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交易
宋大夫人话一说出口,就见宋老太太变了脸色,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表情的站起了身,惊道:“谁?!”
陈襄已经好久都没了消息,怎么忽然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自己家里,而且口口声声要见自己?!想到宋程濡今晚内阁值夜,宋老太太更是确定陈襄是有备而来,一时摸不透陈襄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陈阁老那头找紫荆关的那个御史找的热火朝天,镇南王府也没歇着,按理来说陈襄再怎么也不应该有空来找他们才对,可是他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找上门了......
宋老太太回头瞧了一眼宋楚宜,见宋楚宜也已经站直了身子,就清了清嗓子吩咐黄嬷嬷出去:“结衣,你去告诉老大,让他把人带到明德厅去。”
宋大夫人有些忐忑的上前想伺候宋老太太去屏风后更衣,就见宋老太太缓缓的摆了摆手,不由怔在了原地。
“不用你。”宋老太太蹙了蹙眉头,见宋大夫人愣在了当场,就道:“他你不好去见,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回房去休息罢。”
陈襄毕竟是外男,大夫人手里的帕子动了动,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不由有些不安,转回头看见宋楚宜,就冲宋老太太笑的有些小心翼翼:“既是如此,那媳妇先送小宜回去安置。”
“这也不用。”宋老太太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看了她一眼就道:“她跟着我出去,你先回去吧,老大明天还要上朝,你不替他收拾好东西?”
宋大夫人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宋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不由彻底放了心,心悦诚服的应了声是,深深的看了宋楚宜一眼,乖觉的告辞出门。
金嬷嬷侯在一旁神色紧张的问她:“太太,老太太没为难您吧?”
家里当家作主的毕竟还是宋老太太,若是宋老太太一直咬着这件事不松口,那宋大太太的日子就会难过的很,而她们这些当大房下人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宋大夫人摇了摇头,觉得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夜风一吹竟忽然察觉到了有些冷。
“日后你们对六小姐敬着些。”宋大夫人走了一段路,冷不丁的开口:“今时不同往日了,否则,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
金铃金环把头垂的低低的,都低声应了是。
金嬷嬷却是忍不住面上一白-----这事儿毕竟是她亲自去跟宋楚宜说的,宋大太太毕竟是长辈,宋楚宜可能还不记恨,可是不知道会不会发作在她头上?
宋老太太携着宋楚宜出了门,就被扑面而来的凉风吹的打了个寒颤-----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了,抬头就是一轮圆月悬挂中空,她拽紧了宋楚宜的手,压低了声音问她:“是不是陈家寻找那个御史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陈襄他们才开始沉不住气?”
陈襄跟兴福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极有可能是跟着陈家或者是叶家已经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来了他们宋家-----虽然陈阁老或者镇南王府可能更先找到那个御史,但是一旦他们找到,也意味着危险的开始。
不管是兴福还是陈襄,都不可能叫那个御史平安无事的活着到京城甚至进大理寺或者诏狱的。
而若是御史的事一解决,那剩下的密信就更加显得尤为重要-----除了那个御史,这大概是唯一能置兴福于死地的东西了。
宋楚宜点了点头,觉得宋老太太的手给自己带来了一点暖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只是不知道陈指挥使他们到底是跟人抢成功了来解决唯一的后患的,还是......”
宋老太太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宋楚宜却莫名有些紧张-----人不管是陈阁老找到了还是落在了镇南王府的手里,都得有能力保全才好。一旦真的人已经死在陈襄跟兴福手里,那宋家承受的压力就只会比之前还要重。
明德厅灯火通明,厅前的几个灯龛都已经点上了明晃晃的蜡烛,在风里一晃一晃的发出摇曳的光。
宋老太太到了门前,就松开了宋楚宜的手,扶着玉书踏进了门转过了十二扇的泥金山水屏风,稳稳的与陈襄叙过了礼,就按照宾主坐了。
宋楚宜带着青桃紫云从旁边的小门进去,在隔间的榻上坐了,静静的听一墙之隔的隔壁动静。
“才刚听见禀报还吓了我一大跳。”宋老太太笑看丫头恭敬的上了茶,端着描金画水墨荷花的茶杯啜了一口,又偏头去看陈襄:“还以为你是来公干的。”
陈襄语气欢快平实,还带着些俏皮的笑了:“就算是来公干,以伯府的地位,也只能是来锦上添花的,婶子这是笑话我了。”
大老爷就望着上首冲老太太道:“才刚陈指挥使同我说了,这趟是专门有事来求您来了。”他又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襄:“只可惜我问了半天,他也不肯同我透露透露到底是为的什么事求上门来。”
陈襄就笑的更加爽朗:“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事关我的姻缘。长辈在此我才敢腆着脸说出来,对着世兄怎么好意思说的?”
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就都不禁皱着眉头看了对方一眼。
宋楚宜在隔壁也听的不由一怔,随即一颗心就瞬间提了起来-----若是她预感的没有错,陈襄说的什么姻缘,还特意来求宋老太太......该是冲的陈锦心来的!
果然,只听见隔壁传来杯盘触桌的脆响,宋老太太紧跟着就笑出了声:“这可说的哪里话?这大半夜的上门来,来我们家竟然求的是姻缘?!你可别来跟我取笑。”
宋大老爷屈起手指轻轻敲在旁边桌上,也满怀疑惑的出口相询:“若是要找冰人,该往太常寺去,怎的好端端的来我们这里。指挥使莫不是真的在拿我们取笑吧?”
一百六十八·姻缘
好端端的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上门求姻缘,难不成真的是要求娶伯府的千金们?宋大老爷看着陈襄的目光有些不善,心里已经起了赶人的念头。
伯府确实有适龄即将议亲的女孩儿,可也绝不该是为了交易而被分享出去的筹码。他陈襄如果真的打的是娶伯府的女孩儿拉拢伯府、亦或是通过这事来谋取那些密信的话,这个门还真不是好进的。
宋老太太想的却比宋大老爷又多一层-----毕竟伯府出了姓宋的女孩儿们,还有一个寄居的陈锦心。以陈襄的心机手段,自然知道伯府不可能轻易把宋家的姑娘们许出去,那就极有可能是冲着陈锦心来的。娶了陈锦心,纵然不能完全得到密信,也能打听打听消息,得知密信的去向,甚至还能通过陈锦心探问探问伯府的打算亦或是伯府的动向,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噼啪响。难为他因为这些密信,居然还婚姻大事都能拿出来做交易。
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吓人,陈襄咳嗽了一声,几乎是立即就抛去了之前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转而神情庄重的起身朝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各行了一个大礼:“这事儿说起来恐怕确实有些唐突,可是在下这回来着实不是为了公干,也不是为了私交。而是想来求求婶子赐我一个媳妇儿的。”
宋大老爷目光沉沉,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见宋老太太仍旧面色如常才勉强压下了心中愤怒,尽量平静了语气笑了一声:“陈指挥使这话就说的我们不明白了,你既是想要媳妇,若是看中了谁,自然该去太常寺请冰人,三媒六聘的上门迎娶人家姑娘,跑到我们这里来求我们赐媳妇又是怎么说?何况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就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既沾不着亲也说不上故,怎的好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
宋楚宜心里就暗叹了一声,宋大老爷还是有些太正直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宋大老爷落了陈襄的面子,以陈襄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恐怕是少不了麻烦。
不过同时她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宋大老爷有这样的心胸,至少宋家女孩儿们的姻缘,不至于再如同二小姐那样,所托非人,到最后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陈襄垂着头一时没有说话,再抬头时面色如常,只是眼神越发的诚恳,他先看了一眼宋大老爷,才转头去看宋老太太,极深极深的叹了口气:“婶子跟世兄都知道我的身世......我这样的人,谈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了我没世兄这样的叔伯,否则也不至于到如今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我家里是那样情况您们也都知道,偏偏我又做的是锦衣卫这个行当......哪儿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我......老大不小了总是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纵然是我九泉之下的父母看着,恐怕也恨不得跳起来骂我不孝了......也因此我才有了个想头......”
宋老太太按捺住心中汹涌,看了宋大老爷一眼,温和的笑对陈襄:“说的什么傻话?你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作为,京城多少丈母娘们抢着要你当女婿?只是你这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你婶子老了,也不爱动脑子。你也别跟你婶子绕这些弯子了,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么晚了求上来,究竟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若是想叫我当个牵线的,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青桃拽着紫云的手,险些把指甲都扣进了紫云的肉里,疼的紫云咬紧了牙齿。
宋楚宜见二人竟然紧张到如此模样,不由一怔,随即就好笑的拍了拍她们的手:“什么傻想头呢?我才多大,他再急功近利,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青桃跟紫云这才讪讪的松开了手,也忍不住都松了一口气-----宋楚宜平日里实在镇静机智得不像是一个才九岁的小孩子,她们也因此差点忘了她的年纪,担心陈襄是想要把她这个宝贝抢去。
隔壁陈襄的声音缓缓的响起来。
“那我也就不瞒着婶子跟世兄了,我这趟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陈姑娘来的。”
竟然真的是冲着陈锦心来的,纵然是宋老太太已经预料到,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震惊就摆在了脸上的看向陈襄:“什么?!”
青桃跟紫云也是面面相觑,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里-----陈姑娘毕竟是个可怜人,要是落在陈襄手里,到时候失去了利用价值,还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宋楚宜倒是并没什么太大反应,早在陈襄提起姻缘二字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陈襄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因为早已经有了预料,惊讶就并不明显。
陈襄想的倒是挺好的,以为娶了陈锦心就能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并且帮兴福一个大忙,从此解决后患之忧。
只是恐怕他没办法如愿了。
陈襄将语气变得越发的诚恳自然:“婶子您恐怕不知道,陈姑娘与我是有些亲的......论起来,她还是我族叔房里的。之前苏家出那样大的事,我因为职责在身也不能对她施以援手,回家之后每逢想起来心里就忐忑不安,愧悔难当。近日年纪越发的大了,周围的人也都劝着我该成个家,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我竟梦见父母托梦,叫我不如跟表妹这样的伤心人......也当是两个孤单单的人聚个伴过日子,日后既能对我族叔有个交代,我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更要紧的是,能免去我表妹寄人篱下......我晓得伯府仁慈宽厚,只是表妹她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也因此我才有了这个模糊想头......越想就越是觉得睡不着,这才深夜前来打扰婶子了。”
话说的倒是比唱的还要好听,只是在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这些知根知底的人面前,他就算再唱作俱佳也叫人害怕。
紫云附在宋楚宜耳边有些担心:“他把话说的这么满,老太太会不会不好拒绝?”
家里网断断续续的--欲哭无泪
一百六十九·铩羽
“我晓得婶子一家待她如同亲生的,我又跟她是同族,亲上做亲的好事,断然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陈襄见屋子里一时没人搭话,话就越说越溜:“今日我是先上门来问问婶子的意思,若是婶子您瞧我还算个人,愿意成全我,我立即就去太常寺请冰人,三媒六聘的将表妹她娶回去,日后定然好好过日子。”
陈襄已经把面子里子都给做足了,虽然没有请媒人上门来探问意思是有些不符合规矩,可是毕竟陈锦心的身份特殊,他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可以说得上是难能可贵。这样情况下,宋家要是还死咬着不肯放,那天下人估计都得在心里权衡权衡伯府是不是还有别的想头了-----不然好端端的一个送上门来金龟婿不给人家姑娘,难道真的绑着人家姑娘一辈子不成?莫不是真的图人家陈姑娘的什么东西吧?
青桃听见陈襄说话也有些惊心,附和道:“他这番唱作俱佳的,恐怕咱们老太太那边有些难办。”
宋大老爷确实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若是陈襄开口的是伯府其他姑娘,哪怕他说出花来呢,伯府一个不字压过去,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坏就坏在他居然要的是陈锦心,这个姑娘现如今尊长亲人全都没有,虽说寄居在了伯府,苏老太太也说过日后就托付给了伯府,可是毕竟她不姓宋,陈襄又打着是她表兄的名义上门来求亲,他们若是二话不说的拒了......
宋老太太却气定神闲的很,陈襄自以为什么都想到了,可是偏偏就是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陈锦心身上藏着这样的秘密,她怎么可能会把这样一个人放去陈襄他们那里?纵然是不为了陈锦心自己,为了伯府,她也绝不能叫陈襄得逞。
她沉吟了半响,神情严肃的咳嗽着清了清嗓子,看着陈襄问道:“这事儿论起来对陈姑娘是大好事,可是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陈襄眼里精光闪过,脸上的精明登时都化作了诚恳:“可是就是怜惜她年纪轻轻就失了倚靠,我才有了这个想头......她虽没有了父母亲族,可是我都是不在意的。我自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日后就搭个伴过日子也就是了。”
宋老太太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反而转过头去吩咐玉书:“去请三娘来。”
等玉书去了,就又去看着陈襄解释:“这个三娘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乳娘。苏家老太太特意嘱咐过叫她日后都跟在陈姑娘身边。我叫她来,是因为有些事我并不好作主,陈姑娘自己是个姑娘家,更不可能亲自过来。”
宋楚宜在隔壁听的分明,就冲着青桃紫云打了个手势:“你们悄悄出去跟着玉书姐姐,找到三娘告诉她陈襄的打算,另外记得告诉她,上回苏大太太之所以来闹事,就是因为陈襄在背后支持。她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青桃跟紫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双双出门去寻玉书跟三娘。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隔壁的声音越发的清晰的传进宋楚宜的耳朵里。
“这是应该的。”陈襄似是轻松了许多,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思:“既是苏老太太有这样的交代,日后跟去了我那里,我定然也会妥善安置她的。”
他这回来,就是因为知道陈锦心的身份特殊,也算准了伯府不可能强压着陈锦心不肯放-----之前伯府拒绝苏大太太的求亲还情有可原,毕竟苏大太太确实作风不好,苏大少爷更是已经发配了去充军,还不知道多少年才回得来。可是这回伯府若是再拒绝条件本来高出一大截的自己,这坊间就难免不起什么流言蜚语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伯府应该会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为了一个陈锦心就冒这个险。
别说陈锦心为了保命定然不敢把密信的事告诉伯府,就算是告诉了,以宋程濡这个不结党不逢迎的行事作风,肯定还巴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他跟太子、端王、兴福几面都不沾边,定然不愿意因为密信的事就被扯进这样的浑水里,何况他已经亲自盯着宋家这么久了,确实没见宋家有任何动作,可见是真的不知情。
不多时,玉书就领着三娘进了花厅。
三娘低眉顺眼的向众人行了礼,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没有动作。
宋老太太瞧了右首坐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三娘一遍的陈襄,眉眼温和的看着三娘:“三娘,有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同你商量商量。你们姑娘现如今病的重,平时话也说不了两句,我也就不去折腾她了,干脆来问问你。”
三娘低声应了一句是,面上就换了郑重其事的表情。
“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陈襄陈大人,想必你曾见过的。”宋老太太右手一指陈襄,似是真的在认真的给陈襄说媒:“听他说还同你们姑娘有表亲,今日他特意上门来向我求娶你们家姑娘。虽说你们老太太将她托给了我,我却不敢真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决定陈姑娘的终身大事,因此特意询问询问你的意思。”
三娘抬头飞快的看了陈襄一眼,随即就看着上首的宋老太太绝然而然的摇了摇头:“多谢老太太美意,只是我们姑娘不能嫁这位陈大人。”
宋楚宜在隔间翘了翘嘴角,哂笑了一声。
陈襄脸色已经陡然阴沉下来,周身都散发出冷气,他拿出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气势来,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声:“哦?倒不知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我入不了你们姑娘的眼?”
他同苏大少爷比起来又不一样,同她们也没什么仇怨,身份也可以说是高出一截堪为良配,怎么这个三娘奇奇怪怪的,一开口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难不成竟然是在记当初他去抄了苏家的仇?
一百七十·失算
三娘头仍旧垂的低低的,从陈襄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她的侧脸,只看得见她高的有些出奇的颧骨跟鼻尖。
他周身散发的气场叫大厅的气氛陡然冰冷,宋大老爷看了一眼上首坐着的宋老太太,就瞧见宋老太太几不可见的冲自己摇了摇头。看来是宋老太太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打算,因此丝毫不显焦急,仍旧气定神闲的坐得住。既然母亲已经有了应付的办法,他也就打消了开口的念头,也随着陈襄一起朝三娘看过去,面带好奇的咦了一声:“三娘,你可听听清楚,这位可是陈指挥使陈大人,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的年轻俊杰......”
“多谢老太太大老爷的抬爱。”三娘立即墩身福了一福,语速飞快又口齿清晰的说道:“只是我们姑娘真的没有打算嫁人,若是老太太跟大老爷这里住不得了,那我们就只好投奔了陈家去,虽然陈家没落了,族人总还没有死绝,想来应有我们主仆几个吃饭的地方。”
这个三娘!青桃忍不住咋舌,冲着紫云笑了一声:“这话说的,好似咱们家现在逼着她们姑娘嫁出去似地......她这么一说,咱们老太太跟大老爷哪里敢不顾她们的意思?”
就是这个道理,宋楚宜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对三娘的这个态度非常满意-----她这样口口声声冲着宋家去,陈襄到时候反而不好拿宋家来说事要求宋家作主,否则宋家就得背上欺压人家孤女、罔顾人家意愿强行逼人嫁人的黑锅了。
大老爷果然似是有些尴尬似地连咳嗽了好几声,摆着手有些难堪又似是有些生气:“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伯府难道还会做那言而无信之辈赶你们主仆走不成?实在是陈大人条件极好且又带着一腔诚意而来,我们才特意叫你来问问你们姑娘是个什么意思,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难不成我们会逼着你们嫁出去,那我们伯府成了什么了?”
陈襄的脸色着实有些端不住了,他好歹是个锦衣卫指挥使,纵然是见了亲王宗室须得伏地拜谒,可是究竟有多少宗室敢受他的礼?这世上除了皇帝,他们锦衣卫看谁都觉得可以抄家下诏狱,可是朝中大臣尚且畏惧他如虎,眼前这个小小仆妇竟然却视他如无物,真是叫人心里窝火。
可是他心中纵然已经火气上来,面上却仍旧不好大动干戈-----虽然三娘无礼,可是那毕竟是陈姑娘的人,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礼数上并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而且都在为他说话。
这也叫他更加认定宋家应还不知道陈锦心身上有密信的事-----否则傻了才会这样尽心尽力的想要成全他。
心思转了好几遭,他才阴恻恻的笑了一声看着三娘:“我听说你是苏老太太特意交代过要跟陈姑娘一辈子的人,想必是个忠仆。既然是忠仆,怎的又不为你们姑娘着想?我虽不能说是极好,可是却并不纨绔霸道,此次也是带着诚心来求娶的,怎的你也不去问问你们姑娘意思,就这样直接干脆的回绝了我?难不成你们真的是想赖在伯府麻烦人家伯府一辈子不成?纵然是你想,觉得在伯府的日子舒适安静,可你们姑娘难道也这么想?虽然伯府有千般好万般好,到底不是你们自家,未必你们姑娘就甘心寄人篱下吧?”
果然是当惯了特务的人,说起话来就是知道往人的心坎里头撞。
三娘并不被他这番威逼利诱所动,忽的回头去直勾勾的看着陈襄,半日才也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问他:“上回我们大太太来伯府闹了好几场,她也见着了我们姑娘。她跟我们姑娘说......若是不答应大少爷的求亲,当心您把我们姑娘下诏狱。难道她回去之后竟没告诉您,我们姑娘得了怪病吗?”
那个蠢驴!陈襄咬牙切齿的在心里骂了苏大太太一声,面上却很有些讶然:“苏大太太?!我也就是在抄家的时候见过她,后来再没听过她消息了,怎的她会好端端的拿我去吓人?难不成我还真能止小儿夜啼不成,竟然都把我当成那凶神恶煞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就又追问道:“什么怪病?陈姑娘身体不是很好?若是你顾虑的竟是这个,到时候我定然会给她请好的太医诊治......”
三娘就叹了一口气,脸上神情也缓和了许多,看着陈襄半响,福了福身子语气低落:“苏家遭难之时您来检阅过嫁妆单子,也该瞧见过当时场景,我们姑娘落水就去了半条命......虽然伯府一直好生给我们姑娘养着,可是我们姑娘却越发的不爱说话,如今竟是整日整日的不发一言了,她这样子,怎么能嫁人?又怎么能掌中馈呢?”
原来是这样,陈襄心里舒了一口气,面上又换回了和煦的笑意:“我当是什么大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后我好好的待她,她自然就慢慢的缓过来了。你放心,我到时候自然是会好好待她的。”
三娘眼里忽的就有了泪光,眼角缀着泪滴的猛地看向陈襄,声音发抖的问他:“您此话当真?!”
看来是十拿九稳了,陈襄越发的放松,欢快的应道:“自然当真。”
“也不介意我们姑娘清誉有毁、身子亏损日后不能诞下子嗣?!”三娘紧跟着逼问,人都几乎快要走到陈襄跟前:“您知道以前我们姑娘同苏家大少爷是有过婚约的......”
他是知道有婚约,可是却不知道他们居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陈襄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当场,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他娶陈锦心当然只是为了利益而已,可是婚姻大事也不是拿来儿戏的,他一个堂堂的指挥使成亲,日后定然也得是席开数十桌,遍邀权贵好友......若是传出去他娶了个清誉有损而且还不能生育的破鞋当正妻,日后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家里的网不稳定的让我想要暴走.....好像是笔记本网络适配器的问题,修复好了就又出问题,烦人。等去姑姑家就好啦
一百七十一·寻人
他把一切都算到了,甚至不惜放弃对陈家的厌恶七拐八拐跟陈锦心攀上了远的要命的亲戚关系,却唯独没猜到这点!陈襄脸色铁青,纵然是身经百战,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这不能怪他,谁会猜到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还未婚先孕过?!这放在京中哪家贵女身上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就发生在了陈锦心的身上!
苏大太太!苏树!他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把这两个人通通的骂了个遍,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反问道:“你家姑娘既然已经这样,你为何不早点跟我禀明,还拐着弯问我那样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三娘牵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既阴恻恻的又似乎是有些早有所料的轻视,她垂着头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呵了一声:“您一来就说要提亲,也没有事先问过我呀。”
陈襄被堵得无话可说,他一个大男人,自然理所应当的觉得这世上的女子们都该洁身自好,纵然先有婚约也没有就不行婚礼就先好上了的道理,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一点上去?只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陈锦心竟然又已经被破了身子且日后都再无法生育,他自然不可能再要娶她-----他又不是傻子,娶了陈锦心虽然能拿到密信,可是后头却会有纷至沓来的麻烦-----陈锦心毕竟是忠臣烈士之后,且之前被苏老太太托孤给宋家的时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连圣上都有所耳闻,他娶了这样的一个妻子,到时候还打不得骂不得,更加得罪不得休不得,不管怎么样都是个烫手山芋。
密信的事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终身去赌。陈襄想通了,于是也冷静下来去看宋老太太并宋大老爷:“婶子、世兄,我之前并不知竟还有这回事......”
难怪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都一副震惊的样子,原来是早知道陈锦心闺誉有损,难怪说出会养她一辈子的话来......陈襄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散尽了,语气就有些低沉:“我晓得这未必是陈姑娘自己愿意的,可是毕竟我是长子嫡孙,娶妻娶贤,陈姑娘丧父丧妇我都能理解,可是这样的事......请恕我之前冒昧了。”
宋大老爷终于明白母亲为何一直都这样从容镇定了,回头看了三娘一眼,再看向陈襄时已经是一副沉痛模样:“这话叫人从何说起呢?我们毕竟不是她的正经长辈,不好多说什么替她决定,更不好说嘴说舌叫人以为我们苛待了她,陈大人能理解就好。至于婚事......自然该是两情相悦,两厢满意才是。”
青桃在隔壁间就忍不住啐了一口:“呸!真有脸说,之前不似一副信誓旦旦非要到手不可的样子吗?居然一听三娘的话就立马不娶了。”
紫云也跟着叹了气:“说起来,倒霉难过的还是陈姑娘。本来好端端的养好了些身体,又闹出这么一场,提起了伤心事,心里还不知要怎么难过呢?苏家大少爷做的孽,倒霉的却是女孩子家......”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世人总是对男子纵容宽容,对女子却苛刻得叫人难堪。宋楚宜心中对陈襄跟苏大少爷的厌恶感更添一层-----一个是害的陈姑娘到这样境地的禽兽表兄,一个是自以为是却在陈姑娘心上补了一刀的远房亲戚,都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做不把女人当人的蠢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宋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看看三娘又再看看陈襄:“之前我不说话也就是这个原因,有些事我们是不好对你提的,其实也不该把三娘叫来......只是我瞧着你确确实实是诚心诚意来的,还以为你会是个特例呢......罢了罢了。”
三娘扑哧一声笑了,居然还笑的很是欢快开心的样子,笑完了就又不阴不阳的回道:“还说什么诚心诚意?又说什么美满姻缘?我们家小姐早就不盼了,也希望老太太跟大老爷日后少替我们家小姐操些心罢,她这副模样,能活着就已经是我们家老爷夫人老太太积德了。”
陈襄面子上很有些挂不住,正尴尬间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进了大厅朝宋老太太跟宋仁禀报:“回老太太大老爷,门房上来了几位锦衣卫的大人们,说是有要紧事要寻陈指挥使。”
陈襄松了一口气,立即就势起身朝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告辞:“这么晚了,恐怕是有什么急事,侄子不敢耽误公事,改日再来登门谢罪。”
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自然也不留他,宋大老爷亲自起身送他出门。
三娘见他真的走了,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去看宋老太太:“这位大人恐怕不是冲着姑娘,是冲着密信来的吧?”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宋楚宜带着青桃紫云进门,就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叫宋楚宜坐了,回头去安抚三娘:“这回把事情说的这么明了,他这个念头反正是死活打消了。你也不必担心,好好回去伺候你们姑娘,这边的事尽可不必对她说,省的招的她烦闷,过阵子我将你们送去通州庄子上休养几天,你们也好好的散散心去。”
三娘福了福身子恭敬的应了,又有些忧心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宋老太太并宋楚宜,犹豫许久才出声道:“可是密信的事终究是个隐患,这个烫手山芋握在手里怕不是个长久之计,您还是该早做打算才好啊。”
宋老太太知道三娘的忧心,郑重的颔首:“这个你放心,我们已经有了打算了。你快回去吧,当心她醒了找不见你又着急起来。需要什么缺什么就叫人去大夫人那里支取,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密信已经交给了宋老太太,就该是由宋家作主,三娘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却知道宋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墩身行了礼,饶有深意的看了宋楚宜一眼,才转身走了。
一百七十二·秘闻
宋大老爷亲自送了陈襄出了角门,就见果真有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配着绣春刀满脸杀气的侯在门外,一时不由吃了一惊。
锦衣卫他平时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看这个阵势,这几个锦衣卫今天竟然是见了血了......京城里到底有什么事值得锦衣卫的绣春刀深夜沾血的?
只是他心里暗流涌动,面上却丝毫不露,冲陈襄拱了拱手让他出了门:“今日招待不周,还没跟你喝上两杯,下次可记得常来。”
陈襄眼里已经阴鸷毕现,一双眼睛阴沉的有些吓人,面上却尤为显得平静,也朝宋仁拱手道歉:“今日冒昧深夜登门已经是打扰了婶子跟世兄了,现在又......下次我来请,定然跟世兄好好赔罪。”
宋仁笑着应了,看着门房上的人牵过了陈襄的马来,目送一行人奔驰而去,转头就严厉叮嘱门房:“打起万分小心,守好门户!”
他一路疾走到了花厅,见宋老太太跟宋楚宜还在,也顾不上说其他的,先就蹙眉道:“母亲,我瞧着事情有些不对头,那些来找陈襄的锦衣卫竟然似乎都跟人打斗过,看他们衣裳上甚至还沾着血......”
宋老太太本能的握了握宋楚宜柔软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灯龛看了半响,冷笑道:“终于要变天了。”
打了这么久的雷闪了这么久的电,总不能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也该见到点实在的了。
宋大老爷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齐齐有人叫大少爷,紧跟着尤穿着羽林卫制服的宋珏就行色匆匆的奔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德胜门外有人厮杀,打斗激烈......会不会是就是因为那个御史?”
他随手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又补充道:“专门挑了祖父跟首辅值夜的日子,在这个时候想要进城,恐怕人是落在了兴福手里......只是后来有人劫道,鹿死谁手现在却犹未可知,我们羽林卫的人插不上手,锦衣卫的人已经赶去了。”
陈阁老跟镇南王府都是对这个御史志在必得的,劫道的人也不知道是他们中间的哪一方,只是能从锦衣卫手里抢人居然还抢成功了,看来不管是陈阁老还是镇南王府,实力都远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恐怕很快就要戒严了!”宋楚宜紧跟着宋珏的话出声:“兴福跟陈襄现在绝不会再分出心思在密信身上,那个御史要么死要么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不可能任由他投奔任何一方,一定会满城搜捕。咱们家绝对不能搀和进去。”
太子身体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太孙殿下又毕竟是个她不知道未来的人,她可以暂时向他们靠拢,却绝不能把宝全部押在他们身上。
陈阁老是已经被她推了一把没得选,镇南王府是因为荣成公主而天然的有了立场,可是宋家不同。
他们宋家本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个只忠于皇帝的臣子,没有必要投入到这些党争当中去。这回投靠太子,也只是权宜之计。
不能把鸡蛋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宋楚宜经过几十年国公府的浸淫,已经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宋老太太去看宋大老爷,宋大老爷立即就吩咐儿子:“叫下人守好门户,严禁他们打着伯府的旗号再乱走亲戚胡乱打探消息!”
宋珏立即应是,又低声冲大老爷道:“母亲那里......”他看了宋楚宜一眼,斩钉截铁的道:“绝对不能再出乱子了。”
宋大老爷抿着唇点了点头,朝宋老太太行了礼告辞:“我亲自去跟她说,省的她又一糊涂做出什么蠢事来。”
外面他们这些男人们都是知道轻重厉害的,轻易不可能行差踏错。可是困在内宅的女人们却不尽然,若是一不小心在别人的刻意套话下因为心中有怨恨泄露了什么,那真是防不胜防。
宋老太太沉沉的点了点头,叮嘱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吵的急了,她根本就听不进去你的道理了,反而误事。”
宋大老爷点头应是,又叮嘱起儿子:“好好回去当差,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可以知道,不该问的事情千万别问。”
“放心吧父亲,这些我都知道。羽林卫其余那些人今日通通都回过家,他们想不到我头上来。”宋珏恭敬的送了父亲出门,转回头来看着宋楚宜沉沉的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是太太跟娘娘对不住你......”
宋楚宜摆了摆手,推着他往外走:“放心吧,这些道理还需要你同我说吗?我心里都清楚呐。”
宋珏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宋楚宜的脑袋,有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挠了挠头转身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小宜。”宋老太太招手把她唤至身前,心中还是不由发怵:“陈襄那个人心狠手辣至极,当初亲手斩杀了后母亲弟,这回若是真的让那个御史到了他跟兴福手里,那个御史肯定是再也不能开口了......那咱们手里的密信就至关重要了。”
这样的话,若是不给兴福跟陈襄,恐怕就会遭到疯狂的反扑,可若是给了太子,他们宋家就再也不要妄想可以保持中立不入泥潭了。
“祖母别担心。”宋楚宜看着丫头们打起了灯笼,亲自扶着宋老太太起身,声音平和安静:“虽然陈襄跟兴福厉害,太子殿下却也经营多年并且深有根基,陈家跟叶家更是死活会咬住这个御史不松口,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就算是事情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我也有办法让密信不通过咱们的手送出去。”
至少明面上绝对不跟宋家扯上关系的送出去------只是这样的话,不可避免就又要欠叶景川或者是周唯昭的人情了,周唯昭那个人精心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有疙瘩?
风骤起,吹的旁边的花瓣扑簌簌的落下来,很快就连头发上都沾染上了,宋老太太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拉着宋楚宜走的更快。
一百七十三·气急
四十度的高温,我家居然停电到晚上十点半!!!我已经差不多是条咸鱼了......看在我冒着这么大的太阳来姑姑家更文的份上,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
陈襄向来不喜欢跟草包打交道,以往他家里的那个后母生的弟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整天纨绔得吊儿郎当的,除了好事什么都做。
可是后来,这个烦得他不胜其烦的草包就尸首不全的死在了他的手上。那些嗡嗡嗡的什么都不会只会张着一张嘴让你怎么做怎么做的人,就是该通通去死。
可是偏偏眼前的这个烦得他无时无刻不想拔刀,却偏偏只能硬忍着的草包,他却真的是拿他毫无办法。
兴安口水喷的到处都是,几乎是像个浇花的喷壶一般说个不停,可是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竟然一本正经的在发呆,他不由气的急了,狠狠地在桌上拍了拍,把陈襄惊得回了神,才叉着腰怒气冲冲的道:“你到底有没有听人说话?!人跑了人跑了!你倒是快去追啊!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知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他要是跑了,老子叫你们通通......”
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眼前的人冷冰冰的盯着他,那目光阴沉的叫他害怕-----比在叔父跟前还要更加害怕些,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了此人身份,反应过来这个人并不是他府里的家丁打手,可以打可以骂,不由咽了咽口水。
等他终于不说了,陈襄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边一个千户妆扮的人,沉声问道:“刘勇,为什么失手?”
他派出去的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都是跟着他从战场里下来的,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打起架来更是不要命,就这样,居然还能让一个御史被人给截了?
刘千户立即就跪了下来禀报:“属下无能。本来打算歇息一晚明日早上再等您来交接,谁知寄居的民居却陡生变故......起先还只有一伙黑衣人,我们应付的还很轻松,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竟又来了一拨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有三拨人,瞧着他们竟然也不是一伙的......人也不知究竟是被哪一伙人给抢走了。”
这么多人惦记着这个御史啊,陈襄没有说话,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兴安却忍不住又跳起来了:“本来就是你们无能!还锦衣卫呢,居然连人家都打不过!”
刘勇双手拳头握的咯咯的响,恨不得一拳把这个家伙砸的稀巴烂-----之前要不是这个家伙一直上窜下跳的抱着锦衣卫不肯撒手,他们也不至于施展不开手脚,眼睁睁的看着人被抢走。
陈襄目光阴沉的看了兴安一眼,转身大踏步进了房间。
屋子里确实很乱,凳子椅子都东倒西歪的,窗户也都大开着,此时还吹进许多凉风来。
他纵身一跃,就从窗子里飞快的跃出了房间,落在地面上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痕迹。
京郊的土质松软,若没有下雨天或者有心人故意损坏,脚印往往能留上几天。那帮人走的急,自己的人他也清楚,绝不是那等没用的蠢材,不至于叫人还有机会打扫现场......
他蹲下身丈量了一会儿脚印,目光就顺着那排最深最明显的脚印追了过去:“刘勇,带上十个人从西边追,杨先,带十个人往北边去。其余的人通通跟我走!”
众人都已经鱼贯而至,闻言立即排山倒海的应是。
“若有抵抗,格杀勿论!”陈襄将他们全都扫视了一遍,冷冷的下了命令:“尤其是那个我们要的家伙,若是抓不了活的,就让他再也不能开口!”
还想要指点他们,正准备张嘴的兴安一肚子的话顿时都憋了回去,看着陈襄都要走了才急急忙忙的招呼他:“喂喂喂!那我干什么呀?!”
“回去找兴总管,让他跟兵部打好招呼,全部城门戒严,明日进城的通通严查!”陈襄总算是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见兴安似乎有不服就冷声道:“别叫我说第二遍!这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不仅你叔父要出事,连你也别想活了!”
兴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反驳的话居然就没有再说出口。等陈襄他们一行人走的都瞧不见了,才没好气的一个个的敲自己随从的脑袋:“没听见吗?!快送老子回城!老子要是出了事,你们这帮龟孙子也别想再活了!”
陈襄一行人身形如鬼魅,半个时辰间已经追出去了六七里,他的亲信杨毅有些犹疑的问他:“大哥,这附近全部都是民宅,他们不会把人藏在哪里了吧?”
反正进城他们是都不要想了,每个城门口都有他们的亲信,一旦有人进城他们立即就会收到消息,怕就怕那些人把人隐匿在民居里,那样才真的是跟大海捞针似地难找。
脚印到了这里就断了,陈襄扬手止住了众人,回身看着自己前方的一所还亮着灯的民宅。
“搜!”他下令叫杨毅带人进去,自己却绕至后门,果然见几匹载着人的马飞驰而去。
就是这里了!他飞快的靠着轻功掠至树上,转眼间就掠出一大段路,在后头紧追不舍。
不一时他就已经接近在最后的那匹马,双脚蹬在树上借力就朝着那匹马飞跃过去,立在了马背上。
马上的人倒也不惊,双手一拍马鞍便也纵身跃起,二人在空中瞬间就过了好几招。
好强的功夫!陈襄心里暗自震惊,更加用了全力,跃起双脚连踢了那人十几下,一掌拍在那人背上。
可是纵然是这样,那人也不过就是动作慢了些,重新又落回到马背上坐稳,扬手抛出一瓶什么东西来。
陈襄本能的伸手去捏,那瓶子瞬间爆炸,竟喷出许多东西来,辣的他眼睛一时都睁不开。
等他气急败坏的清理好了眼睛能看得见东西时,只能远远的瞧见那些人瞬间分散在了树林里,竟是每个人去的方向都不同了。
调虎离山之计!他猛然反应过来,狠狠地一掌拍在树干上,回身往那所民居飞窜。
一百七十四·阴损
等他折回那所民居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打扫的不知多干净,杨毅神情凝重的哭丧着脸告诉他:“大哥,全部都仔仔细细搜过了,什么也没发现!”
之前还好歹有些线索,现在这么一闹,线索就全部都断了。到底幕后之人是谁?竟会有这样曲折的心肠,短短时间内就甩掉他们锦衣卫的跟踪?
这个人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行事作风......陈襄正沉吟间,就听见杨毅又道:“兴总管那边再三交代过一定不能失手,现在人丢了,咱们怎么跟他交差?”
陈襄手按在绣春刀上没有动作,许久之后才冷笑了一声。
怎么交差?他可不是兴福的狗,兴福能对他怎么样?若是他现在撂挑子不干了,兴福也只有瞪眼摇尾巴的份儿。可这事儿确实也关乎他自己,他不能丢下不管......
“回去再说。”他利落的跨上马,调转头往德胜门的方向急驰而去。杨先刘勇二人带的人都已经聚在了之前寄居的民宅里,见了他来忙都蜂拥上来。
“有没有发现什么痕迹?”他一边扔了马鞭,一边有些烦躁的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冲二人分别扬了扬下巴。
“大哥,我跟的那批人去了通州方向。”刘勇上前拱了拱手,仔细回想了当时情景,似是有些不确定的又补充道:“按照我跟他交手的经验来看,他的身手倒是似乎很熟悉。”、
陈襄来了些精神,好整以暇的哦了一声:“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何时跟他交过手。”
“送端王殿下出城的时候,在安贞门跟他因为不肯让端王殿下出门而交过手......”刘勇不由又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可是他是个守将,为什么......”
袁虹也是紫荆关的守将啊!陈襄猛地站了起来,朝刘勇道:“追!他们既然人数众多,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来,等查到他们究竟在哪里落脚,再回来报我。”
一面又吩咐杨毅:“明天天一亮你就进城,看看安贞门守将是否有人告假。若是有,先把他妻儿全都给我抓了!”
陈襄在屋里来回踱步,忽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剩下的锦衣卫,蹙眉道:“跟我走!”
之前为了引这个御史史同舟出马,他们一直都把史同舟的妹妹妹夫一家人严密看管了起来,最后还真是用他们把史同舟给从鞑靼引了回来。
现在史同舟被不明势力救走了,那就只能从他妹妹妹夫身上下手,先把人都抓了。史同舟这个人油滑的很,为了保命肯定不会对那帮人多说什么,那帮人肯定也需要他妹妹妹夫来打开他的嘴巴。
“他毕竟是顺天府的捕快,若是惊动了顺天府......”杨先看着陈襄有些犹豫的劝了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咱们还是把......”
陈襄扬手制住了他还想再说下去的话,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动手,杀了他们!”
那帮人既然有能力劫走史同舟,未必就会对他的妹妹妹夫视若无睹,等他们反应过来了,又是一桩麻烦。不如杀了了事。
反正史同舟迟早也是要死的。
杨先不敢再劝,立即躬身应是,挥手招呼了几个人,转身奔进了夜色里。
史同舟此刻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几乎没有当场被吓死,目光一触及前后左右的人的目光之时就忍不住号啕大叫。
“各位小道长,我生平虽然不做什么好事,可是却实实在在的是天师的信徒哇,逢年过节的也都会去观里打醮布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小道长们......”
可是任凭他喊破了嗓子,这些看上去年纪小小的小道士们也不曾正眼看他一眼,无动于衷的继续赶路。
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道士都不在道观里修仙,跑到这凡间管什么俗事来了?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飞快的思索这帮来路不明的道士究竟是哪儿来的,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人家好歹救了自己倒是不争的事实,自己那个干爹有多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若是等进了城,他保管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只是这京城什么时候消息这么灵通了,怎么不过是寄宿一晚的事,竟然前前后后来了三拨人要劫走自己?
其中有一拨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不就是袁虹的死党王大同嘛?肯定是想把他抓住了交给大理寺,好洗脱袁虹的嫌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有些埋怨起自己来,也太贪了,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鞑靼那些人几句话就鬼迷了心窍,画了通州的城防图给他们呢?
这下既得罪了兴福,给兴福添了极大的麻烦不说,还给自己惹上了滔天的大祸。晦气,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却又有些担忧起自己的妹妹妹夫来-----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妹妹妹夫遭了连累,他才不会傻的从鞑靼跑回来送死呢。
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怎么样了,干爹他们既然能找到自己,肯定也能把主意打到妹妹妹夫身上,妹妹身体又不好,年初才刚生下了小外甥......
他想象着锦衣卫将他们一堆宰杀的惨景,竟忍不住浑身颤了几颤。
不能开口,不能开口!
他要是真的说了什么,他的妹妹就完了!那可是他几乎亲手养大了的妹妹啊!
“史御史,好久不见啊。”他正胡思乱想没个停顿处,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钻进了马车,紧跟着马车就停了。帘子一掀,叶景川被放大了的脸就猛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叶景川!叶家竟然派出了两拨人来截他!
史同舟往角落里不懂痕迹的挪了挪,皮笑肉不笑的跟叶景川打起了招呼:“小少爷,您也好久不见啊,最近可好?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我来,见就见吧,还这么大动干戈的,多不合适啊。”
“我觉着倒是没哪儿不合适的啊。”叶景川抱臂看着他,脸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激昂慷慨,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不放:“之前好歹在紫荆关一同呆了那么多年,想跟你叙叙旧,不也是理所应当嘛?”
一百七十五·先见
周唯昭冷眼看着叶景川跟猫儿戏弄老鼠似地折腾史同舟,半响才开口喊住了他:“景川,别闹了!”
史同舟被叶景川颠地七荤八素的险些当场呕出来,闻言就不由朝周唯昭看过去,只是这么一看,他就不由愣住了。
没听说过镇南王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啊-----叶景宽他也见过,年纪远比眼前这个少年要小,可是叶景川也并没什么嫡出的兄长,怎么眼前这个人竟好似才是这整件事情的操纵人一样?
叶景川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坏心眼的看着他从马背上高高的摔落在地,才回头去跟着周唯昭:“现在人已经到手了,什么时候把他送到圣上跟前去?”
好歹跟袁虹是袍泽,可是竟然却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跟兴福里应外合勾结在一起卖国,要不是为了替舅舅洗刷冤屈,叶景川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哪里还会花那么多心思去救他?
不过想起救他的事情来,他就忍不住又弯了弯嘴角,心情似乎也跟着变好了许多:“对了,你怎么跟那个小丫头想的一模一样?你们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想的这么弯弯绕绕的,果然把陈襄给甩了......”
周唯昭的脚步慢了下来,嘴角也噙着一抹笑。
说起来从通州回来到现在,也两三个月了,他还没再见到这个小丫头呢,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宫里有个那样不省心的贵妃姐姐,恐怕她心里也烦得紧吧。
她可不是个无缘无故的就卖好的人,这回透露给自己史同舟的消息而且还附赠了抓获他以及叫他开口的办法,不知又有多少麻烦事等着他去帮忙解决。
这个就算是掉在了鸡窝里也随时知道清理干净血迹装作没事儿人似地小狐狸,真是难缠得紧。
叶景川见周唯昭不说话,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人家毕竟帮了你这么大忙,怎么你毫无反应似地?”
周唯昭不理他,转头去吩咐跟着自己的小道士:“青卓,你去把史同舟安顿好。今晚你亲自守着他,务必一点差错也没有。”
被称作青卓的小道士立即点头,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
周唯昭这才转头去看已经快要炸毛了的叶二少爷,好整以暇的替他顺毛:“你跟她又不是没打过交道,什么时候见过她做亏本的买卖?若不是有事求我,你以为这个小丫头有那么好的心肠?”
叶景川心里就好像有七八条虫子在钻,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追问:“什么事啊她要求你?!快跟我说说,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好像有些怪怪的,自己上次跟母亲一起去伯府做客,那个小丫头都没跟自己说什么要帮忙的事,怎么找上了周唯昭?
分明周唯昭知道的消息都是宋楚宜告诉了自己,自己再告诉他的啊,根本就没提到什么帮忙的事嘛......
“这个忙你又帮不上,她告诉了你也没用。”周唯昭停下来看着他:“你要是这么有空,还不如去跟着含锋守着史同舟的妹妹妹夫,当心陈襄的锦衣卫趁虚而入。”
叶景川哼了一声-----早就安排了跟自己舅舅关系好的安贞门守将陆羽去当烟雾弹了,此刻那些锦衣卫恐怕全部都乌烟瘴气的奔那里去了,哪里可能追得到这里-----再说纵然陆羽那边的烟雾弹不起作用,还有搀和得不亦乐乎的陈阁老呢,也足可让他们锦衣卫忙活的东奔西跑了。
“哼什么?现在事情还没完呢,你别以为就高枕无忧了。”周唯昭看他一眼,沉声道:“得明天顺利把人交给了岑必梁,此事才算是有了个结果。”
人他们自然不好亲自上交给圣上,否则圣上定然要对他们起疑心,自古太子就难当-----表现得好了,惹皇帝猜忌,表现得不好了,又被人说没用,如何掌握中间这个度,真是千古难题。
向来铁面无私秉公办事,此次又遭受了连累的兵部尚书岑必梁,无疑才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最佳人选。
叶景川闹归闹,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想了想就压低了声音:“明早肯定所有城门都要戒严,每处关卡只怕都有锦衣卫的人守着,怎么进城还是个大问题。加上史同舟这个人我知道,滑不溜丢的活脱脱像是个泥鳅,肯定会趁乱闹起来以图逃跑......”
“所以我们才去抓了他的妹妹跟妹夫。他所顾虑的无非就是这家人,待会儿你去,让他们见个面。记住,只让他们见见,旁的什么也别叫他们说,然后让史同舟签了供词,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周唯昭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就下了决定:“至于进城,到时候还怕没有办法?只要说服了史同舟,兵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还是要你自己麻烦一趟,解决了史同舟的事,你得深夜进城去拜访岑公,如实对他说明情况。”
岑必梁今次所受牵连不小,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不可能会拒绝,一定会跟锦衣卫死扛,到时候只要人进了城落在他手里,事情自然就会顺利起来的。
而岑必梁这个人毕竟是个软硬不吃左右不靠的人,他作为太子嫡子自然是不好跟他交涉,更不能漏了丝毫的痕迹,以免如后沦为别人的把柄,说他结党营私,勾结朝中重臣。
这个时候,跟岑必梁有一样遭遇、被紫荆关一事连累的镇南王府家的嫡次子出面,反而更能取得他的信任,也更有说服力。
“待会儿我就去审问史同舟。”叶景川下定了决心:“然后我就深夜进城去找岑公,放心,明天一早我一定跟岑公一同在德胜门等你们。”
周唯昭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等解决了这件事,你父亲自然会高看你一眼,你想要投笔从戎,也就容易的很了。只是我的人只能送到城门口十里坡,毕竟青卓含锋他们都是道士,跟着我多有进出,恐怕会被人认出来。其他的事,你记得多同你父王大哥商量。”
一百七十六·风云
秋风吹的人浑身舒畅,相比起前阵子的酷热难当,这样的夜晚总是叫人心旷神怡。大夫人脸色好不容易好看许多,却在听完宋大老爷的话之后忍不住脸色煞白的站起身,失声道:“什么?!”
宋大老爷想起临来之际母亲的嘱咐,也就耐下性子跟她解释:“陈襄这个时候来求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知道?你就算再蠢,也该猜得到苏大太太跟他前后脚冲着陈姑娘来不是巧合吧?最近时局多变,贵妃娘娘那里你先不要再去了,这回进宫母亲会亲自去,你就呆在家里守好后宅,别再闹出其他事来。”
以宋大夫人的眼界见识,其实还是不能听的十分明白,可是陈襄是个什么人她却是知道的。听说陈襄竟然上门来求娶陈姑娘,并且之后还匆匆带队离开,她已经惊得面无人色。也就没空再去管什么进宫不进宫之事-----贵妃娘娘已经把宋楚宜推给了太后,并且因为这事儿她跟贵妃娘娘都遭了大老爷跟宋老太太的不满跟讨厌,自己更是已经被大老爷冷待了好几日......她能替女儿做的都已经做了,若是再做出什么叫丈夫跟婆婆不满的事,很可能地位不保。她不能让事情弄到更糟的地步,绝对不能。
“是。”她整理了纷乱的思绪,又恢复了平常雍容的模样,仰头看着丈夫:“上回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不该一时糊涂把小宜给害了......”
宋大老爷余光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接了金铃递来的茶:“作为宗妇,你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出格了。母亲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这样大动肝火,一次是李氏,一次就是你了。”
大夫人听见宋大老爷居然拿她跟李氏相比,眉心就猛地一跳,越发的垂了头。
“小宜虽然失了母亲,可你别忘了她身后站着的崔氏一族。”宋大老爷见她不说话,也并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更别忘记你是宋家的宗妇,她的大伯母。不要欺负一个失了母亲的孩子,这样既显得你狠毒,也叫你让人害怕。你嫁来宋家这么多年,只做错过这样一件事情,可就是这一个错,险些就让宋家的孩子丢了性命。你现在还教养着五弟的三个孩子,你叫他们怎么看待你?又让珏儿他们夫妻怎么看你?”
宋大夫人没料到宋大老爷这样明晃晃的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一时竟真的有些站不住,踉跄着站稳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大老爷,几次欲张口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话我说过许多遍了,今天我再说一遍。”宋大老爷盯着大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将话说的字正腔圆:“你是黎氏的嫡长女,代表着黎氏的门风,你也是宋家的宗妇,代表着宋家的脸面。你已经儿女双全地位超然,我希望你珍惜这一切,不要有一日自己将它打碎了,有些东西要是碎了,可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宋大夫人怔怔的听了半日,忍不住终于泪水盈满眼眶,几乎控制不住的快要哭出声来,眼睁睁的看着宋大老爷出了门,也没想起要去拦。
“夫人......”金铃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大着胆子劝她:“早些歇下吧,老爷他已经出去了。”
“不。”宋大夫人将已经溢出眼眶的眼泪一把抹去,声音嘶哑:“去六小姐那里一趟。”
金铃跟金环对视了一眼,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终于顾不上明哲保身,纷纷上前一前一后的拉住宋大夫人,七嘴八舌的劝:“夫人,天儿已经这么晚了,六小姐又是住在宁德院......您这一去不免要惊动老太太,若是惊动了老太太,那可了不得。”
金铃有些着急,一连串的话就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况且夫人您已经错过一次了,上次去了找了六小姐一趟,现在老太爷老太太都还生着您的气呢,老爷跟大少爷也对您冷淡了许多......您别......”
宋大夫人看着发慌的金铃跟金环,不由苦笑了一声-----她不过是想去跟小六道个歉罢了,倒是把这两个丫头吓成了这样。看来刚才大老爷的那番话,不仅仅吓到了自己,也震慑了自己身边的人。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宋大老爷这么对待,可是在自己做错的前提下她就算是想要怨也有些心虚,大老爷说得对,宋楚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要,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受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的宠爱。
“罢了!”她叹了一声,看着桌上被风吹动的花朵,觉得眼睛涩的慌,许是这阵子真是挣扎的太久了,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已经几夜未睡了。
金铃跟金环见她不再说要出去找宋楚宜,心里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忙活着替她整理床铺,准备服侍她睡下。
宋大夫人却喊住了转身要出去的金铃:“六小姐那里现在不便去,四少爷却同三少爷住在一起。你过去一趟......”
金铃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大夫人,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大夫人叫她去做金嬷嬷劝宋楚宜一样的事情。
好在大夫人并没那个意思,她指了指桌上的几方宫里赐下来的文采鸳鸯墨,冲金铃道:“把这个给三少爷四少爷送去,另外再叫针线房给他们做几身新衣裳。”
她之前真是急的都有些糊涂了,居然想直接去找宋楚宜-----宋楚宜这个小丫头面上不管是恨还是喜欢,总不会露出丝毫端倪来,她恐怕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能看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来。
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做给她看-----她这样在乎宋琰这个弟弟,自己投其所好、将功赎罪,对宋琰好,她相信总有一天,宋楚宜总会慢慢忘记这件事情的。
当然,若是这个小姑娘能避开这次太后......若是避不开,宋大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闭了闭眼睛,酸涩得险些落下泪来。
一百七十七·对峙
兴安从未有一刻这样正经过,他向来只知道用来欣赏美女金银的眼睛,此刻满满的倒映的都是史同舟跟岑必梁的身影-----岑必梁这个老匹夫!他恨得握着拳头咬了咬牙,只觉得心中似乎乱的跟那翻滚的元宵一样,又似乎无比的清明。他就算是再不爱动脑子,也猜得到岑必梁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他的叔父对着干了。
明明昨日叔父派自己去这个老匹夫那里送礼的时候,他还是笑呵呵的应了的,可是转眼之间他居然就变了脸转投了镇南王府!叶景川这个兔崽子也是长了本事了,居然能先从陈襄手里劫人,现在又联合了岑必梁来抢人......
岑必梁被兵部的人簇拥着,跟被锦衣卫护在中间的兴安遥遥相对,目光炯炯的大喝一声:“朝廷钦犯史同舟已经被捕,我要亲自把他交给圣上!”
陈襄目光闪烁间暗流涌动,眼神冰冷的盯着岑必梁身边缩着脖子的史同舟,心中咯噔一声-----杨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史同舟这个家伙又安份得有些过分的呆在了叶景川身边,那边估计是出事了......这样想着,他看着叶景川的目光就更加冰冷,眼前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竟然有如此深重的心机跟这样大的本事,能从自己手里抢人,并且知道设计甩开自己的追踪,除此之外竟然连史同舟的妹妹妹夫都照顾到了,事先将他们给掳走了。
可是问题是,镇南王府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人是在他手里?并且还知道史同舟所有的底细?他们知道的,竟然比锦衣卫知道的还要详细!
“这个人犯是我们先抓到的,兵部难道还想横插一杠子硬来我们这里抢人?!”陈襄伸手一巴掌拍住了兴安准备闹腾起来的嘴,霎那间凶相毕露:“锦衣卫奉旨拿人,今日谁都别想把他带走!”
他这一动,数十名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齐齐拔刀,动作整齐利索得惊人。
叶景川并不怕他,眉毛一耸就朝岑必梁看过去:“世伯,他们这可专门就是来跟您过不去的啊。”今天人没那么容易进城,他们昨晚就已经预料到了,陈襄跟兴安会使什么招数,他们也都有了准备。
岑必梁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过多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我不管什么谁先谁后,只知道他要进城,而我们兵部的人发现了他,就有职责将他带到圣上跟前去。通州鞑靼暴兵一事跟他干系匪浅,圣上亲口说过有关通州一事他都要亲自过问,难道你们锦衣卫想要越俎代庖不成?!”
兴安被打的嘴唇都有些红肿,此刻再也忍不住跳将起来指着岑必梁冷笑:“你这个老匹夫别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们兵部的人这回在通州一事上捅了大篓子?若不是你们无能,何至于有通州一事?!之前通州一事没见你们出过什么力立过什么功,现在我们辛辛苦苦把人给抓到了,你倒是蹦出来抢功劳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蛇鼠一窝串通一气,甚至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来?!”
岑必梁生平最痛恨毁他名声的人,脸涨的通红,下巴上的胡须也气的一颤一颤的抖,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气势来:“我到底会不会跟人沆瀣一气自有皇上论断,轮不到你这个黄口小儿来污蔑!”
他下令叫部属们押着史同舟前行,可是锦衣卫却齐刷刷的挡在了路中间,活生生的将城门堵得密不透风,他们竟一动也不能动。
岑必梁虽然有预料今天的事会难办,却没料到会难办成这样,只是这样一来,他不由就更加坚定了一定要亲手将史同舟带去御前的决心-----这件事到底是由兵部来背锅还是能将罪魁祸首揪出来,全看史同舟了。
而今日他若是把史同舟叫锦衣卫的人带走,那史同舟一定会死在诏狱里,到时候兵部上上下下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他这个兵部尚书这阵子本来就顶着天大的压力在战战兢兢的做事,一旦兵部被扣上了这个屎盆子,他就算是想平安致仕恐怕都难。
兴安气的跳脚,气急败坏的去看陈襄:“你是死人吗?!今天人要是被他们给带走了,谁都别想好过!”
陈襄对这个只会坏事的草包忍耐到了极点,随手一掌拍在他颈窝,将他拍的两眼一翻晕倒在地,才转头去看岑必梁跟叶景川。
“既然岑大人下定决心非得带走史同舟不可,那好......”他冷眼瞧着史同舟,眼睛也不眨的冷笑了一声:“那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要把叶二少爷带走。说起来,叶二少爷跟袁虹可是通州一事的直接责任人,能让他们拖到现在还逍遥法外,恐怕岑大人您在中间出了不少力吧?我能理解您想维护部属的心情,可是这样双重标准的对待疑犯,恐怕很难叫人信服啊。你们兵部拽着史同舟,总得叫我们锦衣卫有事可做,要带走他,就把叶景川留下!”
岑必梁至此才相信京中传言锦衣卫指挥使陈襄狡诈的传闻,他行事杀伐决断,为人只进不退,就算是做出退让的姿态,也一定要咬下敌人的一大块肉来,真的是难对付至极。
可是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岑必梁也不能将叶景川交给陈襄-----陈襄这个人六亲不认,恐怕为了泄愤将叶景川直接杀了也有可能-----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上连宗室的命也沾过,何况叶景川现在本身就沾着通州的事还没洗干净嫌疑。
叶景川一旦因为史同舟的事死了,镇南王府就会怪罪到他的头上,怪他居然把人交给了陈襄。
他坚持着不肯退让,陈襄也对人势在必得,兵部的下属跟锦衣卫们都寸步不让,斗鸡似地看着对方。双方一时僵持在了现场,对峙着分不出个胜负。
一百七十八·杀伐
一大清早城门就戒严了的消息瞬间就顺着风飘满了全城,大家都绘声绘色的讲述着难得一遇的兵部跟锦衣卫的对峙,神情都有些惶惶然。
宋大夫人听闻消息的时候刚从宋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她深思熟虑的想了一整晚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在哪里触及了宋老太太跟宋大老爷的底线,而她一旦把事情想清楚之后,就迅速的梳理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应对的方法。
一大清早她就如同以往一般过来给宋老太太请安,幸运的是这回宋老太太终于没有再找借口将她拒之门外,并且接受了她服侍着用了早点。
只是她心情才刚刚轻松一点,转头就听见了这样惊心动魄的消息,不由有些失神。昨晚丈夫特意提醒她局势有变,叫她万事谨慎小心。她虽然信了,但是却并没料到事情已经到了闹到明面上剑拔弩张的地步。
金铃在旁边轻声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回神之后她就立即吩咐金铃:“去门房上吩咐一声,除了厨房上采买并跟着服侍老爷们上朝的人,今日一概不许旁的下人进出!”
宋老太太也听见了消息,面上带着些凝重的看着刚进房门的宋老太爷,叫玉书服侍着他脱了大衣裳,忧心忡忡的叹气:“真是怕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这个可不是小孩子闹着过家家的事,兵部一旦跟锦衣卫闹起来,两边都不是软柿子,恐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宋程濡虽在西苑值夜,却也是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此刻听见宋老太太这么说反而却先笑了,自去净房换了衣裳出来,净了手就回头去看宋老太太:“昨晚我跟首辅在西苑值夜,恐怕首辅也听见了什么消息了,直指张阁老做的有些过了......他既是这样说了,我对他的态度心里也就有了模糊的数......”
宋老太太敏锐的听出了宋老太爷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有些惊喜:“这么说,首辅大人这回竟也是站在兵部这边的?”
“岑必梁的孙女儿嫁了他的孙子,是他们常家未来的宗妇。”宋老太爷含糊答了一句,又道:“何况他们是同科的进士,一路走来关系极好。上次圣上能亲自过问通州一事,没立即就把事情定性,把他这个兵部尚书撤了,背后首辅也出了不少的力。”
这么说来,有利益牵扯又是姻亲关系,首辅不会看着岑必梁倒霉就是必然的了。可是宋老太太还是有些担心:“即便如此,他也未必肯得罪兴福跟端王啊。”
“为何会得罪端王?这件事从头到尾也没扯上过端王,更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首辅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了,他本身就油的跟泥鳅一样,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宋老太爷哂然而笑:“何况兴福跟端王明面上可扯不上什么关系,首辅不过就是在为民除害铲除阉贼罢了。”
果然是混迹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段位可比自家这个老狐狸高的多了,宋老太太心里放松些许,又压低了声音问他:“那过几日进宫一事......荣贤太后毕竟是先帝元后,膝下女儿也都嫁了世族权贵,帝后毕竟奉她为母,许多事都为了孝道二字都不好忤逆她。她要是真的咬死了小宜,恐怕帝后也没有办法......”
说起这件事,宋程濡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这些天仔细考虑过,此时宋老太太问起,他也就说起了自己的打算:“虽然帝后为了孝道不可忤逆她,可是这天下诸事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去。小宜她毕竟是伯府的千金贵女,就算荣贤太后是太后,没有能叫人信服的理由也不能对小宜动手,我估计以她素来的行事,无非也就是栽赃什么罪名在小宜头上......”
这确实是荣贤太后的处事作风,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她当年在闺中的时候就爱使这些手段,现在也没改掉以前的毛病。这回进宫,我会看紧了小宜,尽量不叫她离开我身边。”
荣贤太后要是想下手的话,肯定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尤其宫里又是她的地盘,只靠看着宋楚宜根本就不是办法,宋老太爷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他蹙眉站起来,就听见外头玉书等人一叠声的叫起了大少爷。
宋珏果然踏着这声音进了门,面上神情严肃又疲惫,他跟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请过安,就低声道:“城门那里锦衣卫动上了手,想要强行抢走史同舟跟叶景川,兵部死了人。”
怕什么就来什么,没想到真的竟然闹出了人命。
宋老太太震惊的看了宋老太爷一眼,就见宋老太爷已经朝宋珏问起了话:“兵部死了人?谁?”
陈襄居然破釜沉舟至此,真的敢杀了兵部的人?
“是兴安的人先动的手......岑大人手下的一个武库司的员外郎死了。”宋珏简洁的将事情跟宋老太太宋老太爷复述了一遍:“岑大人震怒非常,双方大打出手。死伤恐怕有五六人左右了.......羽林卫跟五城兵马司金吾卫都听见了风声赶去,我在现场呆了一会儿,见插不上手,便先溜回来了。”
原来是兴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宋程濡立即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哑然失笑。兴福若是知道,把他送上死路的恰是这个向来看作香火后嗣的侄子的话,不知道该是何等心思。
宋老太太不知宋老太爷为何发笑,神情凝重:“锦衣卫人多势众且都武艺高强,兵部的人怎么会是对手?恐怕兵部要吃亏啊。”
这件事情既然都已经惊动了羽林卫五城兵马司跟金吾卫,不久之后顺天府的人也必定会赶过去,闹不闹的起来还是两说,何况闹的这么大,首辅也不可能全无动作。
御前恐怕很快就会听见消息了。
一百七十九·背水
停电真是让我整个人都热懵了,关键是我们这里四十度的高温啊,居然还停电.......
宋珏却猜到了祖父如此气定神闲的原因,首辅常元安就是个老狐狸,说的每一句话都得细细揣摩再揣摩。
他既然会主动跟祖父说张阁老做的太过了的话,就是个信号-----谁不知道张阁老能进内阁还是拖了兴安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福?这回跟陈阁老在内阁闹的不可开交差点大打出手的也是他,常首辅既然说了张阁老,岂不就是侧面在说不满兴福的所作所为?
“祖父,您的意思是,常首辅会在御前下一剂猛药?”他斟酌了一下字眼,谨慎的道:“若是常首辅肯出来说话,那兴福自然是离死又近了一步。毕竟首辅大人可是圣上之师,情分非常啊。”
宋程濡拈着胡子但笑不语。
宋珏果然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看待事情早就知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也很知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可是他毕竟还是年轻,未曾经历过什么大事,眼界终究不够宽,或者是经验还是有些不足。
这件事若是宋楚宜来分析,得出的结论一定跟宋珏截然相反。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常首辅跟圣上的师生情自然是一把好刀,同时却也是一把双刃剑-----这么些年常首辅可能是当帝师当的惯了,面对圣上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显得不够恭敬,反而严厉有余。
可他偏偏忘记了,圣上早已不是那个惨兮兮的在东宫熬日子的不受宠的太子,而已经升任了一国之君。
而兴福,他最会的就是揣摩圣上的心思,一定会拿这件事出来大做文章,以求脱身。
宋老太太显然跟他想到了一起-----所以史同舟这个小小的御史,想要见到天颜才会分外的难,因为他面对的毕竟是兴福这样的人精。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的听见外头响起黄嬷嬷的声音,黄嬷嬷向来是她心腹,既然此刻过来,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她看了一眼点头的宋老太爷,扬声叫她进来。
黄嬷嬷先给几人都行了礼,才快步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轻声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宋老太太却惊得连脸色也都变了,声线也不由有些变声,几乎是失声惊道:“什么?!”
她没等宋老太爷跟宋珏问出来,就主动将头扭过去叹了一声:“看来当初咱们放出去的,还真是一点而不夸张,果然是头会咬人的老虎。”
宋程濡立即就反应过来宋老太太此刻说的是谁,皱紧了眉头想了想,问道:“派去的人这么久没有消息,原先我还觉得奇怪的紧......现在看来,都折在了她手里?”
“岂止折在了她的手里?”宋老太太两手放在把手上紧紧的握了又松,一声冰冷至极的冷笑从唇角溢出:“原先老二带去的五户人家,一户不剩,通通没了。”
什么叫做没了?宋珏起先还并未想到宋楚宁头上去,等听了宋老太太说起了老二,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没了?她难道还敢杀人不成?”
问完之后他就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蠢,这个八妹可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有做过灭绝人性的事,现在又远在长沙没人管教,二叔更是对她言听计从......
提起宋楚宁,屋里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三人都为她的狠毒觉得惊心,也为她的狠绝而觉得恐怖-----那毕竟是十几条人命,可是就被她这么轻而易举的给送进了黄泉。
“这不过才短短三月而已,她居然已经将那些人都给铲除得一干二净。”宋老太太苦笑着看向宋老太爷:“这份心机手段,当真是叫我觉得不寒而栗。”
宋老太爷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的确是让人头疼,她本来就警惕性非比常人,这下子打草惊蛇之后,恐怕她的防备之心只会更强。心里对咱们的怨恨也只会更深一层。”
当初要是能早一些拦住他们就好了,此刻也不必在外患的情况下还要担心内忧不断。宋珏吐出一口气来,觉得颇有些自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放任她在长沙几年,还不知道她会生出什么事来。趁现在大错上位铸成,她也还没成什么气候,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宋程濡也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你不能去。”
宋楚宁既然能对宋琰宋玠他们两个下手,当然也能对宋珏下手。她毕竟也是拥有两世智慧的人,几乎等同于活了两世,这样的人,就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要他把宋家未来的继承人送过去,绝对不可能。
“她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宋老太太也出声附和:“何况你二叔毕竟是你的长辈,他若是执意不愿意你带走小八,就算你去了也没用。”
她跟宋程濡的想法大致上也差不多,宋珏是宋家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实在不能去冒这个险。宋楚宁聪明不下宋楚宜,比起心肠硬来还胜一筹,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宋珏还想再说什么,被宋程濡挥挥手打断了。
“咱们说这会儿话的功夫,想必外边局势就已经变了。”宋程濡叹了一声,叫宋珏出去:“你出去瞧瞧,他们两方都不肯让步,又闹的动静这么大,恐怕你们羽林卫也有事做,你出来的久了也不好交差。”
虽然宋珏依然有些不甘心,可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闻言就应了是转身出门。
等宋珏转身一走,宋老太太就万分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阵子咱们伯府真是疲于奔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京城里的勋贵大臣这样多,可是为什么端王兴福偏偏盯上他们家?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家养出了这样叫人不省心的孙女?
宋程濡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她:“等这次兴福的事情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一百八十·丧钟
兵部岑必梁跟锦衣卫的争执还是闹大了开来,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嗅觉稍灵敏一些的勋贵家里早早的就已经关门落锁,严禁上下人等进出。
英国公沈晓海难得的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连对着何氏都忘记了摆出威严的架势来,皱着眉头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
何氏虽然有些蠢钝,但是今日锦衣卫跟岑必梁的争执她却是听说了的,也晓得向来擅于钻营的丈夫在担心些什么,不由就心里惴惴的,连带着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起来,磕磕巴巴的小心去问丈夫:“史同舟他......他会不会连您也供出来......”
毕竟沈晓海攀附兴福的势力在鞑靼那边也做了不少‘生意’,尤其是还涉及过战马生意......这些事不管是哪一件被说出来,对英国公府都是灭顶之灾。
只是可惜上次宋楚宜来国公府做客的时候偏偏又出了那样的岔子,导致没从她嘴巴里问出些什么消息来。
可是她又转念想打破这回史同舟的消息也是锦衣卫跟镇南王府得到的,恐怕宋家当真是不知道中间内幕,不由就又有些怪自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居然忘记去镇南王妃那里多走动走动。不然说不定能探听出什么东西来......
沈晓海本来就烦闷不已,此刻被何氏这么一说就更加烦恼,狠狠地在桌上一拍:“现在他还没上殿呢,你倒是先担心起这个来。放心,我且死不了!”
兴安那个家伙都跟着陈襄去了德胜门拦截岑必梁一行了,可是兴福却没有动静。别人不知道兴福为人,他却知道,绝不是束手待毙甘心就死的人。他若是没有别的办法,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让岑必梁等人进城的。
何况,三法司都有兴福的亲信,只要案子还是交给三法司的人来审,兴福就不可能会真的遭罪。他虽然慌张,却并不过分的担心。
他只是担心兴福跟圣上的情分够不够让圣上将这件事轻轻放下.....
何氏被他这么一呵斥,也就不敢再多嘴说什么,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不安的不时瞥一眼窗外-----沈晓海早就已经派了人出去打探消息,都这个时辰了,眼看着也该有消息传递回来了才是。
幸好他们也没有叫人等太久,不久就有丫头进来禀报说田原已经回来了,田原是沈晓海的亲信,一路跟着他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如今已经升了总管,为人极是精明知趣,也正是因为这样,沈晓海才放心叫他出去打探消息。
入秋的天已经很凉了,可是田原仍旧满头大汗,他来不及擦一把就先冲着沈晓海跟何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先别跪了,说说外头情形究竟怎么样!”沈晓海急匆匆的站起来,焦急的指着他问:“到底怎么样了?!”
田原气喘吁吁的答他的话:“回世子,岑尚书跟陈指挥使两方僵持不下闹的厉害,到后来眼看着都动上了手。兵部那些人当然不是锦衣卫们的对手,武库司的一个员外郎还被打死了.......”
死了人?!何氏惊得瞪大了眼睛,急忙伸手掩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
沈晓海脸色却不由变得更差-----兵部死了人,岑必梁那个老匹夫肯定更加不肯善罢甘休,这件事只怕要越闹越大了。陈襄怎么会这么蠢,居然真的让属下杀人?!
田原说完这段话,气息已经平复了许多,擦了擦额头将话头继续下去:“后来就打了起来,兵部少说也死了两三个人,锦衣卫那边也有死伤......再后来,宫中就来了人......”
“宫中出来了人?!”沈晓海终于忍不住打断田原,略带急迫的追问道:“来的是什么人?!这是将人都带走了?”
“来的是安公公,传的是陛下口谕。”田原仍旧心有余悸似地长吸了一口气:“宣岑尚书带着史同舟进宫。”
这下完了!不仅是何氏瞬间脸色煞白,连沈晓海也惊得几乎不能动作,半响才跌坐回了椅子上。
兴福没去阻止岑必梁,肯定是去了圣上那里求情,可是现在看来,就算是兴福用尽百般解数也没能阻止圣上。
“今天有些晚了,明日你早些过长宁伯府去一趟。”沈晓海很快平静下来,吩咐何氏:“看看能不能从宋家问出点消息来。”
何氏的指甲都已经几乎把手掌给戳破,竟然一时没能听见沈晓海的话,等沈晓海咳嗽了几声她才惊醒过来,带着些哭腔跟隐隐的不满,鲜有的出口反驳:“去什么长宁伯府?去了好几趟也没一点用处,现在就更没什么作用了。还不如去镇南王府打探打探消息......他们家毕竟抓了史同舟去见岑尚书,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沈晓海真是对何氏的愚钝忍无可忍,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的就是一个趔趄,才朝地上啐了一口:“你知道什么?!正是因为长宁伯府从头到尾都没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才好去问。叶家毕竟陷进去了叶景川跟袁虹,你指望他们能跟你说什么实话?要是真的愿意告诉你,会把史同舟的事瞒着你?反而是宋家,宋老太爷毕竟是内阁的阁老,又跟这件事没什么利益牵扯,或许还能告诉你些什么消息。”
何氏被他说的云里雾里,忍着眼泪半响才揣摩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半响才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沈晓海就转头去叮嘱田原:“你去舅老爷那里打听打听,看看宫里能不能传递什么消息出来。”
虽然他父亲老迈无用,他母亲也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外戚之女,可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毕竟宫里的消息多多少少都能探听的到。
田原知道此事生死攸关,并不敢耽误,立即点头答应了,又去库房里领礼物。
兴福的丧钟眼看着就要敲响了,可是他们英国公府不能陪着他一起死,他一定要想想办法......
一百八十一·拜访
宋老太爷被急召进宫,宋老太太很有些坐立不安,她从未这么紧张过,紧张得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黄嬷嬷轻手轻脚的递上一杯茶去,也被她转瞬就给推开了。
“小六不在房里?”她沉声问了一句,倚在引枕上似是并没什么精神:“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宋楚宜这几天似乎也在忙什么事,来她正院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她好几次有事要同她商量,也都没找着她人。
算算时间,大约是在为宋琰开蒙的事情着忙,应该是在联系唐明钊那边。
果然,黄嬷嬷将茶杯放回了托盘,就答话道:“在四少爷那里呢,听说这几天都在忙着四少爷上学的事。跟唐家联系是联系上了,只是唐家那边却半点不愿松口,咬定了若是要当他们的弟子,就得去蜀中唐家......可是这蜀中岂是那么好去的?少爷他毕竟年纪还小,六小姐恐怕也舍不得他去吃这个苦,一直在跟唐家商量。”
这件事前天宋老太爷也跟自己提过一声,说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好委屈委屈宋琰了,毕竟当唐明钊的弟子可不是寻常事,做再多牺牲也是值得的。
宋老太太也就跟着叹息了一声,宋老太爷自然是为了长远考虑,觉得送宋琰去唐家也好,可是她却是跟宋楚宜一样的心态,宋琰毕竟还是太小了,放他一个年纪小小的孩童到千里之遥的地方去,叫人怎么放心呢?
“小宜她将琰哥儿看的眼珠子似地,恨不得母鸡护崽似地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舍不得当然也是有的。”她将黄嬷嬷递来的蜜饯也往外一推,疲累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黄嬷嬷也就顺手把蜜饯给放下,替她按起肩背来:“谁说不是呢,常言都说长姐如母.......六小姐将四少爷看得重些也是应该的。不过六小姐毕竟也是个顶聪明的人,一定会懂的如何取舍的。”
唐明钊这样的当世大儒,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以权势压压不住,以金钱砸也砸不起砸不了,他若是咬死了只让宋琰赴蜀中,宋家若是还想让宋琰拜他为师,也就只能听从他。宋楚宜努力一阵子没有动静,自然知道屈服。
“结衣。”宋老太太睁开眼睛去瞧黄嬷嬷,又叫了她的闺名:“你替我看着点,若是小宜回来了,叫她过来见我。”
她原本是想同黄嬷嬷说说宋楚宁的事,这件事压在她心头也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宋楚宁现如今是把她跟宋家都当成了仇人,那五户陪房的今天,恐怕就是她们宋家的明天。
在见识过了宋楚宁疯狂的破坏力之后,她真是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无害内里却坏透了的小孙女有些害怕了。
只是黄嬷嬷才答应了一声,玉书就恭敬的垂首进来:“老太太,大夫人那边派了金铃过来,说是英国公府世子夫人来了。”
宋老太太瞧了黄嬷嬷一眼,似是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结衣,你瞧。果然,人要有了教训才会有所长进,老大媳妇现在总算是知道凡事不能总由着自己的心思来了。”
黄嬷嬷晓得宋老太太的意思,也跟着笑:“这也要老太太您愿意教,大夫人她是碰见了您这样好的婆婆,肯花心思教导她行事......”
“你就知道可着劲儿的哄我开心!”宋老太太嗔她一眼,就沉声叫玉书:“告诉她我知道了,只是我身上有些不好,就懶怠见客了,让她替我好好招待世子夫人,千万不可慢待了人家。”
玉书答应着转身出去应付金铃了,黄嬷嬷就转过头来继续替宋老太太揉肩:“英国公世子夫人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听说了咱们老太爷应召进宫的事......您这样把她晾着,只怕她要惶惶不安了。”
通家之好间,互相传递些消息也是有的。可是英国公府对于密信跟兴福的事情贴的实在太紧了,叫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也趟进了这趟浑水。宋老太太想起上回何氏过于热切的对宋楚宜的态度来,就更是有些防备。
“英国公府什么时候对没关系的事情这么上心过?三番两次的因为这事儿过来,傻子也能看出不对来。”宋老太太噙着笑摇头:“可现如今这风大雨大的,我可不想叫人随意上咱们的船。免得人家太沉,把咱们船压塌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宋大夫人听完金铃的话也领悟了宋老太太的意思,心里不免就有了一杆秤,回头冲着何氏也就将宋老太太的话复述了一遍:“近些日子入了秋天气忽然凉下来,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了,就染了风寒......今日恐怕是不便见你了。”
听了这话,何氏心里就先凉了半截,强笑着点头应道:“天气突然变凉了上年纪的老人家确实容易惹上风寒,我们家老太太前几日也闹着说头疼呢。”
世家大族的后宅女眷们之间自有一套自己的交往准则,往往从几句话里就能知道对方意思。宋老太太托病不肯见,何氏就知道了宋老太太-----或者说是宋家现如今的态度。
可是知道归知道,该问的还是得再问一问,她怀着一点希望抓住大夫人的手:“只是我来,原也不是为了拜见老太太来的。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现如今德胜门那事儿......究竟有没有消息露出来?”
宋大夫人心里突的一下,被宋大老爷再三叮咛之后猛增的警惕心此刻就更加深了一层,忍住心里的汹涌淡定的摇了摇头,面上瞧上去倒也是情真意切的模样。
“闹的那么大,听说肯定是听说了。只是我们家老爷你也知道,不过就领着工部的职位,哪里能跟这事儿扯得上关系?至于我们家老太爷,也听召进了宫还未回来,现如今我们家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也着急呢,哪里有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