兄事之,直到熹平六年,南夷反叛,朝廷征拜卢公为庐江太守,伯珪兄与备方才各自归家。伯珪兄归郡后,初被举为上计吏,再举孝廉,现为辽东属国长史。”
刘备从师卢植时才十五岁,比公孙瓒小得多,因此兄事於他,各自归家后,常有书信来往,故而对公孙瓒之后的升迁经过非常清楚,这会儿故作平淡地对荀贞一一讲出,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但是眼里却终究难掩对公孙瓒的羡慕。
137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三)
公孙瓒为辽东属国长史。 78
所谓“属国”,即“存其国号而属汉朝”。属国之设,始於前汉武帝之时,当时武帝效仿秦朝掌管少数民族的“典属国”之职,设置“属国”以安置降附和内属的少数民族,类似於今之民族自治区。属国最高的长官是属国都尉,比二千石,其副手被称为“丞”或“长史”,“郡当边戍者丞为长史”,地处内郡的属国副手叫“丞”,地处边疆的则称为“长史”,此职千石。
辽东属国设於安帝时,起因是乌桓叛服无常,为了加强对乌桓的控制,安帝改“辽东西部都尉”为“辽东属国都尉”,置“辽东属国”,从辽东、辽西二郡各划三县归“属国”管辖,以安置、管理降附的乌桓族人。因为起地处北疆,所以从设立之rì起,辽东属国都尉就与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一起成为了捍卫汉室北疆的重要官职。能在辽东属国为官的要么是已经成名的名将,要么是边地大族的子弟,要么乌桓的部族领。“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就做过辽东属国都尉。
公孙瓒虽出自辽西名族,但“其母贱”,他并非是公孙氏的嫡子,得不到家族太多的扶持,能够以三十来岁的年龄出任辽东属国长史这么重要的武职,可以说全是他自己奋斗的结果。
要不是他本身有才,刘太守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要不是他变服易容,冒着获罪的危险陪从刘太守诣京师,并又冒着死在rì南的风险下决心陪刘太守去rì南,在北邙山上祭辞先人,他就不会名扬洛阳。如果没有名扬洛阳,他就不会在归郡后很快即被提拔为上计吏,——所有的上官都喜欢这样忠心的下吏,接着又被举为孝廉,跟着又被升迁为辽东属国长史。
人这一辈子,两样东西缺一不可,一个是机遇,一个是才干。公孙瓒有才干,也抓住了机遇,所以rì后他能一飞冲天也就不奇怪了。
说起公孙瓒,荀贞和刘备都是心有戚戚。
荀贞感触的是:这公孙瓒的出身与他类似,其奋斗的过程也与他类似。公孙瓒不是公孙氏的嫡子,荀贞也不是荀氏的嫡脉。公孙瓒踏上仕途的快车道是因为遇到了刘太守这个贵人,是因为刘太守他才名扬洛阳,荀贞升迁则是因为遇到了yīn太守这个贵人,是yīn修把他擢为了郡北部督邮。
因为有过从底层做起的经历,荀贞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对公孙瓒很是佩服。
刘备感触的内容和荀贞差不多。
刘备乃中山靖王之后,今虽沦为与平民无异,但毕竟是汉室血脉,说起来和公孙瓒“大族庶子”的出身勉强算是相似,——这也是为何他与公孙瓒交好的一个缘故。出身相似,只是机遇不似。刘备至今还没有遇到他的“贵人”,卢植也许本来能算一个的,可仗打到一半,卢植却受诬被槛送京师了。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公孙瓒、荀贞、刘备三人的出身都相似,只是公孙瓒、荀贞先后都遇到了他俩的“贵人”,也先后都抓住了机遇,而刘备至今却一直还没有这个机会。
也正是因此,刘备的感触比荀贞更深。
他看了看荀贞,心道:“此人出身荀氏,族中长辈有名於天下者众,而今党锢已解,也许不久后他族中的长辈如‘八龙’等人就会被召入京师为官了。除了他族中的长辈外,他好像又深得皇甫将军的器重。难得他对我似有好感,我如果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也非不能!”
有了这个念头,对荀贞不免就刻意“讨好”,顺着荀贞的话有问有答,两人竟是说得极为投机。
行在前边的邹靖回头瞧了眼刘备,心道:“玄德平时少言寡言,今儿个的话倒是挺多。”
刘备的xìng格和荀贞有点像,平时话不多,尤不喜说废话,并也是喜怒不形於sè。除了xìng格之外,他昔rì在涿县的经历和荀贞早年也有点像。荀贞在西乡,克己下士,招揽豪杰,他在涿县也是“善下人,好结交豪侠”。又除了xìng格、经历外,在读书这块儿,他和荀贞也较像,他“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而荀贞虽然“乐”读书,可天资有限,与荀悦、荀彧、荀攸比起来,学问差得远,所以平时与人闲谈很少会主动说经籍。两人都不谈经籍,荀贞对狗马、音乐、美衣服没甚兴趣,话题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各自在家乡时招揽豪杰、与轻侠交往的故事。
起初,刘备还带点刻意的意思,荀贞也有点刻意的味道,但说着说着,俩人就说到一块儿去了,不时欢笑。
过了清河,前行不远就是广宗城池。董卓在前引路,领着皇甫嵩等来到他的中军。
董卓久在西州,和西凉羌人的关系很好,部众里多有羌胡。这些羌人披发左衽,发式衣着与汉兵不同,成堆的聚在一块儿。有的正在就着火堆烤肉,肉还没熟便血淋淋地从箭柄上取下,以刀割之,血流满手,顺着指头缝往下淌,而割肉的羌人却丝毫不嫌,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大嚼,一边提起nǎi囊往嘴里倒nǎi。荀贞等人看到,有没有去过西州的将校下意识地打个哆嗦,差点吐出来,忙以手掩嘴,转眼不看,有的将校轻笑一声,意甚轻蔑,低声说道:真是野人。
看到董卓来到,这些羌人纷纷站起,说着荀贞等听不懂的语言,热情而谦卑地向董卓行礼。
董卓挺着肚子,指着皇甫嵩,用羌话说了几句,周近的羌人们举起刀剑,大声呼喝。
董卓转,笑与皇甫嵩说道:“将军,他们在欢迎你。”
皇甫嵩也是凉州人,懂羌语,不必董卓说,他也知这些羌人在呼喊些什么,面带微笑,立在董卓身边,举起手示意羌人们安静下来,也用羌话说了几句。不知他说了句什么,这些羌人们放声大笑。与董卓相比,皇甫嵩和这些羌人们并不熟,但皇甫氏的威名不但董卓从小闻之,这些羌人也是从小闻之。从皇甫嵩的曾祖皇甫棱起,皇甫氏两任度辽将军,一任扶风都尉,这两个武职都是针对少数民族的,尤其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勇武善战,剿抚并用,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威震西羌,“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要论在羌人里旧有的威望,董卓远不如皇甫氏。
见眼前的这些异族羌种为皇甫嵩的一句话而欢呼大笑,荀贞、刘备相顾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这心思却与在东郡时潘璋因见荀贞之英武而说出的那句话一样:英雄当如是!
潘璋艳羡荀贞之英武,荀贞与刘备艳羡皇甫嵩的威名。荀贞嘴角带笑,盯着刘备的眼看了片刻,直到刘备因受不住而转开视线,他这才把目光重投放到皇甫嵩的身上。
注视着皇甫嵩,他心中却想道:“刘备年已二十余,现在尚是白身,就世家大族的弟子而言,就算他现在出仕也算是晚的了,而方才与他一路言谈,他虽起初似因卢植之离开而略有灰心之意,但却很快就又振作jīng神,与我侃侃而谈,这会儿见皇甫将军威名赫赫,他的眼中更又透出狂热光芒,如此顽强坚韧,又能善下人,招揽英雄,难怪孟德对他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cāo’。”
前世读三国,荀贞最喜欢的是曹cāo,生子当如孙仲谋,最佩服的是刘备。
自古成大事者大多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坚韧不拔,即使遇到挫折也不丧气。上下五千年多少英雄豪杰,如果只论坚韧,刘备不排在前三也得排在前五,如丧家之犬地东奔西走了二十年却百折不饶,始终不肯放弃,不肯为人下,最终成就大业。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138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四)
穿越到这个时代至今十余年,起初的七八年间,荀贞泯然无闻,读经习剑,继逢朝廷稍解党锢之机,乃自请为繁阳亭长,走上了仕途,苦心经营两三年,厚积薄发,遂名满颍川,今又借此次黄巾起事的机会,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并终於先后见全了孙、曹、刘三人。
细数他与这三人的交往。
最早认识的是孙坚,孙坚是武职出身,所以他与孙坚的交往主要就是基於一个“武”字,是在战场上肩并肩作战打下来的交情。孙坚的猛鸷让他叹服,而他两次救援孙坚的大恩也让孙坚为之感激。接着认识的是曹cāo,曹cāo轻脱、不拘小节、文采飞扬、雅善音律,又诙谐幽默,会关心人,与人交使人如沐chūn风,个子虽不高,相貌虽也寻常,但却极具人格魅力,荀贞自愧不如,而凭借自己的家声和武功,他也成功地使自己得到了曹cāo的看重,以至因此进入了袁绍的政治小集团,虽尚未与袁绍见面,虽尚只算是外围,但得此助力,以后的仕途必将顺畅。现在又结识了刘备。
刘备和孙坚、曹cāo都不同。
孙坚年少扬名,十几岁就以勇武闻名州郡,未弱冠便得以出仕郡中,后又征讨反叛,获得战功,升迁为县丞,历任三县之地,治管数万之民,常经浴血之战,久历州县要职,因此虽与刘备一样也是出身寒门,言谈举止里却不但带着一股武人特有的慷慨激烈,而且颇有杀伐独断之威。曹cāo贵族子弟,尽管他不以身份自傲,可“居移气,养移体”,言谈举止中常会不自觉地带出点“贵气”,比如说起饮食、说起衣服配饰、说起在洛阳的见闻时等等。而刘备,名为大汉宗室,实为寒家子弟,年已二十余,尚未出仕,又不好读书,又基本没有出过远门,最远只去过缑氏山,平时几乎没有离开过本县、本郡,相比孙坚、曹cāo的见多识广,他带着浓浓“乡土气”,可能也正是因此之故,他话不多,要不是说起了他在家乡结交轻侠、称雄县中的过往,恐怕还在和荀贞保持着“一问一答”的对谈状态,可也正是说起了他在家乡结交轻侠的故事,让荀贞感到了亲切。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荀贞与孙坚结交的基础是“武”,与曹cāo结交的基础是“出身背景和个人能力”,这两者其实都是带有一定的功利xìng的,而现在与刘备结交却没有什么功利xìng的,他纯粹是觉得刘备的xìng格、经历与自己很像,觉得很亲切,有“一见如故”之感。——当然,这只是对荀贞而言,对刘备而言,在说起自家以前在县里的事情、并听荀贞说了些他在任繁阳亭长的事情后,刘备固也觉得与荀贞“一见如故”,觉得两人很能说到一块儿去,很有共同语言,可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他对荀贞却还是有些功利xìng的目的的。
对刘备的这点小心思,荀贞一清二楚。
他心中想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也有被刘皇叔巴结的一天。”如前文所说,三国三雄里边,他最佩服的是刘备,如今被自己最佩服的人“巴结”,这感触别有一番风味。他瞧了瞧刘备,又想到,“我记得《演义》里说刘关张是在黄巾起事时结的义,然后从校尉邹靖‘讨贼’,史书中却似未记他三人是何时结识的,也不知关张二人现在与刘备相识了没有?”
演义里说是校尉邹靖是涿郡太守刘焉的属下,这是错误的。一则,现在的涿郡太守并非刘焉,刘焉去年刚被迁为宗正;其次,校尉乃是比二千石的武职,或为大将军属,或为特置,不可能听从一个太守的命令。既然这个说法是错误的,那刘关张现在是否如演义里说的一样已经相识了呢?
关羽、张飞可以说是汉末三国最有名的武将之二了,荀贞寻思想道:“我该怎么问问呢?”略一踌躇,已有定计,乃徐徐笑道,“玄德兄,我刚才听你说你在涿县结交了不少豪杰,这次从军应该是带着他们一块儿来的吧?”
刘备不知荀贞何意,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昔在颍川时就常闻燕赵豪士之风,心向往之,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不知兄带来的这些豪杰里以何人为最?”
刘备谦逊地说道:“燕赵固多慷慨悲歌士,然君此赞,备不敢当,备昔在涿郡亦常闻君州豪杰,沛国夏侯惇,年十四手刃辱其师者,汝南周直,侠闻江、汝,如此等等,非吾地可比。今次从备前来击贼的诸人里,若论勇武以两人为胜。”
“谁人?”
“一名关羽,字云长,河东解人,一名张飞,字益德,备同郡人,此两人皆壮烈勇敢,有过人之勇,以前在涿郡时常为我御侮。”“御侮”,语出《诗经·大雅·绵》:“予曰有御侮”,意为:有武力之臣,能折止敌人之冲突者,是能扞御侵侮,故曰御侮。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贴身jǐng卫。
“我生平最爱壮士豪杰,玄德兄,今晚你若无事,可带此两人来我帐中。军中虽不能饮酒,你我可以水代之。初至贵地,即遇豪杰,秉烛畅谈,不亦快哉!如何?”
刘备本就有意与荀贞拉近关系,听得荀贞此话,自是求之不得,连声答应。
谈谈说说,荀贞、刘备随着董卓、皇甫嵩来到了董卓的中军帅帐。帅帐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刘备等随从们和官职低微的一些武官在帐外侍候,荀贞、傅燮等千石以上的将校依照品秩高低,排好队列,分从皇甫嵩和董卓进入帐中。
目送荀贞等人入帐,刘备往帐中瞧了眼,只隐约瞧到皇甫嵩、董卓分主次落座,还没看到进入帐中的诸将落座,帐外的亲兵侍卫就放下了帘幕、遮掩住了他的视线。他收回目光,仰头望了望天空,又转目四顾,看了看周围的兵营和兵卒,碰上了几道熟人的目光,他微笑点头示意,随即调整了下站姿,按剑挺胸直立,静待邹靖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平淡若水,心中却起伏不定。
回顾自己以往的经历,他只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似要从胸中扑出。
这渴望,当然是对出人头地的渴望,是对做个“贵人”的渴望。
实事求是地说,在十五岁以前,他虽然也想过出人头地,也想过以后要做个“贵人”,但当时只是为了能得到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能出入有车马坐、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只是为了口腹之yù,只是单纯地为了炫耀“威风”。这种想法带着孩子气。直到十五岁他去了缑氏山从师卢植,在遇到公孙瓒等同学后,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出人头地,什么是真正的“贵人”。
卢植是马融的弟子,名重冀州,来求学於他的不仅有冀州的名族、豪门弟子,还有幽州乃至凉州的,比如公孙瓒。公孙氏世仕二千石,公孙瓒虽是庶出,但那份豪气和底蕴却不是刘备所能相比的。十五岁的刘备开了眼。又见到一些北地名族、豪门嫡出子弟的摆场,更是让刘备自惭形秽。
这些倒也罢了,公孙瓒时已任过郡吏,亲身接触、见过“权力”的魔力了,闲谈时对刘备说起些在郡府时的见闻,给刘备年少的心灵造成了更大的冲击。他头一次知道了权力居然可以使成千上万人低头臣服,他头一次明确地意识到了华服美食、车马从人的背后其实都是权力。大丈夫不可一rì无权。从这以后,他不再渴望口腹之yù,不再渴望幼稚的炫耀威风,而开始渴望获得权力。
熹平六年,卢植被诏拜为庐江太守,散了私学,刘备归乡。
他不甚乐读书,在卢植门下待了一年多,没学到什么东西,但却开阔了眼界。两汉游学之风极盛,游的是什么?学的是什么?游的是眼界,学的是知识。没学到多少知识,可却有了眼界,在郡县市井少年们的眼里他便俨然是一个见过世面、与州郡里的大人物交往过的了不起的人了。
少年们的崇拜一方面让他飘飘然,很享受,另一方面则更加剧了他对权力、对成为一个贵人的渴求。他本就好结交豪侠,如今有了野望和对权力的渴求,越发能克己下士,慷慨大方,於是“年少争附之”,手底下渐渐地聚拢了一帮县乡少年,成为了知名郡县的一个少年大侠。关羽、张飞就是他在这期间结交到的。成为了“大侠”,有了名气,就有了势,有了势,钱自然也就来了。
涿县是涿郡的郡治所在,来往经过此地或专门来这里做买卖的商贾很多,其中有两人,一个叫张世平,一个叫苏双,乃是中山的大马商,常携千金来这里贩马,大约为了买卖能够太平,就常拿钱给刘备这个地头蛇,算是保护费,买个平安。但凡人若想聚众,两者缺一不可,一则名、一则钱,刘备有了名,又有了钱,又有了关羽张飞和简雍等为班底,“由是得合徒众”,像滚雪球似的,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刘备聚人的过程与荀贞起家的过程非常相似。
只是可惜,虽然聚了人,有了钱,也有了些名,却因为无人举荐之故,一直不得出仕。刘备虽不安於现状,却也无可奈何。今年黄巾起事,为镇压黄巾,朝廷下旨:“举列将子孙及吏民有明战阵之略者,诣公车”,刘备没有“诣公车”的资格,可在听说带兵讨冀州黄巾的主将是他的老师卢植之后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马上召集手下,把这些年积蓄的钱财尽数拿出,买甲造兵,汇拢了数百人前来参战助阵。
他在卢植门下时不是个好学生,卢植对他印象不深,可毕竟是师生一场,见到他来帮忙非常高兴,便把他拨到了校尉邹靖的麾下,并许诺:如立战功,便荐他出仕。
到了军中,亲眼见到数万汉家兵卒对卢植伏贴耳,卢植一令之下,万千男儿赴死,卢植一怒之威,将吏无不屏息战栗,这样的威势让刘备眼热不已。为了自家有朝一rì也能有这样的权柄,他带着关羽、张飞奋不顾身地与张角兄弟部众作战,倒也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却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卢植居然获罪了!卢植自身难保,给他的许诺当然也就不作数了。又在这时,他遇到了荀贞。
他握紧剑柄,把胸膛中对权力的渴望冲动压下,又转目看向帅帐,心道:“早年有个叫李定的方士路经吾里,奇我家舍东南角篱上的桑树高大怪状,树冠如伞,遥望童童如小车盖,乃指着我家说道:‘此家当出贵人’。大凡贵人多有异於常人处,我垂手下膝,顾见自耳,且身为汉家宗室,流着高祖皇帝的血,为童子时又说过惊人之语,我族父赞我‘非常人也’,由此种种,李定所说的‘贵人’必定是我!皇甫将军、卢公能做到的,我将来一定也能做到!荀贞年与我相仿,之所以能为千石吏,谅来不过是赖荀氏之荫,我今rì虽不及他,可rì后肯定能超过他!”
正想到这里,看到帅帐的帘幕被打开,皇甫嵩、董卓等出来,邹靖、荀贞、傅燮等亦从之出,目光与荀贞对上,刘备脸上现出谦卑的微笑。
139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五)
刘备心想:“荀贞年与我相仿,之所以能为千石吏不过是赖荀氏之荫,我今rì虽不及他,rì后必能超过!”正想着,看见荀贞跟着皇甫嵩、董卓等从帐中出来,两人目光相对,他掩住野望,脸上现出谦卑的微笑。 . .
荀贞回了一笑,冲他点了点头,等皇甫嵩与董卓在帅帐前话别毕了,跟在皇甫嵩的身后,经过刘备时略微停了一下,笑道:“玄德兄,我今晚便在帐中悬榻相待了。”刘备忙道:“是。”
走在前头的皇甫嵩听到了这句话,回头瞧了一眼,待走出董卓的中军后,把荀贞召来,问道:“贞之,你与那猿臂大耳之人是旧识么?”
荀贞笑道:“我与他以往并不相识,今天乃是初见。”
皇甫嵩奇道:“初见?刚在来董中郎中军的路上,我就见你二人沿路笑谈,好像很熟稔的样子,适才又听你邀他晚上去你营中,却原来竟是初见?”
“将军有所不知,此人姓刘名备,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卢公的弟子,涿郡人也。数月前,他闻卢公奉旨讨贼,因聚众前来助阵,被拨入邹校尉麾下。方才在清河岸边,我见他相貌奇特,故与之攀谈,却不意三言两语之下,说得竟是颇为投机,所以邀他晚上来我营中再秉烛夜谈。”
“原来如此!”
虽然知道了这个“猿臂大耳”之人是汉家宗室,中山靖王之后,但汉家至今将近四百年的天下,刘氏一族开枝散叶,宗室多不胜数,这个“中山靖王”更且是前汉时的一个诸侯王,距今年代久远,后裔里早就没有什么大人物了,观刘备的年岁打扮,二十多岁了而却仍是白身,以此推料,他的家世怕是连一个普通的士族也不如,因此皇甫嵩并不以为意,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此时他们已出了董卓中军,可以骑马了。一个亲兵牵着马过来,皇甫嵩踩蹬翻上,坐於鞍上,却不急着走,而是转回顾,不是去看董卓的营垒,而是远望广宗。
广宗东临清河,其余三面都是旷野。远望之,城墙高耸,守卒如蚁。除了城上守卒,城外并有黄巾军的营垒,与城中成掎角之势。
先前卢植统兵时,因城中黄巾兵多,又骁勇敢战,兼之城高而厚,难以速克,乃大发人手筑围凿堑,在黄巾军城外的营垒外筑造起了连绵的土山,挖掘出了深深的壕沟,以围困之。这是传统的攻城办法,看似笨拙,却是大杀器。这个手段一旦使出,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被攻克的一天。只是土山、沟堑等这些工事刚筑凿成不久,卢植就被槛送京师了,如今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土山和壕沟之外则是层层叠叠的汉军营垒。
这会儿早已过午时而离傍晚还远,rì头毒辣。刺眼的阳光下,无数的旌旗飘扬在这些汉军的营垒中,时闻鼓声号角,遥有马嘶传来,一派金戈铁马的气氛。
皇甫嵩望之多时,这才拨马而走。
他带来了数万步骑,得有驻扎之地,董卓已经提前给他们找好了地方,在一个将领的带领下,一行人前去筑营之所,却是在广宗城西、南两面的汉军营垒之后。
一边走,皇甫嵩一边问荀贞、傅燮诸将,说道:“冀州贼是由张角、张梁亲自统带的,适才在帐中听董中郎说,其众甚是jīng锐敢战,城又坚厚,取之不易。诸君,有何良策?”
相比颍川、汝南、东郡等地的黄巾军,冀州的黄巾军乃是张角的嫡系。
张角在冀州经营多年,麾下多死士能人,他本人又是太平道的魁,威望无人能及,极能得道众效死,其部远比颍川等地的黄巾军敢战。卢植天下名士,董卓西凉悍将,两人统数万之众先后攻之而败多胜少,由此可见冀州黄巾的战斗力。
傅燮、荀贞等人都是初到,人生地疏,既不熟悉地理,又没有亲眼见到过冀州黄巾的战斗力,饶是诸人或勇或智,一时间也是悉无良策。
傅燮说道:“我军初到,才与董中郎、宗校尉会师。以下吏愚见,似是不必急着攻城,可让部众休整一二rì,趁此时间,我等先探探城中虚实,摸摸情况,然后再议如何破贼不迟。”
傅燮说的这个“宗校尉”就是此时正在前边引路,带他们去筑营之地的那个将校,名叫宗员,现为护乌桓校尉,原为卢植的副手,现为董卓之副,皇甫嵩既然已到,那么他自然也就又成为皇甫嵩的副手了。皇甫嵩又问荀贞,说道:“贞之,你以为呢?”
荀贞答道:“傅司马所言极是。我等刚到,虽然听董中郎说了一下城中的情况,但一来董中郎也是刚到不久,与贼兵不过交手一阵,恐怕对贼兵的虚实也不是非常了解,二来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耳听之言实不足为用兵攻战之本,再则三来……。”
“三来如何?”
荀贞瞧了瞧前头引路的宗员,放低声音,说道:“三来,卢公所部多为天下诸郡兵,而董中郎所部多为凉州秦胡,将军初至,对他们也还不太了解。既不知彼,也不算知己。因此之故,贞以为傅司马所言甚是,我等还是稍微等些时rì,待将军亲自摸清了贼兵的虚实后再做打算为好。”
黄巾乱起,为了平乱,朝廷倾尽全力,先后征募到了五六万兵马。
这五六万人来源不同,有的是戍卫洛阳的部队,如北军五校,有的是从洛阳周边招募来的,有的则是郡国兵。根据来源之不同分为两路,皇甫嵩、朱俊所带一路主要是招募来的三河骑士、京畿jīng勇,共计四万余人,而卢植所带之一路则主要是由北方的诸郡国兵组成,计有两三万人。——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来源,即董卓所带之凉州羌骑。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起来皇甫嵩现在麾下足有五六万之众,但除了他的本部外,对卢植、董卓的旧部他都不熟悉,既不“知己”,又没与张角交过手,也不“知彼”,确实不适合急躁浪战。
事实上,除了这三点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荀贞没有说出来,即:临阵接连换将,军心不稳。从卢植出京到现在,短短几个月间,加上皇甫嵩,冀州汉兵的统帅已经接连更换了三个。先是卢植被诬获罪,槛送京师,接着董卓浪战,又兵败失利,朝廷的诏书已经下来,令他等皇甫嵩到后便立刻去京都领罪。前线主将接连获罪,连战不利,军心岂会安稳?士气必然不高。
荀贞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了董卓前不久的战败,心道:“董卓久经沙场,乃是西凉悍将,凭借战功,从一个小小的羽林郎一步步升迁到今rì之二千石,岂会不知临敌需当稳重,最忌冒进?而却一奉旨代卢植击广宗,刚至营中席不暇暖便就催军急进,浪战城下,恐怕也正是因为‘临敌换将,军心不稳’之故啊,所以他急於取得一场胜利,以安定军心,却不料反而战败。”
皇甫氏将门世家,皇甫嵩jīng读兵法,对这些道理他一清二楚,之所以询问荀贞、傅燮等人,其实是怕诸将因为连胜而气傲轻敌,此时闻得荀贞、傅燮两人之言甚合他的心意,当下颔说道:“二卿之言,正合吾意。”他仰脸望了望天空,复又说道,“夏rì炎热,便让各部兵卒多休息两rì。明天送走了董中郎之后,后天咱们开个军议,再好好议议这攻城破贼之事。”
随从他马边的诸将齐声应诺。
他们是先渡河而来的,在董卓的中军待的时间不长,所带之诸部各营此时尚未渡河完毕,仍在络绎过河。由宗员带着,诸人先去筑营地看了看。董卓下了心思,给他们选的营地平坦干燥,又离河不远,是个绝佳的筑营之所。皇甫嵩很是满意,笑对宗员说道:“有劳校尉引路了。”
“护乌桓校尉”是一个与“度辽将军”、“使匈奴中郎将”、“护羌校尉”、“辽东属国都尉”类似的边地军职,顾名思义,其职主要是监领、羁縻归附汉家的乌桓、鲜卑各部,其幕府之所在地是在幽州上谷郡,与驻扎在并州五原郡的度辽将军部合称二营,虽然秩仅比二千,但因“持节”,代表的是朝中天子,所以在幽州,尤其是内附的乌桓、鲜卑各部中实为位高权重。
依照两汉之军职,校尉本在中郎将之下,皇甫嵩又是主将,且声名赫赫,宗员虽与他年岁相差不多,但态度非常恭敬,说道:“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我这边营地未成,就不留你了。你且先归营去,待明rì你我再好好叙谈。”
宗员知皇甫嵩治军的特点,知道每当驻军之时,他一向都是等兵卒们建好营垒,扎好营帐,有地方住后才会就舍帐,因此也不矫情地邀请他先去自家营中休息,应诺告辞离去。
送走宗员,皇甫嵩给诸将各自划分了一下筑营的区域,又带着诸将来到河边,迎各部渡河。
数万步骑或搭桥横渡,或於水浅处驱马涉水而过。夹杂在步骑之间,又有辎重车辆连绵不绝。号令此起彼伏,人声马嘶,甲衣兵器碰撞,车轮声响,喧哗之音传达到十里之外。
皇甫嵩勒马高处,观部众过河。
荀贞、傅燮诸将纷纷策马来到岸边。他们的部曲有的已经渡过河来,有的正在渡河,有的还在对岸。人太多,河边太乱,各人只能通过高高扬起的旗帜来寻找自己的部下。荀贞、傅燮深得皇甫嵩信用,两人的部众是皇甫嵩所部的jīng锐,渡河最早。很快,荀贞就远望见了本部的军旗,岸上人多、车多,到处都是人群拥挤,骑马不快,不到两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
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兵侍卫见他回来,忙带众前迎,驱散围堵在前的别部兵卒,把他接入部中。戏志才、荀攸、宣康、李博等纷纷过来,宣康说道:“荀君,回来了?”问道,“怎么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董中郎没有安排宴席为皇甫将军接风洗尘么?”
荀贞说道:“皇甫将军的治军之风你还不知么?军士不食,他岂会尝饭?董中郎倒是安排了酒席,但被将军谢绝了。”顾望左右,见部下兵卒许多席地而坐,在本部的周围拥挤了很多别部的士卒,并有更多的别部兵卒源源不断地从河上渡来。他蹙眉说道:“君卿他们呢?”
宣康答道:“各在本曲约束部卒。”天本就热,人又簇拥密集,越发热气熏人,宣康满头大汗,抹了把汗水,又道,“过河的兵卒太多了,一多就乱,各部混杂,刚才接连发生了好几起斗殴,……。”指了指远处一个临时竖起的高杆,说道,“连砍了三个脑袋才制止了混乱。”
荀贞顺着看去,见那杆子上悬挂着三个血淋淋的人头。
皇甫嵩带的人马主要是由三河骑士、京畿壮勇组成,大多是招募而来的。皇甫嵩虽然军纪森严,这些人毕竟缺乏足够的纪律意识,混乱之下,你推我搡,不同的部曲之间难免会发生斗殴之事。
“有咱们的人参与斗殴了么?”
荀攸接口笑道:“没有。刚上岸,公达就叫君卿诸人各自严格约束本曲,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每支部队都有王牌,王牌是什么?王牌就是最能打的。在皇甫嵩的麾下,荀贞部便是一个王牌,其他各部都认得他们的军旗,没人敢招惹他们,所以只要他们不惹事就不会有事。
“皇甫将军已经给我部划好了营区,传令下去,命各曲次第开拔去筑营之所……。”荀贞望望天sè,说道,“争取在rì落前搭好帐幔。天气虽热,却也不能让部卒们露天过夜。”
“诺。”原中卿、左伯侯等人应诺,分出数人去各曲传令。
荀贞令行禁止,军令一下,各曲很快就动了起来。
此时渡过河的差不多约有千人,这千人分属四五个营,荀贞部在其中本就是最为整齐安静的一个,此时一动起来,军旗飒飒,鼓号齐鸣,各曲次第而行,前后有序,进退有据,在一片混乱中更是引人瞩目。驻马高处的皇甫嵩一下就看见了,本来他对各部的混乱不堪很不满意,这会儿乃露出了一点笑容,指着行在最前的荀贞将旗,与左右说道:“贞之如鹤立鸡群。”
——
1,宗员。
《后汉书?卢植传》里说宗员是“护乌桓中郎将”,然两汉似无此职,因改为护乌桓校尉,如有错处,请方家指正。
140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六)
在暂时不用规划营区、挖掘壕沟、竖立栅栏,只需要搭建帐篷以过夜的情况下,筑营是很快的。 . . 不到傍晚,荀贞部就头一个筑好了营地。伙夫埋锅造饭,炊烟袅袅。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荀贞立於帐前,负手观望暮景,时有暮风吹来,温热熏人,乃不觉有感,遂吟诵古歌:“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戏志才、荀攸、宣康、李博诸人皆立在他的左右,闻其吟歌,戏志才乃笑道:“‘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此舜所作之歌也。贞之,时方夏rì,南风未起,为何忽有此感触啊?”
“黄巾贼起,百姓流离,出颍川以来沿途所见,十室五空,野露白骨。想起这些惨状,不觉恻然,因有所感。唉,天下的百姓都在渴盼南风啊。”
荀贞过往的经历和刘备很像,但就兴趣爱好上而言,他与曹cāo较像。曹cāo喜音乐、好文学,荀贞不懂音乐,可也喜好文学。两汉的知识分子大体来说共有两类,一类是士族,以钻研经书为业,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志,一类是阉宦,不好经书而好文学,能诗善赋,jīng通书画等各种雕虫小技。曹cāo是阉宦子弟,所以喜好文学,荀贞虽是士族子弟,但受前世的影响却也较为喜好文学,故此,他时不时地会吟诗诵赋,借以表意,戏志才、荀攸等早就习惯了。
戏志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一只倦鸟从空中飞过,笑道:“我等离乡出征之时尚是早chūn,而今炎夏已至,疏忽数月已过,征战不息,尘土满袍,铠甲生虱。贞之,你口吟《南风》而却目随归鸟,你到底是在为百姓哀伤,还是想家了啊?”
被戏志才这么一戏谑,倒是勾起了荀贞的一桩心事,他心道:“说起来,好些rì子没有收到家信了。”他从军征战,居无定所,陈芷就算给他写信,恐怕也不知该寄到何处。不过虽无信到,料来陈芷、唐儿等家中人却应是无碍的,毕竟族中有荀绲、荀彧照顾,郡里有乐进、高素等照看。正在想念陈芷,典韦披甲带剑,虎虎生风地走来。
“荀君,营外有四人求见。”今天该典韦轮值,他这是刚从辕门过来。
荀贞收回思绪,心道:“四人求见?”猜是刘备,但却疑惑,“怎么是四个人?”问道:“是何人也?”
典韦叉手答道:“领头的是个长臂大耳之人,自称名叫刘备,说是应君之邀而来。”
荀贞转顾荀攸、戏志才等人,笑道:“公达,志才,我给你们介绍几位涿郡英雄。走,你们随我去迎一迎。”
典韦在前带路,荀攸、戏志才、李博、宣康诸人随从在后,众人齐往辕门去。路上,荀攸说道:“涿郡英雄?是谁?贞之,我怎不知你在涿郡还有友人?”
“倒也说不上是友人,今天刚刚结识的。”荀贞简单地把刘备的身世、过往对荀攸、戏志才等介绍了一遍。
戏志才撇了撇嘴,说道:“身是汉家宗室,又为卢公弟子,年已二十余而仍是白身。贞之,如此人物,如何称得上是英雄?”
也难怪《演义》里董卓一闻刘备是白身就对他爱答不理,在这个年代,如果二十多岁还没有出仕,也没有出名的话,确实算不得英雄豪杰,难免被人看轻。汉末一些有名的人物,袁绍、曹cāo、孙坚这些雄主都是年纪轻轻就出仕地方,名扬州郡,荀彧、荀攸、钟繇、孔融包括郭图在内的等这些文士有的虽然因党锢之故出仕较晚,但也都是少年时便就扬名。
荀贞心道:“刘备吃亏就吃在家声不显,又无后台靠山,出名太晚,所以虽有雄才,然却不得不颠沛半生。”这些话不用对荀攸、戏志才说,未到辕门,远远地见营外站了四个人。
这四人年纪相差不多,都是二十多岁,当先一人长臂大耳,正是刘备。
在刘备身旁,左边站了两人,右边站了一人。右边这人身高雄壮,穿着一件绿袍,头裹帻巾,唇上蓄胡,颔下黑须,昂然而立。左边这两人皆黑衣戴冠,离刘备近的这人相貌普通,然亦雄壮高大,虎背熊腰,腰上插剑,离刘备远的这人身材削瘦,鼻高唇薄,一双眼灵活有神。
荀贞的视线在这三人脸上一掠而过,心道:“这个绿袍之人和这个带剑之人雄壮十分,异於常人,莫非便是关张?”快步来到刘备等人身前站定,含笑说道:“玄德兄,候君久矣!”
刘备深深一揖,礼毕,直起身子,笑对荀贞说道:“董中郎帐前与君一别,虽方半rì,然如三秋,备於营中坐立不安,早就想过来与君再叙了,但是知君方到,需得扎营立寨,所以不敢搅扰,连着遣了三拨人来看,直到闻君帐幔已立,这才急忙前来。”摊开手,笑道,“来得太急,礼都忘了拿了,空手登营,尚请司马毋怪。”
荀贞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亲热地说道:“古人云:‘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与玄德兄虽是初见,然一见如故,你我之间贵在交心,何必那些虚礼?”目注他身边几人,问道,“这几位是?”
刘备抽出一只手,指点介绍:“此即关羽,此即张飞。这位名叫简雍,吾郡人也,是我少年故交,亦有志报国,所以此次随我一起从军击贼来了。”
荀贞心道:“简雍?”
这个名字很耳熟,知他是刘备手下的一个重臣,似乎口才甚佳,是个不错的说客,荀贞冲简雍微笑着点了下头,目光随即就又落在了绿衣人和带剑人的身上。果然如他猜测,这两人便是关羽和张飞。只是却与他前世在荧幕上见到的不同,关羽不是红脸,张飞也不是黑脸。
“果如玄德兄所言,纠纠昂昂,真壮士也!”
荀贞留恋不舍地在关羽、张飞的脸上、身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关羽微微蹙眉,把脸扭向一边,面sè似乎不怿,这才醒悟,想起给刘备介绍荀攸等人:“此吾族侄,名攸,字公达;此吾郡俊杰戏君,名忠,字志才。此二位是我乡人,这位名叫李博,字子元,这位名叫宣康,字叔业。”又把典韦叫过来,笑道,“此吾麾下勇士,名唤典韦,陈留人也,现掌我部陷阵曲。”
荀攸、戏志才仪表不凡,典韦膀大腰圆。刘备四人的目光分别落在他几人的身上。
简雍是个文士,自然先打量荀攸、戏志才,而早在刘备等刚到辕门时,关羽、张飞做为武士就很诧异典韦的身量,此时听了荀贞的介绍,闻得典韦现掌荀贞部中陷阵曲,对典韦更是刮目相看。陷阵者,汉时称为“陷陈”,陈,陈列的意思,即指兵卒临战时陈列队形,能被选入陷阵营的都是一军之中的勇士,而典韦现为陷阵曲之长,足见其勇。
刘备先观荀攸、戏志才,继而观典韦,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听到的一件事,因而问道:“备多年前在涿县闻马商言:陈留有位典君,为人报仇,由陈留趋百里入梁国,杀睢阳李某,只身逼退数百追者,安然返乡。不知道那位典君?”
荀贞笑道:“便是典韦。”拍了拍典韦的臂膀,笑道,“阿韦,你的名声已传到幽州去了!”
典韦咧嘴一笑。
涿县属幽州,与陈留郡说起来隔了一个冀州,其实相距并不太远,由涿县南下,快马半天即可入冀州河间,再南下过甘陵国便是东郡,再从东郡南下就是陈留,也就是说涿郡和陈留郡之间大概只隔了三个郡国。幽州、冀州的马商很多,许多来往於幽、冀、兖、豫诸州,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起到了信息流通的作用。被典韦杀死的睢阳李永曾经做过富chūn的县长,同时被杀的还有李永妻,这件命案在当时影响不小,典韦都被通缉了,画像悬挂於天下诸郡国的亭舍之内,刘备见过他的画像、听过他的故事不足为奇。——荀贞穿越后第一次听说典韦也是在繁阳亭见到他的画像时。
荀贞注意到刘备、关羽、张飞、简雍几人额头上汗水涔涔,张飞的黑衣甚至都被汗水浸透了,因笑道:“夏rì炎炎,虽已是傍晚仍暑气如蒸,刚才还有点风,这会儿连风都没有了。咱们也别在辕门站着了,我早已在帐中备下了凉汤,诸位,请入吾帐吧?喝点凉汤,解解暑气。”
刘备应道:“好。”
荀贞头前带路,留下典韦继续守卫辕门,余下诸人分主宾顺序随从荀贞入营。入了营中,到得帐上,分宾主落座。荀贞招呼帐外的原中卿、左伯侯等奉上凉汤,瞧见关羽、张飞不肯落座,立在刘备席后,当下笑道:“二位皆壮士也,岂可侍立不座?快快请入席。”
关羽目不斜视,不瞧荀贞。张飞恭谨答道:“君乃尊者,刘君长者,尊长之前,飞不敢入座。”这张飞不仅不是黑脸,也不是莽夫,言谈举止很是守礼。
“哪来的这么多繁文缛节?坐,坐。”
荀贞再三请他两人入席,关羽只是不答话,张飞虽然恭谨却执意不肯。荀贞无法,只得笑与刘备说道:“玄德兄,云长、益德不但纠纠英雄,而且执礼恭谨,真忠壮之士。”
刘备回头看了看关张二人,温言说道:“司马既请你们入席,便就入席吧。”
得了刘备之话,关羽、张飞行了一礼,这才入席就坐。
141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七)
;
汉末三雄曹、刘、孙,运气不一,气数不同。 .
别的不说,只说他们各自麾下的一干虎臣。
曹cāo是在起事讨董后才渐渐招揽、收服来了一干勇将,大名鼎鼎的“五子良将”里四个都是降将,是从征战中得来的。孙坚虽然现已有了祖茂、程普、韩当等,可他年少成名,并且早就出仕,能招揽来一些轻侠勇士也在情理之中。唯有这刘备,既没有出仕,声名也不显,年纪轻轻地却就能结交到关张,且情同兄弟,也实在是个异数,只能说他运气太好了。
时也,运也。一个人要想成就事业,还是那句老话:能力和机会缺一不可。
刘备尽管出身低微,可身有能力,有雄才,若是只他一人也许难以成事,可偏偏就在涿郡、就在涿县,天上掉下来个关、张。三人一相遇,便胜却人间无数。对刘备来说,他有了爪牙,对关张来说,他二人有了依靠。可以说,刘备rì后争雄天下的资就是在这个时期奠定的。
当然,刘关张现在都还年轻,小的张飞才二十出头,刚加冠不久,年长的刘备也才二十四岁,和荀贞的年岁相差不大。可是,尽管年轻,当他三人坐在一起时,荀贞却忽有一种恍惚之感,似乎时光流逝、苍狗白云,从他们年轻的脸上到了他们rì后的风云叱咤:威震华夏的关云长,当阳长阪的张益德,流离半生、坚忍不拔而终成大业的汉昭烈皇帝。
“这是一条龙啊!”他心中想道,两句诗油然跃上心头,“彼辈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军中无酒。玄德兄,我等便以此凉汤代酒,请满饮此杯。”
刘备捧起汤碗,以袖掩口,将碗中凉汤饮下,饮尽之后,冲着荀贞把碗底翻出,以示他已将凉汤饮完,笑道:“炎炎热暑,饮此凉汤,如冰下腹,顿觉清凉。”
荀贞哈哈一笑,也将碗中凉汤饮下,笑道:“兄饮凉汤,顿觉清凉,今我见兄,亦觉清凉,一扫连月征战之苦,一扫连rì行军之累,只恨未能与兄早识!请再饮一碗。”
他殷勤劝客,待连饮三碗凉汤,见刘备、关羽、张飞、简雍几人额上的汗水下去了,这才招呼帐外,令原中卿、左伯侯等奉饭菜上来。帐中诸人每人一个案几,案上各摆一个食盒。
刘备注目观,见食盒里的菜肴很简单,一汤、一酱、一菜、一饼而已。他暗自称罕,心道:“荀贞先后为郡督邮、郡兵曹掾,又为佐军司马,稍迁别部司马,今已为千石之吏,征战疆场,多立殊功,黄巾贼闻其名而骇。如此年少得志、威震贼兵的一个人rì常饮食却如此简陋?”
与荀贞在董卓帐前别后,他打听了一下荀贞的事迹,虽然了解得还不够详细,但大体上已经知道了荀贞过往的升迁经历。六百石为下大夫,千石已是一个中级将领了,就军职而言,再往上升迁便是比二千石的校尉,也就是邹靖现在的职务了。刘备一来军中就被卢植拨入了邹靖麾下,邹靖因卢植之故,对刘备也是较为重的,平时常让他随从左右,所以对邹靖的rì常饮食,刘备很清楚,虽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却也绝对比荀贞这份简陋的餐食要奢侈得多。
他心中想道:“观荀贞此人,不像个矫情做作之人,他应该不会是在我等面前故作俭朴,不但不会是故作俭朴,因为是招待我等之故,这顿餐食说不定比他平时所用还更好一点。招待人的已是如此简陋,那他平时都吃些什么?”不觉喟叹。
荀贞问道:“玄德兄为何举箸不食,反而喟叹?怎么?莫非是不合胃口?想吃些什么?尽管说来,我叫底下人去办。”
刘备放下筷箸,正sè说道:“非是不合胃口,而是因见君餐食俭朴,故此不觉喟叹出声。”
荀贞笑道:“原来如此!”顿了顿,歉意地说道,“军中简陋,还请玄德兄不要见怪啊。”
宣康插口说道:“刘君有所不知,我家司马rì常与士卒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今晚此餐,似简陋,然因招待刘君诸位之故,较之我家司马往常所用已是好上了许多!”
简雍拈须笑道:“司马治军,有古吴起之风。”
刘备叹道:“备怎会见怪?我久闻皇甫将军与兵卒同甘共苦,rì常起居饮食与兵卒同,却不意司马也是如此!有如此将军,有如此司马,贼兵何愁不破?也难怪司马从皇甫将军征战,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数月之间连平数郡。有如此将军,有如此司马,我大汉之幸也!”
荀贞拿眼观量,见大约因敬佩他肯与兵卒同甘共苦之故,张飞动容,关羽的脸sè也好了一些。
他心中想道:“史书记载,关羽骄於士大夫而善待部卒,张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他俩对部卒,对‘小人’是何态度现尚不得而知,而对士大夫,对‘君子’的态度,就目前观之,他俩的表现却是与史书记载的一般无二。”这个“士大夫”、“君子”,他当然说的就是他自己了,从在辕门相见开始,关羽对他就冷脸相待,而张飞却一直彬彬有礼。
对关张的这种不同态度,荀贞倒是很能理解。
说白了,傲士大夫也好,爱敬君子也罢,实际上是一体两面。何为“一体两面”?关羽、张飞的出身与刘备一样都是寒家。寒家出身的人在面对高高在上的士族时通常会表现出两种姿态,或者爱敬,或者傲慢。往深里说,爱敬可能是因为“自惭”,傲慢则可能是因为“愤世”。
荀贞转目戏志才,心道:“要说起来,关羽的这份傲与志才在面对庸俗士子时的故意不拘礼节倒是有点相像。”不过细细想来,却又觉得他两人有根的不同。
结合前世对关羽的印象,他寻思想道:“志才虽愤世而傲,但他的‘愤世’主要是因为身有才干却无用武之地,才能不得施展,所以嫉俗傲慢,而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却也能积极地融入其中,融入被他此前‘傲慢’的士族之中。关羽的愤世,固有恃才而傲的成分,可更多的却似乎是对现实的不满,对权贵压迫黔的不满,所以他骄於士大夫但却善待部卒。”
简单的说,戏志才傲慢士大夫,但并不反对士族高人一等的地位,关羽则不然,他似乎是从骨子里就痛恨这个权贵压迫黔的社会。只可惜因时代之局限xìng,他没有能力去打破这个阶级的藩篱,而后,他自己也成了这个他所痛恨的阶级的一部分,且是顶层的一部分。
与关羽才是初见,到现在连一句话都还没有交谈过,对关羽这份傲慢之缘由的推断只是猜测,荀贞也不知是否准确。
他心中想道:“关羽亡命涿郡肯定是因为犯了事,但到底犯了什么事?却不知是不是演义中所说的:在河东杀了恃强凌人的豪强?”拿筷箸取菜,就着饼吃了几口,觑着时机,乃缓缓笑问刘备,“玄德兄,下午时,我闻你说云长是河东解人,却不知为何安身涿郡?”
刘备停箸,回顾了眼关羽,对荀贞笑道:“却是与君麾下典韦一样,云长在河东郡犯了命案,故此亡命涿郡,我因得以与他结交。”
“噢?犯了命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由云长来说。……,云长,你给荀君讲讲吧。”
关羽心道:“这荀贞与我只是初见,适才在辕门处却目光灼灼,一再观我相貌,若人之视猴,真是十分无礼!”傲慢的人里有不少生xìng敏感,关羽就是一个敏感的人。刚才荀贞在辕门处不但了关羽,还了张飞,张飞对此并无恶感,而关羽却就十分不满。
尽管因为荀贞肯与兵卒同甘共苦,使得他对荀贞的观感略有改变,但他却仍然不想不理会荀贞,可是刘备的话却不能不听,当下应道,“是。”也不荀贞,正襟危坐地淡然说道,“羽乡中有一豪强倚势凌人,乡人苦之,羽因将他杀了,亡命涿郡。”
刘备说“此事说来话长”,到了关羽的嘴里却只有寥寥数语,在说话的时候,关羽还不荀贞,荀贞知他是不愿与自己多说话,虽然不见怪,未免有些尴尬,好在他城府深沉,脸皮颇厚,哈哈了两声,赞道:“‘见义不为,无勇也’。云长此举,为乡民除害,可谓义而且勇。”心道,“真是没想到,关羽之所以亡命涿郡的缘故却竟是被演义说中了!”
关羽倨傲,对荀贞掉脸sè,刘备有点不安。
简雍在旁边得清楚,忙出言打圆场,笑道:“要说义勇,怎比得上司马?司马昔在西乡,斩除第三氏,继为督邮,驱逐颍川郡北浊吏,这才是为民除害,义勇兼备也。”
荀攸、戏志才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皆想道:“刘备默默无名,门下诸人却各不同凡响。”
关羽雄壮高健,虽才二十出头,然rì后的美须髯如今已有了雏形。汉人尚武,身材伟岸、美须髯,具有男xìng阳刚之美的常能得到世人的称赞。身材硕大伟岸且不说,只说胡髭,“髭”这个字的意思便是“姿,姿容之美”。关羽既雄健,又有美须,胡须浓密,黑黝发亮,虽然傲慢,却不影响荀攸、戏志才对他外表的惊奇称美。张飞虽无美须,然亦高大雄壮,且腹围不小,虽非“腰带十围”,可也异於常人,仪状魁岸,一观即知必有勇力,言谈举止却偏又彬彬有礼,如一君子。简雍的外表比不上关张,可察言观sè,善解人意,非常人能为。
这三个人都不是庸人。
刘备尽管少言语,自辕门相见至今,说的话不多,可他能得到关羽、张飞、简雍的效忠,足见其能。荀攸心道:“难怪贞之与此人今天刚刚结识,就对我等称赞他是英雄。”
借着简雍话语的圆场,荀贞趁机转开话题,笑对简雍说道:“简君,我刚才见你挪动膝腿,可是席子太硬,坐着不舒服么?”
简雍敛衣笑道:“非也非也。实不相瞒,荀君,雍年少时顽皮喜闹,爬高上低,从不安歇,有次从树上掉下,摔坏了腿膝,卧床数月方起,现在还留着疤痕。人若无腿,不能行路。我从树上掉下后,深深害怕,以为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走路玩闹了,却不料我的腿膝虽然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仍却无怨无愧,伤好之后依旧载我行路,我对此深为愧疚,为答谢它们的厚恩,也为弥偿愧疚,所以平时能卧的时候绝不会坐,……,”他拍了拍自家的腿膝,“也正因为平时卧多坐少,这腿膝二物反倒不觉变得娇贵起来,一旦长坐,便就生疼。玄德常说我上不得台面,一见到贵人就失态出丑。司马贵人大量,请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他这番话说的一正经,荀贞不觉失笑,笑道:“知恩图报,君子也。君既有报恩之念,我乐为玉成,便请君且放开了膝腿,随意卧坐!”
简雍也真不客气,当即不再跪坐,箕踞斜倚,靠着案几伸了个懒腰,舒畅地说道:“蜷曲良久,终得伸展。”再又拍了拍腿膝,笑言道,“尔今能得舒展,皆因司马之恩,需得铭记不忘,rì后如有机会当报今晚之恩。”
他语言滑稽,举止虽然任意,但却给人从容不迫,仪态大方之感,并不惹人厌恶。帐中诸人闻言,尽皆大笑。荀贞指着他,笑与刘备说道:“玄德兄,这位简君端得是位妙人也。”
刘备微微一笑,说道:“简雍放纵,失礼君前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君子!我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人生在世,短短数十chūn秋,正该纵意畅快,恣意从容,如此,方不负天、不负地、不负己。”
餐食俭朴,话到此处,众人皆已用完饭,原中卿、左伯侯等把饭食收拾走,把烛火点上。
帐外夜至,帐中烛影。
荀贞目注刘备,接着说道:“玄德兄,人生如白驹过隙,疏忽而已。大丈夫长人世间,不但要纵意畅快,还要建功立业。兄乃汉家宗室,高皇帝苗裔,想必定胸有壮志,贞愿闻之。”
在闲聊,荀贞忽问刘备志向,刘备怔了一怔,踌躇片刻,心道:“交浅言深,君子大忌。我与他只是初识,即使‘一见如故’,却似也还没有到述说志愿的熟稔程度。他却为何忽问我此话?”荀贞尽管现在只是个千石的别部司马,但出身荀氏,又是皇甫嵩的爱将,对目前的刘备来说已经是个值得一抱的大粗腿了,可刘备是个xìng格深沉的人,正如他所想:“交浅言深,君子大忌”,因此虽有yù借荀贞之力的想法,却仍是不愿贸然地对荀贞吐露心扉。
心里这样想,他脸上不动声sè,诚恳地说道:“备现在只希望皇甫将军能早rì平定黄巾,上安朝廷,下抚百姓。”
荀贞拍案赞叹,一脸找到同道的欢喜模样,说道:“好,说得好!玄德兄此志正与我同。”
刘备是在胡扯,荀贞也是在胡扯。不过两人虽然都是在胡扯,却不耽误荀贞接着往下说,他赞叹了几句后,顺着刘备这话,接着往下说道:“皇甫将军用兵如神,计不二用,冀州黄巾虽众,乌合之众耳,非我汉兵敌手,迟则两月,短则一月,皇甫将军必能平定冀州,安民报国。玄德兄,你我一见如故,且又志愿相同,那么你可愿前来助我?”
荀贞这一问,问得毫无预兆,刘备对此毫无准备,一时语塞,说道:“这……。”
,张飞虽无美须,然亦高大雄壮,且腹围不小。
汉人对男xìng的审美大多与后世无异,主要有这么几条:眼亮、齿白、胡须浓密、眉毛浓重,肤白口方,并及头大鼻硕,时有“长面大鼻,来解吾忧”之吉语。除此外,身材魁梧、腰围宽大也是重要的一条,如许褚“长尺余,腰大十围”,因得到时人的惊奇和美评。陕县出土的汉俑胸肌和臂膀肌肉均十分发达,唯肥腹前倾,由此见当时人对腹部肥厚的审美偏爱。
142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八)
送走刘备、关羽、张飞、简雍,夜已深沉。.:
荀贞返回住帐,在帐前停了一停,仰观夜空,只见月明星稀。
营中搭建起了一座望楼,就在他的住帐之侧。此时没有睡意,夜又闷热,他xìng援梯而上,登入楼顶。高处有风,乃稍觉凉爽。他扶住望楼的护栏,居高远望,深黑的夜空下,远处的广宗城内灯火点点,近处连绵的汉军营地中亦火光处处,观望之,仿佛如星河落地。
荀攸、戏志才、宣康、李博和他一块儿送的客,此时随从在他的左右。
宣康年纪轻,藏不住话,早在帐中时就纳闷荀贞为何会“冒失”地向刘备吐露招揽之意,这会儿忍不住问了出来:“荀君,你与刘备只是初见,以前并不相识,他又是幽州人,不是吾郡乡人,你为何……。”
“你是想问我为何招揽他吧?”
“是。”
“叔业啊,我且问你,今晚在帐中,你观关羽、张飞何如人也?”
“雄健壮士。”
“简雍何如人也?”
“简慢轻脱,无礼放/荡。”
宣康极其崇拜荀贞,简雍在荀贞面前纵意不拘礼,这使他很不满意。荀贞一笑,说道:“他虽然简慢放/荡,然言辞机敏,在我帐中从容不迫,亦一时之杰也。”
宣康不得不承认荀贞说得对,答道:“是。”
“如此,你观刘备何如人也?”
“能得此三人效力,刘备不是常人。”
“他既然不是常人,那么我招揽他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可是……。”宣康总觉得哪儿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来。
戏志才接口笑道:“贞之,诚如你所言,刘备不是常人,固然值得招揽,可‘交浅言深,乱也’,你与他只是初识,还不了解他的为人秉xìng却就贸然开口招揽,这不是你的xìng格啊。”
宣康被戏志才提醒,说道:“正是!荀君,你一向谨言慎行,厚重质朴,远的不说,只从军征战以来,在沿途郡县里见过的杰出之士也不是只有刘备一人,为何对别的杰出之士你没有流露过半点招揽之意,而对刘备如此另眼相待?刚刚结识就迫不及待地出言招揽?”
荀贞远望广宗,半晌不语,过了好久,才幽幽说道:“刘备这个人与别人不同。”
前世时,荀贞读书,非常佩服刘备的坚韧。这个“佩服”是作为旁观者而言的。现在他穿越到了汉末,与刘备成为了同一个时代的人,对刘备就不再只是单纯的佩服,而更多的是“忌惮”了。纵观刘备这一生,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他可以被消灭,但永远不能被打败”。面对这一种不能被打败的人,不管失败多少次,他永远不肯认输,不管颠沛流离多久,他永远不肯居於人下,只要有一点阳光他就能灿烂,只要给一点机会他就要出头,就好比巨石下的野草,似被碾压得已经没了半点空间,然而却始终不肯放弃,顽强不屈,怎能不让人为之心惊,为之忌惮?稍微细想一下,荀贞甚至都觉得毛骨悚然。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cāo。”曹cāo雄才大略,文武兼资,刘备顽强不屈,永不认输,遍观汉末三国群雄,也确实只有他两人称得上英雄二字,也确实只有他两人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宣康不知道刘备rì后的事迹,不知道刘备具有坚忍不拔、顽强不屈的xìng格,因此听不懂荀贞话里的意思。不止他听不懂,荀攸、戏志才、李博也听不懂。在荀攸、戏志才来,刘备或许是个人杰,但通过今晚在帐中的接触,却似乎也没觉得他比其它的“人杰”强出多少。
荀、戏对视一眼,诧异荀贞对刘备的重,不过却也不打算在这件事追根究底了,毕竟荀贞是他们的“主公”,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对他们交代清楚。宣康却又不忿起来,忿忿不平地说道:“荀君这样高刘备,他却竟不领情!面对君之招揽,居然推诿再三。”
荀贞的思绪回到了方才的帐中。
……
刘备倒也不是推诿。荀贞“那么你是否愿来助我”这句话说得的确冒失,刘备措手不及,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仓促地答复说道:“备受卢公所遣,现在邹校尉帐下听令。君之厚意,备感激不尽,然卢公是备之恩师,邹校尉又是备的州里人,备只恐身不由己。”
刘备确有结纳荀贞之意,可他与荀贞乃是初识,就像戏志才说的:荀贞不太了解他的秉xìng,他也一样还不了解荀贞的为人,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现在对荀贞也只是有结纳之意而已,还远没有到投靠的地步。不管怎么说,至少邹靖与他同州,而且他又是卢植亲自安排进邹靖营中的,在同州与卢植的面子上,邹靖虽然没有能力让他高升,但平时待他还是很不错的。他虽不满意现状,可却也不肯冒失地改换门庭。如果冒然换个长吏,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荀贞见他婉拒,也知自家失言,过於急切了,把这份急切强自按下,徐徐笑道:“玄德兄言之甚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放下这个话题,端起汤水,笑顾帐中,笑道,“玄德兄乃心王室,忠诚可嘉,不辞路远,从涿郡至此,率义从相从助战,待平定了张角后,朝廷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兄这一份。兄乃人杰,rì后必能成就大器。我先在这里预祝兄前程似锦了!”
帐中诸人齐端汤水,共饮一。
荀贞不再提招揽之话,彼此只说些各自历经的征战故事,讲些豫幽两州的风土人情。荀攸、戏志才博学之士,简雍幽默滑稽,关羽虽默然不语,然张飞却时常开口,刘备笑不离面,言必温声,话虽少却不让人觉得生疏,荀贞大气不拘小节,亦让人不由亲近,帐中气氛甚佳。
直说到夜深,刘备等这才告辞。
荀贞把他们送到辕门,临别,握住刘备的手,恳切地说道:“兄非常人,今虽潜卧於渊,然万不可懈怠丧气,我有一句话想赠与兄听。”
“君请讲。”
“云长、益德皆虎士也,一名羽,一名飞,而兄名备,只要兄常年有备,夙夜不懈,早晚能借羽而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今晚荀贞给了刘备好几次惊奇诧异,这句话又是一次惊奇,不但惊奇,而且惊喜,正说到了刘备的心窝里。刘备感受着荀贞手的温暖,抬起头,视线与荀贞的目光交汇,从荀贞的眼里,他到了一点不像作伪的真诚和殷殷切切的祝愿与希望,他惊喜过后,只觉得一股暖流似从荀贞的手上和眼中传来,浑身上下变得暖洋洋的。与荀贞相识半天加小半夜,起初只是聊得投机,在帐中也只是气氛融洽,而此时此刻,经由荀贞的这句话,他却忽起了一种知己之感。
这么多年了,荀贞是第一个是这样重他,又这样真诚地祝愿他的人!涿县楼桑里家外的高大桑树又划过他的脑海,身上流淌着的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又在提醒他高贵的出身。他心中想道:“是的,我现虽潜卧在渊,然只要我时刻有备,夙夜不懈,早晚能一鸣冲天!”
许多话从胸腹中涌上,到了喉间,却阻塞得不能说出。
刘备紧紧握住荀贞的手,用力地晃了两晃。“知己,真是我的知己啊!”他这样想道,但是终他却只说出了几个字,“夜深了,君请归营,备告辞。”
辞别荀贞,回去营的路上,憋了一晚上的关羽发泄不满,对刘备说道:“初於辕门,荀贞望我和益德而笑,是狎也,入帐中对谈,冒然邀君转入他的帐下,是无礼。对这样不庄重、无礼的人,君何必与他多言?”
刘备对关羽的这个xìng子也很无奈,说道:“唉,云长啊,你千好万好,只是有时太过骄傲。”
“刘君!”
刘备问张飞和简雍:“益德,宪和,你们说呢?荀君是个怎样的人?”
张飞说道:“荀君於辕门望云长兄与我而笑,飞以为,这不是‘狎’,而是‘和’,这说明荀君为人和气。”
张飞平时在涿县经常来往厮混的多是轻侠之徒,虽也见过些士子,但像荀氏这样的高门弟子却甚少见过,对荀贞的观感不错,顿了顿,复又赞叹地说道:“虽居上位而不傲人,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
简雍说道:“‘居上位而不傲人’,益德这话说得不错。”对荀贞的不傲人,他身深有体会,当着荀贞的面他箕踞倚案,而荀贞却丝毫没有显露出半点不快。他接着说道:“至於在帐中邀君转入他的帐下,虽说冒失,但实事求是地说,却也不能说他无礼啊。”
荀贞现为千石司马,刘备是个白身,招揽刘备理所当然,尽管有些唐突,却不无礼。
刘备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荀君能得皇甫将军重,确是英雄。云长,益德,宪和,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荀君帐下的荀攸、戏忠都是不同凡响的人物啊!荀攸引经据典,戏忠博学多闻。还有守辕门的典韦,云长、益德,单论勇力,恐怕他不在你二人之下。荀君送我等出来时,於营中路上先后碰见了两个带队巡逻的军吏:许仲和陈到。这两个人,我也不是寻常之辈。除了这些人物,进出荀君营时,我特地观察了下,虽然因为是刚刚扎营,沟堑栅栏不全,营中似也没有特别的规划,但却依然整整齐齐,有条不紊,轮值的、巡哨的、jǐng夜的各队兵卒秩序井然。你们发现没有?我等进营和出营的时候,营中竟无一人乱跑,尤其我等出营时,除jǐng夜兵卒的行走声外,偌大个营地竟无半点声息,军纪森严,军纪森严啊!”
刘备的观察能力很强,被他这么一说,关羽、张飞、简雍也回忆起了在荀贞营中时的见闻。
简雍说道:“rì常衣食与兵卒同甘共苦,扎营夜宿军纪森严,与客对谈亲切不拘礼,……。玄德,这位荀君可以深交。”
刘备笑而不语,心道:“当然可以深交!就冲他知我重我,我就可与他深交。”
想到此处,他倒是有些后悔在帐中拒绝荀贞拒绝得太早了,骑在马上,回望荀贞营舍,思忖想道:“他若是再对我露出招揽之意,我该如何回复?”变得有点拿不定注意。
……
望楼之上,荀贞收回心神,笑道:“初识不久我就冒然相召,实在是唐突了点,他拒绝也不奇怪。不要紧,过些rì子,待我与他较为相熟后,我再试试能否把他招揽。”
被拒绝一次还不够?宣康、李博面面相觑。
李博自知身份,论才智不如戏志才,论亲近不如荀攸、宣康,因此平时话不多,此时也忍不住了,诧异地说道:“荀君,这刘备纵是人杰,也不必这般重视吧?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值得君再三招揽?”
荀贞笑而不语,心道:“我招揽的不是刘备,是关张啊!”
刘备一生不居人下,先投公孙瓒,再投陶谦,三投曹cāo,四投袁绍,五投刘表,六倚孙吴,虽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然终不屈志,要想得到他的效忠,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也所以,荀贞压根就没想过能得到他的臣服,虽然出言招揽,实际上招揽的却是关张。
荀贞立在望楼上,转遥望,隐见几点火光渐渐远去,那是打着火把夜行的刘备等人。他思忖想道:“刘备如今只是个白身,如果能把他招揽到手下,也许可以找个机会?”
然而一切还都只是空想,是否能够成功,没人知道。
广宗灯火点点,眼下且需先攻破了此城,然后才能再说别的。
143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九)
觉得把刘备给写坏了,都是前阵子更的时断时续,搞的思路也时断时续了,等写过这场仗,把前边这几节修改一下。
——
次rì,皇甫嵩集召诸将,送董卓离营。
董卓自从张奂征讨并州,有功,被拜为郎中后,凭借其骁勇善战,在随后的这近十年中官运亨通,先是被外放为广武令,继为蜀郡北部都尉,接着又被迁为西域戊己校尉,这已是执掌一方的高级将职了,因为犯了过错被免职,但因其善战,很快就又被征拜为并州刺史,继为河东太守。纵观董卓的仕途经历是以军职为主,并州刺史、河东太守看似文职,实则此两地或处边疆,或汉胡杂居,rì常仍是以征战为主。比如董卓在并州刺史、河东太守任上时就曾先后“数讨羌胡,前后百余战”。可以说董卓是以武功起家,也是以武功一路升迁的。
兼之河东郡离巨鹿郡不算太远,从河东郡向西过并州上党郡就是冀州赵国,从赵国再往西紧接着就是巨鹿,所以在卢植被诬获罪后,朝廷便紧急拜他为东中郎将,调他赶来巨鹿战场,希望他能赶场救火,只是却没料到他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猛将却在广宗城前折戟沉沙。
董卓现在是个待罪之人,皇甫嵩是一军主将,不用送他太远,只将他送出营门即可。宗员、邹靖、傅燮、荀贞等军中一干将校司马随从在皇甫嵩的身后亦来相送。
营门处,皇甫嵩与董卓话别。
董卓来时雄心万丈,想通过讨平张角使自己飞黄腾达,张角这样的“巨贼”两汉之未见,若能讨平之,朝廷论功行赏,少说也会拜为将军,封个侯,既得美名,又扶摇而上,两全其美,然而兵方交戈却就一战失利,反成了待罪之人,这前后的落差不小,不过董卓久经战场,出生入死,心理素质不错,倒还承受得住,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从河东来时,他带来了数千骑兵,今去洛阳领罪,这支部队他却是带不走了,只能留下来交给皇甫嵩。如前文所述,他这支骑兵的将领多是他凉州的老乡,有一些是在他从张奂征讨并州时就追随他的,还有一些是他在任西域戊己校尉时跟随他的,可谓铁杆亲信,也可能正是因此,他很大方的就把部队交给了皇甫嵩。——话说回来,他不大方也不行,他现在既非河东太守,也不是东中郎将了,一个待罪之身哪里还有权力再去指挥部队?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虽失利於广宗,小挫而已,此去京师,纵抵罪去官,以君之武功,想来很快就能复起。”
“唉,我不担忧获罪,将军,我只忧这广宗城内的贼兵啊!将军出京都、入颍川、击汝南、定东郡,连平数郡,凯歌频传,此固是因将军神武,我所不及,可是将军却万不可轻视冀州黄巾。张角部众极是jīng勇,不畏死,我征战这么多年,很少见过这样的贼人!”
“董君良言,嵩谨记在心。”
“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趁着清晨凉爽好多赶些路。”
董卓麾下的诸将此时都跟在他的身后,他把董旻、牛辅、胡轸、段煨、董越、徐荣几人召来,交代说道:“我走之后,尔等需谨守军令,严从皇甫将军调遣。”
董旻等人应诺。
这几人是董卓亲信里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向来是最得董卓信用的。
牛辅、胡轸、段煨、徐荣不用说了,他们几人昨天去迎过皇甫嵩,一个是董卓的女婿,一个是凉州的豪强,一个是名将段颎的族人,一个是唯一一个非凉州人的董卓部将。董旻、董越两人昨天没去迎皇甫嵩,当时留在军中坐镇,不过后来也去了董卓的帅帐,荀贞时在帐中,故也已认得他两人,知道他两人一个是董卓的同产弟,一个是董卓的族弟。
董卓交代完毕,翻身上马,於马上略一拱手,扬鞭呼喝,便即打马离开。随他同行的只有十余骑,带队的侍卫长名叫董璜,是董卓的从子。来时千乘万骑,去时从骑寥寥。
此时清晨,朝阳升起不久,路边田野青绿,东边远处清河如带,十余快马沿官道向南而去,掀起阵阵尘土,没多久就融入到了这夏rì清晨的画卷里,渐行渐远。
荀贞立在诸将队里,遥望董卓等的身影渐小,心道:“一道圣旨下来,董卓即老老实实地入京领罪,只看眼前,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当他再次去洛阳城时,洛阳将因他而成废墟?”
皇甫嵩送董卓一是回报董卓的昨rì相迎,二是看在与董卓同州人的情分上,既送走了他,也不用在营外多耽搁了,领着诸将回到军中。
为将者,不可不了解自己麾下的将士,昨天荀贞谏言皇甫嵩不要急着攻打广宗,原因之一就是不“知己”,因此,皇甫嵩今天打算去宗员、邹靖、董旻、牛辅等人的营中转一转,看一看,瞧瞧他们部下兵卒的装备怎样、斗志如何,也顺便和这些将校们熟悉熟悉。
荀贞、傅燮等人不需要跟着皇甫嵩去,他们昨天下午才到,营地还没扎好,只是粗略地搭建了一下帐篷,正好趁着今天的空儿可以再整治一下。得了皇甫嵩的许可,荀贞等归回本营。回营的除了他们,还有董卓的部将。皇甫嵩准备先去宗员、邹靖等的营中看看,所以让董旻、牛辅等人也先回去。
说来也是凑巧,荀贞、傅燮的营地恰好在董旻、牛辅营的南边,几个人干脆牵马同行。
董卓麾下的这些部将在后世名气最大的应该是李傕、郭汜。不过现在他两人在董卓军中的地位还不高,部下皆只有一曲之卒。如今董卓离军去了洛阳,剩下的这些董卓部将自便以董卓之弟董旻为,牛辅、董越、胡轸、段煨、徐荣次之,李傕、郭汜、张济等再次之。
傅燮、荀贞是皇甫嵩的爱将,董旻、牛辅等对他两人很客气,不过相比之下,他们似乎更亲近傅燮。这也并不奇怪,傅燮是凉州北地郡人,与董旻等人同州,老乡见老乡自然亲切。
傅燮年少时被举孝廉,先有因慕“南容三复白圭”而给自己易字“南容”的故事,后又有因举主去世而弃官为之行服的义举,成名很早,董旻、牛辅等人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了。
凉州边鄙,儒学不昌,董旻、牛辅这群董卓的部将又是武人,大多没有读过书,好些人出身很低,像郭汜,在从董卓前是个西凉的盗马贼,这样一群人和人交谈的时候自然不会引经据典,讲说儒学,也就是说说以往征战中遇到过的趣事,回忆回忆家乡。
段煨是段颎的族人,段氏乃武威名门,段煨读过些经籍,因为段颎的关系也听说过一些朝中的轶事,笑对傅燮说道:“司马,我闻君师故太尉刘公昔为天子讲经,有次醉酒,天子问之,君师答曰:‘忧心如醉’,果有其事么?”
“君师故太尉刘公”说的是傅燮的老师弘农人刘宽。刘宽是故司徒刘崎之子,做过宗正,本朝熹平五年代许训为太尉,天子好文艺,召见他的时候常令他讲经,有次他在座上装出醉酒入睡的样子,天子问他:“太尉醉了?”他回答说道:“臣不敢罪,但任重责大,忧心如醉。”
这件事正是发生在傅燮拜入刘宽门下不久时,傅燮虽然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在闻得段煨此问后却变sè不乐,怫然不悦,厉声说道:“刘公,吾师也,向弟子询问师长的私事,这是无礼。你是下吏,却询问公卿贵人的私事,这不是为臣吏之道。段公,请慎言!”
刘宽做过两次太尉,一次是在熹平五年,一次是在光和二年,后来因rì食被免,现为光禄勋。光禄勋是九卿之一,段煨只是个普通的武官,确实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探听刘宽的私事。
荀贞扭脸瞧了傅燮一眼,见他面孔涨得通红,心道:“刘宽以宽厚扬名,海内称其长者,傅南容却怎么xìng格刚烈,一点儿也不像他的老师呢?”
段煨没想到傅燮会这么大的反应,楞了一愣,连忙道歉,肃容说道:“是我失言,司马毋怪。”
荀贞再又扭头瞧了段煨一眼,暗自称奇,心道:“南容骤然变脸,不留情面地喝斥,我本以为段煨会勃然大怒,却不意他竟诚恳道歉。”段煨比傅燮年长得多,今年已四十多岁了,却肯低头向傅燮道歉,倒是丝毫也不像是一个骄横跋扈的西凉悍将。
段煨虽没生气,董旻、牛辅等人却不高兴起来。
大家本来正热热闹闹的说话,一句话不投机,你傅南容就忽然翻脸,咱们还都是同州人,太不给情面了。跟从在后头的郭汜鼻子里哼了声,按剑就想往上去,却被身边的李傕拽住。董旻冲傅燮拱了下手,说道:“我等营垒就在前边,没多远便到了,傅司马、荀司马,告辞了。”
他当先上马,牛辅、董越、李傕、郭汜等人随之上马,一行人扬鞭拍马,扬长而去。段煨送给傅燮、荀贞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脸,也跟着走了。
荀贞望着他们离去,心道:“这些人跟着董卓南征北战,威震并凉,手下也不知杀死过多少羌胡,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跌打滚爬出来的悍将,有点脾气方是正常,要是都像段煨那样反倒才是奇哉怪也了。”他的目光追随着董旻等人,最后落在了一人的身上。
这人正是徐荣。
适才董旻、牛辅、段煨等与傅燮说话时,荀贞没有插口,只在旁边静听,同时暗暗观察,发现了一件趣事:这群董卓麾下的部将大部分彼此熟稔,言谈无忌,时常开些粗俗的玩笑或者戏谑对方两句也没人气恼,唯独在对待徐荣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似乎都带些冷淡和生疏。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徐荣和他们好像有点格格不入。
荀贞很快就猜出了原因,看着徐荣远去的背影,心中想道:“这群人里只有徐荣不是凉州人,不是凉州人倒也罢了,却又偏偏得到了董卓的重用,也难怪牛辅、李傕等人会待他冷淡。”
这个事儿不难理解,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换成是荀贞的麾下,许仲、江禽、陈褒、辛瑷、高素等等,忽然在他们中间来了一个南方诸州或者北地诸州的人,同时这个人又被荀贞重用,恐怕也会像徐荣一样的被众人排斥。事实上,即使是现在,荀贞麾下的诸将里就已隐然分出了几个派系:一个是以许仲、江禽、陈褒为的颍川班底,一个是辛瑷、荀成这样的亲族,一个是典韦、陈到这些后来者,再一个则是何仪、李骧这样的黄巾降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山头,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要不妨碍行军打仗,荀贞也不想去管,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傅燮冷哼一声,说道:“骄兵悍将,目无军纪!”转身往回走。
荀贞忙收回思绪,拉住他,问道:“南容,你我的营地在南边,你怎么往回走起来了?”
“汉家军律:非探马斥候报紧急军情,军中不得骑马。董旻、牛辅等骑马军中,违反了军纪,我要去找皇甫将军,请将军惩治彼等。”
荀贞笑了起来。
傅燮愕然,问道:“你笑什么?”
“南容,你觉得皇甫将军会惩治他们么?”
“为何不?”
“董卓刚走,皇甫将军就惩治董旻、牛辅等人,南容,你就不怕董、牛诸人心生怨恨?你就不怕董卓对将军不满?”
“为将者,要一条就是奖罚严明,军纪如山。他们违背了军纪就该受到惩治,有什么可怨恨的?至於董卓会不会不满皇甫将军,这更是笑话!董旻、牛辅等皆乃朝廷武臣,他们违反了军纪,被皇甫将军惩治,与董卓何干?”
荀贞眨了眨眼,心道:“这傅南容耿直得可爱。董旻诸人名为朝廷武臣,却皆为董卓亲信,这一支秦胡骑兵与其说是郡兵,不如说是董卓的私兵,且董旻,董卓弟也,牛辅,董卓婿也,皇甫将军若是惩治了他两人,董卓怎会不发怒生气?”心中这样想,话不能这样说,因笑道,“话虽如此说,但如今大贼当前,正用人之时,董、牛所部多为凉并秦胡,素有善战之名,如因小错而惩之,说不定会沮丧他们的士气,这恐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傅燮按剑不语。
荀贞观他面sè,知他意动,拉着他转回身往营中去,边走边笑道:“南容,你要是把这件事报给皇甫将军,你不是严明军纪,你是在为难将军啊!这点错处,你给他们记下就是,等到战后你再报与将军知晓不晚。”
傅燮xìng刚烈忠直,刚才说要去举报董旻、牛辅等,一是因恼怒段煨无礼,二是因见不惯这些武夫莽汉的骄横,此时听荀贞说起“如果报给皇甫将军也只是让将军为难”,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兀自气愤,愤愤地说道:“世人皆言我凉州粗鄙,习於夷风,中原君子常小看吾州之人,却不知吾州亦有君子,而吾凉州之名却就是被这些人给败坏的!”
凉州边鄙之地,汉胡杂处,中原的士大夫确实不大瞧得起凉州人。傅燮家虽是凉州大族,但放到中原就算不上什么了,在中原游学时受过不少气,这会儿把怨气撒到了董旻、牛辅等人身上。荀贞哈哈一笑,说道:“南容何必愤愤?‘凉州三明’的威名谁人不知?我汉家边疆赖君州名将以安。若没有君州的名将镇守边疆,我等‘中原君子’恐怕早就‘披发左衽’了。”
得了荀贞相劝,傅燮面sè稍虞。
见劝住了傅燮,荀贞扭头远望,刚好看到徐荣等驱马入他们的营中。
他心中想道:“需得找个时机,与这个徐荣聊聊,也不知他与董卓的关系如何?既得董卓重用,想来他对董卓应是忠心,只又不知他的这份忠心又有几分?”实际上,他对徐荣的兴趣不是起於今rì,昨天在界桥边听完董卓的介绍后他就对徐荣很感兴趣了。董卓麾下诸将里最有军事才能的也许就是此人了,在多年后的诸侯讨董之战里,他先败曹cāo,又败孙坚。孙坚之猛鸷荀贞可是亲眼所见,能击败如此猛鸷的孙坚,那这徐荣又该是何等的骁勇能战?
送了傅燮归营,荀贞亦归本营。
回到营中后,他传下军令,命除了辛瑷的骑兵曲担任jǐng戒外,余下的许仲、典韦、江禽、陈褒、荀成等各步卒曲立刻开工,接着昨天继续修筑营地。待到下午,估计皇甫嵩已经巡完了宗员、邹靖诸人的部曲,他乃从此前从黄巾军中缴获来的战利品中挑出了上好的百炼钢刀三柄,jīng铁所造的两当铠三领,上好的宝剑、玉佩各一个,带着去邹靖营中找刘备。
刘备的部众不多,三二百人而已,不足以dú lì成营,因此借住在邹靖的营中。到了邹靖营里,先拜见邹靖,奉上宝剑,与邹靖对答几句,主动说出是来访刘备的。邹靖派了两个亲兵领他去刘备帐中。见了面,荀贞即把刀、铠、玉佩送上。刀铠给刘、关、张,玉佩给简雍。
刘备在涿县虽也是一地小霸,可荀贞拿来的这几件刀铠乃是jīng挑细选而出,他此前却是从没有见过的,惊喜不已。张飞也很欢喜,和简雍一起连声道谢。关羽虽然接下了礼物,也道了谢,但态度依然冷淡。因为本部正在搭建营垒,荀贞没在刘备的帐中多留,只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刘备把他送出营外。
在营门口,荀贞又握住刘备的手,感叹似的说道:“一rì不见如隔三秋,一rì不见如隔三秋。玄德兄,说来也是奇怪,你我只是初识,昨天才相识,可我却怎么就觉得你这么亲切呢?”
“备有同感。”
“莫非前世有缘?”
昨夜荀贞送刘备时赠他了一句“你早晚能借羽而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话,是头一个如此看重刘备的人,让刘备深为触动,此时闻得荀贞此言,说道:“备亦觉与君相逢恨晚。”
“我一直称呼君为兄却还没问过兄之年岁,兄今年贵庚?”
“备生於先帝延熹四年,今年二十四了。”
“如此,我却痴长一岁。”
“噢?君是延熹三年生人?”
“然也。”
刘备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早在刚才听荀贞忽然提起年岁时就明白荀贞想干什么了,他昨天才受到荀贞之招揽,今rì又得荀贞宝刀铠甲之赠,荀贞如此情谊殷殷,而他昨夜又已做出了要与荀贞深交的决定,当然不会拒绝,便即下拜,说道:“君为长者,备从此后当兄事君。”
荀贞大喜,笑吟吟地把他扶起,左看右看,扭着脸笑顾身后,对随他一块儿来的荀攸、许仲、辛瑷笑道:“今rì真是欢喜,我得一贤弟!”转回脸,紧握住刘备的手,“可惜,可惜!军中不能饮酒,要不然今夜当与贤弟痛饮达旦!”
刘备也很高兴,说道:“昔备从卢公求学时结识公孙伯珪,备兄事之,今为助卢公而率义从至此,又得一贤兄,真是如君所言,莫非前世之缘?缘乎?缘乎?”
两人相顾喜笑。
送走了荀贞,简雍挠着头皮说道:“玄德,这位荀君是不是对你太过热情亲昵了?昨天才刚结识,今rì就以弟待你,就算是倾盖如故,这也太快了点吧?怪哉,怪哉。”
说实话,刘备对此也很奇怪,不过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荀贞图谋的,而且荀贞对他不管是说话也好、举止也好,在他看来都很真诚,是发自肺腑的,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把荀贞对他的青眼有加归结为是因为荀贞看重他本人的能力了,再又想起荀贞昨夜送他时赠送给他的那句话,他喃喃地说道:“贞之兄以知己、兄弟待我,这份情谊我得报答。”
……
回营的路上,荀攸饶有兴味地打量荀贞,说道:“贞之,这么多年来我头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不遗余力地拉拢结交。昨天你贸然招揽刘备,我本就诧异,今rì你又和他叙年齿,以弟待之,太奇怪了,这其中必有玄虚。我能问问你,你这种种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么?”
荀贞一如昨rì,依旧笑而不语。
回到营中,他令李博、宣康从备用的辎重里取出五十柄长矛,三十领皮甲,二十支强弩并及弩矢若干,交给原中卿、左伯侯,命送去给刘备,却是因为刚才在刘备部中,他发现刘备部众的装备较为简陋。原中卿、左伯侯把这些物资送给刘备,回来后,荀贞召来询问:“玄德说什么了没有?”原中卿答道:“刘君没说什么,不过观其模样,显是极为惊喜。”
打发走了原、左,荀贞独坐帐中,望着帐外rì光炎炎,端茶品味,虽然极力克制,却挡不住嘴角露出笑容。他心道:“惊喜?惊喜就对了。纵他rì后雄主,今也不过是个刚从北疆涿县出来的小土豪,就算已有了些城府,却也还没有见过大世面,我就不信招揽不来他!”
……
当天,皇甫嵩带来的各部筑营完毕,皇甫嵩把宗员、邹靖、董旻、牛辅各部悉数巡视了一遍。
次rì一早,皇甫嵩敲响战鼓,召集诸将军议。
144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十)
张角在整合了冀州黄巾、进击失利后,把麾下绝大部分的兵马都放在了巨鹿郡,一部约十万众由张角、张梁统带,坚守广宗,一部亦约十万众,由张宝统带,驻於下曲阳。:.
他之所以把巨鹿郡选作主战场,一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占有地利、人和,二则是因为巨鹿郡在军事上具有很重要的战略地位。
巨鹿郡位处冀州的中间地带,加上在它西北边的常山国和在它西南边的赵国,此三地在周朝时是邢国之地,战国时属赵,秦为巨鹿、邯郸二郡,项羽改为襄国,入汉则又分为巨鹿、常山、赵诸郡国,其地西带上党,北控幽、并,太行山从它们的西边绵延而过,黄河在它们的南边滔滔向东,依山凭险,居高俯视中原,号为形胜之国,乃是河北之襟要,河东之藩蔽。
自古以来,只要冀、幽有事,这里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秦之时,章邯击赵,巨鹿一败,秦不复振。韩信攻赵取胜,从赵以东,再无坚垒。可以这么说,这三个郡国,尤其巨鹿,便是河北的腰胁,只要能占据此地就能控御河北,北则足以吞并幽、冀,南则可以攻取河东,渡河而下,直击洛阳,若是向西可取并州,若是向东则兖、青、豫在其囊中。
张角当年行医,云游天下,久历四方,足迹遍布冀、豫、青、兖诸州,对巨鹿郡的军事价值和战略地位非常清楚,所以在野战失利退回广宗后便固城自守,虽然历经卢植、董卓的连番攻击、围困,却始终不肯再后退半步。
张角不是将门出身,连他都清楚巨鹿郡的重要xìng,皇甫嵩更不必说。
军议会上,待诸将来齐,皇甫嵩首先发言,说道:“黄巾乱起,荼毒海内,百姓受兵灾之苦,天子忧於庙堂。苦战累月,今豫、兖诸州之黄巾已被剿灭,所余之大贼唯南阳与冀州耳。rì前,朱中郎与南阳秦太守阵斩张曼成,南阳贼已不足虑,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冀州黄巾。”
他三言两语,先把整体的战局讲说清楚,接着说道:“张角,黄巾道之魁首也。张梁、张宝,张角弟也。此三贼者,此次贼乱之祸首也。‘天地之xìng,人为贵’,我汉家素以仁孝治天下,然此三贼为一己之私,祸害天下,因之而死者何止数十百万!余贼皆可恕,唯此三贼不可恕!”
短短几句话,调动起了帐中诸将的情绪,诸将齐声应道:“诺!”
皇甫嵩顾盼帐中,很满意他们的激昂,缓缓坐下,说道:“豫、兖诸州黄巾一灭,此三贼之羽翼便算是被剪除了,如今他们虽拥兵甚众,号曰百万,然以我观之:至多十余万罢了。这其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能战者也许还不到十万人,又分处两地,实取败之道。前卢公、董君虽偶有失利,然只是小败,无关大局。诸君,冀州郡国之百姓受贼苦久矣,无不翘足以待王师,天子在朝中等着我军的捷报,大胜之役就在眼前,建功立业就在冀州!”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
“诸君请坐。”
诸将纷纷落座,兵甲碰撞,帐中哗哗响声一片。
等声音平静下去,诸将尽皆安坐,皇甫嵩令人挂起地图,正襟危坐,环顾诸将,话入正题,说道:“诸君,张角彼辈虽已穷途末路,但广宗城内毕竟尚有数万能战之贼,吾等也不可大意轻视。里谚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诸君有何破贼克城之计,请尽管言来。”
荀贞於坐中暗暗点头,心道:“先用一个简短的开场白讲清楚当前的局势,并成功调动起诸将的情绪,然后再借此时机开口问计,皇甫嵩不愧名将。”傅燮说为将者首先要奖罚严明,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为将者不但需要奖罚严明,更需要掌握人心。毕竟,仗是由人来打的,如果不能掌握人心,不能适时地调动将士的情绪,那么离纸上谈兵也就不远了。
宗员是副将,先跟卢植,又跟董卓,现在又跟皇甫嵩,参加了对张角的所有战事,对冀州黄巾的情况比较熟悉,头一个站起发言,说道:“就像将军说的,张角他们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早在将军来前,他们就连战连败,退入广宗,现在将军来了,麾下带来的尽是虎狼之士,乃常胜之军,又有董君带来的河东郡兵、秦胡jīng骑相助,这张角就更不是吾等对手了!”
皇甫嵩颔首,问道:“校尉有何破贼之策?”
宗员说道:“广宗城坚,城内兵多,若要硬攻,恐难猝下。贼不善野战,员以为,不如用计把他们调出城来,野战歼之。”
宗员的这个办法荀贞听着有点耳熟,略一回思,即想起在颍川、汝南的时候就常常听到有人提出用此策来击灭黄巾。黄巾军不是正规军,没有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守城的时候还可以,一旦野战,十有九败。冀州黄巾虽然jīng勇,也一样存在着这个缺陷。
“如何将之调出?”
“员有二策。”
“噢?吾愿闻之,校尉请讲。”
“兵法云:‘围三缺一’,只有给了贼兵逃生的希望,他们才不会死战。广宗城东临清河,现下除了城东外其余三面都被我军团团围住,员以为,不如放开一面,然后麾军急攻另外两面。如此,当贼兵坚持不住的时候,便必会从吾等放开的那一面出城逃走,将军可预先在这里埋下伏兵,待其出城,便就击之!”
宗员的这个计策荀贞听着仍耳熟,在此前的战事中他们就用过此策了。宗员话音才落,一人起身反驳,说道:“校尉此言差矣!广宗城内有贼兵数万,如果把他们放出城外,那么吾等断难将之全部歼灭,倘有漏网,逃去下曲阳,反倒增强了下曲阳守贼的力量,不妥不妥。”
皇甫嵩问道:“然则君有何计?”
“以下吏愚见,与其纵贼出城,使其与下曲阳贼合兵,不如沿用卢公之计,广筑围堑,重围广宗,徐徐攻之。待下广宗,再击下曲阳。如此,就算稍微耽误点时间,至少可以分别克之。”
荀贞转目观之,见说话的是邹靖。皇甫嵩点了点头,说道:“校尉言之有理。”
面对广宗这样一个坚城,攻取不外乎二策,要么围攻,要么用计把守卒调出,野战歼之。宗员、邹靖各持一策。余下帐中的诸将次第发言,有的支持宗员,有的支持邹靖。
董、牛辅、徐荣、段煨、胡轸等有资格参加军议的这几个董卓部将也在帐中,皇甫嵩注意到他们没有发言,因询问道:“诸君有何意见?”
董起身答道:“吾等部众皆是骑兵,昔从吾兄在并州、河东击讨叛羌多为野战,攻坚不多,不太擅长攻城之道,所以吾等不敢乱言。等到攻取之rì,悉从将军调令就是。”
皇甫嵩笑了一笑,正要再说话,牛辅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将军,下吏有个办法。”
“噢?是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一个小小的主意罢了。将军,以我看来,广宗城之所以屡战不克,不是别的缘故,只因为一样。”
“哪一样?”
“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又自号天公将军,这虽是妄称妄号,但以我看来,此贼也许还真是有些能耐,会两手妖术,我军所以屡战不克,说不定就是因为受了他的诅咒。他能诅我军,我军亦能诅他啊!何不请个筮人先算上一卦?再请几个巫祝诅诅他们?”
“啊?”
“将军若是仓促间找不到合适的筮人、巫祝,不瞒将军,吾等部中尽有,可以借给将军用之。”
“这……,牛君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现在还用不上这个。”
牛辅的这个建议听起来可笑,但在战争中使用巫者於当下来说却是一件寻常可见的事情。前汉与匈奴作战时,双方都用过巫者“诅军”以求胜利,如太初元年,西伐大宛,汉军就用巫者“以方祠诅匈奴”,王莽末年,赤眉军中也常有巫者鼓舞,以求神助。牛辅等是凉州人,地方边鄙,与羌胡杂居,尤信此道。
帐中诸将除寥寥数人露出不屑嗤笑的表情外,余下诸人对牛辅的提议并无任何嘲笑之意。
皇甫嵩将门出身,深谙兵法,自是不会信这一套,敷衍过牛辅,刚准备转脸再去询问别的将校,蓦然注意到徐荣嘴唇嗫嚅,似是有话想说,便又回过头,笑问道:“徐君可有妙策?”
徐荣迟疑片刻,站起身,说道:“荣以为,邹校尉所言甚是。”
“噢?”
“张角无计,集一州之贼屯聚两城,这是上天赐给我军的大好战机。荣以为,与其纵贼,不如严守。纵贼有两弊,严守有两利。”
“愿闻其详。”
“张角、张梁若弃城走,入下曲阳,与张宝合兵,那么首先,下曲阳将会很难被攻克,其次,贼势必将大涨,如果他们再从下曲阳分兵攻掠入幽、并,则很可能会挑起边郡羌胡之乱,更难制之,此纵贼之两弊也,而若严守,一来,如邹校尉所言,吾等可徐徐攻之,分别克之,二则,张角乃黄巾魁首,又是张宝之兄,张宝断然不会舍广宗而去,吾等自也就没有了幽、并之忧,万一张宝按捺不住,发兵来援,我军又可围城打援,一举两得,此严守之两利也。”
帐中诸将,徐荣是第一个指出如果放张角、张梁出城,那么因为南下的道路已被皇甫嵩阻断,就很可能会出现张角兄弟干脆舍弃冀州,攻入幽、并的情况,而一旦张角兄弟这么做了,朝廷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也许就不再单只是黄巾的危患,还要再加上羌、乌桓等诸胡的叛乱了。
他此言一出,帐中为之一静。
“这徐荣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会连败曹cāo、孙坚,难怪会得到董卓的重用!”
荀贞握着剑柄,坐於席上,转目看着徐荣,眼放异彩。
1,前汉与匈奴作战时,双方都用过巫者“诅军”以求胜利。
据史料记载,董卓的部将里至少有两人相信此道,牛辅是一个,李是一个。“(李)xìng喜鬼怪左道之术,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讴击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劾厌胜之具,无所不为”。
牛辅、李都是董卓部下的重要将领,牛辅并且深得董卓的信用,由此推之,大约在董卓的军中信巫用巫应是很普遍的。
相信此道的不止这些地处边鄙的凉州人,也有士族子弟,在汉末初平年间当过青州刺史的焦和就是一个,面对寇暴的黄巾,他“祷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蓍筮常存於前,巫祝不去於侧”。
145 建功立业就在冀州(十一)
徐荣的“两弊、两利”之说,正说到皇甫嵩的心里。皇甫嵩当世名将,用兵如神,谋不再计,对广宗城该怎么打是早有定见,宗员所谓之“网开一面,纵敌出城”实为下策,邹靖、徐荣所云之“沿用卢植旧策,团团围城,把张角、张梁彻底消灭於此地”,这才是上策。
听徐荣说完,皇甫嵩赞道:“徐君所言,正合我意。”
他是主将,赞扬徐荣的话一说出,就等於给这次军议定下了基调,宗员等持“网开一面”意见的诸多将校也就不再坚持己见了。基调一定下,剩下的议事就很快了,经过众人的讨论,结合本人之谋,皇甫嵩制定出了一个具体的作战计划。
因为皇甫嵩是晚来的,没有亲眼见过广宗黄巾的战斗力,所以他的这个计划分两步走:首先,遣派一支人马试探xìng地进攻一下,看看广宗黄巾的战斗力究竟如何,然后通过这次进攻争取找到广宗黄巾的弱点,找到弱点后,再针对其弱点展开大规模的攻击。
为了表示不厚此薄彼,为避免卢植、董卓的旧部心生不满,同时也是为了更能“如臂使指”,这个担负“试探xìng进攻”任务的部队,皇甫嵩决定从本部中选用。既然是试探xìng的进攻,就不用选取最jīng锐的部队,当然也不能选择最弱的部队,最好是选用中等水平的部队,这样才能更好地看清楚广宗黄巾的真实战力,也才能对敌我的实力做出准确的判断。
荀贞的部曲是皇甫嵩麾下最jīng锐的部众之一,皇甫嵩既决定选用中等水平的营头出击,这次试探xìng的进攻自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荀贞也乐得轻松。这要是换在颍川、汝南、东郡,他可能会自告奋勇,但这次他不打算这么做,决定老老实实服从皇甫嵩的军令。为何?卢植的军事能力如何,荀贞不清楚,可董卓的军事能力他是很清楚的,董卓部众的剽悍敢战他也是很清楚的,连董卓都吃了亏,足可见广宗黄巾之jīng勇,而这次试探xìng的进攻既然标明了是“试探xìng”的,那么出击的部队肯定不会多,铁定是要吃亏,他麾下现虽有三千步骑,可这都是他辛辛苦苦、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他当然不肯损失在一次试探xìng的、注定失利的进攻上去。
倒是傅燮积极请战。
傅燮和皇甫嵩是同州人,皇甫嵩一向来都很欣赏他、重用他,傅燮的部曲没有荀贞多,可也是皇甫嵩麾下的一支jīng锐部队,所以皇甫嵩称赞了他的勇气,但是拒绝了他的请战。
最终,皇甫嵩从由洛阳jīng壮组成的主力部队中挑选出了两个部,由北军五校的一个刘姓校尉统带,承担起了这次试探xìng进攻的任务。一个部通常下辖五个曲,大体以一两千人为常制,两个部就是三四千人。用这三四千人攻城肯定是不够,但广宗黄巾在城外安的有军营,用这几千人攻一下他们的兵营却是足够了。
选定担负进攻任务的营头后,皇甫嵩单独把刘校尉和这两个部的军司马留下,面授机宜,余下的诸将起身告辞。
关闭<广告>
出了帅帐已经快到中午了,阳光耀眼,暑气腾腾,扑面的热气熏人。猛然从yīn凉的帐中出来,令人颇不适应,荀贞停在帐口闭了下眼,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再睁眼,看到了刘备。
刘备是跟着邹靖一块儿来的,他是白身,没资格入帐,因留在帐外等候。
在rì头底下站了小半天,他汗流浃背,满脸通红,一股股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滴落到甲衣之上,又滑落地上,不过饶是如此,他却依旧铠甲齐全,按刀而立,连兜鍪都没去。
荀贞扭头往帐内瞧了眼,见邹靖正在与一个将校说话,还没出来,便就迈步走过去,笑吟吟地说道:“玄德,那边不是有望楼么?好歹有些荫凉。你却怎么就在帐外rì头地里站着?”右手握拳,轻轻地击打了下刘备胸前的铠甲,笑道,“瞧你热的,这甲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帅帐边儿不远处有座望楼,来帅帐参与军议的将校们各带有随从侍卫,这些随从里有不少人都跑去了望楼底下乘凉避晒,这会儿见自家的主将出来,热热闹闹的从望楼底下蜂拥过来。
留在帅帐外不避rì晒,坚立不动的没有几个,刘备是其中之一。
“望楼荫小而乘凉者众,与其去那里拥挤受热,还不如在这里凉快。”
望楼那里的人再多,至少可以躲过rì晒,帐外的人再少,也不可能比在望楼下还凉快。荀贞心知刘备是不愿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因此才会这么说,他也不揭破他,心道:“后世皆言刘备宽厚长者,今他虽年轻,却是已了几分rì后宽仁的雏形了。”
见刘备虽满头大汗而站姿笔挺,荀贞又不觉想道:“从军前他是涿县的一方小霸,通过这两天的长谈,我对他的以前也算略有了解,知他喜好华美的衣服、音乐、犬马,说白了,虽是个普通人家的弟子,却颇有贵族纨绔子弟之风,却是难为他在烈rì下一站半天,丝毫不动了。”yù想成就大事,身为男人,就得对自己狠一点。刘备现是邹靖的随从,就得有点随从的样子,主将在帐内议事,随从岂能跑去乘凉?要是连rì晒这点小苦都吃不了,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这两天荀贞虽与刘备多有畅谈,但大部分的时候,两人只是各自说说以往的经历,就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笑谈一番,刘备的“隐忍”和“宽厚”,这却是荀贞头次亲眼见到、亲耳听到。
“云长和益德没有来么?”
刘备答道:“邹校尉出行从来不好兴师动众,今天又是来中军帅帐议事,因此只带了备一个人来。……,兄长,多谢你的矛、甲、弩、矢之赐。原、左二君把这些物事送来时,可把益德、宪和他们给乐坏了。说来惭愧,备带三百义从来后,卢公、邹校尉虽也分别拨了些军械铠甲与备,可毕竟数万大军屯集,拨给备的为数不多,甲衣尤缺。前几次与贼激战,备带的这些义从许多都是穿着布衣、持着短刀上阵,与贼血战,伤亡不小。这些义从大多跟随备许多年了,且与备多为同乡,尽为忠壮之士,却因衣甲兵器不足而死於贼手,备每念及,常心痛不已。今得兄长所赐之矛、甲、弩、矢,备深深感激,代备部下的义从们多谢兄长了。”
荀贞送给刘备的还有几柄宝刀、jīng铠,当时刘备虽也感谢了,感谢的程度却不及眼前。荀贞笑道:“只谢矛、甲、弩、矢,却不谢宝刀、良铠么?”
“宝刀、良铠jīng而量少,能用者唯备、云长、益德三人而已,三人力寡。矛、甲、弩、矢量多,备部义从悉能用之,量多力众。力寡,杀贼少;力众,杀贼多。杀贼越多,这黄巾之乱就越能被早点平定。故此,备虽感激兄长宝刀、良铠之赐,更感激兄长矛、甲、弩、矢之赐。”
荀贞熟视刘备,不由感叹:“玄德,你真是个忠义之人!”
说话间,邹靖从帐内出来。
昨天得了荀贞宝剑之赠,拿人手短,兼之荀贞又是名族子弟、皇甫嵩的爱将,邹靖的态度较之昨rì初见时热情很多,与荀贞一路寒暄,直到出了中军,这才带着刘备与荀贞分别。荀贞目送他与刘备远去后,自也归营。
次rì上午,皇甫嵩再击召将鼓,千石以上的校尉、司马云集中军,齐登望楼,观刘校尉带部击广宗黄巾设置在城外的营垒。
146 沙丘台上旧时月(一)
广宗城东边临清河,向西去二十里则是漳水。城东、城西或临水太近,或土质太松软,皆不适合布兵列阵。
城南、城北皆合宜。广宗黄巾驻在城外的主力在城南,同时皇甫嵩的中军也在城南,因此皇甫嵩选择了城南做为试探xìng进攻的方向。
辰时初刻,皇甫嵩击响了召将鼓。
夏季天长,这个时候虽还是早上,但天光早就亮了,汉兵的三军也早已吃过了早饭,迎着早晨的凉风,在隆隆的战鼓声里,宗员、邹靖、董旻、牛辅、荀贞、傅燮等千石以上的司马、校尉悉数来到,云集中军。刘校尉带着昨天选出的两部兵卒,出汉营垒,於营前列阵。
奉令前来观战的将校不少,好在中军搭建的望楼也多,诸将校分别登上不同的望楼,於高处观之。今天是个大晴天,此时天蓝无云,初升不久的朝阳洒下光辉,远近的田野林木碧绿葱葱,顾盼左右,只见清河、漳水皆如玉带,清河近,能够清楚地看到河面反shè出的水光。
荀贞、傅燮做为皇甫嵩的爱将,和皇甫嵩同处一个望楼。同在这个望楼的还有宗员、董旻、牛辅等人。皇甫嵩知荀贞帐下的荀攸、戏志才多谋善计,特别下令,允许他俩跟着荀贞上来。
处身诸多千石、比二千石的将校之间,荀攸眼观鼻、鼻观嘴,捧手肃立在荀贞身后,一副拘束的模样,和他平时在荀贞、戏志才面前的挥洒畅快意判若两人。荀贞、戏志才素知他每当有外人之时往往沉默少言,外貌若怯,因对他的这副模样倒也并不惊奇。
戏志才是个不受约束的xìng子,虽和荀攸并肩立在荀贞身后,但姿态形貌就轻松随意得多。望楼高达数丈,居高可以望远,他望了会儿在营前列阵的出击部队,大约是觉得有些无趣,遂左顾右盼,却不是看望楼上的诸将,而是眺望周边的风景城池,他翘足往西边望了好一会儿,喃喃说道:“可惜,可惜!”
刘校尉刚出营没多久,还没列好阵,诸将又知此次进攻只是试探xìng的,因此都较为放松,皇甫嵩听到了他的低语,转首笑问道:“戏君连言可惜,不知有何可惜?可是营前刘校尉列的阵有不足处么?”皇甫嵩在最前,诸将环列在他的身后,因此他没有看到戏志才之前是在左顾右盼、眺望风景,以为他是在可惜刘校尉所列之阵,故有此问。
戏志才不慌不忙地答道:“非也,非也。”抬起眼皮,望了眼营前列阵的汉兵,说道,“我闻刘校尉出身将门,少习兵法,排兵布阵自是其拿手之事,忠一介儒生,岂敢妄加置喙?”
“那你在可惜什么?”
“忠是在可惜此地离巨鹿太远,不能於望楼上远见其城。”
从广宗往西,过了漳水,再行一二十里便是巨鹿县。秦末时,项羽便是在这个巨鹿破釜沉舟大破的章邯。皇甫嵩“噢”了声,笑道:“临贼将战而戏君好整以暇,当此战鼓将擂、兵卒将发之时而戏君却尚有兴致吊古,寄托幽情,真胆勇士也。”
关闭<广告>
“将军,忠所以有暇,却是因为广宗黄巾必败。”
“我等兵方临城下,尚未交一矢,戏君就怎知广宗贼必败?为何这么有把握?”
戏志才遥指营西北,说道:“敢问将军,可知彼处是何地么?”
皇甫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汉兵营外的西北就是广宗城外的西北,乃是一片望之无垠的田野,中有丘陵矮树,外是漳水流淌。皇甫嵩说道:“戏君说的是漳水么?”
“非也。”
“那么说的是大陆泽么?”
由广宗向西北,过漳水,在巨鹿县的北边有一处大泽,名为大陆泽,占地数万顷,汪洋浩荡,乃是天下有名的大泽之一。昔年大禹治水,“北过绛水,至於大陆”,大陆便说的是大陆泽。
戏志才又摇头说道:“非也。”
“那是什么?”
“广宗城西北不远,古时有处沙丘,在前汉时尚存。”
戏志才说到这里,皇甫嵩恍然,接口说道:“原来戏君说的是沙丘离宫。”
“然也。”
广宗县境内地势平衍,土壤概系沙质,到处堆积成丘,故古名沙丘,先后有两个国君在这里建造过离宫,一个是商朝的纣王,一个是战国时的赵王。不过,此地之所以有名,倒不是因为这先后的两座离宫,而是因为自商纣以来有三个帝王、国君直接或间接地死於此地。
最近的一个便是始皇帝,始皇帝在巡天下的路上病故於沙丘平台,即此地。往上追溯,推行“胡服骑shè”使赵国得以强盛的赵武灵王也是死在此地,因为儿子们争夺王位,他被困在沙丘离宫,最终饿死宫中。再往上,商纣王虽非死在此地,然其之所以国灭身死却是因骄奢纵yù,筑造沙丘离宫也算是他骄奢的一部分。商纣、秦始皇帝、赵武灵王都是一代之雄主,特别始皇帝,乃是华夏之祖龙,却都或直接或间接的死在此地,这沙丘台又怎能不为天下王者忌讳?又怎能不有名於海内?
皇甫嵩若有所悟,说道:“戏君的意思是?”
“此困龙之地也。真龙尚且接连陨落此地,况乎张角?就算他倚仗兵多粮足,能守城一时,早晚必为将军所擒!昔巨鹿一战,项羽名震天下,今广宗战后,将军定亦能威震海内。”
皇甫嵩哈哈一笑,说道:“嵩一介匹夫,只知报国安民,不能与项羽相比。”沉吟片刻,心道,“困龙之地虽为无稽,但兵卒多村野民夫,却是相信这个。”因此下令,“把戏君的话传下去,告之三军,就说城西北就是沙丘平台,真龙至此尚且不得活,况且张角贼子?”
传令兵应诺,即下楼传话。
皇甫嵩观望楼上漏斗,见已是辰时三刻,又见刘校尉已列阵毕,即又命传令鼓手击鼓。
刘校尉闻得鼓声,便就挥动军旗,指挥部众缓缓前进。早前卢植挖掘沟堑、筑造围墙的时候,没有把整个广宗城都围住,毕竟要想克城还是得依靠兵卒进攻,所以空出了一些地方,供兵卒在攻城时所用。刘校尉所部前行数里,即至卢植留下的空口处,在此处又暂停列阵。
广宗城外的黄巾兵早就听到了汉兵营内的鼓声,知道他们要发动进攻了,因也早早地就遣派了数千人出营,在营外相待。
此时见刘校尉部停在了空口处,他们没有站在原地等,而是踏着营中的鼓声持兵列队前行,迎了上来。别的不说,只这份积极迎战的作战态度就值得皇甫嵩等高看广宗黄巾一眼。
出营的黄巾兵卒前行,刘校尉部重列阵完毕。很快,两支人马就相逢於沟堑和围墙的空断处。
147 沙丘台上旧时月(二)
汉营中军,望楼之上。
皇甫嵩等人观望敌我两部对阵。
宗员说道:“广宗虽坚,不是大城,张角、张梁部众数万,连带妇孺老弱差不多得有十余万,城中住不下,大半都在城外营中。将军,来rì与贼决战,只要能把他们在城外的营垒击破,那么取城就易如反掌了。”他先后跟着卢植、董卓与张角、张梁作战,对城内城外的敌情非常熟悉了解。
皇甫嵩以为然,颔首说道:“校尉所言甚是。”
他一边和宗员说话,一边放目远望,紧盯着刘校尉部和出击的黄巾兵卒。
那里虽然离中军比较远,好几里地,但身在望楼之上,居高眺远,又是晴天,兼且敌我的兵卒都不少,各有几千人,远望过去也能看个大概清楚。
天高无云,rì光渐烈。敌我两部接阵於战场,先是汉兵营中鼓声大作,继而黄巾营中亦鼓声激昂,受到本部主将的催促,敌我两部的将校遂麾军而进,两下接战。此时,刚过辰时。
荀贞因为自身的英武以及皇甫嵩的爱用,望楼上的诸将都敬他三分,故此得以占了一个较好的位置,视野开阔,可以没有阻碍地观望战局。他眯着眼,手搭凉棚,细看战场。
战事一开始就很激烈,出营的黄巾兵首先发动了进攻,派了大约千人猛烈冲击刘校尉的阵型。
刘校尉既然能被皇甫嵩挑选出来担任此次试探xìng进攻的任务,本身当然是有些才干的,就像戏志才说的,他是将门出身,少习孙吴,因此虽然一上来就迎来了黄巾军的猛攻,却并没有显得慌乱,一边约束本阵坚守不动,一边分出了大约数百人,从左翼出击。
董旻、牛辅、徐荣、段煨诸将立在皇甫嵩的左手边。
段煨点头说道:“刘校尉知兵,此本阵迎贼,辅以左翼出击,此乃兵法之正奇兼用之道。左翼若能突入贼兵阵中,则本阵可随即而入;本阵若能击溃当面之贼,则左翼如虎添翼。”
说话间,数里外战场上的敌我兵卒已短兵相接。
千余的黄巾兵卒呐喊如狂,都没有扎发髻,只以黄巾抹额,披头散发地持着兵器撞入刘校尉的本阵。刘校尉从皇甫嵩征战数郡,乃是北军五校的校尉里立功最多的一个,也是久经沙场,与黄巾军交手过多次的了,当在西华城外之时,汝南黄巾的骁将刘辟、吴霸也曾这般地冲击过汉兵阵地,他和他麾下的部众不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尽皆能稳住阵脚。
牛辅“咦”了声,指着广宗城上,说道:“那两人是谁?”
众人的目光离开战场,转望城头,见不知何时,城上“天公将军”的大旗下站了两个人。
只见一人穿着黄衣,持一长杖,另一人披甲带剑,立於其侧。在这两人左右环列了数十个甲衣锦服的黄巾渠帅、小帅。
关闭<广告>
“天公将军”者,是张角的自号。所谓“天公”,大约一是指“黄天”,太平道拜信的黄越神是天帝的使者,二则是指《太平经》里“有天治、有地治、有人治,三气极,然后歧行万物治也”这句话里的“天治”。所谓“将军”,则是表示自家位尊,两汉的“将军”不比后世泛滥,很尊贵,比如这次带兵出征的皇甫嵩、卢植、朱俊等主将,各统兵数万,征战一方,也只是一个“中郎将”罢了。张角因以天公将军自称,并号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
董旻说道:“穿黄衣,持九节杖,又被一群黄巾渠帅簇拥,料来应是张角此贼,至於那个披甲带剑之人,或许便是张梁。”
荀贞尽力望之,却因为离得远,到底还是瞧不清张角、张梁的相貌。他心道:“颍川波才、何曼,汝南彭脱、龚都、刘辟、吴霸等,东郡卜己,才有长短,人有优劣,然各拥兵数万,攻略一郡,若不是因为皇甫嵩的镇压,几乎功成,皆不失为一地雄豪。太平道中各地的渠帅已是如此,这张角又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传道甚早,今年怕已五六十岁了吧?”
张角能够拥有这么多的信众,得到这么多各地雄豪效忠,本身必有过人之处,只不知是口才雄辩过人,还是宽宏结士过人,又或是雄才大略过人,又或是气度风姿过人?又或是兼而有之?两汉方士、道徒作乱的很多,而能做到这么大规模,一人振臂,八州响应,百万众揭竿而起,州郡为之一空,朝廷为之震动的唯独张角一个。
荀贞对这个人真的是很好奇,很想能亲眼见他一见,望城头良久,心中想道:“囊rì天下大疫,张角持杖云游天下,不惧病死,深入疫区,虽然他的治病之方实为无稽之谈,又或许当时他就有了不轨之意,但这份不顾xìng命、冒险拯救疫民的作为却值得尊敬。”
皇甫嵩只往城头望了一眼就很快收回了目光,重又注目战场之上。
他已经接连平定了两州数郡的黄巾军,斩获数十万,张角虽是魁首,冀州黄巾虽然悍勇,但现今广宗被围,彼等在他的眼里也只不过是笼中之鼠,他有十分的自信早晚能把广宗攻下。广宗只要一下,张角就任他摆布了。因此之故,他现在对张角并无什么兴趣。
交战场上,敌我两部的兵卒陷入了缠斗。
不过广宗黄巾尽管悍勇,却明显得不擅长布阵,冲入刘校尉阵中的黄巾兵卒大多只是倚仗个人武勇,很多都是单打独斗,彼此配合得不多。刘校尉部在顶住了黄巾军的第一波猛攻后,随着左翼那数百人的出击奏效,渐渐地在守阵之同时有了余力展开反击。
汉兵中军。
皇甫嵩所在的望楼上,一个汉军司马撇嘴说道:“广宗黄巾亦不过如此!”
这个司马是随从皇甫嵩来的。他此言一出,宗员、董旻、牛辅等人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如此”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讽刺宗员、董旻等人连这样稀松平常的敌人都打不过,久战无功,耗费粮饷么?董旻和董卓一样,从小生活在北地,jīng於骑shè,颇有勇名,最受不得别人小觑,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只希望等会儿司马还能说:广宗黄巾不过如此。”
“此话何意?”
董旻不回答他,冷笑道:“且观战就是。”
这司马莫名其妙,追问再三,董旻只是不说,忽然闻得营中另外几座望楼上欢呼声起,忙转目望向阵中,见刘校尉部的左翼成功地击穿了出战的那千余黄巾的后阵,刘校尉趁机击鼓挥旗,率本阵三千余人急击之。两面夹击之下,这千余黄巾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退回到排列在营前的那数千黄巾兵卒的阵前了。
这司马大喜,说道:“前锋失利败退而列阵营前的贼军主将却不知避让,被这股败兵一冲,必乱阵型。阵型一乱,贼将败矣!”
董旻嗤了下鼻,不理会他。
荀贞心知此中必有蹊跷,聚jīng会神地观望战场。荀攸在他身后,突然低声说道:“不好!”戏志才也说道:“刘校尉恐将败矣!”
刚才那个司马说黄巾兵败了,这会儿戏志才却说:刘校尉将败。
148 沙丘台上旧时月(三)
刚才那个司马说黄巾兵败了,这会儿戏志才却说:刘校尉将败。
皇甫嵩心道:“戏忠颍川寒士,向无高名,却竟机智多谋,长於战阵之道,也不知贞之是怎么结识他的?贞之本就英武,又得此人与荀攸相助,也难怪他昔rì在颍川能以区区数千郡兵、义从与拥众十万的波才、何曼抗衡,保全半郡,并又在其后的汝南、东郡之战里屡立奇功。”
他赞同荀攸、戏志才的意见,也认为刘校尉恐怕要落败了,却是因为他看到排列在黄巾营外的那黄巾兵主阵在迎对败退的那千余同袍时稳立不动。既然稳立不动,说明必有后手。
果然,正如他和戏志才、荀攸之所料,败退的那千余黄巾在快要退到营前主阵的时候,发一声喊,分为两股,向左右奔去,不但没有冲击本阵,反而将本阵一下暴露到刘校尉部的前方。
从皇甫嵩、荀贞这里望去,可以看到刘校尉部在败退的那千余黄巾蓦然散走之后,整个阵型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刘校尉有些措手不及,大约也是意识到了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好像有撤退之意,然而此时他们距离黄巾兵的主阵只有百步之远,却是退之不得了。
荀贞转身,向皇甫嵩进言:“将军,刘校尉似是中了贼兵诱敌计,贞愿率本部出营救之。”
皇甫嵩摇了摇手,说道:“今rì出战本就是为试贼兵战力,胜败不重要。刘校尉虽中贼计,本部四千人伤亡不多,犹有三千余,且阵型未乱,纵使会有小败,安全撤回应是无碍。”
荀贞应道:“是。”转回身,接着观战。
适才出营的黄巾兵卒约有五千人,分出了千余人去击刘校尉部,剩下的还有四千兵卒左右,此时悉数列阵营前。宗员於望楼上远望之,说道:“刘校尉中贼计,深入敌中,前为贼之坚营,后距我营甚远,当此之时,只有奋力进击,将眼前之贼击溃,才能安然撤回。”
若不把列在黄巾营外的这四千黄巾兵卒击溃,那么在撤退时就必会受到他们的追击。行军打仗靠的是一口气,进攻时气可能提得很足,可一旦撤退,这口气就没了,气一没,斗志就没,斗志一没就任人宰割了。尽管皇甫嵩在汉兵营外放的有接应人马,而且其中有骑兵的存在,可毕竟距离刘校尉部比较远,就算能及时地赶过去,刘校尉部恐怕也会伤亡惨重。
这是兵家的常识,刘校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很快就约束住了部众,不再有撤退之想,复又振作击鼓,连挥旗帜。他用的是红旗,在上午的阳光下很是显眼。望楼上的诸将看得清楚,宗员说道:“刘校尉是要麾众突击了。”虽听不到刘校尉的命令,但能看得懂他的旗语。
列在黄巾营外的四千黄巾兵卒阵中,随之也旗帜摇动,站在最前边的几队兵卒忽然分向左右,数百人从他们分开的道中走出,排列到了阵势的最前。汉营望楼上的诸将观之,荀贞等这些后来的将校尽皆惊讶,宗员、董旻等亦为之变sè。牛辅口快,哎呀叫道:“没想到广宗贼这么快就派出了他们的jīng锐!”董旻变sè之余,不忘瞧了先前说话的那个司马一眼,冷哼一声,说道:“这是广宗的jīng锐,你可以等看完他们的战力再说一次‘广宗黄巾不过如此’!”
出阵的不过数百黄巾兵卒而已,望楼上的诸将却为何尽皆吃惊变sè?却是因为这数百黄巾兵卒的打扮实在奇怪,他们没有一个人披挂铠甲的,悉数肉袒,至有一丝不挂、**上阵的,皆持大斧立於阵前,两军激战之际,蓦然出来这么一群人,令人观之即生震撼之感。
皇甫嵩说道:“这就是尔等所言之广宗死士么?”
先是卢植、后是董卓,都曾与这支广宗的jīng锐交过战,宗员、董旻诸将对他们印象深刻,包括董卓在内都给皇甫嵩提过。
宗员答道:“是。广宗城内和城外的贼营里像这样的死士共约有五千人,乃是张角从冀州数十万黄巾道众里jīng选出来的,悉为勇士,尽不畏死,下吏多次与他们接战,着实悍勇不可挡。”
“如此,本将倒是要细细一观了,看看他们究竟有多么悍勇。”
皇甫嵩目光不离战场,这时刘校尉部的前锋已经开始冲击。在那数百肉袒的广宗死士后边是几列黄巾兵的弓弩手,迎之放矢。箭矢如雨,汉兵里有不少人避之不及,中箭倒地。箭矢虽急,然敌我相距太近,矢不过两发,冲在前边的汉兵已接触到了广宗死士。
关闭<广告>
这些死士虽然肉袒乃至**,可斗志高昂,齐齐举斧,同声大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数百人之呼声竟然震天动地,远在数里之外的汉营里的战马都不安得嘶鸣起来。呼声罢了,数百人持斧横握,伴随隆隆的战鼓,大呼奋击,不避敌众,虽死不退。
大斧是一种中型兵器,其长度介於矛、刀之间,因其用铁多,较之矛戈费工费料,所以在战场上不常见,而一旦成建制的出现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冲击。矛只能刺、挡,斧可以直砍、砸,这两种兵器的杀伤力不可同rì而语,尤其是当勇士使用大斧的时候。
尽管汉营里的望楼距离战场较远,但当看到这数百广宗死士挥动大斧,呼喝奋战的时候,荀贞等人亦不觉吃惊震动。在厚重、锋锐的大斧前,矛戈虽长,却毫无用武地。荀贞亲眼看到,只片刻功夫,只他的视线所及处,就至少有十余支汉兵的矛戈被这些广宗死士的大斧斫断。砍断矛戈后,广宗死士随之挥斧横击。出击的这些汉军兵卒皆穿有皮甲,可却根本就挡不住大斧之斩,有的被砍断了胳膊,有的胸腹被砍伤,有的甚至被横腰截断,而有的则头颅横飞。
这般惨烈之状,饶是荀贞等屡经苦战,亦为之失sè。
傅燮惊道:“贼有越人之蛮勇!”
越王勾践与吴王阖庐战,使死士挑战,至吴阵,呼而自刭。眼前的这些广宗死士虽然还没有到自刭敌阵前以震动敌人的程度,但肉袒持斧却也差不多已经显示出他们相同的不畏死了。
荀攸、戏志才sè变,荀贞叹道:“真jīng锐也。”适才说话的那个司马瞠目结舌,惊骇无言。
数百广宗死士迎击三千余汉兵,不但不落下风,反而尽占上风。黄巾兵营前的主阵里战鼓擂动,随着军令,这些死士迈步向前,硬是在重重的汉兵进击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前行十余步,复又分为两路,一路转向左,一路转向右,所过处,无论前面有多少汉兵,尽数摧折。
区区几百人,居然慢慢地搅乱了三千余汉兵的阵型。
猛然闻得黄巾营中战鼓大作,营门大开,十余骑从侧门里驱马驰出,绕过前边的主阵,直击刘校尉部的侧翼,却竟是把适才刘校尉所用的战术原封不动地给以奉还。
汉营望楼上诸将齐现惊容,荀贞听到不远处的两座望楼上传来阵阵惊呼之声,而身边的这些将校虽然因为皇甫嵩在的原因没有人失态惊呼,可也有不少人倒吸冷气,一人喃喃说道:“方才刘校尉正奇兼用,这贼兵却是学得快。……,这出营的贼骑小帅是谁?只带了区区十余骑就想突破刘校尉的侧翼么?”
徐荣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接口答道:“不知其名,唯知贼兵呼他为丈八左豹,可能是姓左。”
黄巾军中多为穷苦百姓,不识字,因此为了方便传诵威名,军中凡是有勇武才干的将校通常都会被起个绰号,这绰号往往是根据他们本人的某个特点而起的。名为“丈八左豹”,“左”大概是姓,“豹”应该是形容此人勇猛如豹,“丈八”则指的是此人之兵器,一杆丈八马槊。
徐荣先前从董卓击广宗黄巾时与此人交过手,吃了点小亏。徐荣从军以来,征战南北,无论是击讨叛羌,还是镇压民乱几乎没有过败绩,因此虽然只是吃了点小亏,却对此人记忆犹新,远隔几里地就把他认了出来。
“噢?徐君认得他?”
“贼中用槊的不多,用槊而黑甲黑马、猛鸷勇锐的更是只此一人。”
相比大斧,马槊制之更不易,而且用之也更难,在汉军的骑兵里是一种仅次於马戟的兵器,也和马戟一样,没有长久的习练,断难用之如意。荀贞转战颍川、汝南、东郡,在所有见过的黄巾军渠帅、小帅里,只有东郡的李骧是用马槊的。现在又多了一人。
也因马槊用之不易,所以但凡敢使用此物之人大多勇力过人,技艺娴熟,放在一军、一营里边足为一军之胆。这个丈八左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只见他驰出营垒,催马奔入刘校尉部的侧翼中,虽只带了十余骑,冲击数千之敌却如入无人之境,骁勇无匹,奋槊挥剑,驰突阵中,汉兵不能制,阵型大乱。刘校尉惊急交加,急调了七八个弓弩手过去,乱箭shè之。
乱箭没shè中丈八左豹,却shè中了随从在丈八左豹马后的一个黄巾骑士的额头。
这个黄巾骑士反手自拔之,随手把箭矢丢掉,伤处的皮垂下来挡住了眼,又将伤皮撕掉,血流满面,擦也不擦一下,便就拨马催骑,直奔偷施暗箭的弓弩手而去。那几个弓弩手哪里见过这般悍勇的人?惊骇胆裂,丢掉弓弩转身逃走。
前边的汉兵太多,这个黄巾骑士追之不及,取出腰剑,猛力掷出,腰剑从挡路的汉兵头顶飞过,正中一个逃跑的弓弩手之后背,这弓弩手痛呼一声,一头栽倒。这个骑士哈哈大笑,打马转回,追上丈八左豹,继续冲突厮杀。
阵前有肉袒持斧的广宗死士,阵中有驰突无敌的广宗骑士,受此两面夹击,刘校尉再也弹压不住部众,遂蹈了此前黄巾军那千余先锋的覆辙,其部很快就溃败奔逃。
目睹广宗黄巾之悍勇,望楼诸将里胆气不足的股栗,皇甫嵩鼻息自如,笑与左右说道:“转战数郡,唯此冀州小戆。”稳坐望楼,从容下令,命营外的步骑出击,接应刘校尉部。
149 沙丘台上旧时月(四)
颍川、汝南、东郡等地的黄巾军是各自为战而冀州黄巾已被张角统和,从数十万的冀州黄巾中选些死士、勇士出来并不难,所以相比颍川等地的黄巾,张角的部众就显得jīng勇敢战。细想之下,若是颍川、汝南、东郡三地的黄巾也如冀州一样合兵一处,波才、何曼、彭脱、龚都、何仪、刘辟、吴霸、卜己、李骧等这些人汇聚在一军之中的话,那么也是很难对付的。
刘校尉部溃败奔逃,汉兵营外的步骑虽急奉令接应,到底相距稍远,待接应到时,三四千汉兵已折损大半。
见汉兵接应的步骑来到,追击的黄巾兵卒亦不再追,大胜归营。
荀贞於望楼上俯视刘校尉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回来,抬眼又远望广宗城头,张角、张梁已然下城去了。
他回忆着方才之所见,心中想道:“若是换了我带兵出击,此仗我该怎么打呢?”
想来想去,有荀攸、戏志才相助,或许在计策的运用上他能够比刘校尉强上一些,可是谋略本就非黄巾之所长,观今rì之战,黄巾之所以胜,凭借的全是一股悍勇之气。也就是说,不管自家的计策多么高明,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得硬碰硬,比拼武力。
刘备、关羽、张飞、简雍也观战了,他们没资格登上望楼,在营门附近观看的战事。
关羽刚傲,冷眼瞅着队乱旗靡,大败而归的刘校尉部,不屑地说道:“黄巾贼所仗者不过数百死士,十余jīng骑,吾一人便足以尽杀之,何足道哉!今rì此战若有我在,必胜。”
张飞也撇嘴说道:“麾下数千之众而却奈何不了贼之数百死士、十余jīng骑,反被破阵,北军五校戍卫京都,赫赫威名,这个刘校尉却是这样的一个无勇之徒!”
张飞和关羽作为刘备起家的班底与曹cāorì后的班底夏侯惇等人不同,与荀贞的班底许仲、江禽等也不同,夏侯惇是曹cāo的族人,所以得以掌兵权,许仲、江禽虽勇,至多百人敌、十人敌,而关张两人却是真正的万人敌,关羽万军之中刺死颜良,张飞长坂坡只带二十余骑惊退曹cāo追军,说来都令人不可置信,也正因此,他两人以勇武自傲,瞧不起刘校尉的落荒败逃。
刘备如今还年轻,虽有些城府,尚不及rì后之深沉,在涿县他又是一方小霸,身上带有轻侠之气,亦小看刘校尉,口中不言,心中想道:“这等庸人也能职掌北军一校,位居校尉,吾辈英豪却苦无出头之地!可叹可叹。”刘备没有学过兵法,老实说,他对行军打仗并不jīng通,不过虽不jīng通,却不妨碍他鄙视刘校尉。鄙视完了,他转头望向中军的望楼,又想道:“贞之吾兄此时想必正於望楼上陪从皇甫将军。我观皇甫将军甚是爱他,也不知他在战场是何等表现?我听说他在颍川、汝南、东郡多立战功,常居军中第一,总不会不如这个刘校尉吧?”
就像荀贞在见识到了北军的那几个校尉和皇甫嵩麾下的那些州郡名士的才能后,觉得他们也不过如此,由此少了几分对汉室和天下英雄的敬畏一样,野心勃勃的刘备和有虎狼之勇的关张在见到如雷贯耳、名闻已久的北军校尉居然被同等兵力的黄巾击败后,亦顿生轻视之意。
这次黄巾之乱不仅动摇了汉家本就腐朽的根基,而且一下挑开了汉家身上的遮羞布,参与平叛的这些校尉、司马们无不是朝中的“勇将”,地方的“名士”,在战场上却大部分表现平庸。曹cāo、刘备、孙坚、董卓等等这些rì后的诸侯里有很多人也参与了此次的平乱,汉兵的表现尽落入他们的眼中,也不知在他们中有多少人和荀贞、刘备一样从此暗自蔑视朝廷王师?
这些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随后而起的边章、韩遂等等之乱却绝对有这个原因在。
……
刘校尉大败归营,皇甫嵩於当天下午再次召开军议。
跟从皇甫嵩后来的荀贞、傅燮诸将今天上午亲眼目睹了广宗死士、丈八左豹等骑的勇悍,尽数收起了骄兵之气,不敢再小看冀州黄巾。尽管上午的大败略微有损士气,但在注意到诸将不再轻视敌人、态度改为慎重之后,皇甫嵩还是很满意的,心道:“骄兵必败。我部转战数郡,平定两州,部将自恃有功,多有骄兵之气。冀州黄巾,大贼也。以我骄兵敌之,恐怕会落败。现如今通过上午一战,改变了诸将骄傲的态度,却倒是好事一件。”
别看皇甫嵩在诸将面前从来都是晏然从容、胸有成竹的模样,实际上他承受的压力很大。压力分两个方面,一个是国,一个家。
国即汉室,他奉朝廷之命、统数万之兵平贼讨逆,成,则为汉家功臣,青史留名,败,重则汉室可能因此倾覆,轻则他本人免不了下狱抵罪。家乃家声,皇甫氏世代将门,他的父祖们威震西州,这份名望来之不易,如果他战败,不但个人受罪,还会连累家族。
关闭<广告>
国与家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压力怎能不大?所以自颍川以来,每一战他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胜仗打得越多,他越是提醒自己要谨慎小心,“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这黄巾还没有被彻底剿灭,只要这最后一仗还没有打,只要张角还没有伏法,他就不能大意。
可是,他只能管住自己,却管不住诸将,麾下的诸将虽然因为敬爱他的威名而对他毕恭毕敬,可他最多只能在军法上约束他们,对他们的常胜骄横之气却是没有办法控制的,常为之忧虑。
却不料今rì刘校尉之败,不但试探出了冀州黄巾的战力,同时也改变了诸将的骄横之气,这却是意外之喜了。
广宗死士和丈八左豹的悍勇,一方面勾起了宗员、邹靖、董旻、牛辅等的回忆,一方面震动了后来者诸人。较之昨rì军议,今天帐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聚於帐中的诸将皆沉默不语。
皇甫嵩心道:“过犹不及。没有了骄横之气固然好,可若是因此灰心丧气、丧失斗志却也不行。”因此笑顾帐中,说道,“今rì刘校尉虽败,在我看来却是虽败犹胜。”
傅燮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临战交兵,岂有不败之军?一场小败,无足挂齿。最主要的是看吾等从这场小败中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什么?”
“不错,……,南容,你说说看,吾等从这场小败中得到了什么?”
傅燮忖思稍顷,答道:“经由今rì之小败,吾等了解了冀州黄巾jīng锐的战力。”
“战力如何?”
“广宗死士不可小觑,丈八左豹实为勇将。”
“以你观之,我军中谁可胜过他们?”
“孙司马若在,定然足以扑杀彼等。”孙坚的猛鸷奋锐、上战场不要命,皇甫嵩麾下的诸将是有目共睹,傅燮顿了顿,接着说道,“惜乎孙司马从朱中郎去了南阳,而今……。”
“而今我军中就没有能胜过他们的人了么?”
傅燮的目光一一落在帐中相熟的诸将身上,最后停在荀贞的脸上,说道:“荀司马英武奋发,其部典韦、刘邓、许仲、陈到诸人皆猛士也,每临战,所向无前,荀司马部亦能胜过彼等。”
孙坚的猛鸷主要是来自他本人,荀贞部的善战则大半是来自他部下的这些勇将,荀贞个人的勇武虽因自小习练骑shè、击剑而胜过常人,但并不是特别的出众,而且在战场上他虽然也不惜命,可毕竟比不上孙坚的那种劲头,孙坚十几岁就以勇扬名,在战场上那是真正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所以在皇甫嵩、朱俊麾下的诸将里,说到“敢战”二字,他逊於孙坚。
听得傅燮此语,荀贞笑道:“如果说谁能胜过他们,……,将军,我有一人向你推荐。”
“噢?谁人?”
“邹校尉部义从刘备。”
“刘备?”皇甫嵩怔了一怔,很快想起,说道,“便是那长臂大耳之人么?”早在来广宗城外的第一天,荀贞就给他介绍过刘备。
荀贞点头说道:“正是。”
“此人有贲育之勇?”
“这倒不是,他虽忠壮,然若论勇力亦只是常人,不过他部中却有两人,一名关羽、一名张飞,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古之恶来一流人物,万军之中取敌将头颅如探囊取物!”
皇甫嵩知荀贞不是个说大话的人,闻他此言,又惊又喜,转问邹靖:“邹校尉麾下竟有如此豪杰?”
邹靖心道:“关羽、张飞?古之恶来?”刘备虽是他的部众,但他堂堂校尉,秩比二千石,平时厚看刘备一眼那是看在卢植的面子和同州的情谊上,对刘备手下的关羽、张飞两个人他虽也见过,却印象不深,见皇甫嵩问话,他不敢隐瞒,答道,“靖部刘备的义从里确有关羽、张飞这两个人,但靖也只是见过他们,并不知其能。”
荀贞笑道:“我与刘备一见如故,这数rì闲暇时常相往来,每次相见,关张二人常从侍座畔,故我对他两人之能略有所知。将军,耳闻为虚,眼见为实,若是心中存疑,何不将他两人召来,於帐前一试便知。”
“好!就依卿言。”
皇甫嵩当即下令,命召刘备、关羽、张飞入帐。
……
刘备就在帐外,仍如昨rì,又是正站在rì头地里晒太阳。
昨天军议是上午,今天军议是下午,下午的rì头可比上午毒辣得多,他正被晒得汗流浃背、眼花面烫之际,忽见帐幕掀开,出来一人,急忙一边振作jīng神,一边还忍不住奇怪地想道:“今天军议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正想着,这人立在帐前,听得他大声问道:“谁是刘备。”他呆了一呆,心道:“找我?”来不及细想,忙迈步前行两步,按刀躬身应道:“在下刘备。”
“将军令你速带关羽、张飞来,入帐进见。”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