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郡府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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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下午。
——
荀贞试探地问道:“足下信奉中黄太乙?”]
当今天下,搞“请祷治病”这一套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张角的太平道,一个是张陵创立的五斗米道。五斗米教主要是巴蜀汉中一带发展,太平道主要是中原北方发展。这范绳自言是南阳人,那他信奉的只能是太平道。太平道奉祀的神是黄老,也尊奉中黄太乙。太乙即太一,“天神贵者太一”,是紫微宫北极天帝,天中央主宰四方的高神。
范绳点头称是,道:“熹平二年天下大疫,我南阳受害尤烈,死者十之二三。幸有大贤良师怜民哀苦,遣弟子使於四方,营救疾者,百姓蒙其济,遂多能活,这被济活的百姓里有一个就是下。全因信奉了黄老,尊奉了太一,得了灵符的保佑,我才能活到今日啊。”
荀贞心道:“来他与繁阳亭原盼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因‘借’灵符大疫中保了性命,故而信奉上了太平道。”
起太平道,范绳的兴致高了许多,颇有谈兴,又道:“前年,天下又是大疫,死者亦多,死的不但有寻常百姓,连我太平道中也有不少人未能逃过此劫。椽部可知,下却为何能再次幸免於难么?”
“因足下有灵符之助。”荀贞敷衍地道。
“非也,非也,有灵符之助的可不只下一人!有灵符者众,能如下两次渡过大难者稀。何哉?”
“何哉?”
“无它秘诀,唯两字而已。”
“哪两字?”
“心诚。”
范绳出这两个字时,神态庄严,表情肃穆,与他刚才陪着心话的样子完全不同。
荀贞把他前后的变化眼里,想道:“这范绳必是太平道的铁杆教徒了。”心中忽然一动,忖思犯疑,暗道,“他是南阳人,却跑来颍川做铁官丞,这其中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怀疑太平道和他一样,也上了颍川铁官。这个范绳离家几百里跑来这里做铁官丞会不会是为了铁官徒和铁官的工匠?毕竟,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不到铁官这个天然的兵源,不会不到铁官工匠的重要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太平道的上层和朝里的权宦交,往铁官里塞一个人轻而易举,似乎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地从南阳调人,完全可以地信徒里挑一个。
荀贞想道:“或许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不过话回来,不管他是不是为铁官徒、铁官工匠而来,他如今既然地铁官里,又是太平道的铁杆,将来太平道起事的时候,他就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参与其中。……,他地铁官有不少年头了,也不知有没有地铁官里传教授道,发展信徒?”
想到此处,他之前对铁官徒、铁官工匠的兴趣立刻转到了此人身上,不露声色地再又试探道:“如足下所言,地铁官两处作坊,计有工、卒、徒、奴数千人。灵符虽灵,但只靠足下一人,怕也难以保证这么多人都百病不侵啊。”
范绳以为他关心铁官的运营情况,担忧会因疫病停工,笑道:“椽部大可放心。以前我不敢,自我来后,广传大贤良师之教,铁官里虽也人病,大的疫病却是从没再有。……,今年二月,疫病又兴,我听郡里中病而死的人不少,椽部你我这铁官里,可有半点疫病的样子?”
继十年前、前年两次大疫后,今年二月又一次出现了疫病。
那时荀贞还西乡,面对突来的疫病,他歹是从后世穿越来的,前上学时也经历过一次“天下大疫”,虽不知该如何“治疫”,但对该怎样避免疫情恶化还是略知一二的,而且当世之疫病,凡冬、春所发北方者,多是伤寒,相对来,也要比夏天发南方的那些霍乱、疟疾、血吸虫病防治一些,因而,他较为得力的措施下,总算有惊无险,西乡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其它的县乡的情况,他不太了解,也只是耳闻,像又死了一些人。
听了范绳的回答,他想道:“铁官是个半封闭的地方,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也很少能出去。与外界接触少,自然感染外界疫病的几率就少。只要铁官内的人不染病,这疫病当然就传播不起来。”这全是运气的问题,和太平道的灵符没啥关系。
他问道:“如此来,铁官里不止足下一人信奉黄老了?”
范绳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荀贞似对太平道有些兴趣,心道:“听他言语,似对我教颇有兴趣?我听他那门下宾客苏则,他原繁阳亭当过亭长。繁阳亭原盼高才妙识,冲和谦雅,深谙我教之道,堪称良师。全文字无广告莫不是他繁阳亭时受了原师的影响,故对我教存有感?”
又想道:“他刚任督邮不到一个月,到阳城未满一天,逐一六百石,杀一六百石,心狠手辣,刚毅果决,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若肯信奉我道,对我道而言,是件事。”
他猜不透荀贞心意,笑道:“今天是卯日,值‘开’。再过两天,大后天便是值‘除’。椽部要没甚急事,不妨铁官里待上两天,我带信众们除日首过。”
“首过”即“跪拜首过”,是太平道信众的一种宗教活动,常每月的“除日”举行。每到这一天,太平道的信众们便或者一人,或者成群结队地“旷野四达道上四面谢,叩头各五行,先上视天,回下叩於地”,以“解过於天地”,通过这个活动来请求天神地祗宽恕自己,解除自己的罪恶和痛苦。
荀贞西乡时见过不少此类的场面。他秉承知己知彼的原则,对太平道的教义、宗教活动方式有过深入地了解,听范绳起“除日首过”,不觉想起了他以前对这个宗教仪式的分析,想道:“‘除日首过’。除者,除旧布。太平道选这一天搞宗教活动,很有深意啊。”
他瞧了一眼范绳,又想道:“张角建太平道,尊奉太一,又太一前加‘中黄’二字,此举也是大有用意。光武帝得赤符称帝,五行中是火德,因此朝又被称为炎汉。五行里,土居中,色尚黄。中黄者,土也。火土。张角这是暗示太平道终将会取代主运火德的汉室啊。……,这个范绳谈吐文雅,是个读书人,又地方为官,不会不出张角的用意,却依然尊信此道,并大力铁官中发展信徒,十分可疑。”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范绳来地铁官任职,没准儿还真是别有用意。狐疑不定。他道:“往日我西乡时,见过信众首过。”
“是了,西乡敬老里的原师是我道大德,椽部曾西乡为吏,应该与他相识?”
“……,足下认识原师?”
“阳翟见过原师一次。”
“阳翟?”
“对,我是波师家里见到原师的。”
“波师?可是波才么?足下也认识他?”
“哈哈,波师是郡我道信众的渠帅,我怎会不识?我与他常有来往的。怎么?椽部也认识他?”
“闻大名,缘悭一面。”
“波师家阳翟,椽部今则郡朝为吏,只要有心,早晚会有机会相见结识的。我与原师不就是这样认识的么?……,原师神气冲和,德高过众。我虽与他只见过一面,但自别后,不能忘,常自感叹,吾不及之,吾不及之啊!”
范绳以为荀贞与原盼很熟,六分真、四分假地他面前大力吹捧抬举原盼。
荀贞微笑着附和了几句,暗中吃惊,想道:“波才是郡太平道渠帅,他认识波才并不奇怪,可听他话,却分明与波才来往密切!这就有点不对头了。”再去铁官里的炼炉、铁官徒时,只觉得扎眼,再又谈笑风、滔滔不绝的范绳,觉扎眼。
他想道:“这范绳可疑之极!”兴冲冲来铁官,不意刚进门没一会儿,就当头挨了一个闷棍。范绳的喋喋不休听入他的耳中,就像是太平道宣告:此地已被我们抢先中。也不知是因为从希望到失望,落差太大;又或是因为天气太热,晒得了;又或是昨夜的杀气还未消散,又一夜未眠,情绪失控;又或者是三个方面的原因都有,以他一向来的城府深沉,此时此刻都忍不想要爆粗口,怎么这太平道的信徒哪里都有?
他觑视范绳,心道:“搞不我刚才真猜对了,此子来地铁官任职,没准儿真的是另有企图!罢了,罢了,不管他有没有企图,铁官里有此人,我再下去也是没用。……,当务之急,先把沈容弄来当铁官长,压此人。再想办法往铁官里塞几个自己人,查清到底有多少吏、工、卒、徒、奴信了太平道,再查清他们有没有形成组织,然后再寻良策,做出打算。”
寻思已定,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他耐心地等范绳把话完,笑道:“我今来铁官,不为别事,只为来告诉足下,沈驯不法,被我手刃,那是他的事儿,与铁官无关,还请足下不要多心乱想。任的铁官长到任前,铁官就全拜托足下了。铁官里徒奴众多,万不可有事啊。”
“有下,铁官必安稳如常。”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得去营里和沈家的私冶一,时辰不早,告辞了。”
“大后天就是除日首过,椽部不了?”
“我奉府君之令,巡行诸县,怕是不能阳城多停,等有了闲暇再来吧。”
范绳很遗憾,不过也知荀贞公务身,确实不能阳城多留,道:“也。前边不远就是铁官的官寺了,椽部且请稍坐,喝椀水,去去热气,再走不迟。”
荀贞半刻钟都不想再留,坚决告辞。范绳无法,只得送他出去。
夏、高家兄弟犯疑,心道:“荀君来时精神抖擞,到了铁官外还特地登高俯观,明显对这铁官很有兴趣,却为何进来不就匆匆告辞?连铁官的官寺都不进去一步?”出了铁官,回到官道上,高丙问出了这个问题。荀贞随口答道:“别人的东西,又不是自己的,有甚可留?”
“别人的东西?”诸人是莫名其妙了。
夏自作聪明:“荀君的意思是:这铁官不归咱管么?我瞧那范绳陪荀君话时的样子,指点左右、顾盼远近,还真像是把这铁官当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这种感觉荀贞也有。他骑马上,回顾渐远的铁官。烈日下,升腾的黑烟如黑云也似,将大半个铁官阴影其下。再有一年多就是黄巾起事了,荀贞心道:“需得早思良策,至迟要一年内把这铁官拿下。”
……
到了营里的铁官作坊,天已黑了。
荀贞此处过夜,顺便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消息是这里的吏员没有信奉太平道的,坏消息是范绳常来这里,铁官徒、奴中发展了一些信徒。
次日一早,带上昨夜来此的苏正等人,又去到沈家的私冶。
私冶不比铁官。铁官是官办的,里边劳作的人有服劳役的“卒”,有刑徒。私冶是私营的,没资格用卒,也用不了刑徒,只能用奴隶和平民。这个“平民”,是平民,实际上大多是亡命的罪人。冶铁作坊里的劳动强度很大,普通的平民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来的。
除了奴隶和“平民”,沈家私冶里多的就是工匠了,差不多四五百人,打造的铁器上至刀剑矛戟,下到剪刀铁钉,无所不有。
荀贞亲自去作坊里了,发现每个成型铁器的上边,都铭刻有“川”或“阳城”字样。这是颍川郡铁官的铭文,按规定,只有铁官出产的铁器上才能铭刻,沈家作坊只是私冶,却胆敢盗用,追究起来,也是重罪。
完三个作坊,下午回去阳城,半路上碰见了太守府派来的人。
……
人不少,队伍很长,辎车三辆,轺车四五,持戟的骑卒十二三,步从的吏卒一二十。车骑过处,旗帜飘扬,烟尘滚滚。
荀贞昨天早上遣人送的奏,今天下午就碰到了他们,可见阴修对奏上所言诸事的重视。他命夏、苏家兄弟、史巨先等带人慢行,自催马疾行,越过后边的吏卒、骑卒,赶到后一辆辎车旁边,拱了拱手,问行辎车外的吏员:“下北部督邮荀贞,不知车中是哪位椽部?”
吏员尚未回答,辎车的帘幕被拉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眼前。
荀贞马上观,见他头戴高冠,颔下长须,穿着黑衣。两人对视一眼,这人露出笑容,拍了拍车厢前部,令御者将车停开车厢,从车中下来。荀贞忙也勒马停,翻身下马。
两人相对一揖。荀贞道:“不意此处相遇杜君,杜君可是要去阳城么?”此人名叫杜佑,定陵人,今年二月,与荀彧同时被阴修征辟,现为郡中贼曹椽。
杜佑点头道:“正是。卿驱逐浊吏、手刃强猾,威震阳城。奏到时,府君大惊,当时就召我等进府,令我等速去阳城。”
“杜君府君大惊?”
“莫府君,我等也是大惊啊。惊足下胆勇,惊阳城之恶。”
荀贞和杜佑不熟,只此番行县前与他见过一次,知道他是前世名士杜安、杜根的后人,杜袭的从兄,如此而已,听了他的笑言,不回答,作出惶恐模样,自责道:“贞行事莽撞,竟致惊动府君,又劳烦杜君大驾亲临,罪莫大焉。”
“来的不止我一个。”杜佑手指前边那两辆辎车,道,“卿能猜出前边两辆车中坐的是谁么?”
“正要求问杜君。”
前边两辆车大约是发现了杜佑停车,也陆续停下了。随这两辆车边的佐吏回头望了眼,向车里话。杜佑笑道:“第一辆车里坐的是五官椽张君,次一辆车里坐的是椽决曹郭君。”
荀贞心道:“原来是五官椽张仲,决曹椽郭俊。”
张仲也是今年二月刚被任为五官椽的。决曹职掌决狱、断狱、用法,凡能任此曹曹椽的多为晓习文法之人,郭俊便是以明法而获任此职的。他是阳翟郭家的子弟。郭家世习法律,有名的法律世家。西乡父老宣博就是郭家的门弟子。决曹断狱、贼曹捕贼,五官椽位高尊荣。阴修一下派了这三个人来,似兴师动众,仔细一想,也情理之中。毕竟,国叕和沈驯都是六百石的大吏。
荀贞与杜佑上前与张仲、郭俊相见。
张仲、郭俊也下了车。两下行礼,叙谈几句,张仲道:“须得赶日落前进城。荀君,咱们到了县里再话罢!”
荀贞国叕、沈驯前锋芒毕露,张仲等同僚前却把姿态放得很低,恭谨应诺。
张仲诸人分别上车,车队继续前行。夏等想追上来,荀贞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别靠近。一因沈驯、沈丹、沈钧的人头还他们的马上悬着,离远点不致吓着人;二则先前苏家兄弟、史巨先去各个作坊时,都带齐了队人马,加一块儿三十骑,动静太大,荀贞不愿给张仲他们留下一个骄横逼人的印象,宁愿单人独骑跟随车队前行。
……
日落前,到了县城。
县丞、尉得到消息,於城外相迎。又一番相见。诸人入城,进了县廷。
落座,张仲宣读阴修公文。
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前边表扬了几句荀贞,后头了下对国叕辞职的善后和对沈驯抗法的处置。
对於国叕辞职的善后,阴修他会向朝廷上报,请朝廷再任一个县长,这期间,阳城的政务就由县丞暂管。对沈驯抗法的处置,也会上报朝廷,铁官暂由铁官丞代管,并令张仲等人会同县丞、尉以及沈家所之里的里长,立刻将沈家查封,抄其家产。
听完,荀贞松了口气。老实,等太守府回文的这一天都里,他还是有点担忧的,担忧阴修会害怕。现来,至少表面上,阴修没有失措的举动。他心道:“‘府君’不像个胆大的人,我以为他接到我的奏后,会吃惊犹豫,却没想到他的回文来得这么快,毫无迟疑,而且秉公执法,举措得当。”猜度,“是我走了眼,还是因这背后有文若、元常的推动?”
他问张仲:“请问足下,府君对下吏有无交代?”
“没什么交代。府君只是:盼君早将县行完,他郡府里翘首以待君归。”
荀贞呆了下,心道:“盼我早将县行完?郡府里翘首待我归?”
怎么品味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很别扭。按道理,阴修就算有交代,也应该:希望你认真努力地把“行县”工作完成。这样才对味儿,却怎么什么“盼君早归”?竟像是求着他快点回去似的?
他摇了摇头,肯定了方才的猜想:“此道公文所以能来得这么快,必是因文若、元常的推动了。”他道:“府君关怀实令下吏感动。诸位椽部既至,阳城就没下吏什么事儿了。今日已晚,等明天一早,下吏就出城,接着巡行诸县,争取早日归郡。”
……
堂外暮色渐深,县丞、尉作为地主,想宴请一下诸人,但没一个人去,都以公务要紧为理由推辞了。
张仲留县廷里坐镇,杜佑、郭俊带人接管了沈家。
办交接手续的时候,荀贞叫许仲等搬出了一堆债券,都是沈驯、国叕放出去的高利贷,是程偃前晚库房里发现的,约有百万余钱。他暗示杜佑、郭俊,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债券烧掉,把功劳归给阴修。杜佑、郭俊心领神会。
办完交接手续,荀贞为表示守分,不越权,主动带着许仲等人离开沈宅,进了县里邮置。因明天一早就要出城,这两天跑了三个作坊,也着实累了,故吃了些饭食后,荀贞就睡下了。没想到,半夜时分,来了个不速之客。
——
1,今年二月,又疫病大兴。
光和五年,“五年二月,大疫”。
2,这个“平民”,是平民,实际上大多是亡命的罪人。
煮盐、冶铁很辛苦的,这两行里,除了奴隶外,多的就是亡命的罪人了。汉初,吴国“招致天下亡命者”从事煮盐,以致“山东奸猾,咸聚吴国”。
东汉末年,陈留人夏馥,受党锢之祸,又不愿像张俭那样亡命天下、牵连无辜,他:“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为”!因此“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可作是“亡命罪人”隐於冶家的一个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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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威震郡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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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是杜佑。
荀贞困得要命,听了是他来后,还是强撑着起来了,洗了把脸,请他进屋,问道:“椽部夤夜来,可是沈家有事?”值得杜佑这么晚来打扰的,也只有沈家的事儿了。
杜佑道:“卿前夜诛暴立威,沈家人早已丧胆,能有什么事儿?我今夜来,是为两件事。”
“杜君请。”
“一件是我与张君、郭君离府出城前,府君有句交代,托我私下转告给卿。”
荀贞心道:“阴修有交代?”打起精神,道,“杜君请,下洗耳恭听。”
“府君:‘光武帝时,清河大姓赵纲为所害,阳平令李章诈为宴请,手剑斩之,吏人遂安,此固良鹰,以吾之见,不若凤凰。夫威德者,须相济也,专任刑罚则民不乐,独任德惠则民不畏死。闻卿年二十,慕仇览,慨然有教化天下之志。西乡断狱,亦能从春秋之义,此实大佳。以吾之见,武健严酷,未若礼让化之;使民惧死,未若令民乐。民惧死则刑多,民乐则仁爱。周亚夫谓赵禹:虽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即此是也。愿子思之’。”
荀贞聚精会神地听完,明白了阴修的意思。阴修这是嫌他杀伐太重,劝他慎刑,要多行仁爱。
他肃容道:“贞谨领教。”
杜佑笑道:“卿直法行治,不避贵戚,我辈楷模。府君亦再三赞卿嫉恶勇敢,刚直果决,之所以让我转告卿这番话,也是为卿考虑啊。‘周亚夫谓赵禹:虽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府君对卿有厚望,这是希望卿日后能居大府啊!”无害者,无人能胜之;文深者,持文法深刻;大府者,公府也。
荀贞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朝廷拜为三公的,又明知杜佑这是善祷善颂,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道:“府君教诲,贞必铭心中。”
“这是第一件事儿。第二件事,想问一下卿:沈家宗人、奴仆,铁官徒,以卿之见,如何处置才是适宜?”
荀贞莫名其妙,心道:“办交接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过我的意见了?”他答应过沈家人不追究他们的罪,办交接时,替沈家人了不少话,他们到沈驯死后就缴械投降了,认罪态度不错,又不是首恶,建议可以从轻处罚,郭俊、杜佑当时也答应了。却怎么这会儿又来询问?
他搞不清杜佑的意思,怀疑他是反悔了,想从重处置沈家人,含糊道:“诸君奉府君命来,专办沈家案。沈家人该怎么处置,非我宜言。”他决定先搞清杜佑的意思,再为沈家人话。不管怎么,既然答应沈家人了,不能言而无信,怎么也得为他们争取一下。
杜佑道:“府君‘武健严酷,未若礼让化之;使民惧死,未若令民乐’。下深以为然。诚如卿言,沈家人既非首恶,又沈驯死后就弃械认罪,下和郭君商议了一下,决定就按卿之意见,从轻发落。卿可?”
荀贞越发莫名其妙,既然决定按他的建议办,还这事儿作甚?他心道:“他只了他和郭俊同意,没张仲。难道是张仲不愿?”问道,“可是张君那里?”
“啊?不是,不是。下和郭君虽还未将这个决定告与张君,但张君宅心仁厚,必是不会反对的。”
“那?”
杜佑一改刚才的侃侃而谈,吞吞吐吐起来,道:“张君不但宅心仁厚,而且清白谨慎。”
荀贞等他往下,他却不了,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一人。
荀贞认得,是路上随从杜佑车旁的那个吏。
只见这吏手上托了个木盘,不知盛了些甚么事物,垒得高高的,上边盖了层绸布。吏躬身弯腰,把木盘放荀贞面前的案几上,恭恭敬敬地倒退出去。荀贞问道:“这是?”
杜佑打个哈哈,道:“卿请撩开观。”
荀贞撩起绸布,金光闪眼,定睛一,是五个金饼。
杜佑道:“明日卿将出城,依照风俗,下与郭君该为卿祖道,饯行相送,奈何公案身,怕是不得有空。先把程仪奉上,望卿笑纳。”祖道,“祖”即路神,凡远行,通常都要先祭祀路神,称为祖道。
荀贞金饼,再杜佑,心道:“程仪通常十钱、百钱。我前离颍阴去阳翟,以公达、伯旗(荀祈)、仲仁(荀成)之亲,尚不过只各送我百钱,文聘家富,又感我之恩,故送了一块金饼,已是太多。我与这杜佑、郭俊并不相熟,他两人怎就送我五块金饼?”
杜佑又道:“漆盘太,盛物有限。此五金之外,另有箱中百金,下放了室外廊中。卿若不弃,下就告辞了。”
荀贞险些笑出声来。若只五金,他还有些犯疑;一百零五金,这暗示也太明显了。
他已猜出,这些金饼必是沈家之物,杜佑刚才无缘无故地又提起沈家人,想来也只是为此找个引子。他心道:“钱财动人眼。不是我一人上了沈家的家产啊!杜佑和郭俊也定是想从中捞上一笔,又怕我知沈家财货的底细,故送来了这百余金饼,分润於我。也难怪,沈家金山银海,只要是个人,到了怕都会心动。”假意推辞,“这怎么使得!”
杜佑正色道:“卿轻身犯险,为民除害,驱逐国叕、手剑沈驯,阳城数万百姓因卿以安。今卿将启程再行,案巡诸县,岂可无程仪壮行色?莫要推辞了。”起身告辞,不顾荀贞挽留,带上候门外的吏,大步踏夜色出院。
荀贞追着送他了一程,转回院中,果门外廊上见到了一个箱子。
他也没打开,坐回堂上,着案几上的几块金饼发了会儿呆,感叹地想道:“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富贵不能淫?杜佑有才名,郭俊大家子弟,以他两人且不能免俗,何况、何况,……,哈哈,何况庸碌如我者?”又想,“要是这杜佑、郭俊知道我已从沈家大捞了一笔,又会是何种表情?”猜了会儿,觉得无趣,困意上来,招呼门外值夜侍卫的夏,令他把这几块金饼也装入了门外廊上的箱中,搬入辎车里,等明天带走。
夏应命,捧了漆盘要走,荀贞又把他叫,斟酌了一下,道:“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尤其是志才、叔业、子元他们,别让他们知道。”贪污不是事儿,杜佑、郭俊都是郡中大吏,传出去对名声不,也算为人隐恶罢。
……
次日一早,诸人起床,洗漱、饭毕,乘车骑马出了邮置,沿街西行,朝西城门去。
杜佑昨晚怕今天不能送行,那只是托辞,还是来送了。张仲、郭俊也来了。此外又有县丞、尉,沈容等人。荀贞当着沈容的面,又向张仲、杜佑、郭俊夸了他几句,搞得他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投向荀贞的目光中,多了五分感激。
杜佑等人把荀贞送出城外,荀贞长揖作别,道:“阳翟再见。”
杜佑走近他身前,瞟了眼后头的张仲,低声道:“荀君切莫忘了我昨夜之言。”
荀贞心道:“不就是张仲‘清白谨慎’那句话么?”他和张仲也不熟,但正因这句话,却登时高张仲了几分,——明摆着,杜佑、郭俊收买不了张仲,又怕他知道,所以有此一提醒。
他笑道:“忘不了。”杜佑大喜,拉着他的手握了两握,彼此不言中。
来给荀贞送行的还有近千百姓,他们畏惧张仲、杜佑官威,不敢近前,远远地跟着,见荀贞要走了,不知谁起的头,近千人同声歌道:“荀家乳虎,惠下讨奸,为民除害,席不暇暖!”
又歌道:“前有许县太丘,今有颍阴乳虎”。
张仲、杜佑、郭俊讶然回顾。荀贞令许仲等去掉辎车顶部的巾盖、四旁的帷裳,登入车中,露车沐日,面向百姓,长揖到底,起身,高声道:“贞今辞矣!父老乡人请归。”
乡人们拜倒一片。
……
辞别诸人与百姓,荀贞登车行往下一个目的地,轮氏。
和颍川郡内其它的县城一样,轮氏也是一座古城,历史悠,名纶氏,境原夏代纶国地,春秋时属郑,战国属韩。楚、郑,韩、秦都此交过兵。至朝,改名轮氏。
几十年前,有一个叫董君雅的人此地做过县尉。此人便是董卓之父。
当然,董君雅此地作县尉时,荀贞还没出,他对此并不清楚。他现知道的,也唯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样才能把县有贪浊恶绩的县令、县丞顺利地驱逐出境。
离开阳城两天后,他与戏志才、许仲等人到了轮氏。令人奇怪的是,县城外无人迎接。
刘邓大为不满,怒道:“轮氏令自视高过督邮么?竟不遣人出迎?”下马请令,对荀贞道,“君请稍等,待我先进城去,把那轮氏令捆来君之车前。”
他怒发冲冠。荀贞着他的样子,不觉想起了《三国演义》里边一个脍炙人口的段子:张飞怒鞭督邮。当初这段的时候,因不知汉之官制,他尚奇怪,督邮是何官职?竟能欺凌一县县尉?如今他知道了,真的可以欺凌县尉。莫县尉,只要督邮强势,县令长亦可欺凌啊。
“阿邓何须如此。他不来迎咱们,咱们径去县廷就是。”
辎车的帷裳早就重装上。荀贞完话,将帘幕放下,坐他对面的戏志才笑道:“轮氏令无愧千石大令,比六百石的阳城长硬气得多。”
“志才之意:咱们不能再用对付国叕那一套,该给他来点硬的?”
戏志才想了一下,道:“县浊吏以令、丞居首。既然县令硬气,便先收拾县丞罢。”
“就依卿意。”
刘邓引人打头,许仲扈从侧,数十车骑入城。正当午时,街上百姓寥寥。到了县寺外,寺外也无人值守。荀贞怪之,先不进去,令一督邮院的吏入内,召县丞来见。
吏进去多时,一人出来,表情茫然,跪拜车前,回报:“寺内、丞舍都无人,不知县丞去了哪里。”
“……,去找县令来。”
这回不是吏一人出来了,一个黄绶官吏和他一块儿出来的。县里能带黄绶的只能是县丞、尉,荀贞心道:“这吏办事太不得力,叫他去找县丞,一人出来;叫他去找县令,反将县丞带出。”有心给这县丞一个下马威,也不下车,只由许仲挑着帘幕,问道:“足下便是县县丞?”
“下不是县丞,是县尉。”
“……。”
县县尉县里的口碑不错,百姓们都是个官,荀贞倒不不给他脸面,下车相见,礼毕,正要问他县令、县丞何,这县尉先自了,道:“闻椽部离开了阳城县,进入了我县境内后,县令、丞皆挂印绶,书奏,自辞去了。”
“……,自、自辞去了?何时去的?”
“昨天就走了。不止他二人挂印辞去,县廷其它吏员也多有自辞的。一县之事,落下肩头,因忙於处理各曹杂事,一时未能出迎椽部,尚请恕罪。”县尉着,向官寺内召手,唤出四五个吏。这几吏手中捧着各色印绶,胆颤心惊地走到荀贞车前,跪拜奉上。
县尉道:“令、丞印绶,功曹、主簿印绶,并及其它自辞吏员的印绶数此。下谨移交椽部,请还郡府。”
绶有黑、黄、青绀诸色,印分铜、半通诸类,从千石到百石,各色齐全了。荀贞着这些印绶,明白了这县尉为何没有迎他了。
轮氏是大县,县尉四百石,不亲自出迎他这一个百石督邮。不亲自出迎,就只能派人出迎,可县里不仅县令、县丞自辞了,上点级别的吏员也大多自辞了,实无人可派。若派遣个不入流的吏,不定反会令荀贞以为是羞辱他,还不如干脆不派,只当不知他到。
县尉等荀贞使人接众多印绶,又取出几个奏,道:“这是县令、丞请罪自辞的奏,也请椽部转呈郡府。”
荀贞接奏,若有所失,展目望望官寺里,收回视线面露尴尬的县尉,再诚惶诚恐的那些吏,他觉得自己该走了。他现下的心情和前几天铁官里骤闻范绳是太平道信徒时的心情有些相似,都是强烈反差之后的不适。只不过,那时他是从希望到失望,这时是原是干劲十足,以为事儿会不办,到了事前才知道,不须费力事情已经解决。
他温言与县尉了几句话,拒绝了县尉请他入官寺坐坐的邀请,——县尉的这邀请,明眼人能出只是虚情假意,客气罢了。
坐上车,离开县寺,出了城。
他实忍不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戏志才:“我就这么可怕么?”戏志才放声大笑。
笑声传出车外,如阳光一般灿烂。
……
三天后,到郏县。
郏县的长吏还算守法,县中只有一家豪强作恶多端。
城外十里,荀贞碰上了欢迎他的队伍。
县主簿带头,十几个县中吏员,还有两三个地大族的代表,并有四五个坦胸负荆的人,自缚跪地。县主簿介绍:“这些人有的是县藏氏子弟,有的是县铫氏子弟,平素常惹是非,荡检逾闲,闻椽部驾临,知己往日罪深,自缚请罪。”
藏氏,便是荀贞这次打算查办的那个作恶多端的豪强,系中兴功臣故左中郎将藏宫的后代族人。铫氏,也是功臣之后,乃故卫尉铫期之后裔。
荀贞闻得主簿之言,立车前,斥责他道:“藏氏族中子弟倚仗祖父之势,欺男霸,纵奴逞凶,隐匿亡命,无恶不作,岂是能用‘荡检逾闲’、‘惹是非’八字就可以轻描淡写带过的?”县主簿变色惊惧,垂手躬身,唯唯诺诺,不敢再言。
荀贞伸手拿戏志才递过来的案册,翻到郏县这一页,喝问自缚跪地的诸人:“藏尧可?”
一人答道:“民。”
“前年三月十五日,你知人略卖人而与贾。卖家姓田,你买的是汝南人黄某。可有此事?买回家后第二年,因为一些琐事,黄某惹怒了你,你将他痛打至死,又可有此事?”
这人惶恐不敢回答。
“你作恶甚多,我不给你一一念读了。……,藏隆可?”
“、民。”
“去年五月初三日,你下乡收贷,借你钱的是黄岭乡刘某,他无钱还你,你就把他家的屋宅烧了。可有此事?”
此人亦恐惧不敢回答。
“藏歧可?”
“、人。”
“你族中子弟多为不法,唯你恶。三年前,你匿藏了一个贼杀人的凶犯,此人姓郑,现还你的家中,可有此事?前年,你又强娶人妻史氏,并把她的丈夫打了个半死,可有此事?只去年一年中,你就无故擅杀了三个奴婢,可有这些事?你蓄养剑客、死士,门下宾客横行县乡,无恶不作,乡人侧目,可有这些事?”
藏歧汗如雨下,叩头请罪。
荀贞不理他,转问剩下两人:“报上尔等姓名。”
一个答道:“下铫嘉。”一个答道:“下铫仁。”
荀贞道:“你两人犯下的恶也不少,别的我且不,只两事。铫嘉,你家自占隐匿家訾。铫仁,你门下宾客借你家之势,有市籍,却不入租税。可有此两事?”
场的郏县诸人,见他发指如神,大事皆知晓,无不惊骇。
铫嘉、铫仁连连磕头,道:“人知罪、知罪。”
荀贞缓和了下语气,道:“汝家乃功臣之后,世代簪缨,与寻常百姓家不同,行事应该越加谨慎才是,怎么反骄纵不法?中兴至今百六十年,昔日的功臣后代,因为违法骄恣而身死、乃至族灭的还少么?你们不为你们自己想想,难道你们家中就无父母长辈?你们就忍心你们的父母长辈受你们的连坐,死狱中么?”
铫嘉、铫仁骨酥肉软,只知磕头求饶。
“我也不是杀之人,念你二人是功臣后代,又有服罪之心,这回就饶了你二人。”荀贞声音转厉,厉色道,“可是,若叫我知道再有违法乱纪,扰民害民之事,严惩不贷!”
“是,是。”
县主簿陪笑道:“藏尧诸人亦有服罪之心。”
“藏尧杀奴,藏隆烧屋,藏歧尤为恶重,纵有服罪之心,亦不可不明刑正罚!……,来人!”
许仲、刘邓诸人大声应诺。
“将他三人捆了,立刻送回郡府,请府君发落!”
“诺!”
刘邓带人上前,一脚藏尧踹翻,将之捆上。别的轻侠有样学样,也将藏隆、藏歧踹倒,随之绑。刘邓点了四五个人,命他们立将此三人送去郡府。这几个轻侠接令,辞别荀贞,上马扯绳,拽着藏尧三人,打马而去。藏尧三人徒步跟马后,踉踉跄跄。
郏县诸人战栗恐骇,低眉顺眼,气不敢出。
县主簿强颜作笑,颤声请荀贞进城。
荀贞道:“我来汝县,就是为藏歧三人而来,人已擒下,还去你县中作甚?……,我今拿下藏歧,藏歧家中所匿之亡命郑某及他强娶之人妻史氏,就交给你们着办了。藏隆去年烧了黄岭乡刘某屋宅,刘某至今露天而居,请你转告贵县县令:‘为民父母,当怜民哀苦’。”
“是,是。下吏一定转告县君。”
荀贞拂袖转身,按刀登车。许仲、刘邓等人大呼开道,车骑开动,卷尘离去。他们数十车骑走出远了,郏县诸人还留原地,你我,我你,不约而同擦了擦额头,长吐了一口气。
……
荀贞过郏县不入,沿官道驰骋,南渡汝水,当天下午至父城。
父城主簿、大姓、县父老迎出二十里外。随着荀贞的行程不断向前推移,此前阳城、轮氏、郏县发的事儿已传入了此县吏民耳中。无需太多口舌,有罪的官吏即自辞去,有罪的豪强也自缚请罪。荀贞这里了一夜,次日出城。
满城百姓欢呼雀跃,歌之相送:“贤明神君郎陵公,疾恶如仇荀家虎”。“郎陵公”,荀淑是也。
……
车马疾驰,骑士威扬。半日四十里,至昆阳。昆阳令还印绶自辞,豪强不法者或自缚荀贞车前,或弃家亡命潜逃。烈日似火,官法如炉,高歌猛进,暮入舞阳,舞阳令还印绶,自辞去。夜宿邮置,又有歌谣,百姓彻夜歌之:“荀贞之,来何迟!除奸惩恶,拯救民。豪强大吏,今如羊。”清晨启行,横渡澧水,挟威疾行,午至定陵。未入境,浊吏辞;至县城,大姓服。
豪右强宗闻他进县,皆约束族中子弟:“督邮巡行诸县,斫荆斩棘,威锋不可挡,逐千石吏如驱一鸡,杀六百石如屠一狗。今入我县境,宗人子弟宜退避三舍,且勿犯其虎威。”一路所行,势如破竹,如风卷残云,洗污浊,所经诸县为之一清。
……
次日二渡汝水,北上襄城县。
襄城县名族李氏,天下楷模李元礼的孙子李宣县界处拥帚相迎。
襄城县吏治不错,豪强也守法。荀贞打算过县不入的,见到李宣,惊喜交加。戏志才、宣康、李博诸人也是十分惊喜。昔年李膺世的时候,天下士子视他的家门为龙门,进他家的门就是跃龙门。李膺今虽已故去,但李家州郡中的名望依然极高。能得李宣相迎,从侧面也明了荀贞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台。
荀贞感慨万千,两年多辛苦经营,夙夜匪懈,克己自制,多次犯险,终於九转成功,不再是初来时那个荀家旁支子,也不再单单只是一个繁阳亭长、西乡有秩、北部督邮,相继得到了家长荀绲、县令朱敞、太守阴修的赏识后,终又得到了颍川士族的认可和接纳。
他接受了李宣的邀请,下午进了李家门,拜见过李宣的父亲李瓒,饭后,和李宣对坐清谈直至入夜。彼此谈兴极浓,皆无倦意,接着秉烛夜谈,彻夜未眠,通宵达旦。直到次日中午,方才依依惜别。
李宣又把他送出县界外,回到家后,李瓒问道:“你和荀家子都谈了些什么?”
“孔孟黄老,圣人之道。风土人情,世间趣闻。”除了政事,什么都聊了。
“荀家子何如人也?”
李瓒答道:“才亦寻常,中人之姿。”
“如此,一中人耳,缘何畅谈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才为中人,气度过人。其人行事威猛,意他必锐气逼人,不料宽容雅量,谦和沉稳,与之相谈,虽无出奇之语,推心置腹,恍如宿世故交,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
李瓒停了一下,复又赞叹地道:“贞之门下三子,宣康、李博碌碌不足提,唯阳翟戏志才负气倜傥,精明敏捷,对坐夜谈,朗如日月入怀,假以时日,必成伟器。”
……
出了襄城县,戏志才问荀贞:“李宣何如人也?”
“家学渊源,胸有正骨,有其祖风。才识不如卿,我之上。”荀贞回答过,反问戏志才,“志才以为李宣何如人也?”
戏志才笑道:“以我观之,宣不如卿。”
“莫要笑。”
“如我前些日所言:‘古今才高者多矣,成事者稀。何哉?成事不才高’。大凡人之优劣,不才而器。宣聪明外露,失之轻,才高器浅,郡国之才;卿勇毅沉敏,重於行,才平器深,天下大才。”
荀贞哈哈一笑,依然当他是调笑自己。戏志才也含笑不再解释。
……
前行三十里,北渡颍水至颍阳。颍阳王、祭诸大姓士族县界相迎。进到县城里,百姓们夹道歌舞,歌谣响动全城。贪官酷吏皆已自辞,豪强大族皆俯首,荀贞无事可作,县里了一晚。次日一早,缘河北岸西北行,傍晚时分,阳翟望。
阳翟颍水南,还渡颍水,一行人结束了半个月的巡行,踏着暮色回到了阳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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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举荐戏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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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入阳翟。]
荀贞邀戏志才同去郡府,拜见太守。
戏志才道:“这次随你行县,离家已有半个月了,思念家人。我又是白身,官寺非我能进。太守,我就不见了。”
荀贞道:“志才兄,正因你是白身,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见见府君的啊。此番行县全仗有兄,方能如此顺利。兄之才,胜我十倍。以兄之才,不是‘官寺非兄能进’,而是‘居家非兄宜为’。府君自任郡后,擢贤旌俊,求才若渴,以兄之才,取曹椽易如反掌观纹!”
戏志才推辞道:“我性乐稼穑,不喜案牍劳神。贞之,你的意我心领了。”
荀贞心道:“你整天赌博饮酒,就没见你下地干过活儿,哪儿来的‘性乐稼穑’?”但他既然这么了,也就顺话劝道,“我固知兄有箕山之志,可此番行县兄亦亲见,昔我颍川天下名郡,今我颍川虎狼横行,横征暴敛,民不堪命。当清平之世,兄自可田野自甘,而今豺狼当道,又怎能只顾自己优哉游哉,视百姓哀苦不见?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遇事无所回避。立功立德,於今日!”
戏志才笑了一笑,弹弹衣服,笑道:“这番话,文若也对我过。”
“……,啊?”
“我知你急着去太守府汇报公事,不必送我了,我自步行归家就是。”戏志才一向放诞任气,这会儿却似有些落寞。
荀贞心道:“志才绝非矫情之人,也绝不是田野自甘之人,今却不愿随我进府见太守,必有隐情。……,他方才提起文若?”不当面追问,决定等见到荀彧后再细细询问一下,也就不再这事儿了。
戏志才是不用送了,他又怎可能不送?到了里外,命诸人停下车马,亲把戏志才送到家中。
……
荀贞走后不,有人敲门。
戏志才正井边冲凉,戏妻上前开门,见是两个带剑男子,抬了个箱子,放下后就匆匆走了。
戏妻呼之不及,纳闷地打开箱子,金光闪眼,箱内装了百多个金饼。金饼上边放着一根青翠的竹简,她拿起来,简上刻着一句话:“昔我来思,剪发待宾。今我往矣,百金为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到“剪发待宾”句,她知道了这金饼是谁人送的,到后一句,她顿时羞红了脸,心道:“前边几句倒也罢了,后一句是何意思!”戏志才教过她认字读书,子的天性喜一些情情爱爱的诗歌,她却也是读过这两句诗的,知是出自前汉乐府《白头吟》,据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这是求良配之语,也可用来凤求凰,却怎能用此处?
她嗔怪地道:“荀君儒雅君子,怎也出此狂浪之语?”
戏志才问清缘由,将手中木盆里的井水从头倒下,哈哈大笑。
“你还笑!”
“你是不知,贞之快要成婚了,他这是羡慕咱俩,希望他婚后也能如咱俩一样恩爱啊!”戏志才似觉得十分笑,放声大笑,道,“哈哈,贞之昔西乡夜击群盗,果决英武,今行诸县逐贪除恶,奋厉威猛,这样锐意进取的的英毅雄杰居然也有如儿的时候么?”
……
戏志才猜得不错,荀贞确实羡慕他们夫妻的恩爱,因才“情不自禁”地竹简上刻上了那一句诗,却没料到戏妻会多想,没想到他会因此被戏志才调笑。离开戏家后,他叫许仲等人先回督邮舍,带了李博、宣康和督邮院的诸吏,轻车简从地去太守府。
进入府内,求见太守。
阴修刚吃过饭,欣赏歌舞,闻他归来,即令乐下去,一面派人去找钟繇、荀彧、郭图诸人,一面召他堂上相见。
宣康、李博没有官身,院中等候。
荀贞带了诸吏,去履登堂,跪拜行礼。他心道:“刚从堂上退出去的那几个乐着眼熟,似是国叕蓄养的那几个?”这话不问,权当没见。
阴修请他们起身,笑道:“督邮一去半月,路上辛苦,人未归,歌谣已至,半郡百姓都唱‘荀贞之,来何迟’啊。卿阳城,逐奸除暴;案行七县,洗污浊。凡所至处,如以利刃齿腐朽,不法守令望风解印绶。卿离郡府前,功曹言:‘先朝兴年间,南阳朱公叔出为冀州刺史。闻朱公至,冀州部内诸令长,解印绶去者四十余人’。卿之虎威,不让朱公。”
荀贞伏地,惶恐言道:“贞年轻气盛,阳城时擅杀六百石,自知有罪,请明府责罚。”
“诶,事急从权。阳城之事,罪沈驯。沈驯受国家重用,位列下大夫,不思报国恩,却骄纵不法,当卿到后,又聚众抗法,私调铁官徒,欲以众犯禁,作乱阳城,杀之犹嫌轻!我已上奏朝廷,朝廷的诏书也到了,没有你的罪。”
“朝廷诏书已到?”颍川郡离洛阳不远,来回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是啊。不但没责你的罪,还夸奖了你呢,你临乱不惊,应对果决。”
荀贞心道:“这得多谢沈驯昏了头,私调铁官徒进城。要不然,擅杀六百石,按律:不杀头,我也得入狱。”拜谢阴修,道,“贞诚惶诚恐,不敢当此赞誉。依律,擅杀六百石,不死也要入狱,沈驯又是赵常侍亲戚。今朝廷不怪,反赞誉臣吏,必是因明府为臣下缓颊了。明府厚恩,贞不知何以为报。”
荀贞是阴修擢用的人,阴修可算他的举主,按照连坐法,荀贞如果犯下重罪,他也逃不掉,少一个“左迁”的惩罚,所以,上奏给朝廷的书里,他的确帮荀贞了几句。荀贞的这个拜谢,他受之无愧,笑道:“你不是已经报过我的恩了么?”
“贞愚昧,不知明府此话何意?”
“杜佑、郭俊把从国叕那里和沈家出来的债券付之一炬,推功於我,阳城百姓遂感我恩德。杜、郭归来后,这是你的主意。我听元常,许县太丘公托他的从父为介,欲招你为孙婿。囊日太丘公为郡功曹,‘善则称君’,故太守高伦赞之。卿今亦‘善则称君’,真陈家孙婿也。”
荀贞心道:“阴修也知道了陈家招我为婿的事儿?”
他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此人臣事君之道也,且《礼》中有云:‘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
民作忠;善则称亲,过则称己,则
民作孝’。明府教谕贞:‘良鹰不如凤凰’,‘武健严酷,不如礼让化之’。贞细思之,诚然如此,愿从今后改行仁爱,以礼让化民。”
阴修闻他此言,颇是欢喜。
钟繇、荀彧到了。
钟繇一见到荀贞,就:“‘荀家乳虎,惠下讨奸,为民除害,席不暇暖’。贞之,百姓赞你的歌谣,满县皆闻啊!卿威震郡北,百姓之福。”欢畅大笑。
荀彧先给阴修行礼,再拜荀贞。荀贞慌忙闪开,道:“文若,你这是作甚?”
荀彧拜毕起身,正色答道:“彧此一拜,既是拜兄,也是为百姓拜无害刚强督邮。”
荀彧和荀贞的关系一直不是特别亲近。荀贞和他见的少,不像与荀攸,从玩到大,荀彧又恪守君子之道,待人不论亲近都是温文有礼,交往有度,颇有点“近之也温,望之俨然”的意思。两人虽也有过深谈,但见面的时候总有点淡淡的。
这是荀彧第一回这样既庄严又亲近地对荀贞行大礼。荀贞喜出望外,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满耳朵都是他的前半句,心道:“能得文若‘拜兄’之语,此行不虚,再杀两个沈驯也值!”
……
郭图也来了,张仲、杜佑、郭俊也来了。彼此见礼过后,各自入座。
堂上都是郡朝大吏,没有随荀贞来的那几个督邮院吏的座位。阴修勉励了他们几句,命他们下去了。钟繇诸人慰问过荀贞路上辛劳,话题转到善后事上。
荀贞叫宣康、李博把一路上收来的印绶、奏捧入堂中。
前后被荀贞驱逐,或者自辞去的县令长有四个,余下县丞尉、县功曹主簿、诸县各曹椽之属被驱逐或自辞的亦有三十四人。总计三十八个印绶,堆了一地。
荀贞每过一县,都会给阴修写一道奏,汇报一下当地的办案情况。阴修对此早就心中有数,但当到这么印绶堆积一块儿的时候,还是被地震惊了一下,震惊过后,心喜悦,不是为百姓喜悦,而是为空出了这么多的官职而喜悦。
三十八个印绶,代表他可以再擢用三十八个“贤人”。当然,县令长、县丞尉是“命卿”,不是他能任命的,依照惯例,县属吏多由县的县令长任用,也不适合由太守府越级任命,可他是郡守,诸县的案子又是他手里的办的,他至少能提个名。这就足够了。
朝廷、各县会不会用他提名的人,他不意;他意的是“除恶荐贤”的美名。也正因此,当荀贞郡北大开杀戒的时候,他深为忧惧;当荀贞把诸县都处理完后,他又为此欢喜。
郭图知他心意,欲拍两句马屁,转念一想,心道:“前次也是这个堂上,争论该不该遣荀贞案行郡北时,我被钟繇羞辱。他我是因为‘惧赵常侍’,所以才‘反对明府除奸恶’。如此污我,令人可恼。大丈夫岂有怀仇怨而不决之者乎?今夜我当报此仇。”笑对钟繇道:“恭喜功曹椽。”
钟繇奇道:“我有何喜?”
“督邮把郡北的浊吏都赶走了,诸县空出许多官职。简贤选能,填补空缺,这正是功曹的职权。昔日范滂汝南做郡功曹的时候,激扬清浊,分别邪正,斥逐污吏,擢举善人,汝南人至今赞之。如今,也该咱们颍川人赞赞咱们的郡功曹了!”郭图摸着胡子,呵呵笑道。
阴修面色微变。
钟繇不傻,听出了他的意思,心道:“郭公则气量狭,这是报上次被我抢白之仇了。……,范滂,嘿嘿,范滂名列八顾,天下知名,虽然清正,性太刚直,汝南当郡功曹时,威过太守。太守宗资受中常侍唐衡所托,欲用一人,除书已下,且此人是范滂的外甥,而滂却因以其非人,不用,致使宗资迁怒书佐,以拳捶之,而书佐竟宁愿挨打,也不肯违背范滂,一边俯身挨打,一边仰脸声言:‘今日宁受笞死,而滂不可违’。郡中中人以下,乃指范滂所用为范党,故有‘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之谣。阴公虽然和善,不是宗资;我虽直爽,也非范滂。”
他肃容道:“选贤用能虽为功曹之职,然今上有贤明太守,下有除恶督邮,又哪里轮得到我三道四呢?”座上冲着阴修一拜,道,“真正应该恭喜的是郡中的贤人。明府自临郡,进贤如不及,郡中上下无不称赞,都明府贤良,使我郡野无遗贤。”
阴修欢喜而笑,指着跪拜堂下的李博、宣康问道:“贞之,此二人谁也?”
荀贞带李博、宣康他们两人来,就是为了举荐他俩的,趁机道:“贞西乡时,乡中有一贤人,名叫宣博,少从阳翟郭氏学习文法,学有所成,为我县决曹史,年老归家,被乡民爱戴,举为父老。此二君即他之门,俱有才学。下吏此次行县,多赖其力。”
阴修听的是两个乡中姓,不以为意,问道:“可曾出仕?”
“不曾。”
“既有功於督邮,谅非庸人。他两人若愿意,便补入督邮院为吏吧。”
李博惊喜,叩头拜谢。宣康伏地上,悄悄荀贞,见荀贞微微颔首,也跪拜称谢。荀贞含笑道:“你二人先下去罢。”
等他两人下去,荀贞又道:“贞此番行县,除了赖他两人之力外,有一人,实为大功臣。若非有他,这次行县绝不会如此顺利。”
“谁人?”
“阳翟戏忠。此君才学过人,能谋善断,聪明识达,王佐之才。”
荀贞还要再,阴修“噢”了一声,道:“戏忠?”问荀彧,“文若,你是不是也举荐过此人?”
荀彧答道:“是。”
“我想起来了,你给我举荐此人的时候像是刚就任郡功曹不。……,对了,你到郡的第二天就举荐了此人。可对?”
“是。”
“戏忠何许人也?能得你兄弟称赞。……,元常,郡中现还有何空职?”
钟繇不认识戏志才,但既然是荀贞、荀彧举荐的,肯定要给个职位。他想了一想,道:“郡中诸曹的曹椽皆无空缺,唯郡上计至今尚只有公则一人,似可添补一吏。”
“文若,我得你这戏忠是寒家子?对么?”
“是。”
“寒家子,郡中又无美名。上计至关重要,不可轻易许之。功曹且换一职。”
阴修不愿意,钟繇退而求其次,道:“集曹缺一曹史。”集曹,供纳输,主管各县上计,是个重要的职务,也是个肥差。“史”,是椽的副手。
阴修沉吟片刻,道:“集曹职管诸县上计,征集粮谷以实仓廪,亦不可委之於寒士。……,功曹可再换一职。”
“水、仓、曹、法诸曹皆缺书佐。”“书佐”又次於“史”,郡中是吏了。
“水曹甚佳。半个月没降雨了,我前几天刚传檄诸县,令各县组织吏民,浇灌旱田,此正用人之际,能被文若、贞之异口同声称赞的必为干才,正适合‘临危受命’。”水曹职主兴修水利,救旱勉强也算其职。
阴修问荀贞、荀彧:“便除他为水曹书佐,如何?”
荀贞心中苦笑,知道戏志才为何不愿来见阴修了,堂堂王佐之才,只因出身寒家,不是名门子弟,便不被阴修重。
固然,戏志才郡中没有名声,确实不该贸然就许以美职,可如果有心,听到荀彧、荀贞的相继推荐后,起码也该见上一见,先试其才干,再做任用,而观阴修态度,分明连见一见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敷衍荀贞、荀彧罢了。
荀贞心道:“郡人皆赞阴修能够擢贤,他擢的不是‘贤’,他擢的是士族,擢的是名士啊。”
他道:“戏忠据英杰之才,恐非书佐职所能屈。忠之才胜贞百倍,明府如有意,何不召他来见,先试其才,再加以任用?如此,既能展其鸿鹄之志,亦能显明府擢贤之名。”
“这,……。”
郭图道:“明府日理万机,公文繁忙,哪里有空见一个的白身寒士?”
荀贞转顾荀彧,荀彧苦笑。荀贞心道:“文若与志才交情不浅,想来定是也已劝过阴修了。他服不了阴修,我不能。”不复再言。
……
阴修道:“今请诸卿来,一为给督邮接风,二来也是想询问一下诸卿的意思:县令长、丞尉、功曹主簿、诸曹椽皆县中重位,不可空,空则
民无主矣,郡北这几个县该怎么办?”
钟繇道:“县令长、丞尉是命卿,任用出自朝廷,明府可荐几个贤才,请朝廷选用。功曹主簿、县诸曹椽,明府亦可斟酌挑选,荐给诸县。”
阴修故作为难,道:“县令长、丞尉,我可以举荐几个贤才,请三府定夺,可功曹主簿、县诸曹椽,例由县令长选用,我怎能越权干涉?”
“阳城、昆阳四县,原来的县令长已辞,任的县令长未到,功曹主簿倒也罢了,诸曹椽不可缺。别的不,只明府刚传令诸县浇灌抗旱,曹椽若缺,便无人组织此事,耽误的是农事。以繇愚见,今似不宜用旧例,当循权宜之计。”
阴修颔首:“卿言之有理。”
“至於另外几个县,县令长虽无贪污浊迹,但如颍阳,县诸曹椽却有不法残民的。这明当地的县令长不能选用贤良,至少也是御下不严。为百姓计,明府也可从当地的知名贤士里择选良材,推荐给那几个县令长。”
阴修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又问诸人,“以卿等之见,我该给朝廷推荐何人,又该给诸县推荐何人?”
郭图抢先道:“县令长惯由外郡人担任,下吏等长郡,不熟悉外郡的贤才,而且县令长位高权重,也不是下吏等可以置喙的。该给朝廷推荐谁人,请明府自定就是。”
“也。”
相比县功曹主簿,诸曹曹椽,县令长才是重头戏,阴修也没打算问诸人的意见,刚才之问,只是客气而已。他笑道:“诸县空缺的功曹主簿、各曹曹椽该推荐谁?卿等且言之。”先点了钟繇的名字,“元常,你是郡功曹。简选诸职,卿之任也。你先。”
关系到职,钟繇也不谦让,略微思忖,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各县名族大姓家的子弟。
郭图、杜佑、郭俊也荐举了几人,亦皆大姓子弟。张仲倒是举荐了两人寒士,这大约和他早年也是出身寒家有些关系。
荀彧举荐了自己的几个兄长如荀悦、荀衍、荀谌和族中另几个杰出之士。
郭图撇嘴讥笑。
荀彧到了,问:“公则缘何发笑?”
郭图不他,笑对阴修道:“明府,图今日才知,原来有才德的士子只能靠亲人来宣扬!”他这是嘲笑荀彧只举自家人了。
荀彧问道:“足下相难,依据何经?”问郭图哪经典里不许举荐自家人了?
郭图道:“明府令举贤,主簿不举别人,只举诸兄,故我笑之。”
“从前祈奚举贤,内举不避子,外举不避仇,世人以为至公。周公旦作《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歌颂文王、武王,‘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国而疏远别的诸国。不爱自己的亲人,却去爱别人,这不是悖德么?”
郭图哑口无言。荀贞失笑。阴修也笑了起来。
……
阴修对荀贞道:“督邮任县乡,今又案行郡北,当知地方人物,有何良材可举?”
荀贞没什么人可举荐的。他认识的人,要么已经被钟繇诸人举荐,要么家受党锢,如荀攸,现还不能出仕。
他正要推辞,突然灵机一动,心道:“这正是我举荐沈容的良机。”因道,“阳城主簿沈容,有才干,知善恶,大义灭亲,国叕和沈驯这两件事上,给了下吏很大的帮助。贞斗胆,荐他继任铁官长。”
“沈容?他和沈驯是何关系?”
“乃是沈驯从子。”
“沈驯的从子?”阴修面现为难,“就算有才干,可他是罪臣之子?这,……。”
“正因是沈驯从子,贞才荐之。”
阴修楞了下,随即领悟了荀贞的意思,心道:“对啊。沈容是沈驯的从子,也算赵忠的亲戚了。我若举荐他为铁官长,正可借此告诉赵忠:沈驯之死,并非出自我之授意。”
他改口道:“卿言甚是。铁为兵农所赖,职关重要。这铁官长之职不可轻委,需得由一内行懂铁之人出任。沈容是沈驯的从子,沈氏又世代冶家,料来对冶铁这块儿,他应不是外行。奉诏令,沈家的私冶马上又要被收为官办,前期也需要一个沈家的人去操办。此人又任过阳城主簿,不是白身。……,嗯,由他继任铁官长,非常合适。”
果如荀贞、戏志才所料,阴修一想通其中关节,立刻接受了这个举荐。
——
1,从前祈奚举贤,内举不避子,外举不避仇,世人以为至公。
这段对话是改自荀爽和袁阆的对话。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亲亲之义也。《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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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辰彼硕女
全文字无广告当晚,议过郡北诸县的善后事后,以给荀贞洗尘为名,阴修留诸人用饭。
席上,也许是因为和荀贞“共贪过沈驯家产”的缘故,杜佑、郭俊与他颇是亲近。
荀贞心道:“后世有人四大铁,其一为‘一起分过赃’。盖因一块儿做过坏事儿,互相各有对方的把柄,故彼此少些提防。这个道理,现也通用啊。”
饭毕,诸人告辞。阴修叫钟繇阀阅簿上给荀贞上他此次行县的功劳,又特许给荀贞了五天的假期。阀阅簿就是功劳簿,两汉官吏的升迁有两条路,一条是被上官直接拔擢,一条是“积功劳阀阅”获得升迁。按规定,吏员五天休沐一次,连带出阳翟、回阳翟,荀贞这次出差共计十六天,该补三天假期,因其有功,阴修多给了他两天假,算是奖励。
出了太守府,诸人各归舍。
荀彧有话对荀贞,荀贞也有话对他,两人共行。
夜黑沉沉的,街上无人。没有一点风,路边的树木就像阴影似的,一动不动。刚才太守府里用饭时,堂上四角放的都有冰,后边又有侍打扇,倒没觉得太热,这一出来,迎面就是铺天盖地的热气。没走两步,荀贞的额头已冒出汗滴,他只觉得浑身都黏津津的,极不舒服,松了一下衣襟,道:“今儿跑了一天,回来就拜见太守,没先冲个凉,却是有点失礼了。”
“半个月了,天只热,半滴雨不降。阿兄,你这回走了半个郡,各地旱情如何?”
“不容乐观。”
“唉,容易有了两年收成,百姓还没缓过来气,今年眼又要旱灾。”
“是啊,三年丰收,民才能储一年之粮。前年、去年,这才两个年景,郡北又横征暴敛,百姓家无余粮。今年若旱,来年的路边恐怕就要有饿殍了。”
“府君已传檄诸县,令各地抗灾救旱。”
“以我之见,抗灾虽然应该,可为完全计,还是提醒府君先去外郡买些粮,以备万一。”就算郡里救灾得力,今年的收成肯定也要歉收,明年必有不少百姓家中没有吃食。再有一年多就是甲子年了,多一个百姓没有吃食,将来黄巾起事的时候,就可能会多一个“乱民”。
荀彧点了点头,道:“此是老成之言。我明日当谏言府君。”他是郡主簿,职“拾遗补阙”,何谓“拾遗补阙”?就是太守没想到的,他得想到。
抗旱是大事,买粮也是大事。不过,今夜荀彧想对荀贞的却不是这些事,荀贞想对荀彧的也不是这些事。他俩想的,自然是荀贞此回行县之事。
荀彧问随从的打灯吏要过行灯来他先回去,免得他听见了谈话。等这吏走后,他了一眼赶着车跟荀贞身后的李博和宣康。
宣康茫然无知。李博有眼色,长揖到底,笑对荀贞道:“椽部,下和叔业都饿坏了。君怕热,但请慢行,下和叔业却等不及了,先行一步,回舍里找些饭吃。”作别荀贞、荀彧,拽着宣康登车先走了。他两人位卑,以阴修之尊贵,自不会与他俩同席吃饭,但也不至於饿着他俩。太守府里还是给他们备的有饭的,他俩也吃了点。这句话仅是借口而已,不必当真。
荀彧是个细心谨慎的人,等无关人等都走了后,这才开口道:“阿兄此次案行郡北,逐、杀不法,声威大震,半郡百姓作歌歌之,此诚善事。唯有一事可忧。”
“文若是赵忠么?”
“不错。类如国叕此辈,都是自辞,他们的举主如汝南袁氏,也多为名门,纵有不满,也应该不会含恨报复。只有沈驯,他是赵忠的亲戚。今兄为自保,虽举荐了沈容继任铁官长,但赵忠对此会有何表现,实难猜测。”
“文若,我和你一样,这回行县归来后也是只忧一事,不过却非此事。”
“噢?那是何事?”
“我不怕赵忠打击报复,但是却怕家长会因此而气啊。当日你我临赴任郡府,家长对咱俩都有交代,命咱俩不要为宗族惹祸。我才出任督邮一个月,就为宗族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非常不安。府君给了我五天休沐,我却都不敢回去了。”家长,即族长,的是荀绲。
“吾父处,兄不必担忧。我已写信将兄案此次行郡北诸事告诉了家父,家父也有回信。”
“家长怎么的?”
“吾父所言,正与我那夜所相同:吾荀氏所以名重天下者,因有清名而已,所谓‘以宗族为念’,并非是叫你我畏惧退缩,不敢任事,而是提醒你我不可莽撞行事,不要因为意气之争而为宗族惹祸,该做的事儿,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做的。全文字无广告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孔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此理也。”
荀贞放下了心,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敢回家了!”
起“回家”,荀彧道:“起回家,阿兄也确实该回去一趟了。”
“此话怎讲?”
荀彧笑道:“吾父信中提到了阿兄的婚事,家里已去陈家纳过采了,也问名占卜过了,得卦大吉。现只差送聘礼,定婚期了。”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荀贞心道:“文若欲言又止的,似有话难言。”狐疑猜测,“他想的必是与我婚事有关。结婚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儿,我又是事主,有何不可言者?”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哎呀,莫不是正因为我是事主,所以才不对我?依照风俗,‘纳采’也者,即男方派人会见方,观其仪容。他这欲言又止的作态之前,正到‘家里已去陈家纳过采了’,莫不是?这陈家的仪容不甚令人满意,又或者干脆丑陋不堪?他怕我会失望,所以不忍对我明言?”
他虽不意方的模样,事到临头,一想起这辈子要面对一个极不趁意的子度过,不觉间也是胆颤心惊,强颜欢笑,道:“文若,我观你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语?有何不可言者?”
荀彧笑了笑,道:“吾父也给阿兄写信了,阿兄回到舍中后,一便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荀贞。他的笑容落荀贞眼里,只觉神神秘秘,越发心跳,伸手接,恨不得现就打开观,又怕荀彧笑他,勉强按心神,装出从容的姿态,把信缓缓收,放入袖中。
荀彧转回话题,道:“当阳城之时,沈驯私调铁官徒进城,意欲作乱。当时要是换了我,我也会和阿兄一样,选择将他当场斩杀。沈驯已死,再赵忠也是无用。我适才所言,并无它意,只是想提醒阿兄从今夜以后要多加心提防,出入之间多带些随从侍卫。”
“文若的意思是?”
“沈驯自寻死路,阿兄诛他是为国除不法,为民保阳城,赵忠或他的侄子就算想报复,也找不着错处。不能从明面上报复,我担心他们会从暗中来。”
“文若是赵忠叔侄会用刺客?”
“不排除这个可能。”
两汉离上古未远,承先秦余风,游侠多,刺客也多。西汉就不了。东汉初年,汉军攻蜀,接连有两个名将,一个刘秀的老乡加亲戚来歙,一个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岑彭都死刺客剑下;汉末,孙策死於许贡的门客之手,亦算被刺而死。刘备平原相任上时,也险被刺客所害。因替人抱怨杀人而被通缉的典韦,美其名曰“有志节任侠”,白了,也是个刺客。
荀贞西乡时,甚至听门下的游侠过:洛阳至有主谐和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也就是后世的中间人,接受委托人的委托,给委托人选择合适的刺客。赵忠、赵忠的侄子都洛阳,可能赵忠不屑於用刺客,他的侄子却不一定。荀彧的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从明处来,荀贞或许还会担忧。从暗处来,他是真的不惧这么多的游侠勇士,谁能近处刺杀於他?他笑道:“赵忠权倾朝野,天子呼为‘阿母’。我一个督邮,哪里值得他雇凶行刺?”
“话虽如此,还是谨慎为上。”
荀贞点了点头,转开话题,叹了口气,道:“志才一时之杰,惜乎只因出自寒家,便不为府君所重。难怪我今天邀他同来太守府时,他似有落寞神色,原来是文若你已举荐过他而太守却不能用之啊。……,唉,太守只给了一个水曹书佐的微末职,想来志才必是不肯屈就的。罢了,我也不对他了,省得自讨没趣。”
他顿了下,又道:“当今之世,选士而论族姓,用人则必阀阅,非名族不能进,非大姓而不用,多少杰出之士因此泯然无闻,可惜可叹。”阀阅,此处不是指功劳簿,而是指门阀士族了。祖上有功业,后世据以为资,故为阀阅。
荀彧有同感,道:“是啊。志才有大志,也有大才,凭他的‘志才’,却不能登郡朝为大吏,不得不屈居家中,日夜以博戏为业,用酒来浇块垒。可惜可叹。”
荀贞默然片刻,想想戏志才,想想乐进,又想想空有才识却决曹史上蹉跎到老的宣博,又回忆想起时尚出任乡佐时的欢喜和今夜李博听到被除为督邮院吏时的惊喜神态,再又转顾荀彧,复又自己,又是感慨,又是庆幸。要不是穿越到了荀家,要是穿越到一个贫寒之家,便是他有戏志才之才,这个以阀阅族姓取士的时代,怕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荀彧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也是啊,阿兄你刚二十三四,我才弱冠,即能一个出任北部督邮,一个充任郡主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我的族姓!起来,咱俩也是沾了这世之流俗的光啊!不定便此时,就有寒家才士怪你我堵了贤者之路呢!”
夜深人寂。
荀贞道:“夜已深。文若,走,我先把你送回主簿舍。”
“阿兄为兄,弟为弟,怎能阿兄送我?阿兄无灯,我先送阿兄吧。”
“就是因为我是兄,所以才应该由我来送你啊。”
兄友弟恭,彼此争着送对方,终荀彧还是没能拗过荀贞。荀贞送他走着,问道:“我明天一早便归家,你有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要我捎回去么?”
“有一封给家父的回信,还有一卷才从书肆上购来的书与两块瓦当,要麻烦阿兄帮我捎回。”
“瓦当必是送给仲仁的了,书是给何人的?”仲仁即荀成,就是荀贞那个喜欢收藏瓦当的族兄弟,和荀贞的关系也挺的。上次荀贞离家来郡,荀成和荀攸、荀祈一样都是送他了百钱。
荀彧答道:“书是送给我从兄仲豫的。”
仲豫即荀悦,八龙之首荀俭之子,荀氏同辈、晚辈之中,若论军机智谋,他不及荀攸;若论处理政务,他不及荀彧;但若论学问,无人能及。荀彧比他十五岁,非常佩服他。荀贞对此也是知道的。到了主簿舍,取了信、书、瓦当,荀贞借了荀彧的行灯,转回督邮舍。
……
到了舍内,许仲等人还没休息,夜下的院里等他。
荀贞随手把灯交给门的老苍头,吩咐道:“明天还去主簿舍。”苍头应诺。
天气炎热,院中轻侠大多光着膀子,只穿着牛犊短裤,唯有许仲、“苏君”苏正两人衣衫俱全,穿戴得甚是严整。荀贞热坏了,一身都是汗,接过夏递来的蕉扇,呼啦啦猛扇了几下,略得清凉,有了余暇问许仲、苏正。他笑问道:“你俩也不热?裹得跟个桶棕似的?”
苏正年岁不大,二十多岁,与荀贞相仿。他一正经地答道:“我父母从就教我,‘正’者,正也。名为正,不敢不衣冠正。”
荀贞觉得笑。他和苏正也认识一两年了,尤其西乡这一年多,差不多朝夕相见,不敢知他的脾气性格,也了解得差不多了,知道他是一个表面上总一正经,实际上却常做出令人哭笑不得之事的人,简而言之,用后世的语言形容,两个字:闷骚。
此时见他又是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换平时,荀贞会打趣他两句,今夜有心事,提不起笑的兴趣,转问许仲:“君卿,你呢?你的名字可不叫‘正’啊。”
许仲言简意赅,答道:“君尚未归,我不能宽衣。”
荀贞一笑,想起了荀彧提醒他要提防刺客之语,心道:“文若的也对,谨慎为上。”有心叫许仲留下,和程偃一块儿随从侍卫,想了一想,又放弃了,想道,“西乡别院不可无君卿。”西乡别院的那些轻侠,是他至今为止重要的羽翼爪牙,不交给心腹人掌管无法放心。
他道:“府君给我了五天假,我明天回家。君卿,你们也收拾收拾,明儿跟我一块儿回去,不必跟着我进县了,你们直接去西乡。到了西乡,叫阿偃和阿邓带他们队人去我家找我。”
“是。”
荀贞拿着扇子又使劲摇了几下,把扇子丢回给夏,道:“多扇几下又不凉快了,身上反又多出一层汗。……,大家都早点歇息罢。”
诸人轰然应诺,送他回去后院,各归屋中休息。苏正和另几人嫌屋里热,拉了席子出来,铺树下,便就以天为盖,以地为床,睡了当院,还自称:“为荀君守夜。”
荀贞一笑了之。
……
回到后院,宣康、李博披衣出来,三人又略谈了几句。
荀贞道:“你俩今被除为督邮院吏,已是吏身,行动再不得自由。我明天归家,你俩不用陪我了,先去功曹要来除书,然后便去院中就职罢。待我归来,再给二位摆酒庆贺。”
李博很高兴地应了,道:“下与叔业今既被任为督邮院吏,便是督邮的下吏,不合适再督邮舍里了。我二人明天就搬出去,去吏舍里。”
荀贞点头道:“也。”
李博见他心不焉的,以为他是累了,拉着宣康告退回屋。
荀贞是有点累,可他心不焉的原因却非此。他大步进到屋里,两三步来到案前,从袖中取出荀绲的信,急不可耐地去掉封泥,抽出信笺,接着烛火了起来。——唐儿听到他回来时,就点亮了烛火。
荀绲的信不长,四五行。右两三行的是荀贞巡行郡北事,大意即是荀彧过的那些,不外乎叫他心办事;随后讲的是荀衢已去陈家纳过采,也问名占卜了,兆遇金水旺相,是康乐、强健的预示,子孙大吉的征兆,叫他早点回家一趟。
信末,提了一句:“衢从许县返家,喜言:‘可召贞速归,《诗》云:辰彼硕,令德来教’”。
荀贞把这句话读了两遍,心道:“‘辰彼硕,令德来教’,我得是出自《诗经?车舝》,讲的是郎迎娶娘途中的喜悦和思慕之情。‘辰’,美善貌;‘硕’,德高貌美之;‘令德’,美德;‘来教’,带来教我。”琢磨想道,“分辨诗中意思,仲兄明明是陈家德高貌美,催我快点回去迎娶她过门啊。这是话。文若为何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了!文若是我族弟,我是文若族兄,陈家过门后就是他的族嫂。嫂叔不亲授。是以他作为族弟,不夸奖族嫂的美貌。”自失一笑,心道,“荀贞之啊荀贞之,你也有患得患失的这一天?”
他到底是从后世穿越来的,纵使受到了当世的一些影响,纵使也知道当世男子能娶妻、可纳妾,对士族大家来,婚姻多的是结为姻党,利益联盟的关系,可毕竟有点放不下。至此,方才松了口气。心情放松下来,热又重上身。他把信收,连荀彧托他捎回去的那几样物事并存入箱中,打算明天回家时随车带走,解开衣带,准备出去冲个凉。
这时,他才到唐儿。
唐儿坐床头,以手支着脸颊,正呆呆地着他。荀贞拿手她视线前晃了两晃,笑道:“发什么呆呢?”唐儿回过神来,开口欲言,又闭上了嘴,强笑道:“没有啊!啊,少君是要沐浴么?贱婢烧得有温汤,这就给少君盛来。”
“这么热的天,用甚温汤。”荀贞纳闷,想道,“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欲言又止的。”问她,“我走了多日,舍里一切都还?”
“。”
“没什么事儿?”
“没。”
“那你愁眉苦脸的作甚!”
“没、没有啊。”
“还没有!”
“……,少君,你去隔壁屋里就知道了。”
荀贞出门,去到隔壁屋前,门没锁,推开来,见室内床上睡着一人。
——
1,会任之家。
西汉时,“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暮烟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
到了东汉,刺客这个行当加有组织化,有了专门的“会任之家”,也就是中间人,“受者十万,谢客数千”,收十万钱,给刺客数千。这些会任之家“重馈部吏,吏与通奸,利入深重,幡党盘牙,请至贵戚宠臣,听於上,谒行於下。是故虽严令、尹,终不能破攘断绝”。
有关会任之家的述出自王符的《潜夫论》。王符卒於163年,则灵帝朝时,此类会任之家大约还继续活跃着。
2,选士而论族姓,用人则必阀阅。
王符:“贡举则必阀阅为前。”仲长统:“天下士有三俗:选士而论族姓阀阅,一俗;交游趋富贵之门,二俗;畏服不接於贵尊,三俗”。仲长统於光和三年,这个时候刚两岁。
220年,曹魏代汉,陈群制订了九品中正制。实际上,九品中正制的意一是为了稳定政治局面,二是为了试图改变汉末以来察举的种种流弊,“盖以论人才之优劣,非为士族之高卑”。直到魏晋之初,才学还是考选士人的重要标准。只是越发展越贵族化,终成为了贵族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上品无寒门无士族。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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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盘点筹划
全文字无广告隔壁屋子睡的是个子,虽然夜黑不清模样,但叫醒她,了几句话后,荀贞就问出了她的来历,原来是国叕买的那几个乐之一,被阴修送过来的。全文字无广告
荀贞心道:“这么来,我太守府见到的那几个伎,确是国叕的乐啊。”想来应是杜佑、郭俊献给阴修的。对像戏志才这样的单寒弟子,阴修连一个“曹史”都不舍得给,而对像荀贞这样名族出身的弟子倒挺大方,不但给以重任,得了美也不忘分他一个。
实事求是地讲,像阴修这样的官儿已经是官儿了,管不能主动除恶,但至少“擢贤”,优待士族,也肯做事,上任没有多就“行春”,也没听有聚敛贪污的浊迹,难怪郡中颇有美名。至於寒家士子?谁管他们!反正舆论话语权不他们手里。
抄一次沈家,得了三次处。荀贞甚觉笑。既然阴修把人送来了,也不必装模作样地退回去。唐儿服侍他十来年了,辛苦得很,媳妇儿也该熬成婆婆了,能有个人来帮她挺的。他没问这子姓名,让她接着睡去,回去自的屋中。
唐儿没想到他会回来,很吃惊,又高兴,忙去取来温水,请他沐浴。
荀贞不耐水热,没用,打了桶井水,由她帮着冲洗过后,浑身上下清爽,瞥眼处到她额头上细汗如露,两颊飞红,水气里,嗅得一股如兰芬芳,不觉心中微荡,问道:“衣上熏的甚么香?这般芬芳?”
“前日西乡高素遣人送来了一个熏香的圆炉,是叫甚么卧褥香炉,可以床上被中使用。贱婢奇其精巧,便用了两夜。这衣上的香大约就是夜里熏上的吧?”
“什么香炉?能被褥中用?也不怕翻倒?烫着了?”
唐儿道:“那香炉很是奇巧,不管怎么转,炉体总是平的,不会翻倒。”着就要去拿过来给荀贞。
荀贞此刻哪有兴趣?伸手把她拉,笑道:“这香味儿闻,让我细细闻闻。”把揽她入怀,发现她不知何时已薄汗轻衣透。
美人入怀,香浓馥,适才为水气芬芳,这会儿是美体熟香。他将她拦腰抱起,入手丰腴软暖,耳鬓厮磨,闻其呼吸渐粗,寻着樱唇,丁香入口,舌融甜唾。唐儿挽他的脖颈,勉强偏开臻首,轻喘道:“儿为旧人,何不去人屋中安歇?”
荀贞低声笑道:“人皆都人,我独以为旧衣佳。”
“为、为什么?”
“人地疏怎如轻车熟路?”
唐儿虽早就被他“轻车熟路”,闻言亦不禁娇羞,把头埋入了他的臂膀中。
荀贞也不上床,把她放到案前,教她转过身去,按着案几伏下,随即把她的衣裙从下撩起,堆到腰间。烛影摇红里,翘臀似雪,腿如羊脂。他往她的股内一摸,已然桃源泥泞,当即轻车深入熟路。出城半个月,别胜婚,动作不免大了些。可怜唐儿一边撑案,曲腿举臀,摇摆相就,一边捂嘴,极力把骨软筋麻按得失声出叫,回首娇喘求饶:“别、别让人听到。”
**罢了,两人身上都是汗水淋淋。唐儿又取来水,擦拭洗净了,吹熄灯火,相拥而眠。
唐儿自知身份,只是一个婢,年纪又比荀贞大十来岁,纵使荀贞一向待她很,每无人独处时,揽镜自照,见镜中人年华渐老,亦不免常自惆怅恐慌,夜深人静时,偶尔从梦中惊醒,也常觉榻前屏风上的那纸青山是如此寂寥。
荀贞一步步高升,她当然高兴,可高升代表的另一个意思却是:家中日后必不会只有她一个侍婢了,可预见的未来定会有多的侍儿来奉侍荀贞。
太守阴修不就给荀贞送来了一个么?那婢虽然起来不像个狐媚的,可却胜年轻貌美,谁能保证荀贞不会见异思迁?她倒不是嫉妒,而是害怕荀贞会把她忘掉。作为侍婢,如果失去了主人的宠爱,的出路也不过是放良。唐儿一个子,就算被放了良,成为了庶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找个庶人嫁了?以她的容貌,这不是问题。可问题是:她不情愿。
不愿被放良,就不能失宠。不过还,荀贞不是喜厌旧的人,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
荀贞与唐儿名为主婢,情同弟姐,穿越到这个时代十来年,全靠了唐儿的照顾,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书习射,长到今日。他非薄情寡义之人,对唐儿既有感谢也有喜爱,唐儿所担忧的那些他是半点没想过,对唐儿今夜的恐慌不安,自是也毫无察觉。
听着唐儿细细的呼吸,等她睡着了,他把胳膊轻轻地从她的脖下抽出,将两手枕脑下,睁着眼房梁。他这会儿毫无睡意,不是回味方才的酣畅,不是想隔壁的那个伎,而是想这一回的郡北之行。
此番郡北诸县之行,得罪了赵忠的侄子,或许会惹祸上身,但相比祸患,收获大。
从感情上来,为民除了众多的蠹虫,他很有成就感,这就不必了,只利益上的收获。
物质上的收获有两千多万钱,百十件良兵,几件精甲。这些财货足够他再武装几百人了。
为保险起见,不能大张旗鼓地召人,但有了钱,就可以让许仲、江禽扩大招揽轻侠、恶少年的范围,可以把触角伸出西乡、伸出颍阴了。
许仲且不。有了荀贞暗中的支持,江禽如今颍阴也是颇有威名了。
江禽有心机,他们原先那个圈子里的地位来就仅次许仲,而今得了荀贞的扶植,有钱、有人,有后台,自己也慷慨有勇力,俨然已是一方“大侠”了。西乡颍阴西南,人呼他为:“城西伯禽”。
荀贞前不,还从夏、任那里听到了一个有关他名字的笑话,是颍阴县里有一人,与他同姓,亦同字,每去别人家,到门口,每每自称江伯禽,坐中人听到门奴的通报后莫不震动,待请其登堂入室后,却发现不是江禽,因号其人曰“江惊坐”。
轻侠们任侠尚气,何谓“任侠”?任,气力也;侠,挟也,以权力辅人也。他们重的是什么?强者为尊,力强又能助人,就有大名。有了名声,又有钱,招人就不难。
同时,也可以让许仲、江禽去买些精壮的大奴,一如繁阳亭的里民那样加以操练。当然,为避免猜疑,买奴前要先买些地,就买奴是为了种地。
再又同时,可以悄悄地从市上买些兵器,藏於西乡,留待备用。这个兵器不能买太多,到时候让许仲、江禽酌量买。还可以再买些粮,也不用买多,够数百人吃几个月就行。
又要招人,又要买奴,又要存兵器、粮食,西乡的别院就嫌了。可以托高素或冯巩出面,再西乡买块地,建个庄子。将来黄巾起后,若无处可去,也可凭借此庄做些遮挡。
两千多万钱能做不少事儿了。此外,名声上的收获大。
得了半郡百姓的民望,称颂他的不止有普通百姓,也有太平道信众。凭这点美名,日后假设落难,也许可以保一命?并得到了士族的认可,进了襄城县李家的门。这也是很值得欢喜的。
财货、名声之外,还又一个重要的收获:铁官。
距上次去铁官,已近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案行诸县的同时,也有仔细考虑过该怎么做才能把铁官控制手里。经过十几天的考虑,有了一个比较成熟的计划。
计划分两步走。
第一步,举荐沈容为铁官长。
今晚太守府,他已把沈容荐给了阴修,阴修也同意了,底下就要朝廷批不批准。以他的估计,有赵忠侄子这层关系,朝廷应该不会驳回。
朝廷要是不驳回,沈容顺利地当上了铁官长,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沈容毕竟是个外人,纵有他的把柄手,掌控铁官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能依赖他,需得再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去。该安插谁人进去?他也考虑了。
这个人首先要沉稳,其次要勇武,还要识字知书,后还得有官身。唯其沉稳,才能应对复杂的局面,铁官里有沈容、有范绳、有太平道信众、有铁官徒,不沉稳不行。唯其勇武,才能压铁官徒,万一有变,也才不致束手无措。唯其识字知书,才能保证不会像个睁眼瞎,被人蒙骗。唯其有官身,才能从西乡、颍阴远调到铁官为吏。
如此一来,荀贞门下这么多人,只有一人合适:现任西乡游徼的乐进。
乐进认字识书,粗通经籍,有武力,敢杀人,性沉稳,做事可靠,又有官身。游徼,百石吏,到铁官里任一个椽史绰绰有余。妙的是,游徼还是郡吏,直属郡府管辖,不必走县廷这一道程序,只要阴修答应,一道除书下去,就可以上任。除此之外,还有妙的一点,乐进这个游徼是阴修亲自任命的。——前年阴修行春到西乡,西乡官寺院外见过乐进,因喜其勇武忠孝,故将之除为游徼。
现人选有了,剩下的只需找个由头把他安插进去。那么,这个由头该怎么找?
也简单。等沈容上任后,命他给阴修写道奏,以“沈驯骤死,铁官内人心浮动,铁官徒时常闹事”为由,请求郡府调一个勇武知书的人给他当助手。然后,荀贞可以装着不经意间,向钟繇提一下乐进。前年阴修擢用乐进为游徼时,他也场,知道乐进。
钟繇开达理干,大事上固然严守立场,不惜直言谏诤,事上却也非不通人情世故,乐进确实才堪可用、又是荀贞门客的情况下,应该会顺水推舟,卖给荀贞一个人情,将其荐给阴修。他是郡功曹,荐一个百石吏轻而易举,阴修肯定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这是第二步,把乐进调入铁官。
铁官里那么多人,只乐进一人也不行,可以让他随行带上几个宾客,从西乡轻侠里挑几人随他同去。
上有沈容,下有乐进,这范绳再有能耐,估计也难掀起大浪了。
为稳妥起见,可再遣一人,明面是送给沈容当长随的,实际上肩负起监视沈容之责。这个人不需有官身,只要忠诚精明就行,夏是个不二的人选。夏跟了荀贞快两年了,受荀贞的衣食厚养,感恩知报,两年来,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不辞劳苦,以奴仆自居,人且精明能干,交给他办的事儿,没有办不的,实为佳人选。
这样:抑制太平道铁官里的发展、收揽铁官徒,有乐进;监视沈容、传递消息有夏,再有几个轻侠勇士为他两人的耳目、爪牙,短期不敢,有个一年半载,铁官就能入手中掌控了。
……
荀贞回忆过郡北之行,又反复思忖过铁官攻略,觉得这个计划没甚漏洞破绽,只等沈容顺利当上铁官长后就可着手实施了,轻松下来。转又想起今夜荀彧提醒他提防刺客的话。
他心道:“光武初年,诸将伐蜀,蜀地震骇,蜀人大惧,乃使刺客刺来歙、岑彭。来歙昔攻河西隗嚣,伐山开道,袭克略阳,隗嚣惊失色,言:‘何其神也’!岑彭攻蜀,晨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使精骑驰广都,去成都数十里,蜀主公孙述大惊,以杖击地,言:‘是何神也’!这样勇猛善战的两个‘神’将也难逃暗杀,先后死刺客剑下。……,我若买一死士,去行刺张角?”
略想了下,觉得不靠谱。他想道:“张角既有反志,坐拥天下数十万信徒,出入必防范森严,一个死士怕是刺不了他。就算刺死了他,还有张宝、张梁,再就算把他三兄弟全部刺死,天下各州诸郡还有他的弟子、门徒。谋反是掉脑袋的事儿,张角不会不与弟子、门徒商议,他的弟子、门徒也不会不知此事。还有一年多就是甲子年了,以现的组织、联络条件,不定各州诸郡的太平道渠帅已做预备了。箭弦上,不得不发,大势所趋,没了张角、张宝、张梁,也会有赵角、赵宝,赵梁,不是杀一两个他们的首脑就能解决的啊。”
想到太平道各地的渠帅,不禁想到了波才、波连。他寻思:“太平道的手伸得够长,连铁官都不放过。我不能坐等坐视他们起事,也该未雨绸缪,做些及早的准备了。”的办法自是和掌控铁官一样,派个人打入他们的内部,这样才能给时刻掌握他们的动向。
“颍川的太平道信徒,我熟悉的是原盼,他对我也有感,只可惜他地位太低,即使曾被波才召见过,对谋反之事应也是一无所知。要想探听到重要的情报,只有从波才身上下手。”
他和波才不认识,怎么把人派到波才身边?又该派谁,才能保证不会令波才疑,又能保证此人可以获得波才重用?
他深思良,可是一直苦思到睡着也没有想出一个的办法,次日早上,半睡半醒间,忽有一灵感入脑。
——
1,任侠。
亦有:“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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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归家诸事
全文字无广告刚了大纲,减去了些不必要的情节,估计再有六节左右就能写到黄巾起义了。全文字无广告
谢谢大家能容忍着完前边两卷,到第三卷。前几天我给编辑:写前两卷的时候似梦游,写得惨不忍睹。总是断不方便大家,也不利写书啊。已经托人把前边两卷打印出来了,六百多页,等存些稿子,保证每日有的情况下,拿出几天的时间删减修改一下,到时请大家再,是否些。
总是后一天前一天的也不行啊,这一节快九千字,想分成两节,徐福一节,归家一节,拿一节当今天的,想了想算了。今天再熬一熬,不睡了,下一应是下午。
这红票是不求不行啊,求了之后,这几天明显比以前多了。再求红票啊。
——
这次回家,荀贞不打算带唐儿。阴修给了他五天休沐,回去、回来得一天,家多四天。阳翟离颍阴虽不算太远,对唐儿这样的子来,也会车马劳顿,不如留她舍里。
他把打算对唐儿了。
唐儿昨夜得他温柔,正满足开心,又见他体贴自己,是高兴,答应了。吃过饭,许仲、夏等人备坐骑,诸人离舍归家。宣康、李博把荀贞送到路上,等他们走远后,也没回舍里,自去功曹院里要除书。他俩准备就按昨晚的,拿到除书后就搬出督邮舍。
街上人已不少,荀贞等人策马缓行。城门口,对面一队官家的车骑。
前是四个持“便面”的步卒开道,其后两辆轺车,各有一个百石的文吏车上策马而行。轺车过去后,是一辆一边屏障被涂成红色的黑色辎车,两个扛棨戟的骑吏扈从车的两侧。
荀贞心道:“这是千石吏和六百石吏的出行仪仗,也不知是谁?”
督邮虽然只是百石吏,但权重。荀贞这一次案行诸县,一口气驱逐、手刃了五个六百石、千石的大吏,可见其威。要换个气盛的人来当这个督邮,狭路相逢时,不让道,乃至争道都不奇怪,只是荀贞性子沉稳,而今虽名震郡北,依然低调,保持着一贯的谦让作风,即令许仲、夏等勒马停驻,避让道边。
步卒、轺车、辎车、骑吏过去后,又有一辆一点的辎车,一辆翠色的軿车紧随其后,络绎驰过。
軿车经过的时候,车内人刚撩起帷裳往外边。
轻侠里边有人“咦”了声,道:“这不是迟婢么?”
荀贞把视线从前边的辎车上转到軿车这里,见车窗里露出一个丽人的容颜,细眉樱唇,眼如水波,正着自己。可不就是迟婢么?他愣了下,心道:“迟婢?……,原来这是费畅的车驾,郡丞可不就是六百石么?軿车前头那辆辎车里,坐的应是费通了。他们这是刚从西乡来么?”
车都奔驰过去了,迟婢还扭脸往他这里。荀贞骑坐马上,目送她远去,想道:“我这回行县,一下查处了那么多的官吏、豪强,对我来固是得到了美名,对前任北部督邮的费畅来不啻一个狠狠的耳光。我这来郡中多日了,还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对此会有何反应?”
他猜的没错,这个车队正是费畅的车队。第一辆辎车里坐的就是费畅。
费畅昨天休沐,回家了一趟。费通家待得闷了,非要跟他来郡里,“想再见见世面”,他刚被任为郡丞不,也想炫耀炫耀,——须知,两汉之官制,六百石是一个关口,六百石位列下大夫,从这一级开始往上就是“贵人”了。因此,他就带着费通、迟婢一块儿归来了。
和迟婢一样,他也见了荀贞。迟婢到荀贞后都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他正咬牙切齿地想:“荀家子辱我过甚!行一趟县把我搞了个声名狼藉不,知我今早归郡,他又一大早带人城门口耀武扬威!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天须得再去主人家哭诉一番,必要请少君为我出气!”
他此前去过一次张家,张直面前搬弄是非,大荀贞的坏话,荀贞表面上是“侮辱”他,实际上项庄舞剑意沛公,其实是“侮辱”张家。谁不知道他费畅是张家的宾客?打狗还要主人,荀贞明显是没把他费畅的主人当回事儿啊!张直听了后,觉得他得有理,也很恼火。
费畅心道:“少君已经意动,今天我再去推上一把,不愁此仇不报!”
他眼里,张让权倾朝野,张家颍川自是无人能惹,只要张直答应出手,荀贞还不死定了?
他计议已定,又冷笑想道:“我听阿通,荀家子吾乡为有秩时,对我家也算可亲,没寻过我家的麻烦;接了我的任,被府君任为北部督邮后,他也找南部督邮过,请一如我时的旧样,继续减收吾乡该给乡里邮置的月钱。冲这两件事,我不该寻他是非,奈何自作孽不可活!哼哼,接二连三地示威於我,我若不奋起反击,郡人定会於我!……,半个月没下雨了,府君有意去嵩高山求雨,且等我去过主人家后,再去太守府,请府君急罢了他的北部督邮!若非因他郡北杀人无数,胡作非为,引得天怒人怨,又怎会连日不雨?”
……
荀贞猜测费畅“会有何反应”,这就是费畅的激烈反应。只不过荀贞对此尚不知晓,他的注意力从费畅的车队、迟婢的軿车上转到了街上。
迟婢的軿车刚经过了一条巷子。从这个巷子里走出了四五个带剑的少年,年纪大的十四五,年纪的十二三。他们转上街道,往城门口来,一路横冲直撞,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躲避不及,被撞翻地。这些少年哈哈大笑。经过的行人侧目而视,无人敢上前喝阻。
荀贞蹙眉,问夏:“这几个少年你认得么?”
夏来阳翟后,对县里的“市井豪杰”、“闾里大侠”、“里中恶少年”做过一些了解。他答道:“不认识。人过去问问。”
“把他们的剑缴了,十几岁的孺子带什么剑?撞倒老人不扶,还笑!粗野无礼。”
“要不要把他们送去官寺?”
“算了,里谚云:‘县官漫漫,冤死者半’,阳翟县令要知是我送去的人,还不得把他们折磨死?几个少年,训诫一下就行了。”荀贞现威震郡北,要是把这几个少年送到阳翟县寺,十有阳翟县令会从重惩处。
夏叫了几个人,骑乘过去。
左右不过是几个恶少年,荀贞没兴趣留下,招呼许仲等人扬鞭策马,先出城去。城门洞里听到了夏的笑骂:“哟,还敢拔剑?儿杀过人么?带个剑就自以为是勇夫了?”
荀贞转首回顾,见少年中有一人左手拿剑鞘,横胸前,右手把剑拔出了大半。
这少年是诸少年中年纪的一个,起来才十二三,剑长臂短,仓促间无法把剑数拔出,饶是如此,没有半点的畏惧之意,仰着脸,桀骜不驯地瞪骑马上的夏等人。
随同夏一起过去的一个轻侠挥动马鞭,缠剑柄,轻巧一拉,把剑从少年手中拽出,舒臂探手,半空中将剑柄抓,左顾喝道:“三郎左侧的轻侠拔环首刀出鞘,劈向这剑,如削土泥,不带停滞地将之劈成了两半。“嘡啷”一声,被斩断的剑头掉落地上。
挥马鞭的轻侠把剩下的半截剑随手丢下,笑道:“这也算剑?”
那少年吃惊地张大了嘴,紧跟着,一脸艳羡地“三郎”手里的那把环首刀。“三郎”把刀手里舞了两下,潇洒地还入鞘中。
荀贞身边的诸人大多也到了此幕。一人笑道:“荀君,三郎求着要沈家的百炼刀时,你就不该给他,瞧他得意的!一群孺子面前也这般显摆,实可笑。”众人皆笑。
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能有什么钱?那少年的剑来就是个粗制滥造的劣等货,对上百炼精钢打造的宝刀,断成十截也不奇怪。
荀贞笑了笑,继续回望。那几个少年被挥马鞭的轻侠和“三郎”的宝刀震了,没再反抗,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剑。到这里,他放下了心,不再观望,转回头,迎面阳光耀眼,已经出了门洞。夏的声音远远传来,隐约听到他问:“儿们都叫什么名字?家何里?一一报来!”
出城两三里,夏几人追了上来,把缴获的剑奉给荀贞。
“你们拿着罢。”
荀贞提醒门下的这些轻侠:“侠者,挟也,以力助人是为侠,以力迫人非也侠。像那几个少年,招摇过市,横冲直撞,自以为勇敢,是侠客,实则无赖儿罢了。再又像第三氏,鱼肉乡里、横行不法,不是侠,是恶。我知汝等皆任侠,都是男儿、大丈夫,切,要做真正的侠,不能像那几个少年,不能如第三氏那样欺负百姓,行不法之事。若被我知道汝等中有谁人敢行此类事,别院十三条院规里的第二条,即是为彼等所设!”
西乡别院十三条院规,又被轻侠们称作“荀君十三令”。第二条是:“折辱庶人,以力欺良善,笞百。行不法事,院中人共击之”。
诸人凛然应诺。
他们中有不少人,可以大部分人投到荀贞门下前都做过不法事,有的是为了报仇报怨,有的是为了钱,投到荀贞门下后,有荀贞给他们撑腰,没谁敢欺辱他们,没人敢和他们结仇了,又衣食无忧,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实也不需要再去做不法事了。
荀贞敲打过诸人后,随口问夏:“那几个少年叫什么?哪儿?等咱们回来后,你拿着我的名剌去他们里中,造访一下他们的里长,告诉他:如果他管不他里下的民,我不介意替他管。”
“是。……,那几个少年都是一个里的人,冲我拔剑的儿叫徐福,另外几个孺子叫徐禄、徐传、鲁彦、鲁豹、淳於恭。”
“淳於公?是故中常侍淳於登家的人么?”淳於氏也是阳翟的一个大族,族中朝中有权名者,一个是淳於登,前年被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杀了;一个是淳於琼,现的官职也不低。
“人问了,他不是。”
“我见那个叫徐福的儿竟敢你马前拔剑,年纪虽,胆子不。”
一个轻侠俏皮话:“可惜虽有胆,臂太短,不能将剑拔出。夏,你他叫徐福?‘福’字不适合他,不如给他改名为者,短也。跟着荀贞去了一趟阳城,轻侠们学会了这个叕字。有人大笑:“叕儿。”有人干脆直接:“短儿。”
荀贞也不由一笑,蓦然收笑容:“徐福?”想起了一人,心道,“难道是他?他是阳翟人?”急回眼望,城墙渐远。
他点了两个轻侠的名字,令道:“你俩现就去找那个叫徐福的儿,把他带来见我。”
这两个轻侠茫然不知其意,应了声,转马要走。
荀贞又把他二人叫,沉吟了下,想道:“那少年才十二三岁,即便真是那人,也还没长成。一个人的成才与天分有关,也与他的经历、接触的环境有关,江南为橘,江北为枳。文聘的成长轨迹已被我改变,日后成就已是难。对这个人,不能再贸然地干预他的成长了。反正他就阳翟,也逃不出我的视线,不如?”做出了决定,对这两个轻侠道,“找着他后,不用带来见我了。你两人就跟着他,也别让他发现,他每日都做些什么。”
这两个轻侠面面相觑,这叫什么命令?一人问道:“每天着他?”
“对。”
“不需要做别的?”
“什么也别做。”
“要是他再如今日?”
“只要不过分,也别管。”
荀贞心道:“我得那人后来之所以改名,是因为杀人犯了法。犯法改名后,方才折节读书。事非经过不知悔,这一件杀人事应是他人大的转折点。”对这两个轻侠道,“就算他杀人放火,你们也别管,只要提前报与我知即可。”
“是。”
荀贞命任取出些钱,给这两个轻侠,交代道:“你们想办法那儿的里外附近下。,要把他了,不能把他丢了。你两人若能办此事,大功一件。”
“诺。”
虽不知荀贞用意,但荀贞御下素来奖罚分明,西乡别院的十三条院规里,不止有罚,也有奖,大功的奖励是很丰厚的。这两个轻侠闻得他:若能办此事,就是大功一件,不觉大喜,接令即去。
余下诸人里不少眼红的,这事儿也太办了,一个孺子谁不?居然值一件大功。有的就想:“唉唉,荀君怎不叫我去呢?”
……
城外官道上人不多,诸人放开马速,驰行飞奔。日头渐烈,挥汗如雨。
荀贞了一路的麦田。从阳翟到颍阴,几十里地,没有不干旱的。田地干裂,旱情严重。农人从井中、河里取的那点水,远远不够缓解灾情。忧心忡忡里,到了颍阴县外。
诸人欲将他送到家中。
他拒绝了,道:“数十骑入城,动静太大,恐会惊扰县人。你们回西乡去罢。”吩咐许仲,“到西乡后,你把伯禽、阿邓、阿褒、季夏和文谦给我请过来。我有话对他们。还有,把阿偃、任也叫回来吧。”“季夏”,是江鹄的字。
许仲应诺,城外与荀贞作别,带诸人回去西乡。荀贞只带了夏,轻骑进城归家。
……
到了高阳里,先去拜见荀绲,把荀彧的信奉上。
荀绲详细地询问了他行县的经过,后道:“汝尚年轻,虽为督邮,赖我荀氏名耳。不可骄恣,要敏於事讷於言,爱惜羽毛。”
当天晚上,留他家用饭。他的诸子荀衍、荀谌等列坐相陪。
饭后,谈起婚事。
荀绲道:“八月十三是良日,既非伏日,也非反支、血忌日,得卦大吉,婚期便定这天,如何?”
荀贞没有异议:“悉从家长安排。”
又起彩礼,当世婚嫁,“奢靡”风气盛行,不但富家奢靡,穷家也攀比,没钱的哪怕借贷也要把婚事办得体面。“一食之所费”,“破终身之业”。荀氏儒学传家,陈氏也是奉行简约,聘礼倒不必刻意求多。荀绲:“除玄、纁、羊、雁、酒、米诸般礼物外,我与荀衢商量过了,拟再聘以钱五万,如何?”依照朝廷规制,官吏聘礼有玄、纁等三十种,荀贞现为北部督邮,也是官吏了,须得按此下聘。
荀贞还是那句话:“悉从家长安排。”又想聘礼由他出,悄悄地了眼荀绲,从他老迈的脸上到了操心晚辈婚事的专注和一族之长的威严,自知就算将这句话出来,怕也不会得到他的允许,也就不了。
把婚期、聘礼诸项事定下,夜已深。
荀绲道:“你回家去罢。郡里做。你与文若并立郡朝内外,权倾一郡,万事务必心,不可落人把柄,损我荀氏清名。”他们这些经历过沧桑,深谙世情的老一辈眼里,宗族的名望比一切都重要。名望,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名望若坠,万事皆休。
荀贞恭谨应诺,倒退出堂,由荀衍、荀谌等人送着,出了荀绲家。
……
他又去荀衢家,陪荀衢对弈。
下到半局,荀衢然无味,拂袖推乱棋盘,道:“公达一日千里,汝今反不如昔。”这是他的棋技越来越不行。
荀贞惭愧赔罪,道:“自离家入仕,几无闲暇弈。”
荀衢道:“你就愚钝,才智不及公达,亦不如吾子,又常不练手,今之弈技不如三岁子!以后不要下棋了,免丢我家之名,徒惹人笑。”
荀贞跪拜应道:“是,是。”
“我闻你今名震郡北,半郡百姓为你作歌。想必你很得意吧?”
荀衢从没和荀贞谈过公事,今夜忽然提起他的郡北之行。荀贞听他语气不对,伏地不敢起身,唯唯道:“没有,没有。”
“没有?你可知,你和陈家的婚事差点因你的郡北之行而没了么?”
“啊?”
荀衢到此处,转开话题,问荀贞:“你行县至襄城县,李宣县界拥慧迎你,可有此事?”
“有。”
“你李家畅谈一夜,次日方走。你和李宣都了些什么?”
“孔孟之道,黄老之学。风土人情,世间趣事。”
“谈谈世情你还行,孔孟之道你怕非李宣敌手。”荀衢评价了一下荀贞的才学,随即转入正题,问道,“你可知李家与长社钟氏有姻亲么?”
“知道。李膺的姑姑是钟皓兄长之妻。子觐。觐又娶李膺妹为妻。”
“那你是否知道是谁把李膺的妹妹嫁给了钟觐?”
“我得听阿兄过,是膺祖,故太尉李修。”
“你还得听我过?那我且再问你,你还不得我当时都对你了些什么?故太尉李公为何要把膺妹嫁给钟觐?”
“故太尉李修:‘钟觐似我家的性子,国有道不废,国无道也能免於刑戮’,因将膺妹嫁给了他。”荀贞答至此,大概猜出了陈家为何差点取消婚约了。
果然,听得荀衢道:“太丘公一谨慎,囊日张让丧父,郡中名士无一人去者,唯太丘公独往吊唁。何也?张让炙手可热,故稍让之,以全家族。汝南许子将因而:‘太丘道广’。今你郡北强健无所避,所到处血流成河,这是全身保家之道么?以太丘公的谨慎,他会愿意再把孙嫁给你么?听你郡北驱逐国叕,手刃沈驯后,他就引了故太尉李公的那段话,对子孙儿:‘荀家子酷烈行健,此非保家全身之道,招他当我的孙婿,也许会让我的孙成为寡妇’。”
荀贞不知该如何回答,唯唯诺诺,道:“是,是。贞知错了。府君也教谕过贞了,日后贞当改刑戮为仁爱,以礼让化民。”问道,“既然太丘公如此想,缘何?”
“缘何没有取消与你的婚约?……,你猜猜。”
荀贞和陈家的人都不熟,只与陈群过话,他试探猜道:“可是因为陈群?”
“陈群?陈家所以要嫁给你,倒是因为陈群。可太丘公之所以改变原意,并非因他。”
“那是因为?”
“所以我陈家有德啊!催你快点回来,把她迎娶过门。”
“是因为陈家?”
“陈家对太丘公:‘钟觐也许能保家全身,但他早亡无名;李膺天下楷模,虽死犹。荀氏今搏击郡北,为民解倒悬,国人歌之。孙尝闻弟言:他西乡时亦能行礼教,春秋断狱,乡民称颂。这明他不是一味行事酷烈啊。孟子云:人无恶是非之心,非人也。每听到浊吏、豪强残民的传闻,孙为子,亦气愤填膺,况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酷烈犹可改之,无恶则非人也。孙宁嫁酷烈,不嫁非人。又且,荀氏名族,天下敬之,与我家三代交,今大父既已将孙许配他家,若因此事复又毁约,恐为世人讥’。
“太丘公听了她的话,这才改变了主意,没有将与你的婚约取消啊。——这些都是我上次去陈家,听陈元方的。”
荀贞大为惊奇,心道:“陈氏才十五六,就有此等眼界?”
复又一想,又觉得也许是陈氏有眼界,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年纪。她才十五六,阅世不深,又识字读书,应该正是处於崇拜英雄,喜欢幻想的时候,陈寔到的是自己“不懂保身全家”,不定她到的却是一个“英雄形象”,故而“荀氏子乃堂堂大丈夫也”。
这两种可能都有。不过,她后一句话的却是很对,陈家若因为自己郡北驱逐了太多的浊吏,杀了一个沈驯而将婚事取消,传出去,肯定会引世人非议。陈寔之所以改变主意,恐怕不是因陈家前边的话,而正是因为这后一句话。
荀衢喟叹道:“贞之,虽因陈家之劝,太丘公没有取消与你的婚约,可是他的也不错啊。不避强御固能得美名,却也是取祸之道啊!我的从父是怎么身亡的,你忘了么?你今天去见家长,有没有发现他又老了几分?你郡北杀贪救民,道理上来你是对的,他身为家长,不阻拦你;可是你这么做,却极有可能会给你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你回去罢,想想。”
“是。”
荀贞恭敬地又跪拜行了个礼,退出屋外。
自荀衢的从父荀昱死狱中、六龙荀爽亡命江湖、他的父亲荀昙被罢官禁锢后,这么多年,荀衢一直郁郁寡欢,心有郁积,难以宣泄,对这个世道早已灰心丧气,因而荀贞出仕后,从没关心过他的公事,包括他诛杀第三氏的时候。
第三氏再骄横,也不过一个乡下豪强,杀了也就杀了,族了也就族了,无关紧要。可荀贞这次巡行郡北,惩恶除暴,搏击豪强,却竟全然是摆出了一副不避诛责的样子,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诸父,实不愿荀贞如他们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故此今夜一反常态,训了他几句。
荀贞知他用意,出了他家的院门后,行巷中,望夜色深沉,亦是喟叹。
两次党锢,伤了天下能人志士的报国之心。他既为荀衢的关心感到温暖,又为荀衢这么多年的消沉感到不值。
天下不是没有英才,这国家不是不能治,所缺者,一个明君。
……
次日上午,许仲、乐进、江禽、陈褒、刘邓、江鹄、任、程偃等人来了。
乐进、陈褒都是多日未见,见面后自有一番欢喜高兴。
叙话毕了,荀贞把他们一一叫到侧屋,单独谈话。
先是乐进,接着是夏。对他们两人谈的自然是铁官之事,先叫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接着是江鹄,和他谈的也是铁官之事,如前文所述,乐进、夏去铁官不可无耳目、爪牙,这耳目、爪牙就打算让江鹄带着他那队的轻侠去充任。
铁官之事谈罢,又把许仲、江禽叫进来。
对他两人谈的是买兵器铠甲、买粮、买奴、买地、再建个庄子,以及向外发展,扩大招揽轻侠、勇士的地域范围诸事。得来的那两千多万钱,除留两百万自用,六百万作轻侠们的消费日用外,其它的都拿出去买东西、招揽人。这管钱之任,由许仲当之。
末了,他笑对江禽道:“‘城西伯禽’之号,现只是响於颍阴。我希望不的将来,能响彻郡南,被人改叫为‘郡南伯禽’。”
……
此事谈完,又把陈褒叫进来。
和他谈了两件事。一件是繁阳亭里民的操练。问了一下操练情况。
陈褒答道:“如荀君旧制,三日一操。只是近日酷热,练姿时偶尔会有人晕倒。”
“晕倒也不能停。若连寒暑的磨练都经受不,终难堪大用。”
一件是太平道的事儿。荀贞命他要对繁阳亭的太平道信徒多加注意,这个“多加注意”不是提防的意思,而是要对他们“”一点。
繁阳亭太平道信徒多的是敬老里。荀贞任时,给敬老里买过桑苗。陈褒以为他是担忧人去政息,害怕他们不能把这些桑苗照顾,爽快地应诺答应了。
谈完这两件事,荀贞问起当日亭中的下属,杜买、黄忠、繁家兄弟。
“老杜和大繁还那样子。老黄显老了,腿脚有点不利了。”
“你回去问问他,他要是愿意,可以辞了亭父,来我这里。”
陈褒笑道:“这话让老黄听见,定然又会:‘荀君仁厚,顾念旧人’了。他的孙儿还,不知他舍不舍得离家远去郡里。我回去问问他,他意思。”
荀贞离开繁阳亭后,对这些往日的属下向来照顾,送去过不少吃食钱财。他颔首道:“他若不愿,你就去找君卿,拿些钱赠给他,让他回家养老罢。年老了,也该享享福了。”
……
和陈褒谈完,后是刘邓。
和刘邓谈的时间长。从屋里出来后,荀贞面色如常,刘邓斗志昂扬,也不知荀贞和他了些什么。
……
这一天,许仲、乐进诸人没走,晚上又把文聘叫来,摆宴吃酒。
荀贞亲自下厨炒菜,陈褒、程偃给他帮手。
许仲、乐进结伴出去买酒。夏、任点起火把,插院里地上。江禽、江鹄、刘邓树下摆席设案。
酒菜齐全,围坐痛饮。酒至酣处,文聘起舞弄剑。
诸人击筑,月下高歌,唱的是:“壮士何慷慨,男儿重横行。君舞剑兮我击筑,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歌声古朴悠扬,传出院外,惊起宿鸟,越过夜空。
畅饮至旦,许仲、江禽、乐进等辞别归乡。荀贞把他们送出城外。
……
回到里中,把荀彧托他捎回来的瓦当、书,分别给荀成、荀悦送去。家了三天。秦干、刘儒、文直、谢武等这些旧日相识闻他归来,纷纷登门。高素、冯巩也来见了一趟。第四天,他带着程偃、刘邓、夏、任等一干人等启程回郡。
入了阳翟县城,快到督邮舍时,前边人叫马嘶,两三个骑士不避不让,冲将过来。
——
1,淳於登,淳於琼。
淳於氏的郡望山东、河北,前汉缇萦上书,缇萦的父亲淳於意就是淄博人。
河南的淳於氏似不多。
淳於琼后为西园八校尉。能当上西园校尉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宦官亲戚,观此八校尉:袁绍、曹操,公子公孙。蹇硕,黄门,得宠於灵帝。冯芳,大宦官曹节的婿。祢衡骂赵融:“荀但有貌,赵健啖肉”,把赵融和荀彧并列,此人应也出身不低。以此,淳於琼的家世肯定也不差,至少也得是宦官亲戚,姑且将他和淳於登定为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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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督邮一怒(上)
全文字无广告入了阳翟县城,快到督邮舍时,前边人叫马嘶,两三个骑士不避不让,冲将过来。全文字无广告
马上的骑士大叫:“马儿受惊了,马儿受惊了。”]
路上鸡飞狗跳,行人们有的丢下手里的东西连滚带爬,有的抱孩子惊叫闪避,乱作一团。荀贞赶了几十里路,被日头晒得头昏脑胀,正甚是疲惫,骤见这几匹马向自己冲来,忙偏转马头,想往边儿躲。他这一躲,那几匹马跟着转换方向,依然冲他奔来。
既然是马儿受惊,又岂能随意改变方向?
荀彧提醒他心刺客的话,蓦然浮上荀贞心头。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大热的天如冰水浇头,疲惫登时去,精神陡振,从马上一跃而下,摸刀呼道:“阿邓!”第一个冲到他身前的却是程偃。
早“惊马”出现时,程偃就提起了万分的戒备,荀贞下马呼叫前,他已滚下坐骑。随着荀贞的呼叫,他挺身冲上前去,拔刀出鞘,面对疾驰近前的那几匹壮马,把身体展开到大限度,量地把荀贞遮护后。
任和其它诸人也都滚落下马,赶来救驾。唯夏没有下马,他狠狠鞭打坐骑,催促座下马往那几匹“惊马”撞去。这千钧一发之刻,他的机敏显无遗。要想挡“惊马”,的办法当然是用马去撞。
刘邓的位置比较靠后,见到荀贞遇险后,他也第一时间跃下了马,紧随任等人往前冲。冲到荀贞身边的时候,荀贞却趁人不注意,伸脚挡他的腿前。他全神贯注地往前冲,目光全对面那几匹马身上,哪里想到荀贞会叫了他的名字后突然给他使绊子?顿时来了个狗啃泥,扑倒地上,吃了满嘴的土,牙被磕,顺嘴流血。
他用手撑地,愕然扭脸,道:“乌拉乌拉。”却是咬了舌头,一时口齿不伶俐,不知是些什么。荀贞飞快地冲他挤了下眼。他呆了下,明白过来,回了个了然的眼神,慢腾腾地爬起来,装作没稳,又主动摔了一次。
等他,任等人已经冲到了程偃前边,抽刀手。那几匹“惊马”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冲过来,而是险险地停了他们身前数步之外。马蹄高扬,马鸣恢恢,尘土飞扬。马上的骑士,——现清楚了,是骑士不如是骑奴,都哈哈大笑。
从这几个骑奴后头,两人骑马过来。左边是个华服虬髯的壮汉,右边是个珠冠绣衣的男子。他两人到了近前,停下坐骑。右边男子也没下马,随随便便拱了假惺惺地道:“家奴的马受了惊,冲撞了足下,尚请勿怪。……,咦?这不是北部督邮么?”
这两人,荀贞刚才摸刀时就到了,也都认识,左边那人是波连,右边话这男子是张直。
荀贞教任等收刀入鞘,让他们回来。夏也勒了坐骑,退回荀贞身边,下马落地。荀贞拱手道:“见过张君,见过波君。”
“你认识我俩?”
“西乡时已见过波君了,来郡中就职那天又街上遇见过二君,不过都是遥遥观之,二君想是不知。”
“我也路上遥遥见过督邮。督邮行完郡北,归郡那天,我我家楼上遥见督邮前呼后拥,车马宣赫。当时我很诧异,问左右:‘这是哪位贵人?如此威势’?左右答道:‘此任之北部督邮是也’。我方才恍然,与左右道:‘即是接我家奴费畅位者么’?左右答道:‘是’。”
程偃、任、夏诸人闻他此言,无不大怒。“即是接我家奴费畅位者”是何意思?明显是侮辱荀贞。
刘邓亦面现怒色,不过很快他就把怒气收敛了起来,捂着嘴荀贞边儿上,做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也够狼狈了的,嘴上流血,衣上是尘土,不用装就足够了。
荀贞没有气。他想道:“‘家奴费畅’?……,我前几天回家,出阳翟时,街上碰上了费畅,那会儿我还想,费畅会对我整治郡北有何反应?莫非,这张直就是他找来的?”
没有搞清楚张直的来意前,他不愿无谓道:“当日从郡北归来,入县时没有想太多,不意惊动了足下,惭愧惭愧。”
张直顾盼了波连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神色,接着乜视荀贞,居高临下地道:“今日家奴惊马,骇着了督邮,我很是过意不去。恰,我昨天才约了南部督邮去我家饮酒,督邮也一起来罢,权当给你压惊。”
荀贞心念电转,瞧出了他的蔑视轻辱之意,想道:“刚羞辱过我,又无缘无故请我吃酒,定是宴无宴。”一面忖思,一面推辞道:“多谢足下了。只是我方休沐罢了,刚刚归郡,怕是没有空闲。”
“不要紧。酒什么时候吃都行,不急这一天两天。便定五天后吧,那时你刚也又逢上休沐,咱们不醉不归。”
“这,……。”
张直笑道:“怎么?督邮是不肯给我这个脸面,又或者是害怕什么?我家有这么可怕么?刀树火坑么?”波连和那几个骑奴放声大笑。
波连的目光先是荀贞身上,随后挪到程偃、任、夏几人身上,到刘邓的时候,他笑声微停,眉头略皱,露出思之色,似是和脑中的什么画面相对应。
张直话的声音很大,路上很多行人都听到了。不少人一边拍打刚才弄到身上的灰尘,一边往这边张望。荀贞到了路上的这副景象,心道:“激将法么?”越发确定了张直请他吃酒必是不安意。
他想道:“路上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若再拒绝,传出去,郡人会以为我怕了张家,辛辛苦苦得来的名声势将不保。罢了,明知他激将,明知宴无宴,这个酒宴,我也是非去不行了。”露出笑容,道,“足下笑了。我今天是提前归郡,下次休沐六天后,……。”
张直打断他的话,道:“便六天后,我设夜宴,敬候督邮大驾。”
“。”
张直收揽缰绳,拨转马头,大笑鞭马,带着波连和那几个骑奴从荀贞等人的旁边驰过,五六匹马,二十多马蹄纷沓,又带起一片尘土,盖了荀贞等人满脸一身。
程偃啐了口,怒视他们离去,直言直语地道:“荀君何必答应他!瞧着这副作态,盛气凌人,他家的宴席有甚去的!去了也是受气。”
夏深思着道:“怕是宴无宴。”任握了握刀柄,道:“荀君已答应了他,便真是刀树火坑,咱也不怕一闯。”
荀贞悄然回顾,见张直和波连尚未去远,转回脸,勃然变色,嗔目怒视刘邓,戟指痛骂:“奴子,乃公以赤心对你,你以冷意待我?以前也觉你勇悍,要你效劳之时,你却这般不中用!走两步路也能摔倒地!庸狗,要你何用?”拔刀出鞘,作势下砍。
夏、任、程偃等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面面相觑。
程偃离荀贞近,急忙揉身扑上,抓他的袖子,急不择言:“不能杀!杀不得!荀君刀下留人!”他用力过大,差点把荀贞拽倒。
荀贞趔趄了下,急忙稳,又气又笑,怒道:“放手!”
程偃讪讪地松开手,挠头问道:“阿邓、阿邓怎么了?”荀贞恨恨地归刀入鞘,指着骂刘邓道:“养兵千日,不能用一时!”
刘邓也是一副大怒的模样,拿眼往荀贞身后瞄了几瞄,张了几下嘴,像是想回骂,忍了。
……
张直、波连等人回首观望。
波连道:“我想起来了!这被骂的壮士名叫刘邓,郡北之民呼他为‘坐铁室’。荀家子上次郡北之行,便多亏了这个刘邓护卫,才能安然无恙。这样一个勇士,竟只因一时不慎,摔了一跤,就遭这荀家子这般当街痛骂!”连连摇头,面现不忍。
张直笑道:“料是这荀家子受了我的折辱,气不过,将气撒到了门客身上。我观这刘邓对此似颇有不满愤怒之色,你瞧他几次张嘴,像是对荀家子的谩骂忍无可忍。老波,你家兄弟广养剑客,家中食客上百,乃是吾郡孟尝。你既怜这刘邓勇悍,惜其明珠暗投,不忍他受庸人辱骂,何不趁此机会将他招揽门下?也是一桩美事。”
波连意动,再三回顾,连了刘邓几眼,直等离得远了,这才收回视线。
他对张直道:“荀家子虽不识明珠,但他威震郡北,也不可。”
张直冷笑道:“要非因为他‘威震郡北’,拾掇一个督邮岂值得我亲来?我今天亲自来,就是为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威震郡北’!以今观之,我却是不该来。我将他与我家奴相提并论,他居然都能忍下!怯弱不足提。”他唾地蔑视,“田舍儿!也与我家作对。等他赴宴来时,我怎么席上折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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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督邮一怒(中)
全文字无广告荀贞气冲冲上马,也不管夏、任、程偃等人,催马徐行。
程偃劝刘邓:“荀君心情不,你别气。”睁眼瞎话地他自己,“你是不知,我平时挨荀君吵骂的次数多了去了。繁阳的时候,他还殴打过我!荀君对我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你莫往心里去。”
夏、任心道:“荀君什么时候骂过你了?还‘繁阳亭时打过你’?当年繁阳亭陪从荀君的可不是只你一人!我也,怎么就没见过?……,荀君倒确是对你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亲爱’,可那是因为你家骂了你妻,你妻独自垂泪,你后悔不安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故而荀君教了你这句话,是让你去给你家妻妇的!又不是对你的!”
这些事刘邓不知。他哼哼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脚。我只是摔了一跤,就这么辱骂我?不行,我要去荀君理!士可杀不可辱!”
“你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配称‘士’?这话出去,莫让人笑掉大牙!荀君以衣食养你我数年,情深恩重,挨几句骂算得甚么?别气了,去给荀君赔个不是。荀君仁厚宽德,会原谅你的。”程偃与刘邓相识年余,深知其勇,尤其是通过沈家一役,知道了他是个少见的猛士,以后绝对能成为荀贞的臂助,远非自己能比,不愿他因此心愤怨,故而苦口婆心的劝解。
刘邓瞪他。
刘邓身材粗壮,膀大腰圆。程偃虽也壮硕,远不及他,怔了怔,后退一步,不知怎的有点心虚,问道:“怎么?”
刘邓伸手把他推倒,大声骂道:“你个庸狗不是士,乃公是士!”
荀贞没有离开太远,适时回头,喝骂道:“庸狗!吃了豹子胆,辱骂阿偃?夏、任,按倒了他,狠狠用马鞭抽,抽完了赶走!我养不起这样的‘大侠’。”
夏、任犹豫。荀贞喝道:“你两人也不听我的话了?”
夏、任没奈何,上前去按刘邓。刘邓一甩手,把他俩甩出老远去。其余诸人接了荀贞的令,一拥而上,把他扑倒。夏爬起来,从一个轻侠手里抢过一根马鞭,声道:“你忍忍,打你几鞭荀君就不气了。你再给荀君赔个罪,事儿也就过去了。”举鞭要打。
刘邓心道:“荀君赶也赶过我了,这场戏也算做完了。夏,我可没傻到再挨你的鞭子。”挣开压他的那几个人,滚了两滚,脱开鞭子下抽的范围,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哼道,“荀君不留我,大丈夫还愁没饭吃?告辞了!”大步离去。
夏、任、程偃诸人愕然相顾。
程偃见刘邓渐渐行远,再不追就来不及了,急撵上荀贞,想劝他。
荀贞喝道:“不许多言!”命令随后撵上来的夏、任等人,“以后不许再我面前提那奴子姓名!”
虽他西乡别院诸人面前极少发怒,但通过夜救邻亭、折服高素、族灭第三以及近日手刃沈驯、驱逐浊吏等一系列的举动行为,他早就西乡别院诸人的心目中树立起来了一个威严勇猛的形象,不怒已然自威,这一怒起来,人人畏服,无人再出声劝解了。
程偃偷偷地叹了口气。
任、夏觉得荀贞今日的言行与往日大相径庭、截然不同,心中疑惑,偷觑荀贞表情,见他神色如常,越发怀疑,只是限於他的命令,也只能将疑惑深藏,闭嘴不言了。
……
督邮的主要职责有两个方面。(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一个是监察部内吏民,一个是朝廷或郡府有命令需要下传的时候,奉令传达给部内诸县。通常来,每个月都要行个一两次县,风里来雨里去也是很辛苦的,但不行县的时候,亦很悠闲清净。
过完了休沐,该到上值之日,荀贞穿戴整齐,黑衣佩剑,腰带印绶,只带了夏一人来到“督邮院”。登入大堂,召来书佐询问:“近日可有上命需向诸县传达?”
书佐答道:“没有。”
没有就明无事可干。荀贞这两年多忙惯了,突然间一下清闲无事,甚不适应,心道:“我刚行完县回来,总不能接着再去行县。”他要是马不停蹄地行完一趟,紧跟着又一趟、又一趟的不停歇,地方上可真是要“官不聊”了。
他堂上呆坐了片刻,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做些什么。书佐没他的吩咐也不敢走。
两个人一个呆坐,一个跪伏,相对了一会儿。荀贞想起了一事,问道:“我前些日行县,命随从我去的那些吏员们押回郡中了几个浊吏和不法豪强,处置的结果出来了么?”
按理,督邮院只管监察,不管审案,院里的吏们对审案的结果恐怕不会太清楚,这个书佐郡府里的时间不短,人脉较广,决曹里也有熟人,对审案的结果知道一二。天热,堂里闷,他出了一头汗,抹了把汗,答道:“下吏听人,案子都结了。爰书已呈给府君审阅过,鞫也向罪人们读过了。”
爰书,整个司法审判过程的录。读鞫,即是宣判。狱讼既定,使刑吏对人宣读,囚犯若无异议,听众也无不同意见,则即是“情罪”允当,“乃用法署其牍,明刑定也”。
“可有称冤乞鞫者?”乞鞫就是要求上诉。
“没有。”这个书佐答完,心中想道,“荀家虎威名赫赫,那些犯人都庆幸没有像沈驯一样死你的手上,只盼快点结案,又哪里还会再乞鞫?”
荀贞掐指计算,从他送“疑犯”至郡中到现才过了不到半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那么几个疑犯全部审理得清清楚楚,以决曹椽郭俊财货的性子,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他心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决曹没有徇私舞弊地私放人犯,判得轻一点也就轻一点罢。”
宣康、李博已经领到了除书,搬到吏舍中了。荀贞打发走书佐,把他俩叫来,笑问道:“吏舍里得还惯么?”
李博恭谨答道:“还。”
宣康嘟哝道:“一个院子里一二十个单间,一出门都是人。冬天可能还,暖和。如今这天气,热死人了。”吏舍不比督邮舍。督邮是郡中大吏,一人一个院落,像李博、宣康这样的斗食吏一人能有一个单间宿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县、穷县,两三个吏员挤一间屋的都有。
荀贞哈哈大笑,调笑道:“孟轲云:‘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得了陋屋,明天才能如府君一样,上两千石的宅院。”阴修的宅院又比督邮舍强太多了,前后几进的宅院群落,有假山,有池塘,楼阁高楼,林木郁郁。
宣康纳闷,想道:“荀君今儿的心情似不错,拿我们笑。碰上什么事儿了?”
荀贞心情当然是有理由的。他昨天夜里得来了一条消息,应波连之请,刘邓於昨日晚上去了波家。
……
他和宣康、李博了会儿话,实枯坐无聊,决定去找找荀彧,问问“买粮备灾”这件事给太守了没有,交代了李、宣二人几句,嘱咐他俩平时要多和同僚来往,不要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就瞧不起别人。宣康、李博应了。
他整整冠带,起身出堂,叫上候院中的夏,去找荀彧。荀彧是主簿,乃是太守的亲近吏,这个时候应该太守身边。出了督邮院,拐过几个诸曹的院子,府内正堂上见了荀彧。
荀彧正跪坐侧席,陪侍阴修榻右。两个捧着竹简的百石吏员跪坐左边。堂外了两个武冠持戟的吏卒,还有一个斗食的吏。荀贞远远地停下脚步,堂内,那两个百石吏员似是正给阴修汇报工作。今天是阴修上堂办公,处理公务的日子。
他这个时候不能上去打搅,便就找了院门下的阴凉处,暂且等候。身后脚步声响,来了两个人。他扭头,见当先一人,黑绶高冠,却是费畅。
两人视线相对。荀贞现出微笑,点头示意,拱手道:“费丞来了?是找府君的么?”
费畅可能是想什么事儿,是歪着脑袋走路的,瞧见了他,立刻扬起了脸,心道:“怎么这儿碰见了他?哼哼,还假模假样的对我笑?这荀家子的胆子来不,又或性是人傻呆笨?居然答应了我家少君的夜宴。且等宴席上,我家少君怎么给我出气!待到那时,不得,我也要辱你几句!”没搭理荀贞,傲慢地仰着脸,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跟他身后的是个百石吏,也和他一样仰脸走路,经过荀贞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夏认识费畅。他也是西乡人,和费畅是老乡,“嘿”了声,心道:“这费畅找了个属吏,作态走姿和他一模一样。知道的,知道他们是长吏、下吏,不知道的还当他俩是父子呢!只是这做儿子的年纪大了些,比做父的还年长。”那百石吏长面稀胡,年约四十上下。
荀贞目送他俩进院登堂,心道:“这费畅如此作态,几天后的那场夜宴怕是不对付。”他这心情才了没多,就又坏下去了。
张直的宴请,不去不行,不去会坏了名声;去了,如果受辱,也不行,那会坏了名声。他寻思想道:“张直的夜宴必非宴,他请我去他家吃酒显然不怀意,肯定是想辱我。可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辱我?是席间给我难堪?骂我一顿?还是怎样?”
夜宴的地点张直家,对荀贞来是客场,就是一个不利,又搞不清楚张直的具体打算和计划,是不利。他也没什么良策,只决定多带些人去,到时候见机行事。正琢磨着,听到一人笑道:“贞之,这里发什么呆?你面色不快,是不是刚才受了鸟篆丞君的气?”
荀贞抬头,话的是杜佑。杜佑身边着张仲。
他想的入神,没有听到他两人近前,忙行礼,笑道:“鸟篆丞君?”
“你不知么?刚才过去那位经书虽不通,却有一技,擅长鸟篆,凭此技得了张常侍家的欢心,因才先为督邮,继为郡丞。他当督邮的时候,郡里呼他为‘鸟篆督邮’;今为郡丞了,也随之改为‘鸟篆郡丞’了。”
荀贞失笑。
张仲道:“君子慎言,不要背后人坏话。况且郡丞者,佐助府君也,费君怎么也是咱们的上吏,呼他‘鸟篆郡丞’太不礼敬。”
“所以我呼他为‘鸟篆丞君’啊。”
“杜椽部!”
杜佑虽和郭俊一样都财货,有些贪墨,毕竟是士族,与宦官天然敌对,瞧不起费畅这个张让家的宾客走狗。他吐了吐舌头,冲荀贞扮了个鬼脸。
荀贞心道:“杜佑话挺诙谐的。”让他想起了西乡的谢武,谢武话也挺有趣。
张仲问道:“督邮缘何此?”
“有事来寻文若。”
张仲朝堂上瞧了眼,颔首道:“我与杜椽部有公务请府君批示,督邮可此稍待,我帮你把主簿叫来。”
“多谢张公了。”张仲是个清廉威严的人,荀贞对他很尊重。
张仲、杜佑一揖辞去,去到堂上。
很快,荀彧出来了,问道:“阿兄何时归的郡?婚事谈得怎样?婚期可定了?噢!张公你找我有事?”
“也没甚事。我前天归的郡,婚期定下了,八月十三。昨天想去找你,志才来找我了,非拉着我去玉郎家博戏,直到傍晚才放我回舍。耽误了。你的信我奉给了家长,书和瓦当也转交给了仲豫和仲仁。今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买粮备灾这事儿,你给府君提了么?”
“提过了。”
“府君怎么的?”
“允了,已传檄给了诸县、郡府列曹。等诸县上报过县的存粮、旱灾情况,再等郡中仓曹盘点过郡里诸仓存粮,户曹根据诸县的灾情计,结合郡民户数目,算清需粮多少才能渡过明年的饥困后,就由金曹拨钱,遣吏去外郡购买粮食。”
“如此甚。”
“阿兄还有别的事儿么?”
“费丞找府君何事?”
荀彧持重谨慎,对荀贞亦不肯言堂上公事,不答反问,笑道:“难得听阿兄询问公家事,怎么了?”
“张直要宴请我,五天后约我去他家吃酒。”
荀彧微怔,马上就猜出了张直请荀贞吃酒的原因。他略作沉吟,道:“弟与兄同去。”
——
1,读鞫,乞鞫,移谳。
我国古代的法制是很的。如果这方面做个研究,会发现不管是法律条文的人性化、全面化,还是司法程序的严谨化、文明程度,都是令人惊叹的。
就比如读鞫、乞鞫。读鞫过后,若囚犯觉得冤枉,“囚若称枉欲乞鞫者,许之也”,允许上诉。和现代一样,也有上诉期限,汉代的上诉期限是三个月,过期则不再受理。
犯人乞鞫,县里边复审后,要把结果上报郡中,郡中再进行复审,后还要再移送到“旁近郡”会审。整个过程是很严肃,程序是很严格的。
如有疑难案件,县里、郡里都解决不了,可以上报朝廷,移送给朝廷里的廷尉处理。这叫做“移谳”。廷尉处理过的疑难案件,就可以当作是即判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法比都目》就是一判例书,以后遇到类似的案件即可按此处理。这些都和现代的司法很像。
至於“人治”,封建社会所难免,但是相比同时期的西方,遥遥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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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督邮一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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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的傍晚,荀贞赴宴。
那天荀彧要和一块儿,他没有答应,又不是什么事儿,不必两人同去。荀彧挺不放心,他当时笑道:“郡人为我作歌:‘今有荀家乳虎’。虎不食人已是万幸,难不成还能被人食了?文若不必担忧。张常侍,天子呼为‘阿母’。且等那夜,这‘天子母侄’能否为伏虎之人。”
荀彧面前他表现得很有自信,实际上,他还是有点忐忑的。
不是因为害怕张直,而是因为不知道张直的打算。如果知道张直的打算,水来土掩就是,现不知道,也就拿不出相应的对策。正如那句话所:未知的才是令人不安的。
张直早就和父母分家,搬出来独了。他家的宅子很大,高墙大院,占了半个里,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之属,鲜艳夺目。
他家门口,荀贞等被拦下了。拦人的是一个门的豪奴,二三十岁,绿帻青衣,腆胸突肚,台阶上,颐指气使地指着荀贞身后的程偃、夏、任等人,倨傲道:“贵人之门,不进贱客。门内的地不是奴役仆从可以踏上的。家主今夜宴请的是北部督邮,不是婢子人。”
荀贞心道:“下马威么?”台阶之下,抬眼瞧这豪奴。落日挂天边,把这豪奴和整个的张家都照得光灿灿的。要是换个胆的人,也许会佯装大怒,趁机逃开这个鸿门宴。荀贞不然,他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道而止。现走,会惹人讥笑,还不如干脆不来。
为了万全计,除了程偃三人外,程偃手下的那队人也跟着来了。程偃想道:“张直前几天督邮舍外故意冲撞荀君,已是该死,今儿来赴他家的宴,又让恶奴门口拦客!真是岂有此理。”作为荀贞门下的宾客,主辱臣死。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两步跨上台阶,推搡这个豪奴,举拳欲殴,骂道:“为赴你家的宴,奉荀君令,我等舍刀带剑,足表敬意,而你这个竖奴还敢挡道?”
荀贞令夏、任把程偃拉。他寻思想道:“既然不知道张直的打算,与其一开始就莽撞地硬碰硬,还不如先把姿态放低,以柔应之,暂避其锋芒。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等搞清了张直的安排,再伸展不迟。”
计议定了,他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就把他们都留门外吧。”令程偃手下的那队轻侠,“你们门外里巷等我。”叫程偃、夏、任,“你三人跟我进去。”撩衣登阶,程偃、夏、任让开路,紧随其后,往院门中走。
余下诸人退到院门对面的墙边,握着剑柄,依墙而立,目注他们进去。
守门的豪奴仍不愿意,阻门口,道:“家主令:不许奴从入院。”拿眼乜视程偃三人,意思是这三个人也是奴从,一样不许入内。
荀贞心道:“若只我一人进去,汉难敌四手,倘若有个变故,岂不孤掌难鸣?”他可没傻到这份儿上,留下程偃那队人外边可以,再留下程偃三人就不行了。他轻轻地咳嗽一声。
程偃立刻勃然大怒,把剑从腰上取下,拿手里,威胁这个豪奴,骂道:“死虏,欲死么?”抢荀贞身前,撞开这个豪奴,大步往院中走。
门的不止一个人,另外几个抱着膀子笑话的壮奴见到程偃动粗,连忙拥上来,想把他拦外边。
程偃一边半步也不停,只管往里闯,一边将宝剑半拔出鞘,喝问围上来的人:“虏辈,敢尔?”
守门的张家诸奴不信他会拔剑,没当回事儿,继续蜂拥。程偃怒道:“虏辈欲试剑锋么?”诸奴脚步顿了一顿。
程偃复又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乃公发怒么?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抽剑手。
只听得“嘡啷、嘡啷”一片剑刃出鞘之声,诸奴去,见巷中依墙而立的那些人全将佩剑拔出了鞘。暮色中,剑光耀眼。守门诸奴只是奴仆,平时仗着张直的势,欺软怕硬还行,碰上了真要拼命的,谁也没胆子硬来。没想到程偃竟然真敢拔剑,面对锋利的宝剑,他们犹豫起来。
程偃三度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督邮发怒?督邮一怒,血流半郡!”这一喝的声音大,仿佛旱雷平地起。耳闻雷鸣,目中利刃,受程偃这一喝问的提醒,诸奴蓦然忆起了荀贞郡北做下的那些事:驱千石令如驱一鸡,杀六百石吏如一杀犬。
六百石的大吏杀就杀了,何况他们这些奴仆?诸奴惧怕上来,谁也保不准荀贞会不会一怒杀人,登时失了胆色。
程偃杀气外露,步步进逼,他们步步退后。荀贞带着夏、任从容入院。
……
进入院内,荀贞心道:“连席面都还没有见着,只进个院门就这么多的曲折。这张直,也不知备下了什么险恶的圈套等我跳进?”
守门的奴仆拦不他们,没奈何,你我,我你,终只得“忍气吞声”,分出一人前边引路。
进得大门,转入正宅,一路行来,亭台楼榭,桥流水,到处都是绿帻衣的奴僮和美服薄裙的婢。
他们一路行过处,引得沿途的奴婢无不举目观。
有晓得的,声与别人道:“今家主宴请北部督邮,那黑衣佩剑之人想必就是荀乳虎了。”有知些内情的,啧啧摇头,一副不忍之态,道:“可惜了,可惜了。瞧这荀乳虎英武明秀,端得是个人物,只可惜,得罪谁不,偏偏得罪了咱家主人,待会儿席上怕是要受辱,弄不,还会被暴打一顿,扔出宅外。纵他天大的名声,今夜过后,也是一个被郡人背后指点耻笑。”有人问:“噢?此话怎讲?”这个知些内情的人却不肯了,只一个劲儿地叹息。
宴席摆了张直家前宅的侧堂里。是“前宅”,从大门口走到,也走了长一会儿。到了堂外,领路的大奴叫荀贞等外静等,他入内通报,不多时,出来道:“家主请督邮登堂。”
荀贞吩咐程偃三人候堂外廊上,脱去鞋履,略整衣冠,按剑昂首,步入堂内。
外边闷热,暮色深沉。一进堂上,灯火通明,清凉扑身。
荀贞定睛去,见这堂屋甚大,颇为深广,两列红色的圆柱撑起了屋顶,柱间相对摆了十二三个漆案。
每个漆案旁边都放了一盆冰。堂内的角角落落以及柱旁案侧都摆设的有青铜灯具,怕不下数十个,造型各异,或为跪捧灯盏的子,或为头顶灯盘的鳌龟。灯盏、灯盘里点燃了烛火,烛光彤彤。堂上多人。数十个短裙坦胸的歌舞乐列堂下。
堂内里边,正对着堂门的地方,诸多案几的上首正中,坐了一人,年约三旬,相貌堂堂,正是张直。
张直穿着一件黑色的丝制禅衣,宽衣博袖,彩线纹绣,极是华丽。禅衣是贵族男子夏季穿的一种袍衣,没有衬里,很轻巧。眼见荀贞步入堂内,他也没有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椽部来之何晚啊!你,宾客们都到齐了,你才姗姗来到。怎么,可是嫌我家的酒菜不吃?”
“张君笑了,就是因君家的膳食被郡中称美,我才不敢早来。”
“为何?”
“怕人笑我嘴馋。”
“哈哈,哈哈。”张直笑了两声,收了笑声,调换下坐姿,屈起左腿,平放右腿,一手放案上,一手放屈起的膝盖上,舒舒服服地倚靠给他扇扇子的美婢身上,点着荀贞,对客人们道,“巧嘴督邮。”诸宾客捧场大笑。他对荀贞道:“请入座罢。”
坐塌上坐的都有人,只有临堂门,摆末的一个案几后是空着的。荀贞不计较,向堂上诸人揖了一揖,入坐此案之后。
张直把他的举动眼里,心道:“田舍儿能忍。那天街上,我拿费畅辱他,比他为我家家奴,他忍了。今晚我用座次辱他,待之以卑低之位,他又忍了。嘿嘿,他这般能忍,却叫我不骤然发作。”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荀贞这般能忍,就算张直想发作也找不到借口。
他想道:“暮色刚去,夜才来临。今夜方长。你能忍得了一回,忍得了两回,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了十回八回,能忍得了一夜!哼哼,我就你能忍到何时!”懒洋洋问道,“堂上的诸位宾客,督邮都认识么?”
十来个宾客,荀贞认识三个。
一个是南部督邮,坐他斜对面。一个是费畅,坐南部督邮的上边。一个是费通,坐他的上首。换而言之,也就是,他现堂上的座位还不如张直家奴的弟弟,“卑低”二字当之无愧。荀贞不是那种只乎表面的庸人,对此丝毫不意,对张直无礼的坐姿、态度也不意,温声答道:“下孤陋,只识得费丞、顾椽部和费君,不知座的余下诸位都是何处贵人?”顾椽部就是南部督邮,姓顾,名珊。
“你还算有些眼光,知道都是贵人。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淳於家的次子,这位是黄公的从子,这位是去年刚被举为孝廉的孟君,这位是州别驾从事的爱婿,……。”
一个个名字从张直嘴中出,诸宾客都是大有来头,要么豪家的子弟,要么官员的亲戚。荀贞心中有数,知道张直把这些人请来,绝不是为了介绍给自己认识,而定是想让他们亲眼到自己是怎么张直家受辱的,然后再通过他们的嘴将这事传遍州郡。
若让张直得逞,那荀贞的名声从此就算是全毁了,以后也别再想着什么招人聚众,聚众保命了,别的不,恐怕许仲、乐进等人也都会不起他了。
张直请来的这些客人都是和他交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以想象他们的人品。张直介绍他们的时候,荀贞起了身,每听张直介绍一人,就行一个礼。这些人没一个回礼的,显傲慢神色。一点的颔个首算是见过,不客气的仰头当他是空气。
介绍完,张直遥指堂外廊上的程偃三人,问荀贞:“他么是督邮带来的随从么?”
“是。”
“可去别院饮。”
荀贞召程偃三人近前,道:“张君叫你们去别院饮。”
程偃三人当然不肯。
张直道:“我观汝等相貌非凡,俱非常人,皆为壮士也。壮士怎能如仆役一般候堂外?我会叫人别院设下佳席,汝等可去痛饮。”脸露笑容,心中得意,颇为自己这一番话感到满意。他的言外之意:荀贞不识人,把“壮士”当作“奴仆”。
程偃梗着脖子要话。夏知他鲁莽,怕他出什么不听的话,叫荀贞为难,拽了他一下,抢先笑道:“荀君,主也;我等,仆也。主堂上,仆怎能远离?张君美意,仆等心领多谢。”也不等张直回话,拉着程偃、任退回廊上。
张直的笑容还脸上,话就被夏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暗中羞恼:“贱奴无礼!……,罢了,此三奴轩昂壮硕,似都非弱者,疤脸儿尤为可怖。他们刚到,正是气足之时,姑且容之。孔子曰:‘师出无名’。我先以歌舞懈之,继以醇酒醉之,再以气激之,等寻到田舍儿的事错处后,再乃公必叫尔等下跪求饶!”
程偃脸上的伤疤从眼直通到嘴,起来确实可怖。张直还懂些兵法,晓得先泄敌人士气的道理,只是错了“师出无名”的出处。他目视堂外。堂外了四五个奴仆,其中一个立程偃等人身边的大奴微微点了点头。他心中大定,笑道:“荀椽部已到,咱们这就开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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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一怒之威
全文字无广告张直道:“荀椽部已到,咱们这就开宴罢。全文字无广告”拍了拍手,十来个美貌的婢托着食盒鱼贯登堂,为诸人布食。堂下的乐弹琴吹笙,轻歌曼舞。
夏堂外目视荀贞。
荀贞了然,刚才张直和堂外的一个大奴眉眼传意,夏这是提醒他要提防注意。他想道:“张直和那大奴对打眼色,‘’的不外乎是‘辱我’之事。他若是想以言语羞辱於我,不需要和堂外的大奴打什么眼色,莫非,他这个‘辱我’还需得有人配合不行?……,需有人配合?难道他不只是想骂我,还想打我?堂外埋伏的有人,想来个‘掷杯为号’?”
这也不是不可能。荀贞这次来张直家,赴张直的宴,坏的打算就是挨一顿打。挨一顿打和挨一顿骂比起来,肯定是前者羞辱人。打一顿之后再丢出去,羞辱人了。
荀贞借用汗巾擦脸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夏。夏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荀贞,两人视线接触,他懂了荀贞的意思,偏过头装与任话,了没半句,忽然捂肚子,挤眉弄眼,唉哟叫疼,急问旁边的张家奴婢:“你家的溷厕哪里?突然肚痛,十分内急。”
他问得急,张家的奴婢没多想,随手往堂西指了指,道:“一直走,到墙角,便是粪溷。”
夏捂肚子,弯着腰,快步离开了堂门口,向这奴婢手指指的方向去了。
任、程偃奇怪地了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往堂内荀贞。
堂内亮如白昼,婢已把酒食布,张直正举樽劝酒。堂上诸人共饮一樽,饮毕,皆亮出樽底,以示饮完。荀贞也同样亮出了樽底。这个举动,既是汉人淳朴酒,每饮宴必痛饮的一个表现,也是一个礼节,表示对敬酒人的尊重。张直指着荀贞,道:“椽部没有饮!”
他的座位堂内里边,离荀贞隔着五六个案几,差不多得有一两丈,哪里得到荀贞的酒樽里有没有酒?明显是借机事。荀贞也不分辨,带笑将酒樽掉了个个儿,樽口朝下,樽底朝上,晃了两三荒,半滴酒没有掉出来。张直连连摇头,道:“没饮,没饮!”
先前进堂布食的婢没有走,留了宾客们的案边,伺候他们饮食。张直命伺候荀贞的那个婢:“给督邮满上,再喝一樽!”那婢从命,用酒勺从瓮中取酒,给荀贞满上,继而端起来,请他喝。座的宾客都只喝了一杯,荀贞为何非要喝两杯?灌酒也是一种羞辱。
堂下的任、程偃面色陡变。
荀贞若无其事,接过酒樽,笑道:“君家酒美,正该多饮。”一饮而。张直哈哈大笑,道:“知道我家酒美,明你还有两分品味。贞!再饮一杯。”
“幼名,冠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对一个成年男子来,“名”是用来自称的,除了父母长辈和地位高过自己的人之外,被人直呼己名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今人闻呼其名,其不怒骂者几希”。张直的从父张让是中常侍,如果张让直呼荀贞的名字倒也罢了,张直算是什么?一个白身而已。荀贞出身名门,又是北部督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直呼己名,辱之甚矣。
任、程偃勃然大怒。荀贞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注意到了他两人的怒色,微微把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两人镇定,等婢再将酒满上,从容饮,笑道:“君家美酒,名不虚传。”
席上宾客无不窃笑。张直嘿然,心道:“田舍儿真够能忍!”
宴席还不算正式开始,宾客才喝了一杯酒,连着辱荀贞了两次,荀贞都不理会,只当清风拂面。他有心再辱,面对荀贞这副“唾面自干”的姿态,也一时无从下手了。
“诸君请再共饮一樽。”
诸人又齐饮一樽。这杯喝了,酒宴正式开始。
……
喝酒不能空喝,只敬酒、碰杯没意思,应张直的提议,用酒令助兴。当时酒令不及后世花样繁多,但也有不少,比如投壶、比如酒令钱。投壶要有技巧,张直不擅此道,选择了酒令钱。
酒令钱就是每人拿一个特制的钱币,钱上刻有一个数字。选出一人为酒监正,将与之对应的酒筹钱放入筹筒中,摇动后取出一枚,根据上边的数报出数字,席上如有人持此数字,便或罚酒、或歌舞、或吟唱。
酒监正选了费畅。他捧着筹筒哗哗摇开,探手取出一个酒筹钱,张直按案几,撑身问道:“是何?”费畅展钱观,罢,一脸的阿谀,道:“真是口彩,乃是‘乐无忧’。”
酒筹钱里除了与酒令钱对应的数字外,还有许多其它的文字钱。有的是吉祥话,如“乐无忧”、“寿毋病”、“贵富寿”之类;有的是游戏娱乐,如“起行酒”、“饮酒歌”、“自饮止”之类。“乐无忧”显然是句吉祥话。
张直哈哈大笑,举杯示众,道:“夜方至,酒刚起,长乐未央。全文字无广告”席上诸人随之举杯,皆附和笑道:“长乐未央。”众人将酒一起饮下。
再摇动筹筒,摇出了一个“第十一”,席上诸人手里没有人拿这个数字。再摇,是“第十九”,南部督邮笑道:“是我了。”痛快地将酒饮。
如此这般,连着摇了十来次,摇出了六个数字,席上诸人多半都轮到了一回,也不知荀贞是运气还是怎的,却一次都没轮到他。费畅想道:“少主令我来当个这个酒监正,明显是想让我多灌荀家子几杯酒的。荀家子运气,十来次都没摇到他,这可不行。”再又摇出一个酒筹钱,拿起来,上边写的是“五谷成”,又是一句吉祥话。他大声道:“第十三。”
荀贞手里的酒令钱正是“第十三”。依照惯例,为表公正,报完数字后,酒监正该把钱亮出来给大家的。费畅这次报完,却没给诸人,而是直接丢回了筹筒里。
荀贞心知必有蹊跷,但也不问,当作不知,含笑饮下了樽中酒。对面席上一人阴阳怪气地道:“荀椽部气度,酒筹钱也不便把酒饮下,也不怕费丞哄玩你?”
“下身为费丞下吏,费丞又怎会哄骗下?”
堂上的宾客们很多都想:“‘荀家虎’偌大威名,今夜张君席前却老实得像个病猫!如此来,他也只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不觉又了荀贞三分。
……
堂外,夏回来了。荀贞偷空打眼他,他面上显出焦急神色,频频以目示意。荀贞心道:“夏不断地往堂门两侧,他这是示意什么?是想告诉我堂外有埋伏?”
酒过三巡,堂上气氛渐热,几个酒量浅的已见半醉,把身边的婢搂入怀中,玩弄戏谑。有两个过分的,将婢的衣裙都扒掉了,露出那俩婢白的娇躯。
费畅又摇出个“起行酒”,端起酒樽,跪地膝行至张直座前,匍匐敬酒。张直没有兴趣喝他的酒,着堂上的乳浪臀波,调笑道:“阿奴,闻你弟妇体长,必善舞蹈,何不召来共饮?”
“闻你弟妇体长”,他这是迟婢了。荀贞眼皮微微一跳,拿袖子掩着酒樽,借举头饮酒的机会,觑费畅、费通的表情。费畅毫无不虞之色,立刻转首呼令费通,道:“少主亦知汝妻体长,真我费家幸也。你快去把汝妻唤来,为少主起舞祝酒。”
费通堂上的地位低,一直表现得很拘谨,闻言,他呆了呆。这是一个非常不合理,也极其不合礼,带有很强羞辱性质的要求,荀贞出,他恐怕是很不愿答应的,奈何性懦弱,张直面前压根提不起拒绝的勇气,呆了一下后,嗫嚅地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离席去了。
荀贞暗自摇头,心道:“可怜迟婢,嫁得这般一个丈夫!”虽为迟婢感到不值,眼下却没空去为她抱不平,很快,他的心思又转回到夏的“目光示意”上,想道,“酒喝得不少了,我观张直亦有醉意了。不管他是否堂外埋伏了人,也不管他打算如何辱我,这发动的时间怕也就这一时半刻了。我不能坐等他发动,应要先发制人。”
他也把席上观察地差不多了,来的这些宾客大多是权贵、豪门子弟,平素养尊处优,料来没甚应变的急才,观其身量,也没有勇武之辈。“先发制人”不难。问题是:该怎么掌握这个时机和这个火候?他正寻思间,费通回来了,一个子随他的身后,可不就是迟婢?
他颇是惊奇,心道:“怎么这么快?”随即猜出,“是了,费畅、费通都,想必迟婢今夜也早就来了,只是刚不便登堂,故可能与张直家的宾客眷一块儿。”要非迟婢早来,张直也不可能会从别人那里听她“体长”。
迟婢今夜打扮得很漂亮,头梳高髻,口若含朱,耳垂明珠,身穿墨绿色的单薄襦裙,腰间束着一条青丝带,青翠夺目。饶是以荀贞的心不焉,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先落了她的细腰上,往下,裙长曳地,往上,胸衣高耸,十分得丰满修长。有一股幽香,扑鼻缭绕。
张直家中也有个高的婢,但像迟婢这样个子高、又熟丽的却是一个也无,张大了嘴,直勾勾地盯着迟婢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道:“阿奴,阿奴!你弟家中竟藏有此等娇娃,艳福。来,来,来,我与你共饮一杯。”急不可耐地召手,叫迟婢近前。
……
荀贞的座位挨着堂门,迟婢一进来就见了他,原因不满被费通唤来陪酒而产的薄怒顿时变成了惊奇,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扭脸往堂外了下,旋即转回头,也不费畅和刚落座的费通,跪拜地,向张直等人行礼,道:“闻堂上诸君召,贱妾惶恐,愿先给诸君敬酒。”
张直乐不可支,连声道:“,,快来,快来,给我敬酒!”
婢拿来酒樽,盛满酒,奉给迟婢。迟婢至张直席前,将酒樽高举过头,道:“为君寿!”
张直推开身边的婢,起来去拿酒樽。荀贞到,他先迟婢的手上摸了一把,随后才接过酒樽,仰面饮下,不顾酒水顺着胡子下趟,把手伸到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喜道:“香,香!……,再敬一杯,再敬一杯。”
荀贞收回目光,心道:“这迟婢来得倒是时候,一下就把张直的心神全吸引过去了。趁他心神不我处,此正我‘先发制人’的良机。”
迟婢身为人妇,大庭广众之下,被张直占便宜,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她很得把不快藏起,浅笑道:“‘再’则满,满招损。张君,一杯足够了。君若想饮,待贱妾敬过堂上诸位贵人后,再敬君不迟。”
“,!得。快去,快去,快去敬他们,敬完了过来,我要与你饮上几杯。”
敬过张直,迟婢从他下手开始,把堂上宾客都敬了一遍,后到了荀贞案前。
她提起襦裙,隔着案几和荀贞相对跪坐,衣香扑鼻。
她的个子就高,又发髻高盘,此时相对跪坐下来,倒似与荀贞身高相等。她眨动美目,深深地了眼荀贞,道:“美酒醉人,不可多饮。为君寿。”
荀贞心道:“‘不可多饮’什么意思?”
他两人认识很了,也过几次话,不过这么近距离地相对言谈这还是第一次。荀贞只觉得她口吐兰麝,胭脂芳香,与衣香、酒香混一处,使人心猿意马。罢祝酒词,她俯身举杯,又一缕发香袭人而来,细直的脖颈并也落入荀贞眼中。荀贞视线下落,透过中衣,隐见她精致的锁骨和黑色的内衣,忙收回目光,端庄地去接酒杯。
迟婢没立刻松指碰了他一下。
这是不寻常的动作。荀贞微愕。迟婢略抬起头,眼往堂外瞟了下。
荀贞心道:“她这是提醒我快走么?她从外边来,来即提醒我走,夏也不断地以目示意堂外两侧,来我猜对了,堂外必有埋伏。”不动声色地举杯缓饮,寻思定计。提前离席,张直怕会不让。强走,他既然埋伏了人,一样也会动武。己方只有三四人,怕会吃亏。
他想道:“以今之计,只有趁张直的心神全不我身上之机,趁他不备,骤然发难,将他的气势压制,我才能趁机离开。”骤然发难也是需要借口的,借口从何而来?他把酒饮,将酒樽还给迟婢,有了计议,想道,“便效迟婢,从敬酒上打开局面罢。”
……
给谁敬酒?从谁那里打开局面?直接从张直下手不合适,万一弄巧成拙,反激得他性起,得不偿失。他的目光往席上扫了一遍,选定了目标:“费畅合适不过,且我敲山震虎。”起身笑道,“今夜承蒙张君邀请,认识了座诸君,幸甚至哉。贞便借花献佛,也给诸位敬一敬酒吧。”不等张直等人反应过来答话,自顾自跨步出席,径直费畅座前。
费畅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荀贞端起他案上的酒樽,敬道:“费丞是郡郡丞。下忝为下吏,祝君长寿多福。”他一脸笑容,费畅不推辞,勉强接饮下。
荀贞亲手把酒添满,又举起敬道:“费丞不但是郡大吏,还是下吏的前任,再敬费丞一杯。”费畅蹙眉不乐,但无话拒绝,勉强又饮下了。
荀贞再又将酒添满,复再敬道:“下吏前番行郡北诸县,县人都费丞为北部督邮时清廉公正,实为‘文无害’督邮。再为百姓敬费丞一杯,祝君早日高升。”
费畅不干了。他为何会哭诉请求张直给他报仇?还不就是因为荀贞郡北驱逐浊吏、整治豪强,扫了他的面子?荀贞却百姓们称他是“文无害”督邮,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是夸赞,分明是羞辱!他怒视荀贞,质问道:“督邮欲何为?”
堂上诸人注意到了他两人。张直也把视线从跪坐堂下的迟婢身上移开,向他俩。荀贞晏然镇定,笑道:“下吏欲给费丞敬酒。”
“有你这么敬的么?”
“君不饮,我自饮之。”荀贞把樽中酒饮下。
席上诸人以为他服了软,多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想道:“话都不会还给费畅敬酒,他怎肯会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自讨没趣!”
荀贞底下的举动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只见他把酒饮完后,不是退回席,而是将酒樽重又添满,再次举将起来,众目睽睽下,接着敬费畅。
费畅勃然大怒。他是张家宾客,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况且,今夜欲为辱荀贞,哪里能被其反辱?登时压不火气,借酒意拂袖起身,他大骂荀贞:“奴儿欲辱我乎?”
堂上安静下来。席上诸人、席下歌舞乐,满堂数十人纷纷目注。今夜来的宾客大都知道张直“宴请”荀贞是为了什么,不少人幸灾乐祸,想道:“张直正愁找不着借口辱你,你这荀家子反倒主动送上把柄给他。哈哈,这下了,等了半夜,戏总算开场。”
可惜,未等张直借机发怒,荀贞先借机翻脸了。
他把酒樽里的酒泼到费畅的脸上,将酒樽扔下,“嘡啷”一声,反手将腰上的佩剑拔出鞘,嗔喝道:“我家海内名族,我乃北部督邮!‘奴儿’二丞称何人?”
费畅受他刺激,也欲拔剑。
荀贞跨上两步,踢翻案几,近至其前,以剑相逼,怒视厉声:“适才费丞问贞欲何为,今贞问丞欲何为?想要拔剑么?想要与贞比比剑技么?”他喝如春雷,声音回荡堂内,堂下的歌舞惊骇,琴停、歌、舞歇。
他沉默退让了半个晚上,众人以为他早已无胆,无不轻视於他,却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发难,此时见他手执利剑,咄咄逼人,嗔目厉色,杀气外露,像下一刻就要杀人席上似的,一个个都措手不及,或茫然,或吃惊。
荀贞又近前一步,逼到费畅的身前,剑刃离他只有一两寸远,嗔喝道:“费丞自以为勇么?沈家死士百人,沈驯为我手刃!你是勇过沈驯,还是勇过沈家死士百人?今我杀你,如杀一犬!”遍观荀贞这两年多的经历,越是关键的时刻,他越是能表现出惊人的勇武,又刚手刃过沈驯不,这一发怒,气势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坐上人皆骇然失色。
张直诸人屏息。南部督邮失色。“扑通”一声,是费通失手打翻了酒杯。
费畅被他逼着连退数步,直到背后靠柱子,实退无可退了,方才勉强立,避开荀贞逼人的目光,仓皇顾视左右,手放剑柄上,不敢将剑抽出。
荀贞转对张直,挺剑道:“贞今行县,诸恶悉除,唯余阳翟。我为北部督邮,阳翟亦吾部!所以暂不除者,非不能为,只因阳翟是郡治,府君教谕我,不如礼让化之。孔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敬告足下,以后要安守法!如不从我教,君虽张常侍从子,王甫、淳於登,前车之鉴!”谦让顿收,锋芒毕露。
张直想要呼人进堂,听到兵刃出鞘的声响,乃是堂下的程偃、夏、任抽剑手,目露凶光。
任稳重,拿剑手,向院中,先找后路。
夏机敏,出了张直想要叫人,箭步上前,抓了刚才和张直眉眼传话的那个大奴,横剑架他的脖子上,扭脸向堂上大呼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督邮一怒,血流半郡!堂上诸君想要试试吾辈的武勇么?”堂上没有得力的人手,埋伏都堂外,张直失色,不敢回答。
程偃提衣着履,大步登堂,趋入席间,仗剑环顾,发怒冲冠,脸上的伤疤狰狞吓人,喝骂道:“哪个想试我老程的七尺剑?”他不善言辞,早就怒气难以遏制,这时发作出来,一句话顶十句话。
堂上诸人皆失色惊惧,唯有躲坐堂下的迟婢美目中异彩连连。荀贞微微向她颔首,以谢她方才的暗示,趁机告辞,临别持剑长揖,堂上诸人再无一个敢轻视於他,全都忙不迭起身回礼。有几人起身太仓急,把案几上的酒樽、食盘带掉地上,酒水、菜肴四溅,“嘡啷啷”响声一片。
夏放开那个张家奴。堂外的奴婢、从人里有一个恰是那个曾郡府里以鼻孔对人的费畅手下吏,夏拿剑顶他的颔下,吓唬他,问道:“今夜知道督邮发怒的样子了么?”这吏吓得瘫软地上。夏哈哈大笑,堂门口接着荀贞,和程偃一前一后地护着他,由任前开道,四人扬长而去。
堂下的歌舞被吓得晕倒过去的都有,剩下的也坐地上,半晌起不来。
堂上,张直诸人失魂落魄,相顾无言。
南部督邮事不关己,先回过神来,暗惊:“荀家子门下,怎有恁多勇士?”
他不知道,只要选对了人,推心置腹,以恩义结之,便是懦夫也能奋勇护主。就比如程偃,绝对不算是一个勇士,昔日被高素欺凌时,也从来没想到过要反抗。可和任、夏等一样,他却是一个知道报恩的人,所以受了荀贞的大恩后,能够今夜这样的时刻挺身而出,拼死相报。
——
1,今人闻呼其名,其不怒骂者几希。
这话是宋人的,出自费衮的《梁溪漫志》。
2,闻你弟妇体长,必善舞蹈,何不召来共饮。
夏侯惇干过类似的事儿:“夏侯惇为陈留太守,举臻计吏,命妇出宴,臻以为‘末世之俗,非礼之正。’惇怒,执臻。既而赦之。”
相比张直,夏侯惇这件事做的过分。歹费畅是张直家的宾客,卫臻是“计吏”,是下属,又是卫兹之子,曹操起兵讨董卓,卫兹出了很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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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褒贬由人
全文字无广告再感慨一下:业精於勤荒於嬉。一天不写,手;两天不写,下笔不知所云。三千来字写了**个时。今天起恢复正常。
——
出了张家宅院,留守里巷中的随从们围上来,荀贞来不及给他们多什么,直接令道:“回舍。”众人将坐骑牵来,翻身上马,迎着星月,驰奔回舍。]
张直和沈驯不一样。
沈驯严重违反了法纪,而起拒捕,杀了也就杀了。张直至少今晚没有违反法纪,只是“宴请”荀贞,荀贞没有借口杀他,不能杀,又是张直家,能保证不受辱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暂时压了张直的气势、顺利离开后,荀贞唯恐他羞恼成怒,迫不及待地要先回到舍中。
还,一路上挺顺利,直到回入舍里,也没见张直家的人追赶。
荀贞这才有空回答随从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他外表镇定,心中苦笑:“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才从西乡出来一个多月,就先后得罪了张让家和赵忠家。”
朝政黑暗,时局糜烂,做点事不容易。虽不惧他们报复,亦不免略有压力。压力之余,他复又苦中作乐地寻思想道:“张让、赵忠乃是当朝两个大的权宦,士大夫无不痛恨之。我先手刃了沈驯,今夜又当席挺剑、怒斥张直,一个‘不避强御’的美名定是跑不了了。”
这个名望代表一切的年代,用暂时的一点压力换来一个日后天下称颂的美名,绝对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
正如他的猜测。次日,他张家夜宴上“敬告”张直“敬告足下,以后要安守法,如不从我教,君虽张常侍从子,王甫、淳於登,前车之鉴”的话不胫而走,传遍了阳翟。
县人闻之后,大多称赞不已,夸赞他,“今逢刚强督邮,县民之幸”。不过,这世上就无十全十美之人,亦无有能得到所有人同声称赞之事,有人称赞他,自也有人对他宴席上的言行不以为然,他“明智不足”,冷眼旁观似的预言:“且待其败”。
“县民之幸”也,“且待其败”也,都只是口头言辞上的褒贬,而现实中,这件事带来的一个直观的后果就是:从这天起,阳翟城中的豪门大族,如淳於氏、黄氏等,乃至张直家的奴仆宾客都收敛了许多;城里的治安也明显转,市井闾里中的轻侠、无赖们也都收起爪牙。有时街上碰见荀贞的车驾,无论是豪强子弟,抑或轻侠无赖,人人望风闪避。
百姓们得到了大的实惠,“荀贞之,来何迟”的童谣唱得越发响亮了。
太守阴修也听了这件事,专门把他召到堂上,问那夜经过。
问完之后,阴修没做什么评价,也没有什么,只笑着道:“前些日,费丞曾来找我,之所以四月以来连日不雨,全是因卿杀伐过重,以致民怨沸腾,上扰天机,请我将你罢免。这纯属无稽之谈!我当面就给他回绝了。要有什么谣言传出,你不要放心上。”
荀贞拜谢,恭谨应诺。
从阴修表面的话,他似乎挺支持荀贞,但从他随后的举动却可以出,他实际上吃不消荀贞这“刚直嫉恶,不避贵戚”的脾气了,——连着一个月,他没再让荀贞出去行过一次县。
对此,荀贞早有心理准备。
阴修是一个能进善,不能除恶的人,没有因为荀贞接连得罪赵忠家、张让家而将他免职治罪已算不错,就别指望他能再放开荀贞的手脚,任他大砍大杀了。
……
太守不让行县,荀贞乐得清闲。
每日里,到自家的督邮院里坐一坐,下值后,或读书诵经、习射击剑,或邀荀彧、戏志才、钟繇、杜佑等相熟的亲友同僚酌清谈。
忙了两年多,猛然闲下来,虽有些不适应,但往里,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扩充人脉的良机。
他如今颍川郡也算是一个不大不的“名士北诸县之行”让他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台,亮相於士人之前;“当席怒斥张直”又让他再度扬名,为郡所瞩目。渐渐的,除了荀彧、戏志才、钟繇、杜佑等外,他的“督邮舍”里也开始有阳翟或外来的士子登门拜访。
这其中有旧相识,如辛毗、辛评、枣祗、杜袭、繁钦、李缄等西乡见过的青年才俊,也有以前没有见过的士族子弟。这些人有的是慕名而来,专来造访他;也有的是路过阳翟,顺路来见他一见。不管是旧相识还是初见,他都温文儒雅地招待,只可惜招待的结果不如人意。
他毕竟不是大儒,也不擅诗赋文章。来访的这些士子,如繁钦,有名的才子,早少年时便以“文才机辩”得名於州郡;又如杜袭、李缄,他们的祖、父皆著名前世,世代衣冠,经书传家,都深通儒家经典。当宾客相对,或谈诗赋或坐而论道之时,他的短处就显无遗。大多数时候,荀彧作为他的族弟、荀氏出名的青年子弟也会场,衬得他学问不足。
如此一来,少不了就有士子瞧不起他,非议他经学不精,客气点的评价他一句“学问不足”,不客气的直言与他交谈,“令人寡然无味”,有那般自恃才高、傲慢尖酸的,背后里鄙夷“竖子也能成名”。
有褒奖之处必有贬低,有被贬抑之处亦会不缺褒扬。一如此前“怒斥张直”这件事上,县人有夸他“刚直”的,也有他“明智不足”的一样,士子们对他的评价也不是一味的贬低,亦有如像李宣这样重实学不重经文诗赋的人,对他大力称赞,比如阳翟县的俊杰枣祗。
和他畅谈了一天一夜后,枣祗出了督邮舍的院门就大发慨叹:“盛名之下无虚士。”
回到家里,他的父兄问他:“昨天去哪儿了?一整夜都不归家。”
他回答道:“去见咱们郡的后来领袖了。”
“谁是后来领袖?”
“北部督邮荀贞之。”
他的父兄非常惊奇:“繁钦、杜袭、李缄诸子俱言称贞之虽英气勃勃,惜无学问,远逊文若、公达。你为何独言他是吾郡之‘后来领袖’?”后来领袖,颍川郡以后的领袖,这个评价太高了。
枣祗道:“我先与贞之谈论经学,他不及我。继又谈论诗赋我二人鼓旗相当。再又谈论各地风土山川,我不及他。末又议论前朝历代之政治得失,当今朝局之时政利弊,他胜我千里,我望尘不及。襄城县李瓒与贞之对谈‘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确实如此!”
所谓“当局者迷”。谈论经学、荀贞不如当世的才俊,但若议论整个的历史走向,比较前代和朝的政治得失,以及展望未来,推断国家社会将会向一个什么方向发展,他却是当下有发言权的。穿越者大的优势就此。这个“预见未来”,比“先知”的能耐经学家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像枣祗这样的“能士”来却就是惊天动地般的了不起。
话回来,李瓒和李缄都是李膺的后人,两人对荀贞的评价却褒贬不同,也是有趣。
当荀贞没有出名的时候,他的族人们对他“自请为亭长”的举动已是褒贬不一。现出了名,郡人、士子们对他依然是褒贬不一。有夏、任、程偃这些耳目,褒扬他的话,他听了,贬低他的话,他也听了。他没有能力去阻止别人的议论,唯一能做的是自己的心态度。他的态度很简单:褒贬由人。
张直家夜宴过去后没多,他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是夏打探到的:“昨天有人街上见到刘邓了。”
“噢?”
夏心翼翼地道:“他骑着马跟波连的后头。”
“噢。”
“样子像是被波连招揽去了。”
“噢!”
“要不要人们做些什么?”
“嗯?做什么?”
“阿偃他们很气。刘邓明知波连与张直交,却偏还投到他的门下!太不像话了。”
“我是不是过以后不准人我面前提刘邓的名字?”
“是,是。”
夏偷荀贞脸色,见他面沉如水,不出喜怒,猜不透他的心思,不再了。
……
到了四月中旬,天仍未雨。
阴修斋戒数日后,带着郡府里的大吏员,不辞路远地去了趟嵩山,登高祈雨。烈日底下曝晒了半晌,没什么效果。直到五月初,才零零落落地掉了几滴雨水,下了一场雨。
每当休沐归家之时,荀贞都会察沿途的麦田。各县、乡虽奉太守府的命令俱皆组织了大批的人手运水抗旱救灾,但成效不大,今年的夏种肯定是被耽误了,百姓们一个个愁容满面。阴修听从了荀彧的建议,及早着手从外地买粮,买来的粮食络绎运回郡里,勉强安稳了民心。
五月初,雨后次日,一纸诏书送到郡府,任的铁官长被任命下来了,正是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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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正旦前日
正文]45正旦前日——
第二更。
今天有几件事要办,不能确定几更。如果两更,第一更应该也是在下午六点左右。
——
的确就像荀贞说的,杜买是一个胆薄惜身的人,既不像许仲、程偃尚气重恩,也不如陈褒有眼光,识英雄,敢赌命。指望只凭荀贞的一句话,就能说动他不顾生死地帮忙是不可能的。在听完许仲的来意后,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吓了一跳,差点把黄忠刚端上来的茶椀扔到地上。
“第三氏太凶残了,凶名昭著,对这种豪强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却反主动招惹?荀君怎么想的?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此事万万不可。”
许仲先不管他,问陈褒:“阿褒,你怎么看?”
“荀君既有此意,必已有万全之策,我没有意见,全听荀君吩咐。”
陈褒喝了口水,没有把茶椀放下,而是放在手中取暖。他偏头看了看堂外院中的大槐树,忖思片刻,转回头,又说道:“不过老杜所言也不差,第三氏恶名昭彰,穷凶极恶,m-n下刺客死士极多,只怕咱们将事情做下后,他们会狗急跳墙,荀君那边需得有人保护。”
“我已叮嘱小夏、小任,命他二人寸步不得离开荀君。”
“这样最好不过。”陈褒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堂中四个人,许仲、程偃显然是支持荀贞此计的,陈褒也表了态,杜买成了绝对的少数,他有点不安,不好意思直面他们三人的目光,但却仍然坚持:“这件事太危险了!第三氏就是一头恶犬,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作甚?”
程偃说道:“什么叫无缘无故?首先,这第三兰劫了乐文谦;其次,这第三氏残害百姓,鱼r-u乡里,荀君说了:‘身为一乡父母,怎能不为民除害’?老杜,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你不是怕是什么?要没荀君,你能当上亭长?受了荀君的恩情,如今让你做点小事儿,你却就不肯。老杜,你太让我小看你了。”
两汉之人重“义”,这报恩也是“义”的一种。受了恩德,不肯回报,传出去很不好听。并且杜买所受的这个恩德还不是寻常之恩,而是举荐之恩,换而言之,他这个亭长虽小,却也算是荀贞的“故吏”了。举主有事,故吏不肯帮忙,以后谁还会再举荐他呢?
杜买急了,把木椀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瞪着程偃,急赤白脸地说道:“我怎不肯报恩了?荀君去乡里前,令我不要停止c-o练,我这不是就没有停么?刚才还在c-o练里民呢!荀君想要把前院的那树梅移植到乡中官寺,一个招呼打下来,我当天就找了两个会移植的乡民,小心翼翼地把梅挖出来,借了辆车,给他送过去。上次阿褒去官寺中拜见荀君,我还又专m-n买了些新鲜的果蔬,叫他献上。……,我哪一点做得不好?我哪里不知报恩了?”
“你知道报恩?你知道报恩你还推三阻四!”
“这第三氏乡中巨jiān,连乡有秩都敢刺杀。我不是推三阻四,我是害怕荀君出事!”
“你是怕你自己出事才对。”
眼看程偃就要与杜买吵起来了,许仲轻轻咳嗽了一声,将程偃止住,对杜买说道:“第三氏的确jiān猾凶悍,但是杜君,你觉得荀君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么?”
杜买不解其意。
“荀君曾在繁阳亭三个月,与你朝夕相处,你觉得他是一个鲁莽的人么?”
荀贞给人的印象温文尔雅,沉稳朴实,绝非莽撞之人。杜买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荀君又或者是一个轻死的人么?”
荀贞出身颍yīn荀氏,年纪轻轻,前途光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轻死的人。杜买又摇了摇头。
“那你又是否知道县君很赏识荀君?”
县令朱敞想要提拔荀贞去县里做县吏,这件事早就传开了。杜买点了点头。
“那你是否又知新来的郡守是谁?”
“听说姓yīn。”
“南阳yīn修。你可知道他与荀君是什么关系么?”
南阳yīn氏与颍yīn荀氏的姻亲关系虽不是秘密,知道的人也很多,但杜买久在乡中,除了荀贞外,就没和士子打过jiāo道,对此自然不知。他摇了摇头。
“yīn氏和荀氏是姻亲。yīn修前几天刚召见了好几个荀家的子弟,准备给以重用。”
杜买不太相信:“新来的府君和荀君是姻亲?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荀君的族侄荀攸来乡中游玩,这件事是听他说的。荀攸并说,他和他的族父荀彧都向郡守推荐了荀君,也许用不了多久,荀君就会被擢入郡中了。”
对杜买来说,这个消息不啻为一个重磅炸弹。
他楞了下,探询似的打量许仲,好像是想从中看出这个消息的真假。不过他很快意识过来,许仲带着面巾,根本看不到表情,便挪开视线,又急忙去看程偃。程偃牢记许仲的话,很镇定,同时因为恼怒杜买的推诿,瞪着大眼,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视线回看过去。
杜买和他视线相对,脱口问道:“这是真的么?”
“君卿还会骗你不成?”程偃回答得理直气壮。
杜买讪讪一笑,缩回视线,目光不停地在许仲、程偃和坐在一边儿轻笑暖手的陈褒身上打转儿,暗自寻思:“没想到荀君居然和新来的郡守有姻亲,并且郡守已有意拔擢他入郡中。要按这么说来,荀君后头有县令、郡守撑腰,也的确没必要惧怕第三氏。”心里松动了几分。
他仔细观察程偃的表情,又想道:“刚才君卿问我,问荀君是否是一个轻死之人,荀君当然不是,不但他不是,阿偃也不是。阿偃家有美妻,以前他在亭中时,每到休沐都要急不可耐地回家,断非不怕死的人。他如今跟在荀君身边,应该知道荀君对付第三氏的全盘计划。……,看他的样子,像是tǐng有把握似的,也许此事没有我想的那样危险?”心里又松动了几分。
许仲在给了他足够的考虑时间后,又开口说道:“杜君,你还记得那夜荀君出境击贼么?”
“记得。”
“那晚夜半,闻邻亭击鼓传警,荀君当机立断,带着我们几个人先去驰援,留下了你在舍中击鼓召人。……,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杜买不知其意,重复他最后几个字,问道:“怎么想的?”
“你当时是不是在想恐怕我们都回不来了?就算侥幸没死能回来,但因违法了律令,‘sī出亭部’,恐怕也会难逃县君的责罚?”
杜买那天晚上真是这么想的,他尴尬地扭了扭身子,说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
许仲问他:“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最后的结果是县令发下了两百万钱的奖赏,凡是参与击贼的,人人有钱拿,最大的功臣荀贞高升为了本乡有秩,杜买、陈褒附骥尾,亦因此获得擢升。
杜买又陷入了思忖:“既有郡守、县君的支持,荀君又有把握,这件事的风险应不大。并且也确如阿偃说的,第三氏为恶乡中多年,若此次能将之连根拔起?……,功劳可是要比上次的击贼还要大!”他mō了mō头上的赤帻,“上次击贼,我只是小功劳,便被荀君荐为亭长;这回办第三氏,我繁阳亭乃是前驱,我要能主动将此事办好,说不定,也可以换个印绶带带了!”
许仲先前入室落座时,把佩刀放在了席边,此时很自然地拿起,搁到tuǐ上,目视杜买,平静低沉地说道:“杜君,不管击贼的那夜你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杜买思忖已定,下了决心。他咬着牙,一拍案几,说道:“就听荀君的!君卿,你说吧,我该怎么把第三氏的宾客y-u来本亭?”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你只管到时候拿人就行。”
许仲微微一笑,把手从刀柄处拿开,端起案几上的木椀,说道:“至多一个月,当此案办完,杜君,你说不定便又能获得升迁了。阿偃、阿褒,咱们以水代酒,先来预祝杜君高升,如何?”
陈褒本来一直都嘴角带笑,旁观许仲、程偃劝说杜买,但当许仲拿起刀时,他的眼神紧了一紧,此时复又放松下来,瞧了眼杜买,心道:“你逃过一劫!”笑嘻嘻地应道:“好!”诸人齐齐举椀,不管椀中的水是温或是已凉,俱皆一饮而尽。
——许仲拿刀的这个举动,只有陈褒注意到了,程偃、杜买都没注意。陈褒猜得不错,许仲那一会儿的确是起了杀意:他先令程偃“示之以静”,接着对杜买“y-u之以利”,手段已经用尽,如果杜买仍执意不肯,说不得,只有杀了灭口。毕竟,谁也不能担保杜买会守口如瓶、不会泄l-口风,万一惊动了第三氏,最终受害的只会是荀贞。他绝不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这边说定,看堂外天s-,已快到正午,时辰不早了。
许仲放下木椀,起身说道:“还有三天是正旦,咱们预定在正旦前一天动手。时间不多了,我得尽快去找江禽、高甲、高丙他们,商量个办法将第三氏的宾客y-u来此处。不多坐了。”
杜买说道:“也好。里民们还在c-o练,我也需要再过去看看。”
许仲吩咐程偃:“阿偃,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好多天没回繁阳了,陪着杜君去见见里民吧。”
陈褒心道:“君卿还是不放心老杜,这是叫阿偃监视他了。”笑道,“君卿,你就放心罢。有我在这儿,必能叫阿偃陪好。”
许仲颇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陈褒带着笑容,点了点头。许仲心道:“难怪荀君常夸阿褒机灵,他却是看出了我的用意。有阿褒帮着监视,这杜买便纵有反悔之意,也是不怕了。”
他与陈褒一个是乡里、折服大批轻侠的“大侠”,一个是心思缜密、擅长察言观s-的机灵人,几句话间,便尽知了互相的意思。程偃和杜买两个粗人浑不知他俩在打哑谜,只管穿鞋站起。杜买尽地主之谊,请许仲、程偃先行。众人出m-n,暂各奔东西。
……
许仲、杜买等人出了繁阳亭舍院的同时,乡亭里有一个佐史刚好从官寺外进来,迈着小步,走入侧院。
这侧院是佐史们平时办公的地方。院子不太大,青石地面,正面一间小堂屋,两边靠墙各有两三间砖瓦平房,每间房各有不同的职能,有管徭役的,有管户口的,有管农事的,有管听讼的,诸如此类。这个佐史进了专职听讼的屋中。
屋中已有一个小吏,问道:“你跑哪儿去了?这大半晌的。再过几天就要正旦了,荀君令咱们务必要在正旦前把手头上的公务做完。你不要再多耽搁了。”见他喜气洋洋的,不觉奇怪,又问道,“你去哪儿了?碰见什么好事儿了么?刚才看m-n的乡卒说有人找你,是谁找你?”
这个佐史只嘿嘿笑,不说,坐回了席上,将案几上的文牍翻开,装作办公的样子,心里却定不下来,偷眼去瞧对面,见那同僚小吏已又埋首在案上,没再看他,便偷偷地把手伸进怀中,捏了捏揣在怀里的一个锦囊,里边硬硬的,却是一块五六两重的金子。
他当然不能告诉他的这个同僚小吏,他刚才是去见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了,这块金子就是他那亲戚给他的。他的这个亲戚还有另一个身份:第三氏的宾客。这次来找他,是为了打听荀贞这些日都在做什么。
看在金子的份儿上,他把凡是自己知道的的尽数告诉了地方,包括上午才从隔壁房里听来的一件事:昨天荀贞和亲友去竹林游玩,适逢第三氏遣人来送请柬,听说他在拒绝了后,sī下里感慨了一句:“第三氏连官都敢杀,我又能奈他们如何呢?也只有暂避其锋了”!还说:之所以拒绝第三氏的请柬,是为了给乡人看看,他也是有几分骨气的。
这个佐史只是斗食小吏,五六两金合钱七八千,差不多顶他一年多的俸禄了,这么大的y-uhu-,他怎能抵挡得住?只是,这件事说到底不光彩,算是“卖主”,他高兴之余,难免又有些不安,再又偷觑了对面那小吏一眼,心道:“你刚才问我作甚去了,我便是做这去了。只是,这种事又怎么能对你说呢?”
他一边装着忙公务,一边又想道:“这荀君说起来也是州郡名m-n,颍yīn荀氏,而且在任繁阳亭时也曾干过夜半击贼的大事,也曾匹马单人闯入高家,将高素折服。我以为他是个胆s-雄壮的人,在他才来上任时,整天诚惶诚恐,唯恐将其惹恼,殊不料却竟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人,分明夫子所谓之‘穿窬之盗’,对那第三氏居然那么畏惧,亲友被劫了钱,不但不敢报仇,还说要‘暂避其锋’。真是令人小觑!……,唉,那高素是怎么被他折服的?还与他jiāo了朋友,真是好生古怪。”
他正琢磨着,有一人进来说道:“荀君叫你们。”
这佐史抬头,认得此人,乃是荀贞身边的随从之一,名叫小夏的,忙堆起笑容,隐去心中对荀贞的小觑,和同僚小吏跟着小夏去了正院堂中。
荀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问他俩工作完成得怎样了:“再过三天就是正旦,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该整理的文牍都整理好,后天拿给我。我检查后,大后天就要回县里去了。”
这佐史和同僚小吏唯唯应道:“诺。”
荀贞来到乡里后,和手下的这些佐史、小吏们没打过什么jiāo道,也就是刚算认识而已。他笑道:“你们不必拘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乡里过正旦可有什么讲究么?”
“要说有也有,要说没有也没有。荀君您要是不想参加,不参加也行,总之不过饮宴之类。”
“那行。你们这两天多辛苦一点,等到了正旦那天再好好休息。”
佐史和同僚小吏道:“是,是。”
退出堂外,出了院m-n后,这佐史瞥见后院的m-n虚掩着,隐隐见有一个nv子的身影。他既小看荀贞,胆子便大了起来,停下脚连着看了好几眼,心道:“这荀君胆子虽小,s-厉内荏,却是好y-n福。他家中的这大婢我也见过两次,称得上靡颜腻理,体态撩人,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
第二天,荀贞如往常一样,登堂坐了一日。
第三天,侧院各房里的小吏分别把各自整理好的文牍一一送来。他审阅通过后,画个押,且先存档,在乡里又住了一夜。这天晚上,高素又请他喝酒。席上,他给高素拜了个早年,直饮酒到夜半,尽欢而散。彼此约定,等过了正旦,天渐暖后,寻个好日子,去野外打猎。
正旦前日,第四天一大早,他骑上马,带着小夏、小任,赶了牛车,载着唐儿,回县中去了。
……
从乡中到县里,二三十里地,等回到县中已是午后。
午后起了风。繁阳亭外,有两三人结伴走来,俱是第三氏的宾客,领头的一个黑袍长剑,乃是胡/平。他们是应邀前来赴宴的。
1 光和六年(上)
本想找个借口,可错了就是错了,食言就是食言,老实向大家交代:前天(是前天么?这两天昏头昏脑的也给忘了)写着写着睡着了,早上醒了,困,接着换到床上睡,一觉睡到下午。办完事回来,因时间长没写东西,手生,想着先看会儿书,找找感觉,千不该万不该,看起了《陌上行》,没看的内容太多了,结果看了个通宵。我错了,大家给我投黑票吧。
——
再有一节,就是黄巾起事。
——
光和六年,夏,大旱。
阳翟城外,荀贞蹲在地边,抓了一把干土,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田间。去年旱灾,幸亏郡府提前买了粮,饿死的百姓不多,没想到今年又旱,且大旱的程度尤烈去年。
日头很毒,天气闷热,他在田边蹲了没多大会儿,帻巾和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因嫌剑柄硌人,他把插在腰里的短剑往边儿上挪了挪,召手示意立在不远处的宣康过来。
“钟功曹、杜曹椽他们昨天去见府君了么?”
“去了。”
“怎样?”
“还是没能说服太守。”
“府君仍然不肯买粮?”
“府君说,一来,去年旱灾,郡里边的赋税本就少收了,去年四月间,故太守阴公又买了一大批粮,府库里余财所剩不多,实是没有能力再买粮了;二来,去年、今年两旱,受灾的不止咱们郡,旁郡也都受灾了,便是府库里有钱,也买不来粮食。”
“那对今年的大旱,府君是个什么章程?”
“和前几次一样,府君只说:‘此为天灾’,说他会日夜勤诵《孝经》,以期能感动上苍早降霖雨。”
荀贞忍了又忍,没把“荒唐”两字说出。既然知道是天灾,那么读几遍《孝经》就能求来雨了?他心情很不好,把手里的干土撒落地上,说道:“瞧这土干的,半点水分也没有!没钱买粮,总是组织些人手来浇灌土地啊!怎能眼睁睁看着赤地千里而不管不救呢?”他站起身,喝令侍卫在远处的程偃、小任诸人,“牵马过来。我要去太守府,求见府君,请他组织救灾。”
宣康说道:“荀君,你前天才刚因劝府君买粮而挨了一顿训斥,今天再去?”
“天地不仁,生民哀苦。我身为北部督邮,岂能坐视不顾?别说挨一顿训斥,就算因此丢了官,这事儿我也不能不管。”
程偃将坐骑牵来。荀贞翻身上马,扬鞭策骑,泼剌剌顺官道疾驰而去。宣康、程偃、小任等人慌忙也纷纷各上车、骑,追上他,一行十余人风驰电掣,奔去阳翟。
……
距离去年的大旱已过去了一年,距离张直夜宴荀贞也整整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儿。
最大的一件是郡里边换了个太守。前太守阴修因政绩卓越,得士民称赞,在三个月前被擢入了朝廷。新来的太守姓文,也是南阳人,是文直、文聘的族人,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只能算是远亲。
这位文太守和阴修不同,为人处事十分的迂腐,又颇是刚愎自用。也不知他是听信了谁的谗言,还是看不惯荀贞、荀彧兄弟并列郡朝,害怕大权旁落,变成一个如宗资、成缙这样的傀儡,总之,自从他上任后,荀贞在郡里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
他上任后不久,就对自己从南阳带来的亲信人说:“荀氏兄弟并列郡朝,掌权内外,炙手可热,此非郡国幸事。我当去其一人。荀氏名族,必不怪我。”这番话很快就被他的亲信人传了出来。
当时,荀贞正在外行县,荀彧在郡中。荀彧是个多么聪明的人?闻弦歌知雅意,一听就明白了这位新太守的意思:他这是想让荀家兄弟自辞。如果想“去其一人”,直接下令辞退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这番话呢?说了这番话,又让这番话传出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位新太守想要免去荀家兄弟一人的官职,可又顾忌荀氏在郡中的清名,怕惹非议,所以故意这么说,又故意把话放出来,不外乎想让荀氏兄弟识趣地自辞去一人罢了。
荀彧当即上奏记,主动自辞,说:“慕处士之操,久怀去志。”还印绶请归。文太守虚情假意地劝了几句,就收回印绶,放他归家了。第二天,即任命了一个亲信人接任了郡主簿之职。
荀贞行县回来后,知道了此事,忙去找他,也请求自辞。
文太守莫名其妙地就发起了怒,斥道:“汝兄弟欲学二孔乎?等到争死的时候你再来吧!”
荀贞没想到他会扯到“二孔”上,吓了一跳,遂退下不再言。
“二孔”说的是孔褒、孔融兄弟。党锢之祸时,张俭亡命江湖,曾去孔家投奔孔褒。不巧孔褒没在家,孔融当时才十二岁,张俭见他年小,没把实情告诉他。孔融看出了他的窘迫,说道:“兄虽在外,我难道不能做主么?”因留他住下。后来事泄,张俭逃走,孔褒、孔融被捕下狱。孔融说:“留下张俭的是我。”孔褒说:“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兄弟争死。郡县不能决,不得不上谳请示朝廷,最终定了孔褒的罪,孔褒因之而死。
荀贞、荀彧争着辞官,本来是件“兄友弟恭”的佳事,没想到会被文太守扯到“二孔争死”上,隐然含有威胁之意。荀贞退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想不通这位新来的太守为何会发此勃然之怒。在一次与戏志才闲谈的时候说起了此事,戏志才略一思忖,已知根底。
他说道:“你和文若争着辞官,固然兄友弟恭,可这么一来,文府君成什么人了?你和文若越得美名,他就越得恶名啊。他怎能不恼?”
荀贞恍然大悟,苦笑不已,说道:“这样说来,是我做错了。”
“你没有错,文若也没有错,错只错在这位文府君心胸不够开阔,也不够聪明。”
“噢?”
“他若心胸开阔,首先就不会逼你和文若辞官。他若聪明,在看到你和文若争相请辞后,也应该立即再把文若请回,如此,既能成全你和文若兄友弟恭的美名,也能成全他爱贤用贤的名声。他却不但不请回文若,反用‘二孔争死’来威胁你,可谓昏聩之极。……,贞之,故府君虽不能除恶,却能进善;新府君如此心胸狭窄,你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喽。”
戏志才的判断一点儿没错。
可能是害怕得到恶名,同时也忌惮荀氏的高名,在随后的日子里,文太守倒也没再刻意针对荀贞,可每见到他时,总爱答不理的。
荀贞后来也想通了,你不理我,我正好把精力放在操练轻侠上,干脆趁此清闲,开始正式、系统地教西乡诸人兵法。
也不是每个人都教,只教“什长”以上的。每五天一批,每批五个人,叫他们分批轮换着来阳翟督邮舍内。每到散衙下班后就闭门不出,或给他们讲解诸家兵法,阐述个人理解的练兵之要;或给他们讲解古代的一些战例,与理论结合。比照颍川郡的地势山川,城池林木,他叫程偃、小任、宣康搞了个挺大的沙盘,兴之所至,众人分成两派,在沙盘上推演作战。
包括荀贞在内,西乡这些人没一个经历过战事的,顶多像陈褒一样,家里有长辈随军打过羌人、鲜卑人,可也都只是小卒罢了,对真正的战争其实都不了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战争”的兴趣。哪个男儿不渴望立功边疆呢?尤其在两汉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积极进取的时代。
大家都是学的不亦乐乎。荀贞也刚好通过这个机会来判断西乡诸人的带兵才干。“纸上谈兵”固不足取,可若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好的,估计到了战场上更是不行。
每五天一次休沐。逢休沐时,他也不回家,有时和戏志才等饮酒作乐,有时带人去西乡射猎。
……
说到西乡,许仲、江禽这一年来做得不错。江禽的大名果如荀贞的期望一样,传遍了郡南,如今他已不是“城西伯禽”,而是“郡南伯禽”了,便连文府君这个才上任不久的太守也闻听过他的名字,问过文聘:“颍阴西乡江伯禽何许人也?”
阴修走了,颍阴县令朱敞也早在去年底时便被调离,文聘的叔叔文直跟着朱敞走了,文聘没走,依然留在颍阴,求学於荀衢门下。文太守对荀贞不客气,对文聘这个远亲还是挺照顾的,打算把他擢入郡府,任个吏员,不过文聘不满他对荀贞的态度,以“年幼未冠”为借口拒绝了。
有荀贞财、势的支持,许仲、江禽闯下偌大的名声,郡南诸县、乡的轻侠豪杰多半都与他们有交往,前来投奔的勇士络绎不绝,他们手下的队伍足足扩大了一倍,现在有两百多人。别院早已住不下去了,除留下少数人留守外,其余的全搬去了新落成的庄园里住。
新落成的庄园就在繁阳亭,买的是冯巩家的地,离冯家庄子不远。为障人耳目,许仲、江禽遵照荀贞的吩咐,在庄子周围又买下了数百亩田地,对外只说养这么多人是为了种地。
并遵照荀贞的命令,许仲从各地的人市上前前后后买了差不多四五十个健壮的大奴。平时种地就由这些大奴负责。农闲之际,这些大奴也一如繁阳亭受训的那些里民,被组织起来操练习射。有从沈家、国叕那里抄来的钱财支撑,把这些大奴和投奔来的轻侠勇士们武装起来轻而易举。武装他们之余,还多出了不少的长短武器、弓弩轻甲,暂且存储庄中。
荀贞每去西乡,大多时便在这个新的庄子里落脚。
庄子坐落在繁阳亭,好处挺多。每隔几天就能与陈褒、冯巩见一次,还能顺便监查繁阳亭里民受训的情况,又能与原盼等繁阳亭的老相识时常见面。离许仲家也不远,经常能去他家看看,亦方便许仲照顾他的阿母、幼弟。
自文太守来后,荀贞在阳翟常觉得闷气,而每到西乡,顿觉畅快。时间一长,他不觉又有了主动请辞的想法。再次有这个想法,不止是因为仕途不顺,也是因为眼见黄巾起义将近。今年是光和六年,葵亥年,明年就是甲子年了。也就是说,再有不到一年,黄巾就是起事。
出仕这三年多来,他从匹马单枪发展到如今手下轻侠二百余,受训里民百余,实属不易。在黄巾起义一日日的逼近下,他也是真的很想放下公务,集中精力,把聚拢来的人手势力好好地整顿一下。之所以至今未辞,倒不是怕再度惹怒太守,而是没有想到今年又是一个大旱灾。
明年就是黄巾起事,今年又是旱灾,若救灾不得力,明年将要面临的严峻形势可想而知。他大约记得,黄巾起义是在二月时。二三月间,正青黄不接,又逢上恰在旱灾后。黄巾一旦举旗,郡中没饭吃的百姓为了活命,必蜂拥影从。因此之故,他只好且息了辞官之念,希望能说服文太守仿效去年阴修的旧例,去外郡买粮。
殊不料,这个文太守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无奈之下,他与钟繇、杜佑等人相商,请他们帮着劝说。劝了好几次,文太守先是敷衍,后来索性只就说:“民不知礼,故有天灾。我会焚香沐浴,对天诵读《孝经》,以化百姓。百姓只要知道了礼孝,旱灾自去。”
这真叫人哭笑不得!
……
烈阳似火,热风冲面。
荀贞骑在马上,一边策骑奔驰,一边回忆着往事,他心道:“无论如何,即使府君不答应买粮,这次也一定说服他组织人手抗旱救灾!”
——
1,文太守。
《外黄令高彪碑》里提到过这个文太守,大概意思是:高彪的“举主”颍川太守南阳人文府君被征诣廷尉,高彪因此弃官,随他进京,光和七年六月丙申,卒於道。
光和七年即中平元年,高彪六月卒於道,那么文太守大约是五、六月间被征诣廷尉的。这个时间刚好是在皇甫嵩、朱俊、曹操大破颍川黄巾,平定颍川之后。在这个时候被征诣廷尉,显然这位文太守在颍川任职时没有尽到太守的职责,要对颍川的“黄巾之乱”负一定的责任。
“(高彪)举将颍川太守南阳文府君征诣廷尉,……,(高彪)捐官赴义,吏民攀车,……光和七年……,六月丙申,卒”。
2 光和六年(下)
全文字无广告到的阳翟,荀贞打发了程偃、任、宣康等人回去,单身一人来到太守府,求见太守。全文字无广告了一会儿,才被吏引入堂上。
堂上坐了三四个人。
正中一人,年约五旬,干瘦短,须眉稀疏,正是文太守。[]
下首三人。一个二三十岁,颔下短髭,乃是郡上计吏郭图。一个四旬上下,长眉善目,是任的郡主簿,名叫王兰。后一个六十多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是张仲的继任者,郡现任的五官椽。——张仲离任倒不是因被辞退,而是去年下半年,天子下了一道特诏,令公卿大臣、郡国守相举“贤良方正”,阴修就把他举荐了上去,随后被征入朝中,拜为了郎官。
这位接任郡五官椽的老者名叫韩亮,家亦颍川大族,乃是出自舞阳韩氏。他已故去的族中远亲韩韶是“颍川四长”之一,与钟皓、荀淑、陈寔齐名。韩韶之子韩融,与荀爽、陈纪等齐名,也是郡的一个大名士。他族中又有一人,名叫韩馥,亦有美名,现朝中为官。
堂上这几个人,年龄都比荀贞大,地位也大多比荀贞高。荀贞登入堂上,虽得了文太守的不公平对待,面上毫无不敬之色,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道:“下吏贞拜见明府,诸君。”
“起来罢。你求见我何事?”
“贞昨天休沐,回了一趟家,今早归来郡中,沿途田地干裂,麦苗枯黄。贞斗胆,请明府檄令郡中诸曹,命诸曹椽速组织人手,配合各县,抗旱救灾。”
文太守瞧了他两眼,不答反问,道:“前几天费丞来找过我,椽部可知?”
荀贞莫名其妙,心道:“费畅找你与抗旱何干?”伏地上恭谨地答道,“不知。”
“费丞给我了几句话,椽部有没有兴趣听听?”
“明府请讲,下吏洗耳恭听。”
“费丞:前年无灾,大前年亦无灾,为何去年却突然旱灾?去年旱灾完了,今年又旱灾,这是何故?……,荀椽部,你来,这是何故?”
荀贞心道:“费畅去年就过类似的话,当时是对阴修的。‘何故’?不就是暗指这旱灾与我有关,是因我而起的么?我去年被任为了北部督邮,去年就开始出现旱灾。这种无稽之谈,阴修不信,难道你信?”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道,“下吏愚钝,不知此为何故。”
“不知何故?哼哼,你下去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荀贞还要再,文太守变了脸色。郭图厉声斥道:“椽部还不下去!”荀贞无可奈何,只得拜了一拜,提起衣袍,倒退出堂。
等他出去后,韩亮年迈,老成厚道,道:“明府,我前几天休沐,出城转了转,确实旱情严重。荀椽部去年行郡北诸县,杀戮稍重,这去年、今年的旱灾也许是因此而起,也许和他有关,但他得也不错,毕竟大旱之下,苦的是百姓。郡府是不是组织些人手,帮各县抗抗灾?”
“灾异因人而起,我便是把大河引来,也救不了百姓。要想救百姓,唯有一策。”
“什么策?”
“我已连着多日向天诵读《孝经》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一片为民之心,料上天会有感应。”
这位文太守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韩亮心道:“莫不是读经读傻了?”斟酌再三,道:“明府所言固是,但若读《孝经》无用?”
“若是无用,那便是民怨太大。不得,也只请北部督邮还印绶归家,以解旱情了。”
“这,……。”
韩亮有句话想没,他想道:“你既想让荀贞还印绶归家,他上次自辞的时候你又为何不肯答应?”文太守来任郡也有两三个月了,他对这位太守的脾性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很快就自己想到了原因,他想道,“是了,上次荀贞自辞荀彧之后,名不正言不顺,太守怕落恶名,故此拒绝;这次以解民怨、化灾情为借口把他黜免则是名正言顺。只是、只是,……。唉,只是荀贞若因此被黜免,那他的名声可一下就坏了。”
儒家讲天人感应,出现灾异,肯定是罪朝廷,肯定是政事上出了问题,所以两汉之世,尤其是东汉,每逢灾异,都会罢免三公。对有识之士而言,“天人感应”其实是一个制约皇权的办法,他们质上是不相信这个的,但对不识字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却是相信的,如果荀贞因为“导致旱灾”而被黜免,他辛辛苦苦博来的美名可想而知,必会一朝成毁。
韩亮有个问题想不通,他想不明白,这位来的文太守难道和荀氏有仇么?怎么从上任起就处处针对荀贞兄弟?先赶走了荀彧不,现又千方百计地想赶走荀贞,却是为何?
郭图给他解开了这个疑团,冷笑道:“荀贞之早就该还印绶归家去了。前太守阴公时,他和荀文若、钟元常相互勾结,掌郡府大权,阴公但画诺而已。目无纲常,实可恨!”
韩亮接任五官椽后不阴修就离任了,他对荀贞、荀彧、钟繇和郭图之间的矛盾不清楚,但对荀贞、荀彧、钟繇於去年四月“逼使阴修答应荀贞整治郡北诸县之事”却是有所耳闻。他恍然想道:“原来文太守是害怕大权旁落,故先赶走荀文若,继又欲赶走荀贞之!”
任的郡主簿王兰笑道:“荀贞之号为‘乳虎’,我以为是一个怎样英雄桀骜的人物,以今观之,不过如此。你们他适才堂上,唯唯诺诺,气不敢出的样子,哪里像是乳虎,分明如似猫。”
郭图凑趣,拍文太守的马屁,道:“前太守宽仁,故养乳虎;今太守刚强,故虎变猫。”
诸人齐声大笑。
……
荀贞这时刚走到院门口,恰转头,遥见堂上诸人欢笑,转四周楼阁院落,林木池塘,只觉这太守府虽大,天气虽热,入眼却似一派萧瑟,隐觉寒意侵身。故太守阴修时,他偶尔抱怨“太守不能除恶”,今阴修离任,文太守莅任,他才知明君之难得,才知阴修之处。
他长叹一声,罕见的感到了落寞的情绪。
他从穿越以来,有感受到过紧迫,有感受到压力,任了北部督邮后,又有感受到过肩膀上的责任,有过为百姓除害之念,有感受到过解民倒悬的使命感,但落寞,这是第一次感受到。
怀着这种落寞的情绪,他步出太守府。
回督邮舍的路上,又碰见了一个让他心情加不的人,——张直。
张直锦衣玉带,没有骑马,坐着轺车,前后数十个奴仆簇拥,招摇过市。
两人一个牵马步行街边,一个乘车驰行街中,相对而过。张直也见了他,面色陡然一黑,随即悻悻地扭开了脸,只当没见。
来奇怪,自那晚夜宴后,张直一直没再寻他的麻烦。两人有时街上碰到,张直也都如今日一样,像只当没见他似的。这让荀贞觉得甚是古怪。
以张直、费畅的秉性,绝不可能吃了亏后不报复的,可他们却偏偏就一直不报复。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一日不报复,荀贞一日不自了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打听到那晚夜宴后,大约过了二十几天,忽然有一天,张直家里大发雷霆,摔了很多东西,打了几个奴婢,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荀贞不知是为了什么,张直自家清楚。
事实上,那天夜宴后的次日,张直就费畅的撺掇下写信给张让了,哭诉了一番,央求张让给他报仇。结果张让却回信中道:“朝中闻颍川满郡歌北部督邮之谣,荀贞之名,公卿皆知。暂时不宜动之。”去年,朝廷曾遣使者巡行州郡,微服采风,张让的这个“朝中闻”指的就是这件事,“歌北部督邮之谣”显然的是那几首郡中百姓称颂荀贞的歌谣了。
张让的这封回信就导致出现了荀贞打听到的那件事:张直大发雷霆,气急败坏,又摔东西又打奴婢。既不能报复,张直没有办法,也只忍气吞声,只当颍川没荀贞这个人就是了。
张直的轺车边,有个骑马的三旬壮汉,也是熟人,正是波连。波连的身侧,有个带剑执戟的壮士徒步相从,是熟人,可不就是刘邓么?
荀贞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脸。听,刘邓波连门下深得重用,已成了波连的心腹。
……
回到督邮舍,荀贞把坐骑交给程偃,由他牵去马厩中,没回后院,坐了前院的树下,接过任递来的芭蕉扇,敞开胸,摇扇降温。
任出了他心情不太,猜是必没能服太守买粮、抗灾,因也不问,拿出了一封竹简,呈给他。
“这是什么?”
“铁官里送来的。”
听到是铁官里送来的,荀贞马上把扇子丢下,接过竹简,打开观。简书上是乐进的字迹,写道:“祁浑的父亲去世了,他家贫,也没有兄弟,家中无钱、亦无人送葬。请君助之。”
去年五月,应荀贞的举荐,沈容被擢为铁官令。六月,沈容奉荀贞密令,给郡府上书,请求郡里派一个文武双全的吏员去帮他。按照早先的计划,荀贞於是便“不经意间”向钟繇提了一下乐进的名字。果如他的预测,乐进随即就被调离了西乡,改去铁官任职。
又按原的计划,乐进带了夏和江鹄那队人同去上任。
因有把柄荀贞手中,沈容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荀贞的安排,把夏留了身边,用为长随;任命乐进为铁官主簿;把江鹄那队人悉数补为铁官吏,分派到三个铁官作坊里,负责守监管铁官徒、铁官奴做工。
如此,上有夏沈容的身边监督,中有乐进掌握实权,下有江鹄诸人分散各个铁官作坊里,不到两个月,荀贞就架空了沈容、范绳,把铁官掌控了自己的手里。
这其间,乐进、夏两人功劳大。
乐进形貌短,初至铁官时,为铁官徒所轻视。乐进隐忍不发,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夏、江鹄等的配合下,搞清楚了铁官徒们的派系。
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铁官徒们大多都是以武犯禁的刑徒,是崇尚暴力,结帮成伙。三个铁官作坊,一两千个铁官徒,主要分成了十三个团伙。大的一个团伙是由颍川地的刑徒组成的,他们的首领被称为“人屠”,是横行嚣张,就连前铁官令沈驯也要给他三分脸面。
搞清了铁官徒的派系团伙后,乐进决定擒贼先擒王,便从这个“人屠”寻着了一个机会,他聚众殴打其他派系的铁官徒的时候突然出现,也不用帮手,且解下佩剑,一个人赤手上前,把这个“人屠”和他的手下全部显了他骁勇武猛的一面,一举立威。
从此之后,铁官里再无人敢这个“形容短,其貌不扬”的铁官主簿了,又铁官徒们知道了他是荀贞的亲信后,数千铁官徒对他是伏首贴耳。荀贞夜入沈宅,手刃沈驯的故事,铁官里人人知。沈驯到底是他们的前任铁官令,“荀乳虎”三个字铁官里早已声威显赫。
乐进立威,夏怀柔。
夏机敏心细,跟了荀贞这么,也学会了一点荀贞笼络轻侠的手段,对铁官徒中的勇士和头领们,按照他们个人的喜
性格,或以威,或以财,或以气,分别笼络,真有特别桀骜不驯,不肯听话的,也没有关系,交给江鹄诸人。铁官里的做工条件很艰苦,每年都要死不少人,死上一个两个,亦不足以奇。
乐进以勇武立威,夏以财气笼络,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时至今日,铁官中数千的铁官徒、奴,十之**已对他二人死心塌地。
当然,话回来,他两人常年铁官内,铁官里的事儿能解决,铁官外的事儿就超出了他们的能力,就比如眼下这道竹简里写的内容。每当这时,他们就会求助於荀贞。为了帮他们、也是为了帮自己能地笼络铁官徒、奴、工,逢上此类情况,荀贞也都会力地帮忙处理。
完竹简,他对任道:“人屠的父亲卒了,他家无兄弟,没能力送葬。你带上几个人,替我去一遭,帮他把丧礼办了。完了后,得给他家留些钱。”这个祁浑,就是先服气乐进的“人屠”。
任应诺,问道:“什么时候去?”
“现就去。”
“是。”
祁浑家贫,也无兄弟,此前任已去过他家几次,给他家送过不少钱,知道他家哪儿,当即应命,叫了四五个轻侠随从,告辞荀贞,牵马出院,自去办事。
他前脚刚走,后脚院外进来一人。
……
荀贞打眼去,这人布衣长剑,却是早前派去盯梢徐福的两个轻侠之一。自去年城门口碰见徐福后,这人便与另一个轻侠奉荀贞之令,徐福家的里外了下来,朝夕监视。依荀贞吩咐,每五天汇报一次情况。今天,刚是又一个汇报之日。
“如何?”
“和以往一样,徐福没啥动静,依旧与他的那些朋友尚气勇,朝夕横行市井。”
“嗯。”
这个轻侠犹豫了下,道:“徐福虽和往常一样,但昨天有个人去找了他的一个朋友。”
“人谁无朋友。这有何奇怪的?”
“问题是那个人不简单,是城东一个‘大侠’的门客。”
“城东一个‘大侠’的门客?”徐福的朋友就那几个,年纪都和他相仿,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堂堂一个“大侠”,派人去找一个孺子作甚?荀贞沉吟片刻,问道:“知道那大侠为何派人去找徐福的朋友么?”
“不知道。找过徐福的朋友后,那人又请徐福的朋友和徐福等人去酒垆吃酒。人边儿上偷听,没听到什么,只那人对徐福等人似十分拉拢。”
荀贞嘿然,一个“大侠”去拉拢几个竖子,实稀奇。
他想了片刻,想出了一个可能:“徐福和他的那几个朋友都不是富人家的子弟,就算家里有点钱财,顶多也只是中人之家。这个‘大侠’派人去拉拢他们,定非为财。不是为财,就是为人了。几个孩儿,有甚可值得拉拢的?不外乎是想哄骗他们卖命。”
十几岁的孩儿哄骗,利用少年人的无知无畏,唆使他们杀人放火之事自古有之。两汉的律法对此有明文规定,唆使少年犯罪者,罪行比犯罪之少年重。
荀贞寻思:“这徐福后来杀人,莫不是就因受人唆使?”这事儿他也不出面阻止,唯有令盯紧一点就是,道,“那‘大侠’想拉拢徐福他们,任他拉拢,你们不必干涉。徐福的那几个朋友你们也不必多管,把徐福盯牢即可。”
人见荀贞没别的吩咐了,转去和程偃等人笑了会儿,告辞离去。
……
荀贞坐树下,听着程偃等人笑,心中想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徐福应该就是徐庶。嘿嘿,我郡里一年,大的收获不是铁官,也不是借去年行县之机,得来了一个‘不避贵戚’的美名,而是找到了两个人才啊。一个徐福,一个郭嘉。”
他早西乡时,就向戏志才打听过是否知道一个郭嘉的人。戏志才不知。来入郡中为吏后,他又派人城中暗访,终於遇到徐福后的次月,找到了“郭嘉”,而且一下找到了两个。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年纪和徐福差不多,十三四岁。前者是个屠夫,后者是郭图的远亲。不用,历史上的那个“鬼才”定是后者了。
因见郭嘉年纪太,和对待徐福一样,他也没有打扰,只是一样派了两个人远远盯梢。和徐福的终日游荡市井不同,郭嘉很学,常常四五天不出门。这让荀贞很是迷惑,他得史书上载郭嘉“不治行检”,可从盯梢的那两个轻侠口中,他听到的分明是一个标准的乖宝宝形象。“不治行检”四字从何而来呢?也许是因没有近距离接触,故到的都只是假象?
……
不知为何,荀贞忽然很羡慕徐福和郭嘉,十几岁,正年少气盛,无忧无虑之时,又不知天下即将大乱,游荡市井也罢,闭门读书也,都可随心所欲,而且他们的未来也十分清晰,都会将来的乱世中成就大名,都会名留青史,为后人传颂。
他喃喃自语:“可我呢?”他的未来会是怎样?
……
天气炎热,蝉鸣噪人。他倚靠大树,远望明亮的天空。
程偃不及任细致,可也发现了他落落寡欢的异常,往常这个时候,荀贞通常都会加入轻侠们的谈笑,今天却似十分孤单,像有心事的样子,近前问道:“荀君,你怎么了?”
几句曾族宴上吟诵过的诗跃上荀贞的脑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诗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诗,他吟诵道,“人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文太守上任三个月里受到的种种憋屈历历目,今日太守府受到的斥责和无端的污蔑令人难堪,无法忍受,再有不到一年就是黄巾起事了,既郡中无用武之地,何不挂印归家?
他想道:“反正铁官已掌控,也已侥幸博得了足够高的名望,我这一年多的北部督邮也不算白当。如今换了太守,太守明显不待见我,我就是不顾他的羞辱,赖着不走,以后也难再有成就。与其如此,被困郡中,庸庸碌碌地度日,不如性归家。回去后,还能亲自操练西乡轻侠和繁阳里民。罢了,便归去吧!……,等到黄巾起后,我的未来、我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尚且未知,今辞官归家,也只当是趁着黄巾还没起事,让我再过几天放
荡随心的日子罢!”
做出决定,他顿觉胸中畅快,块垒消,长笑起身,道:“取我印绶来!”
程偃跑去后院,问唐儿要来印绶。
荀贞不接,指了指大树,令道:“挂到树杈上。”
院中诸人面面相觑,唐儿闻讯出来,问道:“少主,你这是要做甚么?”
“我要回家。”
“回家?”
荀贞哈哈大笑,调笑似的道:“是啊,回家。我想我的娘子了。”
——
1,贤良方正。
两汉的察举有常科(岁举),有特科(特举)。
孝廉是常科,每年都有。贤良方正是特科,常灾异之后,朝廷会下诏令朝中的重要大臣和地方上的郡国守相举“贤良方正”。举贤良方正的目的是为了广开直言之路,以匡正过失。所谓“贤良”,就是深明古今政体;所谓“方正”,就是方正之士,是对个人操守的要求。贤良方正的任用通常是为议郎、谏大夫、大中大夫,也有的任郡国守相。
除贤良方正之外,东汉的特科还有文学、明经、明法、治剧、敦厚有行、武猛知兵法、阴阳灾异、有道等。“文学”指的是经书。“治剧”,“剧犹难也”,即指能治理老大难郡县的人才。
另外又有“茂才”,茂才名秀才,为避刘秀的讳,东汉改成茂才,西汉时是特科,东汉时是常科。
2,我已连着多日向天诵读《孝经》了。
黄巾起义的时候,有个著名的“读《孝经》灭黄巾”的故事。河内朝歌人向栩“不欲国家兴兵”,给朝廷提议:“但遣将於河上北上读《孝经》,贼自当消灭”。这位名士的下场是:“中常侍张让谗栩不欲令国家命将出师,疑与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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