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三战尽复东郡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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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送上。
——
荀贞刚从庄子里的府库中出来,迎面一个探马驰马奔至,滚落下马,说道:“急报!”
诸将齐齐变sè,以为是白马、濮阳的敌人来袭。荀贞晏然从容,问道:“何事如此仓急?”这探马说道:“白马贼韩立遣了两千兵朝韦乡而来,但在半路上却退了回去。”
荀攸顿时了然,笑道:“此必是白马贼接到了崔秉的求援,故遣兵来援,但走到半路上去才获悉韦乡昨夜已被我部攻下,进退失据,不敢再进,故撤军退回。”
刘邓喜道:“韦乡庄中贼寇不多,才**百人,我部既为皇甫将军的先锋,奉令先略东郡,这点战绩实在拿不出手。荀君,今白马韩立遣贼兵两千来援韦乡,未至而返,定是因惧我部兵威,此正我部衔尾急击之时!加上这两千贼兵,我部的战功才差不多可以献给皇甫将军了。”
许仲、典韦、陈到、江禽、辛瑷等皆以为然,独陈褒不语。
荀贞乃问道:“阿褒,诸君请战,为何独你一言不发?”
陈褒踌躇片刻,说道:“荀君,褒以为现在非我部追击白马贼兵的时候。”
荀贞饶有兴致,问道:“为何?”
陈褒说道:“白马贼所以半途而退者,是因为我部已攻下了韦乡碉壁,地利归我所有,故此他们不战而退,而我部如若追击之,势必要与之野战,如能速胜,倒也罢了,如不能速胜,那么白马距韦乡不到二十里,韩立闻讯,必会再遣援兵合击我部。我部昨夜力战,尚未得歇,就算倾巢而出,或也难以速胜贼兵两千,一旦再被韩立合击,则将会陷入苦战,倘若再引来了濮阳贼兵,恐怕会要大不利於我。故此,褒以为现在不是我部出庄追贼之时。”
他顿了顿,又说道:“再则况且说了,贼兵半途而退,焉知不是他们的计谋?也许他们这么做,正是为了引诱我部出庄呢?”
荀贞听他说完,抚掌赞叹,说道:“昨暮攻庄,阿褒先登,复破碉楼,斩杀崔秉,战功赫赫,而今闻贼半途而退,却丝毫不以昨暮之大胜而自矜骄傲,深思熟虑,兵不轻动,智勇双全。/好啊,好啊!”对诸将说道,“阿褒所言,你们都听到了?昨暮攻下此庄,只是小胜,东郡黄巾贼数万,我部只有三千,岂能因为昨暮之小胜而便就轻视他们?白马守将韩立,我等只知其名,不知其人,焉知他不是一个多谋之人?就像是阿褒说的,要是他在半路给我等设下了埋伏,我等初来乍到,不熟悉韦乡、白马周边的地形,万一中计上当,怕会大败,待到那时,我等该如何才好?别说献给皇甫将军一份大大的功绩,恐怕连韦乡也保不住,没准儿会反被白马贼夺去。诸君,临战交锋固然勇者胜,可是战前却需小心谨慎,不可恃勇或胜而轻敌也。”
诸人受教应诺。荀贞说道:“皇甫将军给我等的军令是:先入东郡,拔韦乡,为主力开道。白马援军既然撤走了,咱们就不必理会他们,只管守好韦乡,静候皇甫将军的到来就是了。”
众人应诺。
……
荀贞三千兵马屯守韦乡,千人在庄内,两千在庄外,成掎角之势。因他往rì之善战威名,数rì之内,白马、濮阳两地的黄巾军竟是没有一个来攻打他的,轻轻松松等候到了皇甫嵩主力的到来。
这时,已经是五月上旬,到了仲夏时节,天气渐渐炎热。荀贞带了数百步骑,至濮水北岸迎接皇甫嵩。立在北岸,隔着濮水,远望对岸,只见两万余汉兵浩浩荡荡,旗帜如林,人马嘶鸣,卷起滚滚的尘土。到岸边不多时,即见汉兵开始渡河,观其旗帜,最先过河的是傅燮部。
荀贞驱马向前,接到傅燮。多rì不见,傅燮黑了一点,却是因渐入深夏,rì头渐毒,被晒黑了。荀贞下马迎之,笑道:“这才几天没见,司马有些见黑了。”傅燮也下了马,按剑打量荀贞,笑道:“别只说我,司马难道不自觉么?”荀贞问道:“怎么?”傅燮笑道:“昔我在颍川初见司马,司马玉树临风,而今却不但黑了,也瘦了许多啊!”再又打量荀贞一眼,复又赞道,“不过虽然瘦了点,黑了点,英武jīng悍之气却更胜往rì了。”
荀贞一笑,望向对岸,问道:“将军何时渡河?”
“将军令我部先渡,随后是北军,接着便是中军及各营步卒了,最后是三河骑士。”傅燮瞧见荀贞的从骑手上捧了个木盒,笑指着说道,“我在路上听你送给将军上的捷报上说,你入东郡次rì便打下了韦乡,斩杀了崔秉。这木盒中可就是崔秉之首级,准备献给将军的么?”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幸赖将军神威,韦乡守贼战无斗志,我方才侥幸一战克之,我部陈褒率兵卒shè杀了崔秉。”傅燮赞道:“自颍川至汝南,再到东郡,司马无往不克,真是百战百胜!”荀贞逊谢,说道:“何及司马与将军!我闻司马与将军一路上来,在陈留郡接连攻破五六股贼兵,悉定陈留。”傅燮哈哈一笑,说道:“你又不是没与陈留贼兵交过手,陈留贼远不如汝南和颍川贼,都是小股贼寇,亦多非黄巾道信众,不过是些趁机作乱的盗贼罢了,多则七八百人,少则只有两三百,这点贼寇便是再多来十股,也是不值一提。”
傅燮与荀贞说了会儿话,告辞离开,去指挥本营人马渡河列队。
荀贞在皇甫嵩军中多时,与皇甫嵩麾下的诸将大多熟悉了,每一支渡河过来的汉兵营,只要能碰上面,他都会和他们的带兵将校聊上几句。因为他荀氏的出身、以往的战绩和皇甫嵩对他的器重,这些各营的将校对他也都客客气气,当然,其中亦不乏热情过度的。
近百艘小船来河水两岸繁忙来回,运送兵卒,傅燮、北军等营渡河完毕,该到中军。
皇甫嵩没有乘船,而是骑马从桥上过来。荀贞迎上,拜倒马前,将盛着崔秉首级的木盒献上。
皇甫嵩示意亲兵接过来,下马前行两步,亲手把荀贞扶起,满意地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就知道只要派你先行,就必能完成我的军令,今果为我大军拔掉韦乡,扫清了入东郡的道路。做的好啊!”荀贞恭谨说道:“所以能侥幸拔韦乡、斩崔秉者,上赖将军神威,下赖兵卒死战,贞因人成事,坐享其成罢了。”皇甫嵩笑道:“无须谦虚,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问他,“你先主力入东郡,至今已有多rì,对东郡黄巾贼的底细详情可有了大概的了解?”
荀贞说道:“贞自夺下韦乡,连rì遣探马四出,刺探白马、濮阳的敌情,略有所知,正要报与将军知晓。”皇甫嵩说道:“好,待各营渡过河后,我今晚就召开军议,你可在军议上把你了解到的东西给各营将校详细说说。”荀贞应诺。
两万汉军渡河,规模不比荀贞当rì三千人马渡河,从上午一直到入夜,方才渡河完毕。
河边不是扎营之所,皇甫嵩带全军北行数里,停驻在韦乡的东边,下令安营,与荀贞早先在韦乡庄子东边扎下的营地连成一片。兵卒扎营,各营的将校聚於皇甫嵩的中军帅帐,商讨攻取东郡的战事。诸将齐至,荀贞坐於末席。
皇甫嵩环顾诸人,说道:“荀司马先入东郡,对东郡之贼较为了解,诸君,军议之前,先听听荀司马说说贼情。”
荀贞应命起身,说道:“贞自入东郡,多方查探,所得之情报其实与诸公此前所知没有多大的差别。东郡黄巾贼的渠帅乃是卜己,这个诸公都已知晓。贼众约有三万余人,现今大多聚於两地:濮阳和白马,主力由卜己带领,屯驻濮阳,别部由韩立带领,屯驻白马,这些,诸公大多也已知晓。贞经过这几天的查探,探清了这几地贼兵的数目,濮阳的贼兵约有两万,白马的贼兵约五千,余下的三四千贼兵则是分散在东郡东北边的各县,贞并遣人去濮阳、白马城外窥探过,此两城皆颇高大,贼兵防御还算严整。”
皇甫嵩问荀贞,说道:“你先入东郡,与韦乡贼交过手,大致知其战力,又已知东郡贼情底细,以你看来,我军该如何才能破敌制胜?”
荀贞说道:“回禀将军,贞攻韦乡一战,只用了三鼓就打下了庄子,之所以打下得如此迅捷,固有贞用计之原因在,可却也有东郡黄巾贼战力不如汝南、颍川黄巾贼之缘故。”
皇甫嵩说道:“噢?不如颍川、汝南黄巾贼?”
荀贞说道:“确实不如,若将汝南、颍川黄巾贼的战力比作十分,那么东郡黄巾贼就只有至多六分的战力。”
傅燮说道:“东郡黄巾贼少,又连闻颍川、汝南黄巾贼大败的消息,因此胆怯没有斗志,缺乏战力也不足为奇。”
荀贞说道:“正是。”
皇甫嵩若有所思,问荀贞,说道:“你既已知敌情,那么可有破敌之计?”
121 三战尽复东郡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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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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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在召开军议,濮阳城郡府里,卜己也正与麾下渠帅、小帅们议事。
颍川的波才,汝南的何仪等是豪强地主的出身,卜己与他们不一样,乃是世代务农,不折不扣的一个农人。他家在东郡东阿县,今年三十出头,多年前靠着张角的符水熬过了疫病,从此投入张角门下,因为坚贞忠诚,后被张角收为弟子,是东郡太平道信众的领袖,两个月前起兵於东阿,一夫振臂,数万信众响应,不到一个月就攻取了全郡。
按他本来的计划是打算接着西进,入司隶校尉部,攻取河内郡,兵锋威逼洛阳的,可就在他准备出郡时,却听到了皇甫嵩、朱俊击败颍川波才、入汝南郡的消息。
颍川一丢,汝南就是他的后方,汝南若再失,东郡将危,因此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东郡再看一看,若是汝南能守住,他就按原本计划攻河内郡,一则威逼洛阳,呼应冀州,减轻张角兄弟的压力,二则也是“围魏救赵”,间接得支援汝南。——可以预料断定,当他杀入河内郡后,洛阳都城必会为之震动,从河内郡到洛阳只有几百里而已,待到那时,汉帝定会急召皇甫嵩、朱俊回援洛阳的。可惜,汝南彭脱、刘辟、何仪等人却不是皇甫嵩的对手,西华之败致使汝南黄巾的jīng锐主力尽数覆灭,余众星散。时局变化得太快,没有办法,他不得不彻底断掉了攻河内的打算,改为守卫东郡。
因为早年长期务农,风吹rì晒,他面容黑黝,皮肤粗糙,放在案上的一双手上满是老茧。他今虽是一郡黄巾之渠帅,却没有改变往rì的习惯,依然穿着麻布的粗衣,足上草履,腰上缠着粗布腰带,随便插了柄短剑,头上没有包裹帻巾,更没有戴冠,只梳理了一个椎髻,若是只看他表面,谁也想不到他便是鼎鼎大名、威震一郡的东郡黄巾渠帅卜己。
而相比他的寒酸打扮,坐在堂上的东郡黄巾的渠帅、小帅们却一个个衣裳光彩,绣衣玉带,头戴高冠,腰插宝剑,有的小帅的剑柄、剑鞘上还镶嵌了珍珠宝石,珠光宝气,更有几个农人、商贾出身的小帅学着世家子弟的样子,在腰上拴起了香囊,悬挂起了玉佩,有两人甚至还在衣服上熏了香。这也是农民义军的另一面。官逼/民反,老百姓起来造反是因为没饭吃,没法活儿,也正因此,他们造反后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杀掠豪家,抢来的东西自不会丢弃,好衣服、好配饰便都带在了自己的身上。什么事情都有两面,黄巾起义固有其积极的一面,可也有它破坏的一面。
卜己是个宽厚的人,他虽然保持艰苦的作风,但对堂上这些渠帅、小帅的奢侈穿戴却也没有异议。他蹙眉说道:“皇甫嵩已带汉兵主力进入了我东郡境内,他所部两万人马,jīng兵强将,先后攻陷了颍川、汝南两郡,无往不克,端得是个大敌。按照我的方略,本是打算以韦乡、白马为我外围,与我濮阳成鼎足之势,相互呼应,而现今韦乡已被荀贞小儿攻下,能够与我呼应的只剩下了白马。诸君,局势如此,各位有何妙计良策可以阻敌?”
一人说道:“yù要阻敌,需得先知汉贼下步的动向,这才好有的放矢。”卜己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那么以你看来,这汉兵下一步会有何动向?”这人答道:“以在下看来,汉兵下一步极有可能会击白马。”卜己说道:“噢?此话怎讲?”这人说道:“白马在我濮阳之东南,汉兵从西南而来,yù击我濮阳,就必须要先打下白马,要不然,他们的后阵就会落在白马的面前,皇甫嵩是个知兵的,断不会犯此错误。”卜己颔首说道:“你言之有理。”
又一人说道:“不然。卜帅,以在下之见,这皇甫嵩倒是很有可能会来先击我濮阳。”卜己问道:“噢?此话怎讲?”这人说道:“皇甫嵩用兵善谋,不可预测,也许就因为他觉得我等会猜测他先击白马,故此虚晃一枪,明着是去白马,说不定却就奔我濮阳来了。”
先前那个小帅说道:“他若先击我濮阳,白马韩立必击其后。当其时也,前有我坚城为阻,后有韩立之袭,汉兵虽勇,势将难支,皇甫嵩乃是知兵之将,岂会做这样的蠢事?”
后一个说话的小帅摇头说道:“不然,不然。”
先前那个小帅问道:“如何不然?”
这后一个小帅说道:“白马韩立只有五千兵卒,又要守城,他能分出多少人马来援我濮阳呢?顶天三千兵卒,皇甫嵩大可在白马来我濮阳的必经之地上埋伏下一路人马,待韩立至,伏兵杀出。此围城打援之计也。”
卜己听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细想之下,觉得以皇甫嵩的用兵如神,还真有可能会用此计,当即坐不住了,也顾不上正在议事,一叠声叫堂外的亲兵进来,当即令道:“速去白马,传我军令,若是皇甫嵩舍白马不击,先击我濮阳,命韩立不必急着来援我城,我城中兵马两万,足能坚守,待我与皇甫嵩部陷入僵持之局后,韩立可再带兵急袭皇甫嵩,但是在急袭之时却务必要当心注意,要小心皇甫嵩会在半路上设伏,不要大意中了皇甫嵩的埋伏,非但没能救下我城,反而将白马折了进去!”
这亲兵领命,自牵马出郡府,翻身上马,奔驰出城,去白马送此道军令。
濮阳郡府堂上,卜己抹去冷汗,对提出皇甫嵩可能会围城打援这个看法的小帅说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要非君之提醒,若是皇甫嵩真的先击我濮阳,韩立说不定还真会中了皇甫嵩的埋伏之计了!”这个小帅倒是谦虚,说道:“卜帅过奖,卜帅过奖。”
卜己夸了这个小帅几句,复又问余下众人,说道:“若是皇甫嵩先击我濮阳,诸君可有御敌之策?”
一人说道:“凡守城,必先守野。我军可遣一支jīng锐出城,在城外野地驻扎,与我城中成掎角之势,以此来阻汉兵之击。”
又一人反对,说道:“当汉兵击西华之时,彭脱、龚都、何仪、刘辟诸帅不就是依此行之么?结果如何?汉兵先击破了分兵出城的刘辟营,接着又击破了西华县城。”对卜己说道,“卜帅,以小人之见,咱们不可重蹈西华彭脱、龚都诸渠帅的覆辙,万不可再分兵去城外了!西华兵多,足有八万之众,分兵且败,况且我东郡兵少,濮阳城中只有两万人,又怎能再分兵去城外呢?这岂不是主动削弱了我城中的守御力量,给了汉兵各个击破的机会么?此策万万不可行之。”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卜己皱眉苦思,想了多时,做出了决定,说道:“你说的对,我军兵少,没有西华兵多,确实不可再分兵了,也好,那咱们便就全部驻守城中,共御汉兵!”诸人应诺。
卜己又问诸人有没有什么别的御敌之策。
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说来说去不外乎加紧城防,如此云云。
有一人说道:“荀贼狡诈,我闻他昔破颍川襄城、郏两县,用的都是诡计,遣人混入城中,然后在城中内乱,以此破城。我等当吸取这个教训,从今天起关闭城门,严守城池,不放一人入城,也不放一人出城,反正我城中储粮甚多,足够数万人吃用半年了。”
卜己颔首,表示赞同,说道:“不错。……,不过城中储粮只够数万人吃用半年却还不够。这样吧,今晚你们就各派兵卒出城,趁汉兵还没有到来之际,再去周围的乡亭里抄掠一遍,一则收敛乡亭积聚,充实我城中谷粮,二则也算坚壁清野,汉兵远来,辎重运输不易,想来应是没有带多久的粮秣,我们多从城外抢掠来一点,他们后期就少一点补给,此损敌益我之计也”堂上诸人齐声说道:“卜帅妙计!”又一个小帅说道:“既然出城掠粮,不如也顺便再掠些青壮进来,这样等皇甫嵩击我城时,我等也可用这些青壮先抵挡一阵。”众人又齐声说道:“妙计也!”卜己大喜,说道:“好,就按此行之。”
军议完了,渠帅、小帅们各归本营,按这计策行事,分别遣人出城,去掳掠粮食、青壮。
……
卜己独坐郡府堂上,又沉吟细思,皇甫嵩威名太大,自出征以来,连克两郡,斩获二十余万,他只有数万之众,越想越觉得担忧,觉得没有保住东郡的把握。
这时候堂上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坐着,冷清清的安静无声,不觉甚是不安,又堂宇深深,浑身发凉,便起身走到堂门口,堂外的rì光洒下来,身上为之一暖。
他倾耳细听,听到城中各处都是兵马喧闹的声响,这是各部的渠帅、小帅在点兵出城去掳掠粮食和青壮了,这兵马嘈乱之声,让他记起城上还有两万之众,这让他略微安心了点。
回想过去,他本是一个农人,因为信奉了太平道,成为了张角的弟子,这才在乡中有了偌大的威望,如今更成为了东郡黄巾的渠帅,麾下数万之众。刚起兵时,他所向披靡,一个月就打下东郡全境,当时也是各地黄巾声势最大的时候,他见局面一片大好,也曾憧憬幻想:等推翻了这汉家的天下,立了黄天之后,张角登基为帝,南面称尊,那么他作为张角的弟子,作为东郡一地的黄巾渠帅,也就是开国功臣了,什么是开国功臣?如本朝之云台二十八将,那可一个个都是封了侯的,如果能被封侯,那可是真正的大丈夫,从此就步入贵人阶层了。
可是却不料,颍川、汝南黄巾那么大的声势却覆灭得如此之快,转眼间皇甫嵩就带兵杀到了东郡。
他远望天空,心道:“皇甫嵩连克两郡,今至我东郡,也不知是他胜还是我胜?”心中忐忑。
不过,尽管忐忑,他却没有丝毫投降的念头,转望西边,数百里外就是冀州广宗。张角、张梁兄弟在先败於卢植了一阵后,现正在广宗与卢植相持。他心中想道:“听说卢植也是个知兵之人,不可小觑,如果皇甫嵩攻下了我东郡,必会转去冀州,与卢植合兵,这样一来,大贤良师所面对的压力势必将会更大了。我死不足惜,但就算死,也要把皇甫嵩拖在东郡,为大贤良师减少压力。”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道,“我起兵之前去冀州拜见大贤良师,大贤良师对我说,汉室昏庸,亲小人,远贤者,两次党锢,天下名族士子死者众多,士子多有怨言,而又任人唯亲,州郡之吏多被阉宦宗亲把持,贪浊不堪,待民残毒,如狼牧羊,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如在水火,饱受倒悬之苦,怨声载道,就连被汉帝宠信的中常侍张让也与大贤良师有书信来往,暗送秋波,汉帝可谓是众叛亲离,此正我道揭竿而起之时,说我等只要揭竿而起,必定响应者如云而从,也确实如此,我振臂一呼,全郡响应,旬月间就攻取了东郡全郡,可谓势如破竹,可是却为何在皇甫嵩、朱俊出京入颍川后,局势就为之顿变了呢?”
他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我起兵之后,对各县的士子本是有礼相待,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辅佐效忠,可却为何他们对我的招揽置之不理,不但置之不理,好多士子更聚众作乱,与我作对?使我不得不硬起手腕,诛戮了一批,这才让余下的那些人老实。这是为什么呢?汉室两次党锢,连我这样的黔首农夫都知道陈蕃、李膺这样的大名士死的冤枉,可为什么这些士子却依旧要保汉家的天下,不惜与我道作对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也就想不通罢。
他握紧腰中的剑柄,望向天空,心道:“大贤良师从来没有骗过人,若非大贤良师的符水,我早就死在了疫病之中,要非大贤良师的话,我也不会揭竿而起,有今rì万人之上的威风。大贤良师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那么这苍天就必是已经死了,这黄天必就是能够立起!皇甫嵩虽然连陷两郡,又如何?我必能将他阻在东郡,等大贤良师击溃卢植,就可遣兵来援我,等到那时,我两路合军,区区一皇甫嵩何惧之有?灭之易耳。虽然汉兵攻下了韦乡,可又能怎样?崔秉之死十分可惜,可韦乡也只有千人而已。我军数万之众,并无多大的损失,我还有白马,还有濮阳,还有东北诸县,还能与汉兵一战!就算挡不住汉兵也没关系,我大可北渡河水,有大河相隔,也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再至不济,我索xìng就东入兖州,或者西去冀州。”
想到退路,他略觉心安。
122 三战尽复东郡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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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中军帅帐里,皇甫嵩问荀贞:“你既已知敌情,可有破敌之计?”
荀贞说道:“这几天,贞与荀攸、戏志才、李博、宣康等人有过商议,我等以为,东郡黄巾虽然贼兵不多,战力亦不及汝南、颍川两郡之贼,但是却依然不能轻视。”
“噢?此话怎说?我愿闻其详。”
“东郡的贼情和颍川、汝南比起来有不同之处。”
“什么不同之处?”
“颍川贼波才、何曼最初是聚兵一处,后虽分兵两地,但其间有大河相隔,往来救援不便。汝南贼彭脱、龚都等则是聚jīng兵於一城,虽在西华城外的征羌等县也有布防,然而当时将军尚未与朱将军分兵,我军兵多将广,足能分而克之。但是眼下,将军已与朱将军分兵,我部现只有两万余人,似已不可再过度分兵,而白马、濮阳两城相距不过三十里,中间亦无山川之阻,一马平川,彼此驰援迅捷,是以,贞等以为攻略东郡一战不可急躁。急则有失。”
汉军在颍川、汝南和东郡的敌人虽然一样,都是黄巾军,但是敌情不一样。颍川波才、何曼是先聚兵一处,后分兵两县,中有河水相隔,援救不便,可以从容地分别攻之。汝南黄巾则是占据了汝南大多数的县城,把jīng兵聚於一地,於其余县城分别放若干兵马,当时汉军兵多,故此皇甫嵩分别两路,亲带一路围西华,迫使西华黄巾不敢出城,再由朱俊、荀贞等分略其余各县,先去了他们的羽翼,再击他们的主力。
东郡的敌情与颍川、汝南分别有相似处,又有不同处。先说与汝南的相似和不同之处。与汝南相似的地方是:卜己也攻陷了东郡全境,并在各个县里都放了些人马,并也集合了全部的主力jīng兵yù与汉军对战,而与汝南不同的地方是:他没有把jīng兵全部放在一城,而是分置在了濮阳、白马、韦乡三地。再说与颍川的相似与不同之处。在颍川相似的是:卜己把主力也是分别置放在了不同的地方,这与波才、何曼后期的分兵两县颇是相同,但不同的是:波才、何曼当时两军之间有河流阻隔,而白马、濮阳两县则相距不远,且道路畅通,来往救援方便。
简而言之的说,东郡黄巾的这种迎战部署,给汉军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皇甫嵩和朱俊已经分兵,没办法再效仿汝南一战的成功经验,即分兵两路,先以一路围住濮阳,待另一路剪除掉白马后,再与卜己决战。濮阳有兵两万,白马有兵五千,按荀贞的观察来说,两城又都算是坚城,皇甫嵩部只有两万余人,这个兵力独击一路尚可,分兵万难。分的兵少了,不足以克白马,分的兵多了,可能围不住濮阳。可若不分兵,因为濮阳和白马间相距不远,道路畅通,又不能像在颍川一样,从容分别击之,若击濮阳,白马援之,若击白马,濮阳援之,这就像是两个人搏斗一样,正全神贯注地对付对方,身后又来一个敌人,前后有敌,难以支撑。
皇甫嵩颔首,说道:“司马言之甚是。这东郡之贼确实不可轻视。”沉吟了片刻,笑对荀贞说道,“司马智勇之士,公达、志才也都是汝郡英杰,想来卿等必是已有对敌之策了?请说来听听。”
荀贞说道:“贞等确实小有所得,商讨出了一条拙计。”
“请说。”
“贞等以为,面对这样的情况,要想破敌,也许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
“是。观卜己之兵马布置,一路在濮阳,一路在白马,早前还有一路在韦乡,分明打的主意就是想以三地形成鼎足之势,彼此支援,互相响应。那么,我军不妨就顺势而为之,就按照他的这个部署来打东郡:围住濮阳,诱白马来救,於半路设伏兵,先灭韩立,再取濮阳。”
皇甫嵩点头说道:“是条好计,是条好计。”
帐外夜深,兵卒们搭起了帐篷,分成两班,一班休息,一班继续筑营和jǐng戒。喧闹的声音传入帐中,随着喧闹来的还有夜风,吹动帐中烛火,映红诸将脸孔。傅燮蹙眉深思,深思多时,说道:“荀司马此计固是好计,但只怕濮阳卜己会也想到这一层啊。若是我围濮阳而白马不救,奈何?”北军五校的一个校尉接口说道:“白马若不救,我军就真打濮阳,把它击破不就行了?濮阳只要能被打下,白马只有区区五千贼兵,到那个时候还不闻风而降?”
“话虽如此说,我军带的粮秣只够一月之用。如荀司马所言,濮阳、白马都是坚城,城防颇是森严,若是像打西化一样,大半个月不克,可就麻烦了啊。”
“那傅司马你有何妙计?”
傅燮没有什么妙计,摇了摇头,说道:“形势如此,我亦无计。”顿了顿,又对皇甫嵩说道,“将军,荀司马此计可谓良策,只是为了防止贼渠帅卜己也想到这一层,以下吏之愚见,不如将围濮阳以诱白马之援改为围白马以诱濮阳之援。”
堂下的一个军候奇道:“为何?围濮阳和围白马难道不一样么?”另一个军候说道:“不然,不然,还是以围濮阳为上。贼渠帅卜己在濮阳,若围濮阳,韩立必救,若围白马,卜己可不一定去救韩立啊。”帐中诸人大多点头称是,赞同先围濮阳。
傅燮说道:“白马兵少,若卜己不救,我军能够较快地将之攻下,若卜己救之,则我军也可半路设伏。此一举两得。”
又有人表示反对,说道:“濮阳兵多,卜己若救白马,派出的援军必也多,援军一多,咱们设伏的兵也就要多,而设伏的兵一多,说不定就围不住白马了。还是以围濮阳为上策。白马兵少,韩立能派出多少人去援濮阳?至多三千人。我以五千人设伏就足够了,不耽误围濮阳。”
众人意见不一,七嘴八舌,有的支持荀贞的意见,围濮阳,也有的支持傅燮的意见,围白马,但说来说去,却都是在围濮阳或围白马上打转,皇甫嵩听了多时,咳嗽一声,诸人同时停下话头,直身扭脸,转目看去。帐中复归安静。
皇甫嵩抚须笑道:“诸君可知围魏救赵的故事?”
帐中诸人皆是一愣,大家正在讨论是该先围濮阳,还是该先围白马,皇甫嵩却怎么突然扯到围魏救赵上去了?荀贞、傅燮等都是饱读之士,少承家学,自知围魏救赵之典故,帐中的诸将大多也知道,但也有读书少,不知道的,因问道:“什么围魏救赵?”
皇甫嵩说道:“昔魏将庞涓击赵,围邯郸,齐将田忌救之,军师孙膑建言与其趋邯郸,不如击魏都大梁,魏中其计,庞涓回兵,而齐兵於半道击之,此即围魏救赵之计。……,诸君,孙膑的这条计策也可以说是围城打援的一个典范,只不过他的这个‘围大梁’是假围。”
诸人齐声说道:“不错。”
“由此可见,围城打援却也不见得非要围住敌人的一座城后才能实施啊。”
众人迷惘不解,虽然听明白了皇甫嵩话里的意思,却不知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当下有人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皇甫嵩微微一笑,把自家的想法细细道出。
诸人闻言,皆大喜,更有因皇甫嵩此计太妙而按捺不住拍案叫绝,以致喜不自胜到抓耳挠腮者,一个个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叫绝过后,皆拜服席上,齐声说道:“将军妙策!”
荀贞由衷赞道:“孙子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军,你之此策便是真正的‘因敌制胜’,可谓神明。”
123 三战尽复东郡地(八)
脑子里都是纸牌屋,有点投入不进去,玩物丧志果然不假,坐了半天写了两千字,今天少更点吧。
——
皇甫嵩说出了自家的想法,荀贞由衷赞道:“孙子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军,你之此策便是真正的‘因敌制胜’,可谓神明。”皇甫嵩一笑,说道:“司马过誉了。”
皇甫嵩的计策其实说来并不高深玄妙,他只是打破了帐中诸人的思维常规,帐中诸人讨论来、讨论去,思路都局限在围“哪座城”上,是围濮阳还是围白马?而皇甫嵩却跳出了这个圈子,他哪座城也不围,他派一支别部虚张声势、大张旗鼓地装作去击白马,而自带主力留在韦乡。
傅燮不是说:卜己也许会看出汉兵是想要围城打援么?
那么,皇甫嵩带着主力留在韦乡不动,就是摆明了告诉卜己:我就是在等着你派援兵出来,我就是要围城打援,你卜己如果救白马,我就带主力击之,如果你不卜己不救,我就顺势打下白马,救或者不救全由你卜己选择。这看起来是把选择权交了出去,但实际上却是由汉兵掌握住了战场的主动权。可以预料,当皇甫嵩按此策行之的时候,苦恼的就该是卜己了。
皇甫嵩麾下将校众多,这些将校有的是来自各地州郡的才俊,有的是在朝中有大后台,是宦官或重臣之子弟。为将者,“公”是将德之一,皇甫嵩作为主将,不能太偏向他喜欢的将校,当有战功可立的时候,也要分一些给其它的人,所以这次去击白马的任务他没有再交给荀贞或者傅燮,而是交给了北军五校的一个校尉,并从军中抽调了一批将校,合兵五千人,而他自带余下的军校兵卒留在韦乡。这天晚上,商议定下了分兵后的种种细节,次rì一早,那个北军五校的校尉便就统兵出营,大张旗鼓,号称万人,前去白马。
韦乡本就是白马下辖的一个乡,距离白马只有一二十里地,就算在路上走的不快,大半天也就到了。傍晚时,消息传到了濮阳。
卜己马上召集黄巾诸将,忧心忡忡地说道:“汉兵分兵两道,一路万人去击白马,现已至白马城外,皇甫嵩自带一路万余人留在韦乡。诸君,果然如咱们昨晚所议,皇甫嵩这分明就是想调咱们的援军出城,围城打援啊!”他蹙眉忧心,观望诸将,询问道,“诸君可有破解之策?”
堂上的黄巾渠帅、小帅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一时堂上陷入沉默。
不怪他们没人说话,实在是只能怪皇甫嵩的此策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昨晚军议时,黄巾军的渠帅和小帅们如汉兵的将校们一样,也都是把眼光局限在了濮阳和白马两城,认为如果皇甫嵩要围城打援,不是先围濮阳就是先围白马,却万没料到皇甫嵩竟然分兵两路,一路去击白马,一路却留在韦乡不动。如果他不分兵两路,统大军而围一城,无论是围濮阳、还是围白马都还好一点,可他现在自带主力留在韦乡?
皇甫嵩善战多谋,威名赫赫,有他盘踞在韦乡,虎视眈眈,谁敢带兵出城去援白马?
半晌,才有一人说道:“这,这……。皇甫嵩此贼真是骄狂,他部兵马不多,只有两万余人,却还敢分兵,他自带万余人留在韦乡,……,这,这。”
又一人说道:“不是骄狂,而是yīn毒。他若是不分兵,来围我濮阳也好,去围困白马也罢,我军都可周密布置,从容援之,他就算在半路上设下伏兵,只要咱们小心点,总能避开过去,而如今他却带万余人留在韦乡,如虎坐踞,将要噬人,我若去援白马,他必出乡击之,可我若不援白马,外有强敌而无援军,白马守军的士气肯定低落,这白马城恐怕就守不住了!而白马一下,他再合兵来击我濮阳,没有了白马为我外援呼应,我濮阳怕也难以久持啊。”
堂上诸人唉声叹气,虽都看出了皇甫嵩的用意,知道他留在韦乡目的与其说是准备截击濮阳的援军,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示威,是在恐吓,但是却苦无良策。
便在此时,一人奋然起身,奋声说道:“汉兵两万余,我与白马合兵亦有两万余,敌我兵力相当,且我有坚城为守,有郡东北诸县为倚,区区一个皇甫嵩何惧之有?诸君视他如虎狼,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条为汉家守门的犬罢了!”
众人转目看去,见这人身长八尺,虎背狼腰,此时慷慨而言,意态甚豪,却正是在昨晚军议时首先提出汉兵可能会“围城打援”的那个小帅。此人名叫李骧,字元钦,东郡顿丘人,顿丘与卫国相距不远,只有几里地,算是乐进的一个小老乡。
李骧不是太平道的信徒,是东郡的一个游侠,他年少时学过“京氏学”,“京氏学”是前汉大儒京房开创的一门《易》的学说,京房是顿丘人,其学在顿丘颇是流行,只可惜《易》太难,他又是个猛鸷通脱的xìng子,本xìng亦不适合学此,求学三载,学无成,有习兵法,三年,小有成,复习骑shè击剑,三年,大有成,遂依照本xìng,改而志节任侠,因其略知兵法又善骑shè,很快就在顿丘闯出了一个不小的名头,卜己起兵后他便加入,乃是东郡黄巾里的一员勇将。
卜己见是他慷慨发奋,大喜,按住案几,倾身说道:“元钦口出豪言,必是已有破敌之计了?”
李骧乜视堂上诸将,不屑一顾,随即转脸迎面卜己,按剑挺胸,傲立席间,慨然说道:“皇甫嵩不辨时事,安定犬狗,傅燮空有仪容,北地枯骨,荀贞好名吊誉,颍川小人,如彼辈者,不足一提!岂是吾辈东郡英雄之敌?堂上诸君平时皆大言炎炎,而今闻皇甫嵩留韦乡,却都如鼠遇猫,惶恐汗流,实令人发笑!今卜帅麾数万之众,坐拥一郡一地,何必惧怕彼等呢?我有一计,若能按之行使,足能灭此残贼!”
卜己大喜之极,急问道:“是何计也?”
124 三战尽复东郡地(九)
李骧慨然说道:“我有一计,若能按之行使,足能灭此残贼!”卜己大喜问道:“是何计也?”
李骧说道:“皇甫嵩遣傅燮、荀贞去击白马,自带兵留守韦乡,以威胁我军,使我不敢出城去援白马。彼之此计观之甚毒,破之易矣!咱们也可以如他一样,兵分两路,一路兵多,而故意装出兵少之样,急急去援白马;一路兵少,而故意大张旗鼓,做出兵多之样,徐徐前去韦乡。”
卜己说道:“一路兵多,做出兵少之样,急援白马;一路兵少,做出兵多之样,徐去韦乡?”
李骧点头说道:“然也。”他对自己想出的这个计策甚是自得,骄傲地环顾帐中,按剑说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皇甫嵩兵分两路,一击白马,一留韦乡,用的就是虚实之计,咱们也用‘虚实之计’回敬他!咱们分两路出城,一急援白马,一徐去韦乡,他见此状,必不敢拦击我援白马之部!”
堂上诸人细细思之,觉得李骧说的有理。设身处地,换了他们是皇甫嵩,在有一路“人多兵众、大张旗鼓”的敌人气势汹汹、迎面袭来时,恐怕也是不敢轻易离营,贸然去拦击援白马之黄巾兵的。皇甫嵩留在韦乡,是在牵制濮阳城里的黄巾军,但若是按李骧此计,皇甫嵩又反被“徐去韦乡”的这支黄巾兵给牵制住了。-. -众人尽皆大喜,有人拍案称赞:“真妙计也!”
卜己说道:“卿之此计固妙,可若是皇甫嵩不顾我‘徐去韦乡’之部,或是被他看破我去援白马的才是主力,又该怎么办呢?”
李骧说道:“就算被皇甫嵩看破也无所谓,他若是悍然出营,拦击我援白马之部,则我徐去韦乡之部就可从后击之。我城中之主力也可趁机急出城,直捣其中军。如此,前有我援白马之部,后有徐去韦乡之部,中有我城中主力,三处发力,皇甫嵩便是知兵善战,当其时也,定也是无计可施。”
一人问道:“白马城外有傅燮、荀贞所统之万人……。”不等他说完,李骧就打断了他,说道:“不错,可白马城内也有韩立的五千兵!当我三路合击皇甫嵩之时,傅燮、荀贞若敢轻动,则韩立便可带部从城中出来,亦从后击傅燮、荀贞。”
堂上众人有几个闭上眼,假想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将会是怎样一个局面:韩立、荀贞和傅燮、援白马之黄巾军、皇甫嵩、去韦乡之黄巾军以及濮阳的东郡黄巾主力,六支敌我的兵马将会形成有一个乱战。-. -最西边是韩立的五千兵,其次是荀贞、傅燮的万人,接着是援白马之黄巾兵,然后是皇甫嵩的万人,再接着是去韦乡之黄巾兵,濮阳的东郡黄巾主力则在皇甫嵩部的侧翼,对着其中军。这一番乱战若是展开,很明显,占上风的将是东郡黄巾。
卜己做出了决定,说道:“好!卿此计真可谓万无一失。”霍然起身,顾视诸将,“便按元钦此计行之!”
……
韦乡,皇甫嵩接到军报:濮阳城中出来了两支兵马,远远望之,一路旗帜如林,约有五千人,徐徐往韦乡而来,一路旗帜较少,行军的规模也较小,可能有两三千人,急往白马而去。
听完军报,皇甫嵩哑然失笑,笑对帐中诸将说道:“小儿伎俩。”
帐中诸人里一个军候蹙眉忧心,说道:“东郡贼分兵两路,明显是针对将军此前之分兵而来。他城中总共只有两万人马,不可能分出八千人出来,这两路人马之中必有一路是虚张声势。”
另一人接口说道:“不错。他若是真敢派八千人出来,那么濮阳城中的防备必就空虚了,一旦出城之贼被我军击溃,濮阳城唾手可得,卜己必不敢冒这样的危险。以下吏愚见,他派出城的这两路人马虽然号称八千,实际上至多五千人就不少了。不过话说回来,五千人虽然不多,可若分不清他这两路那一路是虚、那一路是实,对我军而言也是个麻烦啊!”
又一人接口说道:“不错。万一他来我韦乡的这一路是‘实’,那么我部如果贸然离营,去截击援白马之贼,岂不是就要进退失据了么?”
好几个人问皇甫嵩:“贼之此计甚毒,将军缘何说是‘小儿伎俩’?”
“兵法之道,在jīng、在专,不在故弄玄虚。”
帐中一人说道:“孙子云:‘兵者诡道也’,将军为何反说兵法之道在jīng、在专?”
皇甫嵩笑道:“诚然,孙子说过‘兵者诡道也’,可这个诡道却不是故弄玄虚啊!何为诡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是诡道。今观东郡黄巾贼,他们既不是‘能而示之不能’,也不是‘用而示之不用’,更不是‘利而诱之’、‘实而备之’,正如方才诸君所言,他城中只有两万守军,此次派出城的最多五千人,而却竟又分兵两路,这不是自己削弱自己么?他若是合兵一路,我还觉得有点麻烦,分兵两路?他们这是在自取其亡也。”顾盼帐中,笑对诸将说道,“兵法的‘诡道’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实力不够还要用‘计’,这不是诡道,这是学兵法未成,只学到了皮毛。”
听了皇甫嵩所言,帐中诸人恍然,一人问道:“将军所言之‘jīng’、‘专’,指的便是实力么?”
“不错,观古之战事,固有分兵以取胜者,然更多的还是依靠优势的兵力来击败敌人。楚汉相争,高祖皇帝败於彭城是因为项羽奇袭之计,而最终垓下一战,项羽自刎乌江,为何?当其时也,楚兵十万,汉兵六十万,堂堂之阵,项羽力不能敌。七国之乱,条侯与大将军率三十六将军进讨,遣奇兵断吴楚之粮道固为奇计,然最终之获胜依靠的却还是jīng兵追击。行兵打仗,正奇两道,正为根本,奇不过是辅助罢了。故此,东郡贼分兵两路出城,自以为得计,於我看来,却这是小儿伎俩罢了。”
皇甫嵩说着话,柱剑立起,面容一整,环顾众人,说道:“军令!”
诸人纷纷起身,行礼应道:“请将军令。”
125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
皇甫嵩到了韦乡后,遣荀贞、傅燮统兵五千,号称万人,击白马,自带主力近两万人,亦号称万人,留韦乡。卜己用李骧之计,遣兵两路出城,一路两千人号称五千,徐行去韦乡,一路四千人号称三千,急援白马,试图以此来干扰皇甫嵩的判断。
但是,卜己却没料到,皇甫嵩根本就没把李骧的此计当回事儿,不但没当回事儿,还嘲笑说是“小儿伎俩”,在对麾下诸将讲述了一下“何为正奇”之后,当下於帅帐内传下军令:“今rì,我便以正击奇,再以奇破城,让卜己小儿看看什么是正奇之道!”
众将轰然应诺,道:“是。”肃手听令。
皇甫嵩点了两个军候的名字:“你二人带本曲兵卒速去白马,一来,支援傅、荀两司马,二来,告诉他两人:不管去援白马的东郡贼到底有多少人,五千也好,三千也罢,我不要求他俩求胜,但至少给我顶住两天。至迟后天,我必遣军援之。”
被点名的两个军候应诺,转身出帐,自归本营召集本曲兵马,前去白马。
帅帐内,皇甫嵩又点了两个校尉的名字:“你二人各带本部,我再拨给你们一千五百人,合计五千人,留在韦乡,多打旗号,装出主力尚在的样子。”
这两个校尉接令。其中一个迟疑了下,问道:“将军,你令我二人‘留在韦乡,多打旗号,装出主力尚在的样子’,此话何意也?难道将军你要……。”
皇甫嵩笑道:“不错,我要带余下的主力急取濮阳!”
“急取濮阳?”帐中诸将大惊,那个校尉急声说道,“将军,濮阳城坚,就算卜己真的派了两路八千人出城,城中至少还有万余人。我军现在韦乡的兵马不到两万人,将军先遣两曲去白马,又留下五千人守韦乡,那么能带走的最多只有万人,以万人取濮阳,恐怕难以猝克!若不能猝克之,那么贼兵这两路出城的兵马必回返驰援濮阳,待到那时,将军将要腹背受敌!”
皇甫嵩大笑,说道:“有卿等在,我怎会腹背受敌?”
“将军的意思是,来我韦乡的贼兵如果有意返程、援救濮阳的话,我等便带兵出营,从后击之?”
“不止如此。今晚我就悄悄的带兵出营,抄小路奔去濮阳。来我韦乡的这路贼兵行军甚慢,计算路程,大概明早他们能抵达我韦乡营外。待他们至后,你们即分兵出战,务必要把他们缠住。”
听到此处,帐中诸将里有心思敏捷的,猜出了皇甫嵩的意图,又惊又喜,说道:“将军莫不是想?”
“然也,荀司马在颍川两度用‘伪为贼之溃兵计’赚开了襄城、郏两县的城门,我等今不妨借用其计,亦用此来骗开濮阳的城门。”
“只恐卜己不会上当。”
皇甫嵩一笑,说道:“卜己尽收jīng兵,聚於三地:濮阳、白马、韦乡,妄图成鼎足之势,以抗我王师,而荀司马入东郡,一战克复韦乡,现又与傅司马合兵击白马,白马一下,濮阳就等同孤城。卜己定早已心慌意乱,要不然,他也不会使出这‘小儿伎俩’,故弄玄虚,分兵两路出城。诸君请试想:先丢韦乡,白马又被围,濮阳城中又先后派了两路兵马出城,城中兵力短缺,他正心慌意乱,忽闻城外仓皇逃回一支自家的溃兵,会是何种反应?”
诸将齐声说道:“必开城门接纳。”
“正是。所以说:只要你等留在韦乡的将士能把他遣出来我韦乡的贼兵牢牢困住,不放出一人逃走,我便可诈作贼之溃兵,骗开濮阳城门!”
诸将齐声说道:“诺!”
……
皇甫嵩派去支援荀贞、傅燮的两个军候带本曲人马到了白马城外,入中军帐内见到傅燮、荀贞,转述了皇甫嵩的将令。韦乡距白马较近,濮阳距白马较远。这两个军候率部到时,傅燮、荀贞刚刚接到军报,说来援白马的东郡黄巾兵已经入了白马县界,距汉兵营只有十里地了。
听完皇甫嵩的将领,傅燮、荀贞对视一眼,傅燮蹙眉说道:“来援白马之贼兵号称三千,但据斥候远望观察,人数远不止三千,从其队列的长度来看,估计得有四千来人。外有四千来援之贼,内有五千白马之贼,我部只有五千人,若是硬打,恐怕会顾此失彼。”
顾此失彼的意思就是:如果全力对付来援的东郡黄巾,那么势必就将围不住白马城中的韩立部,如果全力来围白马,那么势必就将挡不住来援的黄巾兵。
戏志才低头沉思了会儿,抬起头,展眉而笑,说道:“皇甫将军这是想‘正奇兼用’啊。”
傅燮问道:“此话怎讲?”
“皇甫将军现统兵近两万,而只派了两个曲来援我部,这说明什么?贼遣了两路人马出城,这说明他想带主力先全力歼灭贼之一路,然后再来歼灭这一路。故此,他与两位司马相约:令两位坚守两天,说他两天后必会遣军来援啊!”
荀攸点头说道:“卜己遣两路贼兵出城,一路号称五千,一路号称三千,从表面上看‘奇妙莫测’,不知其虚实,然究其根本,此计却只见有‘奇’,不见有‘正’。没有了‘正’,‘奇’就好比是无根之木,不堪一击。志才所言不错,皇甫将军必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想正奇兼用,以我部为正,挡住九千贼兵,以主力为奇,先用全力快速地歼灭另外一路贼兵。”
戏志才、荀攸虽然聪明多智,毕竟不是“神机妙算”,他们的这番猜测只猜中了一半,猜中了皇甫嵩的确是想“正奇兼用”,也猜中了皇甫嵩的确想以荀贞、傅燮为“正”,让他俩暂时挡住这九千东郡黄巾,却没有猜到皇甫嵩根本就没想着去歼灭另一路黄巾兵,皇甫嵩真正的“奇”是想趁机骗开濮阳城门。
傅燮说道:“虽然如此,但我部只五千人,我只恐不能完成皇甫将军的将令啊!”
傅燮虽比荀贞位高,但论起硬仗却没有荀贞打的多,说实话,仗打到现在,荀贞对自己已是颇为自信了,区区四千黄巾兵,他压根没放到眼里,笑道:“司马不必心忧。皇甫将军与你我约:我等只需坚守两rì,他便遣兵来援;我也愿与司马约:在这两天里,司马只管监视城中韩立就是,至於城外的来援贼兵,我只需千人就足能使其丧胆,不敢近我营垒半步!”说着话,伸出手,与傅燮击掌为约。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豪气,傅燮知他过往的战绩,倒也不觉得他口出狂言,反而甚是为之叹服,说道:“便如司马约!”
……
就像皇甫嵩的分析,也如荀攸、戏志才的看法,卜己、李骧的这条计策看似奇妙,实际上却只占了奇,缺少了正,没有了正的下场就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这天傍晚,来援白马的黄巾兵抵达白马城外,停驻在了汉兵营外五里的地方,不等他们扎寨,荀贞选了jīng锐千人,亲带之出营急击。典韦、刘邓、许仲、陈到、江禽、辛瑷、何仪诸人奋勇争先。辛瑷带骑兵三次冲入黄巾兵的阵中,典韦、刘邓连夺三面黄巾兵小帅的将旗。傅燮率余下数千汉兵列阵城下,严阵以待。韩立登城观战,从将暮至夜半,其间犹豫挣扎了好多次,最终不敢出城,眼睁睁看着荀贞率部把来援的黄巾兵马冲杀了个七零八落。
酣战到夜半,在斩杀了近三百的敌人后,荀贞主动撤兵。经此一战,来援白马的黄巾兵胆气尽丧,虽尚拥众近四千,却连着退了五里地,连着两天不敢出击。
同一时间,皇甫嵩带主力万人悄悄出营,趁着夜sè潜行到濮阳城外。
待夜深后,他从军中挑了数百早前的黄巾降卒,换上黄巾兵的衣服,於三更时装成溃兵的模样,也不打火把,抹黑仓皇奔到濮阳城外,大呼兵败开门。黄巾军的将校们大多出身农家,缺乏必要的军事素养,守门的小帅在看到城外这股自家溃兵的惨状后,大惊失sè,甚至都没有去向卜己通报,当时就打开了城门。这城门打开的竟然如此容易,倒是出乎了皇甫嵩的意料。虽出乎了意料,不耽误他点兵遣将,马上以jīng卒为先,亲率大队在后,趁机冲入了城中。
城中刚派了两路兵马出去,完全没有防备,一夜混战,到天明的时候,汉兵已经控制了全城。计算战果,斩获万余人,只不过却没抓到卜己、李骧,被他俩带了两三千人逃了出去。皇甫嵩只有万人,又是夜袭,事先没有把城池围住,那么多城门也不可能全部都能看牢,被逃走一些也是难免。不过,卜己、李骧虽然逃走,但他们带走的只有几千人,已是不足为虑了。
皇甫嵩没有急着追击卜己,只派了两千人尾追之,留三千人守濮阳,来不及休整,天一亮,就自带余下的五千余人转回韦乡,与留驻韦乡的五千汉兵合力,只用了半天就把刚到韦乡外的这一路东郡黄巾兵给全歼了,两路汉军合兵,共万人,复转去白马。白马城外的黄巾援兵已经获知了濮阳失陷的消息,军心大乱,进退失据,皇甫嵩率军到后,又与荀贞合力,一战破之。三路合兵,万五千人围击白马。韩立投降。
想当时皇甫嵩初到东郡,卜己还打算持久战,想拖到皇甫嵩缺粮,让他自己撤军,殊未料到,皇甫嵩屯兵韦乡不动是不动,这一旦动起来却比荀贞攻复韦乡还来的迅捷,前后只用了一天多就把濮阳、白马两城攻下,先后斩获近两万人。
韩立投降后,傅燮奉令率部入城暂驻、看管俘虏,荀贞归还皇甫嵩麾下,一入皇甫嵩帐中,他即心服口服地拜倒:“贞少学兵法,自以为知兵,今见将军用兵,方知何为兵家!将军今取东郡一战,不动如山、侵略如火。以此山火焚其贼兵,即便贼有百万,又何忧耶?”
126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一)
)以此山火焚彼贼兵,即便贼有百万,又何忧耶?”皇甫嵩抚须笑道:”汝南贼说:'汉军有二虎,孙、荀两司马'。卿随我转战三郡,功常冠三军,今克定东郡,卿功又第一,先取韦乡,再克白马。卿何其谦也。”叫荀贞起身,笑对他道,”来,贞之,我给介绍一位东郡名士。”
皇甫嵩的榻畔坐了一人,年约六旬,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皇甫嵩介绍说道:”这位便是燕县王公。”燕县是东郡最西边的一个县,临陈留郡,在白马县的西北边。相比汝南、颍川,东郡一则辖县少,二则文化底蕴也不如之,故此名士不多,有名的门阀士族也少,燕县王氏是其中一个。荀贞心道:“燕县王公?”瞧这个老者六十来岁,心道,“王氏乃燕县冠族,其族中最出名的有两个人,一个叫王从,乃是王氏的家长,一个叫王环,乃是王从之子。观此老者年岁,必是王从无疑了。”当下行礼,说道,“小子荀贞,拜见王公。”这老者忙叫他起身,笑道:“我适才听将军说:荀君从军征战,常为王师先发,攻伐战取,无往不克,今早已名震豫、兖两州。年纪轻轻就建立了如此的功勋,子曰:‘后生可畏’。”笑对皇甫嵩说道,“今见荀君,乃惭愧我之老朽无能。”皇甫嵩微微一笑,叫荀贞入席坐下。交谈几句,这老者果然便是燕县王从。
士族之中,有很多都是父子齐名、兄弟齐名的,比如荀贞的岳家,陈寔与他的两个儿子陈纪、陈谌齐名州郡,号为“三君”,又比如荀贞族里,荀爽兄弟八人号为“八龙”。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是因为“知识的垄断”,士族大多世代传习儒学,父传子、子再传子,代代相传,称为“家学”,有这样一个优良的先天条件,就算是中人之资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相比那些没有“家学”的寒士们自然就更容易出现人才,另一个则是因为“舆论的垄断”,花花轿子人抬人,士族之间彼此吹捧,你夸赞我家的子弟,我夸赞你家的子弟。两者结合,就出现了士族里多有父子、兄弟齐名的现象。
这个燕县王氏也是如此,王从与他的儿子王环并有名於郡中。王从年轻的时候也曾出仕,从郡吏做起,最高任过大县的令,当过千石的官,转任三县,后见升迁无望,便辞官归家,专心教子。他教子的成果很好,王环今年不到四十,已然青出於蓝,先是仗着其父的荫庇,二十多岁时出仕郡中,先为督邮,继被擢为郡功曹,接着又被任为郡上计掾,举孝廉,五年前进京“上计”,上计就是向朝中汇报当地的经济情况和财政收支基本情况,为国家编制财政预算提供依据,因为表现杰出,被留在朝中,拜为“郎”,一为郎官,身价便大不同,而在众多的郎官中,“孝廉郎”,也即由孝廉而被拜为郎的,更是其中的翘楚,打个比方就好比是后世的状元、探花郎,很快就出为大县之令,他也确实是个人才,在任上政绩显著,前年被擢为荆州一个小郡的太守,已是两千石的高官了。——通过进京上计而一跃龙门是两汉常见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升迁的正途,颍川上计吏郭图就一直希望能被朝中留用,只是可能他机会不到,虽然连着好几年进京上计了,却一直没有能被公府相中。
荀贞来找皇甫嵩,不是专门来拍马屁,而是有事情的,和王从、皇甫嵩对谈了一会儿,王从看出他似心中有事,很识趣,笑道:“今濮阳、白马虽下,卜己仍未被擒显戮,我就不多打搅了。将军,荀君,告辞了。”卜己起兵后,王从聚集了数百的族人、宾客、徒附,坚守自家在乡下的庄园坞壁,虽不足以建立功勋,但却也保住了王氏一族。荀贞带汉兵入郡之当时,他就听说了,不过因为皇甫嵩当时还未到,所以他没有来,又在听说皇甫嵩带数万jīng兵至后,他马上带着自己的私兵,也就是那数百的族人宾客前来,本是想趁机立些功劳,不过却没料到皇甫嵩获胜的如此快捷,所以却是来晚了一步。对他的来意,皇甫嵩是清清楚楚,当下笑道:“王公既然来了,也不必急着走。公名重东郡,若是愿意,可且留在军中,待rì后平定了东郡之后,还得借助公之名望安抚百姓啊。”
皇甫嵩如此善解人意,王从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痛快地答应了。
送王从出了帅帐,荀贞与皇甫嵩转回帐中。荀贞心道:“要说起来,皇甫将军乃是将门出身,但他对士子们却实在是十分厚待啊!尤为难得的是,他如今贵为左中郎将,持节,掌数万步骑,转战数郡,战无不胜,攻杀的黄巾兵数十万计,却仍然毫无跋扈骄横之sè,在面对士族时仍是‘礼贤下士’,不但对名闻天下的士子、士族如此,甚至在只是有名於一郡的小士族面前也是如此,难得难得啊!”
皇甫嵩归入榻上,示意荀贞也坐下,笑说道:“贞之,连rì鏖战,你部不曾得歇。数rì前,你更亲带部卒与来援白马的黄巾贼激战至半夜,由酉至亥,连夺贼三面将旗,斩杀数百,使城中贼韩立不敢出城,使援贼数千人退兵五里。正是因为你与南容(傅燮)牵制住了白马城内城外的这近万贼兵,我才能从容取下濮阳。这些天,你辛苦了,我不是叫你在营里好好歇歇么??怎么却又跑来我这儿了?”他对荀贞是越看越喜欢。
他最初重用荀贞,一是因为荀贞守住阳翟、迫使波才等空有十万兵马却只能龟缩颍川郡南,另一个则是因为荀贞的出身,颍yīn荀氏。荀氏和燕县王氏可不一样。王氏只是一郡士族,荀氏乃是天下名族。他虽与荀氏没多少交情,但荀氏的子弟他肯定是要照顾的。不过慢慢的,他对荀贞的喜爱却就与荀贞的出身没多大的关系了,他更喜欢的荀贞的勇敢、多谋与谦虚守礼,就像在围击西华时,他对身边诸人的感叹:“将来定边讨贼安汉室者,此子乎?”两汉数百年,边患不断,前汉是匈奴,本朝是羌人,要想安定边疆,不使百姓受害,必须有名将镇守不可,他对荀贞的未来抱有很大的期待。
荀贞跪坐席上,腰杆挺得笔直,手放在膝上,目光微微向下,落在皇甫嵩的胸上,恭谨地说道:“适才王公说‘今濮阳、白马虽下,卜己仍未被擒显戮’。将军,贞正是为此而来。”
皇甫嵩说道:“噢?”
荀贞说道:“卜己乃东郡黄巾渠帅,他一rì不被擒,这东郡就一rì不算平定。我拷问了一些俘虏里的小帅,卜己在多年前就拜入了张角门下,是张角的大弟子之一,在东郡颇有些名望,当rì他造乱,登高一呼,从者数万。我等虽击克、歼灭了他的主力,却被他逃走了,若不及早把他抓住,一旦被他逃到河对岸去,恐怕会死灰复燃。”
皇甫嵩点了点头,笑道:“怎么?你是来请缨的么?”荀贞离席拜倒,说道:“贞请将军令,追击卜己。”皇甫嵩说道:“自入东郡以来,你几乎无rì不战,部卒难道不疲惫么?你还能再战?”荀贞说道:“‘宜将剩勇追穷寇’。贞部虽连战多rì,却尚有剩勇,且将军连复濮阳、白马两县,歼灭东郡贼数万,眼看东郡克复在望,士气振奋。卜己所带不过数千人罢了,不需将军增兵,只贞之本部就足能将之击灭,最多三天,贞定能把他擒获,带到将军帐中。”这若是孙坚请战,必是慷慨激昂,而荀贞却是语调平缓,相比平时,只是多了几分坚定。这几分坚定,也可以看做是他的自信。
皇甫嵩心道:“真荀家rǔ虎!”说道,“好!你既有这等信心,我岂能不成全?”
荀贞说是不需增兵,皇甫嵩却也不能真的一个兵马都不给他,当下拨了五千三河骑士与之,与他本部合兵,共近八千步骑。在营中又休整了一夜,次rì一早,荀贞带部出营。
127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二)
皇甫嵩夜取濮阳,卜己、李骧带着两千多人仓皇出逃,濮阳北边数里外便是黄河,他们没有准备,是仓皇夜遁,没有船只渡河,因而便沿河向东北,在荀贞向皇甫嵩请战的时候,他们刚过了秦亭。【,吾读小说网秦亭属范县,《chūn秋?庄公三十一年》记:“筑台於秦”,这个“秦”便是今之秦亭。鲁庄公三十一年至今已有近八百年了,庄公所筑之台早已不见,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卜己是农家出身,不知书,自是不知在数百年前此地曾有一个庄公所筑之台。从城破到现在,一天一夜了,他与李骧逃出城后,因为惧怕被汉兵追上,根本就没有休息过,逃到这里,他骑的有马,倒是还能坚持,可部众们多是步卒,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在在此暂歇。一天一夜没合眼,没吃饭,黄巾兵卒们早就疲惫不堪,又饿又困,许多人倒下来就睡着了。卜己却毫无睡意,他一边令人去点算人头,一边与李骧驱马到了黄河岸边。秦亭就在黄河边儿上,相距不过是一两里地。
黄河滔滔,滚滚东去。卜己与李骧两骑立在河边堤上,远望高天宽河,水气扑面弥漫,河水汹涌奔流之音如滚滚的雷声,只见河水奔腾如龙,浩浩荡荡,rì夜不息,不见其首,不知从何处来,亦不见其尾,不知往何处去,顿觉人之渺小。
自古以来,黄河常有水患,只东郡一地在两汉期间就发生过多次的水患。前汉武帝元光三年,“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武帝因令臣吏治河,先用汲黯、郑当时,未能成功,又用汲仁、郭昌,费时多年方才功成,但也只保住了八十多年未曾再有黄河水患而已。成帝建始四年,河又决,决馆陶及东郡金堤,洪水“泛溢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又到本朝明帝年间,明帝用乐浪郡(今朝鲜平壤西)人王景治河,发卒数十万,用时一年,耗钱百余亿,修堤千余里,这才算是治住了黄河之水患,从此之后直到三国很少再有黄河决堤的情况出现了。王景所筑之堤非常坚固。堤岸沿用了过去的名字,仍旧名为“金堤”,取“固若金汤”之意,尽是用大石筑成。
卜己向左右望去,只见这河水苍茫不见首尾,又向对面的堤岸望去,因为相距太远,看不清楚,只见那迤逦绵延的堤岸亦不见前后,与南边的这道堤岸夹河对峙,仿佛两道坚固的栅栏,把这如虬龙的河水牢牢地困在了其中。他望之良久,心cháo起伏不定。
李骧和卜己都是本郡人,对这条黄河早就看惯的了,他年纪轻,又是轻侠出身,并非太平道的信徒,不了解卜己此时的心态,他满心中只充满着战败的沮丧和惶恐,见卜己久久不言声,他以为卜己是在发愁粮秣和在想渡河的办法,他们这两千多人夜遁逃走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带什么辎重,兵卒基本没有带粮食。
他说道:“卜帅,再顺河往前数十里便是东阿,吾等虽然兵败,尚有数千之众,待至东阿城下,一拥而上,定能克城。我闻东阿城中多谷米。有了谷米,再搜集些船只,吾等便可渡河北上。卜帅在郡北诸县留的各有兵马,召集一处,可得四五千人。有了这四五千人,又有粮秣,或不足与皇甫嵩再战,但西去冀州,或东去济北等郡国却是足可以了!”
他说“待至东阿城下,一拥而上,定能克城”,之所以这么说,却是因为东阿并不在东郡黄巾的手中。东郡共有十五城,这十五座县城泰半都被东郡黄巾占据了,只有寥寥两三城没被他们占据,东阿是其中一个。东阿得以保全,全是因一人之功。此人便是东阿县人程立,字仲德。卜己振臂一呼,东郡各县响应,东阿县丞王度是太平道信众,亦聚众造反,东阿令逾城逃走,县中吏民负老幼也纷纷出逃。王度在烧了仓库后,发现县中几乎没什么人了,认为空城难守,因带着造反的黄巾信徒们出了城,停驻城外,等待卜己。程昱便趁机说动县中大姓薛氏,两下合力,用计夺回了东阿县城,并击败了返回来试图再夺城池的王度。东阿由此得全。李骧倒是也听过程立之名,知此人高八尺余,美须髯,是东阿的一个名人,不过却没把他放在眼里。
卜己顾望黄河,心中怅然,举鞭遥指对岸的河堤,说道:“河从天上来,奔腾如龙,却奈何被此金堤困锁,不得遂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李骧,说道,“大贤良师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当我等起兵之初,无往不克,席卷天下,现在却为何屡战屡败?先丢了颍川,又丢了汝南,我亦未能保住东郡。这却是为什么呢?”
李骧呆了一呆,心道:“卜帅莫不是想治我的罪么?”卜己之落败,究其根本,却是因李骧所献之计。正是因为李骧献了一个“分兵出城之计”,这才使得皇甫嵩有机可趁,将他们各个击破,一鼓作气,收复了濮阳、白马。他心中忐忑,偷觑卜己面sè,却见卜己眉头紧蹙,神sè低沉,满腹心事的样子。他想道:“看着又不像是要治我的罪?”略微松了口气,说道,“皇甫嵩一时侥幸,卜帅何必忧虑?卜帅不是常对我等说:大贤良师统兵百万,龙踞冀州,不rì就将南下直取洛阳了么?我等虽暂时落败,但只要打下东阿就可投奔大贤良师去了!待到那时,有神兵相助,小小的皇甫嵩算得甚么?”
卜己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甚么?”
“我等黔首rì夜辛劳,不得一餐之饱,无立锥之地,而那些豪族大姓却世代富贵,锦衣玉食,驱使我等如犬马。这‘苍天’既然如此不公,我等自就应该把它打破!大贤良师也说了‘黄天当立’。颍川、汝南起兵之初皆有十万之众,我郡人少,也有数万,皇甫嵩只有几万人,却怎么就连战连胜?我等怎么就连战连败?难道说是这苍天的气候还未尽么?……,不,苍天的气候肯定是尽了!大贤良师不会说错的。可却又为何……?”
卜己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这苍天很不公,他只知道大贤良师的话不会错,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波才、彭脱接连战败身死,他今也大败而逃。坚信的东西与残酷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使得他有些语无伦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望着这黄河滚滚去,如虬龙之势,却被迫锁在堤岸之间。他又望向天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沉默无声。恍惚间,这天空仿佛是汉室的化身,这黄河是他们太平道的化身,而这堤岸自就是皇甫嵩所带之汉兵了。
天压大地,虬龙困锁,不得翻腾转身。这天,这龙,这堤。他忽想长啸,只觉胸腹中有一股气,似是不甘,又似是不平,又好像是愤怒,又似乎是狂躁,而最终,他仰望着这无边无垠的天空,在这压抑沉重的天空下,这股气却变成了无力。他奋力抽出佩剑,想要指向天空,这剑却似有千钧之重,最终徒然地松开了手,利剑落到马下。他从马上滚落,跪在河边,向着西方的冀州方向,抢地叩头,痛声大哭,高叫道:“大贤良师,大贤良师!”
卜己的失声痛哭吓了李骧一跳。卜己复杂的心路,李骧完全不知。他瞧着跪在地上的卜己,心道:“便算是战败,大丈夫又岂能落泪痛哭?”他是轻侠出身,讲究的是尚气轻死,死则死矣,面子却是绝不能丢的,顿时有些看不起卜己,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下马,去扶卜己。
卜己向冀州而跪,恸哭高叫。数万跟随他的东郡子弟亡在战场之上,数万不甘心世代被奴役的东郡黄巾信徒死在汉兵的刀下。数十万想要反抗苍天不公的子弟们、信众们的鲜血染红了颍川、汝南、东郡的土地。他们的冤魂不散,此时此刻,东郡的、汝南的、颍川的,数十万个不甘死去的冤魂好像都盘绕在他的头顶。这苍天或许气数仍未尽,这“太平世界”或许现在还来不了,但,“我们早晚能建起黄天,我们能早晚能立下太平”!
他本有建功立业之心,而现在却完全不再去想做一个开国功侯,他只想到了数十万战死疆场的黄巾信众,他只想到了数百万、数千万和他早前一样被富贵者奴役、驱使的黔首百姓。这黄天、这太平早晚要立!这次不行,下次!下次不行,再下次!
他坚定了心态,不再无力,不再迷茫,不再愤怒。没等李骧搀扶,他就跳起身来,弯腰捡起落在马下的利剑,小心地擦拭去沾在剑身上的泥土,将之插回剑鞘。
离开河边时,他又回望了这河、这堤和这天。凭什么富贵者代代居人上,凭什么劳动者代代居人下?凭什么他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却能代代奢华靡费,作威作福,凭什么我们rì夜劳作、冬夏不息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心道:“是的,大贤良师没有错。这苍天早晚要死,这黄天早晚要立!”他扬鞭打马,带着莫名其妙的李骧离开了岸边。
随他逃出来的本有两千多兵卒,经过清点,现还跟着他的不到两千人,其余的近千人有的是走散了,有的是悄悄偷走了。从周近的乡亭里抢来了一些粮食,众人饱餐一顿,歇息了一个时辰,卜己带着他们直击东阿。次晨,抵达东阿城外,东阿城厚而高,程立多智,连攻两次不能克城。斥候来报:“荀贼统步骑万人追击而来,现距我部不到二十里。”
前有坚城,后有追兵。为避免两线作战之不利,卜己离开东阿,退兵至东阿城西十余里外的仓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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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三)
听了斥候的汇报后,荀贞对诸将说道:“卜己已走投无路。他逃出濮阳时带了两三千人,现在只剩下了两千不到,缺粮无船,前有大河,进退无路,此瓮中之鳖也,灭之不难,唯一可虑者:是需得避免他抛弃贼兵,带亲信心腹渡河北上。”
仓亭临黄河,在没有提早准备的情况下,一千多人是万难渡河的,但如果人数少点,百十人,随便掠些船只,渡河却是不难,所以需要防备卜己抛下部队北逃,当下荀贞点派刘邓、典韦、辛瑷:“你三人带本曲人马急行,现在就去仓亭,务必要占住渡口,把卜己困住。如果卜己果然渡河北遁,那么你们就也追过去,绝不能再放他逃掉。”
黄河从东郡横流而过,濮阳、白马、东阿等县在河南,其余诸县在河北,如果被卜己逃去河北,中间有黄河相隔,皇甫嵩数万军队想要过河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足够卜己召集他留在郡北诸县里的驻守部队,合在一起约有四五千人,如再裹挟些丁壮,聚拢万人也不是不可能的,聚拢万人,足可坚守一城,那么少说也还得再有一次攻城之战,虽然肯定是能攻下来的,可一来耽误了时间,二来汉兵也会出现无谓的伤亡,所以,为了避免这些情况,最好还是把卜己拦下,不让他渡河。辛瑷所部乃是骑兵,速度快,典韦、刘邓都是骁将,其部众也都是荀贞麾下最jīng锐敢战的兵卒,所以派遣他们三人带部先行。
荀贞顿了顿,目光在他三人脸上一一落过,又说道:“你三人以玉郎为主,老典、阿邓为辅。”三人都是曲长军候,地位相当,需得选出一个做主的,辛氏与荀氏是亲族,用辛瑷为主将,刘邓、典韦都没有异议。三人接令,马上返回本部,带着本曲人马脱离了大部队,奔去仓亭。
辛瑷、典韦、刘邓三曲合兵有数百步骑,或许不足以击败卜己,但占住渡口却应是绰绰有余了。不过结果却是出乎了荀贞的意料,他带部缓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在距仓亭尚有十余里之时,数骑从仓亭方向奔来,却是辛瑷派来报讯的信使:“报,司马,我部大破贼兵!”
荀贞闻言大喜,没想到辛瑷、典韦、刘邓三人只凭数百步骑就击败了卜己的近两千人马,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足为奇,卜己部的人马乃是败兵,士气低落,先前打东阿,又连攻两次不克,兵卒疲惫,兼之缺粮,而辛瑷、刘邓、典韦所带之人马却为大胜之军,且又俱为荀贞部的勇士,更重要的是还有辛瑷麾下的两百骑士,以此击之,大破卜己部也是正常。
荀贞问道:“卜己可抓住了?”这信使说道:“被刘君生擒了。”不用说,这必是刘邓又身先士卒,於阵中生擒了卜己。荀贞喜笑颜开,笑对随行左右的荀攸、戏志才说道:“今卜己被抓,东郡算是平定了啊!”荀攸、戏志才也很高兴,戏志才笑道:“恭喜你了,贞之。生擒卜己,这可是大功一件。”卜己是东郡黄巾的渠帅,地位与颍川波才、汝南彭脱相当,虽然东郡黄巾不及颍川、汝南的黄巾兵多,可能把卜己生擒,确是当之无愧的一件大功。
荀贞回顾自颍川守阳翟以来的历战,舞阳破敌、西华破敌、今又生擒卜己。
他自忖心道:“因守阳翟有功,皇甫将军上表朝中,把我从百石郡兵曹掾擢为了佐军司马。汝南斩刘辟、降何仪,收复十余县,今又破韦乡、克白马、生擒波才,这两份功劳加在一起,两千石或不可能,然被召入朝中拜为郎、又或被任为一大县的千石令应是足矣。”
县令(长)依县之大小、民之多寡、地之富贫分几个层次,最低四百石,其次六百石,最高千石。纯以荀贞眼下的功劳来说,被擢为千石令,又或被拜为郎当然是问题不大,但前提却是:朝中无人作梗,要知,张直可就是因他而死的。现在征战尚未结束,考虑这个问题有点嫌早,而且荀贞在朝中也没有靠山,就算考虑也是无用。所以,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眼下,笑对戏志才说道:“就算是大功,也全是靠了志才你和公达的智谋与诸君的勇武敢战啊。”说完,令来报讯的这几个信使,“尔等不要停了,速去白马,将此讯报与将军知晓。”这几个信使接令,打马绕过行军的部队,径去白马报讯。
荀贞扬起马鞭,指向前路,与左右诸将说道:“加快前行!”十几里地很快就到,辛瑷、刘邓、典韦迎接於道上。荀贞下马,快步走上去,握了握辛瑷的手,复又握了握刘邓、典韦之手,笑道:“你们只有数百步骑,怎么击败的近两千贼兵?”说着话,眼往他三人身后看去,在他三人身后,有两人被五花大绑,在数十个甲士的监押下跪在地上。
辛瑷转身,指着这两人说道:“司马,这两人便是卜己和李骧。”
荀贞打眼细看,见这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粗衣露髻,满面血污,腿臂负伤,此人正昂头怒视荀贞,另一个二十多岁,膀大腰圆,大概之前穿的铠甲被汉兵扒下来了,露着**的上身,肌隆如虬,此时正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等候荀贞发落。
荀贞当下了然,心道:“这乡农模样之人必就是卜己。”问过辛瑷之后,果然错。
荀贞认出卜己不是因为卜己的打扮。老实说,看到卜己这副打扮,荀贞是吃了一惊的,黄巾军的渠帅、小帅,他见得多了,没有一个像卜己这般寒酸朴素、依旧保持着农人打扮,粗麻衣服不说,连帻巾都没裹,只扎了个发髻,扔到人堆里,谁也不会注意到。就荀贞所见的那些黄巾渠帅、小帅大多是玉带丝衣,便算是比较朴素的也皆是锦服亮铠,哪里有像卜己这样的?他之所以认出此人是卜己,却是因为卜己虽然被擒,怒目之下,却自有威势。
他本就同情黄巾军起义,今见到卜己这般打扮,顿时眼前一亮,心道:“较之那些起兵后就忘了本分,丝衣锦服、傅粉香囊的渠帅、小帅,这个卜己却是质朴。”不觉起了爱才之意。
荀贞刚才问辛瑷等是怎么破敌的,刘邓在边儿上笑道:“贼虽千余,但不堪一击,我等率部到后,先分兵抢下了渡口,然后玉郎率骑兵分散两翼,我与典韦则率步卒疾击其中阵,只冲了一阵就把他们击溃了。破贼不足提,倒是这卜己与李骧值得一说。”
荀贞打量着卜己、李骧,问道:“有何值得一说?”
刘邓笑道:“这李骧有些勇力,拿下他费了些功夫。还有这卜己,贼兵败后,他的亲兵们护着他拼死杀到岸边,他们早在河边备下了几艘船只,谁知这卜己却是不肯渡河北上,反复又杀将回来,因此被擒。”
荀贞心道:“到了岸边却不渡河。咦,此人虽是个乡农,却有霸王之风。”饶有兴趣地问卜己,“你既逃到了岸边,为何不乘船渡走?”
卜己怒视荀贞,骂道:“你就是荀贼?今乃公兵败被擒,死不足惜,大贤良师早晚会为我等报仇!”刘邓、典韦大怒,两人上前,刘邓一脚把卜己踢翻,典韦抽出短剑,横在他的脖上,恶狠狠道:“好个贼子,败军之贼还敢如此嘴硬!”一手捏住他的嘴,迫其张开,另一手提剑对准他的口中,作势要往里刺。
荀贞制止了他,大度地笑道:“他战败被擒,难免胸有怨气,便让他骂上两句,又能如何?反正也不会掉一块肉嘛。”吩咐典韦、刘邓,“扶他起来。”待典韦、刘邓将之扶起,再又问道:“你既逃到岸边,为何不肯北渡?是自知罪孽深重,故此无颜见郡北父老么?”
卜己不识字,不读书,不知“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典故,不过却也听懂了荀贞的话,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说道:“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是尔等汉贼!杀我道众,与我太平为敌,迟早要遭天谴!……,无颜见郡北父老,我的确是无颜见郡北父老!”
荀贞对他骂人的前半句毫不介意,只当没听见,问他后半句的意思:“为何无颜见?”
卜己说道:“从我起兵者大半是郡北我道子弟,我告诉他们这不公的苍天已死,我说黄天将立,而今却才杀尽了豺狼,又来了狐狸!我郡北父老何其苦!何其苦!”他双目含泪,仰望苍天,痛呼怆然,“天,天!若卜己一死能换来太平世界,卜己愿死,卜己愿死!”拼力挣扎,想要挣脱典韦、刘邓,红着眼大骂荀贞,“只可惜我数万东郡弟子战死疆场,只可惜我数十万东郡黔首又要遭鼠辈兵灾。竖子!便是乃公变身为鬼也绝不放过你!”
荀攸、戏志才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荀贞站着没动,听了他的这番痛号诅咒,非但没有生气发怒,反而更起了爱才之心,不但更起了爱才之心,更有了些怜悯之意。这是个有理想、有志向的人,只可惜空有理想和志向却没有方向,没有找到实现他理想和志向的正确道路。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叫站在后边的何仪上来,笑对卜己说道:“你可认得他?”卜己不认识何仪。荀贞介绍说道:“此乃汝南何仪。”卜己骂道:“叛贼!”何仪面sè一红,颇是羞愧。
荀贞说道:“尔等作乱以来,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十室五空,我转战三郡,沿途所见,道有死尸,野露白骨,良田无人耕种,麦苗尽被踏毁。你说苍天不公,所以你要立黄天,难道你的黄天就是这样的一个天么?难道你想给天下百姓的就是这样一个‘太平’么?”
荀贞说的是事实,卜己也知道,他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毕竟他本xìng质朴,不是个狡辩无耻之人。
荀贞说道:“所以我说尔等罪孽深重,何仪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你怎能说他是叛贼?”何仪听了荀贞这话,腰杆挺了起来。荀贞接着对卜己说道:“你刚才说你无颜见郡北父老,可见你是个知荣辱之人。既知荣辱,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愿降我么?”
卜己被强迫着跪趴在地上,手抓着泥土,奋力昂着头盯着荀贞看了多时,说道:“愿降将军。”荀贞令刘邓、典韦:“放开他。”亲自上前,yù扶他起身,卜己一跃跳起,猛地扑了过来!
129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四)
荀贞亲自上前,yù扶卜己起身,卜己一跃跳起,猛得扑了过来!这时,荀贞离他只有一两步远,亏得久经沙场,反应敏捷,疾退了几步,方才闪避开来。许仲从荀贞的身后冲出,抬脚把卜己踹得趔趄后退,抽刀在手。荀贞叫道:“且慢!”话说得却是晚了,杀死卜己的不是许仲,而是刘邓。在听到荀贞的叫声后,许仲已经收了手,只是拿刀指着卜己,刘邓却是勃然大怒,跃步上前,抽剑在手,先是勒住卜己的脖子,接着把剑由后刺入卜己的腰中,刺入、拔出,刺入、拔出,眨眼间连刺了四五剑。卜己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反手去捂腰上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的麻衣,顺着腿流到地上,他只觉力气从身上渐渐消失,眼前发黑,站立不稳,刘邓松开手,放任他跪倒在地,虽然跪倒了,神智已经模糊,他却仍然试图坚持着挺直腰杆,并睁大了眼,去寻找对面荀贞的身影,但这都是无用功了,“轰然”一声,他栽倒在地。
“唉,唉。”
荀贞看着卜己倒下,又为刚才后怕,又觉得可惜,走到卜己的尸体边儿上,蹲下来,想帮他把眼睛闭上,连抚了两下他的眼帘,却都没能成功,顺着他虽仍睁着却已失神的双眼,荀贞仰脸向上望去,苍天无语,白云朵朵。“这是何必呢?”荀贞低头看了会儿卜己的遗容,站起身,吩咐说道,“厚葬。”若放在千余年后,卜己可能会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可能会实现他“耕者有其田”的理想,但在眼下这个时代,他却注定是一个悲剧。
本章节 雄霸 手打)”
荀贞同情黄巾军,同情卜己,故此从感情出发想要厚葬他,给他一个身后之荣,戏志才对黄巾军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从利益出发劝阻他。荀贞默然片刻,又低头看了卜己的遗容多时,说道:“志才所言甚是,是我糊涂了。来人,取下他的首级,呈给皇甫将军。”不忍看卜己死后又被砍下脑袋,他转身就要离开,听见典韦问道:“荀君,这李骧怎么办?”
“小人愿降!小人愿降!”
从荀贞来后,李骧就没怎么敢抬头,一直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这会儿见卜己被杀,横尸当场,他胆颤心惊,唯恐也被杀了,捣头如蒜,哀声求降。李骧不是太平道信徒,是游侠出身,没有坚贞的信仰,在初被俘虏时,他倒也暗自下过决心:“死则死矣!绝不能丢我东郡男儿的脸面。”可真到死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的勇气不翼而飞了。毕竟,“好生恶死”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先前荀贞有劝降卜己的举动,看起来不像个好杀之人。
荀贞顿了顿脚,回头瞧了眼乞降求饶的李骧,想起刚才刘邓说这李骧有些勇力,兼之见他随行在卜己军中,想来必是东郡黄巾的一个头目,心道:“郡北尚有多县未下,若将此人杀了,恐会激起郡北黄巾的顽抗。”回过身来,问李骧,说道,“你果然愿降?”
“愿降,愿降!”
“你在东郡黄巾里是何职位?”
“小人本非黄巾信徒,是顿丘百姓,卜贼起兵,小人被裹挟入内,因至今rì。卜己喜小人颇有勇力,用小人为贼小帅。”
一个黄巾小帅,不用禀告给皇甫嵩,荀贞自己就能做主留用,当下说道:“你既不是黄巾信徒,又诚心悔改,那么倒是可以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对典韦说道,“老典,就把他补入你的陷阵曲里吧。”典韦应诺,李骧叩头感谢。
辛瑷问道:“我等擒获了近千俘虏,这些俘虏怎么处置?”荀贞感叹卜己之死,对剩余的这些黄巾俘虏无心处置,说道:“选些jīng壮的补入部中,其余的送去给皇甫将军处置。”吩咐完,带着荀攸、戏志才、宣康、李博等转回本部军中。
卜己已死,郡南的战事告一段落,下边该怎么打、该怎么收复郡北,得等皇甫嵩的将令,仓亭临着黄河,不是驻兵之所,留下了辛瑷、刘邓、典韦选拣、押送俘虏,荀贞下令全军转向,先去东阿。行军不过两三里,前头有斥候来报:“有一支人马从东阿来。”东阿是东郡仅有的几个没有被黄巾军占据的县城,荀贞心道:“此必是东阿令闻我击卜己,故遣众来助。”复又前行两里,见前头路上有数百青壮立在道边。
这些青壮里边穿铠甲的不多,大多布衣草鞋,用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有汉军制式的环首刀、戈矛长戟,也有民间百姓用的刀剑。兵器虽然不一,但是这数百人的队列排得甚是整齐。在这支人马的最前边站了三个人。
荀贞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中间之人。第一眼看到这个人,不是因为他站的位置,而是因为他的身高,这个人个子太高了,足有八尺余,是荀贞穿越以来见到的最高大的一个人,粗略估计,差不多折合后世的一米九左右,黑衣高冠,腰上插剑,昂然站立。因为他的个子太高了,衬得立在他左右两边的那两个人如同孩童也似。
荀贞挥手令部队停下,叫戏志才暂时代替他指挥,带着荀攸和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卫催马过去。对面这三个人也徒步向前。
两下在官道上合拢,荀贞下马,行礼问道:“敢问足下大名,可是东阿令遣来的么?”
中间那高个子之人回礼说道:“在下程立,正是奉吾县县君之令来助王师破贼,请教足下?”
此时双方站在一块儿,荀贞才发现跟在程立左右的那两个人个子其实也不低,各约有七尺余,只是因为程立太高了,这才显得他俩矮小。荀贞的身高不低,折合后世大约一米七六、七七这个样子,但仍需得仰视,才能看到程立的长相。先入眼中的是一部胡子,黑亮茂密,嘴不大,鼻很高,两眉如剑,双眼炯炯有神,观其相貌,约有三十来岁,正当壮年。
荀贞心道:“程立,程立?”他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似乎是三国时期一个著名谋士的原名,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回答说道:“在下荀贞,皇甫将军麾下佐军司马。”瞧了瞧程立腰中的佩剑,心道,“我听说这程立本是东阿名士,因为黄巾之乱,东阿县丞王度聚众造反,东阿令逃走,城中无主,他联合县中大户薛氏,夺复东阿,找到县令,遂共守城。……,此人乃是人杰。”绞尽脑汁,扒捡记忆,想要找到此人后来的改名。
程立“噢”了声,说道:“原来足下便是荀rǔ虎!久仰君之威名,今天终得一见。”可能是惊诧荀贞的年轻,上下打量了荀贞几眼,然后给荀贞介绍身边两人,这两人却都是姓薛,料来应是县中薛氏的子弟。
要说起来,这个程立的确如荀贞的评价,是个“人杰”。王度作乱,县令逃走,程立和县中吏民最先也是出城奔逃,逃到县外的东山,后来因见王度无意守城,在烧毁了仓库、抢掠过后出到城外,在城西四五里处驻扎,便乃起意夺回县城,先说服了不舍得抛弃家业的大户薛氏,接着又用计欺骗不愿从他收复城池的吏民,因为畏惧王度兵乱,吏民不肯从他回城,他就对薛氏说:“愚民不可计事。”偷偷派遣了几个骑士在东山上举旗,大呼叫道:“贼已至”,然后带头下山往城里奔去,吏民惶恐惊乱之下,奔走随之,一举把县城收复。收复了县城后,他又找到县令,共同守城,打退了王度的进攻。
这整个过程看起来很简单,但要没有足够的洞察力和勇气,换个普通人,别说成功了,恐怕连为之都是不敢为之的。就不说别的,首先,王度的叛军就在城西几里外,程立可谓是在叛军的眼皮子底下夺回了东阿;其次,当时东郡遍地黄巾,在这样一个大的形势下,程立却毫不畏惧,不但不怕东郡黄巾的报复,而且牢牢地守住了县城。胆、智,缺一不可。
不但有胆,有智,从他对薛氏说的那句话:“愚民不可计事”,也可看出此人的刚傲,并从他用计欺骗百姓回城,也可看出此人狠辣的手段。百姓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回城的,万一他失败了,那这些百姓可以说都是被他骗去送死的。
荀贞说道:“程君与薛氏诸君夺回东阿,使东阿得以保全,保全了一县百姓,功莫大焉。皇甫将军亦知君名,曾对在下夸赞过君之胆勇智谋。足下今又率众来助王师,忠义可嘉。”程立望了望荀贞后边的汉兵,七八千汉兵旌旗林立,战马嘶鸣,虽然是停驻站立,但自有凛冽的杀气扑面。他问道:“荀君从仓亭来,那卜己定是已然被擒了?”
“皇甫将军遣我追击卜己,幸不辱命。”荀贞给程立介绍了荀攸。荀攸比荀贞出名早,荀攸的诸父也比荀贞的长辈有名,程立却是早已闻听过荀攸之名了。荀氏乃天下名族,程立言谈之间,非常客气。说了会儿话,程立说道:“道上非久谈之所,不知荀君这是要往哪里去?”荀贞笑道:“皇甫将军令我歼灭卜己溃军后,便在此地等待听令。我正yù往东阿去。”程立说道:“县中已备下了劳军的酒肉,荀君,请。”
荀贞传下军令,数千汉兵起行,程立等在前引路。荀贞骑在马上,望着前边程立高大的身材,在一众青壮的簇拥之中,如鹤立鸡群,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此人后来改的名字:“程立、程立,可不就是程昱么?”
130 三战尽复东郡地(十五)
程昱,字仲德,本名程立,少时常梦上泰山,双手捧rì,因后来被曹cāo改名为程昱。由他在前边引路,荀贞等率部后从,傍晚时到了东阿城外。
东阿城墙高厚坚固,城外的田里有些光着上身的农人劳作,通往县门的路上时有带剑的行人来往。农人和行人大多是东阿的县民,见到王师来到,或立於田中观望,或闪避道边,见到程立后,这些人都恭敬地行礼,可以看得出来,程立在东阿的民望很高。
只是不知,这民望是他本来就有的,还是因他夺回并守住了东阿而得来的,当然,最大的可能xìng是两者兼有。荀贞心道:“东郡沦陷大半,唯东阿等寥寥数城不失,待皇甫将军与我等平定了东郡后,这程立的名望定会再上一个台阶了。”
全郡多半沦陷,没有失陷的这几个县城基本是黄巾兵从头到尾就没打下过的,只有东阿是先丢失了后又被程立用计夺回,可谓是一枝独秀。程立本就是东郡名士,再经此一役,他的胆智谋略将会为更多的人知晓,其名望自然水涨船高了。
看着前头程立高大的背影,荀贞叹道:“此即所谓时势造英雄是也。”
东阿令带着县中吏员在县外相迎,薛氏的家长薛房等也随从迎接。离城五里,荀贞停下部队,令许仲、刘邓、江禽、何仪等指挥兵卒就地驻扎,带着荀攸、戏志才、宣康、李博等文士并及原中卿、左伯侯等侍卫亲兵继续前行,在县城外见到了东阿令与薛房等人。
东阿令年约四旬,单只观其外表,倒是轩轩然,个头不低,七尺余,印绶带剑,颔下蓄须,像是个昂藏丈夫,谁却能想到,这样一个相貌威武的人却竟在县丞王度作乱后仓皇逾墙走?薛房三十多岁,大腹便便,其貌不扬。
荀贞一边和他俩见礼,一边心中想道:“这个东阿令却是运气好,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yīn德,治下有程立这样一个人,要不然,只他遇乱翻/墙逃走这一条,等到战后怕就难免会落个罪责处分,现在却是不但没有什么罪责了,反而更有了一份守土之功。”
也可能正是出於这个原因,东阿令对程立非常的礼敬,和荀贞说十句话里倒是有八句话都在看程立的脸sè。程立直称不肯随他回城县中的百姓为“愚民”,此时面对堂堂一县之令也只是保持了面子上的礼节,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这个东阿令很是不屑,却是与薛房有说有笑。这也难怪,东阿令空有皮囊,没有才干,自是会被程立这样才高刚傲的人瞧不起。从见到程立起,到想起程立就是程昱,再到此时,荀贞一直在暗暗观察他,把他一路上和现在的表现尽数看在眼里,心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要是换了文若在此,对东阿令的态度定不会这样啊!”荀氏儒学传家,讲究的是上下有序、尊卑守礼,荀彧温润如玉,就算上官是个无用之人,他也不会表现出轻蔑之态。
在县门外说了会儿话,东阿令邀请荀贞、荀攸等人入城。荀贞婉拒了,笑道:“将军令我击灭波才残部后,便就在东阿县外暂驻,以候军令。这城我就不进了。”闻他此言,东阿令、程立、薛房都颇是惊讶,再三邀请,荀贞执意不肯。东阿令瞧了眼程立,程立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强求了。县君,县里不是早就备下了劳军的酒肉么?要不等会儿就直接送到营中吧!”东阿令连声说道:“好,好。”
荀贞一揖作别,自带着荀攸等转回驻营处。程立望着他远去,由衷赞道:“久闻皇甫将军治军严明,军纪森严,果然不假!”
扎营於野外和住宿於县中肯定是不同的,野外的条件艰苦,县里的环境舒适,能做到至城不入的带兵将校可以说是实在不多。荀贞、荀攸、戏志才等转回暂驻处,路上,戏志才忽然嘿然一笑。荀贞问道:“志才,缘何发笑?”
戏志才骑在马上,转头往县门处回望了眼,见东阿令、程立等已然归城,转回首,笑与荀贞说道:“适才你与东阿令、程立、薛房交谈,东阿令唯唯诺诺,时刻看程立面sè,这东阿县的县令倒不似东阿令,而竟是程立了!此人真是恃才而傲。”
荀贞宽容地说道:“有才之士,大多如此。”话虽说得宽容,心中却是惋惜暗叹。在记起程立就是程昱时,他甚是惊喜,也起了招揽之意,但这一路走下来,在暗中细观了程立的言谈举止后,他却不得不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以程立的这份恃才而傲,只凭他一个区区的佐军司马,恐怕是万难将之招揽到自家门下的。
宣康“咦”了一声,指着道边,说道:“那是谁人?”众人转目观之,见前边一两里外,田地边儿上站了一个散发持杖的老妪,正在高叫些什么,田中劳作的农人们听到她的叫声,皆立起身上,很快丢掉手中的农具,纷纷聚拢过去。这老妪叫嚷了几声,转身往县门处行去,她所经过之处,路上的行人也都跟了上来,不多时,在她后边就聚集了数十人。一行人挤挤攘攘,从荀贞等人的马边走过。在经过荀贞等人时,这老妪昂首挺胸,目不旁顾,倒是那些农人和行人中有的匆匆行了个礼。荀贞等勒住马头,回望他们远去。
荀攸蹙眉说道:“这老妪的打扮像是个巫祝,莫不是去祭祀什么的么?”原中卿从马上跳下,抓住一个才从田中奔过来的人,把他带到荀贞马前。荀贞和颜悦sè地问道:“适才那老妪是何人也?怎么她一叫之下,你们连农活儿都不做了?这却是干什么去?”
这人不知荀贞的身份,但已知有汉兵来到,猜出荀贞必是带兵的将校,答道:“将军有所不知,吾县有一石人,能治病、能去灾,号为‘贤士’,适才那位老妪姓翁,乃是‘贤士’的巫祝,此前黄巾贼乱,荼毒一方,如今赖‘贤士’之力,卜己兵败,故此翁妪召我等前去祭拜。”荀贞点了点头,示意原中卿放他离去。
宣博很是不平,生气地说道:“什么‘赖贤士之力,卜己兵败’?卜己明明是被荀君打败的!”荀攸摇了摇头,说道:“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每当天灾战乱之时,这yín祠往往便就兴盛。程仲德也是个有才干的人,却怎么放任县中的yín祠不管呢?”
所谓“yín祠”,就是不在国家祀典的祠庙,是民间百姓自发兴起的对某人或某物的祭祀。yín祠之有,渊源已久,“西门豹治邺”就是一个有名的官吏惩治yín祠的故事。yín祠最大的害处就是浪费民财,yín祠的主持者巫祝往往借此敛财,造成百姓困穷。yín祠分很多种,有的祭祀的是“物”,如东阿的这个石头人,有的祭祀的古人,如项羽,有的祭祀的是“恶鬼”,害怕某鬼作祟,故此祭之,有的祭祀的是清官,说起来,荀氏的族人里也有被地方百姓祭祀的,便是荀淑,荀淑为当涂长,后出补郎陵侯相,死后,“二县皆为立祠”。
两汉巫风甚盛,yín祠几乎处处皆有。地方官员明知其危害,但迫於民意,又或者是害怕得罪神鬼,大多却不敢禁止,甚至有亲自祠庙的。本朝先帝信黄老道,因在延熹年间曾下诏“悉毁诸房祠”,但这个禁祠的旨意没有能得到很好的执行,到现在为止,只一个“景王祠”,只青州济南一地就有“六百余祠”。颍yīn也有yín祠,荀贞转战颍川、汝南两郡,来东郡时又路经陈留郡等地,行军过处,在这几个郡里也见过很多很多的yín祠。对此,他是早已见惯不怪。宣康兀自不忿刚才那个农人所言之“如今赖贤士之力,卜己兵败”,忿忿不平地对荀贞说道:“荀君出生入死,讨贼平乱,历经数郡之战,从荀君出征的吾郡子弟至今已死伤数百,而彼等黔首却认为卜己之兵败是什么石头人的功劳!真是可恨可恶!荀君,去把这yín祠给它毁了!”荀贞失笑,说道:“叔业,何至於此!”
宣康跟着荀贞南征北战,虽然是以文士属吏的身份,甚少亲上战场,但视野已然开阔,见多了杀伐之事,也不觉带了些杀气,他愤然说道:“君征战南北,破贼溃阵,数郡赖君以安,百余万百姓赖君以存,以君之功,莫说小小yín祠,便是天神鬼将也要辟易三分!君若不想亲自出面,康愿为君毁此yín祠,扬君威名。”
荀贞笑道:“胡说!我有甚么功劳?平定数郡、安抚百姓,此皆皇甫将军之功也。叔业,你不要乱讲,这话若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么?”他生xìng谨慎,虽然此时身边都是自己人,但却也不肯让人觉得他骄横跋扈。宣康固请之,荀贞正sè说道:“yín祠固然害处极大,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今是将军麾下一司马,又不是东阿县令,毁不毁yín祠,不该由我说。叔业,你不要再说了。”
戏志才暗自点头,心道:“贞之虽功冠三军而谨守本分,不骄不矜,若只看他现在的温文守礼,又有谁能想象得出他在战阵之上的勇武不可当呢?”
131 圣旨一下赴冀州(一)
yín祠之事由来已久,在民间根深蒂固,遍布帝国全境处处皆有,实在劳民伤财,老实说,荀贞对此早就厌恶,只是正如他所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尽管深恶痛绝,眼下他却是管不了,也管不得的。
回到军中,许仲等已指挥部卒搭建起了营地的雏形,最先建好的自然便是中军,荀贞没有直接去中军,而是先在营中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筑营的进度与细节,吩咐许仲等人,说道:“虽然我部在本地不会久留,但营区也要认真搭建,不得敷衍了事,外边的壕沟再挖得宽点、深点,栅墙搭得高点、坚固点,望楼等物也都要建起。”许仲恭谨应命。——行军打仗决定成败的往往是细节,智谋超众之将少有,大部分的领军将校其实也都是中人之才,战场争锋,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智勇,而是看谁犯的错少,所以荀贞在细节方面很注意,不但自己注意,并且言传身教,叫自己麾下的这些将校也都注意。
视察完筑营的情况,荀贞与荀攸、戏志才等转回中军。将帐里刚刚坐定,荀攸忽想起一事,又起身走到帐篷口,负手向西北边的大河望去,说道:“河对岸便是东武阳吧?”
荀贞答道:“不错。”
荀攸点了点头,回到席上坐下,笑道:“这东武阳县有一名士,贞之,你可曾听闻?”
荀贞问道:“你说的是?”
荀攸笑道:“此人姓陈名宫,字公台,少与天下知名之士皆相连接,名闻於州郡,亦有名於海内。”他低头想了片刻,接着笑道,“大约四五年前,他曾来过吾郡,也曾来高阳里拜谒过咱家的家长,你当时……,你当时好像不在县里,我倒是适逢其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陈宫?”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对此人之名,荀贞都有耳闻。前世不说,只说这一世,他听荀衢讲过,说陈宫乃是东郡名士,xìng情刚直,在兖州颇有声名。
戏志才说道:“我听闻过此人之名,听说他少年早慧,年少时有过不少聪敏之举,因知名县中,后游学颍川、南阳、洛阳等地,与天下名士相交,遂名动州郡,乃至闻於海内。”
说着话,他往帐外望了眼,帐外暮sè深深,兵卒们持板筑营,劳作之声不绝於耳,荀成带着本曲兵卒正巡营jǐng戒,时有持矛披甲之士从远处经过,有饭香飘入帐内,却是中军的伙夫已做好了饭。东阿离黄河约有十来里地,虽相距不近,但也不远,坐於帐中,只觉空气湿润。戏志才收回目光,说道:“东武阳与东阿不同,早被黄巾贼攻下,凡被黄巾贼攻破之城必遭烧杀掳掠,吾等一路北上,颍川、南阳、陈留,多见被荼毒之家,黔首被害,衣冠残破,也不知这陈宫逃没逃得过此劫?”
荀贞心道:“他肯定逃过此劫了。”
东郡属兖州,颍川属豫州,两郡尽管相隔不远,但却是分属两州。自入兖州以来,荀贞明显觉得“荀氏子弟”这个名号远不及在颍川、汝南时好用了。汉人重故土,乡土观念很强,表现在政治上便是“视郡如国”,“视郡守如君”,表现在士族的身上就是不同州、不同郡的士子往往会结成一个“地域集团”,互相联姻、互相提携,同时为了争名求胜,又常会与别的“地域集团”公讦论难,乐此不疲。就别说豫州、兖州这两个不同的州了,便是颖川、汝南这两个相邻的郡,在面对阉宦时,两郡的名士固然团结一致,但在内部却也是“论争”多有的。许多年后,孔融就代表汝南士子与陈群起过一场争论,孔融为此还专门写了一篇《汝颍优劣论》,夸赞汝南士子,贬低颍川士子,孔融并与荀悦、荀祈等荀氏家族的成员争论过肉刑、圣人和孝等话题。孔融专与颍川士子为难,固是有存心与曹cāo作对的原因,但从中却也可以看出,不同地域的士子间确实存在竞争和一定的排外xìng。故此,荀氏子弟的名号在兖州不如在颍川、汝南好用也就不足为奇了。比如说荀贞今天见到程立,这要把程立换成是颍川的士子,对荀贞肯定是热情有加,而程立对荀贞虽也很客气、礼敬,但就荀贞的感觉来说却总觉得有点疏离。因此之故,此时他虽听荀攸提起了陈宫之名,也知道陈宫是个多谋之人,但心中却没多起多少涟漪,记起程立便是程昱时,他还生过一点招揽笼络之心,而此时却是根本就没这个心思了。
帐外亲兵进来,说道:“东阿令遣人送来了些酒肉,说是劳军的。”
虽然招揽不来程立,也没什么心思招揽陈宫,但既到贵地,却也得礼数做足,以免被人误会傲慢自大,故此荀贞马上站起来,对荀攸、戏志才说道:“我等出去迎迎。”出帐迎上送酒肉之人,却是东阿县的主簿,荀贞请他帮忙向东阿令、程立代转谢意,收下了酒肉。
在东阿县外停驻了三天,其间,程立又来过一次,与荀贞、荀攸、戏志才坐谈了会儿。
荀贞问起东武阳等黄河对岸诸县的情况,程立说道:“吾郡黄巾贼之主力悉在濮阳、白马,河对岸并无多少贼兵,拢共四五千贼兵,分布在八县之内,各县贼兵多者千许,少者只有三四百,今且又波才授首,群贼无首,以司马八千之众,大胜之威,击之如击腐木,不需皇甫将军再遣兵马来,只司马一军便足以将此诸县尽数收复了。”
荀贞麾下的诸人闻此,一个个都面露喜sè。
黄河对岸有八个县,如能将这个八个县收复,这可都是军功。东郡共有十五城,八个县相当於半个郡,这份军功如果放在一人的身上,就算在朝中没有背景,也足能给他换个黑绶铜印带带,即使平摊到诸人的头上,加上诸人以前的军功,等到战后也足可以封官加爵。
只可惜现实总不如想象的美好。
三天后,看送俘虏和卜己首级去白马的辛瑷部众归来,带回来了一道皇甫嵩的将令,这将令让刘邓、典韦、江禽、江鹄诸人大为不满,却是皇甫嵩令荀贞交还之前借给他的那五千步骑,并令荀贞归入北军五校的一个校尉的指挥之下,等这个校尉到后再西渡黄河,击东武阳、阳平,取发干,同时,皇甫嵩还派遣了另外两个将校分头渡河,攻取余下诸县。
刘邓带头,领着江禽、江鹄、高甲、高丙、大小苏等人来将帐里找荀贞,第一句话就说:“荀君,皇甫将军这分明是在抢功!卜己是被咱们击败的,凭什么让那北军的校尉和那两个什么什么将校渡河抢功?程立不是说了么?对岸诸县就没什么守贼!只我等一支人马就足以把它们悉数收复!皇甫将军不公!”
江禽跪拜在刘邓的后边,偷觑了眼荀贞的表情,见荀贞不动声sè,当下偷偷捣了捣跪拜在他身边的高甲。高甲昂头嚷道:“老刘说得对!荀君,皇甫将军这明显是偏心!我等自在颍川从皇甫将军以来,历次鏖战,哪次不是打先锋?舞阳击波才,是咱们先破的波才的阵!西华击彭脱、刘辟,又是咱们先杀入的刘辟的大营!东郡击卜己,是咱们先打下的韦乡,又是咱们在白马浴血死战,困住了近万贼兵,皇甫将军这才能轻松收复濮阳。攻复濮阳,又是荀君你主动请缨,马不停蹄追击卜己,rì夜不息疾行百余里,激战仓亭,一举擒杀卜己!在我等出生入死的时候,那什么北军的校尉和那两个什么什么将校又在做些什么?那会儿怎么不见皇甫将军派他们出战?我等蹈危履险,苦战连连,好不容易把卜己擒杀了,皇甫将军却遣那几个将校出击了?这不明显是在抢咱们的功么!我不服!”
江鹄、高丙跟着大叫:“我也不服!”
苏则、苏正兄弟比较稳重,没跟着江鹄和高氏兄弟叫嚷,但也都是一脸的不服气。
荀贞一一看过他们,却谁也没搭理,而是点名江禽,说道:“伯禽,你也不服么?”荀贞对自家麾下的这些故人旧部了如指掌,非常熟悉他们的脾气xìng格,刘邓xìng直,藏不住话,高甲、高丙兄弟和江鹄脾气暴躁,苏则、苏正虽然xìng较稳重,但在西乡、颍yīn这帮人里他俩的威望并不出众,能纠结起这么多荀贞的故人、旧部来叫嚷不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许仲、一个江禽。许仲肯定是不会这样做的,那么这样做的只能是江禽了。所以,荀贞谁也不问,直接就问江禽。
江禽俯首在地,说道:“荀君,我不是不服,只是不忍看我等兄弟拼死拼活杀出来的功劳被别人夺走。”
“那依你的意思,我等该怎么办?”
江禽悄悄抬起了点头,瞄了荀贞两眼,见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壮起胆子,说道:“以我的愚见,不如趁那个北军的校尉还没有到,咱们抢先渡河,先把东武阳、阳平等县打下!”
荀贞转脸瞧了眼荀攸和戏志才,笑道:“公达、志才,你们说,这得有多大的仇才会想着置我於死地啊?”
江禽等茫然不解,但却也听出了荀贞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江禽问道:“君此话何意?”
荀贞霍然起身,翻然变sè,说道:“军法:不从令者斩。皇甫将军将令已下,你等却撺掇我违令,江伯禽,你这不是想要置我入死地么?”
江禽惶恐大惊,叩头不已,连连叫道:“荀君,小人绝无此意,小人绝无此意!”
刘邓、江鹄、高甲、高丙、苏则、苏正等人亦惊惶叩首,表示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
“你们若无此意,又为何撺掇我违反军令?”
“小人等……。”
“我知道你们是不忿失去战功,但却要知:行伍征战里最大的不是战功,而是军令。今rì你等撺掇我违反将令,便不说下场后果,只说如果我带头违反皇甫将军的军令,你们rì后会怎么样?”
江禽、刘邓等不解荀贞之意。
戏志才替荀贞解释,拍案斥道:“今rì你等撺掇司马违逆皇甫将军的军令,司马若从之,那么rì后你们的部众是不是也可以撺掇你等违逆司马之军令?”
带兵之将最忌讳的就是部众不听从指挥。江禽、刘邓等也带兵了一段rì子了,听得戏志才此言,明白了荀贞的意思后,比刚才更加的惶恐起来,众人齐齐叩首,叫道:“小人等绝不敢违逆司马军令!部众里若有人敢撺掇小人等违逆司马军令的,小人等必斩之,将其首级呈给司马。”
“那么按你们的这个处置办法,我是不是也该斩了尔等,送尔等之首级给皇甫将军呢?”
刘邓、江禽等早没有了初入帐中时的不满情绪,一个个惶恐害怕。荀贞治军有两个特点,平时厚待将士,爱兵如子,但一旦严厉起来却是铁面无情。荀贞熟视他们良久,说道:“念尔等这是初犯,便暂留下尔等的首级不取,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谢司马开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子元、叔业,依照军法,该如何处置他们?”
李博、宣康两人现在代掌军法,同时兼职荀贞的文书。李博恭敬答道:“依律当斩,不过如司马适才所言,念彼等初犯,可改鞭笞之刑。”
“即将渡河攻战,这鞭笞之刑且先寄下,待战后由你亲自来监视行刑!”
李博应诺。
“下去吧!”
江禽、刘邓等跪伏地上,膝行倒退出帐,出了帐篷,彼此对视,额头上都汗涔涔的,却是皆被荀贞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得荀贞在帐中说道:“子元,派人去把君卿、阿褒、典韦、叔至、何仪诸人请来,今晚我和他们一块儿吃饭。”荀贞麾下有头有脸的诸人里,却是只有许仲、陈褒、典韦、陈到、何仪五人今rì没来,很显然,荀贞请他们晚上吃饭意在褒奖。
刘邓大悔,瞪了江禽一眼,说道:“下次再也不听你的了!”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离去。
江禽苦笑一声,心道:“唉,只顾着想夺回本属我等的功劳,却怎么忘了荀君当年在西乡别院说的话?”荀贞当年初建西乡别院,对许仲、江禽等这些轻侠、门客说过一句话:“不违吾法,则来rì若能建立功业,保尔等富贵;若违吾法,莫怪我无情。”
帐中,听着刘邓、江禽等人相继离开,荀贞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骄兵悍将,三天不收拾就要给我惹麻烦,来汝南前,他们道辱费畅,现在连皇甫将军的将令也敢试图违背了!”话虽如此说,荀贞对此其实还是颇为满意的,违反皇甫嵩的将令当然不对,得严厉训斥,但由此却可看出,江禽、刘邓等人对汉兵并无多大的归属感,换而言之,也就是说,他们从内心深处就认为他们是荀贞的私兵,要不然,他们绝不会来鼓动荀贞违抗皇甫嵩的。
而至於皇甫嵩遣人“抢功”之举,荀贞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一来,皇甫嵩对他很提携,让他以佐军司马之职行别部司马之实,——独领一军征战,这是别部司马才有的权力,荀贞是个知恩之人,对皇甫嵩的这份提携厚待之恩,他铭记心中;二来,他也理解皇甫嵩,皇甫嵩麾下将校云集,这些将校各有来头,该给他们些功劳的时候也要给的。
等了两天,皇甫嵩派来指挥荀贞部的那个北军校尉来到。他随行只带了五百三河骑士,荀贞把皇甫嵩借给自己的五千步骑转交给这个校尉,并恭谨地带本部听命於其帐下。
这个校知荀贞自从征以来战功赫赫,倒是没有以寻常的佐军司马视之,颇为倚重,用为副将。全军离开东阿,渡河西进,先击东武阳,果如程立所言,一战而下。这个校尉也知皇甫嵩给他这个差事,实际上就是送功劳给他的,因为皇甫嵩还派了另外两路人马,故此为了争功,没有在东武阳多停。荀贞随军而行,自也就没有时间去查访陈宫。东武阳和阳平离得很近,只有几里地,阳平的黄巾兵闻风而逃,散藏於田野,这个校尉没空去剿灭逃跑的黄巾兵卒,进至阳平,分了些人马暂且留守后继续前进,向西北三四十里是发干县。
发干和阳平一样,城中的黄巾兵卒闻风散逃,汉兵抵达时,城中已没一个敌人。这个校尉为了抢功,至城不入,简单地和迎接汉兵的城中父老、士子交谈了几句,便即率军绕城而过。县中的百姓扶老携幼、观者如堵,望着汉兵威武的行进,许多百姓敬畏地跪拜道边。
人群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看到荀贞披甲带剑,胯下踏雪乌骓,在一群虎狼之士的簇拥下英姿飒爽,不觉握紧了拳头,显出羡慕的神sè,喃喃地说道:“英雄当如是!”
132 圣旨一下赴冀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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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看到了带队的那个北军校尉,但这个校尉年纪大了,兼之大腹便便,骑在马上毫无英武之姿,完全与荀贞不能比。荀贞才二十余岁,年轻,并且常年锻炼,身材匀称,甲衣穿在身上非常合体,又遗传了荀氏家族的英俊面貌,披甲带刀,配上胯下这匹神骏异常的踏雪乌骓,端得英气逼人,再加上荀攸、戏志才、原中卿、左伯侯等一干文人猛士前呼后拥,也难怪让他艳羡不已。潘璋虽不知前汉的勇将樊哙曾说过一句话:“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亦不知后世有个名将也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自言能将十万众,横行天下”,但这近万汉兵威武的军姿和荀贞飒爽的英姿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英雄当如是,英雄当如是。”
对潘璋的喃喃自语,荀贞并不知道。荀贞也不知此时围观汉兵的百姓人群里居然会有一个在原本的历史中曾激斗过张辽、擒获过关羽、抗击过刘备、大战过夏侯尚的rì后之“江表虎臣”。荀贞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平定东郡后,还要多久才会去冀州。
皇甫嵩总共派遣了三支人马渡河击东郡郡北诸县,在荀贞这一路凯歌连奏之时,其余两路人马亦进击甚快,军报上说:顿丘、卫国诸县已被另外两路人马攻取。这三个县都在发干的南边,加上阳平、东武阳、发干,现在未下的郡北诸县只有乐平、聊城、博平几地了。
东郡郡北的黄巾守卒本就不多,又多是老弱,卜己一死,这些守卒皆无斗志,从东武阳、发干等县的情况就可看出:平定东郡全郡指rì可待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皇甫嵩接下来会奉旨转战冀州,与张角兄弟决战。张角兄弟一败,这“黄巾之乱”就算初平了。对汉帝国来说,“黄巾之乱”固为大害,然而对荀贞来说,“黄巾之乱”却是机会,从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开始他就在为“黄巾之乱”做准备,尤其是近几年,亭长、有秩蔷夫、郡北部督邮、郡兵曹掾,一步步走过来,总算有了些人马班底,不仅足以保命,而且在黄巾乱后建立了不小的功勋,正如前文所说,随着功勋的建立,他渐渐起了野心,可眼看东郡已被平定,豫、兖两州已将要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剩下的只有冀州了,可他却还只是个佐军司马,虽然对皇甫嵩分功之举他表示理解,亦无怨言,可对眼下自己的这个职位却很不满意。
宣康说以他的功劳足能被拜为一郡太守,他对此不敢奢望,可至少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弄一个千石的别部司马当当吧?佐军司马六百石,六百石,位列下大夫,是高级官吏的底层,以这个军职转换为民职,起步太低。千石就差不多了。若能为一个千石的别部司马,那么转为民职,可入朝为郎,可到地方大县为千石之令。如能被拜为郎,在朝中镀镀金,疏通疏通关系,外放出去就能任一郡太守,即使不能为郎,当个千石之令,干上几年,只要政绩突出,再找个后台,那么也足能够升迁为一郡太守。\只有当上了太守,才能登上几年后“诸侯讨董”的舞台。越是对未来知道的多,荀贞就越有时不我待的迫切之感。
他策马而行,脸上保持着谦和的笑容,回应发干百姓们的迎接、围观,——后世有句话:“长征是播种机,是宣传队”,这次讨击黄巾又何尝不是呢?因为各地士族分属不同之地域集团的关系,荀氏在兖州不及在豫州的名望,荀贞自发现这个问题之后就决定把这次讨击黄巾变成宣扬自己名声的良机,故此,所过之地,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就像在东阿时,程立对他虽客气但却疏离,即使如此,他仍温文谦和。
这个温文谦和不止是对士族,也是对百姓。
他一边谦和微笑,一边琢磨着自家的宦场前途,心道:“我本是百石郡兵曹掾,转入军中,赖皇甫将军的举荐,又当时黄巾势大,正值用人之际,因被一举拔擢为了六百石的佐军司马,这升官的速度算是挺快的了,可谓超迁。我虽‘出自荀氏’,因党锢之故,荀氏现无人在朝中为官,故交亦多凋零,朝里现在没有什么靠山后台,汝南、东郡之战,我虽又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可想来现下却应是难以再被拔擢了,毕竟离上次超迁,这才过去了没几个月,也就是说,我要想再升一升,当个千石的别部司马,至少得等到平定冀州,击败张角,这还得是在我又建立下了足够大的功勋,不给我升职朝中说不过去的情况下。”
他举目往前望去,前边汉兵迤逦,道路漫漫,他心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步步走过来、走到现在不容易,东郡虽然将定,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劳,却万不可懈怠啊!”
事业初建的时候最是艰难,曹cāo、刘备、孙坚在草创基业之时谁不是出生入死,屡遭险难?曹cāo击董,若非曹洪让马,险就死在乱军之中。刘备从击张纯,遇贼於野,身负重创,要非装死,也活不成。孙坚更不用说了,好轻身犯险,汝南一战他就在西华城外受了重创,险些战死身亡。遍观英雄之初起也,皆多磨难,此时需要看其意志,观其天运,然后方才有成。比起这三位,荀贞算是幸运的了,至少从起兵至今他还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危险。
乐平离发干不远,十来里地,在又收复了乐平后,遵从皇甫嵩的军令,荀贞这支人马暂时停驻,等其余两路兵马来到,三路合击,先取聊城,再下博平。从皇甫嵩分遣三路渡河始,收复东郡郡北诸县只用了八天。三路人马屯驻博平,等待皇甫嵩来到。
皇甫嵩接到东郡全郡平定的捷报,当天率部离开白马,渡河北上,三天后到达博平。
全军会师。
皇甫嵩在动身前,已写好了捷报,叙了诸将之功,派人快马露布送去京师,到了博平,他召集诸将,设宴为他们庆功。宴后,他单独留下了荀贞,笑道:“贞之,我听刘校尉说了,你两人这一路配合默契,他对你赞不绝口啊。”“刘校尉”即是那个北军的校尉。
荀贞谦虚地说道:“校尉谬赞了,这是贞的本分。”
皇甫嵩把荀贞单独留下,是因为自知遣派三路人马渡河有分荀贞功劳的嫌疑,荀贞虽一向谦虚恭谨,但毕竟年轻,年轻人难免年轻气盛,他担忧荀贞会对此不满,别叫因此做下什么错事了。他很看好荀贞,所以不想因为这点事儿导致荀贞rì后犯错,此时见荀贞态度良好,所说之话不像是假话,心中欣慰,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笑道:“哎,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老夫年轻之时,一人可独饮五石,今rì宴上只不过稍微多喝了两樽,这会儿头就有点发蒙昏沉。”往帐外望了眼,天sè尚早,他示意荀贞近前,一手扶住荀贞,一手按住案几,撑身站起,说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荀贞应道:“是。”见皇甫嵩脸露倦意,心道,“刚才酒宴上他并没有喝太多,与其说是酒后头沉,不是说是身心疲惫。”皇甫嵩率数万步骑,出平黄巾,压力很大,特别是在冀州、南阳的战事都不利於汉兵的情形下,可以说,他一个人肩挑了整个大汉的安危。
荀贞扶着皇甫嵩走了两步。快到帐篷口时,皇甫嵩把手抽回,整了下衣冠,再按住佩剑,挺直腰杆,这才走出了帐篷。他是一军之主,没有外人时可以显显疲惫之态,但在兵卒面前却要保持威严。他一走出帐篷,帐外的兵卒皆行军礼。
皇甫嵩仰脸望了望立在帅帐前的中军将旗,蓝天白云,将旗飘展。他收回目光,笑着对行礼的兵卒们挥了挥手,说道:“都免礼吧。”对从在身后的荀贞说道,“咱们去望楼上看看。”荀贞迎诺,陪着他来到中军望楼,两人登上。望楼高数丈,登临其中,居高临下,顾盼左右,视野顿时开阔。清风徐徐,远处博平城墙高耸,四面田野麦绿。
皇甫嵩观望多时,说道:“这大好河山。”
“是。”
“贞之,卿家颍川冠族,天下名门,卿应知这天下之势。”
“将军说的是?”
皇甫嵩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说道:“我在白马的时候,京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
“是张常侍的门客。”
张常侍,即是张让了。荀贞心头一沉,心道:“张让的门客?莫不是因为张直之事而来的么?”口中应道:“噢?”问道,“张常侍为何遣门客来见将军?可是圣上有密旨么?”
“圣上没有密旨,张常侍倒是有封‘密信’。”
荀贞颇为忐忑,问道:“什么密信?”
“张常侍向我索钱五千万。”
荀贞本以为张让写信是让皇甫嵩给自己穿小鞋,却没料到却竟是索贿,呆了一呆,说道:“索钱五千万?”
“张常侍信中说:知我讨贼所获甚多,故求私钱五千万。”
“这,这……。”
皇甫嵩带兵在外,为汉室“讨贼”,张让却派人来索贿,这未免也太令人惊讶、气愤了,要知就在几个月前,王允才刚揭发了张让与黄巾有书信来往。张让当时又是向天子求饶,又是自请处分,没想到那边才把天子糊弄过去,这边就又明目张胆地向皇甫嵩索贿。
荀贞心道:“这是白痴呢?还是白痴呢?”这种举动、作为不明显是在给自己拉仇恨值么?也难怪后来袁绍把宫里的宦者杀了个干干净净。
既知张让不是因张直之事写信给皇甫嵩,荀贞放下了心,从吃惊里回过神来,说道:“将军浴血击贼,张常侍却开言索贿,误国者皆此辈也,实在可恨。”这时望楼上没有别人,只有皇甫嵩和荀贞两个,皇甫嵩的从父皇甫规是出了名的心向党人,皇甫嵩对党人、士族也是十分厚待,故此荀贞可以坦言无忌,不必隐藏心中想法。
皇甫嵩说道:“此辈阉宦,天下皆知其恶,而天子宽仁念旧,却始终不忍弃之。贞之,黄巾虽势大,疥癣之疾,这乱政的宦者才是我大汉的沉疴痼疾啊!张、赵诸宦一rì不除,我大汉一rì就不得安宁。就算平定了黄巾之乱,rì后怕也会又有别的变乱!”
“将军英明。”荀贞顿了顿,看了看皇甫嵩的面sè,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张、赵诸宦虽为我大汉之疾,但却深得天子信用。将军,张常侍索钱五千万,这钱?”
“断不能给!”
荀贞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皇甫嵩岂不知不给张让这五千万,张让必会在天子耳边搬弄是非,可若把这钱给了却必会遭天下士子唾弃。一边是获罪於天子,也许丢官身死,一边是被士族唾弃,身名俱裂。汉人重名节,皇甫嵩宁愿选择前者,也绝不会选择后者。
说完了这件事,皇甫嵩把话题转回,说道:“所以我刚才对你说,贞之,卿出身名族,应知天下之势。”
“将军请说。”
“你刚过弱冠之年,适逢党锢之解,前程远大,不知你对你的将来有何打算?”
荀贞心道:“我对我将来的打算自是或入朝为郎,或求一美县为千石令。”心里这么想,因为搞不清楚皇甫嵩的意思,话却不能这么说,他说道,“对将来的打算?贞还没有想这么远,贞只想快点平定黄巾,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
皇甫嵩笑了一笑,说道:“‘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好,好,说得好。可是贞之,百姓怎样才能安居乐业?只平定了黄巾就可以么?”
“贞愚昧,请将军示下。”
“这儿没有外人,只有你我,我就对你明言吧。”
“是。”
“贞之,我很看好你。汝南西华一战,我观你在前阵破贼,英武跃马,所向无敌,非常喜爱,当时我说了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么?”
荀贞心道:“当时我在前边杀贼,又没在你身边,怎能知道?”恭谨答道:“不知。”
“我当时说:‘将来定边讨贼安汉室者,此子乎’?”
“定边讨贼安汉室?”荀贞心道,“这是何意?”
皇甫嵩转过身,对荀贞说道:“朝中政局如此,你年轻,没必要牵涉其中,昔年班超投笔从戎,慨然而言:‘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西域,以取封侯’,今北疆的羌人常常作乱,祸害边郡百姓,甚至扰乱北国,贞之,以你的智勇才干,如果在边疆,定能安定一方,上为天子解忧,下,则亦能使北地百姓安居乐业。”
荀贞从来没有想过去边疆当官,突然听到皇甫嵩这番话,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也知皇甫嵩这是为他好,要不然不会对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他心道:“若是在中原太平之事,立功边疆、以取封侯倒是可以一做,但是现下?”
他没去过北疆,风俗人文皆不知,语言恐怕也不怎么通,也没有熟人,一个人跑几千里过去当官,没有丝毫的根基,即使有许仲、典韦、刘邓、陈到等人相助,但北地将门众多,各有势力、利益,羌族部落也很多,只一个站稳脚跟恐怕就得好久,而他记得董卓之乱已经没多少年了,他迟疑了会儿,说道:“贞恐才能不足,不足以为天子解忧,不足以使北地百姓安居。”
“贞之,你知道我是安定人,也知道我家世代将门,在凉州、在安定也算是颇有声望,至今还有不少吾祖、吾父、吾从父的故吏在边郡为吏、为将,你如果想去边疆建立功业,我会写信请求他们帮助你的。”
皇甫嵩的曾祖做过度辽将军,祖父做过扶风都尉,父亲做过雁门太守,从父皇甫规更是当年的天下名将,和皇甫嵩的曾祖一样也当过度辽将军。皇甫氏在内地可能不如荀氏等中原士族的名望,但在边地是很有威望的。如能得到皇甫嵩的提携、相助,倒的确是可以加快一些荀贞在边地站稳脚跟的速度。可虽然如此,荀贞对此还是没有什么底儿,他心道:“西凉铁骑名动天下,羌人勇士悍不畏死,若能在边郡站稳脚跟,确是可以组成一支强军,可距董卓之乱没几年了,我能做到么?”他知道皇甫嵩是爱惜他的才华,故此想让他远离朝堂是非之地,可这份好意他一时却难以下决心接受。
皇甫嵩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黄巾虽大势已去,但南阳张曼成仍拥兵甚众、冀州张角仍未兵败,我部已定东郡,接下来要不去南阳、要不去冀州,很可能会去冀州,你现在不用答复我,等彻底平定了黄巾之后再说不迟。”
“是。”荀贞感激地说道,“将军厚爱,贞惶恐,不知何以为报。”
“你不用报我,rì后不管你留任内郡也罢,出任边地也好,又或者入朝也行,不管怎样,只要时刻记得上报天子、下安黎民,我就满足了。”皇甫嵩可真是一个忠臣,他明知天子昏庸,要不也不会劝荀贞出任边郡,可饶是如此,对汉室的忠心却仍是不改。
对这样的人,荀贞首先很敬佩,其次则为其不值。这些话,他是不会对皇甫嵩说的。两人在望楼上私谈,不觉暮sè将至。皇甫嵩乃一军主将,军务繁忙,不能在望楼上多留了,与荀贞下楼,遥见县中百姓成群结队地从县外归来,隐约看到当先而行的是个巫祝,皇甫嵩顿下脚步,叹道:“为吏一方,造福百姓,去任后被百姓怀念,筑祠祈祷,名留后世,为世人赞,做官应如此。”
荀贞望了眼,说道:“是啊。”和东阿一样,博平也有yín祠。东阿yín祠供奉的是个石头人,博平的yín祠供奉的则是刘虞。刘虞曾在博平为令,“治正推平,高尚纯朴,境内无盗贼,灾害不生,时郡县接壤,蝗虫为害,至博平界,飞过不入”,深受百姓爱戴,因此离任后被百姓筑祠奉拜。
……
东郡已定,皇甫嵩停驻博平,等待朝中旨意。
六月中旬,圣旨传到,令皇甫嵩讨冀州。随这道旨意而来的还有几道酬功升迁的令旨,荀贞名在其中,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擢为了千石别部司马。
133 圣旨一下赴冀州(三)
本来以荀贞的估计,至少等到冀州战后他才有可能会被擢为别部司马,却没有想到朝廷升迁他的令旨下来得这么早。听罢令旨,他再拜起身,恭敬地接过令旨。传旨的朝吏笑道:“荀司马,恭喜恭喜。”荀贞答道:“天使远来传旨辛苦。”朝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说道:“我这里有封私信给你。”荀贞抬头瞧了这朝吏一眼,见他笑眯眯的,心道:“私信?”伸手接了过来。这朝吏拍了拍他的胳膊,亲切地说道:“司马是皇甫将军麾下的猛将,亦是吾州有名的豪杰,将从皇甫将军西讨冀州张角,想来定能立下更大的功勋,也许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朝堂再见了。”
“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朝堂再见”,这是在变相地夸赞荀贞,暗示等到战后也许荀贞就能被征入朝中了。荀贞大为惊奇,心道:“我与这传旨的朝吏素不相识,他为何对我如此客气?”注意到这朝吏刚才说了“吾州”两字,因问道:“天使也是豫州人么?”
这朝吏笑道:“怎么?司马不知么?我乃汝南人,你我是州里人。”此前这朝吏一直说的是洛阳正音,这几句换上了汝南方言。荀贞忙又行礼,说道:“原来如此!天使要不说,贞还真不知道。”这朝吏哈哈大笑,再又亲昵地拍了拍荀贞的手,说道:“司马从皇甫将军讨击吾郡黄巾,我听说西华一战,司马身先士卒,首陷贼营,功居诸将第一,全因皇甫将军之用兵如神,司马之浴血奋战,肆虐吾郡的彭脱等黄巾贼子这才於短短旬月内覆灭,我代吾郡父老百姓多谢司马了。”
荀贞逊谢了几句,心中仍是奇怪,心道:“就算和我是州里人,就算因我从皇甫将军平定了汝南黄巾,这朝吏乃是天使,代表的是天子与朝廷,却也不必对我如此客气啊,……奇哉怪也。”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送走这个朝吏,他展开信笺,先不看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却是曹cāo。他登时恍然大悟,心道:“难怪朝廷会这么快就又拔擢我,却原来是曹cāo之力。”细看信中,不但曹cāo出了力,还有一个荀贞万万没有想到的人也出了力:却是袁绍。荀贞又恍然大悟一次,心道:“我说这个朝吏怎么对我这般客气,却原来是因为袁绍。”
袁绍是汝南人,汝阳袁氏四世三公,“势倾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海内,这个朝吏既是汝南人,又带来了曹cāo的私信,肯定与袁家有关系,不是袁氏的门生故吏,就是与袁氏交好,从他对荀贞的客气热情来看,前者的可能xìng最大。
荀贞看罢曹cāo的信,楞了片刻,不觉失笑。荀攸奇道:“贞之,你笑什么?”荀贞抖了抖手中的信纸,说道:“没有想到啊!我荀贞之名居然能入袁本初之耳。”戏志才“咦”了声,说道:“袁本初?”荀贞把信递给他,说道:“这是孟德写来的信。志才、公达,你二人可知我为何能得到这个别部司马之位么?”戏志才接过信,说道:“是因为曹cāo和袁绍?”荀贞点头说道:“可不是么?”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不止是因为他两人,也是因为何伯求啊。”
何伯求,即何顒。曹cāo在信里写得清楚:他回到洛阳,见到袁绍、何顒、许攸、伍琼等人,对他们说起荀贞。起初,袁绍并不在意,天下的名族士子太多了,如过河之鲫,荀贞虽在州郡里有些名望,但成名晚,与那些年少成名的士子们相比,他并不特别出众,袁绍作为汝南袁氏年轻一代里的代表人物,“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他本人又“倾心折节”,天下的士子、豪杰们“莫不争赴其庭,……,辎軿柴毂,填接街陌”,在满堂俱豪杰,来往皆名士的背景下,一个小小的佐军司马自是难以入其眼中的,但却因为曹cāo和何顒,他最终改变了看法,重视起了荀贞。
曹cāo不必说,他亲眼见到了荀贞的勇武、智谋并及麾下的一干谋士与猛士,深知其能,向袁绍大力推荐不足为奇。
>荀贞既出身荀氏,朝受长者之教,夕与彧、攸为伴,必非凡人,孟德适才说,其妻是许县陈氏女,陈氏也是海内名门,陈寔名满天下,素善识人,能被他看中,今又得孟德之赞,可见此人虽显名稍晚,却定为杰出之士。”
他因此劝说袁绍:“阉宦弄权,我辈受难,今虽因黄巾之乱,天子解党锢之禁,可宦者仍未失宠,君有天下人望,为海内豪杰所归,而今大事未成,岂可轻视杰出之士?当此之际,不但不应该自傲轻视,反而应该更广泛地援引结交天下英杰、以待时机。这个荀贞既为名族之后,又智勇善战,如能得为君用,必能成为君rì后激浊扬清时的一个助力,应该大力地提携他。”
曹cāo和袁绍都是大官僚贵族家的子弟,且皆有游侠之风,兴趣相投,早就相识,彼此关系亲密。袁绍有五个奔走之友,即张邈、何顒、许攸、伍琼等人,何顒是其中之一,两人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得了曹cāo和何顒两人的大力推举,荀贞得到了袁绍的重视。
袁绍的生父是袁逢。袁逢兄弟四人,长兄袁平早卒,次兄袁成亦早卒,袁逢把袁绍过继给了袁成,以承其嗣。袁成死的时候,袁绍还是婴儿,因此得到了袁逢、袁隗兄弟的宠爱。袁逢兄弟四人里最杰出的可以说就是袁成,袁成字文开,曾任左中郎将,壮健豪爽,急人之急,交游广阔,当时的贵戚权豪自大将军梁冀以下皆与之结好,言无不从,故此京师当时为作谚曰:“事不谐,问文开”。有袁成留下的人脉,又得到袁逢、袁隗兄弟的宠爱,袁绍成为袁氏年轻一带的代表人物顺理成章。袁绍这个人又姿貌威容,能折节下士,并有游侠之风,以“救时难而济同类”为追求。何为“时难”?阉宦当权、党锢之祸便是时难。何为“同类”?党人、士子便是同类。在他和何顒等的帮助下,遭到迫害的党人“全免者甚众”。因此之故,他在朝中、在士子尤其是在游侠和豪杰里有着极强的号召力,——早在多年前他母亲归葬汝南时,就“会者三万人”。
一旦把这个号召力发动起来,加上曹cāo的父亲曹嵩现如今正吃香之时,两下合力,就算荀贞得罪了张让,给他弄一个别部司马的职位也是轻而易举。
荀贞坐於席上,望向帐外,心道:“传旨的朝吏对我那么客气热情,也许不但是看在袁绍的面上,更是因为他视我为‘同类’了啊。”
中常侍赵忠曾说:“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yù何为?”这话什么意思?表面上看是袁绍救济同类、结交豪杰的行为引起了宦官的不满,往深里分析,却说明袁绍已经和曹cāo等人结成了一个政治集团。荀贞既得到袁绍、曹cāo的相助,那么在那个朝吏看来,自就说明荀贞已是他们这个集团中的一员了,而这也正是曹cāo写信给他的缘故。
戏志才看罢曹cāo的信,喜忧参半,说道:“贞之,想不到曹cāo会说动袁绍助你。曹cāo父曹嵩累任两千石,为天子信用,袁氏世代公族,海内所归。有他俩在朝中运作相助固是好事,但……。”
他话没说完,可意思荀贞已知,能得到曹cāo、袁绍的相助,对荀贞将来的仕途当然会大有益处,可这样一来,却也势必会被宦者敌视,如今宦官势大,搞不好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获罪丧命。
荀攸拿过信,展开观看,一目十行地看完。荀贞问他:“公达,你怎么看?”荀攸说道:“袁本初之志,人皆知之。事成,有功国家,事败,无愧家声!”
戏志才寒门出身,虽也是士子,不如荀攸在面对宦官时立场坚定,他更多的是在为荀贞权衡利弊。荀贞心知十常侍虽然权倾一时,却如冰山,已不能长久了,而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跻身入袁绍的政治集团,对他来说却是大利。他抚掌赞道:“公达所言,深得吾心。”心中想道,“曹cāo真是我的贵人,这次却是吃了他的人情了。”他与曹cāo虽彼此“一见如故”,但相处的时间不长,老实说,他没有想到曹cāo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他,忽然想起乐进、文聘,再又看看眼前的荀攸和戏志才,不觉起了点内疚之意,心道,“孟德兄啊孟德兄,你这般对我,我却是对不住你了!”
……
圣旨下来的第二天,皇甫嵩召集诸将,於帅帐军议。
军议没什么好说的,圣旨里讲得明明白白,令皇甫嵩必须在五天内动身西入冀州。
朝廷催得这么急,却是因为冀州的战事陷入了僵局。
冀州的汉兵本是以卢植为将,卢植刚开始打得很顺,自入冀州,“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可在张角等走保广宗后,两边就陷入了僵局。黄巾军不擅野战,守城却没问题。广宗城墙高厚,城中黄巾兵多将广,难以强攻,因此卢植“筑围凿堑”,用出了围困之计。天子遣小黄门左丰来督战。小黄门品秩不高,六百石,可却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人,“掌侍皇帝左右”、“关通中外”。这左丰是贪浊之人,卢植帐下的亲信就建议卢植“以赂送丰”,卢植与皇甫嵩一样,坚决不肯行贿。左丰千里迢迢地跑一趟,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回到京师就进谗言,对天子说:“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天子大怒,遂槛车征卢植,改用董卓为将,攻广宗,临阵换将本是大忌,董卓虽名震西州,却也不是百战百胜的,结果不克,打了个败仗。
刚好这个时候,皇甫嵩平定了东郡。
朝廷无奈之下,只好再令皇甫嵩西入冀州,接替董卓击张角。
这其中的曲折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尽管皇甫嵩麾下的诸将多多少少都听闻了些,但当众说出来却除了徒然伤士气外并无半点用处,所以皇甫嵩没有说这些内容,他只是向诸将传达了天子的旨意,大略地介绍了一下已知的冀州黄巾兵的情况,安排了一下各部行军的次序和路线就结束了这次军议,最后他为了振奋士气,按剑起身,环顾帐内,慷慨地说道:“前天我接到军报,朱中郎与南阳秦太守合兵,攻复南阳,连战连胜,已斩张曼成。南阳之贼离覆灭不远了。天下黄巾,三分在颍、汝,两分在南阳,此三郡贼兵一灭,剩下的就只有冀州张角了。《韩非子》云:‘一手独拍,虽疾无声’。张角虽拥众固守,负隅顽抗,但只是垂死挣扎,已然不足为虑,待我大胜之军合彼冀州之兵,以此击之,灭之不难!诸君,建功立业就在冀州!”
只闻得帐中“哗哗哗”一片甲衣摩擦之声,诸将尽皆离席起身,躬身按剑,齐声说道:“建功立业就在冀州!”
134 圣旨一下赴冀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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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功立业就在冀州”。
皇甫嵩奉旨入冀州,对他麾下的汉兵来说或是建立功业之良机,然对冀州黄巾来说则将会是灭顶之灾。张角兄弟是巨鹿人,因此冀州黄巾的主力现就在巨鹿郡,其中张角、张梁两人统十余万黄巾jīng锐在巨鹿最东边的广宗,张宝统十万众在巨鹿最北边的下曲阳。
东郡、巨鹿郡分属两州,然相距不远,从汉兵所在之博平至张角、张梁所在之广宗,其间只隔了一个甘陵国,相距不到两百里。皇甫嵩开过军议,汉兵动了起来,将校组织部队准备出征,文吏分赴邻近诸县征纳粮秣。五天后,一切准备妥当,全军开拔。
出博平县,向西行四五里,即出东郡界,入冀州甘陵国。
甘陵国本为清河国,末代清河王刘蒜自杀国除,梁冀恶清河之国名,乃改名甘陵,梁太后立安平孝王之子为甘陵王。甘陵国内有一大姓,即后世鼎鼎大名的世家大族清河崔氏。不过在当下,清河崔氏尚远未有后世之名,虽然自其始祖西汉初年的东莱侯崔业以来,其族人历代出仕汉室,冠冕相袭,常为两千石,并有好几个被封侯的,但也就是在甘陵国、在冀州颇有声望。崔氏真正地名闻天下,跻身入天下名族的行列是从崔琰、崔林兄弟始。
荀贞后世读书,读过崔琰之名,略知其事迹,现在的崔琰还没有成名,他“xìng顽口讷,年十八不能会问,好击剑,尚武事”,年轻时颇有游侠习气,今年刚加冠不久,还没有开始折节读书。崔林是崔琰的从弟,后虽为曹魏司空,并开了“三公封列侯”的先河,然其“少时晚成,宗族莫知,惟从兄琰异之”,此时亦尚默默无闻。
荀贞对崔琰挺感兴趣的,记得他是汉末三国时一个有名的美男子,很想见见他年轻时的样子,不过兵事要紧,却是无空去造访崔家了。甘陵是个小国,国内只有七县,崔氏在东武城,并不在汉兵行军的路线上。实际上,从博平去广宗,中间只需要经过一个县城:即甘陵的国都甘陵县。
说起甘陵县,后世倒是出了个名人:武松。
行军到甘陵县外,天sè将暮,皇甫嵩传下令来,命三军停驻,在此歇夜。军令如山倒,一声令下,数万步骑停下了步伐,分出巡逻之部,余下的就地筑营。
六月下旬的天气很炎热,行了一天的军,荀贞汗流浃背,满面尘土,从马上下来,原中卿、左伯侯指挥着亲兵从远处的小溪里舀来清水,请荀贞洗沐。荀贞瞧了眼,强自按住以水冲身、凉快凉快的冲动,说道:“兵卒还在筑营,我怎能先来洗沐呢?放到一边儿去吧。”令原中卿,“你带几个人去溪边,再取些水来,送去伤营,供伤卒清洗。”连经鏖战,荀贞部下伤员不少,重伤的都留在了博平,轻伤的随军而行,荀贞将他们独编为一曲,处处优待。
原中卿接令,自带人去了。
荀攸、戏志才从轺车上下来,摇着扇子来到荀贞身边。天太热了,军中不少将校、文士都没有骑马,而是乘车行,原中卿、左伯侯也建议过荀贞不如乘车,但被荀贞拒绝了。yù得将士效死,平时要与将士同甘共苦,何况再则说了,一军的主将皇甫嵩尚且骑马,何况他荀贞呢?
戏志才不拘小节,敞着胸膛,一边抹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拿扇子使劲地摇,抬头望了望天空,万里无语,虽暮sè将至,落rì依然炽烈,晒得人头晕眼花,他说道:“这天可是越来越热了啊!”转望周围。
皇甫嵩选的驻军之地正在野外,四面都是田野,甘陵县城在西北方向,由此地可遥望见之。戏志才眯着眼望了会儿,说道:“那是城墙塌了么?”荀贞、荀攸远望之,遥遥隐见甘陵县的城墙短缺了一截。冀州是张角的大本营,在皇甫嵩来前,甘陵国也起过黄巾。荀攸说道:“路上听说前两个月这里的黄巾闹得很凶啊,连甘陵王都被他们擒获了。”
路上听沿途的百姓说,两个月前,甘陵黄巾攻破了甘陵县城,抓住了现任的甘陵王刘忠,不过很快就又把他释放了。现在也不知道这刘忠逃去了哪里。
“说来也怪,我等一路行来,怎么不见一个黄巾贼子?”宣康、李博也走了过来,宣康插口说道。宣康也是热得一头汗,瞧了瞧戏志才敞胸露怀的样子,他颇是心动,想学一学,不过在又看了看虽然热得一身是汗但仍然披甲带剑、穿戴整齐的荀贞,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戏志才拿扇子打了下宣康的头,笑道:“叔业,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愚笨?还用说么?这甘陵的黄巾当然是就被张角召去广宗了。”卢植统数万步骑入冀州,连败张角,张角退居广宗,为了抵挡卢植带的汉兵,早就把邻近周边诸郡县的黄巾大多召了过去助阵。
宣康恍然大悟,闻得戏志才提起张角,他说道:“对了,戏君,我昨晚听你说李广和张伯路之乱,说张角与他俩可谓是一脉相承,正说到这里,你却被荀君唤去了,没把话说完。……,为何你说张角与李广、张伯路一脉相承呢?这黄巾道不是近年才有的么?难道早就有了么?”
行军枯燥,戏志才、荀攸、宣康、李博等人晚上无事的时候,常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昨晚戏志才说起了光武年间的李广之乱和安帝年间的张伯路之乱,说张角与他俩一脉相承,但是话没说完就被荀贞叫去参酌军务了。此时听宣康旧话重提,戏志才拿扇柄敲了敲手,笑道:“想知道?”
“想。”
“圣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
宣康呆了呆,旋即醒悟,忙把扇子从戏志才手中接过,立在他的身边为他扇风。荀贞、荀攸、李博等相顾一笑。戏志才笑道:“看在你如此心诚,我就给你讲一讲。”瞥见了荀贞、荀攸等的笑脸,说道,“贞之,昨晚我说起此事的时候,公达在,你不在。你可知李广和张伯路么?”
“有所耳闻。”
此李广非彼李广,彼李广乃是西汉名将飞将军,这个李广则是光武帝时皖地的一个“妖巫”。建武十七年,李广自称“南岳太师”,聚会党徒,造反作乱,他死后,他的弟子接着作乱,直到建武十九年才被彻底平定。张伯路是安帝年间的一个“海贼”,永初三年寇略沿海诸郡,后被法雄击破,张伯路投降,次年,他与三百余人自称“使者”,复又作乱,直到永初五年才被平定。
戏志才对荀贞说道:“我说李广、张伯路与张角一脉相承,不知君以为然否?”
荀贞低头忖思了会儿,拍手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听你这么一说,他三人还真是一脉相承。”
宣康越发不解,说道:“李广、张伯路、张角,一个是妖巫,一个是海贼,一个是太平道的宗主。这三个人怎会是一脉相承呢?……,要说李广和张角一脉相承倒也罢了,这张伯路是个海贼,怎么也与他俩一样呢?”李广是妖巫,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也算是妖巫一流了。
妖巫就是巫,巫在先秦时地位很高,此后逐渐下降,到了汉朝,已与百工、商贾一起被排除出了“良家”之列,沦为不齿於“齐民”的卑贱之人。虽然如此,巫在民间的影响仍然很大,荀贞等行经之诸郡,所见之yín祠便皆是由巫在主持的,所以李广能“妖言惑众”,聚集党徒,而张角更厉害,借天下接连大疫之机,广为传道,弟子信徒遍及海内。
——“广为传道”,两汉之时的巫其实就是道教的源起,这个时候的巫和原始的道徒是很难区分的。比如张角,传的是道教之经典《太平经》,可拜的却是中黄太一。中黄太一是神名,即“天帝神师黄神越”,两汉之人认为“黄神越”是天帝的使者,对这个神的崇拜很普遍,汉人死后陪葬的镇墓瓶、镇墓文里常有“黄神越章”这样的称号出现,而这些镇墓瓶、镇墓文是巫做法后留下来的,也就是说,黄神越是巫信奉的神,张角也拜这个神,可见巫与道教之关系。
另外,妖巫李广自称“南岳太师”,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两人自称的名号里都有一个“师”字,这个“师”指的其实就是“黄神越”,也即中黄太一。黄神越是“天帝神师”。由此也可见,李广虽为妖巫,张角虽建太平道,然此两人实则一脉相承。
而至於海贼张伯路,虽被称为海贼,可他却自称“使者”,这个“使者”其实说的也是“黄神越”,“黄神越”不但是天帝神师,而且还是天帝使者。这个月刚被朱俊和南阳太守秦颉斩杀的张曼成自称“神上使”,这个“使”和张伯路自称的“使者”一样,亦是指“黄神越”。
换而言之,可以这样说,李广、张伯路的两次造反实为此次黄巾大起义之先驱。
戏志才将这些话讲给宣康,宣康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这黄巾贼乱原是早有根源啊。”
荀攸对这些话题不太感兴趣,在戏志才详细解释给宣康听时,带了两个兵卒去到远处田中,这时折转回来。荀贞问道:“作甚去了?”荀攸回头遥指,说道,“我见那里墙倒屋塌,过去看了看。”他手指指的地方有一堆废墟,大略可以看出原本应是个屋堂。
荀贞“噢”了声,随口问道:“是此地的亭舍么?”
荀攸摇了摇头,说道:“砖石废墟之中,见有被焚烧的痕迹和被烧得只剩下一截的乌黑木像,应是个yín祠,大概是被本地黄巾贼烧毁掉的。”
张角的太平道是个一神教的信仰,只信拜中黄太一,所以对信拜别的神鬼的yín祠常有破坏之举。不过这也是因地而异,颍川、汝南、东郡诸地刚起事不久就受到了皇甫嵩的雷霆打击,故此这几个郡的yín祠被毁坏得不严重,而冀州是张角的地盘,甘陵又离巨鹿不远,这里的yín祠就被毁坏得很严重。
荀贞心中一动,想道:“要说起来,汉室平定黄巾不但是统治阶级在镇压被统治阶级,也是士族信奉的儒家与百姓信奉的巫道之争啊。”
他望着远处的yín祠废墟,心道:“儒以礼治天下,敬鬼神而远之,而张角所奉之道却是想建立一个地上神国,推行平均,希望天下能由此太平。这两种治国治民的理念水火不容,也难怪黄巾兵起后大多敌对士族,而士族亦仇视黄巾。”张角希望建立一个地上神国,儒则“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以礼治天下,讲究上下尊卑有序,而张角的太平道搞的却是平均主义,平均了哪里还有严格的尊卑界限呢?这两者的确是冰炭不容。
荀贞不觉又由此想到了张鲁的五斗米道,张鲁在蜀中政教合一,以宗教来治理地方。张鲁自称“师君”,这个“师君”说的也是“黄神越”,他的道虽名五斗米,但在信仰上和太平道并无区别,若是张角成功,那么中华的历史没准儿就会发生改变。
他心中想道:“大概几百年后,欧洲确立了基督教的地位,张角若能成功,我中华归信一神,会不会也像欧洲的黑暗中世纪一样从此进入一段黑暗的时代呢?”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过这样一想,却倒是让他一直为“屠杀”起义百姓而感到内疚不安的心灵稍微得到了点慰藉。
在甘陵休息一晚,次rì继续西行。数万步骑行军,绵延十几里,早惊动了巨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