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沙丘台上旧时月(五)
皇甫嵩的这个军令下得突兀,毫无预兆,刘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悟过来,心道:“将军正在帐中与诸将议事,忽命人传我与云长、益德进见,此必是得了谁人之举荐,故yù用我三人破贼啊!”
他如坠梦中,初尚不敢相信,随即狂喜涌上,心道:“不意将军亦知我刘备!”惊喜之极,强压住喜悦之情,领了军令,去找关羽、张飞。
出了中军,他飞奔急跑,奔入本营,见着守营的兵卒,一叠声催促快去叫关羽、张飞出来。
下午炎热,关张两人闲来无事,正躲在帐中,一个在读《左传》,一个在提笔练字,闻得刘备召唤,丢掉书笔,出来相见。
简雍也摇着扇子出来,看见刘备满头大汗的等在营门口,奇道:“玄德,何事如此慌张?”
“宪和,将军召我与云长、益德进见!”
“啊?”
“没有想到将军也知世间有我刘备!”在自己人面前,刘备不用掩饰欢喜得意,见关羽、张飞穿着布衣,没有着甲,忙对他俩人说道,“快去换了甲衣来!”
张飞既惊又喜,说道:“将军召我等进见?”
“是啊,是啊,……,你两个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回去换了甲衣,带了兵器出来?不能让将军久等。”关羽、张飞领命,忙转身回营,刘备猛然想起一事,又在后头冲他俩的背影叫道,“云长,记着梳理下你的胡须。益德,也好好整整你的容貌!……,对了,把马也牵出来!”
虽在大喜时,刘备依然心细,如他所料不错,皇甫嵩召他们是为了破贼,那么很可能就会试试他们的骑shè步战,带上马有备无患。关张两人扭回头,大声应了个“是”。瞧着他两人急匆匆地回去换衣甲,简雍既是欢喜,又是奇怪,说道:“奇哉怪也,玄德,现今汉兵营中如吾等这样的义从不下数千,皇甫将军与我等无亲无故,又非同州同乡,却是怎么知道我等名字的?”
刘备在路上就把这个问题想通了,充满感激地说道:“此必是吾兄推荐了吾等!”
“为何不是邹校尉推荐的?”
简雍话未落地,自家醒悟过来,说道:“是了,我等自入兵营便在邹校尉麾下,若是邹校尉举荐,不会等到今rì。”感叹地说道,“玄德,荀司马与你相识未及两天便就与你称兄道弟,亲昵过火,我本还为此疑惑,以为怪事,而今观之,却是我多虑了。看来他是真的爱重你啊!”
卢植走后,刘备本以为没有出头时了,却没想到与他仅仅相交三四天的荀贞居然如此看重他,甚至把他推荐给了皇甫嵩。起初荀贞与他相交,确实热情过度,他亦不免为之稍存疑惑,可荀贞先是赠他宝刀,接着又赠他矛甲弩矢,现在又向皇甫嵩举荐他,一件件的实事让他疑惑尽消,感觉到荀贞是真正的爱重他,百感交集,叹道:“得兄如此,夫复何憾!”
关羽、张飞披挂整齐,牵马出来。
简雍说道:“你们先去吧,我换身衣服,然后去中军营外等你们。”他出来前正**裸地卧在床榻上读书,出来时只随便披了件衣服,皇甫嵩召刘备等进见,对他们这个小团体来说是件大事,他也得去看看,只是皇甫嵩没有召他,所以只能在中军营外等候。
刘备身在营外,心在帅帐,随便应了声,审视了下关羽、张飞的甲衣穿戴,朝他两人脸上细看了两眼,见收拾得不错,当下不多停留,带了关张二人急返中军。三人急趋紧行,入到中军,到得帅帐外,请帐外卫士为他们通传。卫士旋即出来,说道:“将军唤汝等进去。”
刘备低声问道:“我衣甲兜鍪如何?”
张飞答道:“很好。”
刘备兀自不放心,又整了整衣甲,正了正兜鍪,置了置佩刀,这才说道:“走吧,随我进去。”
三人昂首迈步,进入帐中。
帐中yīn凉,三人骤觉一凉,暑气顿消。
关闭<广告>
虽然凉快了很多,可刘备心中却是火热,提醒着自己不要失礼,同时又提醒自己要落落大方,心道:“皇甫嵩将军虽位高尊贵,然与卢公一样都是中郎将,今见皇甫将军只当是又拜见卢公便是,万万不可拘束紧张,以免被人小看。”在帐内立定,谨守礼节,跪拜行礼。
“起身吧。”
“谢将军。”
站起身后,刘备不敢左顾右盼,也不敢直视皇甫嵩,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忽醒觉,心道:“不可给人以怯懦之感。”遂平视向前,左手按刀,挺胸直立。
皇甫嵩於座中细观刘关张。他前几天见过刘备,但当时没有细看,只记得是个大耳长臂之人,今rì细细观来,只见刘备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虽是白身,然立於诸多千石、比二千石的高官大吏席中却不卑不亢,心中暗赞,又观关羽、张飞,见他两人虎背熊腰,雄健高大,披甲带刀,越发显得雄武,虽然雄武,然立於刘备身后,却意态恭谨。
皇甫嵩心道:“只观此三人形貌,已可称豪士。”温言问刘备,“我闻荀司马言,刘君是中山靖王之后?”
“是。”
“既为宗室,请入席坐。”
帐外的亲兵取坐席进来,放在诸将席位的末尾,位置紧靠着帐篷门口。
刘备谢过皇甫嵩,入席跪坐。关羽、张飞按刀侍立在他的左右两侧。
皇甫嵩目注关羽、张飞,片刻后移开视线,笑问刘备:“此两人可就是君之义从关羽、张飞?”
“正是。”
“荀司马说他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当世恶来,眼下一见,果然雄壮威武。……。那佩双刀之人是谁?”
“是关羽。”
关羽少时采都山铁为二刀,一铭“万人”,一铭“无前”,今天来见皇甫嵩,张飞带的是荀贞所赠之宝刀,而他带的则是这两柄爱刀。皇甫嵩笑问道:“勇士用刀,多为一柄,关君却携带双刀,想来必有过人之长了?”
“羽少从名师习骑shè、矛刀,至今十余年矣,不敢说有过人之长,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见过能令羽用双刀之人。”
关羽话虽谦虚,意实骄傲,言外之意,他的确在用刀上有所长,只是从习武到现在,十几年中还没有遇到一个能令他出双刀的敌人。
帐中诸将闻言,表情不一。
荀贞抚髭而笑,宗员等面带怀疑,董旻、牛辅这些悍将则尽皆不满。牛辅冷笑说道:“哪里来的狂徒,在将军座前口出狂言?”
关羽撇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牛辅大怒,倾身跽坐,按剑对皇甫嵩说道:“将军,我牛辅没什么本事,从小生长在西州,后从军征战,常与叛羌搏斗,别无所长,唯有几分勇力罢了。这个关羽不过是个区区义从,像他这样的人,於我军中车载斗量,不可胜数,此乃中军帅帐,哪里轮得到他来发狂撒野?请将军把他乱棍打出!”
董旻、牛辅这帮凉州人是真正的骄兵悍将,但凡骄狂之人最看不惯的便是同样骄狂的人。关羽的自傲一下就激怒了牛辅。先前只因与傅燮一言不合,牛辅等便就当场甩脸子走人,傅燮是他们的州里人、官居护军司马,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对关羽这个白身?当然更不客气。
皇甫嵩哈哈笑道:“关君既敢口出此言,想必定有长技。牛君何必动怒?”
牛辅哼了声,转脸鄙夷地瞧了眼关羽,转回头,复对皇甫嵩说道:“将军既然这么说,辅愿与此人比比武技,若是他胜,辅向他请罪,若是我胜,请将军治他无礼之罪。”
皇甫嵩摇了摇头,不同意,笑道:“牛君乃我军中猛士,岂可轻易出马?不妥,不妥。”
董旻也不同意牛辅出手,他心道:“这个关羽敢在中郎的座前口出狂言,定有勇力。牛辅是我兄长的爱婿,如果战败,是给我兄长脸上抹黑。”因此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我营中李傕、郭汜皆勇士也,将军若是同意,我可将他们召来,与这位关君比比高下。”
皇甫嵩转顾荀贞,见荀贞只是笑吟吟的,不说话,心道:“李傕、郭汜常年从董卓征讨叛羌,转战并州、河东,久经血战,位虽不及董旻、牛辅,勇猛实过之,乃是董卓麾下的悍将。贞之闻董旻此言却毫不惊乱,行如无事?”由此可见,关羽刚才的话定非狂言。
他来了兴趣,笑道:“好。”
董旻当即唤来帐外的随从,命去营中召李傕、郭汜来。
关羽冷眼旁观,按刀傲立在刘备座后一言不发。
151 沙丘台上旧时月(六)
董旻唤亲兵去召李傕、郭汜。关羽冷眼旁观,立在刘备座后一言不发。
不多时,李傕、郭汜来到。
在来的路上,他两人就听董旻的亲兵讲了前因后果,入到帐内,拜见过皇甫嵩,目光不善地打量关羽。皇甫嵩说道:“帐中人多地窄,施展不开,我等可移步出帐,观彼等交技。”
众人应诺,离席起身,跟着皇甫嵩出到帐外。
刘备、关羽、张飞、李傕、郭汜也从在后边出来。
在帐外的诸将的亲兵们已经得知了有人要比武,在望楼下乘凉的和在帐外守候的悉数聚至场边。
刘备常从邹靖来中军,这些亲兵们都认识他。
刘备为人宽厚,善与人交,口碑不错,很多亲兵对他有好感,虽然因为各自的主将在场,不好给他和关羽鼓气,却也纷纷眉眼传意,通过眼神来给他们加油。
荀贞立在皇甫嵩的左近,对面正是亲兵们聚集之处,把他们这些人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心道:“这刘备还真是能得人心,他和这些亲兵们应该并不太熟,只是常在中军相见却就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实在难得。”当诸将的亲兵们大多躲在望楼下乘凉时,刘备是为数不多坚持等候在帐外rì光下的一个,按理说,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人常常会受到排挤,而刘备却不但没有受到排挤,反而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这要换成是荀贞,荀贞自问就做不到。
李傕、郭汜低声商量了两句。
郭汜是盗马贼出身,骑术jīng良,胜过李傕,但步战稍有不如。两人决定,先由李傕上阵,与关羽步战,若是胜了,万事大吉,若是败了,那么再由郭汜上场和关羽比较骑战。
李傕为表示勇锐,取下兜鍪不带,只穿着甲,提矛入场,乜视着看着关羽,等他进场。
关羽不瞧他,旁若无人地取下兜鍪,又徐徐解下甲衣,接着又摘下佩刀。
皇甫嵩奇怪地问道:“关君此是何意?敢是要与李君比试肉搏么?”
关羽答道:“若用刀剑恐伤人,故解之。”此前筑营垒时砍伐了不少树木,没有用完,剩下的存放军中。关羽说道:“请将军赐羽一木枝,愿以此来与他较量。”
李傕大怒,心道:“好个狂夫,居然当众轻视乃公!待会儿等你入场,我誓报此辱!”虽然大怒恚恨,然却正因大怒,他没有提出也换木枝,打定了yīn损的主意,等会儿要当场斩杀关羽。
皇甫嵩壮关羽之胆气,应允了他之所请,命亲兵取木枝来。
亲兵抱了一堆木枝回来,放到地上。这些木枝有粗有细,粗者如壮汉大腿,细者如婴儿手臂。
关羽拨开粗的,选了根最细的,在手里掂了两掂,又将之折断了一截,只余下如环首刀长短,向皇甫嵩、刘备行了一礼,转身步入场内。
他的这般种种作态,早就令李傕大怒难忍,挺矛就要上。
关羽止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汝一人非我敌,只与汝一人斗,吾胜之不武。”瞥了眼立在场外摩拳擦掌的郭汜,接着说道,“不如叫他一起来。”
李傕暴怒,他从董卓征战多年,虽说不上威震西羌,却也早已勇名在外了,不管羌人还是西州的汉人,提起他少不得要赞一声“勇士”,哪里受过人这样的轻视?郭汜亦是大怒。
两人转眼去看董旻、牛辅。董旻、牛辅暗自切齿。董旻微微点头,示意他两人答应关羽。
郭汜抽刀在手,跳入场中。
李傕入场早,抢先挑了一个好位置,背对下午的太阳,立在场西。郭汜站在他的右侧。
关羽入场晚,只能站在场东,正好对着烈rì,微微眯了下眼,却并不以为意,因为不屑先出手,对李傕、郭汜说道:“两位请吧。”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
李傕微微动了下手中长矛,郭汜了然他的意思,丢弃矛不用,改抽刀在手。矛长刀短,正好用来配合。准备已定,李傕杀气腾腾挺矛直击,郭汜恶狠狠趋前挥刀,从右上向左下疾劈。
这两人配合得不错。关羽如果闪避长矛,那么腿就有可能会被郭汜砍到,如果闪避长刀,那么前胸就有可能会被李傕刺中,他手中此时若是有矛或者有刀,那么大可以先用来招架,然后趁隙进击,可他偏又弃矛刀不用,手里拿的是一支细短的木枝。眼前的这个状况,正所谓是:“进之不能,退之也难,招架不行,唯有被动挨打”。围观的皇甫嵩等不觉为他担忧。
众人忧心才起,只觉眼前一花,听得两声痛呼,再定睛看去,却见郭汜已被踹翻在地,而李傕长矛落地,关羽手中的细木枝正顶在他的脖颈处。
诸人瞠目结舌。
董旻、牛辅面面相觑。
关闭<广告>
牛辅失魂落魄,喃喃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关羽动作太快,他没有看清。他这个旁观者都没有看清,更别说身在局中的李傕、郭汜了。李、郭二人呆然发怔,莫名其妙。郭汜揉着腿从地上爬起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说道:“我怎么摔倒了?”
围观的亲兵们听到他这句话,许多人忍不住捂嘴偷笑,一边笑,一边敬畏地看着立在场中的关羽。李傕满脸涨红,怒视关羽,想挥拳再上,可木枝顶在他喉上,却是已经落败了。
荀贞看得清楚,却原来刚才关羽是打了个时间差:李傕、郭汜尽管配合不错,矛与刀几乎是不分先后,可毕竟有快有慢,快的是矛,慢的是刀。当矛、刀初发时,关羽稳立不动,而后瞅准时机,在间不容发之际,先侧身避过长矛,随即一脚踹翻郭汜,再迈步疾进,右手挺木枝虚指,左手抓住长矛,受他大力拉扯,李傕向前趔趄了几步,喉头刚好顶在木枝上,又因为力气不及关羽,长矛被夺了去,关羽随手丢到地上。关羽的这一系列动作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在李傕、郭汜乃至旁观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干脆利落地赢了这一场比武。
看起来关羽赢得轻松,然细思之,却发现这其中先后体现了关羽的胆气、判断、敏捷和气力。
皇甫嵩大喜,说道:“好!好!真猛士也!”
场上彩声不绝。
关羽面现自矜之sè,一言不发地丢掉木枝,径自转身,把背后卖给两个恼羞发狠的手下败将,竟是丝毫不怕他两人骤起发难,从容地重披衣甲,安插佩刀,随后回到刘备身侧,抬颔肃立。
……
关羽轻松击败李傕、郭汜,西凉诸将固然惭怒,皇甫嵩却甚是欢喜,夸罢关羽,笑对邹靖说道:“校尉麾下有此猛士,不可私藏啊。校尉,待我军再与贼战时,我可以借用一下他们么?”
刘备等本是义从,严格说来并非邹靖部属,邹靖虽也惊诧关羽之武力,后悔没有能早点发现,然闻皇甫嵩此言,却也没有不允的道理,答道:“悉从将军令。”
皇甫嵩又笑顾荀贞,说道:“若非贞之举荐,险失一猛士。”
荀贞微笑不语,心道:“若想招揽刘备,非得下血本不可,只送些兵械远远不够。刘备心存野望,我把他举荐给皇甫将军,给他出头的机会,此正是‘投其所好’;再则,关张皆万人敌也,将军不知他两人才材勇倒也罢了,一旦知晓,必会‘重用’,如今果如我之所料,将军已向邹靖暂借他们,所谓‘重用’,自然是把他们用到最该用的地方,说不定会用他们来击广宗死士,广宗死士悍勇,不畏死,关张倒也罢了,刘备的勇力却是寻常,又是初上战场,经验不多,对上这等悍敌,刀枪无眼,弄不好就会……,哈哈,哈哈。”
弄不好就会阵亡。刘备若一阵亡,他身为刘备的“兄长”,招揽关张自是顺理成章。他先是送刘备兵械,接着又举荐刘备,对刘备可谓厚矣,有这份对刘备的“厚恩”,料来关张应也不会太过抵触,就算关羽不肯投他,至少能得一个张飞。当然,战场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刘备也可能不会阵亡,那也没关系,恩情已经送出去了,早晚能得到回报。此乃一举两得。
想到得意处,他眉眼带笑。
刘备瞧见了他的笑容,心中感动,以为是他在为自己高兴,心道:“唉,吾兄这般欢喜,笑难自禁,应是在为我能得到皇甫将军的重视而高兴。他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该何以为报了啊!”
比武是个插曲,比试完了,皇甫嵩带诸人回入帐内,特地叫刘备、关羽、张飞随同一起。
李傕、郭汜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在皇甫嵩和一干军中的将校们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没面目留在中军,灰溜溜地自回本营去了。
他俩如何的咬牙切齿、盘算报此大辱且不说,只说帅帐内。
诸人安坐。
皇甫嵩笑道:“我军中既有荀司马部jīng锐步卒,夺旗溃阵,所向无敌……。”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瞧了眼生闷气的董旻、牛辅等,接着说道,“又有董、牛诸君所带之铁骑,勇锐善战,威震并凉……。”得了皇甫嵩此赞,董旻、牛辅面sè稍虞,皇甫嵩继续说道,“今又得了关君这样勇比恶来的猛士,冀州贼之死士、丈八左豹虽然悍勇,不足惧也。……,诸君,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你们且说说从今rì之战里得到了些什么?适才南容说,让我等了解了冀州黄巾jīng锐的战力,……,贞之,你以为呢?”
“贞以为,通过今rì上午的一战,不但让我等了解到了冀州黄巾jīng锐的战力,而且还让我等看到了冀州黄巾的弱点。”
“什么弱点?”
“弱点就是他们不通战阵之道,临阵唯凭匹夫之勇。”
皇甫嵩颔首说道:“不错。刘校尉部只有不到四千人,交战地距贼城外营不到两里,而贼虽获胜却不能把刘校尉部留下,只是凭借勇力冲杀了一阵而已,由此看出,贼确实不知兵。”
帐中诸将以为然,觉得荀贞说得对。
原本经由上午一战,诸将在目睹广宗死士和丈八左豹的勇悍后不少人心生怯意,可今天下午先是见皇甫嵩晏然笑谈,似是丝毫没把上午之败放在心上,不由自主受到影响,平静了三分,接着又见到了关羽的勇武,又不禁振奋了三分,继而方才又听荀贞指出了广宗黄巾的致命弱点,顿又不觉轻视了张角、张梁三分,觉得他两人也不过如此,重新鼓舞起了斗志。
皇甫嵩环顾帐内,见诸将重振奋发作,暗暗点头,笑问荀贞:“司马既看出了贼之不足,那么可有破贼之计?”
——
1,关羽的自矜气盛。
《三国志•关羽传》共计两千多字,写关羽自矜气盛的就有三处:一个是关羽“闻马超来降”,写信给诸葛亮,问“超人才可比谁类”?诸葛亮说可与张飞相比,比不上你,关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一个是“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一个是“南郡太守糜芳在江陵,将军傅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轻自己”。
又在黄忠被拜为后将军时,关羽大怒:“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又《三国志•马超传》注引《山阳公载记》里记载:“(马)超因见备待之厚,与备言,常呼备字,关羽怒,请杀之”。
马超当世豪杰,孙权坐拥江东,糜芳是刘备的妻族,黄忠勇毅冠三军,在定军山大败夏侯渊,这四人或为刘备爪牙、或为外戚、或为刘备重要的盟友而关羽却都轻视之,足见其自矜气盛、目中无人,也可见他缺乏战略思想和政治智慧,正如有人对他的评价:“有大勇却无大谋,有霸气却无大气,有傲气却无人气”,也所以有人认为他远不如张飞。
152 沙丘台上旧时月(七)
皇甫嵩笑问荀贞:“司马既看出了贼之不足,那么可有破贼之计?”
荀贞说道:“上午观战后,贞与公达、志才归营坐议军事,皆以为:我军取胜之机就在今天上午的这场小败之中。”
“此话怎讲?”
“将军与朱中郎、卢公分兵出京,平定诸州,从二月至今,数月征战,人马不歇,豫、兖诸州之贼已灭,南阳张曼成亦身死殒命,所存者唯张角兄弟。先是卢公攻之不克,继之董公受挫城下,而今将军至,亦获小败。广宗贼连胜,定轻视吾等,‘贪兵死,骄兵灭,此天道也’,兵骄者灭。故贞与公达、志才皆以为今天上午我军看似败了,而实则却正是我取胜的良机。”
卢植、董卓相继攻广宗数月,不能克,二人反因此获罪,一个被槛送京师,一个自赴京都领罪,皇甫嵩来后也小败於城下。短短几个月,冀州汉军接连换了个三个统帅,无不是声威远震之人而却皆败於此地,常理推之,城内城外的黄巾军必会因此骄狂轻敌。
冀州黄巾一骄狂轻敌,汉兵的机会就来了。
傅燮连连点头,说道:“荀司马说得对!……,难怪将军方才说:今rì刘校尉虽败,然在将军看来却是虽败犹胜。如此说来,将军早就料到广宗贼会骄傲轻敌了?”
皇甫嵩微微一笑。
刘校尉上午的出击实为一举三得:一则试探出了广宗jīng锐的战力,二则让汉军诸将收起了轻敌之心,三则助长了冀州黄巾的骄狂。
段煨忖思片刻,说道:“荀、傅二位司马所言甚是。将军,既然如此,我军不妨掩门休战,以示怯弱,好让冀州贼更加地轻视我等?”
“在诸君来我帐中前我已传下军令,命叫营门关了。”
段煨怔了一怔,佩服地说道:“将军远见!”
傅燮与段煨之前有过点小过节,不过军机大事当前,他却是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段煨同坐一帐商讨军事,他思忖着说道:“冀州贼越是轻视我等,我等越好破贼。将军,这营门不妨多关几天。冀州贼见我等久闭营门,必定会更加的狂妄自大,然后我军可伺机攻之。”
“不可!”
傅燮转眼看去,却是荀贞出言阻止,奇道:“司马为何言‘不可’?”
荀贞先言冀州黄巾会因为接连获胜而骄傲轻敌,这会儿却又说不可久闭营门,不但傅燮奇怪,帐中诸将也大多奇怪,不知荀贞是什么意思。刘备不善军事,更搞不懂荀贞的意思,他坐於末席,疑惑地看向荀贞,等他解释。唯皇甫嵩抚须而笑,微微点头。
荀贞说道:“我军数万步骑,虽受小挫,无损实力。朝廷急於平定冀州,这是冀州黄巾所知道的。我军既实力无损而若久闭营门,必反会引起彼等的疑虑。因此,这营门万不可久闭。”
数月间,朝廷接连换了三个冀州战场的主将,董卓只因小败就被抵罪,可见朝中对平定冀州的迫切。如果皇甫嵩久闭营门,肯定会引起张角等人的怀疑,一旦他们起疑,防备必然森严,防备一森严,城就更难破,对汉兵来说就是弄巧成拙了。
段煨、傅燮、刘备等思之,深觉有理,不觉频频点头,赞同荀贞的意见。
傅燮问道:“如此,司马有何良策?”
“我以为:破贼之良机就在明朝!”
一言既出,帐中哗然。
关闭<广告>
诸将顾不上皇甫嵩在座,交头接耳。
有的说道:“明天?”有的说道:“太急了吧?”有的说道:“今儿个刚败,明儿个就攻?”有的说道:“好歹多等两天,如傅司马所言,等贼兵更加轻视我军后再出击不迟啊!”
皇甫嵩咳嗽了声,示意诸将收声,待帐中渐渐静下来后,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荀司马细说。……,贞之,你为何说明天是良机?”
“贞方才说‘破贼之机就在明朝’时,老实说,本来只有六分把握,但现在却有十分把握了。”
“为何?”
荀贞环顾帐中,笑吟吟地说道:“适才贞话音刚落地,帐中诸君便深为惊诧,或云‘明rì太急’,或云‘多等两rì’。将军,连我军的诸将都不觉得明rì是良机,那么冀州贼肯定是更加想不到我军明天会与他们决战了。他们想不到的就是我军的良机!此兵法之‘出奇制胜’也。”
荀贞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帐中诸将尽皆思量。
徐荣出声说道:“今天我军刚与广宗贼打了一仗,广宗贼会不会因此?”
“徐君是担忧广宗黄巾会因此加强戒备么?”
“正是。”
“恰好相反!广宗黄巾不但没有加强戒备,反而城中与营中皆防御松懈。”
“噢?”
“将军,我午饭后骑马出营,去广宗城外和黄巾营外转了一圈。将军初到时,广宗城上的守卒是立在垛口前,如临大敌,不时有渠帅、小帅走过,来回巡查,而今天中午,广宗城上的守卒却很多都倚靠在垛边,抱着兵器睡觉,半晌也不见有一个渠帅、小帅巡查。将军初到时,城外的黄巾营中刁斗森严,十分jǐng戒,而今天午后营中的守备却也很松懈,贞并且远远望见其营中炊烟股股,比前两天多了不少,这应该是贼将在劳军,贼军纪不严,获胜之后,主将劳军,少不了要喝些酒。城中、营中的防备皆松,兵卒又饱食饮酒,大凡人受苦寒时斗志昂扬,饱餐后常常困怠,短时间内他们肯定不会再有上午的斗志。因此贞以为:明朝良机也。”
皇甫嵩连定两州之地,当他初到广宗时,张角、张梁如临大敌,故此jǐng备森严,而今天上午没费多大功夫他们却就大败了刘校尉部,这就给了他们一个错觉,以为皇甫嵩也就是这样了。黄巾的将士们经过好几天的紧张,难免会一下子就松懈下来。
皇甫嵩笑道:“贞之,颍川我与君相识时已经奇君之才,这才短短数月,你更胜昔时了啊!《孙子?军争》云:‘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你刚才数语,可谓尽得了孙子此两句之jīng髓,假以时rì,必能成为我汉家的又一个兵权谋家!”
前汉成帝令任宏论次兵书,把兵家分为四种:兵权谋、兵形势、兵yīn阳、兵技巧。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兵yīn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假鬼神而为助;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yīn阳,用技巧。
简单的说就是:兵技巧重搏击、器械机关,如古之墨家。兵yīn阳察知天文,借鬼神相助,和张角的黄巾道大约有点类似。兵形势重迅捷猛烈,讲究快准狠,不动则已,动必一击制敌,西楚霸王项羽是这一家的翘楚,孙坚也偏向这一路。兵权谋则偏重谋略,谋定而后战,并且同时也包含了技巧、yīn阳、形势三家之所长,秦汉至今此家的翘楚乃是韩信,近代以来,皇甫嵩和rì后的曹cāo走的也是这一路。
这四种兵家,不用说,自然是兵权谋家最高。其余三家都只是涉及兵事战术,成就再高也只是个将领,而兵权谋家却站在了战略的高度,不但能谋军事,且能以此谋国,“以正守国”,也就说古兵家所云之:道。皇甫嵩以兵权谋家来期许荀贞,这是一个极高的赞誉。
“将军谬赞,贞不敢当。不敢隐瞒将军,这些东西并非是贞独自得出,而是在与公达、志才反复讨论后才得出的。”
“何必过谦?”正在军议,皇甫嵩赞了荀贞两句,便就带开话题,言归正传,说道,“诸君,以为贞之所言如何?”
他的态度很明显,分明是赞同荀贞的意见,而且荀贞说的确实合理,帐中诸将皆道:“荀司马言之甚是。”
“我虽然一天没有出中军,但是早在上午战后就派了数队侦骑悄悄出营,窥视广宗城内和城外营中的贼兵,正如贞之所言,贼兵确实防御松懈,这是我军的大好良机!……诸将听令。”
帐中诸将包括刘备在内,齐齐起身,躬身听令。
“明rì与贼决战!汝等各归本营厉兵秣马,今晚三更集结,鸡鸣出兵。”
153 沙丘台上旧时月(八)
是夜,汉兵各营二更俱起,没有点火,静悄悄地在营中集合。各营都提前备下了饭食,兵卒们席地吃饭,将校们则踏着月sè星光齐至中军领命。
皇甫嵩披挂整齐,登上将台。
为避免黄巾军提早发现,中军也没有举火。各部出营的先后顺序以及中军、两翼等各个阵地的组成部分在军议的时候就定下了,夜中台上,皇甫嵩没有多说,主要是激励了一下士气,重申了一下军纪,便令诸将归回,预备作战。诸将领命,返回本营。
兵卒饱食已毕。依据诸将各自不同的领兵风格,各营分别展开战前的动员。
邹靖营中,刘备的义从虽少,却也提剑巡营,关羽、张飞、简雍随从其后。
刘备部下的义从多是他乡中的少年,皆是因敬慕他而追随他来从军参战的。
刘备走到他们中间,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忽然悲从中来,涕泣垂泪。
张飞惊道:“君缘何忽然涕泣?”
刘备哽咽地说道:“备xìng愚钝,至今无所成,唯一最欢喜的是能与诸君相交。黄巾贼起,百姓受苦,备虽无能,亦知世间最重者‘忠义’二字,故此不自量力地来助吾师讨贼。诸君皆为义士,闻备有讨贼之意,遂从备慷慨赴危,来时共三百二十三人,数与贼战,三十一人战死疆场。今备与诸君虽存,然而逝者已去,永远不能再见,从此yīn阳相隔,或只能於梦中相会。悲夫!人生之渺渺。悲夫!思往昔之欢愉!念及此,不觉悲从中来。”
关羽和刘备的义从们交情很好,听得刘备真情流露,眼圈顿就红了,别过脸,悄悄抹去泪花。
张飞不以为然,嗔目掣刀,奋然说道:“大丈夫因为讨贼而死,这是死得其所,别说只阵亡了三十一人,便是你我共死於此,飞亦无悔也!君何必效妇人模样,悲伤涕泣?”
“话虽如此说,奈何从此后再不能相见,yīn阳两隔,yīn阳两隔也,……。”
刘备泪流不止,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在关羽、张飞、简雍及诸义从们的劝慰下,这才止住悲声,振作jīng神,抽出刀来,环顾众人,说道:“历经鏖战,今天终於要与贼决战,便不说报国安民,只为了给死去的知交们报仇,今rì我等就该鼓勇奋力,与贼决死!贼生,我死,贼死,我生,大丈夫誓不与贼共戴一天!”
战死的三十一人与这些义从们很多是老乡、故交,义从们受刘备感染,想起这些战死的乡人好友,又是伤感,又是悲愤,拔剑在手,指向夜空,同声应道:“大丈夫誓不与贼共戴一天!”
董卓的部将在一营中。段煨召来麾下得用的秦胡勇士,温言勉励。徐荣带着数十亲卫,威严地按剑巡行,检查部曲的战前准备。
傅燮营中。傅燮坐於帐前,佩剑插在席边的地上,把麾下各曲的军候分别叫来,一一当面用“丈夫当提剑平贼,澄清天下,为君解忧,为民解患,为己得功名”之类的壮语来激励他们。
荀贞营中。
荀贞只带了原中卿、左伯侯两人,轻装简从,巡行各曲。
他麾下现有三千步骑,这三千人他几乎每个人都能叫得出名字,那些从颍川时就跟从他的老卒他更是连他们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都清清楚楚。对这些颍川的乡人,他以乡谊结之。
除了颍川乡人,他麾下还有汝南人,还有收编的黄巾降卒。对这些人,针对他们不同的xìng格,他区别对待之。对勇壮之士他以豪言鼓励,对利禄心强烈的人他许以利禄,对老实之人他不多言,只亲热地拍拍他们的肩膀,对油滑之人他用军法吓唬,对刚投降不久、尚存有疑虑惧怕的人,他温和地表示:临战,你只要跟着我的将旗就行了。
对各曲的主将,他也区别对待之。
许仲是最忠心,也是最可靠,最能让他放心的。行许仲曲时,他只简单地交代了许仲几句注意的事项,最后叮嘱说道:“广宗贼颇勇,临战需稳,万不可轻身犯险,要以谨慎为上。”许仲应诺。江禽是西乡旧人,忠心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相比许仲,这人有些心计,且功名心强,行他的曲时,荀贞故作说笑似的对他说道:“从颍川打到这里,总算碰上大鱼了!伯禽,你要是今天能把张角抓住,我保你一个万户侯!”江禽虽知这不可能,亦登时斗志昂扬。
陈褒也是西乡旧人,且是荀贞的“故吏”,忠诚也没问题。相比许仲、江禽,此人之长处不在勇武而在稳当,西乡旧人里如今掌兵的不少,许仲、江禽、刘邓、陈褒部下各有数百人,要论治军严整,令行禁止,陈褒第一。他又处事灵活,诙谐慷慨,甚能得部众之心。对陈褒,荀贞是非常满意的。行他的曲时,荀贞说道:“君卿、伯禽、阿邓都是猛锐之士,不及你稳重,临敌交兵时,你不要上前,带着你的部众留在他们的后边,替他们看好后阵。他们若克贼垒,你就与他们并力向前,他们若有急,你就速速救之。”陈褒笑道:“是,君请放心!”
刘邓、典韦同为悍将,xìng格不同。
刘邓暴烈,争强好胜。典韦忠直,感荀贞之恩。荀贞对他两人也区别对待。
对刘邓,他严厉地约法三章:“没有军令,你半步也不能动,不许冒进。退兵的命令一下,不管你打得顺不顺手,必须马上撤回,不许停留。临敌交战,记着你是一曲之主,好生带着你的部众杀贼,不许恃勇斗狠,丢下部曲去追杀贼将。这三条,只要你违反一条,等到战后,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刘邓挠头咧嘴笑道:“是,是,绝不敢违。”
对典韦,荀贞以仁孝恩义用之,笑道:“老典,广宗离陈留不远,今rì击贼,你如能立下大功,想必用不了几天,你的战功就传到你家里去了。汝母闻之,不知该有多少高兴呢!”典韦忠孝,闻言登时浑身力气,应道:“荀君,你就且看我今rì如何杀贼,为君扬名!”
又行荀成、辛瑷曲。
荀成曲是以颍川荀氏、刘氏两家的子弟和西乡的里民为主,可以说是荀贞最亲近的一个曲了。荀成是荀贞的族兄弟,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自家人,没甚么可多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瑷也算是荀贞的亲戚,因为他的家世,荀贞一向对他甚是礼敬,辛瑷起初没把荀贞当回事儿,但阳翟一战,在亲眼看到了荀贞英武胆气后对荀贞刮目相看,心服口服,故此自愿从他征战。荀贞和他的关系与别人不同,颇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他帮辛瑷整了整身上的黑红皮甲,笑对辛瑷说道:“玉郎,等打完冀州,咱们就能回家了!我族姊肯定非常想你了。”
辛瑷的母亲是荀攸的姑姑,荀贞的族姊,按辈分,辛瑷得叫荀贞一声族舅父,不过因为亲戚关系太远,已经出了五服,辛瑷倒是很少这么称呼荀贞。
他倚马按剑,放松地答道:“初chūn离家,今已季夏,说起来还真是想家了啊!离家前,我往窗前移了一株芍药,本以为花开时便能归家,而今想来花朵应该早已盛开了!”
他从腰中抽出佩剑,用剑鞘击打马鞍,曼声吟道:“寤chūn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这几句出自宋玉的《登徒子好sè赋》,意思是说:万物在chūn风的吹拂下苏醒,新鲜茂密,那美人生xìng纯洁,庄重矜持,在等待我的回音,如果不能与她结合,还不如死去。原文是形容美人,辛瑷借用来形容他移植到窗前的芍药。
关闭<广告>
星月清辉,夜风习习,貌美的辛瑷懒散地倚着神骏的战马,剑击马鞍,曼吟古赋。周边邻近的骑士们虽不知这几句诗赋之意,却都觉得辛瑷风姿曼妙,如神仙中人,并皆自惭形秽。
辛瑷临阵杀敌,奋不惜命,平时却慵懒放纵,他生xìng如此,荀贞见惯不怪,笑道:“将与贼战,万众厉兵,独玉郎自在随意,风采殊妙,在这放眼都是赳赳武夫的兵营里看到玉郎,真是如野鹤立於鸡群,珍珠放在瓦砾之中啊!”召来辛瑷的亲兵,交代说道,“临战之时,汝等需紧从玉郎,不得落后半步。”辛瑷姿容出众,人物风流,御下宽松,在战场上又勇武敢战,深得他部众的喜爱尊敬,不必荀贞嘱咐,他的亲兵们也会拼力保护他的,齐齐应诺。
又对何仪、李骧这班降将,荀贞不以降将来视他们,像对待许仲等人一样的对待他们,何仪、李骧皆感恩。
……三更到,营门开。
按照皇甫嵩安排好的次序,汉军各部次第出营,在营外列阵。
汉兵虽然没有点火,但数万步骑行动,动静还是很大的,黄巾军及时发现了异常,城外营中的渠帅、小帅们急忙叫醒兵卒,仓促地也出营列阵。
正如荀贞的预料,昨天下午黄巾劳军,士卒们不少饮了酒,夜里睡得也晚,事起仓促,被将校们催赶列阵的兵卒们许多连衣甲、兵器都没有拿或者拿错了,乱糟糟一团。
好在汉兵人众,列阵需要时间,而汉营距离黄巾兵营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倒是给黄巾将校争取到了一点调整队列、组织阵型的时间。
卢植先前在广宗城外挖掘了壕沟、筑起了矮墙,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这些壕沟、矮墙可以困住城内和城外营中的黄巾兵卒,但在发起总攻的时候,这些壕沟、矮墙就变成妨碍了。皇甫嵩早有预备,在汉兵主力列阵时先遣派了三千jīng壮,背负土囊、扛着圆木,直奔堑围,没用多久就填平了足够大军通过的壕沟并推倒了城南大部分的矮墙。
四更,也即鸡鸣之时,汉兵做好了所有的进攻准备。
四更就是后世的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候人是最困的,黄巾兵卒中很多都是刚刚入睡就被小帅们连踢带打地给弄醒了,懵头懵脑地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被赶出帐篷,匆匆的略一集合又被赶出营中列阵。城外营里共有黄巾兵卒五六万人,五六万人一窝蜂地从营里拥出来,乱得不成样子。即使趁着汉兵列阵的空,黄巾军渠帅、小帅们加紧整队,效果仍是不佳。
皇甫嵩登上营门口的望楼,居高远眺。
此时夜sè深沉,遥可见敌营内外火光通亮,并不断有新的火光亮起,这是后出营的敌人在打起火把,又闻战马嘶鸣,黄巾的骑兵从侧门出来。侧门是留给骑兵专用的,可因为黄巾步卒太乱,很多人找不到自己的营头,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把侧门都给堵住了,黄巾骑兵们或挥起马鞭猛抽,或提刀乱砍,把堵路的步卒驱散,艰难地外行进。
皇甫嵩笑道:“贼将倒也知先遣出骑兵护卫,以防我军突袭。”
荀贞远望敌营,说道:“可惜贼营太乱。将军,今rì贼军必败了。”
依照皇甫嵩的安排,在今天的决战里荀贞的部众被分为两个部分,一部由刘邓、典韦、陈到、陈褒、何仪等率领,一部由荀贞自带。刘邓等皆为悍将,他们的任务是先击,荀贞乃皇甫嵩麾下最为得用的一人,他的任务是留在皇甫嵩的身边,到关键时刻再上阵。
皇甫嵩转顾本部兵马,数万汉军依照他预先的军令已然尽数出营,整整齐齐地列在了营前。
整个汉兵的阵地总体上分为三部:中间是步卒,此乃中坚,是作战的主力,人数最众。两翼是骑兵,负责奔袭,左翼主要由三河骑士组成,右翼主要是董旻、牛辅等所带之秦胡jīng骑。诸部将校的使者络绎从各阵奔来,到望楼下高声禀报:“某某部列阵已毕,候将军令!”
皇甫嵩在看汉兵阵,荀贞也在看。
他先找到了刘邓、典韦、陈到、陈褒、何仪诸人。他们是先击的队伍,很好找,就在汉兵步卒的最前边。
两千人组成了一个突击锐阵。典韦部在锐阵最前,刘邓、陈到部并列在典韦部的两翼,何仪部在中间,陈褒部在最后。疆场临战时,军法虽然规定兵卒不得说话,但出征的这些汉兵里招募的jīng勇占了不小的比例,相比正规军,军纪较为散漫,不少阵中都有兵卒们交头接耳的现象,而刘邓等人的阵中却鸦雀无声,从望楼上望去,两千兵卒肃立如林,安稳如山。
荀贞满意地收回视线,又往望楼的近处看去。
皇甫嵩乃是主将,虽然他所在的位置前有数万汉兵步骑,但左右仍是得有中军扈卫。望楼的周边和近处尽是汉兵的jīng锐部队。荀成、辛瑷等部亦在其中,为方便出击,他们的位置在这些中军jīng锐的最外侧。荀贞看到辛瑷所部的骑士席地坐在马边,辛瑷正在用丝巾擦拭面具。
目光从辛瑷、荀成等部掠过,转到他们的旁边,这里是刘备、关羽、张飞所部。
皇甫嵩问邹靖借刘关张的目的是想用关张的勇武来击广宗死士,在广宗死士没出现前,他们不必出击。刘备跟着卢植也打过几场仗了,但那几场仗的规模都不大,而且他当时都只是以普通一员的身份参与,今天他却被皇甫嵩留在了身边亲自指挥,皇甫嵩还拨给他了一批jīng甲铁矛,供他装备义从,他既兴奋又紧张,为能得到皇甫嵩的重用而兴奋,为即将迎击的大敌而紧张。广宗死士悍勇,老实说,对到底能不能击破他们,刘备也没什么底。
刘备兴奋紧张,张飞兴奋,关羽却是一副混若无事的样子。
昨天观战时,关羽就说:“黄巾贼所仗者不过数百死士,十余jīng骑,吾一人便足以尽杀之,何足道哉!今rì此战若有我在,必胜。”他自恃勇武,完全没有把广宗死士放在眼里。他也的确有傲慢的资本,悍勇如李傕、郭汜不也是他的手下败将么?
汉兵阵型虽成,但鏖战前需得让兵卒先定定神,不是每个人的心理素质都很好的,激战在前,兵卒中定有心慌腿软之人,若是刚列成阵就命他们出击,很可能会造成阵型混乱,乃至出现临敌怯战的情况,反正黄巾兵乱成一团,再多给他们点时间也是无用,所以皇甫嵩不急着下令出击,他注意到荀贞也在打量汉兵诸阵,因笑问道:“贞之,以你观之,何部最jīng?”
“骑兵里董、牛最jīng。”
董旻、牛辅等人的麾下多秦胡,粗野惯了的,昔rì在营中时常喧闹,至有斗殴,而今列阵却军纪肃然,阵型齐整,旗帜jīng明,器械森严,三千甲骑列阵,不闻人马之声,夜sè下远望之,弥立於野,无一人马乱阵,临对强敌而却人马安闲,若无事状,可见其jīng良、胆勇。对比之下,三河骑士就差远了,虽然被带兵的将校一再约束,却依然阵型不整,时闻喧哗。
皇甫嵩点了点头,说道:“董中郎久在西州,素以谋勇出名,不但本人善战,而且能得众,确为我汉家良将。”
等到四更二刻,汉阵的兵卒安定了下来,远望黄巾营外,黄巾军的步卒阵型直到此时仍还没有列好,骑兵刚从从步卒的群中出来不久,正在乱腾腾的布阵,皇甫嵩心道:“决战之时来了!”却不先发步卒,而是将旗挥动,战鼓擂响,首先遣出董旻等人部的jīng骑。
这会儿夜深,只有星月之光,为了能让各部看清号令,望楼边儿上燃起了熊熊的火堆,把周近映照得如同白昼,远在数里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望楼上军旗的命令,兼之有传令兵驰行阵中,来往传令,因此不必担忧前线接不到军令或者误会军令。
董旻、牛辅、胡轸、段煨、董越、徐荣等闻令而动。
先是三千骑兵齐齐上马缓行,行出阵外后,董旻、牛辅拔剑前指,李傕、郭汜等中层军官麾旗为先驱,数千jīng骑挺矛刀在手,从首领高呼,尽皆鼓噪,催骑疾行,不动如山,其疾如风。虽为先发,独对敌众,却人人唯恐落后。交战场选的是平原地带,良於行,数千骑很快就提上了速度,奔腾雷动,尘烟翻滚,如箭般刺向黄巾军的骑兵阵地,掀开了广宗之战的序幕。
荀贞遥指广宗城头,说道:“将军,张角、张梁又登城了。”
154 沙丘台上旧时月(九)
汉兵攻城外黄巾营,城内的黄巾自不能旁观。
城头燃起了火把,远望之,四面城墙上火光点点,如一条蜿蜒的火蛇把城池围在其中。
昨天那两个被猜是张角、张梁的人又在一群渠帅、小帅的前呼后拥下登临南城楼,立在天公将军、地公将军的旗帜下临城观战。
荀贞远望着说道:“贞闻传言,说张角前些时患了病,病得不轻,卧床不能起。这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传言说张角病重不能起而眼前的城楼上张角却黄衣扶杖而立,这显然说明传言是假的了,荀贞却为何还说“不知传言真假”?却是因为兵不厌诈。张角乃黄巾魁首,一军主将,又黄巾道最大的凝聚力乃是信众们相信张角是大贤良师,是黄越神的使者,连疫病他都能治,还有什么能让他病倒的?他要是一病不能起,黄巾军心必乱,所以张角就算是真的病重了,也不会让兵卒知道,很可能会派个替身出来,一则“击破”谣言,二则在战场上振奋士气。
皇甫嵩帐下的一个幕僚说道:“等到今rì战后,我等就知是真是假了。”
这是在拍皇甫嵩的马屁,暗示今rì之战必胜,定能攻克广宗。
皇甫嵩微微一笑,说道:“我奉旨讨张角,却从没见过他的真容,不管他病重是真是假,至迟明早,我都要亲眼看看他的真容。”不用幕僚拍马屁,皇甫嵩对今rì之战充满了自信。
这却是有识之士和粗野无知之人的区别了。粗野无知如牛辅、李傕等信奉巫道,建议皇甫嵩用巫祝破敌,而皇甫嵩却压根就不信那一套,他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过,牛辅、李傕虽然无知,在战场上却着实勇悍,只两三句话的空儿,他们就已冲出了一里多地。
汉军的阵地距离黄巾的阵地约有几里的间隔。
汉兵是步卒在中,骑兵在两翼,黄巾兵也是这样的列阵,步卒在中间,骑兵在左右。董旻、牛辅是汉兵的左翼,黄巾军在他们的对面,他们冲击的自然就是黄巾的右翼骑兵阵。
见到汉军骑兵首先发起进攻,刚刚成阵的黄巾右翼骑兵为之慌乱,渠帅急忙命令,先遣了一支约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匆忙出阵,希望能顶住他们,给主力争取点时间。
黄巾的骑兵出来得晚,马速提得慢,刚行不远,汉军的骑兵就冲到了。
董旻、牛辅、胡轸、段煨、董越、徐荣等视敌阵的变化,间或呼喝传令,三千甲骑按照命令,在奔驰中调整队伍,逐渐形成了一个三叉戟形状的冲击阵型。
胡轸、董越率千骑在中,笔直迎向出阵的那数百黄巾骑兵。董旻、段煨率千骑在左,牛辅、徐荣率千骑在右,分往左、右行,驰向出阵的那数百黄巾骑兵的两侧。
……当他们的阵型形成后,其战术目的一目了然。
骑兵们举有火把,远望之,左中右如泾渭分明。
汉军望楼上,荀贞赞叹地说道:“真jīng骑也,於冲锋之际,奔马之时,尚能调整阵型,左趋右行,如臂使指,聚散分合,毫不阻滞。将军,董、牛诸君看来是想以中间千骑为破黄巾出阵骑兵的主力,左右两千骑为其辅助并防黄巾右翼主阵的骑兵出战奔袭。”
……秦胡jīng骑振奋猛锐,驰马迎敌,矛刀锐利,奔蹄震地,骑兵们的喊杀声撕破夜空,震人肺腑。奔到近处,将与敌接触,悍勇的骑兵把火把投向敌骑,先以火攻。
李傕、郭汜在胡轸的麾下。他俩昨天下午被关羽击败,丢人於大庭广众之下,牛辅回去后痛骂他俩了半天,嫌他俩给自家丢人,他两人羞愤难当,憋足了劲儿要在今天的战场上把面子找回来,所以不要命似的冲在千骑最前,虽然对面的黄巾骑兵已经到了眼前,却半点也不减速,笔直地撞了进去。两人用的都是长矛,仗着铠甲厚实jīng良,无视黄巾骑兵的刺击,舞动长矛,借助奔马之力瞬间就击杀了四五个迎面来的黄巾骑士,长矛刺处鲜血飞溅。
紧随在他俩之后,胡轸、董越部络绎不绝地冲入了数百黄巾骑兵中,立时人喊马嘶,兵器交碰,各种声响不绝於耳,血肉横飞,战成一团。
出阵的黄巾骑兵人少,胡轸、董越部的汉骑人众,且因为经过足够的提速,汉骑又马快,且又是好整以待、养jīng蓄锐多时的,并又是汉军jīng锐,并又有两边的两千友军相助,并又是夜战,黄巾骑兵完全不是对手。没过多久,数百黄巾骑士就胡轸、董越部下撕裂,被分割包围成十几个小块,每个小块外都围了人数占有优势的汉兵jīng骑,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秦胡jīng骑,“秦胡”两个字,胡是指羌人,秦是指边地的一些因为常年与羌人混居而逐渐羌化的汉人,他们从小就生长在马背上,年纪不大时就跟着长辈逐猎於野上,打猎和打仗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回事,所以他们天然地jīng通各种骑兵的战术,并久经沙场,擅长夜战,且又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故此对付这区区数百黄巾骑士几乎是毫不费力。
冀州地处北国,州里的中山、常山等国里多出好马,尽管从这些地方来的黄巾兵也擅长骑shè,可毕竟不像董旻、牛辅部下的这些秦胡jīng骑转战多地,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兼之不擅夜战,所以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董旻在侧翼观望战局,看到这数百黄巾骑兵被击溃后没有多加理会,留下胡轸、董越部继续剿杀他们,自带本部并及牛辅、徐荣部转击黄巾右翼骑兵的主阵。
传令兵驰奔在数千jīng骑的各部之间传递他的命令,左右两千骑丢下这数百黄巾骑士,接着向前冲杀,朝黄巾兵右翼骑兵的主阵冲去。
冀州产马,故此冀州黄巾的骑兵比颍川、汝南、东郡多,不过虽然多,毕竟战马不易得,却还是比不上汉骑人众,黄巾骑兵右翼的主阵总共也只有两千骑,刚才派出去了五六百骑,现在还有一千五百骑上下。带队的渠帅见董旻、胡轸等这么快就冲垮了他的前锋,慌乱了手脚,来不及再整队列阵,急忙一叠声的军令传下,命各部出击。
关闭<广告>
临阵仓促,又在夜晚,黄巾骑兵右翼混乱不堪。
相比黄巾骑兵的纷乱,董旻、牛辅等部的秦胡jīng骑虽然刚帮助董越、胡轸击垮了一部黄巾骑士,现在又是在纵马冲锋的时候,阵型却半点没有散乱,依然井然有序。
徐荣身先士卒,率领着五百骑士首先突入到混乱的黄巾右翼骑兵阵中,驱马持矛,呼喝奋战,进退如风,转圜如意,击之无不破。他部下的五百骑紧随在他的后边,竞锐争进,呼喝猛击。
……远处汉兵营的望楼上,从荀贞这里望去,只见整个战场的西边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混战,敌我数千骑兵各逞勇武,厮杀一团,血战不止,而在这其中汉军骑里最显眼的有三面将旗:李傕、郭汜两人之旗在被困住的那数百黄巾骑中驰转迅捷,击无不破,势不可挡。徐荣之旗急冲如电掣,重击如流星,冲刺入黄巾右翼的主阵里,奋勇前行,千余敌骑无人可阻其进势。
联想到适才徐荣等部在战前的安稳如山,荀贞不觉叹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秦胡jīng骑是也。驰如狼奔,猛如枭击,李、郭是也。陷阵攻先,徐荣是也。”
……徐荣当先奋勇,董旻、牛辅、段煨麾军四进,激战半个时辰,先是胡轸、董越歼灭了出阵的那数百黄巾骑兵,继而全军鼓勇,并力合击,大败黄巾右翼骑兵。
夜里火中,尸横遍野,伤马哀嘶。
黄巾右翼的骑兵纷乱败逃。董旻分了数百人骑去追击逃跑的敌人,余下的人骑皆转向黄巾军的中军步卒主阵,不过没有马上出击,而是暂下马歇整,等待皇甫嵩的军令。
早在胡轸、董越围击那出阵的数百黄巾骑兵时城上的张梁就坐不住了,垂城而下,至城外黄巾兵的主阵里亲自坐镇指挥,这时见势不妙,他急令步卒各部严阵以待,调集了一批盾牌手、弓弩手到右边,以防董旻、牛辅等再来冲击本阵,同时调动左翼的骑兵,命令他们出击,却不是击秦胡jīng骑,而是令他们击汉兵的右翼。
黄巾军的左翼已经败溃,不能用了,现在黄巾军的主阵就像是一个断了一臂之人,那么要想扳回局面只能以牙还牙,把汉兵的右翼搅乱,也断汉兵一臂,如此,方有可胜之机。
不过,皇甫嵩老於军事,确是不会给黄巾军这个机会的。
早在张梁调动其左翼骑兵前,他就已经传下了军令,命右翼的三河骑士出击,趁胜直进,希望能把黄巾军的左翼也击破。如果再把黄巾军的左翼也击破,那么黄巾军的步卒阵地就暴露在了汉兵的眼前,到那时候,左右用骑兵冲之,中间以步卒击之,必胜无疑了。
只是可惜,三河骑士不如秦胡jīng骑jīng锐,并且数量也远多於秦胡jīng骑,又是在夜中,调动起来没有那么快,所以直到张梁的命令传到黄巾的左翼骑兵那里,三河骑士才刚出阵。
出阵慢,就给了黄巾左翼骑兵准备之机,而又同时黄巾军的骑兵部署正好与汉兵相反,却是jīng锐都在他们的左翼,那个丈八左豹就在这里,如此一来,三河骑士与黄巾左翼骑兵的战斗就是一场苦战。
却说黄巾左翼骑兵阵里,闻得张梁军令,丈八左豹立刻呼喝大叫,提长槊,穿双甲,上马出阵,率百余骑最先举火扬旗出阵,奔行至场中,与冲来的三河骑士相逢。
他着实勇悍,长槊挥动,刚一照面,就轻轻松松地击落了数人,马不停蹄,向汉军右翼骑兵的阵中深入,跟在他后边的百余骑都是从冀州黄巾骑兵里jīng挑细选而来,专用在苦战时陷阵破敌,亦各勇武无比,跟随在他的马后。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
便如徐荣刚才撞入黄巾右翼骑兵时的轻快也似,这股骑兵也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就撞入了汉军右翼骑兵的阵中。
……在前边观战的汉军军官驰马转回营中急报:“贼骑丈八左豹率百骑逆击我军右翼,其势甚锐。”
现在是深夜,皇甫嵩虽高处望楼之上,出击的兵士里又有专人多举火把以照亮,可毕竟不是白昼,不能把整个战场都看得清楚,所以他在前线布下了不少观战的军官,好能及时地得知前线到每一处战场、每一个战局的具体情况。
刚击溃黄巾的右翼骑兵,黄巾的左翼骑兵就还以颜sè。
荀贞远望汉军右翼的战场,说道:“我说怎么在贼兵左翼溃败后居然还有贼骑敢主动出阵逆击我军,却原来是丈八左豹。将军,此贼骁悍,非猛将不能杀之。”
皇甫嵩心道:“却不知贼军把这丈八左豹放在了左翼,要能早知,我该把董旻、牛辅部放在我军之右。”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而且战场上本就没十全十美之事,皇甫嵩又不是未卜先知,又怎会知道这个丈八左豹会在黄巾军骑兵的右翼?再则说了,丈八左豹不过是个勇夫罢了,人力有时而穷,就算他再骁勇善战,勇如西楚霸王在被重围后最终不也是落个自刎乌江?
皇甫嵩因令道:“命右翼骑兵选用猛将jīng锐围击,先杀了这个丈八左豹,再击贼之左翼骑阵。”
传讯的军官接令,策马出营,奔去给右翼骑兵的将校传令。
便在这时,一人在一个中军亲兵的带领下来到望楼下。
亲兵高声禀道:“报将军,此人求见。”
皇甫嵩探头向下,见来人高冠黑衣,是个文士,并不相识,说道:“何人也?”
这人仰面按剑,大声说道:“回禀将军,在下简雍,奉刘备令求见将军。”
荀贞听得来人自称简雍,并报上了刘备之名,也探头向下看。
“刘备?他派你来见我何事?”
“贼左翼骑兵骁悍,我部关羽、张飞请令出战,击杀那丈八左豹!”
皇甫嵩笑道:“壮志可嘉,胆勇可嘉!不过区区丈八左豹,匹夫之勇,我军右翼骑兵数千,足能将之斩杀,却无需玄德他们出马。”关张虽勇,但皇甫嵩昨rì只试了关羽的步战,未问其骑战之能,并且刘备部尽是步卒,纵然请战,却也是无法上阵与敌骑对战的。
刘备遣简雍过来请战也只是为了表示一下他的“求战心切”,既然被皇甫嵩拒绝了,简雍不再多求,拜别归阵。荀贞看他离去,缩回头,重坐於席上,很赞赏刘备的这一手,想道:“这刘备还真是给他个机会他就会表现。”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另又有忌惮之意。
……丈八左豹固然只是匹夫之勇,可皇甫嵩刚才说“区区丈八左豹,匹夫之勇,右翼骑兵数千,尽能将之斩杀”这句话却是说错了。
155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
丈八左豹虽是一介匹夫,只有匹夫之勇,可如果单个人的武力勇猛到一定程度,那么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有时却也足以改变一场战事的结局。一来,个人的勇武可以斩将掣旗,溃阵破垒,二来,个人的勇武能够带动起其它兵卒的斗志。
这个丈八左豹骁勇非常,马槊大开大合,时击时扫,带着百余骑在汉骑右翼阵中横冲直撞,所过处,三河骑士尽皆不敌,虽只有百余骑,却竟渐有搅乱汉骑右翼阵之势。
但凡击战,力合则强,力分则弱,汉军右翼骑兵的将校们多次设法,想把丈八左豹部下的百余黄巾骑兵分开,可这百余骑跟从丈八左豹的时间很长了,平时常在一起cāo练,战时总一块儿上阵,彼此熟悉,配合默契,汉军的意图始终未能得以实现。
不能把他们分割开来,就只能把他们当做一个整体来对待。一个整体的接触面是有限的,汉军右翼的骑兵虽多,然同时能与丈八左豹等骑接触的最多也就三二百骑,其它的人骑根本插不上手。就眼下来看,唯一可用的也许只有车轮战了,寄希望於丈八左豹等骑人、马没有了力气,然后再寻机击破。
丈八左豹真如一头豹子也似,jīng力充沛,勇力惊人,又像一个旋转的锥子硬生生地钻搅在汉军右翼骑兵的阵中。汉骑右翼苦战良久,非但没把他累垮,自家的阵势反而渐乱。
黄巾左翼的骑兵鸣鼓成列,兵卒呼喝,将要顺势加入击战。
……汉兵营门口的望楼上,皇甫嵩极目眺望,见右翼骑兵虽然按照他的军令先先后后调过去了数百骑,却不但没能将丈八左豹击杀,反被其更深入阵中,心知不能再放任他了。如果再不快点把他杀掉,那么等黄巾左翼的骑兵一上,汉军右翼的骑兵必败。
他转望董旻、牛辅等,传下令去,命他们分出些人马,挑选jīng勇骑兵转去右边,帮右翼杀敌。
……董旻、牛辅等很快就接到了皇甫嵩的军令。
他们刚才与黄巾军右翼骑兵交战时,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丈八左豹不在眼前之敌骑中。他们与丈八左豹交过手,在此人的手上吃过亏,对其印象深刻,所以这次冲击,上至军官、下到兵卒都很谨慎小心,当在发现丈八左豹没在这里后几乎人人都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皇甫嵩却传将令,命他们选拣jīng勇改去汉军右翼对付丈八左豹,很多人不乐意去。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董越是董卓、董旻的族人,他两个不肯去,董旻是不会强迫的。在董卓麾下的诸将里,段煨的年纪最大,四十多岁了,一向不以勇武出名,且其出身武威段氏,是段颎的族弟,要论家世,是诸将里最好的一个,董卓向来尊敬他,董旻对他也很尊敬,自不会派他去送死。牛辅、董越、段煨不去,剩下地位最高的人就只有董旻、胡轸、徐荣三人了。董旻是主将,代董卓掌军,他绝对不会去。胡轸是凉州大人,jīng骑里许多他的族人、旧部,平时连董卓也敬他三分,他不说去,董旻不能强求。这就只剩下徐荣一人了。
毕竟是皇甫嵩的将令,不能随便派个人带兵过去,带兵的必须是这六人之一,牛辅、董越、胡轸、董旻的目光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落在了徐荣的脸上。段煨厚道,踌躇了下,想说话,不过转念又一想,徐荣不去,那就没人去了,因将想说的话又咽下。
关闭<广告>
徐荣却是干脆,不等董旻点名,主动请战。李傕、郭汜两人却是出乎了董旻等的意料,他两人一心想要雪耻,也抢着要去。有此三人足矣。除了他们的本部,董旻又拨给了他们的百骑,凑足六百骑之数,由徐荣为首,李傕、郭汜为副。三人上马行个军礼,便就带六百骑绕过黄巾军的步卒阵,从敌我两方阵地的中间横穿而过,直扑向汉军右翼阵中的丈八左豹。
李傕、郭汜是为雪耻而来,气势汹汹,进入到右翼骑兵的阵中后,前边只要有挡路的,两人便高声大骂,将之驱开。李傕一路叫道:“乃公为助尔等而来,兵子们还不速速让开!”
六百骑风行电掣,在右翼骑兵的阵中穿行疾驰,沿路的骑兵忙不迭让路,一个个把视线投注在他们的身上,看着他们深入阵中。没多时,他们就碰上了丈八左豹等骑。
李傕、郭汜本就是骑战更优,这会儿跨马驰骋,抖擞起jīng神,誓要斩获丈八左豹,一雪前耻。郭汜两腿夹马,张弓shè箭,人骑还没到丈八左豹等骑前,连珠也似的三箭已至。丈八左豹等骑正杀得顺手,如入无人地,未免放松了jǐng惕,没有注意,三箭正中三人,接连三骑滚落地上。
丈八左豹的位置在东边,李傕、郭汜是从西边来。
丈八左豹扭头回望,隔着麾下诸骑看到了徐荣和李傕、郭汜等,前些时他与董卓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交过手,深知他们战力出众,非寻常骑兵可比,当即呼道:“胡狗来了!都打起jīng神,先灭了他们!”丢掉前边的汉骑,转马催骑,挺槊奔李傕、郭汜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临阵交兵,最重要的就是这股勇气。李傕、郭汜策骑分开,分从左右包抄而上。徐荣指挥六百骑急往前冲,一来接应李傕、郭汜,二来迎上丈八左豹的麾下jīng骑。近处周边的其余汉骑纷纷让开,给他们空出交战场地。
汉之马槊长一丈八尺,折合后世的单位换算,长有四米余,四米多长的马槊挺在手上,胯下是飞奔的骏马,给人的震撼力非常强。李傕、郭汜皆用矛,长度不及马槊,不能硬拼。此前与丈八左豹对阵,他两人就吃过兵器不如对方长的亏,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却是学的聪明了,两人仗着高超的马术,提矛在手,用双腿控马,先分别向左、右沿曲线行,避开别的黄巾jīng骑,再辗转腾挪,或用矛架,或俯身闪躲,接连挡避开丈八左豹的马槊,迂回到其近处。
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马不停蹄,绕着丈八左豹疾奔,一边奔驰,一边呼喝怪叫。郭汜是盗马贼出身,嘴里发出尖利的啸声,简直是把丈八左豹当成了猎物。
丈八左豹毫不畏惧,因李傕近,所以舍弃郭汜,先击李傕。
李傕掉马转走,一边走,一边扭腰转头,把长矛放在腿边,取出弓矢,搭弓shè之,却是回马箭。丈八左豹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岂会被他shè中?马槊略微挥舞,即把箭矢砸开。便在这时,陡然闻得风声,他扭脸一看,却是郭汜不知何处也收起了长矛,取出了一个套索,抛掷过来。
郭汜盗马贼的出身,盗马时套索这东西少不了。他用得极为熟练,准头很正,正对着丈八左豹的脖子来。丈八左豹的马槊太长,却是回之不及,没法把套索挑开,躲避不及,正好被套索套中。这却是李傕、郭汜两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两人虽xìng子粗野,可久经沙场,却也是颇有智谋的。
眼见丈八左豹被套中,李傕大喜,正待回马cāo矛去杀,却听得丈八左豹大呼一声,将马槊交於一手,另一手反手抓住了套索的绳子。郭汜手拽长绳,打马转走,想把他拉倒,却只觉手中一沉,非但没有把丈八左豹拉倒,反而被丈八左豹拽落下马。
郭汜在打马转走时,也防着自己可能会力气不如丈八左豹,故此另一只手紧抓着坐骑的辔头,希望能够借助奔马之力,却没想到还是不抵丈八左豹。在丈八左豹的神力之下,他压根抓不住辔头,战马的头被他拽得生疼,硬生生止住奔腾之速,扬蹄长嘶,而他本人则被拉扯得腾空而起,“扑通”一声,重重地跌落在地。丈八左豹奋力向后拉绳,把他拽得在地上滚动。
郭汜急忙松开手,丢掉绳子。
短短片刻,他的手被绳子磨烂,从马上掉下来摔得太狠,兜鍪给震飞了,头晕眼花,好在是屁股先落地,虽好像被摔成了好几瓣,疼得都麻木了,总比脑袋或者手臂、腿脚先落地的好。
……汉兵营门口的望楼上,听完了前线观战军官的急报,荀贞吃惊地说道:“力竟能敌奔马?”
这真是一员悍猛大力之将。
156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一)
郭汜跌落马下,摔得头昏脑涨,一时起不得身。
在战场上起不来身,尤其是敌人的勇将就在旁边时,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丈八左豹拨马挺槊,便来取郭汜。要说离郭汜最近的本是李傕,可一见郭汜落马,李傕吓了一跳,催马就逃,只顾着自家xìng命,哪里还顾得上郭汜?亏得徐荣及时赶到,急调麾下数十骑拼死拦住丈八左豹,抢回郭汜。
丈八左豹挥动马槊,虎虎生风,高声大叫,拦他的这些汉骑皆为jīng锐士,却无人能阻得住他,丈八左豹舞槊大吼:“下!下!下!”每一大吼,常常便有一个汉骑被击落马下。马槊的槊头乃是用jīng钢所制,丈八左豹力气又大,每一击都能把对方的铠甲、兜鍪击碎,就算没有击碎的,凡中马槊之人也皆胸骨陷落、脑袋开花,摔落地上,或口喷鲜血,或当场气绝。
徐荣叫道:“好个悍贼!”
李傕拨马绕了一圈,见丈八左豹被缠住,这才返回到徐荣、郭汜的边儿上。
丈八左豹虽然悍勇,但在追击李傕、郭汜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地被调离了大队,此时孤身被围。徐荣一边亲自带了百骑上去重重把他围住,近以矛刀击杀,远以弓弩shè之,一边令李傕和重新上马的郭汜带领余下的五百骑改去攻击与丈八左豹隔绝开来的那百余骑黄巾骑兵。
没有了丈八左豹的带头,余下的黄巾骑兵虽然jīng勇,却也谈不上远胜秦胡骑士,被几倍於己的汉骑包围,加上他们深入三河骑士阵中已久,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丈八左豹那样天生神力,力气好像用之不竭似的,早就较为疲惫了,在李傕、郭汜的带头猛击下,他们很快就支持不住,接连有人落马。落马之人临死之时无不奋力大呼:“杀汉贼!立黄天!”
这一声声悲壮的死前呼声传入到丈八左豹的耳中,他眼睁睁看着部众一个个的战死,眼都红了,想冲过去,却被徐荣指挥的这百骑牢牢困住,突之不得。
一刻多钟后,百余黄巾骑兵死伤殆尽,还在拼命抵抗的只剩下五六骑,这五六骑自知必死,视死如归,一边不顾xìng命地与汉骑拼杀,只求死前能多拉一个汉兵陪葬,一边高声大叫:“左帅不用再顾及我等了!快回阵中去,留得xìng命给我等报仇!”
丈八左豹见事不可为,知道是救不回他们了,虎目含泪,再又深深地看了剩下的这几骑一眼,拨马转走。徐荣适才虽困住了他,这会儿他一意突围,却竟是留他不住。
丈八左豹身上的铠甲缝隙与马身上的甲衣缝隙里插满了箭矢,人与马的身上尽染鲜血,一人一马就好像一只鲜红的大刺猬似的杀出汉阵,归本阵去了。
丈八左豹一走,余下的那数骑没过多长时间就被先后击落马下。
跟着丈八左豹入汉阵的百余黄巾骑兵阵亡大半,余下十几个未死的都身负重伤。这十余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彼此看了一眼,齐齐大呼:“杀汉贼!立黄天!”横刀自刎。
李傕、郭汜非但没能击杀丈八左豹,郭汜反还被丈八左豹扯落马下,险些丧命,两人恼羞十分,冲马奔入黄巾骑兵的尸体堆里,在马上挥矛乱刺,刺这些尸体以泄怒气。
丈八左豹败走,汉军右翼的骑兵士气大振,举矛刀欢呼,驰马冲锋,接着击黄巾左翼骑兵的主阵。士气是相对的,汉军士气大振,黄巾就士气大落,兼之黄巾右翼的骑兵已被击溃,左翼的黄巾骑兵皆惊乱,节节败退,战至快天亮,汉军右翼彻底击垮了黄巾骑兵的左翼。
至此,黄巾军的两翼骑兵相继战败。
皇甫嵩适时下令,从汉军右翼的骑兵里分出一部分人马追击溃逃的黄巾败骑,余下的则与汉军左翼的董旻、牛辅等一块儿冲击黄巾步卒的中军主阵。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骑兵鏖战,黄巾步卒的中军虽已布好了阵,但步卒难与骑兵争锋,却还是处於下风。不过好在张梁早已做好了万一骑兵战败的打算,准备得比较充裕,在中军主阵的两侧和前边安排了很多的盾牌手、长矛手和弓弩手,倒是堪堪挡住了汉军骑兵的冲击。
关闭<广告>
汉骑久战,人马疲惫,冲了两次也只是把黄巾步卒阵冲得动摇了一下,没能冲乱。不过,这就足够了。皇甫嵩仰望天sè,见天已微亮,便即下令,命骑兵稍退,就地暂歇,令步卒前击。
……
汉军的步卒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旁观骑兵对垒,看得尽皆热血沸腾。
骁勇如刘邓、典韦等早就按捺不住,跃跃yù试了。
刘备、关羽、张飞也摩拳擦掌。这时闻得将令下来,关羽细心地擦拭矛柄,张飞急不可耐,说道:“刘君,该步卒上阵了,我等是不是也上去?”刘备转望望楼,说道:“将军尚未给我等军令,且再等等。”
汉兵的步卒在鼓声中从地上站起身来,拿起长矛列阵向前。为了节省体力,在战前,就像骑兵不骑马一样,步卒也不站着,都是坐在地上的。鼓声阵阵,三万汉兵步卒齐动。汉兵的步卒不止三万人,不过不能全部用在此处此时。皇甫嵩调了一部分去看住城门,监视城内,留下了一部分充当预备队。虽然如此,三万披甲持矛的步卒一起移动也是声势惊人。
从汉营的望楼上远望之,荀贞只见前边的阵地上一望无际尽是人头,晨曦下黑压压的,同时长矛如林,铠甲如云,当一个个方阵相继向前移动的时候就好像是一朵朵的乌云遮掩住了整个的大地。对面黄巾主阵的步卒比汉军还多,足足四五万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敌我步卒向前,前部在阵中接近,先是彼此shè箭,箭如雨下,双方都有大片大片的兵卒中箭摔倒。从汉营里的望楼上望去,发白的天光下,荀贞只见敌我各自绵延数里的阵型中就好像是被风吹倒了似的,分别各有成片成片的空当出现,这却是中箭摔倒的兵卒们空缺出来的。
不过很快,敌我各有更多的兵卒从后边涌上来,补充到了这些空当里。
临敌不过三矢,没shè几箭,敌我前部的步卒接近。弓弩手向后,长矛手顶上。如把敌我两阵比作是两只巨大的野兽,那么现在顶在前边的密密麻麻的长矛就是这两只野兽的锐利牙齿。
在彼此还有百步远时,汉兵率先发起了冲锋。呐喊震动远近,荀贞在望楼上都觉得震耳yù聋。
长矛对铠甲,铠甲迎长矛。不是长矛刺穿了铠甲,就是铠甲折断了长矛。百步距离转眼即过,两军的前部撞上,血腥的步卒肉搏厮杀开始。
汉军营门口的望楼上,荀贞目不转睛地远眺前部交战的地方,因为长时间不眨眼,眼涩,忍不住眨了一下,只这一眨眼的功夫,睁开眼后就觉得和闭眼前不一样,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只他眺望的这一片战场上就差不多出现了上百个敌我兵卒的伤亡。
清晨风凉,迎面吹来,本该带来的是泥土和远处田野的cháo湿芳香,而此时嗅入鼻中的却是一股股的血腥气味。敌我所有的兵卒,不管是战前勇敢的或恐惧的,当与敌人相碰时,当清楚地知道除非杀死敌人才能活下来,否则就是身死阵亡后,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念头:杀死敌人。
如果杀不死,那么就被敌人杀死。
……
营门外,刘备翘足观战,他没有细看敌我前部的厮杀,而是焦急地在黄巾阵中寻找广宗死士,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广宗死士很好认的,两个特征,一个是不穿甲,肉袒,有的乃至赤身,一个是皆用大斧,在他视线所及的黄巾军步卒阵中他没有看到有这样的部队。
他喃喃自语地说道:“广宗贼的死士呢?”可以肯定的是,广宗死士肯定是会出现在这场决战中的,不确定的是不知道他们会何时出现。刘备激动而又忐忑的等待着。
前线的战场上,到处是刀剑相撞之声,到处是惨叫和呼喝。敌我双方的步卒在阵中厮杀,较近处是暂歇的汉骑,远处是正在四野追逐逃跑黄巾骑兵的另一部汉骑。遍布十几里的方圆上,要么是步卒们在奋战,要么是骑兵们在追杀,这简直不像是战争,而像是纯粹的互相屠杀。
敌我各部的将校、渠帅们在阵后观察着战场,不时地传下军令以调整局部的战况,或是调动更多的人马投入到出现颓势的地方,以挽回败局,或是调人去占了上风的位置以争取更大的战果。数十成百的传令兵骑着马飞跑在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忠实地传递着长官们的命令。
一刻钟、一刻钟,时间在流逝,敌我的伤亡在增多,投入战场的敌我兵卒也越来越多,战场上处处是尸体、伤者和挥矛刀血战的兵卒,鲜血浸透了大地,不但只有前部在厮杀,随着战局的发展,汉兵攻入了黄巾军的阵中,交战的场地随之扩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天大亮了。
夜sè褪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初起的太阳喷薄着通红的光芒。
157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二)
夜sè褪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初起的太阳喷薄着通红的光芒。
荀贞的注意力一直在战场上,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朝阳升起,直到听见边儿上皇甫嵩的亲兵窃窃私语,这才醒觉天已大亮。在最先出击的汉兵里有着荀贞的部众,即典韦、刘邓、陈到、陈褒、何仪诸曲,在所有进击的汉兵前阵里他们的表现是最显眼的。
典韦、陈到两个都是第一流的战将,尤其典韦简直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他手中双铁戟的长度和环首刀差不多,因为不是很长,而又重量十足,一双铁戟重八十斤,折合后世的重量约四十斤,一支戟合二十斤,所以很厚,短且厚重,配上他的神力,挥动起来无坚不摧,敢挡在前边的黄巾兵卒尽被摧折,不是矛刀被砸断,就是铠甲被砸裂,要么趔趄后退两三步颓然倒地,要么直接被砸飞,一个接一个地给他腾开前进的道路。
典韦带着所部陷阵曲的死士们浴血而前。他们处在荀贞部这个锐阵的最前边,在他们的带领下,两千荀贞部的兵卒步步深入敌阵。
刘邓、陈到也是勇将,不甘落后,特别是刘邓,他争强好胜,在西乡时他是荀贞门下的第一勇士,而在典韦投到荀贞麾下后他虽还是荀贞手下顶尖的勇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枝独秀,更是激发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意,处处与典韦争风,见典韦这么勇猛,他也是奋力前击。
何仪勇不及典、刘、陈,但他是降将,越是投降的人在杀戮以前的战友时越是狠辣,一时间,在他的催喝下,他所部黄巾降卒的战力竟是与典、刘、陈所部之卒相差无几。
陈褒谨记着荀贞的命令,率领本曲兵卒跟在典、刘等部的后边,不抢着上前争功杀敌,而是牢牢地看住了他们的后阵,保证没有一个黄巾兵卒能够突入到他们的背后。
五人或前击,或掩护,各取所长,互补其短,配合得十分得当,奋勇直进,几乎没有停过半步,一如此前的历次鏖战一样,又是独领风sāo,远远地超过了前阵的汉兵各部,奋战在最前。
他们的兵卒说起来不少,两千人,可是放在整个战场上就不多了,现在投入厮杀的敌我兵卒差不多得有两万人,他们只占了十分之一,然而占的比重虽不算太大,作用却十分明显。
……
从汉营的望楼上望去,荀贞只见在他们的冲击下,当面之黄巾步卒的小阵接连被克,黄巾军的前阵深深地凹陷了一大块,这一大块的凹陷又带动附近的黄巾步卒小阵,间接协助了邻部友军的进攻,风起於青萍之末,胜利的天平已开始慢慢倾斜向汉兵。
就在这时,荀贞遥见数十骑黄巾骑兵从张梁所在的阵后驰出,往前阵去。虽看不大清其旗帜,但只数十骑就敢去前阵,不用说肯定是刚才逃回营中的丈八左豹。
荀贞猜得没错。黄巾军两翼的骑兵已败,步卒阵地是绝不能再败了,一旦败,黄巾军就只有广宗可守,孤城难守,所以张梁在看到前阵岌岌可危后,马上就把休息了多时的丈八左豹再度派出,指望他能击退典韦、刘邓、陈到、陈褒等的攻势,稳住前边的战线。
荀贞是在高处,是在远处,所以能够提早看到丈八左豹,典、刘、陈、何、陈是在平地,是在近处,前边人山人海的全是敌人,抬眼向前看,最多只能看出几十步远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遮挡住了视线,所以他们没有能看到丈八左豹正带着数十骑兵向他们作战的方向驰来。
荀贞提心到口,有心想请皇甫嵩传令给前阵,好让典韦等jǐng觉注意,可到底却还是没有提出这个请求,因为典韦等深陷敌阵,距离汉营太远,而丈八左豹和他带的那数十骑此时距他们则并不很远,就算派人过去提醒,没等提醒的人赶到,丈八左豹早就到了。
典韦、刘邓、陈到虽然勇悍,可他们现在都是徒步,丈八左豹却是骑马,徒步对骑马本就吃亏,兼之丈八左豹也是一个勇悍之将,徐荣、李傕、郭汜以及数百的秦胡jīng骑乃至更多的三河骑士都没有能把他留下,无可奈何地任他在汉军的骑兵阵里来去自如,面对同样的骑兵尚且如此,何况是面对徒步的汉军步卒?又且丈八左豹是形同偷袭,直到现在典韦、刘邓、陈到、何仪、陈褒等人的注意力还都在前边的黄巾步卒身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即将到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荀贞很担忧典韦、刘邓、陈到、何仪、陈褒会不会被丈八左豹突袭成功?
他紧张地握住拳头,一眼不眨地眺望前边战场,目光时而落在疾驰的丈八左豹等骑身上,时而落在典韦、刘邓、陈到、陈褒等人身上。
皇甫嵩也看到了丈八左豹,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望楼上皇甫嵩的亲兵们也看到了丈八左豹,好几个人发出了惊声,一人低声说道:“这贼子又出来了!瞧他是荀司马部曲去的,可千万别被他偷袭住。”
望楼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落在了荀贞部和丈八左豹的身上。
丈八左豹越来越近,距荀贞部的最前边只有两百步远。一百五十步远,荀贞前部浑然不觉,仍在专注地与面前之黄巾步卒厮杀不休。百步远,荀贞前部仍似未觉,丈八左豹等骑将至!
望楼上的荀贞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像现在这般焦急紧张了,恨不能身在前线,叫住典韦!
……
荀贞没在前线,陈褒在前线。
当丈八左豹距离荀贞前部只有五十步远时,陈褒第一个发现了他。
他惊呼叫道:“老典,老典!贼骑丈八左豹来了!冲着你去的!”陈褒虽然位在最后,可他机灵,在战场上从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故此反倒是头一个发现了丈八左豹。
从与黄巾步卒接触起,典韦就一直身处最前,舞动双铁戟,无人可当,实为荀贞部的先锋矛头,丈八左豹骑在马上看得远,早就注意到他了,所以头一个就是奔他去,为了提升马速,他呼喝驱赶前边的黄巾步卒,若有来不及躲避的,他干脆用马槊将之挑开,也不管这些兵卒都是他这一方的人马,四十步,马速提了上去,三十步,马快如风,二十步,马槊挺出,长达一丈八尺的马槊笔直地对准了刚刚击杀掉两个黄巾步卒的典韦。
……
汉营的望楼上,荀贞虽看不清交战的细节,但是却能看到两边的接近,只能看到大概,却看不到细节,这是最难熬的,虽明知不可能看清,他仍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手握出了汗水。
他心道:“我部最前的是典韦,希望丈八左豹不要第一个找上他。”
关闭<广告>
……
战场上,马槊带着劲风,直直刺向典韦的胸口。
典韦刚击倒了两个黄巾军的兵卒,眼见马槊刺到,收回双铁戟,侧步微转,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一击。丈八左豹槊长,打击面大,随手一转,马槊又往典韦刺来,同时催马笔直向典韦撞来。这一次,即使典韦再能躲过马槊,恐怕却也是难以避开紧跟着撞上来的奔马了。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典韦再又一让,又躲开了刺来的马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给丈八左豹该变刺击方向的机会,就势展开左臂,把马槊夹在了腋下,丢掉右手的铁戟,抓住马槊的柄,同时左手的铁戟也丢掉,左臂前曲,左手亦抓住了马槊的柄,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两脚不丁不八,牢牢站稳地上,扭转腰身,浑身发力,口中大喝,用力向后扯动。
“扑通”一声,就像郭汜坠马一样,丈八左豹被他拽落马下。
丈八左豹虽掉下了马,他胯下的坐骑并没有停步,依旧直冲过来。典韦刚刚用过力气,一时来不及回力,更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奔马撞上。这奔马来速甚快,加上自身数百斤的体重,这一旦被撞上,就算典韦皮糙肉厚也挡不住冲击力,不死也得重伤。
便在此时,猛然一人从旁边跃出,正跳跃到奔马必经之处的西面,气沉丹田,蓦然大呼,奋力打出一拳,正中奔马的脖颈。这奔驰的骏马本是向前冲的,顿时改为向东趔趄,趔趄两步,轰然倒地,却竟是被这人一拳击倒,斜溜溜滑出多远,哀鸣长嘶,想再立起来却再三不能了。
这打倒奔马之人正是刘邓。典韦来不及道谢,见摔落地上的丈八左豹试图爬起来,急忙丢掉马槊,弯腰捡起自家的双铁戟,纵步跳跃过去,一脚将刚支起身子的丈八左豹踢倒,提铁戟下刺,将之刺死。
……
前线的观战军官疾驰归营,沿路大呼:“典韦阵斩丈八左豹,刘邓一拳击倒奔马!”
汉营的望楼上,皇甫嵩闻讯,骇然而后大喜,赞道:“典、刘二人,虎贲猛士!”
营外阵中,刘备、关羽、张飞闻之,刘备失sè,失声说道:“先前见典韦雄壮,便觉此人必为壮士,今闻其击杀丈八左豹,方知真为猛士!刘邓一拳击倒奔马,亦有霸王之力!我兄长麾下勇士如云也!云长,益德,我看这典韦果然不在你二人之下刘邓似也与汝二人不相上下。”
张飞点头称是,跃跃yù试,有与典、刘争高之意。关羽握住刀柄,默然不语。
……
典韦、刘邓合力,一个击杀了丈八左豹,一个击杀了丈八左豹的坐骑。
纵横汉军阵中多月,无人能制,令汉兵提之sè变的丈八左豹就这样死在阵中。
周围的黄巾兵步卒目见之,无不惊骇,顿没了斗志,仓皇后退。
典韦冲刘邓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表示感谢。刘邓虽和典韦争强,但两人都是汉兵,更重要的是两人皆为荀贞麾下,见典韦有急,刘邓肯定是不会坐视不救的。不过典韦不但要感谢刘邓,更得感谢陈褒。正是受了陈褒的提醒,刘邓才能提前从侧翼奔来,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前边的黄巾兵卒败退,此时不是叙话之时,陈到反应很快,马上催促部众急进。典韦、刘邓和被典、刘勇力震惊到失sè的何仪反应过来,忙也率众急击,陈褒依旧在后为他们四人掠阵。
他们这一路越打越顺,不过并非所有的汉兵都像他们这样悍勇,在别的一些阵地上却出现了相持的局面,有的地方还出现了汉兵败退,黄巾军步卒进击的情况。
整体看来,整个战场上形成了一种犬牙交错的形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的地方汉兵深入黄巾阵中,有的地方则是黄巾步卒深入汉兵阵中,也有的地方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不下。皇甫嵩知道这是该派遣荀贞上阵的时候了。
仗打到现在,骑兵已决出胜负,步卒也陷入了鏖战多时,敌我投放到战场上的部队已无潜力可挖,这个时候要想取胜就得派出压箱底的jīng锐了。不但皇甫嵩是这么认为,张梁也是这样认为。就在皇甫嵩准备遣派荀贞上阵的时候,前边战场上的前阵出现了一阵sāo乱。
……
汉军营外的刘备定睛望去,却是他等待已久的广宗死士终於出来了。
……
昨天出战的广宗死士只有数百,今天出战的则有两千。广宗死士共有三千,两千在城外营中,一千在城中。张梁为了挽回败势,把手头上所有的广宗死士一次xìng地全都投了上来。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广宗死士投到典韦、刘邓、陈到的方向,而是投到了黄巾军步卒占上风的地方。这却是田忌赛马之术的运用。他显是想用广宗死士把汉兵落下风的阵垒快点击破,等击破后,黄巾军的步卒就可以趁胜进击。兵败如山倒,只要能击溃汉兵之一部,便能顺势席卷整个战场,待到那时,即使汉兵在别的地方还有占上风的也无济於事了。
……
皇甫嵩瞅了眼广宗死士去的方向,笑道:“贼将略有智谋。”
夸了一句,不过却没当回事儿,他转顾荀贞,说道:“贞之,现在敌我皆已投入全力,要想取胜,就看谁先能把对方的一部击溃了。如果我军步卒的前阵先被广宗贼的死士击溃一部,那么败的就是我们,但是如果我们能先把广宗贼的一部击溃,接着趁胜横扫,获胜的就是我们。你可有信心先於广宗贼的死士前击破贼之一部么?”
荀贞应道:“将军想要我击破贼之哪一部?”
皇甫嵩在望楼上指点,说道:“便是那一处。”
皇甫嵩观望战局了小半夜,早就把整个战局看得透彻清楚,黄巾军占上风的是哪里,汉军占上风的又是哪里,敌我陷入僵局的又是哪里,以及哪里的黄巾兵卒看起来是最易被击溃的,他一清二楚,指给荀贞看的正是汉兵占了上风,而此处的黄巾兵卒看起来又像是最易被击溃的一处。
荀贞望了两眼,心中有数,说道:“至多两刻钟,贞必能溃贼之此垒。”
皇甫嵩说道:“好!”
荀贞领命下楼,披挂整齐,翻身上马,召来许仲、荀成、辛瑷等步骑,并及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兵,简单地传达了皇甫嵩的将令,步骑千人当即开拔,出阵进击。
出阵的路上,经过刘备、关羽、张飞等人所在之处,因是在战场上,军情如火,每一刻钟都很重要,并又已向皇甫嵩下了军令状,更需要抓紧时间,所以荀贞没有下马,便在马上向刘备、关羽、张飞拱手一笑,说道:“玄德贤弟,我奉将军令,先出阵击贼了!”
刘备忙高声应道:“兄此去必能破贼,弟先祝兄大捷。”
荀贞哈哈一笑,催马前行。
眼见荀贞也带队出击了,张飞更是等得不耐,急得不得了,连声说道:“将军为何还不令我等出击?那广宗死士不是已出来了么?将军怎还不下令我等出击?再晚点,军功都被别人抢去了!”
他正焦躁,一个传令兵奔来,大声传递皇甫嵩将令:“将军令汝等出阵!击贼死士!”
158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三)
不知不觉,交战至今,已近午时。
从凌晨鸡鸣一直打到现在,局势渐渐明朗,汉军占了上风,现在所缺者只是最后一击。荀贞就是最后一击的力量,而刘备、关羽、张飞则是抵挡黄巾军所仅存之最jīng锐力量的屏障。
若打个比方,荀贞此时就是汉兵的矛,而刘关张就是汉兵的盾。
他们两部人马一个击,一个守。守的重要xìng固然不小,击的重要xìng更大,只要荀贞能击破黄巾步卒的阵垒,带动汉兵将敌阵彻底击破,那么可以说就是大局已定了,即使刘关张挡不住黄巾军的广宗死士,两千死士在敌我差不多合计十万人的大战中却也是没甚作用了。
荀贞许下军令状,说两刻钟内就能击溃皇甫嵩指给他的那个黄巾阵垒,这不是吹牛,是他客观的判断。出了预备部队的阵地,他带部疾行,奔向皇甫嵩指定的战场。他带的是生力军,而且此处本就是汉兵占上风,一加入战团,对面的黄巾步卒便越发抵挡不住。
这个时候,刘备、关羽、张飞刚刚集合起本部。广宗死士有两千人,他们只有三百人,人数悬殊,虽然关张都是猛将,但为了保险起见,皇甫嵩又从预备队里调出了两千jīng锐协助他们,因此略微耽误了点时间,不过也已经准备妥当,出阵前行。
在路上,因为骑着马,可以远望,刘备遥望荀贞等奋击破敌。
只见荀贞的将旗在千人步骑的最前头,随着他将旗之所指,千人步骑气势如虹,杀气腾腾,矛刀并举,人人争进,一往无前,挡者披靡。对面的黄巾军阵垒就像是受到大浪扑击似的,瞬间即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辛瑷带着面具,策马挺矛,率骑兵为两翼。
许仲徒步从在荀贞马边,带着本曲步卒充当此战的主攻力量。他负甲仗盾,击剑奋勇,进退迅捷,喑哑跳荡,步经处,黄巾步卒相继溅血倒地,虽然没有典韦、刘邓那样的神力,可是进击狠辣,相比下更令人侧目胆寒。
而在两翼骑兵之中,在阵中步卒最前,荀贞最是显眼,他催动踏雪乌骓,冒矢勇进,矛击刀斫,腾越搏战,身当前冲,奋呼:“丈夫立志报家国。仇贼当前,志士奋勇。今rì当为国家杀贼立功!”千余步骑同声大呼:“今rì当为国家杀贼立功!”
千人奋呼,声传战场,董旻、牛辅、胡轸、徐荣等此前奉皇甫嵩的将令,现正驻马在战场的侧翼观望指点战事,此时听到人马欢声,转顾之,遥见荀贞率部高歌猛进,笔直向前,仿佛是一支快艇,划开波澜起伏的海面,凡其过处,黄巾军的步卒无论勇武的、胆怯的皆非敌手,无不偃伏折倒。荀贞这样的英武猛烈,使得董旻、牛辅、胡轸、徐荣等十分惊讶。
段煨、徐荣喃喃地说道:“不意中国亦有此等英雄。”
中国指的是中原。有汉以来,素来是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并、凉诸州地处边陲,民风剽悍,远胜中原,徐荣这些人向来以勇武善战自诩,今天见识到了内郡勇士的猛锐。
典韦、刘邓刚才分别击杀丈八左豹、一拳击倒奔马时已让董旻、徐荣等大吃了一惊,现在看到荀贞的英武风姿,他们更惊奇了。
毕竟典韦、刘邓等形貌粗壮,一看即知必有出众之武力,而荀贞这些天虽然甲衣佩剑,却从来都是言谈举止儒雅,没有显露过他英武的这一面,给董旻、徐荣等人的印象他就是一个士子,即使穿上了戎装,也是一个荀氏的子弟,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上战场,荀贞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策马挥矛扬刀地进击在黄巾步卒的阵中就好像是一只掠空的神骏雄鹰。
关闭<广告>
刘备远观生羡,叹道:“今我方知吾兄缘何能得典韦、刘邓!”
战前他猜想过荀贞在战场上会是怎样的表现,於今亲眼看到,自惭不如,不觉因此而自忖想道:“吾兄名族子弟,英姿勃发,从军击贼,转战数州,功常为第一,名声早震,等到战后肯定是要被朝廷重用的了。我虽为帝室之胄,实同寒家,出身不能和他比,从军击贼的rì子又短,且久无大功,名声不显,就算今天击破了广宗死士,恐怕亦难於战后凭此得一美职。”
他暗自叹息:“唉,我该怎么做才能为天下重、为朝中知呢?”转顾关、张,隐有所得,“今所以列居中军,扈从将军,一是因云长、益德之勇,二是因吾兄之举荐。如此看来,yù扬名成事当以人为本。”荀贞是士族子弟,在出仕上占有天然优势,刘备不是,那么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先要扬名。怎么扬名?要想被人称赞、看重,只能以人为本。
这是刘备的心思,不必细表。
荀贞猛锐进击,果如他许下的军令状,不到两刻钟就击溃了黄巾军的这个阵垒。皇甫嵩从养jīng蓄锐已久的预备队中调了一部疾驰过来,接下这个战场,与原本在此处的汉兵并力合战,扩大战果,同时又传下了一道军令给荀贞,令他转击不远处东边的一个战场。
惨烈的战场上,对我诸部间,传令兵骑在马上,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指向东边,高声说道:“将军问司马:彼处贼垒,司马需多久破之?”
荀贞横矛踞马,转顾乜视,略微看了下那处阵地,应声答道:“两刻钟。”
传令兵接了话,转马归去中军复命。荀贞叱咤举矛,奔向东侧,带着部众转击皇甫嵩给他指定的第二个战场。刚才那个战场是以许仲曲为主力,这次改用辛瑷曲的骑兵为主力。
辛瑷持矛当先,率部下数百骑士越过许仲、荀成部的步卒,击入这块战场,原本在此处的汉兵步卒为之让道,观他破垒。荀贞率许仲、荀成的步卒随后入阵,为他接应。
方才用步卒也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攻破了敌之小阵,这次改用骑兵,破阵更是容易。
辛瑷运马如飞,矛击如风,或刺或挑,当先杀散了数十黄巾兵卒,余下的荀贞部骑士趁势直击,势不可挡,如削腐木,势如破竹,一下就贯穿了对面的这支黄巾军步卒,随即转马四杀。
许仲、荀成赶上,加入战中,纵跳奔逐,大刀阔斧地追撵砍杀,这股黄巾军兵卒只勉强抵挡了一阵就四散而逃,又是一刻多钟便击破了这个阵垒。
皇甫嵩早就调了预备部队过来,马上接手,扩大战果。
传令兵再次带来了皇甫嵩将令,命荀贞转击又一处黄巾军兵卒的阵垒。
这个传令兵一如上次,高声说道:“将军问司马,这处贼垒,司马需多久破之?”荀贞知道这是皇甫嵩在借用他来激励士气,略一观彼处阵垒,依旧大声说道:“两刻钟足矣!”
这一次换用荀成部为主力,又像上两次一样,只用了一刻多钟就击破了此处阵垒。皇甫嵩调来的预备部队进入其中,和前两次一样,会合原本在此地作战的汉兵,向两侧和前边进击,扩大战果。
如此这般,皇甫嵩数呼荀贞击黄巾军的阵垒,荀贞来去如风,转战各处,起初击的是汉兵占上风之处,接着是两边僵持之处,再接着是汉兵占下风之处,然而不管是汉兵占上风还是两边僵持又或者是汉兵占下风,荀贞每击必破,而每一次用的时间也都没有超过他下的军令状。
荀贞随皇甫嵩的将令进退,他的部众随他的将旗进退。皇甫嵩将令所指处,就是他进攻的方向。他进攻的方向,就是他的部众奋勇之处。无坚不摧,无往不破。
到的最后,只要他到的地方,甚至还没有开始攻击,对面的黄巾兵卒就败退散逃了,而汉兵的步卒将士们一见到他飘扬在烈rì下的将旗,则勇武的更加奋勇,怯懦的也立刻来了勇气。
董旻、徐荣等眼见此形,不觉叹息。击破一个敌人的阵垒容易,而不管敌人强弱,每击必破,这就不容易了。徐荣叹道:“本身英武,爪牙又都很强悍,难怪荀司马能为皇甫将军爱将。”
随着荀贞凯歌连连,一一攻破顽抗的黄巾军阵垒,胜利的太平完全地倾倒向了汉兵。
数万汉兵拔除掉了黄巾军的外围阵垒,一点一点的向前蚕食他们的阵地,逐渐地对黄巾军剩下的步卒形成了包围之势。
汉营望楼上,皇甫嵩环顾战场,现在战场上黄巾军只剩下了一处坚垒,便是那两千广宗死士。刘备正率部与之浴血激战。
159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四)
多谢跳水猪、轩辕剑、诏鉴、孤心血泪、Stegosaurus、五月de天、天马行空zxz、xcz119、没得名字起了、qibinchuan、甜食者、钱诗云、四水木子、yy673821831等诸位的捧场和月票。
——刘备迫切地想要立下大功,在皇甫嵩的面前表现他的勇敢,所以在接到皇甫嵩命他出击的将令后他就鼓足了斗志。
广宗死士的勇悍他是亲眼所见,见过好几次,说实话,他这是初上战场,交兵之地、立尸之所,他亦对此存有畏惧,可却更知要想博得军功就不能怕死,当下拿出他在涿县做轻侠的习气,把紧张和畏惧压了下去,在他的部众面前表现出一幅大无畏的模样,当先催马进击。
进至广宗死士的阵前,原本在此的汉兵让开道路,他也不等后边的人跟上来,也不管张飞连声急叫:“刘君慢点,刘君慢点,等我先上!”拍马舞矛,奋不顾身地冲向了广宗死士的阵垒。
这个时候,荀贞刚击破皇甫嵩给他指定的第二个黄巾军阵垒,正往东边的另一个阵垒去,路上稍有闲暇,又恰好广宗死士的阵垒就在东边前头,能够看到,正好看到刘备冲锋的这一幕。
荀贞心道:“刘备亦知干大事不可惜身之理。”从刘备毅然决然的姿态上似乎看到了他初上战场时那种虽然畏惧但却强自克复恐惧、勇往直前的模样,虽然早知会是这样,可亲眼目睹,未免又多了两份忌惮。能得众、xìng格坚韧、又不怕死,这种人太可怕了。
荀贞正想间,忽见刘备坐在马上不稳,身子一歪,可能是坐骑踩住了伏尸,扭伤了马蹄。正奔行的时候马蹄受伤,结果可想而知,坐骑勉强又前行了两步,只听得“轰隆”一声,终於坚持不住,熬不过疼痛,摔倒地上,尘烟顿起。未至广宗死士的阵垒前,刘备就马伤人倒。
坐骑固然受伤,从正在疾驰的马上摔下来,刘备也被摔了一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不远处的广宗死士见着便宜,从阵垒里跃出四五人,持斧奔冲,yù来砍他首级。
荀贞又惊又喜,急勒马注目,心道:“哎呀,哎呀,刘备要命丧此地了么?”
眼看计谋得逞,他惊喜之余却又有些怅然若失,惊喜是刘备莫阵亡此地则关张招揽有望,怅然的是刘备一代雄杰,难道竟要葬身此地?
刘备的一条腿被压在马下,他奋力地想推开马身,抽出腿来,然而那几个广宗死士已经奔至近处,却是来不及再抽腿起身了,从马上摔下来时不知长矛掉到了哪里,他忙抽出荀贞赠给他的宝刀,躺於地上,横扫上撩,奋刀抵抗。
广宗死士用的大斧只有斧头是用jīng钢所造,斧柄乃是用坚木制成。刘备运气不错,胡乱几刀挥出,砍中了最先奔来的一个广宗死士手中的大斧之柄。荀贞送给他的刀真是好,百炼jīng钢,削铁如泥,一下就把这个死士手中大斧的斧柄给斩断了,斧柄一断,斧头掉落地上。没了斧头,这斧柄没甚用处。
刘备倾着身子,挥刀斫砍,砍中这个死士的腿膝。这个死士没有穿甲,坚木制成的斧柄尚挡不住宝刀,何况肉腿?顿时被砍断了。这死士倒在地上,抱着断腿痛呼大叫。
这个死士虽重伤倒地,另几个死士紧跟着杀到。
刘备一人难敌众拳,何况还是坐在地上?眼看就要死於非命。
猛然间马蹄急促响起,却是关羽驰马至。关羽嗔目奋呼:“贼子敢尔!休伤我刘君!”声如滚雷,神威凛凛,诸死士手下一缓,被他挺矛左右击,瞬息间尽被刺死。救下了刘备。
荀贞的心情就好似坐过山车似的,先惊喜,后大失所望,心道:“竟是我赠给他的宝刀救了他的xìng命!”
失望之余,荀贞直想拍腿大叫后悔,懊恼地转眼不再去看刘备,叱马长驱,奔去第三处战场,可能是因为心情大起大落,较之平时敏感,他忽然因此想起一个以前从未细想过的问题,暗道:“咦?奇哉怪也,我为何这么想杀刘备?”
只是为了招揽关张?关张虽虎狼之将,然在xìng格上各有缺陷,似不值得不惜为此杀刘备,万一露出风声,这可是反而会引来关张的仇恨,得不偿失。那么是因为刘备乃三国雄主之一?曹cāo也是雄主,才略且胜过刘备,荀贞却从来没动过要杀曹cāo的心思。“怪哉,我为何一见刘备就起杀机?”想不通,这时也没空让他细想,因为已经到了第三处皇甫嵩指定的战场。
荀贞杀敌溃阵不提,只说关羽救下刘备,毫不犹豫地从马上跳下,挟矛在臂中,一边凤眼含威,紧紧盯着不远处广宗死士的阵垒,防他们再来突袭,一边使力把压住刘备腿的伤马搬开,扶起刘备,说道:“君乘我马。”把马让给给刘备。
刘备的运气真是不错,腿虽然被压住了,可没有断,也没有骨折,只是有点疼,不碍作战。他与关张虽情同兄弟,可三人毕竟尊卑有别,得关羽让马,也不推辞,活动了两下腿脚,翻身而上。这时,张飞也急匆匆地奔到,见关羽没有马了,马上从坐骑上跳下,将马让给关羽。
要知道在战场上有马和没有马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有马,来去快捷,不但可以多杀敌,也能在危机时保命,可关羽、张飞却都是毫不犹豫的将马给人。三人的确兄弟情深。
只是关羽并非刘备,他气盛过人,怎肯要张飞的马?拒不肯要,厉声说道:“区区贼子,何足挂齿。吾步战亦足陷阵!”索xìng弃矛改用环首刀,徒步从刘备之骑,护卫刘备的侧翼,疾进如飞,仗刀杀入广宗死士的阵垒中,转战进趋,击无不破,当面无一合之敌。
张飞亦驰骑助战。两人如下山猛虎,一步一骑,紧挨在刘备左右,一边护卫刘备,一边不碍杀敌,早先在汉兵步卒面前凶猛异常的广宗死士在他两人面前却无抵挡之力。
皇甫嵩远望之,惊道:“昨rì只见了关羽之勇,不意张飞亦有贲育之勇!贞之说的一点不错,此两人果是万人敌,力比一国,真虎士也!”
刘关张戮力向前,刘备的三百义从争先恐后,皇甫嵩拨给刘备助他破阵的两千汉兵jīng卒顺势而进。昨天只数百广宗死士就挡住了数千汉兵的猛攻,而今rì足足两千广宗死士却挡不住刘关张等人的猛击,节节败退,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再也坚守不住阵垒,败溃后退。
荀贞一面奉将令破敌,一面得空就觑刘关张破阵,他初次见到关张在战场的表现,虽早知此二人之勇,然眼见之下仍不免为之吃惊。
刘关张浴血激战,击破广宗死士的阵垒,冲其阵而过。至此,城外黄巾已经基本宣告失败。
关闭<广告>
这时闻得鼓声大作,皇甫嵩收回惊诧赞叹关张之勇的目光,转向鼓声来处,却是广宗城头。
只见张角亲自指挥鼓手在城头击鼓,并指巫者纵跳作法,试图振奋城外黄巾军的士气。
鼓手和巫者大多立於城楼上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唯有一人,壮健雄武,可能是自恃胆勇,独自赤身立在靠近交战场的城墙上,奋力击鼓,大声念咒。此人在冀州黄巾中应该是很有名气的,大约是个出名的巫者,一见他赤身击鼓作法,城外的黄巾军稍挽败势,又有振作起来的迹象,一些本来正在败退溃逃的阵垒也返身试图与追击他们的汉兵步卒再战。
军无常势,贵鼓其气。敌气将要提高的时候需要及时泄之。
皇甫嵩将令:“谁与我shè之?”
前线各部的将校也知“军无常势,贵鼓其气”之理,不待皇甫嵩的将令传过来,数骑分从各部驱驰出。一从董旻、牛辅等的秦胡jīng骑处出,一从荀贞部下出,一从刘备部中出。三骑如流星赶月,从不同的方向竞往城下去。前有阻路的黄巾兵卒,尽各被他们挑落马下。远处望之,就好像三支利矢,击破沿途所有的阻碍,最终将快要汇聚到城外时,有一骑奔逸绝尘,驰速最快,最先奔到城下,驻马横刀,挽弓shè之,这个赤身擂鼓作法的巫者应弦栽倒。
shè箭者却是关羽。余下的那两骑,一骑是徐荣,一骑是辛瑷。见关羽得了头筹,徐荣、辛瑷各拨马转回。关羽借乘的是张飞之马,在返马归阵的途中他撞上了十余骑黄巾散卒,杀散之,夺一马而还,回到阵中交给张飞。兄弟合力,接着追击广宗死士,广宗死士所恃的是勇,勇不及人,自便节节败退。刘关张所过皆破,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地肉袒的尸体和断裂的大斧。
皇甫嵩再次为之称赞,说道:“国士也!”国士者,勇力冠於全国的人。
一夫之勇容易得,千军之将难以求。关张皆是白身,又在此战中只表现出了勇力,故此虽勇悍,然在皇甫嵩看来也只是勇夫而已,赞了几句,便不再看,转观整体战局。
那赤身击鼓作法之人一死,城外的黄巾兵卒彻底没了斗志。皇甫嵩适时地传下将令,命休整多时的董旻、牛辅、段煨、董越、胡轸、徐荣等部及三河骑士再次上阵,与荀贞、刘备、邹靖、傅燮等部的步卒合力,共击黄巾军的步卒阵。诸将奋勇,哺时,大破广宗城外营。
鸡鸣开战,战至哺时,一场鏖战,足足打了一个对时。
张梁率数百步卒奔逃,yù归城,前路被守在城门外的宗员率部截断,归之不得,无路可退,死於乱军中。既破黄巾城外营,阵斩张梁,汉军士气高涨,皇甫嵩顺势攻城。
……张梁死,城外五六万黄巾溃败,於城上望之,遍野都是败逃的黄巾步骑和在后赶杀的汉军步骑,城中战栗惶恐。张角虽再三鼓舞士气,甚至又施了两次法,终难挽颓势。
城外的黄巾步骑虽败,尚有三四万之众,见汉军攻城,为救张角,皆明知必死而不惧,止住了败逃,不约而同地转向城池杀来,接连猛冲了四五次,却都被宗员等牢牢顶住。
入夜,城破。
是役,黄巾兵卒伤亡泰半,汉军斩首三万余。因见城破,又闻汉军大呼:“张角死了!”城内城外的数万黄巾步骑悲伤绝望,不再负隅顽抗和冲击,有的自刎,有的赴河死,降者寥寥。汉军在城外的黄巾营里和城中缴获了三万多车辎重,悉虏其妇子,系获其众。
月光如水,激战了半夜一天的战场平静了下来,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因为投河自尽的黄巾兵卒太多,清河为之堵塞。城中初定,还不安全,皇甫嵩未入城中,升帐召集诸将。
宗员、邹靖、几个北军的校尉、荀贞、傅燮、董旻、牛辅、徐荣等等步骑诸将甲衣皆赤,从战场的各个角落和城中出来,齐聚皇甫嵩是帐中。
浴血奋战半夜一天,先破敌营,再克广宗,终获大胜,张梁死於乱军,张角亦死。众将虽疲,大多喜气洋洋,下曲阳虽还未克,但明眼人一看皆知,冀州黄巾的覆灭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荀贞虽也和诸将一样带着喜sè,但这喜sè实是他装出来的,他本来是很高兴的,可在目睹成千上万的黄巾步骑宁死不降,或自刎,或成群结队地投河后,他大大地被震撼了。在颍川、在汝南、在东郡都没有出现过这一幕,只有在广宗出现了,一出现就是数万人自刎、投河。这些人里有壮者,有老者,有妇人,甚至还有孩童。荀贞试过去阻止他们,可完全没有用。
战场上杀敌是一回事,看着几万人自杀是另一回事。广宗一破,张角一死,这些人宁愿自杀,陪张角死去,也不愿再活着。对当时看到的这一幕,荀贞不知该称之为悲壮,还是该称之为可怜。他无法描述他当时的心情,可他却不能把这种心情带到帐中,所以他装出喜sè。
刘备击破广宗死士,立下大功,得以同入帅帐。
一见到荀贞,刘备立马拜倒,说道:“今rì苦战,多亏了兄长所赠之宝刀,要不然备恐就再也见不到兄长了!”
荀贞被黄巾步骑数万人赴河自杀的场景震撼,因此冲淡了早前对赠送刘备宝刀的懊恼,把他扶起,笑道:“是贤弟自有吉星高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宗员兴冲冲地从帐外大步进来,一入帐中,即分开堵在前头的汉军将校,急不可耐地大声询问皇甫嵩:“将军,张角的首级在哪里?是谁斩杀了这个巨贼?要非张角死了,城外的那数万黄巾步骑也不会自刎投河,他们这一自刎投河,也不知省了我多少力气!”哈哈大笑。
他今天的任务先是阻城内的黄巾出城,后是阻城外的黄巾救城,当城破时,城外尚有数万黄巾步骑,张角要是不死,这些步骑决意护卫张角突围的话,他肯定拦不住,也难怪他这么急着想知道到底是谁斩杀了张角,他欢快笑道:“庆功宴上,我要给这位立功之人多敬两杯酒!”
帐内的诸将也很想知道。
今次攻广宗,最大的功劳是什么?既不是破黄巾城外营,也不是先登破城,而是斩杀或生擒张角。张角是太平道的魁首,是此次黄巾乱起的根源,若能生擒或斩杀他,攻可比破一敌国。
诸将跟着七嘴八舌的也跟着嚷叫询问,荀贞、刘备亦好奇想知。
皇甫嵩手往下压,示意诸将安静,环顾帐中,说道:“汝等於城内、城外皆未见张角?”
诸将怔了一怔,大多不解皇甫嵩之意,不过也有脑子转的快的马上就明白了皇甫嵩的意思,傅燮惊讶地说道:“张角未死?”荀贞、刘备相顾愕然。
“所谓张角已死,此吾之诈计也。”
一人忍不住说道:“可下吏明明见将军遣人驰马战场,出示张角所穿之黄衣和所持之九节杖并及其首级。”
“这是我提前预备下的。”
诸将面面相觑。
皇甫嵩按剑起身,顾盼帐中,说道:“汝等从战场上和城里边的各处来,既然皆未见张角,那么张角定是已经遁逃。张角,贼魁,断不能纵之。诸君听令!”
诸将齐按剑屈身应诺。
皇甫嵩令帐下文吏取来一厚叠张角的画像交给诸将,说道:“除了留下看守城内和打扫战场的步骑,剩余的骑兵全部遣出,向广宗四面搜拿,务必要获得张角,生死不论!”
160 沙丘台上旧时月(十五)
广宗虽破,张角夤夜遁逃,皇甫嵩点派三军,尽出jīng骑星夜追之。追了半夜,天亮后诸部骑兵络绎归来,都说道:“遍搜不获。”
皇甫嵩嗟叹不已,说道:“广宗虽破,未获渠首,不能算是竟了全功。”当着诸将的面,有个忧虑他没有说出来,就像徐荣前几天说的,他很担忧当获悉广宗城破、接到张角后下曲阳的黄巾军会舍弃冀州,向西、北进入并、凉。他心中想道:“浴血苦战打下了广宗,本该让将士们休整几天的,可为防下曲阳之贼北逃,看来得尽快北上击下曲阳了。”
遍查诸将,却见少了两人,乃是徐荣和辛瑷未归。
诸将闻之,皆宽慰皇甫嵩,说他两人或是发现了张角的踪迹,故此迟迟未归。皇甫嵩不免也就带了些期待。快到午时,辕门守卒欢喜来报:“报,徐荣归来!”
帐中诸将都在等待消息,闻言登时喧哗。宗员急声问道:“可拿住了张角?”
“见他骑中有一黄衣之人,又见他的马上放了一个九节杖。”
宗员大喜,对皇甫嵩说道:“贼人里穿黄衣持九节杖的只有一人,便是张角!诸部骑士悉无所获,却不意张角竟被徐荣拿住,立下这般大功。”
董旻、牛辅等在座,他们相顾对视,目光复杂,既高兴徐荣争了面子,可以抹去本部因为李傕、郭汜受辱而蒙上的耻辱,又嫉妒徐荣一个外州人却带着他们凉州的铁骑立了大功。
皇甫嵩亦喜不自胜,忙道:“速传他入帐!”
不多时,徐荣甲衣带剑,押着一人入帐。这人果身穿黄衣,垂头丧气。
虽染听说徐荣抓住了张角,可在未见到真人前难免有点坐立不安,此时眼见真人,皇甫嵩心落下来,欢喜说道:“好,好,好!徐君辛苦。张角,贼首也,若纵之逃去,便如君言:下曲阳贼极可能会弃城西、北遁。如是,边疆将乱。君解我一大忧!我当上书天子,为君请功!”
徐荣跪拜在地,俯首说道:“下吏惭愧,虽获此人,然却非张角。”
皇甫嵩呆了呆,说道:“却非张角?”
宗员愕然问道:“黄衣持杖者,黄巾军里唯张角一人,不是张角,却是何人?”
“下吏出营后,心想下曲阳在北,张角若遁,急着逃走,必然仓皇往北去,遂率本部向北急追,因又猜张角不会走大路,所以离营前特地带了个本地的向导,专寻隐秘的小路,离城二十里,发现此人带数十骑仓皇北逃,初时亦以为他是张角,待击破其从骑,把他擒拿后才发现此人与将军赐给的画上人不像,盘问之,方知张角病重,此人乃是张角的替身。”
徐荣说着,令这人抬起头来。诸人观之,确实与画上人不像,不是张角。
皇甫嵩不由失望,宗员大怒,说道:“此人虽非张角,然为张角替身,亦罪不可赦。将军,把他斩了吧!”皇甫嵩点点头,同意了宗员所请。帐外亲兵进来,把这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徐荣未得张角,众人失望,荀贞却是惊喜,他心道:“张角病重原来并非谣言而是实情。诸部至今未归者如今只有玉郎了,徐荣未获真张角而玉郎尚未归,会不会?”不觉带了期冀,看了徐荣两眼,又心道,“昨夜将军大遣各部骑兵,捉拿张角的将校很多,然而当时将军的军令催得很急,各部将校又都想抢先拿住张角,争功心切,故此在出营前想起来带个向导的却是寥寥无几,徐荣虽然未得张角,但是心思缜密,也难怪他能捉住张角的替身。”
皇甫嵩和众人也想到了辛瑷可能会捕获真张角,当下皇甫嵩令徐荣入座,抱着一线希望,与帐中数十将校静待辛瑷。
众将或时不时地转看帐外,或时不时地瞟向荀贞。荀贞虽亦期待,然外表从容。
刘备坐於末席,眼看荀贞居於上位,从容晏然,心中想道:“辛瑷是吾兄的部曲,若是他得了张角,固然自身有功,吾兄亦将有功。这等大功……。”羡慕的很。
rì光西移,不觉过了午时,帐中诸将正等得不耐,辕门守卒又来报:“辛瑷归来。”
皇甫嵩急问道:“可抓住了张角?”
“未见其部中有黄衣之人。”
守卒话音一落,帐中传出一连声的落座之音,却是因闻得辛瑷归来,诸将皆忍不住按案倾身,再又听得辛瑷并未擒住张角,失望之下复各归座,因此传出这一片落座之声。
刘备暗道可惜。荀贞希望落空,不过他城府rì深,依然姿态从容。皇甫嵩压住失望,笑道:“辛瑷虽未得张角,然从昨夜追击到此时,不怕劳累,却是其心可嘉,可召他入帐。”
这守卒应诺出去传令。
没多久,诸将闻得帐外人声,转观之,阳光下,辛瑷没戴兜鍪,髻甲剑靴,大步走近。
刘备在席末,临着帐门,看得最清,“咦”了一声,顾不上在皇甫嵩座前失礼,以手按席,倾身探头朝外看去,说道:“辛君提了个首级。”
荀贞心头一跳,转首向外望之,果见辛瑷提了个披头散发的首级。
皇甫嵩按案倾身,诸将皆举目顾向帐外。
辛瑷按剑入帐,於诸人的目光里不急不忙地把首级放在身前,跪拜说道:“瑷追张角半rì,败其从骑,张角自刎。”
“张角自刎?”“这是张角?”“快撩起首级的头发,让我等看看!”帐中哗然大乱。
辛瑷撩起首级的头发,将其面容露出,虽血肉模糊,却可以看出这正是张角。
帐中诸将有的惊喜,有的嫉妒,有的羡慕,有的欢笑。
关闭<广告>
许多人同声说道:“将军,张角死了!”“将军,张角真的死了!”
荀贞再也压不住喜意,笑容满面,心道:“好个玉郎,好个玉郎!”
皇甫嵩大喜之极,叫辛瑷起身,命将首级呈上,再三确认这的确是张角后他喜难自禁,一改平时的温和从容,放声大笑,说道:“辛君去我一块心病!诸君,下曲阳虽还未下,但黄巾已灭!”吩咐把张角的首级放在盘上,传遍帐中,任由诸将观之。
荀贞本来很好奇想知道张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一人之力而能得百万信徒,为数州豪杰所拥,一朝振臂,千万人呼应影从,把一个大汉搅得七零八落,险些就真的被他把苍天换成黄天,然而当首级传到他这里时,他如今却兴致缺缺。
不论张角生时是怎样的英雄了得,怎样的豪杰盖世,人死了,一切都灰飞烟灭去,便是他曾拥百万众,便是他几乎换了人间,便是在他死后他的影响仍未消散,可现在,他的首级却就这里,在在盘上被诸将传送观赏,如同玩物。他装作有兴趣的样子看了几眼,脑中浮起的却是那数万自刎、投河的黄巾兵卒,那些壮者、老者、妇人、孩童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沙丘台上的月亮还是旧时的月亮,而月亮下的人却年年岁岁皆不同,清河的河水滚滚南下,逝者如斯夫!同样的月光下,在这片土地上逝去过多少的英雄或枭雄,他们的名字也许会被后人记得,可又有谁会记得那些因他们而死去的人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与不成都是万骨枯。即便张角成了事,但他就真的能为百姓建立一个大同世界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观过张角首级,帐中诸将无论嫉妒辛瑷的还是为辛瑷欢喜的,都向皇甫嵩祝贺。
皇甫嵩满面笑容,见辛瑷按剑立帐中,如玉树临风,只觉在他来前帐中昏暗,而在他来后却一帐皆亮,越看越是欢喜。他知辛瑷是荀贞的亲戚,是阳翟辛氏的子弟,人物风流,更难得作战勇武,本就不因他位卑而轻视,今见他立下大功,越发喜欢,令帐前亲兵取来坐席,放在荀贞席下,叫他入座,等他入座后,乃细问之,说道:“辛君,你却是如何斩杀了张角的?”
却原来辛瑷出城后向西去,沿官道急追,追出二十余里,终於追上了张角,大破张角的从骑六百余,张角不肯当俘虏,乃自刎。见他自刎,从者数百黄巾步骑无论渠帅、兵卒尽恸哭自杀。辛瑷遂得其首级而还。这经过说来简单,诸将闻之却多疑惑层层。
疑惑有很多,皇甫嵩也有之,遂一一问之。
皇甫嵩说道:“张角出城遁逃,只有下曲阳可去,下曲阳在北边,诸将多往北追,你为何却向西追?”
“广宗城破,黄巾大败,张角虽遁,然惧我军追击,必不敢直接向北行,很可能会绕路回下曲阳,所以瑷向西追赶。”
帐中诸将里有人问道:“为何不向东追?”
辛瑷瞥了问话之人一眼,嫌他鲁钝,懒得理他。
荀贞笑着代为回答,说道:“东为清河,张角无船,怕是不能得渡。”
问话之人啊呀一声,说道:“见辛君获张角首级,太过欢喜,却是忘了此层。”
帐中诸人皆笑。皇甫嵩又说道:“向西追击的骑兵也有好几部,有的走官道,有的走小路,以常理计,张角是在逃命,必会选隐秘小路走,为何你走官道?”
徐荣就是沿着小路急追的,此时闻皇甫嵩此问,撑大了耳朵等辛瑷回答。
辛瑷答道:“传言张角病重,卧床不起,既然卧床不起,必不能乘马,只能乘车逃。小路不好行车,故此瑷沿官道追之。”
徐荣恍然大悟。皇甫嵩抚掌说道:“心细如发。”
帐中又有人问道:“若是传言不真,张角没有患病,不走官道,辛君该当如何?”
辛瑷瞧了瞧这问话之人,淡然说道:“向西追的诸部骑士多半走的都是小路,张角若不走官道,瑷不能擒杀他,自有别部擒杀之。”
虽得张角,立下大功,辛瑷却是淡然自若,别的不说,只这份宠辱不惊的淡定就令人折服了。
皇甫嵩再又说道:“沿官道向西追击的也不止你一部兵马,张角早遁,诸部追到天亮,追之不得,皆返,为何独你不返?
辛瑷答道:“张角虽早走,然而他是仓促遁逃,肯定没有携带饮食,他又不可能是一人出逃,必带有从骑,昨rì激战了一rì半夜,当激战时,他带的那些从骑或许没有上阵,可定也无暇吃饭,逃命的途中难免会感到饥渴。张角又在病中,不可持续疾行。因此,瑷以为当他们见到后无追兵后必然会稍微松懈,很可能会歇於某处偏僻的地方,找乡里掠食。这样一来,他们就耽误住时间了。因此之故,张角虽早走,却无忧。瑷因此追之不放,果然於某乡中追上了他们。并为了有充足的马力追击,瑷部两百余骑,出营时瑷只带了百骑,一人两骑或三骑。”
“我适才闻你说张角带了六百余从骑?”
“是。”
“张角所带必为黄巾jīng锐,你部虽也jīng锐,然只有百骑,敌众我寡,你是如何将之击破的?”
“瑷在追上他们后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潜藏远处,待他们杂乱吃食时,突袭之,遂破之。”
皇甫嵩叹息连连,说道:“玉郎有智,智勇双全。”
诸将亦赞叹。
徐荣心道:“我自以为有智,却不料这次追张角却是从开头就错了,并且一错再错。”忍不住看了看荀贞,又想道,“先前击贼城外阵,典韦、刘邓奋勇,今追张角,辛瑷显智。荀君战时从将军令击贼诸垒,击无不破,他本人英武,帐下也是人才济济。”
辛瑷却不肯居功,对皇甫嵩说道:“瑷方才所言之种种,实非瑷一人所思得。”
“噢?却是何人教你?”皇甫嵩瞧了眼含笑的荀贞,不等辛瑷回答,立刻醒悟,心道,“贞之聪明之士,他帐下的公达、志才更是奇谋之人,想来应是他们教的辛瑷了。”
果如他所料,辛瑷答道:“此荀君帐下文吏戏忠教瑷的。”
听了辛瑷此言,徐荣更加惊奇,心道:“向西追、走小路、料张角会歇停,这些种种若是辛瑷在追击的途中分别想到的倒也罢了,却原来竟是荀君帐下的文吏戏忠想到的?从将军下令到辛瑷出营追击,这中间能有多长时间?而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戏忠居然就能想到这么多?而且还都料对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奇士也。”
“虽然有人为你出谋划策,可临机应变却是别人教不来的,辛君为我去一大忧,……,贞之,我当还汝部一场大功!”皇甫嵩抚须而笑。
161 一将功成万骨枯(上)
皇甫嵩说要还荀贞部一个大功,在他上奏给朝廷的捷报里少不了要对荀贞、戏忠和辛瑷浓墨重彩得写上一笔了。张角是黄巾魁首,得一张角好比是破一敌国,这等大功就算是三人平分,即便再饶带上主将皇甫嵩,四人来分,落到每一人头上的分量也是不轻。
戏忠现为白身,得此大功,就算他出身寒家,此前在州郡里并无声望,可等到战后少说也能得一个六百石的下大夫位。辛瑷是士族子弟,阳翟辛氏乃颍川大族,便不说他的长辈,只他的族兄辛评、辛毗等在郡中便早就有名,张角又是他亲自斩获的,给他一个千石之位不为过。
荀贞是他们的主将,下吏有功,荀贞自也沾光,加上他原本的那些战功,又加上他的家世,尽管他年方二十余岁,但是以正常的封赏酬功来计,战后一小郡太守之位是跑不了了。——他要是出身更大的名门,比如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说不定还能因此被封个侯。
只是唯有一点,荀氏受过党锢,如今党锢虽解,可正因为党锢被迫解开了,朝中的阉宦们定然对荀氏这样曾经受过党锢的士族更为忌惮,怕他们报复,加上荀贞得罪过张让,等於已经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这样一来,张让、赵忠等会不会从中作梗?却是说不好。
上次赖曹cāo之力,荀贞从六百石的佐军司马升为千石的别部司马,千石还只是中高级吏职,别部司马也只是最多统兵数千罢了,两千石却就是高级吏职了,整个帝国两千石的吏员也不到两百人,一郡太守又且是执掌一方,兼管军民,权力极重,张让、赵忠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荀氏的出身对荀贞来说是有利的,也是不利的。有利表现在前期,入仕容易,升迁快,不利表现在后期,当升迁到一定程度后,再想往上升就牵涉进士族和宦者的政治较量了。
从皇甫嵩的帅帐里回营后,许仲、江禽、典韦、陈到、刘邓、陈褒、荀成、何仪等人拥到荀贞帐中,恭喜辛瑷,恭喜戏志才,同时也恭喜荀贞。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全军数万步骑追拿张角皆无功返,唯玉郎得之,这是头一份的大功,朝中也不知会怎样封赏?即使不拜司马为侯,任一美郡太守总是有的!”
诸人都很兴奋,他们出生入死跟着荀贞征战,所为者何?如果说刚开始纯粹是为了报答荀贞的恩义,那么随着荀贞步步高升,他们跟着水涨船高,难免多多少少地就对功名利禄有了追求。谁不想做个“贵人”?做为一个团体,荀贞是他们的领头人,荀贞升得越高,他们得到的利益自然也就越大。
荀贞听着他们兴奋地议论,却只是笑而不言,与荀攸偶尔对视一眼,两人皆心知肚明:“这个两千石的太守恐怕不好得到。”
要放到党锢前,凭此大功,得一太守位轻而易举,当时荀氏出仕朝中、地方的族人十余,荀淑这一辈的不说,只荀氏八龙这一代,荀攸的祖父荀昙、从祖荀翌并为两千石的郡国守相,八龙亦多出仕,或在朝中,或在地方,并及志同道合的朋党遍布朝野,可谓族势宣赫,而经过十余年的党锢后,族中现今出仕的只有荀爽、荀贞、荀彧三人罢了,三人之中品秩最高的还是荀贞,李膺等朋党则或身死、或早已去官,族名虽还在,人脉多已无。
荀贞心道:“虽得大功,只可惜朝中无人,又先前得罪了阉宦,两千石恐不易得。”
在得到这份大功以前,他最希望的是等到战后可以被拜为议郎、召入朝中,现如今有了这份大功,议郎一职相比之下就显得轻了点。毕竟议郎虽然清贵,没有实权,比不上执掌一郡。
他因而忖思想道:“要不要给孟德写封信?”
这念头不过是浮现一闪,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前次得曹cāo相助,升为千石别部司马已是意外之喜,不可再太多奢求。更何况“主动写信求官”这种事儿也不适合做,一旦传出去,会有损清名。他心道:“罢了,罢了,朝中会如何封赏是朝中的事儿,我想也无用。”
既然想也没用,那就索xìng不想。与其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想一些有用的。
什么是有用的?
从皇甫嵩征战,荀贞一为自己博得了军功,二来通过转战数州也见到了不少天下的英雄豪杰。
如孙坚、曹cāo、刘备等。又如徐荣。
荀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麾下猛将虽多,然骑将却少,甚至可以说他麾下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骑将。骑兵作战和步兵作战不同,步兵易,骑兵难。步兵的cāo练、战术训练可以从兵书上学来,骑兵的cāo练、战术训练却不能只从兵书上学,一则兵书对骑兵涉及得少,二则在高速的运动中各种阵型的转变,各种战术的实现也不是只看看书就能学会的。没有经验,冒失地按兵书cāo练,骑兵少的时候还好说,骑兵一多,万马奔腾,一个弄不好就会阵型大乱,重则马伤人死。荀贞麾下的这些将领,包括荀贞在内都是内郡人,全都不jīng通骑兵的cāo练之术。
现如今统带骑兵曲的辛瑷虽然jīng骑shè,也勇武,可他从小到到别说指挥大规模的骑兵作战了,就连万马奔腾的场面他都没有见过,让他指挥三四百骑还可以,五六百骑也行,一旦上升到千骑以上他就不成了。荀贞也不成。所以荀贞很想招揽一个出sè的骑将。
广宗之战,西凉铁骑在战场上冲锋时阵型转换如意,杀敌一往无前,於汉军诸部骑兵中乃是最jīng锐的一部,给荀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董旻、牛辅、董越、胡轸、段煨等或为董卓的亲族,或为凉州的大族子弟,以荀贞现在的身份他没资格招揽,也招揽不来,但徐荣?
一方面,徐荣被董旻、牛辅等排斥,另一方面,徐荣在这些天的作战中智勇双全,且心思缜密,是个难得的骑将,似乎值得下些功夫。只是这“功夫”该从何下起呢?荀贞和徐荣不熟,又且徐荣和刘备不同,刘备是白身,没有主将,而徐荣是董卓的人,不好冒昧登营拜访。
就在荀贞为此发愁之时,机会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俩。
……广宗城破,张角身死,皇甫嵩肩头的压力为之一轻,不急着打下曲阳了,他先派了部分人马北上去下曲阳与巨鹿太守郭典合兵,令余下的主力大部在广宗城外休整。
关闭<广告>
诸将围城数月,苦战一rì夜,终於打下广宗,皇甫嵩军令虽严,诸将却也难免放纵。数万步骑各有来头,有的是京师骄兵,有的是地方悍卒,皆自恃战功,不免就会出现争执冲突。
便在辛瑷斩获张角的次rì,牛辅、李傕在城中抢掠财货妇人,却就与荀贞部起了冲突。
却是张角、张梁虽灭,但一则巨鹿郡是张角兄弟的家乡,黄巾道在这里的势力极大,根基极深,且广宗又被被冀州黄巾驻军多月,城中肯定还藏留有黄巾余党,因此皇甫嵩分令各部按片查缴城中,荀贞的部众得了一个美妇,yù献给荀贞,却在出城回营中的路上撞上了李傕。
——说起荀贞的部众得一美妇,自古以来除了荀贞所来之后世有一支部队是真正的人民子弟兵外,其它历朝历代,凡是兵战之后几无不掠民之兵,唯一的区别是军纪严的掳掠的程度轻,军纪松的掳掠的程度重。广宗是张角所在地,此次战后皇甫嵩上报给朝中的缴获是五万多车,而实际上所得远过此数,数万汉兵步骑各部都抢掠甚多。荀贞部是最先入城的,所获尤多。
张角住的宫室、黄巾诸将的住宅以及黄巾军的仓库就那么些,抢完、分完,再抢就只有抢民间的了。好在荀贞部的军纪还不错,每次战后,荀贞都会三令五申,禁抢掠民间,违者斩首,所以这个美妇倒不是从民家抢来,而是从一个太平道的余党家中得来的,本该是报给皇甫嵩,因见此妇貌美妖娆,故此荀贞的部众打算把她献给荀贞。
却不料出城路上碰见了李傕。
李傕部是骑兵,破城时他们在城外围杀黄巾败卒,入城的较晚,没抢到多少好东西,李傕本就对此牢sāo满腹,带着部曲想去城中再抢掠一番,却未入城门,在马上看到了这个美妇。一见之下,他就垂涎yù滴,哪里还管这些汉兵是谁家的部众?横刀夺之。
李傕固是悍将,荀贞部的兵卒跟从荀贞转战数州,战无不胜,却又何尝不是骄兵?虽是步卒对骑兵,却是丝毫不畏,哪里肯拱手相让?双方先是对骂,继而各出兵器,李傕部的骑兵挽起马缰、挺直长矛,荀贞部的步卒举起盾牌,结成圆阵,眼看就要火拼。
他们起冲突的地方离城门不太远,各部的汉兵出出进进,人多口杂,消息穿得很快,在城中和城外近处的高甲、高丙、苏则、苏正诸人先后带人来到。郭汜、樊稠、李蒙等亦闻讯带兵来到。原本是彼此各只有数十人骑,很快就发展成彼此各聚集了数百人骑。
这一旦闹起冲突,事情可就要搞大了。便在这时,刘邓孤身一人驰马奔到。
刘邓是从营里来的。他中午喝了酒,闻讯时正在醉眠,被亲兵叫醒后知道了此事,登时大怒,连衣甲都没有穿,光着上身,抢了匹马就怒冲冲地奔来了。来得急,他连发髻都没有扎,散发挺剑,踞坐马上,乜视李傕,借着酒劲,斥骂道:“凉州鼠子,也敢与司马抢美人么?”
李傕大怒,挺矛要战,听得马蹄骤响,回望观之,却是荀贞带着许仲、典韦、陈到、江禽、陈褒、辛瑷等人赶到。荀贞也是从营里来的,他与刘邓几乎是同时得到了讯息,因闻辕门急报,说刘邓赤身挺剑骑马先去了,怕刘邓吃亏,所以他急召诸将同来,故此来得略晚了一步。
“李君且慢!”
见荀贞带诸将赶来,许仲、典韦、刘邓、辛瑷诸人之勇,李傕、郭汜等是在战场上亲见的,俱皆jǐng备十分,李傕紧握长矛,怒道:“慢什么?”挺了下矛,以示不怕荀贞人众。
话音未落,一人猛从边儿上围观的别部汉兵中纵跃出来,两步奔至李傕马前。郭汜等同声大叫:“小心!”李傕急转首看去,只见到一条人影一闪,手中长矛一重,紧接着一股巨力扯来,因为没有准备,顿时在马上坐不住了,人随矛走,竟被拉扯下马,重重摔在地上。
他被摔得昏头涨脑,腿臀大疼,勉强爬起来,坐地四顾大叫:“谁?”听得一人对荀贞说道:“前rì得司马赠送宝刀,羽以此报之。”转望之,见却是关羽。
关羽虽然不满荀贞初见时的“无礼”,可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得了荀贞宝刀之赠,荀贞的宝刀且又在关键时刻救了刘备一命,当然要报答。
荀贞心道:“这李傕也是命苦,他本擅骑战,不太擅步战,先是步战败给关羽,接着又被关羽偷袭,被从马上拽下。这才几天?连吃了关羽两次大亏。”笑与关羽说道,“玄德,吾弟也,吾等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见关羽行了一礼,只略微瞥了眼坐地的李傕,便就傲然转身回去到刚刚闻讯来到的刘备、张飞、简雍等人身边,又不觉心道,“李傕位虽卑,然是董卓部将,前次比武战败李傕倒也罢了,这次大庭广众之下又让李傕出这么大一个丑,这关羽也还真是刚傲。唉,玄德吾弟,你麾下有此刚傲之勇将,该说是你的幸运,还是你倒霉呢?”微笑着冲刘备点了下头,回应他关切的目光。
李傕见又是关羽,勃然大怒,从地上跳起,就yù召兵与荀贞火并,董旻、牛辅、段煨、徐荣等得了消息,疾驰赶来。段煨大老远地就叫:“慢,慢,慢!”
荀贞回首,见徐荣也来了,心中不觉一动,忽然想道:“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拉拢徐荣,……,这机会却不就是来了么?”
他盘算想道:“徐荣身为一外州人而被董卓重用,对董卓应有感激之念,他虽受牛辅等排挤,可被排挤得还不够,尚不足让他因此另投别主,要想拉拢他怕是不易。我要想得此人,就必须先加以离间,让他与董卓部下的凉州诸将间更加的有隔阂,让他处处受排挤,让他怨闷到极点,最好再被牛辅他们施个暗箭,让董卓疏远他,如此,我方有可趁之机。”
想至此处,他乃等董旻、牛辅、徐荣、段煨等来到近前,下马笑道,“区区小事,却惊扰使诸君亲至,此贞之罪也。”不等董旻等人说话,慷慨地指着部卒中的那个美妇说道,“这妇人本是我部先得,然连rì与广宗贼作战,徐君功高,看在徐君的面上,就送给你们了。”
董旻、牛辅相顾愕然。他们来前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知是李傕理亏,却不料荀贞居然这么好说话,两人转目徐荣,皆心道:“‘连rì与广宗贼作战,徐君功高’,他有什么功劳?抓了个张角还是假的!却竟让皇甫将军的爱将荀贞如此高看?”
董旻、牛辅心思纷乱,一时没有说话。李傕吃了亏,不依不饶。
荀贞沉下脸,说道:“看在徐君的面上饶你,你还不愿?今我杀汝,如杀一鸡犬耳。”
许仲、刘邓、典韦、陈到、江禽、陈褒、辛瑷诸人听得荀贞此言,尽皆抽剑在手,虎视眈眈。荀贞部的兵卒亦持盾挺刀,作势砍杀。边儿上的刘备、关羽、张飞也各按刀,只等形势不对就帮荀贞杀人。杀气逼发,李傕、郭汜诸人的坐骑不安扬蹄低嘶。一时气氛紧张压抑。
想起荀贞部众的勇武,董旻、牛辅变了面sè。
段煨是个老好人,忙出言相劝,笑道:“都是汉家兵士,且不可因一妇人干戈相见。稚然,郭多儿,还不快收起兵器!”稚然是李傕的字,郭多是郭汜当马贼时的小名。
荀贞是别部司马,董旻、牛辅等位最高者也只不过是与他相仿,不能以位压人,较之勇武,他们也不占上风,段煨劝解了几句,李傕等悻悻然离去。财货妇人也没有要。
荀贞的部众将那妇人献给荀贞。荀贞怎肯坏了自家的名声?大骂了部众几句,叫他们把这妇人送还其家。回营路上,颇是为自家的急智得计,心道:“受我先前那几句的挑拨,董旻、牛辅等本不满徐荣一个外州人居然能得与他们并列,现在应是更加不满了。”
162 一将功成万骨枯(中)
又在次rì军议商讨如何处置俘虏的时候,荀贞碰到了第二个机会。
黄巾兵卒虽然大多宁死不降,自刎或投河而死者数万,加上阵亡的,至少死了七八万人,可俘虏仍有不少,约两三万人。这两三万人有青壮,有老弱,有妇孺,该怎么处置是个问题。
有人建议干脆屠了,筑成京观给下曲阳看看这就是不投降献城的下场。有的人反对,认为这太残忍了。建议屠杀俘虏的有宗员、牛辅、胡轸等人,反对的有傅燮、段煨等人。
皇甫嵩坐於主席,听这两派争执,却只是抚须不语。
荀贞心道:“颍川、汝南屠过两次俘虏,当时因为冀州未下,黄巾势炽,屠俘也许还能说成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如今广宗已克,张角已死,南阳也将被平定,所存者唯有下曲阳,若再屠俘未免就说不过去了。”脑中又闪现出广宗城破的那一天成千上万黄巾道众投河而死的惨烈场景,决定劝谏皇甫嵩,千万不能再屠俘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听见牛辅大声嚷嚷,说道:“这些俘虏都是贼寇!广宗城破那天,几万贼兵宁愿赴河死而不愿降我等,可见他们是铁了心要从逆的。这种顽冥不化的贼子如果留下来,早晚会再成祸害。不如尽数坑之!”
宗员、胡轸等表示赞同。宗员说道:“牛君所言甚是!将军,这等冥顽不化的贼寇,留下来还得供他们衣食,还得安置他们,不但麻烦,而且会成后患。索xìng杀了干净!”
段煨如今虽是武职,但段氏乃是武威名门,他年轻时候读过书,学过儒经,在这一干西凉悍将里边他可以说是最不嗜杀、最恤民的一个,他平时很少和胡轸、牛辅这些同僚起争执,这次却是坚决反对,他涨红了脸,按着案几,半坐起身,焦急地说道:“万万不可!”
他转首面向皇甫嵩,言切恳切地说道:“将军,冥顽不灵的贼寇都已经投河死了,这些没有投河自杀的大多是被贼兵裹挟的百姓,百姓何辜?怎能屠之?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万万要开恩,不可轻言屠之也。若屠之,恐有伤天和。”
皇甫嵩微微颔首,转问荀贞:“贞之,你怎么看?”
荀贞当然是支持段煨的意见,他说道:“今黄巾大部已平,张角、张梁身死,所余者唯下曲阳一地、张宝一人,若坑杀降者,下曲阳贼必畏死,畏死就会死战,死战城就难克,不如释降、抚城。王旗北指,当以仁声开路。”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徐荣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心道:“妙哉,这却又是一个离间徐荣与董旻、牛辅诸人的机会。”当下笑吟吟转对徐荣,说道,“徐君西州豪杰,连rì击贼攻城功居贵部第一,为何默然,不肯说说你的意见?君必有高见,贞愿闻之。”
徐荣莫名其妙,昨天被荀贞无缘无故地吹捧一番他就觉得奇怪,今儿又被荀贞接着吹捧,说他是什么“西州豪杰”,又说他什么“连rì攻城功居贵部第一”,这捧得太高了,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太明显了,他虽然不知荀贞这是出於何故,却也觉得怪异,扭脸看了眼董旻、牛辅等人,董旻、牛辅不乐意荀贞说徐荣功居西凉铁骑诸部的第一,可此时在帐中却也总不能当着皇甫嵩的面与荀贞争论,不能争论,胸中又不满,皆黑沉着脸。
徐荣不安地说道:“荣是个粗人,不敢乱言,还是请董君、牛君说说吧。”
牛辅哼了声,说道:“我也是个粗人!”
董旻说道:“段公、荀司马言之甚是,我也觉得该这么做。”
关闭<广告>
傅燮不知荀贞的小心思,他xìng格虽然刚强,但却也是个爱民的,亦出言表示支持段煨、荀贞的意见。皇甫嵩遂从之。
军议罢了,出了帐幕,荀贞特地在帐外等了会儿,等的徐荣与董旻、牛辅、胡轸等出来,他笑对徐荣说道:“前rì击贼,在战场上看到君横矛跃马、率部进击、所向披靡的风采,让贞非常的倾倒,只是因为此前与君并不相识,故此不敢冒昧地邀请你,现在广宗的战事已经结束,贞邀了三五亲友,今晚在贞帐中设宴,君若不弃,请来赴宴。”
徐荣呆了一呆,心道:“董旻、牛辅诸人或为董公亲族,或为凉州大人,这位荀司马却都不邀请而只邀请我,这……。”人皆有好名之心,被荀贞如此看重,当面邀请赴宴,徐荣虽然觉得奇怪,可未免亦心中欢喜,见董旻、牛辅等冷着脸脚不停步直往前走,他略踌躇了一下,又心中想道,“我非凉州人而被董公重用,在董公军中本就受到排斥,荀司马虽厚待我,这宴席我却是不能去的。”因委婉地说了两句,婉拒不去,急匆匆追赶董旻、牛辅等人。
荀贞立在帐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含笑抚髭。
傅燮看到了他邀请徐荣的这一幕,走近前来,不满地说道:“董、牛诸人本就粗野傲慢,如今自恃有功,越发骄横跋扈,我听说昨天李傕、郭汜还险些与君部兵戈相见,司马,你却是又何必邀请徐荣?”今晚荀贞设宴,邀请的人有刘备、关羽、张飞,也有傅燮。
荀贞笑道:“董公部下猛士如云,……。”转顾左右,见参加军议的诸部将校大多尚未远走,有的在招呼亲兵过来,有的刚从帐中走出,因故意放大声音,问傅燮,“然以司马观之,谁人最勇、最知兵善战?”
傅燮虽然看不惯董旻、牛辅等的粗野跋扈,然其本xìng刚正,却也承认董、牛等人的确勇猛,多为猛士,荀贞“董公部下猛士如云”这句话没有说错,听了荀贞此问,他略作思忖,答道:“牛辅以猛鸷而为董公喜爱,得妻董公女,为董公婿,可以说是个猛士。”
“牛君奋发英烈,确为猛士,然惜乎偏信左道,似不能算是知兵。”
“胡轸是凉州大人,可谓知兵。”
“胡君推恩布信,能得将士死力,固然知兵,然似非猛士。”
“如此,司马以为谁是董公帐下最勇猛且又最知兵的呢?”
荀贞目视徐荣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他俩的这番对话被很多人听到了,没多久就传遍了军中。
有人专门去告诉了皇甫嵩,皇甫嵩闻后,为之一笑,说道:“贞之英武敢战,然而到底是名族子弟,有评题人物之习。”彼此品题,以抬高彼此在天下的名望,这是士族的风气,荀贞是荀氏子弟,故此皇甫嵩有此一语。对荀贞故意抬高徐荣、贬低牛辅、胡轸,皇甫嵩没有生疑。他没有生疑,牛辅、胡轸等却为此大怒,后来军中传言,说牛辅在帐中挥剑砍翻了好几个案几,破口大骂,说荀贞是“内郡小儿”,有何资格“评点西州英雄”?
牛辅的骂语被刘邓、典韦等听到,诸人俱皆不忿,刘、典各执兵器来找荀贞,想去寻牛辅的麻烦,荀贞却压根就不生气,反而大笑,令刘、典等人:“不得出营寻事!随他骂去。”并令道,“rì后若碰到徐荣,需得笑脸相迎。”刘邓气得要命,大声说道:“彼等竖子这般辱骂司马,我等还要笑脸相迎?荀君,我做不到!”荀贞笑道:“对牛、胡诸人,你们想怎样对待都行,只要不动手便可,但对徐荣却必须客气礼敬!”荀贞军纪森严,刘邓虽想不通,但得了这道军令,却也只得遵从。
荀贞营和董旻、牛辅营相距不远,平时诸人出营,难免碰见,逢上牛辅、胡轸,刘邓等多冷言恶语,碰上徐荣则一概礼敬客气。
荀贞是皇甫嵩的爱将,战功赫赫,连张角都是被他麾下的辛瑷斩获的,英武善战之名早就远播,兼之又是荀氏子弟,出身有名的士族,因而他虽然只是一个千石的别部司马,但在汉兵营里却很有影响力,他高看徐荣、小看牛辅、胡轸等人的事情甚至都传到了皇甫嵩的耳中,可见这会使牛辅、胡轸等有多恼怒。若只荀贞小觑他们也就罢了,现在连刘邓、典韦等也都小看他们,牛辅、胡轸等的怒气是越攒越多,只是论地位,他们的官职高不过荀贞,论动武,荀贞麾下勇士众多,他们又没有把握,这口恶气撒不到荀贞的身上,不免就迁怒徐荣。
可怜徐荣无辜地受此无妄之灾,被牛辅、胡轸等挤兑得次数多了,他是既愤怒然而又无可奈何。荀贞又适时地把笼络刘备、关羽、张飞的手段拿出,时不时地令人送他些宝刀铠甲,珍宝器玩。如此种种,一边是排挤他、给他难堪的同僚,一边是厚爱他、给他器重的荀贞,徐荣虽还不至於马上转投到荀贞的麾下,然不自觉间却也与荀贞渐渐地亲近起来。
皇甫嵩在广宗城外屯驻了十天,诸部休整完毕,依次开拔,前往下曲阳去。
163 一将功成万骨枯(下)
皇甫嵩在广宗城外屯驻了十天,诸部休整完毕,依次开拔,前往下曲阳去。下曲阳在广宗的西北边。从广宗出发,渡过漳水,经大陆泽,再过薄落亭、杨氏县,前行不太远便是下曲阳。
荀贞、荀攸、戏志才等人虽然没有来过下曲阳,但对这个地方却早皆是“久仰其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地乃是本朝的“龙兴”之地,光武皇帝就是从此地开始了他的逐鹿中原的。
更始二年,王朗自称天子,都冀州邯郸,时光武皇帝正在河北,因其新盛,所以避让去了幽州的蓟县(今běi jīng),王朗移檄以十万户的封赏悬购光武的首级,光武麾下兵微将寡,为保xìng命,复往南逃,沿途历战,任光、邳彤、刘植、耿纯等先后率众来投,最后到了下曲阳,乐附者至有数万人,得了不少兵马,因从此地北击中山,东围巨鹿,皆胜,进击邯郸,最终拔其城,诛了王朗,尽得河北之地,从此之后“始贰於更始”,开始了征战天下之路。
下曲阳的城池正好处在一个河弯里,三面都临水,只有南面是平原。要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得了形胜的易守难攻之地。要放在平时,可能攻打此城要费些功夫,但现如今张角、张梁已死,广宗已破,汉军是大胜之军而下曲阳城里的张宝却是一支孤军,打起来就很容易了。
张宝麾下人马不少,亦有十万众之多。广宗城陷和张角、张梁身死的消息传来后,他其实就想弃城北遁的,只可惜下曲阳三面临水的这个“形胜”在他想逃跑的时候却反而变成了短处。
三面都是水,人少还好说,人多就难办了,十来万人如果渡河逃走,可以想象必然就像是下饺子、赶鸭子似的,巨鹿太守郭典在河对岸布置了三千人,有此三千人在岸上狙击,再加上汉兵大队从后追击,两面合击,他们将要面临全军覆灭之局,所以要想逃,只有往南去,而南边城外驻扎了巨鹿太守郭典亲率的万人jīng卒,这万人克城不易,拦阻城内出逃却是不难。
因此之故,张宝在短短的五六天里,接连突围了五次,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被牢牢地困在了城中。皇甫嵩率部到后,张宝更是没有了逃跑的希望了。
皇甫嵩与郭典合兵后却不急着进攻,他对诸将说道:“广宗城陷,张角、张梁身死,我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外无必救之军,困守孤城,形同笼中困兽,当此之时,城中贼定军心惶惶,人人思逃,我军不必急击,可稍待之,待其军心彻底大乱,然后击之,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诸将皆无异议。
各部在城外安营扎寨,每rìcāo练。如此这般,过了数rì。
这几天里,不但各部大张旗鼓地cāo练,并且不断的有兵马从邻郡来到,如安平、中山、常山等郡国有余力的皆遣兵前来相助。各郡各部的旗号络绎不绝,或步卒或骑兵,纷纷云聚下曲阳城南。城中的守军每天在城头上看着成千上万jīng铠亮甲的汉兵出cāo训练,耀武扬威,同时眼睁睁看着每天都有新的汉兵来到,汉兵越来越多,他们的士气越来越低落。
皇甫嵩每天都会登上望楼观望城中,尽知了城中虚实,八天后对左右诸将说道:“我军扬威已足,城中军心已乱,明天便是攻城之rì了!”
次rì,先遣兵万人至城北、城东、城西的河对岸列阵,补充了一下对岸的兵力,以防黄巾兵从这几个方向拼死遁逃,随后点齐主力,纵兵击城。
营中诸将皆知,下曲阳之战将是平定黄巾的最后一次大战,过了这一仗再想捞军功就不容易了,所以各部争先奋勇,诸将多亲上前线。先是步骑合力,击破了黄巾军的城外大营,休息一天,随后次rì一早荀贞、傅燮、邹靖等各率步卒分批攻城,董旻、牛辅、徐荣等则分率骑兵游弋远处为步卒掠阵。
就像皇甫嵩预料的一样,下曲阳的守军果然皆无斗志,城外大营又已被击破,城中的防御更是不堪,汉兵只用了半rì就攻入了城中。城中守卒有的投降,有的突围。投降的倒也罢了,突围的要么被城南的汉军骑兵围杀,要么淹死在了城北、东、西的河中。
荀贞部和另外几部汉兵是最先攻上城头的,他提剑立在城头,转顾四下。
北边、东边、西边河水滔滔,河对岸万余汉兵旌旗林立,正拦杀逃敌,河中黄巾兵卒密密麻麻的尸体随水波上下。城南野上伏尸何止上万,一眼望去简直看不到边,残肢遍地,断剑弃矛处处,苍茫的暮sè下,残阳如血,极远处,只见地上遍是黑点,那些却都是敌我的尸体。三河骑士、西凉jīng骑驰马纵横,追杀残敌,汉兵在城外的各部步卒呐喊奔涌,竞相入城。
城中的黄巾兵卒出逃无望,有些遂负隅顽抗,鏖战中难免走水,多处黑烟滚滚,喊杀满城。
荀贞行至垛口,俯视城中,入眼尸横遍处,街上、里中、屋顶、楼阁里,凡视线所及,尽是鲜血、倒尸。死的有汉兵,有黄巾,也有百姓。一股股的汉兵不断绝地从城门处涌入城里,分奔城中各地,负隅顽抗的黄巾节节败退。汉兵就像是一条条的狂流,席卷城内。
落rì西下,城外响起了号角声,苍凉悠扬,这却不知是何部的汉兵在鸣号收兵了。
是rì,下曲阳城破,张宝死於乱军中,城内守军全军覆灭,或死或降,汉兵首获十余万。广宗一战,汉兵斩获十余万,下曲阳一战,又斩获十余万,至此,冀州黄巾的主力被全歼。豫、兖诸州的黄巾已灭,冀州的黄巾主力又被歼灭,虽尚有南阳黄巾仍未被全灭,但朱俊、南阳太守秦颉等获取全胜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事算是告一段落。
战后,为震慑心存不轨之徒,皇甫嵩令把战死的黄巾兵卒的首级悉数砍下,堆於城南,筑成京观。数万个首级堆积成山。隔几里地远就闻见血腥之味,胆小的人不敢从京观的边儿上走。
……皇甫嵩设宴帐中,诸将齐至,欢呼痛饮。
宴至中宵,毕竟是在军中,不能太晚,散了宴席,诸将各归本部。
荀贞与刘备都喝得不少,两人醺醺然地同行。荀贞借着酒劲,握着刘备的手,连声说道:“玄德,玄德!我与你相见恨晚啊!要能早点识你,此生才叫痛快!”
刘备因破广宗死士之功,得了皇甫嵩的看重,下曲阳一战,他又被选为jīng锐,带着关张和本部数百义从立下了些功劳。他对荀贞满心感激,知若非荀贞举荐,必不会得有今rì之功,对荀贞说道:“我亦觉与兄相见太晚!今晚不如兄长便宿在我的营中,备与兄同榻夜谈。”
荀贞听得“同榻夜谈”四字,心道:“往rì这话都是我对别人说,今夜却被我这‘贤弟’先说出来了。”哈哈一笑,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便即打发了随从的原中卿、左伯侯回营去告诉荀攸、戏志才并及许仲、典韦等,就说他今晚住在刘备营中了。
原、左奉令归营。
荀贞与刘备自去刘备营里。离营门还有挺远,就见夜sè下有两人立在营外。
荀贞指着说道:“怪哉!夜已中宵,却怎么还有兵卒在外?”刘备瞧了眼,笑道:“此必是云长、益德。”行至近处,果然是关张二人。荀贞笑问道:“这么晚了,二君怎还未睡?”
关羽答道:“刘君未归,羽、飞岂敢先眠?”与张飞上前接过刘备的佩剑,恭敬地跟从在刘备、荀贞的身后,跟着他们回营中去。
荀贞再三后顾,心道:“关羽、张飞皆虎狼之将,万人敌也,各有傲气,而对刘备却皆恭谨,尤为难得的是这份恭谨乃是发自内心。刘备,真能得人!”
入到刘备营中,简雍和刘备部中的数百义从却竟也都没有睡下,听见刘备归来,纷纷从帐中出来,俱皆恭谨而又亲热地向刘备行礼、说话。刘备停住脚步,也亲热地和他们说话。
荀贞虽能记住大部分部众的名字,甚至知道他们的籍贯和家庭情况,能得到部众的敬畏爱戴,但是若论这份“亲热”,却是远远不及刘备与他的义从们了。
他含笑立在一边看刘备和义从们说笑,只觉得他们间的关系就仿佛是鱼儿与水,说不出的和谐融洽,再又看了眼恭立在刘备左右的关张,猛然心jǐng,醒悟了他为何一见到刘备就想杀他的缘故,心道:“我想杀刘备是因为他善能得人心!曹cāo才略过人,孙氏父子猛鸷勇锐,我才略不及曹cāo,猛锐不及孙氏,若得人再不及刘备,纵有雄心壮志,何以争天下?”
套句后世的话说,他与刘备是同xìng相斥。
刘备少结关张,关张从其周旋毕生,再结赵云,赵云亦患难相随,从无贰志,为平原相时,郡中有人结客刺杀他,因他待这刺客甚厚,竟使这个刺客不忍刺之,反将雇主卖给了他。他自起兵,数十年中辗转诸州,寄食各地,无立锥之地而能得陶谦、孔融之敬重,袁绍父子、刘表皆曾郊迎,投奔曹cāo,曹cāo亦“礼之甚重”,南下,“荆州豪杰多归之”,避曹军而奔江陵,“荆州人士随之者十余万”。赵翼叹曰:“是时身无尺寸之柄,而所至使人颠倒如此!”
关闭<广告>
遍观古今,像刘备这样能得人心的可谓寥寥无几,屈指可数。xìng格坚忍不拔、百折不饶已是可怖,又能得人心至此更是可怕。荀贞无孙坚之勇,无曹cāo之家世才略,所仗者唯在克己得人,如果得人这一点再被刘备比下去,那他以后或可成一地霸主,却绝难成天下之主了。
月光如水,夜风清凉,他按剑笑立在刘备旁边,看刘备与义从们欢畅笑谈,心中做出了决定:“孙坚父子轻脱,不足虑。曹cāo豪族子弟,且为人杰,杀不得也不能杀。唯此刘备,吾必杀之!惜乎如今黄巾已定,却是难以让他死在战场上了,只有rì后再说。”
孙坚虽然猛鸷,然而只是个寒士匹夫,轻脱早死,不必杀。曹cāo是贵族子弟,他父亲这几年正走红当权,他本人也已被拜为两千石太守,又是袁绍的好友,如果把他杀了,势必震动朝野,事情一旦败露,荀贞也活不成,并且最主要的曹cāo乃是雄主,雄才大略,当为天下惜之,来rì逐鹿中原,荀贞胜,则有天下,荀贞败,亦不必虑天下无明君,故此杀不得也不能杀。
刘备就不然了,寒家子弟,没什么背景后台,就算立下战功,战后至多当个县尉、县丞,最多一个小县的县长,杀了也就杀了。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看着刘备,心道:“却是对不住了。谁叫你xìng格坚韧、能得众而却又不肯居人下?若是你肯居人下,我倒是很乐意真的和你做个朋友,把你当成兄弟。”想到此处,忽然心中一惊,暗道,“我与这刘备相识还没几rì,居然就因想杀他而心生歉意了?”再想起前些天在广宗城外他看到刘备马失前蹄,摔倒战场上时的复杂心绪,他越发心惊,心道,“这刘备好比chūn雨,与人交竟是润物细无声!连像我这样一个对他jǐng惕十分、不安好心的人竟然都因为想杀他而生出歉意,那些对他没有jǐng惕的人又怎能不被他得去人心呢?”
更加坚定了杀刘备的念头。
刘备与简雍和义从们闲话毕了,简雍与义从们各回本帐,荀贞与刘备亦入到帐中。刘备向来是与关张同榻而眠的,今晚要与荀贞夜谈,床榻小,四个人挤不下,关张遂各去寻地方睡觉。两人登上床榻,刚要躺下,帐外有人来报:“荀司马帐下典韦、陈到求见。”
荀贞纳闷,心道:“他两人怎么来了?莫不是营中有事?”叫他两人进来,说道,“我不是令原、左回去说了,我今晚宿在玄德营中么?你两人却怎么来了?”
典韦说道:“我等职在亲卫,当从君左右,故奉姜君(许仲)之令特来从侍君侧。”
荀贞笑道:“玄德,吾弟也,我在吾弟营中何需你两人从侍?”
典韦却是怎么说都不肯走,没办法,荀贞只得请刘备给他俩安排住处,典韦、陈到却又不愿,最终两人在帐外侍立了一夜。
……这一夜,荀贞与刘备畅怀夜谈,皇甫嵩的帐中,皇甫嵩也与一人秉烛夜谈。
这人名叫阎忠,乃是凉州名士,家在汉阳,与皇甫嵩是同州人,两人早就相识,是为故交。他本是信都令,信都在巨鹿郡东边相邻的安平国境内,是安平国的国都,前不久刚刚去官,因随着安平国的郡兵一起来了下曲阳城外助阵。
前两天下曲阳未克,皇甫嵩无暇与他叙旧,如今城克,有了空闲,两人遂於宴后夜谈。
正说完旧事,叙罢征战,皇甫嵩见阎忠yù言又止,似有话说,笑道:“君似有话要说?”
阎忠颔首说道:“的确是有话想说,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与我州里人,旧识故交,有什么当讲的不当讲的?有何话,请尽管言来。”
阎忠却不说,而是先起身出了帐外,绕着帐篷转了一圈,确定了帐外近处无人,这才回入帐内,移席至皇甫嵩席侧。皇甫嵩见他这般举止作态,难免生疑,乃笑道:“君有何天机要讲?如此小心谨慎。”
“公言天机,忠请问公,何为天机?”
“天者,天也;机者,密也。所谓天机,天之机密也。”
“不然。”
“噢?那么请君说说何为天机?”
“天者,时运也。机者,机会也。难得而又容易失去的,是时运;时运来了马上就能抓住它,是机会。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以发。”
皇甫嵩沉吟片刻,说道:“天是时运,机是机会。……,嗯,君言有理。”
“将军既以为忠说的有道理,那么忠就有一句肺腑之言奉上。”
“请说。”
“黄巾扰乱天下,固是祸乱,然对将军而言却是难得的时运。正因为有黄巾之乱,所以将军才能提十万步骑,平定南北,威震天下。将军以为然否?”
“然。”
“既然如此,而今将军遇到了难得的时运,踏着容易变化的机会,却有时运而不去抓,有机会而不去利用,敢问将军打算怎么保持大名呢?”
皇甫嵩莫名其妙,说道:“君这是在说什么?”
“天道无亲,百姓与能。将军受钺於chūn,收功於夏,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摧强易於折枯,消坚甚於汤雪,旬月之间,神兵电埽,封尸刻石,报捷朝中,威德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将军既建立下了不赏之功,又有高人的品德,却奉事着昏庸的人主,请问将军,你打算怎么求得安全?”
阎忠这么一番话的关键词是四个字:“不赏之功”。何为不赏之功?没办法赏的大功叫不赏之功。“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简而言之便是:功高震主。
皇甫嵩默然了会儿,说道:“嵩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为何要不安呢?”
阎忠哂笑说道:“将军此言是真心话么?”
“是真心话。”
“将军难道没有听说过韩信的故事么?”
皇甫嵩默然不语。
“从前韩信不忍汉王的一餐之遇,丢掉了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的大业,利剑已顶住了他的咽喉,他才发后悔之叹,这是失去了时机,谋划又错误的原因啊!
“今皇帝势弱於刘、项,将军权重於淮yīn,指挥足以振风云,叱咤可以兴雷电,如果将军赫然发奋,利用黄巾乱后的危困之势,奋然而起,推行恩德以奖励先来归附的,用兵进击对付后服的,征召冀州之士,发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於前,大军响振於后,蹈流漳水,横渡孟津,直捣洛阳,打出诛杀阉官,除灭群凶的旗号,就是童儿也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也可使褰裳以用命,何况鞭策熊罴之卒,乘疾风之势呢?
“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南面称制,移宝器於将兴,推亡汉於已坠,这实在是神机的关键,起事的良机也。
“将军,已经朽烂的木头是不能雕刻的,衰亡的时世是难以辅佐的,如果想辅佐衰亡的朝廷,雕刻朽败的木头,就好比是上坡走泥丸,逆风行船,这是违背时势,不易行之的啊!
“况且现在宦官群居,同恶相求,皇上的命令不得施行,权力集中在宦者的手中,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后悔无及。”
这却是劝皇甫嵩造反!
皇甫嵩大惊失sè,霍然起身,起身得太仓急,险些摔倒,连鞋子都没穿,赤脚奔到帐门口,掀开帐幕往外顾盼,夜sè沉沉,帐外无人。他转回帐中,因为恐惧害怕,额头上冷汗淋淋,他对阎忠说道:“君不要再说了,君不要再说了!”
“将军!”
阎忠还待再说,皇甫嵩打断了他,说道:“君这是非常之谋,非常之谋不能在有常的形势下施行,创图大功,岂是庸才所能为的?我只是个庸才啊!黄巾细孽,也不能和秦、项相比啊!我麾下步骑虽众,却都是奉天子之诏所以才集结起来的,他们只不过是临时归我调用的罢了,这样的部队人心不齐,容易离散,是立不了你所说的那种功业的!
“并且虽遭黄巾之乱,但天下的百姓没有忘主,天不保佑叛逆。如果徒然想建立做不到的功业,只会加速大祸的到来!我宁愿尽忠本朝,恪守臣节,虽然说朝中阉宦当权,谗言很多,不过遭到流放或废弃,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的言论,我不敢听从。”
1 邯郸陌上九月秋(一)
冀州共有九个郡国,国多郡少,郡有三个,分为魏郡、钜鹿郡、渤海郡,国有六个,分为常山、中山、安平、河间、甘陵和赵国。此九郡国中,魏郡和钜鹿郡辖县最多,都是下辖十五城,赵国最少,只有五城。人口也是赵国最少,九个郡国里边,濒海的渤海郡人口最多,城虽只八,人口却足足百余万,其余七郡国人口皆六七十万,唯独赵国不足二十万口。
赵国虽然城少人少,但是战略地位却十分重要,其地西临太行,南临漳、邺,北通燕、涿,东有郑、卫。前朝太史公云:“邯郸,漳、河之间一都会也”,邯郸,即赵国之国都。
光和七年九月九rì,正值重阳,这一天风和rì丽,天高云淡。
邯郸城东的丛台上,有四五个人正登高远望,中间一人黑衣带剑,携佩茱萸,右边两人一个高冠儒服,一个官衣印绶,左边两人士子打扮,一个年约二十,一个年有四旬。
高冠儒服之人有二十多岁,也带着茱萸,顾盼瞻望,说道:“这就是赵武灵王建筑的丛台么?”
邯郸不但是今之赵都,亦是战国时之赵都,赵武灵王为观看歌舞和军演在邯郸城东大兴土木,建筑了很多的台池,因其楼榭台阁众多而“连聚非一”,故名丛台,是有名的一处古迹名胜。
官衣印绶之人的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多岁,他亦携插茱萸,腰中黑绶铜印,年纪虽轻,却已是一副朝廷六百石吏的打扮,接口笑道:“武灵王建丛台之初,有天桥、雪洞、妆阁、花苑诸景,结构奇特,装饰美妙,故扬名於列国,於今却只剩下了些残垣断壁。”
他指了指脚下的高台,说道:“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脚下的只是个寻常的土丘呢,又哪里会想的到数百年前此地竟便就是天下闻名的武灵丛台呢?”转顾台上左右,感叹地说道,“如今空空荡荡,只有风沙尘土,台面崎岖不平,多少年前却是宫殿台池,多少美人在其中歌舞。”又远眺台前的田野,“眼前的这片平原旷野如今是农田,想当年却是演练之场,多少的赵国男儿在这里举起矛戈,跟随着旌旗、伴随着鼓声呼喝演武,为他们的王扬耀武姿。”
历经岁月沧桑,风吹雨浸,天灾**,昔rì闻名海内的武灵丛台於今和巨鹿城西的沙丘离宫一样,早无旧观,秋rì之下,只有那被风沙侵蚀后余存的半砖残瓦似还在诉说着昨rì的辉煌。
左边两个士子里,年约二十的这人眼神灵动,时而看看左右,时而看看前后,透着一股好奇的味道,他说道:“我听说本朝初年,世祖皇帝拔邯郸、破王朗后,置酒高会,和马侯登过此地丛台,……,只是,这残砖烂瓦的却有何看处?”
这人口中的世祖皇帝说的自就是光武帝了,马侯则是马武,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最中间黑衣带剑之人年纪亦不大,二十四五,他展目极望,感受着吹面的秋风,目光掠过田野,投注到远处的青山,悠悠说道:“当rì世祖克邯郸、斩王朗,得河北吏民拥护,从此奠定中兴之基业。赵国本非强国,而因赵武灵王胡服骑shè之令成为了战国之雄。世祖皇帝虽然与赵武灵王相隔了数百年,但想来却应是有英雄相惜之感的吧!此地虽早是遗迹废墟,然在世祖皇帝看来,却也许都是丰功伟绩。”
穿着官衣,带着印绶的年轻人笑道:“世祖看此地是丰功伟绩,那么贞之,你看此地是什么呢?”
关闭<广告>
这几个人却正是荀贞、戏志才、荀攸、宣康、李博。
官衣印绶之人是戏志才,儒服高冠之人是荀攸,年约二十、眼神灵动之人是宣康,年有四旬的是李博,黑衣带剑之人则荀贞。九月天时,远山郁郁,大雁横空飞过,留下几声清鸣。荀贞目望远山,转顾近台,神思往年,遥想起此地昔rì的盛况,不觉心驰,没有回答戏志才的问题,而是曼声吟道:“生死沉浮寻常事,乐将宏愿付青山。”
荀攸低吟品味:“乐将宏愿付青山。嗯,好句,好句。”
荀贞一笑,回头瞧了眼台下,许仲、典韦、陈到、陈褒、辛瑷诸人衣甲带刀,正与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兵卫士们在台下等候。下午的阳光晒在他们的衣甲上,熠熠生辉。
“时辰不早,我等该归城去了。”
荀贞打头,登高的诸人随同他转往台下行去。
将至台边,荀贞顿了下脚步,复又回头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笑道:“‘乾坤开胜概,我辈合登高’。诸君,九月九rì,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他把插在衣上的茱萸取出,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今儿个咱们出城,游邯郸宫,上邯山,登武灵丛台,却只是佩茱萸、登高处了,尚未食蓬饵,饮菊花酒,征战半年,终於得闲,今晚你我不醉不散!”
邯山,邯郸城东的一座山。邯郸宫则在城西北一里多地外,是前汉的赵王如意所建,现虽也已经湮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然在本朝初年时尚存,光武帝破王朗后就在此宫里住过。邯郸是河北名城,名胜古迹很多,只是时间有限,荀贞等人今天只游玩了这几处地方。
几个人里边李博虽才能最低,然年纪最大,却胜在年长,人很沉稳,适才在台上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在含笑倾听荀攸、戏志才、宣康和荀贞说话,一直没有怎么开口,此时闻言笑道:“是啊,苦战数月,今终得闲,身上不觉一轻。《诗》云:‘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荀君,不瞒你说,未从军前我读前人事迹,只觉征战之事慷慨激昂,建功立业、马上取封侯,乃是大丈夫所为,颇向往之,今从君转战数州,历与贼血战,我才知征战之苦、沙场之险啊!现在天下诸州大部已定,总算能得些安闲了!”
他的这番话引起了诸人的同感。
戏志才捏了捏自家的脸颊,笑道:“半年征战,去赘肉七八斤。”转顾荀贞,笑道,“颍川、汝南、东郡、冀州诸战,君常身先士卒,犯险前驱,先后负创多处,……。”指了指台下的许仲等人,“君卿诸人亦泰半多次负伤,阿偃等更阵亡疆场,从君出征的颍川子弟十亡其三,如今战事虽停,夜半时还常有金戈铁马、战鼓号角入我的梦中,回首历战,恍若隔世也。”
提起程偃,荀贞不免伤神,叹了口气,说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问李博,“给阿偃等阵亡诸人的父母、妻子之礼物可送走了么?”
“已经送走了。……,给君郡中亲、友的礼、信也都已经遣人乘快马送去颍川了。”
“这就好,这就好。”
下了高台,许仲、典韦诸人把荀贞等的坐骑牵来,众人翻身上马,沿着田间小道,行出田野,上至官道,打马奔驰,向西而去。西边前方的地平线上,遥见有一雄城,便是邯郸。
驰马道上,原野后移,疾风拂面,秋阳晃眼。
邯郸越来越近,荀贞的思维却不觉越来越远,回忆起了下曲阳战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
1,携佩茱萸。
重阳节在战国已经形成,至汉代已与后世没什么不同了。
《西京杂记》中记称:“九月九rì,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曹丕《九rì与钟繇书》中说:“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rì。九为阳数,而rì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於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邢台县志》中记载:“此地民间有馈糕、酒於嫁女,曰‘迎九’的习尚。士人携酒肴,登城聚饮。”邢台即东汉之襄国,是赵国的一个县,在邯郸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