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教训
陈老夫人饶是纵横了官场后宅这样多年,也不由得被这小丫头一番有理有据却又咄咄逼人的话逼得吸了一口浊气。
大夫人也恰到好处的冷哼了一声,插话道:“当初通州的事我也有耳闻,陈家后来也往我们家送过谢礼,没理由不知道若不是小宜搭救,您的孙子孙女恐怕就葬身虎口了。可是没想到陈府的家教竟然是这样的,陈姑娘不仅不想着报恩,竟还推我们小宜出去替死!要不是小宜这孩子实诚,到现在再被陷害才说出这事儿来,我们还一直不知道她竟遭遇过这样的险境。陈老夫人刚才还口口声声批判我们伯府的家教,想来是看扁我们伯府”
何氏也想插话,可是却被沈晓海瞪了一眼,顿时闭了嘴不敢再说。
可沈晓海自己却不免再被宋楚宜惊得有些心惊肉跳-----这个孩子竟然不是一般的聪明知进退,她一步步逼得他们沈家道了歉认了错无法置身事外、还把李家大夫人逼得出来跟陈老夫人翻了脸,更把这堆人聚在一起不得不全力对付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面色无比难看,她自然不敢真的去跟太孙殿下还有叶二公子求证,否则就算是没有的事,也会被传的沸沸扬扬,害死自家孙女。
陈明玉是她一手带大的最爱的嫡长孙女,要她放弃这个钟爱的孙女是决计不可能的,可是想要遮掩,英国公府还有李家还好说,毕竟这次她们家儿女都有份,可是端慧郡主跟长宁伯府却实在是难以应付
陈明玉已经回过神不可置信的迅猛转头去看宋楚宜,心中说不清是挫败感更多还是惊惧害怕更多,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退到祖母身边抱住了祖母的胳膊。
“每月初一十五我记得诰命都要觐见皇后,不知道老夫人这回见了皇后娘娘,会说些什么?”崔夫人话说的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忍不住心惊。
陈老夫人当然听懂了崔夫人的威胁,她脸色阴沉的看了宋楚宜一眼,冷笑道:“说些什么?不过是些孩子间的闹剧,难道还为了这个罢我们老太爷的官?未必杀了我们明玉不成?!”
她向来不喜欢尸位素餐的勋贵跟宗亲,此刻虽然面对的是有几分忌惮的端慧郡主,可是事关自己孙女儿,她关心则乱,于是自然的冷笑了出来,又带着几分不屑跟嘲讽看了沈晓海并何氏、李家大夫人跟李家姐妹一圈,指着她们道:“何况,难不成这些全部都要杀?”
这次的事毕竟三家都有份,没有只罚一家的道理。
陈阁老是建章帝心腹,年轻时就巡按江西,后来一路升至巡盐御史,官拜扬州知府,把持扬州盐政数十年,替建章帝解决了不少后患
陈老夫人虽然忌惮崔夫人,可是却并不过分害怕她。
沈晓海不禁有些动怒,他虽然想讨好清流,可却没必要对着******的陈阁老一家卑躬屈膝。此时人家指着他的鼻子威胁,他不由冷哼了一声:“这可不敢当,我们家小七人小,被人撺掇了犯了错也是难免的。我不知道老夫人府上的家教是怎么样,在我们家,错了就要罚要认,事关女孩子家的名声,他就算是被打死,我也毫无怨言!”
何氏也气陈老夫人居然将沈清让扯进来当挡箭牌,狠狠地咬了咬帕子。思及陈明玉处心积虑的推沈清让出来当这个替死鬼,就更是起的牙痒痒,激愤之间连沈晓海说的被打死三个字也给忽略了过去。
李大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女儿,更是满腹苦水-----这两个丫头根本跟宋楚宜没有一点儿怨恨的理由,若不是陈姑娘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们根本就不至于被推进这个漩涡里,导致现在尴尬两难的境地,陈姑娘倒是不担心,她们陈家根底深厚她又还小,再过几年人们也就忘了她这个丑事,可是自家女儿却是眼看着就要成亲了的年纪
沈晓海这番话掷地有声且狠狠驳了陈老夫人的面子,陈老夫人气的狠了,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才转回头去看着宋楚宜:“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丫头很有些特别,她竟能左右崔夫人跟长宁伯府世子夫人的意见,全场似乎只有她是说了算的。
崔夫人宽大的袍袖掩住了她的动作,她伸手捏了捏宋楚宜的手。
宋楚宜会意,崔夫人之前就告诉过她,世家大族之间,很难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最好的做法是拿到最大的利益。
小孩子才会只看眼前的胜负,大人往往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
“那要看陈老夫人是想把这事给闹大,还是化小。”宋楚宜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率的直视陈老夫人略微阴冷的眼神,毫不退缩:“也要看陈老夫人您的诚意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陈老夫人看着旁边眼泪汪汪的孙女儿,再想想早逝的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听说你有一个弟弟。”陈老夫人说的有些不甘不愿,板着脸活似别人欠了她几万两银子:“如果他日后想走举业,我可以把他推荐给唐明钊。”
唐明钊可是当世大儒,这些勋贵甚至是四姓这样的名门望族也难以将他请来,若是入他的门下,不管是对宋琰的将来还是人生,好处都是不言而喻的。
用陈明玉的名声给宋琰换一个难能可贵的人生导师,这是一桩极划算的生意。宋楚宜只是停顿了一瞬,就笑的唇角弯弯:“陈老夫人真是爽快人,既然这样,那今日的事跟通州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陈老夫人抛出了唐明钊这样的人物,当然不怕崔夫人跟大夫人不劝宋楚宜答应,可是送出了这样大的一份礼物,她心里塞的厉害,连脸上向来冷淡至极的表情也再摆不出,扶着陈明玉站起来看了宋楚宜一眼,就往外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一百五十三·警告
昨天的事超级抱歉,没想到点娘抽风发了两章一样的,幸好已经改过来了。
今天我生日哦,今年真是多灾多难,真的没别的愿望,只希望今年能身体没事。
另外厚着脸皮求打赏!
英国公府气氛沉闷的有些吓人,何氏站在一旁,带着些畏惧又带着些期待的看向婆母,满心期待她能说得动沈晓海不要再追究沈清让今日所做之事。
英国公夫人向来是疼孙子的,尤其是这个嫡孙来之不易,她向来护着他跟护着眼珠子似地,此刻她不负众望的挡在孙子床前冲着儿子冷笑了两声:“你倒是出息了,学会拿儿子出气了。你小时候若一犯错就挨打,我们也这么对你,看看你长不长得大!一把年纪的人了,连陈老夫人都不如,人家还知道护犊子呢,再瞧瞧你!”
何氏期期艾艾的抹着眼泪插嘴:“才刚已经请过家法,咱们也给长宁伯府赔过不是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沈晓海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何氏接下来的话就消失于无形,红着脸不敢再劝。
“母亲只知道陈老夫人护犊子,看知道为了护犊子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沈晓海面对英国公夫人倒是不同于面对英国公时那般剑拔弩张,却也并没存多少温情,声音冷硬的道:“大儒唐明钊的关门弟子,那是咱们再赶十年,也拿不出手的赔礼!”
英国公夫人被他这话噎的半响没有吭声,许久才板着脸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实在不好,我亲自去同宋老太太说。”
毕竟是通家之好,年轻时就过来的交情,难道真能为了孩子们之间的胡闹龌龊就撕破脸了不成?何必非得这么低三下四的?
沈晓海知道自己母亲没甚见识,也不指望同她说的明白道理,略有些不耐烦的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时候去说什么说?!原本就是咱们小七唐突了人家姑娘,这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带着他上门赔礼道歉,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
英国公夫人一再被儿子驳,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虎着脸站起身来:“你如今大了,行动给人脸子瞧,连你父亲也说不动你,我这个老婆子的话你当然更不肯听!既是如此,你自己看着办吧,横竖要打要杀,那都是你的儿子!”
何氏忙忙的过去搀扶,却被英国公夫人重重的给拂开了,她恼这个儿媳该开口的时候不敢开口,只晓得一味的怕丈夫,冷冷的瞪她一眼,就扶着丫头气冲冲的出了门。
何氏被婆婆这么一瞪顿时魂飞天外,再听沈清让已经哭了起来,忙凑近去壮着胆子求情:“老爷!实在是打的狠了......他知道错了!”
“不打的狠点,他根本长不了记性!”沈晓海一巴掌拍在沈清让后脑勺上,反身去看何氏:“说起来这都是你惯的!我从前怎么跟你说的,你竟都忘了不成?!”
何氏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倒是沈清让边哭边叫嚷:“不关我母亲的事!我就是看那个臭丫头不顺眼,她有什么好的?!天天趾高气扬的欺负人,对着小八叫嚷的厉害,跟在我后头就跟条癞皮狗一样,甩都甩不掉!”
他说完,莫名觉得又有些不对-----算起来,这近半年的时间,他也见过宋楚宜几次,可是宋楚宜再也没有跟从前似地对他纠缠不休......还不仅是没有纠缠,似乎连话,她也懶怠对自己说上几句似地......
“她肯跟着你,那是你的福气!”沈晓海气不打一处来,飞快的在他的软塌上踹了一脚,差点把他踹的从榻上飞了出去。
沈清让梗着脖子很不服气:“她到底有什么好的?!我见到她就讨厌!”
“所以你就听了人家唆使去陷害她?!你一个男子汉,耳根子这么软,与脂粉堆里的姑娘为伍,你也好意思!”沈晓海怒极反笑:“我今日把话撂这儿,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管,可面上你最好给我收着点!再这么不知轻重,这英国公世孙你也不用再当了!”
这话恰是何氏的死穴,她听见这一声,登时想起当年自己多年生不下儿子时的窘境来-----那时候,也就差一点.......
瞧见沈晓海拂袖而去,何氏想追又不敢追,思索半日终究还是坐在了儿子床边重重的叹出一声气来:“你还是收敛些吧,你父亲的脾气你知道,你再不争气......当心他真的就是不把爵位给你!”
沈清让最烦听见这事儿,翻了个身想朝里面躺躺,却不慎碰伤了伤口,顿时痛的龇牙咧嘴。
何氏忙着让丫头上来给他上药,有心再说他两句,他却已经闭上眼装睡了。
她向来对沈晓海没办法,对沈清让也没办法,见状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好唉声叹气的替儿子盖了床薄毯。
沈清让却并没有真的睡着,他不是没心没肺的,当然知道父亲刚才那番话是多严重的警告。从小他就知道他家同别人家有些不一样,他母亲十几年都没能生出儿子来,不得不给妾侍停了药,因此他上头还有个庶长子。
沈清运比他多跟父亲相处了七八年,而且向来懂的察言观色讨好卖乖,比他会讨人喜欢的多.....
这回他之所以听明玉的话,一来是因为关系确实好,他也确实讨厌宋楚宜,二来却也是想着趁机恶心沈清运一把-----沈清运养了那么多娈童,经常趁着杨氏不在就乱来,若是刚好叫宋家那个讨人厌的丫头碰上,那沈清运的名声也就毁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宋家那个丫头居然学的这么鬼精鬼精的,不仅没上当还抓住了那个丫头,逼得小丫头把自己供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牵扯出了李家姐妹跟陈明玉......
他烦躁的甩了甩头,拳头却死死地攥了起来-----他当然不能把世孙的外置让给大哥,傻子才会把荣华富贵往外让。
不就是宋家的一个小丫头吗?不就是去道个歉吗?他忍下对宋楚宜的厌恶,暗自下定了决心,反正女人就跟衣服一样,喜欢就娶回来供着,不喜欢就多娶几个回来也是一样的。
一百五十四·不平
“内阁今日下了公文,说是先押阿弘进京受审......”镇南王妃一脸忧色,惴惴不安的看着儿子有些发怵:“若是再得不到那些密信的消息,那咱们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她其实还想再问问,那些密信究竟是不是确有其事,若是真有这密信的存在,又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说是可能在苏家留下的那个外甥女手里,可是连陈襄都没有找到一点头绪......
想起这些她不由更加心烦意乱,本来还想趁着这回英国公府开宴的机会找宋楚宜问问消息,谁知连宋楚宜的面也没见到,大夫人更是一问三不知......
叶景宽倒是比镇南王妃更乐观一些-----宋楚宜根本没有必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人,何况连陈襄都出来帮忙找信,那就更加说明这信是存在的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到这个信才是。
他软语安慰了镇南王妃几句,又蹙眉道:“母亲,我知道你心急,惦记着舅舅跟景川的安危,可是却也不能太过失了分寸......照理来说英国公府跟这件事又扯不上关系,您不觉得他们也有些太过紧张了吗?”
镇南王妃迟疑的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何氏似乎有些紧张过头了,对于这件事比自己好像还要紧张的样子,甚至三番四次的过府去请大夫人说合促成了宋楚宜去英国公府赴宴。
“防人之心不可无。”叶景宽拍了拍她的手:“母亲,您千万不要自乱阵脚,外面的事有父亲,还有我。事到如今,太子跟兴福已然差不多不死不休了,多的是人在想办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找不到密信,那也有没有密信的办法。您以后还是离英国公世子夫人远一些吧。”
镇南王妃向来听大儿子的话,听见大儿子这么说,心就安定了许多,虽然还是忐忑不安,但到底还是点了头。
叶景宽正安慰母亲,就听见叶景川的大嗓门远远的就响了起来。
“母亲!母亲!”叶景川如同一阵风似地刮进来,片刻就到了镇南王妃跟叶景宽面前,带着些急促的问道:“我听说今日宋六在英国公府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的事情尚且还没理清楚呢,倒有心思关心起别人来,镇南王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着急忙慌的,连安也不知道先请,就为了问这事儿?”
叶景宽倒是心中一动,咦了一声,也转头去看镇南王妃:“母亲,今天英国公府宴会出了事?还跟宋六有关?”
听见大儿子问的郑重其事,镇南王妃原先抱怨小儿子的心思就消了,略理了理思绪就摇头:“我也是回来的路上听云岫说的,她知道的也不多,说的没头没脑的。好像是英国公府有个小丫头给宋家六小姐送了什么东西惹怒了她,后来还惊动了大小长辈跟英国公世子,云岫他们也都被请了出来去游园划船。”
叶景宽跟宋楚宜见过几回,说过几回话,知道宋楚宜绝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为了小丫头做错事就大发雷霆惊动长辈的人,不由皱紧了眉头。
镇南王妃或许还不是很相信宋楚宜这样的小丫头能对局势起什么作用,可是他却不能忽视这个一点儿也不普通的小丫头。
叶景川早已经嚷嚷起来:“什么小丫头侍奉不周惹怒了她,都是英国公府散布出来的!今天我跟沈七那个家伙玩的好好的,他忽然就被陈明玉的丫头叫走了,之后就听说姑娘们那边出了事故......不是这个家伙跟陈明玉起的幺蛾子,我把我的头砍下来当凳子坐!”
“你又知道!”镇南王妃拿手指戳他的额头,没好气的数落他:“没凭没据的就这么瞎说,到时候若不是这样,你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了陈沈两家?”
叶景川冷笑了一声:“她们两个凑在一起,就是狼狈为奸,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通州之事过后,陈明玉在他心里就成了蛇蝎心肠的典型人物,要他把她往好处想,那是万万不能的。
叶景宽往他背上拍了一下,才转头看着镇南王妃:“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出了些事,以咱们两家的交情,上门探视探视也是正常的。母亲您不如明日带着景川上门去看看。”
镇南王妃晓得儿子说的有道理,思及也恰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再问问密信的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叶景宽就带着叶景川出来,一边交代:“明天去了可别只顾着玩,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料想也不会特意叫你回避姐妹们。你得了空就探探宋六的口风。”
通州的事是宋楚宜一力促成,主意也都是她出的,密信的事更是从她嘴里泄露出来的,既然又有消息说密信是在苏家那个外甥女手上......那不难猜测宋楚宜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密信之事,极有可能就是苏家那位姑娘告诉她的。
现在太子跟兴福正在角力,谁先找到密信,谁就能掌握先机。
叶景川有些不以为然,密信的事虽然是宋楚宜告诉他的,但是若是宋楚宜当时知道密信在哪,她早就说了,为什么会遮掩到现在?
“那个监察御史查的怎么样了?”他问叶景宽:“从他身上下手不也一样吗?毕竟他身上也不干净,那些册子更是铁证啊。”
叶景宽瞪他一眼:“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人早就溜得不知所踪了,你以为兴福他们想不到这一点吗?!此刻他活着不活着还是两说呢。”
提起这件事,叶景川也有些烦躁,哼了一声没说话。
兴福他们私下跟鞑靼人勾结往来,倒是想推他们出来当替罪羊,他心中也憋着一肚子的气。他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纨绔,知道这回的确是闯下了大祸,若不是看在父亲跟公主嫂嫂的面子上,他可能也已经下诏狱了......
“知道了,我会问问宋六。”他瓮声应了下来。
一百五十五·亲近
大夫人陪着宋老太太在房里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瞧着陈家那个丫头不是省油的灯,竟然连他们家沈七跟李家的姑娘都能支使得动......上次通州之事她竟然推小宜出去顶死,她也不过是跟四丫头差不多年纪而已,甚至比四丫头还小一岁呢,心机竟然这样深,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宋老太太哼了一声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问道:“小宜既然答应不闹出来,那也罢了。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咱们两家后宅要是交恶,人家还以为老太爷跟陈阁老又怎么了......唐明钊那个人我知道,他说过这一生只收八个弟子,再不多收。如今他名下已经有七个徒弟了,想来这最后一个名额本来是她们留给陈家子弟的,现在被咱们琰哥儿拿到了,也够他们家心疼几年了。”
大夫人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转开了话题:“既是这样也罢了,怕就怕那个陈姑娘怀恨在心,日后再起什么幺蛾子。”
虽然知道宋楚宜费尽心思才要求来的名额必定落在宋琰身上,可大夫人仍旧免不了有些想头-----这天下哪有不希望儿女好的父母,若是能入唐明钊的门下,日后对前程的助力可是极大的。虽然大儿子宋珏出息争气,可是她还有一个小儿子啊......
“再有下次,她们就算是倾尽全家努力,再赔上十个唐明钊也无济于事了。”宋老太太不屑的牵起唇角讥笑:“何况,就算陈老夫人愿意再护着她,陈阁老也不会纵容的。不过这次这件事到底叫人恶心,明日陈家要是来人,就说我病着不便见客,连你也不必出去。叫大儿媳妇出去应付一面就是了。”
而她对沈清让不免又更添上一层厌恶----在梦里的沈清让若是还可恕,还可说是因为宋楚宜多年的纠缠不休使他难以忍受,因此丧尸人性,杀子灭妻,那还情有可原。可是这一世,小宜不过才是个九岁的小孩儿,就算平日里因为关系好跟他跟的紧了些,他也不该听别人的使唤动这样的心思。何况这半年来,小宜每次见他都进退有度,从未有过分之举。
大夫人见她面上有了疲色,也就不再多说,恭敬的应了是,又道:“姑娘们明日就可上学去了,今晚就让二位姑姑过来同您请个安?”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吩咐大夫人:“不可简薄了她们,一年四季衣裳就给十二套,月例就跟姑娘们同例都是三两。”
大夫人含笑点了头:“是,媳妇知道了。”
“另外,二丫头成日闷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宋老太太看大夫人略黯淡下来的脸,就开解道:“和离又不是什么丑事,难道以后一辈子你就打算藏着她不让她见人了吗?!”
大夫人面上有些发红,随即心里就有些发酸,略带难色道:“可毕竟......她又胆子小,若是被人家说几句难听话,还不知要难过多久。”
“那也不能不见人了!”宋老太太打断她,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可伯府名声不是因为严苛才得来的。那么多郡主公主和离了都能找新的,难道你想二丫头年纪轻轻就毁了?过阵子我进宫去,问问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合适人选,你也边看着选着,等过个两三年,替她挑个好的,也算全了你们母女情分。”
大夫人眼眶有些发热,望着宋老太太险些掉下泪来,忙点了点头答应不迭。
陈老夫人下了马车,见陈明玉低眉顺眼的来扶自己,就冷声道:“先去见过你母亲,晚间过来陪我一道用饭。”
今日刚犯了大错,陈老夫人又动了气,陈明玉不敢撒娇撒痴,撤了手恭敬的应了声是,垂着头候着老夫人走了,才带着丫头往陈大太太房里去。
陈大太太正拿着鸡毛掸子亲自给自己的金匣子扫尘,见了陈明玉进来,蹙了眉先啪嗒一声阖上了盖子,略带着不耐烦问道:“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陈明玉对她也是恭敬的,不同于对陈老夫人,对母亲却是恭敬中还带着十分的疏离。此刻听她这么说,脸上神色不变,垂着头声音平淡:“才从英国公府回来,先来给您请安。”
陈大太太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是忽而发问:“对了,不是告诉你趁机把那个握着你把柄的丫头给解决了么,怎么样了?”
虽然说是母亲,可是她的耐心似乎全都给了金银珠宝,她此刻忽然了悟了祖母为何偏偏叫她此刻过来给母亲请安-----祖母教她道理,抚养她成长,花费了无数心力。可是母亲却只会教她在不适宜的时候行些不适宜的事,这回若是陪同出门的是母亲,她真是无法想象母亲能为了她抛出唐明钊这样的大鱼。
她心里渐渐泛起怨恨跟不屑,嘴角勾勒起一丝极浅的嘲笑。
出门的时候,她偏头吩咐自己的丫头宝带:“你去告诉大哥大嫂,说是母亲她利钱到了。”
母亲对于钱财管的太紧,远不如其他几个婶婶那么大房,大哥大嫂仅凭月例过活常常捉襟见肘,也常常因此跟爱财如命的母亲起争执。
她就是看不惯母亲这副冷淡样子,干脆叫大哥大嫂跟她去闹吧,闹大了,二哥二嫂最好也一起闹。
大哥向来油锅里的钱都要捞来花,大嫂也时常念叨说补贴了大哥不少嫁妆的话,二哥二嫂对着母亲也同样是满腹的怨气.......若是知道母亲有钱,却攥着钱死活不肯给他们一星半点,以这多年来的积怨,他们一定会闹的不可开交。
如果......能气死了母亲最好,反正有她没她都一样,没了她,可能还要少许多麻烦。她心里隐约升起这个有些恐怖又恶毒的念头,快步的离开了陈大太太的院子。
一百五十六·撒网
宋琰缠着宋楚宜不肯放,像是一只暴躁的小狮子一样焦躁不安:“为什么要她给我找师傅?!她们是坏人,我不要她们的好处!”
四姓虽然是望族,可是想请动唐明钊这样的大儒难度也很大,这回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宋楚宜弯下腰来刮了刮他的鼻子:“这可不是她们送给我们的,是我要来的,姐姐的话你都不听了?”
宋琰皱着鼻子有些苦恼:“可是那个陈姐姐跟咱们家里的陈姐姐不一样,坏透了!”
“你去见咱们家里的陈姐姐了?”宋楚宜有些意外:“怎么好端端的去听云轩了?”
难道是三娘她们还在打别的主意?
“祖母请陈姐姐来屋子里坐,所以见着的。”宋琰又有些开心起来:“陈姐姐她今天还送了一只纸鸢给我。”
宋楚宜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宋琰的头,就听见绿衣轻声道:“姑娘,老太爷有请。”
宋老太爷正在书架前找书,听见她进来就问道:“陈家那个丫头的事,就这么算了?”
以宋楚宜当初对李氏跟李家的狠绝程度来看,根本就不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陈家那个丫头上次已经得罪过了她一次,这回居然还不怕死的再次出手,宋楚宜这么轻轻揭过,他觉得有些奇怪。
“祖父在内阁如今都避陈阁老锋芒,我当然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紧了。”宋楚宜抿唇露出个小酒窝来,笑得略显狡猾:“何况,这次给琰哥儿捞来一个天下难寻的好老师,咱们也不吃亏呀。至于下次嘛......若是还有下次,那个陈姑娘就自求多福吧,连她祖父祖母也别想保住她啦。”
宋程濡有些失笑,随即就板起脸来咳嗽了几声:“别把自己说的好似无所不能似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多聪明吗?经过这一次,英国公府恐怕是要对你趋之若鹜了,你这样讨厌他家小七,别烦得不行就好。”
以沈晓海那样的脾气,任何有利可图的东西都不会放过,闲杂宋楚宜摆明了成为了伯府最受宠的姑娘,身后又有崔家站着,若是再加上自身有菲比寻常人的智慧,惹他的眼是必然的。
宋楚宜听见沈家跟沈晓海的名字,莫名就觉得厌恶,随即脸上就泛起冷笑-----天堂有路他们不走,那就只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她已经无意再去招惹沈清让,更是恨不得离让越远越好,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贱凑上来惹事......
“不提沈家了。”宋楚宜见宋程濡重新在圈椅上坐下来,就问道:“祖父,三娘的信,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或者是说,祖父对如今的局势,是怎么想的,又预备怎么做呢?”
宋程濡向来就是个保守派,一心只想扒住皇帝就好,不愿意选任何党派攀附。也因此,宋家一直平安无事的这么多年,就算是在成国公等勋贵纷纷倒霉的时候,也能保住宋家屹立不倒。可是现在局势已然不同,宋家现在在苏老太太的设计下收留了一个烫手山芋,就算是不想搅这趟浑水,如今也是身不由己了。
提起这件事,宋老太爷面色有些严肃,他看着宋楚宜,忽然开口问她:“小宜,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选端王这边?”
“一个在拉拢你的时候顺带已经想好了拉拢不成怎么整死你的人。”宋楚宜看向宋程濡,满含不屑:“值得为伍吗?这样的人,就算咱们倾尽全力帮了他,到时候恐怕也难逃鸟尽弓藏的下场......”
宋程濡最忌讳的也恰恰是这一点,他如果非要给宋家选边站,自然是要给宋家选更好的前程跟更稳的地位。
可是端王显然不是个仁君,如今他尚需拉拢人心之际,尚可把原先依附他的人一个个毫不留情的抛出来,何况以后呢?
“那依你的意思,咱们是把密信给太子?”宋程濡拈着胡子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咱们得罪的就不仅是锦衣卫跟兴福,还有端王......”
宋楚宜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事关重大,其实连她自己也下定不了决心-----这可事关整个宋家的生死存亡,扛在肩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祖父。也许他们过阵子就没精力关注这些密信了,到时候若是他们心脏里已经插了一把刀,自然顾不上其他的伤害了。”宋楚宜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神色冷淡。
宋程濡敏锐的瞧出她的意有所指,略一思索就惊讶道:“你知道那个监察御史如今藏在何处?”
除了那些密信,还有最要紧的人证,这个监察御史手上也必定有兴福的不少把柄,最主要的是他跟着兴福二十多年,还以干儿子自居,他若是跟鞑靼有关系,没有人会相信兴福能置身事外。
而太子跟兴福两边现在都在找他,可是近一月了还没有任何消息------这个人鬼精鬼精的,自鞑靼暴兵入了通州之后可能就已经察觉到事发,竟从紫荆关直接消失了。
若是他跑去了鞑靼......那要找他回来无异******捞鱼,实在是太难了。
“在梦里,他的确跑去了鞑靼。”宋楚宜看出宋程濡此刻想法,就点了点头:“可是这个人虽然圆滑的很,也怕死的很,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咱们只要抓住了这个弱点,不怕他不回来。”
这个监察御史对家里的父母亲眷都情分平常,因为是庶出可能从小吃了不少苦,因此他对家族里的人都并不上心,唯独对生他的姨娘跟亲妹非常亲近,他的姨娘死去之后,他就只剩下亲妹这一个信任的人了,重要产业甚至都落在他亲妹的头上。
宋程濡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脑海里飞快的思索起来。
现在宋家俨然已经成了人家博弈的重要棋子,而他选择站在哪边,直接影响到宋家生死。
兴福不能靠也靠不住,端王更是沾也不能沾......
一百五十七·卖好
宋程濡到底已经在惯常混迹多年,深思熟虑之后就立即下了决定。
内阁如今只有首辅是没受兴福什么好处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沾惹,张阁老更是走了兴福的门路才进的内阁......
虽这么说,陈阁老却因为通州之事已经对兴福忌惮极深,最近更是几乎已经与兴福形同陌路,在内阁也多次跟张阁老起了冲突。
首辅如今没有态度,那就是最好的态度。
宋程濡既做了决定,也就没有了其他顾虑,更不婆婆妈妈三心二意,他抬眼看了一眼宋楚宜,忽而笑了:“有你这个孙女儿,确实叫人少走多少弯路。多亏你,千金难买早知道,你可知道这三个字多么难得?”
他是真心庆幸自己当初对这个小孙女给予了全部的信任,也给予了全部的方便,真心换真心,宋楚宜是个好孩子。
以往对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宋楚宜从未放过全部的信任,上一世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她甚至觉得她重活这一世,就该冷着心肠杀死每个对不起自己的人,该对每个人抱着最大的戒心。
可是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对她确实是真的好,哪怕宋老太太可能是有一些歉疚在,可是她终究是真心教过她道理,真心对她好。
宋楚宜垂着头一时没有说话,许久才抬头露出个笑。
李氏的事已经是过去,她跟宋琰都姓宋,不可能在脱离宋家的情况下活的好-----就算是她们有强大的母族,那也只是锦上添花,一个人若是父族衰弱了,那去天下哪里,都只是寄人篱下。
“所以祖父,您以后可得再对我好点。”宋楚宜在祖父跟前露出的笑完全同别的时候不同:“等我搬新院子的时候,您那珍藏可得给我挪出几件来。”
宋程濡失笑,却被宋楚宜笑的完全没有办法:“你这小丫头,从来就不肯做赔本的生意。那那个御史的事儿,咱们的网该怎么撒,往哪里撒?”
“那个御史六亲不认,在亲族上基本没什么缘分。连对妻子儿女也只是寻常,小妾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丝毫没有犹豫。可他偏偏就是个天下最好的兄长,对他的同胞妹妹维护非常。”宋楚宜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都告诉宋程濡,又特意提醒他:“他的妹妹如今似乎是嫁给了顺天府的一个巡捕.......似乎姓邹。”
宋程濡考虑一会儿,就道:“可是他现在跑到了鞑靼,咱们如何能让他知道他妹妹出了事?”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那个御史听不到消息,那又谈什么撒网捕鱼?现在因为鞑靼暴兵入侵通州的事,边境已经戒严,互相传递消息更是难上加难。若是真的操作不当,还说不定就要被兴福他们扣上一个通敌的罪名,这个谁消受得起?
提起这个问题,宋楚宜一时觉得心内有些沉重。
不久之后北边几个关卡就会遭遇鞑靼重兵压境,又是一场战争。
可是如今这个问题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就只能压下心里的那一丝不安,转而细细思索起宋程濡的问题来。
传递消息一不注意就会被扣上个罪名,尤其是在兴福如今叫陈襄盯着他们的情况下,更是不能轻举妄动。
很多事情宋家出面确实也不合适......
“祖父,您不如跟陈阁老无意的透露一句。”宋楚宜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主意来:“他的册子就是这个御史写的,如今又跟兴福几乎撕破了脸,日子可比咱们难过的多,恐怕现在日夜都担心的睡不着,一旦知道有那个御史的消息,他还不急着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给太子表功?”
宋程濡笑着指了指宋楚宜,若不是碍着是长辈,差点要数落她一声小狐狸。
这小丫头倒是记仇,现在把那御史的底儿兜给陈家,陈家固然会高兴的不知所以。可同时这巨大的利益底下却也藏着一把悬在头顶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刀。
兴福他们一旦得知陈家开始寻找那个御史的下落,并且已经有了头绪,定然放在这密信上头的心思就少了,注意力绝大部分就会放在陈家的头上。
这样一来解了宋家的围,二来转移了兴福等人的注意力,分散了宋家的压力,成为了靶子......
“看来陈家那个丫头把你得罪的不浅啊。”宋程濡好笑的从书架里抽出两本书来给她:“不过这样也好,你算是解了祖父的难题了。只是......只是既然把好处都给了陈家,那又怎么能跟太子显示咱们的诚意?”
“这个还能难得倒祖父您吗?”宋楚宜皱了皱鼻子,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书,眼里绽放出欣喜的光芒:“是游记啊,我找这个书好久啦,祖父真好!”
宋程濡隔着桌子敲了敲她的头:“说的轻巧,这本游记你找遍京城恐怕也找不出几本来了,亏得我藏了这十几年,如今倒是便宜了你。你可得给我好好爱惜着,去瞧你祖母去,告诉她晚上我陪她一起用饭。”
宋楚宜点了点头,抱紧了书笑着应了。
宋程濡看着她出去了,站起身站了一会儿,忽的笑了。
这回英国公府跟李家都有些牵连,陈家都拿出这么重的赔礼了,没道理他们两家反倒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琢磨着明天估计也该上门来致歉赔礼了,而她们既然会来,那有几家通家之好得了消息恐怕也是要上门的。
镇南王府世子娶得可是太子亲妹荣成公主,这次通州暴兵之事又首当其冲。给陈家透底的同时,不如也给他们透个消息,这样一来间接也算是表明了宋家的态度,二来消除镇南王府对宋家收留苏家孤女的顾虑,三来婉转通过对镇南王府的示好间接的告诉太子他们如今的想法。
对呀,说好了月末三更的,不会变的。明天开始就是三更啦,求订阅求订阅。
一百五十八·贵妃
琉璃瓦在阳光下越发的光彩夺目,院子里的大石缸里养着许多莲子,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莲子大小的荷叶,偶尔还冒出一个个小水泡来,往下仔细一看,还能瞧见悠闲摆尾的金鱼来。
女官小心翼翼的瞧着小公主踮起脚来往里投鱼食,一边叮嘱着打伞遮荫的小宫女离公主更近些。
只是丢了许多鱼食下去,也不见有金鱼浮上水面来吃,小公主有些不耐烦了,抛了鱼蹬蹬的往主殿里面跑。
宋贵妃正看完账簿,蹙着眉头将账簿交给了身边的女官,回头就见女儿跑进来,忙笑了:“十一,快过来。是不是又跑去瞧那缸鱼了?这大太阳晒的,人家鱼儿也得休息呀,哪儿能时时刻刻浮起来给你玩儿?”
她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进宫却已经足足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间唯独十一公主周绮这一个孩子,因此向来看的跟眼珠子似地。
周绮飞快的扑进宋贵妃怀里,红着小脸儿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今天一条都没浮上来,真是扫兴。”
“也该跟九公主亲近亲近,成天自己玩儿自然无聊。”宋贵妃有些心疼的帮女儿将汗湿的额发抹开:“别成天在凤藻宫憋着呀,再说皇祖母那里也可以多去......”
周绮两只手握着耳朵不肯听,半响才不甘不愿的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玩的?九姐总嫌弃我小,不肯带着我。皇祖母也不喜欢我。”
“什么话!”宋贵妃瞧了一眼左右,忙呵斥她:“皇祖母是天下人的母亲,哪有喜欢谁不喜欢谁一说?她自然是都喜欢的。”
周绮也就不再说了,只是仍旧有些不开心:“我又没有胡说。上回在皇祖母宫里,明明是她弄坏了祖母佛经,她非得说是我弄坏的......我跟祖母说了的,祖母不信我......”
说着说着,周绮毕竟还小,委屈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宋贵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唤了竹意来带她去净面,自己却只顾望着面前插得极好的荷花发呆。
竹影替她端上茶来,轻声安慰:“娘娘也不必因为这个置气......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
这哪里是普通的孩子之间的玩闹?九公主周缦都已经十四岁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不知道吗?分明就是仗着贤妃为所欲为。
宫里哪有简单的人?之前分明已经多次示好的贤妃忽然转了风向,太后也多次指桑骂槐......恐怕还是因为自家没有表态的缘故。
她摇了摇头,单手撑着头有些疲惫。
“太后之前透出口风来说要见见我们家的几个女孩儿......”宋贵妃只觉得心越发的沉重,面上也有抹不去的忧愁担心:“恐怕她这是想借机敲打敲打我们,也想看看小六儿......”
竹影忙上前替她卸了两支重些的金钗,又轻轻在她肩上替她按肩:“家里不是再三传来消息说,六小姐聪慧得很吗?她知道怎么应对的......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宋贵妃自嘲的笑了一声:“讨好得了太后,那皇后那边怎么办?本来就是两头不讨好的事儿,再聪明也应付不过来,何况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再聪明也是有限。”
她说着,又觉得略有些烦躁起来。
家里只叫她按捺着同贤妃良妃太过亲近,可是却一个章程也不拿出来。她夹在太后跟皇后之间两头受气。
“叫个聪明些的少监出去,些微在祖母跟前露个意思。”宋贵妃凑近她耳朵轻轻说了一声,又额外叮嘱:“其他话就不必说了,祖母会明白的。”
太后无非就是记着王氏的仇-----她毕竟养着王瑾思这么多年,也宠了王瑾思这么多年,更是只剩下了王瑾思一个亲人,现在王瑾思死在了宋家,她心里有怨气也是正常的。
只要让她把怨气发泄出来,也就好了。只是这怨气自然不要发在宋家身上跟自己身上才是最好。
这事既然是因为小六起的,那把事情推到小六头上自然也是最好。一来她是个小姑娘,太后娘娘不至于跟她计较,二来若是计较,那也是好的。
宋家女儿都是为了宋家而生的,若是太后把怒火发在她的头上,那也算是她为了宋家奉献。
竹影有些犹豫,她放在贵妃肩上的手停了下来,有些不确定的问她:“可是娘娘......上回老夫人来刚提过叫您千万别在太后跟前透露这事儿跟六小姐有关,您现在说了,六小姐轻则被太后申饬,重则可能丢命丢前程的......”
“好了!”宋贵妃猛地站了起来,头上的步摇叮叮叮的响,精致的面容一时都有些扭曲:“本宫既然叫你做自然有叫你去做的道理!留在宫里受气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当然说的轻巧,太后对本宫跟十一的态度你不是没有看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个时候了,推个人出来平息太后的怒火又怎么了?难道本宫在宋家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重要?!”
竹影被呵斥得有些蒙,反应过来就忙跪在地上不断应是。
宋贵妃冷眼瞧着她出去了,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许久才稳住了身子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皇后有跟皇帝几十年的夫妻情义在,贤妃良妃都跟了皇帝几十年,唯独自己资历浅又没有儿子傍身,因此过的格外的小心翼翼。
周绮已经重新梳洗过,此刻进殿来瞧见母妃这个表情脚步就有些迟疑,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朝宋贵妃走过去,声音也比之前放的低了:“母妃,谁惹您不开心了吗?”
宋贵妃见了女儿,脸上的神情就放缓了许多,将她揽着坐下,微笑摇头:“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宫女,并没什么大事。”
周绮却再不露出之前那副撒娇耍赖的样子来,懂事的点了点头。
宫里再小的孩子,都已经将察言观色这门功课学的炉火纯青了。
宋贵妃叫了竹意给她量量身形,准备叫尚衣局的人给她做几身新衣服,见她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就逗她:“别绷着张脸了,过阵子等你几个表姐进来了,也能陪你说说话。”
一百五十九·私心
三伏过后,府里渐渐飘出桂花香来,无处不在的花香味随着风钻进人鼻间,似乎连空气都带上了甜意。
早有小丫头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二房清逸园里摘桂花,或做桂花糕或留着制头油,欢声笑语不断。
大夫人穿过桂花林急匆匆的领着人进了房间,破天荒的冲着丫头们生了气:“想必是我素来好性儿,才纵得你们这么没有规矩!今天擅离职守出去摘桂花的,通通罚半个月月钱!”
她对待下人向来宽容和善,从未生这样大的气,屋子里的人一时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一个个垂着头连头也不敢抬。
金铃悄悄的朝金嬷嬷看过去,就见金嬷嬷并邹妈妈都忙摆手摇头。
等大夫人落了座,金环就忙端上茶来,小心的赔着笑脸:“太太一路辛苦,虽然说是已经入了秋,到底还有秋老虎,我叫小丫头端上冰碗来?”
大夫人略带不耐烦的推了,支使金嬷嬷:“你去老太太那儿瞧瞧,问问玉书老太太气有没有消了些。”
金嬷嬷应了一声儿,忙出去宁德院找玉书了。
邹妈妈见大夫人肯说话了,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上前朝金环努努嘴儿,自己轻手轻脚的替大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老太太生这样大的气,这才从前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宋老太太不是个势力的人,更不是个难以相处的婆婆。大夫人黎氏当年家世算不得好,配长宁伯府更是属于严重的高攀了,可嫁进来之后,宋老太太从未拿这个做过文章,更不曾因为这个而给大夫人下绊子。就算后来进了个家世煊赫的二夫人崔氏,宋老太太也从未厚此薄彼,在两个儿媳妇中分出上下等来。
这么多年来,宋老太太恐怕还是第一次给大夫人脸色瞧。
提起这件事大夫人心里就更加烦躁,她唉了一声觉得心里堵得慌,烦闷的闭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宋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只是劝了几句而已,竟被老太太呵斥了几句----这是她嫁进宋家近三十年来的头一次,她真是觉得这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屋外有人找,金铃出去一趟就进来,声音低低的跟大夫人禀报:“大少奶奶那边派了人来,问咱们是不是摆饭了。”
大夫人心里虽然烦躁,却也惦记着孙子,闻言就忙缓了脸色吩咐:“出去告诉她,今日就不必过来吃了,天气热,别随意走动,当心惹了暑气。”
金铃见大夫人缓了神色,就如遭大赦的点了点头,脚步轻快的转头出去了。
邹妈妈紧跟着劝:“您呀也别太着急上火,老太太恐怕也是一时急了。毕竟有些事小孩子不懂,咱们可得知道利害。若是真按照咱们大小姐的意思去做,那六小姐处境可就堪忧了啊......老太太毕竟看重六小姐,看的跟眼珠子似地......一时缓不过来也是有的。”
“我也晓得小六儿可人疼,也知道小六儿最近能耐了。老太爷老太太都护着她喜欢她。”宋大夫人语气低落:“可是那又怎么样?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啊......娘娘在宫里举步维艰,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太后嫌我们家把王氏......”
说了这句话宋大夫人就住了嘴,停了一会儿才又叹气:“这事儿虽然是王氏先做的不对,可是闹出来的到底是小六,要不是小六闹出来,老太爷老太太也不至于对王氏下这么狠的手。现在娘娘在宫里都成什么样儿了,连对太后娘娘说句真话都不成吗?!”
有句话大夫人憋着没说出来-----何况就算不是宋楚宜的错又怎么了?一个宫里的贵妃娘娘,一个才九岁的小丫头片子,换做谁也知道怎么选啊。
以往还觉得宋楚宜心机深些、聪明些也阻碍不了他们大房的事,妨碍不了大房的利益,可是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对宋楚宜的宠爱实在是太过了,居然能为了她冲贵妃娘娘发这样大的火,冲着自己发这样大的火。
他们的私心让他们看不到如今的情势,看不到贵妃娘娘的为难,也看不到贵妃娘娘跟宋家的处境-----他们居然想让贵妃娘娘继续承担太后的怒火,想让贵妃娘娘自己咽下这个委屈。
可是这不仅仅是一些小赏赐一些珠宝首饰,跟一些平时的纵容宠爱,这事关自己女儿的利益!宋大夫人不能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宋大夫人放下手里的冰碗,低声吩咐邹妈妈:“你去找相熟的夏太监,让他往宫里递个信儿,跟他说告诉贵妃娘娘,就按照贵妃娘娘说的去做。老太太这边,我会帮着劝的,让她不要担心。”
邹妈妈不敢耽搁,应了是,又问她:“他胃口可大着呢,上次来打秋风就要了两千银子。这回咱们有事求他......”
“准备两千两银子,连同上回的那个条子一起给他。”宋大夫人冷笑了一声:“这种人不就是眼睛只看着钱吗?喂饱他就是了。”
老太爷老太太有私心,她也有。
宋楚宜再好,那也是二房的姑娘,跟他们大房扯得上什么关系?日后若是分家出去了,也就是叫自己一声大伯母的交情罢了。
他们想要护着她,可是自己却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让自己的女儿替她受过。
金嬷嬷小心翼翼的进来,见大夫人正闭目养神,屋里没了邹妈妈,心里略一思索,就走到她跟前轻声道:“玉书说气的有些狠了,今日午饭都只用了几口就停了。还叫外院的小厮候着,等老太爷跟大老爷一回来就告诉他们去宁德院。”
大夫人仍旧闭着眼睛没动,许久才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
是想跟老太爷老爷说这事儿吧,她虽然并没睁开眼睛,心里却并不平静。
老太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应该不会跟老太太似地感情用事吧?老爷就更不必说了,自己亲生女儿跟侄女儿,他总知道该怎么选。
话虽这么说,她仍旧是下定了决心,待会儿不能当聋子瞎子,还是得过去一趟。
一百六十·说客
抱厦内的竹子被风吹的沙沙响,有淡淡的桂花香味顺着风飘进来,空气中都漫上了甜味。绿衣笑着给宋楚宜端上一个攒盒来:“姑娘,快来瞧瞧这些点心,又精致又漂亮,连我看着也忍不住流口水。”
“哪儿来的?”宋楚宜放下手里的书往八宝攒盒内看了一眼,果真五彩缤纷好看得紧,桂花糕更是做成了兔子形状,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宋琰已经扔了手里的纸鸢过来,瞧见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伸手拈起一个豌豆黄来,尝了一口就笑:“定然是舅母那边送来的。这些点心也只有崔家的厨子做的这样好。”
绿衣笑着把一个个小盒摆出来,一边夸:“四少爷的舌头可真灵,一猜就对。可是您猜谁送的这攒盒来的?”
宋楚宜并不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奶包也就放下了,闻言就看向她:“谁送的?”
“是大夫人房里的金嬷嬷亲自送过来的。”绿衣笑着:“此刻正在外头跟紫云说着话儿呢。”
宋琰就看了宋楚宜一眼-----今天在老太太那儿请安的时候,老太太难得的生了气,而气的正是大夫人,姐姐的脸色也有些奇怪......
宋楚宜的脸色也一时有些奇怪,过了片刻才扬了扬下巴冲她道:“怎么是金嬷嬷亲自来送,你们也不知道把人请进来?快请进来。”
绿衣收起攒盒应了一声,就忙出去请了金嬷嬷进来。
“给六小姐请安。”金嬷嬷难得来一次,笑容满面的给宋楚宜礼仪周到的请了安,就着绿衣端来的小杌子上沾了座,就笑着跟她套起近乎来:“郡主对您跟四少爷也着实是上心,连点心这类的小东西也巴巴的从东城送了来。”
宋楚宜就笑着叫绿衣端了攒盒过去任她挑选,一面垂下头来笑了一声:“舅母并没把表兄他们带上京来,这些东西可不就都便宜了我们?倒是劳烦嬷嬷这么大热的天儿给我们送过来,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金嬷嬷拿了点心的手就略晃了一晃,有些摸不透宋楚宜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她既是大夫人派来的,自然不能什么也不说的就此打道回府,因此很是为难的摇了摇头:“六小姐您不知道,大夫人她呀,自从中午回去就上了火,午觉醒来直嚷嚷着头疼,现在只强打着精神撑着呢。”
宋楚宜就差不多猜到了金嬷嬷的来意。
只是她一时就又觉得有些窝火,不知道是不是进宫久了的原因,宋贵妃居然心肠这么冷硬,想把王瑾思的事栽到自己的头上。
其实说是栽赃也不确然,王氏的死的确是自己一力促成,可是宋贵妃为什么不想想,如果王氏的企图成功了,整个宋家如今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怎么会这样?”宋楚宜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就摇了摇头:“这样可不行,跟老太太那儿回了吗?”
金嬷嬷就忙摇手,略有些坐立不安:“您也知道上午的事儿,如今去老太太那儿回找太医,可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老太太我们夫人为了她的话生气呢吗?”
“那嬷嬷您这回来的意思是......?”宋楚宜将桌上的书整理好了交给紫云,好整以暇的看着金嬷嬷,声音温柔:“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金嬷嬷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深刻,声音也放的越发的柔和:“难怪大夫人看得您跟三位姑娘一样儿,六小姐就是可心人儿。”
她说完了这一声,略微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嘴上就流利的开始劝说:“六小姐是个懂事的孩子,今日在老太太房里,那宫里出来的传的话您也听见了......咱们大小姐在宫里头如今两面受气,太后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咱们大小姐哪儿能受得住啊?连带小公主也有了不是,不被太后待见......”
宋琰听着话有些不对,皱着眉头去拉宋楚宜的手冲她摇头。
宋楚宜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转回头看着金嬷嬷:“这事儿祖母不叫我听,大伯母走了她就把我们轰出来了......那嬷嬷想我怎么做?”
“可不敢这么说。”金嬷嬷虽这么说,接下来的话可却大胆的很:“我晓得您心肠好,性子也好。咱们大夫人对您也是好的,这几年来也从未将您当过外人......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进宫一趟,老太太就是怕您受了委屈,可是您这么聪明,哪里能受什么委屈呢?这件事儿完了,咱们大小姐跟大夫人都感激您!”
倒是真会避重就轻,这是担心晚上的时候老太爷跟老太太仍旧不会同意宋贵妃的做法,预先让说客过来劝自己了,毕竟若是当事人都答应了,老太爷老太太也不能过分的反对了。
她能理解一个母亲爱自己女儿的私心,也能明白宋贵妃难以呼吸时想要找个人来替她挡一挡,可是她不能。
荣贤太后的脾性她比谁都清楚,当年成国公的事就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唯一剩下的独苗王瑾思更是她的眼珠子。
以前王瑾思在宋家的时候她对宋贵妃跟宋家有多好,如今王瑾思被宋家抛弃之后,她对宋家跟宋贵妃就有多恨。
如果真的跟宋贵妃设想的那样,自己出去承担荣贤太后的怒火,那她的下场就只能有两个-----一是前程尽毁,二是丢掉性命。
“我知道了。”她垂着头低低的回了一声,就叫绿衣送客。
宋琰忙过来拉她的手,有些不平的道:“姐姐,不能去!老太太既然生那样大的气,就说明大伯母跟大姐姐做的肯定不对,你要是照着他们说的做了,到时候老太太生你的气了怎么办?”
连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可是金嬷嬷跟大夫人却都以为她不知道似地,这不是觉得自己蠢,而是威胁跟挟恩要求回报。
大夫人恐怕是觉得,她对自己跟宋琰这么好,她们若是知趣的话,自己就该站出来替宋贵妃揽下这件难事。
一百六十一·太监
秋夜的天气带着微微的凉,宋老太太加了件衣裳,看着玉书将窗户带上了,就转过头去瞧着宋老太爷:“您怎么看?”
以宋老太太如今的心思,当然是绝对不愿意把宋楚宜推出去,荣贤太后那个女人谁不知道?当初能为了王瑾思的归宿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惜跟皇帝翻脸。现在要是真照宋贵妃那么说的做了,宋楚宜哪里还有活路?
宋老太爷也皱起了眉头,问下首有些变了脸色的大老爷:“这是你的主意?”
大老爷有些惶惑,又有些不解,他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着。”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宋老太太面色略微缓和了些,就冲大老爷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媳妇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贵妃娘娘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是比小宜要珍贵些。可是我也把话说明白了吧,小宜也是我宋家的女孩儿,没道理叫个女孩儿替我们宋家去受罪!若真这么做了,他日就有人戳你们的脊梁骨骂!”
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儿,家里人知道她的深浅,可是外面人哪里知道?他们只会想,宋家真是急功近利,想着攀附太后想疯了,竟然把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儿推出来替家族顶罪,送死来替宋家谋取荣华富贵。
宋大老爷勃然色变,就算抛开这层顾虑不谈,他自问也不是这样踩着别人得到利益的人。贵妃是他女儿,他以她为荣,却绝不会想到用侄女的牺牲去换女儿的荣华富贵。
“她是妇人之见!”宋大老爷果断摇头:“这件事我不同意,回去我同她说。”
这事儿恐怕宋大老爷跟宋大太太掰扯不清楚,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对视了一眼,道:“这事儿还是我来跟她说,你既是没这个意思就是最好。”
宋老太爷神色有些严肃,冲大老爷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没的商量,一家子男人竟没一个得用的?还用什么推个女孩子出去,别人真要笑咱们宋家没人了。”
何况荣贤太后什么心思大家都清楚,她就是不喜欢当今帝后,只是帝后既已成了事实,她也就暂时偃旗息鼓罢了。如今端王恭王闹腾,她在后头也没少推波助澜。
既是如此,他既是已决定跟太子卖好,再朝秦暮楚,还想两头讨好就真是太不明智了。
只是他们才说了一会儿话,林海家的就匆匆求见,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宫中来了中贵,说是太后懿旨......”
竟然这么快!宋老太太面色大变,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台阶,冲着宋老太爷喊道:“太爷!”
“吩咐林海他们摆香案,开中门迎接!让大门上的人都给我上紧点,别叫不相干的人冲撞了中贵们!”宋老太爷一边飞快的站起来,一边吩咐着林海家的:“叫人去把老大家的给叫到正厅去!”
他自己却去扶了宋老太太安慰:“别怕,咱们家也不是没接过圣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宋老太太点头,换了衣裳跟宋老太爷一起出去接旨。
来的是太后宫中的王太监,一双狭长的眼睛格外的锐利,见了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倒是笑的很和善,忙着上前将人扶了,又笑道:“怎的不见贵府掌珠们?”
果然是冲着宋楚宜来的,宋老太太一颗心越发冰凉的厉害,勉强笑着回:“小孩子家家的,怕冲撞了贵人们。”
“既如此,这懿旨给了您们也是一样。”王太监煞有其事的宣读了懿旨,就将懿旨双手捧着给了宋老太爷,又忙去将宋老太爷扶起来,笑的满面春风:“太后娘娘素来就听说贵府掌珠养的好,也想给几位公主挑选玩伴,可不就想到您家了嘛?这可是大好事,老太太下回就带着姑娘们给太后瞧瞧吧。”
宋老太太虽然心里焦急,面上却并不露出来,仍旧笑的和煦自然:“承蒙太后娘娘看的起,到了那日自然要带着她们去太后面前沾沾光。”
早有林海递了厚厚的荷包上来,王太监袖在袖里,面上的笑更加深了许多。林海便客气的请他去隔壁吃点心。
人一走,宋老太爷脸色却陡然阴沉下来,看着宋大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向来对媳妇们远远的避着,这回却真是有些生气,差点儿没忍住开口呵斥。
宋老太太也反过头去问宋大太太:“宫里若是没得到咱们回复,不可能去太后跟前说这事儿的。上午我明明说了等我十五进宫再跟娘娘详谈,怎的娘娘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宋大太太心里有些发怵,老太太的眼神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鼓足了勇气才起身请罪:“儿媳也是急的没有了法子......我也知道小宜可人疼,可是贵妃娘娘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说太后最近越发的冷淡了她,连带着贤妃良妃也都远着她,小公主都在太后宫里吃了几回挂落......母亲,娘娘她毕竟还年轻呀,她又没养下个小皇子了,日后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宋老太太没忍住心头的火气,猛地开口打断了她:“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让娘娘去太后跟前递了消息?!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小宜会是什么下场?!”
况且,荣贤太后又不是个小孩子,会真的只想着对付个小孩子。自从决定把王瑾思抛出去那天起,宋家就注定跟荣贤太后结仇了,荣贤太后怎么可能甘心只杀一个小女孩?!
宋大太太平常瞧着还好,关键时候没想到却这么拎不清。不仅拎不清,她还太自私了,明明可以再缓缓的事,她非得赶在老太爷大老爷回来之前递了消息进宫,这不就是怕老太爷跟大老爷不同意,所以先斩后奏吗?
昨天设置的自动更新居然只有两章!!!!好在我机智的看了一眼,吓死了。
另外解释下,宋贵妃以前是进宫跟王瑾思当玩伴的哦,后来才被太后给了皇帝的,所以小公主现在才7岁,大家别误会哈哈哈哈哈,皇帝没有那么禽兽。
一百六十二·怂恿
宋大老爷立即跪倒在地,宋大太太脸色一白,紧跟着也跪下了。
只是她心里仍旧是有些不服气,又觉得有些委屈-----还是那句话,宋楚宜再重要,能越得过贵妃娘娘去?
老太太糊涂也就罢了,怎么连老太爷也跟着偏心眼至此?!
宋老太太心中一口气堵着难受,见大夫人虽然面色惶恐,却扔面带不服,更是觉得看的心烦,挥手叫他们都退下:“好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你既然已经叫贵妃娘娘去做了,未必我还能杀了你不成?你打的不也就是这个主意?”
“母亲......”宋大太太这才有些急了,带着哭腔不断申诉:“媳妇知错了......下次再不敢擅作主张......”
下次不敢,这次却几乎要害死人命了,再有下次还得了?
宋老太太烦闷的摆了摆手,捂着胸口觉得闷得慌:“好了好了,我说的还少么?只可惜你都听不进去。先出去吧,留我静一会儿。”
这还是第一次大夫人遭到宋老太太这样对待,越发惶恐不安,出了宁德院之后就面色发白,额际也冒出冷汗。
邹妈妈跟金嬷嬷都等在一旁,见了她出来忙迎上来,及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就都有些吃惊,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让你去六小姐那里说说话,说的怎么样?”宋大夫人缓过神来,接过金环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又问她:“可有生气?”
金嬷嬷瞧了一眼大夫人的脸色,就猜到她定然是因为这事儿遭了老太太的呵斥了,忙表功笑道:“说起来咱们六小姐可是个极明事理的......奴婢在她跟前透露了几句,再略微劝了两声,她就微笑着有应的意思了。”
宋大太太就笑了一声,她知道宋楚宜是个聪明的姑娘-----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纵然宠她疼她,可是到底伯府日后还是自己做主,老太太跟老太爷又能靠得住多久?
“你可别蒙骗她。”宋大夫人偏头去瞧她:“该说的话还是说清的好。”
“说清了说清了。”金嬷嬷心内一凛,忙道:“奴婢把利害关系同她一分说,她就懂了。毕竟她小呢,又有弟弟......哪儿有姐姐不为弟弟着想的呢?”
宋大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来:“既如此,那我也该过去看她一趟。”
宋老太太无非是气自己擅作主张,会害了宋楚宜。可若是这件事是宋楚宜自愿的,那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也就都怨不着自己了。
青桃跟紫云正围着宋楚宜有些着急,说起打探来的消息也是满脸忧色:“没料到宫中竟来了懿旨......听说荣贤太后极少召见贵女们,自从王家姑娘之后更是再也不见小姑娘了。这回忽然要见咱们家的姑娘们,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紫云也忧心忡忡:“才刚我去老太太房里打听,奶奶忙的都没功夫见我......说是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气,若真是好事,老太太又何必生气?姑娘也该做些打算了。”
宋楚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许久才问她们:“四少爷呢?他没听见这个消息吧?”
连宋琰都能看出来的事,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事有不对?
只是宋老太爷既然刚决定了要暂时投向太子,又怎么会自打脸面用自己去跟荣贤太后卖好呢?
这件事肯定是大夫人瞒着宋老太太定下的,难怪之前还派了金嬷嬷过来当说客,原来还做了两方面的打算。
紫云摇了摇头:“四少爷在三少爷那里,想必没那么快能知道。可是这事儿也瞒不住......四姑娘五姑娘那里通通都已经动起来了,听说都已经开始去针线房那里要新衣裳了。”
青桃还待再说两句,就听见外面禀报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瞧见宋楚宜迎出来就忙抓了她的手,回了房里坐下,先看着她的脸色提起今天下午的懿旨来:“今日宫里来了懿旨,相信你也听见消息了吧?”
“是。”宋楚宜含笑点头:“才刚还提起这事儿呢,听说四姐五姐她们已经开始商量着要做新衣裳了。”
大夫人最喜欢宋楚宜的就是这一点,哪怕受了什么委屈,心里明明白白的,面上也不会流露出来叫别人难堪。
只是宋楚宜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却有些摸不准了,因此抓了她的手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下午我叫金嬷嬷来,不知她可把我的意思传达清楚了?”
见宋楚宜低着头不说话,她就知道金嬷嬷肯定是把话带到了,宋楚宜又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她满意宋楚宜的知情识趣,脸上就带出些伤感来:“我晓得这有些难为了你,才刚在老太太那儿,老太太也因为这事儿怪上了我......可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贵妃娘娘在宫里着实过的不易,我作为她的母亲,只能为她的事多想想......你是个好孩子晓得大伯母的难处,大伯母领你的情......”
她仍旧说的云里雾里,就是不肯明说其实是要宋楚宜去送死。
紫云跟青桃听得都忍不住有些生气-----大夫人纵然要人去死,都不肯说个明白话,还拿这些场面上的话来哄人,像是生怕担罪责似地......
宋楚宜却仍旧平静无波的样子,似是一点儿不生气,她只是略微一思索,就笑道:“大伯母说的哪里话,太后能叫我们进宫去,这是给宋家脸面。身为宋家的女儿,我自然也该为宋家着想。”
“就是不知到时候崔夫人知道了可会担心?”宋大夫人越发的欣然:“她年少时曾跟你五婶起过争执,你也晓得这些曲折关系,到时候崔夫人怕是会不放心啊。”
竟还要求她跟崔夫人求情,这就有些太过了-----既希望自己去承担太后的怒火,又害怕事后崔家追究,想要自己连首尾都帮着收拾干净。
青桃跟紫云对视一眼,皆愁眉苦脸,恨不得上前抓着宋楚宜求她不要答应。
一百六十三·领情
沈清让的伤终于好的七七八八,才能下床行走就被勒令次日随父母亲自上伯府去道歉。以往上伯府都是去做客的,这回却得低头去跟人家道歉,而且还得父亲一同去,沈清让纵然已经决意要低头,心里也仍旧有些过不去。
恰好这一****听说镇南王妃带着叶景川来了,就兴高采烈的要去找叶景川玩耍-----虽然京城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们多得很,可是叶景川毕竟是去过边关,杀过鞑靼人的人,这一点就又不一样了,少年们年少的时候总有些壮志凌云的豪气,格外喜欢同英雄们凑在一起。
叶景川也早等着他许久了,他背着手看着沈清让略有些别扭的迈步子,冷不丁笑了一声:“没瞧出来呀,最近难道京城流行起了学鸭子走路?怎么你这副模样?”
“别提了!”沈清让没注意叶景川的语气有些不对,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都是被宋六害的!她横竖到了哪儿哪儿就有人要倒霉,我不过是倒霉罢了!”
叶景川看着碧水居附近已经凋零了的荷花跟干了的荷叶,状似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也不尽然吧?我瞧着宋六就挺好的,你要不是哪儿把她得罪狠了,她干嘛告你的状?”
听见有人帮她说话,还是一直以来关系尚称得上不错的叶景川,沈清让不由更加不忿:“你知道什么?”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叫叶景川也厌恶上她,想到沈晓海的横眉冷目就忽然又住了话头:“算了,跟你说了也没意思,反正这个丫头惹我讨厌。”
叶景川不耐烦跟他再说下去,瞧着他也不像是会说出什么来的样子,伸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去去去,懒得跟你说。大男人吞吞吐吐的什么样子!”
他这一脚下了死力,本来他就力气大,这么用力一踹更是不得了,沈清让登时杀猪似的鬼叫了一声,身子往前扑摔了个四仰八叉。
等丫头们七手八脚的上来扶他的时候,他已经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只是满腹愤怒的回头瞧了叶景川一眼,他又半日没敢说出一句骂人的话来。
叶景川本来就跟这京城里的其他贵族子弟不一样,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的,之后更是在边关呆了几年,连人也杀过,平常跟他们相处,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
就算去告了状,他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被骂几句,自己却又要倒霉挨父亲的骂,沈清让忍了忍,到底忍住了。
镇南王妃回去路上死活拉着叶景川上了马车,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有些生气:“看打了人还这副模样,也亏得你父亲不在,不然你看他捶不捶你!”
“父亲再怎么也不为这个捶我。”叶景川来了精神,笑的颇有些得意:“他年轻时闯的祸可比我不知多多少,何况那个叶景川本来就该打,我只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镇南王妃气的直摇头,偏又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他一指头:“你呀你,说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宋六小姐出头?你当我不知道呢?”
叶景川见母亲生气,也不再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上前挽了她的胳膊跟她撒娇:“母亲,就算是为宋六小姐出头那又怎么了?沈清让那个家伙做的本来就不对,难道还不许别人打抱不平不成?再说母亲的这桩心事,也是靠宋六小姐才得以解决的啊。”
说起这件事,镇南王妃又忍不住有些心软,昨日因沈清让伤势还未好全,她特意上门去宋家探望,倒是在宋老太太那儿得了个信儿。
若是这消息果然确实,那可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她当然不介意叶景川替宋六小姐出这个头。
毕竟这账谁都会算,她的儿子弟弟都指着这个消息呢,若是这个消息属实,不仅儿子洗脱嫌疑,弟弟能脱罪,从前一直虎视眈眈跟弟弟结下了仇怨的兴福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这样大的情分......
想起来她不由又有些怅惘,这么多天来她吃不下睡不好,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套话,甚至想过要利用宋楚宜来探些消息,可是她怎么就是没有想到,推诚置腹的去跟人家宋老太太或者是宋楚宜问一问呢?
当时苏家到了那种境地,宋老太太尚且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收留陈锦心,这难道不是因为看在陈锦心的父亲陈良清的份上吗?
人家心里坦坦荡荡,他们反而枉做小人了......
“你这样说也有些道理。”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你能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也不枉费母亲素日对你的教导。只是要帮忙也得知道分寸。这种替人出头的事母亲自然是不会多责怪你,可是若是涉及到旁的,你心里也得有个数,不要莽撞胡来。”
叶景川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他神色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
镇南王妃因此也就把他当作大人,实实在在的告诫他:“你公主嫂嫂从宫里听见的消息,太后娘娘此前就一直对宋贵妃不满,听说连对着宋贵妃所出的十一公主也是横眉冷目的,为了这事儿甚至去跟圣上吵闹......只是圣上本来就厌恶成国公府颇深,如今他的女儿又跟这样的事牵扯上关系,真可以说是顶风作案,圣上对她的容忍早已经到了极限,因此竟是不顾太后意思,将王瑾思处死了。”
所以荣贤太后心里只怕已经是恨宋家入骨了,当初她为了王瑾思的去处还煞费心机,现如今王瑾思死在宋家手里,可以想见她的怒火有多严重。
“宋贵妃特意向太后娘娘提出要几个女孩们进宫陪太后说话,这里面的意思,咱们也别胡乱去猜测,只是这事儿你却真是管不了。”镇南王妃叹了一口气:“连你公主嫂嫂太后尚且冷淡得很,若是她真要对宋家的姑娘怎么样,咱们再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去啊。”
一百六十四·雷霆
等大夫人一走,紫云立即就将门给掩上,脸色惨白的看着宋楚宜:“姑娘,这事儿千万不能答应!”
大夫人这分明就是摆明了要宋楚宜去送死,而且真是有些自私的过分了,要宋楚宜去送死的同时,竟然还指望着宋楚宜能帮着她平息崔家跟宋老太太等人的怒火。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当初五夫人在府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大夫人受了多少气?若不是宋楚宜,只怕她现在还时长要被五夫人气的三不五时就要叫太医开养气丹呢,现在却这样对宋楚宜,真是叫人寒心。
宋楚宜喜欢这几个聪明的丫头,她们跟红玉不一样,心肠软的同时却知道带眼识人,也知道用心去看是非黑白。她也不需再担心她们会跟红玉一样,几句软话就被别人哄骗了去。
她欣然看了一眼紫云,欣喜于她居然能看出大夫人的目的,也欣慰她替自己着想,勇敢的说出劝说的话。
青桃也一脸忧虑,见宋楚宜并没有什么反应,看了一眼紫云就有些犹豫:“姑娘,要不还是往郡主府那边去报个信......”
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真的进了宫,那恐怕连命都丢了。
之前崔夫人也跟自己提过进宫的事,只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却并不像是紧张或者是怨忿,照理来说如果崔夫人知道是荣贤太后叫自己进宫,只怕会急的跳起来......
恐怕之前舅母所说的进宫,要见的是另有其人,至少不是对自己会造成伤害的人。
宋楚宜沉思一会儿,就摆手:“再等等。”
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她心知肚明,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投向太子就绝不可能三心二意,更不可能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做这种两面三刀不讨好的事,她根本不担心。
大夫人自以为说通了自己就能躲避宋老太太的怒火,这也有些太幼稚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此时已经不再是个只能困在深闺里的,什么也做不了的无知小女孩,太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又太高估了她自己。
之前宋老太太或许还想着给这个已经当了宋家这么多年的宗妇留一点脸面,也给宋珏他们几分脸面,可是大夫人居然亲自到她房里来说这些事.......
这真是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宁德院安静得有些吓人,紫薇脚步轻的像只猫儿似地掩上房门出来,见到院里的大少奶奶就赶忙摆手。
黎清姿神色焦急的按捺住了张口呼叫的意图,等紫薇拉着她出了天井,才焦急的道:“母亲进去都足足有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也无?老太太她......真的生这样大的气?”
紫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朝黎清姿神色凝重的叮嘱道:“老太太晓得您来,让您回去好好养着,没事还是不要出来了,小心惊扰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黎清姿面上就是一白,有些无措的追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母亲她向来同老太太关系好,怎么会闹成这样?”
而且竟然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了,宋老太太以往分明是很喜欢自己的.......尤其是怀孕之后就更是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体贴备至,何曾这么把她拒之门外过?
紫薇忙摆手:“说起来这事儿可就长了,您现下怀着身孕呢,听了这些也没好处。您还是听老太太的,回房去吧。这事儿您管不着也插不上手呀.......大少爷也快回来了.......”
黎清姿眼里噙着泪,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办法,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你嫁过来这么多年,我不曾亏待过你。”宋老太太冷不丁的开口,吓得宋大夫人一个激灵,她神色冷淡的看也没看大夫人,伸手接过了玉书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你当我宋家宗妇这么多年,我更是从不在人前下你的面子。”
宋大夫人心里越发忐忑,似乎已经预感到宋老太太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是你却着实是让我失望透顶。”宋老太太果真说出叫她神魂俱丧的话,并且接下来更是字字诛心:“合着全家上下除了你,就没人在意娘娘的死活了?她父亲不在乎,祖父不在乎,我这个老婆子不在乎,她弟弟也不在乎,只有你这个慈善仁和的母亲,才会为她打算。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宋大夫人拽紧了自己的帕子嗫嚅着嘴唇,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真是丧良心,你问问自己亏心不亏心。”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自她八岁进宫,上上下下打点的银两流水似得花出去,你尤嫌不足,我说过一句你的不是?来打饥荒的太监拿的都是公中的公帐,府里有人表示过不满?若是这样还算对你们不好,对娘娘不好,那你来教教我,怎么做才是对你们好。”
大夫人头垂的差点要低到尘埃里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母亲,媳妇错了......”
“伯府日后是留给你们的,我知道。”宋老太太的语气仍旧没有起伏,如同在说今日天气很好的话,可是却冷淡疏离得叫人忍不住害怕:“可是现在既然还不是,你就先别想着越俎代庖!嫡长女代表的是一家的家风,你就是这么给黎家的姑娘们做榜样?亲家公亲家母就是这么教导的你?!阿英,你自己好好摸着良心想想,以往你弟媳待你怎样?你也摸着良心想想,在你把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推出去的时候,地底下的崔氏会不会夜夜在你床头泣血!”
大夫人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里更是因为老太太这一番话惊得心都凉了半截。
老太太今年果然直接质疑起了他们黎家的家风-----当初黎家再落魄,她为了拉扯娘家一定要替儿子娶内侄女的时候,也从未为难过她的婆婆,因为这件事已经开始质疑起了她的人品......
一百六十五·反击
她还记得出嫁前夕,她跟母亲躺在一张床上,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害怕。
他们黎家早已经没落,过的甚至比一些乡绅还有不如,一朝嫁入长宁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这在众姐妹看来无异于麻雀变成了凤凰,一时四周恭维之声不断。
母亲拉着她的手细细的叮嘱她:“你是我们黎家的嫡长女,代表着我们黎家的门风跟脸面。我们没有丰厚的嫁妆跟强盛的母子,可是却有清清白白的家底跟干干净净的良心。你嫁过去之后,要孝顺公婆,友爱妯娌.......长宁伯府既然不顾门第向咱们家求娶了你,就不会亏待你,只要你以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一定也会以真心回报你的。”
当时明月正好、彩云环绕,她满心沉浸在欢喜里,暗暗在心里发下誓言一定不能玷辱了黎家的门风,要好好的当宋家的宗妇。
可是事过境迁,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年来京城里的繁华富贵叫她迷了眼,还是女儿高处不胜寒让她胆战心惊,这些以往时时刻刻放在心里的教导,竟早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宋大夫人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内衫贴在背上,湿答答的难受。
宋老太太不再看她,冷笑了一声让她出去:“这些话你仔细想想,想得通是好事,想不通......”
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宋大夫人却忽然觉得压力倍增,双腿颤的厉害。
“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还用她的弟弟威胁她,你真是长了本事。”宋老太太最后看了她一眼:“这次的事我已经去信原原本本的同你父母说了,是非对错我说的你不服,他们说的你总该听的进去一两句。”
大夫人艰难的在玉书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再也没有去宋楚宜房里时的主宰心态,她晓得宋老太太的意思,婆媳这么多年,她自问了解宋老太太。
咬了咬嘴唇,她气势全无的看着坐在上首的宋老太太,声音细若蚊蝇:“这次的事是媳妇的错.......让小六受了委屈......”
宋老太太挥了挥手:“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有几分真几分假咱们都清楚,小六也不是个糊涂孩子,更是耳清目明。我不指望你能待她们如己出,只希望你能做好宋家宗妇的本分。小六的事情有我,日后贵妃娘娘的事情你却也不必再过多操心了,这次进宫我会同她说清楚。”
宋大夫人苦笑一声,道了声是,忍着膝盖上的酸疼出了院子。
只是当她回到正院瞧见丈夫之时,她已经惊魂不定的心仍是冷不丁的又颤了一下-----宋仁脸色难看的立在房里,也不晓得已经站了多久。
“老爷......”她强打起笑脸,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就见宋大老爷已经猛地回头看了过来,眼里的震惊跟不耐烦一下子就将她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宋仁负着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的冷笑了一声。
若说宋老太太还只是叫她害怕,丈夫这样却叫她既是害怕又是绝望,宋大夫人只觉得多年未曾体会到的那种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惊慌失措全数都涌上了心头,担忧得差点哭出来。
“刚刚小六儿派了丫头过来寻你,你不在。”宋大老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似是并未含什么感情却又似已经厌恶已极:“她想让丫头告诉你,你叫她去太后跟前认错的事她答应了,只希望你别为难琰哥儿。”
宋大夫人震惊的回头去看金嬷嬷跟邹妈妈,见她们两个都瑟缩着脖子躲在一边,顿时心已经灰了一片------这些事她不想让丈夫知道的,可是宋楚宜的丫头来的太不是时候,偏偏就撞见了大老爷!
宋大老爷觉得嗓子忽然堵得有些疼,控制不住的想要咳嗽似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我竟不知道,我们宋家的孩子的命竟然如此不值钱,琰哥儿的生死居然要用小六儿的性命来换......阿英,你真是让我觉得太可怕了。”
“不不!”宋大夫人急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上前几步拽了大老爷的手:“老爷,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解释,可是这一切到底该从何说起?说她是为了给自己女儿解围?说她确实是想推宋楚宜去死,还真的用了宋琰来威胁宋楚宜?
她知道丈夫是怎样的人,这些话她怎么敢说出口?!
宋大老爷猛地拂开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你拿这样的话来哄骗一个才九岁的女孩子,你到底亏心不亏心?!你对得起我二弟?!你对的起我们宋家?!阿英,我跟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你竟是这样的人......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二弟,怎么有脸去祭拜死去的弟妹?!”
绿衣推开门露出个脑袋,见宋楚宜朝她看过来,就吐了吐舌头,兴高采烈的进来:“姑娘姑娘,大房那边真的打起来了!”
她脸上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来不及收,手舞足蹈的连比带划:“大老爷可生气了,气的脸都涨红了......后来人都被赶出来了,我只能听见大夫人的哭声........”
紫云跟青桃对视一眼,皆不由得笑了。
宋楚宜果然说得对,对付大夫人这样的人,来强的根本没用,只能让周围的人都厌了她,都鄙视她,才能叫她看得清楚自己的身份跟错在哪里。
“活该!”青桃一边替宋楚宜收拾好崔夫人给的匣子,一面回头啐了一口:“大夫人这回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把人当靶子使还指望这靶子替她消灾!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真当咱们姑娘好拿捏。”
宋楚宜笑了笑并没说话,仍旧看她的游记。
人都是自私的,宋大夫人想让自己的女儿过的舒服些而想推别人去替死,她能理解。可是这别人换成了她自己时,她却不得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大夫人这样的人,软磨硬泡都没有用,只有让她知道这件事做的丢了宋黎两家脸面、丢了公婆信任、丈夫欢心时,她才会牢牢记住不可行。
一百六十六·来客
宋大夫人已经接连三日没见着宋大老爷了,不管什么时候叫人去请,都说大老爷还没回来,或者就是去了姨娘房里。
她还从未这样跟丈夫冷战过,只觉得分分秒秒都是难忍的煎熬,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整圈。
金嬷嬷无声的摸进来,脸上带着懊丧神色,一接触到大夫人的眼睛,就垂着头叹了声气:“老爷在旁的地方歇下了......”
又是这样!宋大夫人重重的从胸中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天旋地转,半日才回过神来。
她不过就是做错了一件事而已,宋家就这样惩罚她!
眼看着离进宫的日子越发的近了,她心里既是紧张又是着急,更加因为不知道老太太跟老太爷的打算而忐忑不安,忍不住腾身站了起来,扶着把手站稳了身子,淡淡的道:“去六小姐那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大老爷跟宋家二老之所以对她生这样大的气,说到底还是因为宋楚宜。想到这里,她眼神暗了暗,只觉得心中既是酸又是涩,整了整衣裳就带头往外走。
金铃跟金环对视一眼忙收拾了东西跟上,只是心里都惴惴的。从前她们还从未把除了大房以外的其他姑娘们放在眼里过,觉得说破了天到时候也是要分出去的,可是现在局势怎么样她们都看得见,心里不由就有了几分别的想头。
只是宋大夫人到了宁德院的小抱厦却又扑了个空,绿衣正守在廊下做针线,见了她忙站起来:“大夫人,我们小姐不在家,才刚往老太太那里去了。”
宋大夫人不敢去宁德院碰这个钉子,宋老太太格外交代过,叫她这阵子都在自己房里好好的闭门思过。
顿了顿,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反身往外走,只是一出门迎头就撞见了金嬷嬷,见金嬷嬷行色匆匆面带焦急,她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忙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金嬷嬷一脚站住了,半刻不敢耽误就把事情连珠炮似地禀报了出来:“门房上来人报说,外头锦衣卫指挥使陈大人来了......”
陈襄?!
大夫人本能的就想起苏家倒霉的那一日来,带着几分不确定跟惶惑问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说是找咱们家老太太有几件事要问。”金嬷嬷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想必是听见了陈襄的名头有些害怕:“现在人还在外边等着呢。”
大夫人定了定神,立即吩咐金嬷嬷:“去找大老爷,告诉他外头陈大人来了。今晚咱们老太爷值夜呢......”
碰上这样大的事,丈夫总不能对自己的人还置之不理吧?
大夫人想了想,就自己带着金铃跟金环往宁德院去-----陈襄既然深夜上门,且只是求见宋老太太,就说明并非为了公干。既然不是为了公干,也不过就是个特殊些的客人罢了,没什么值得好慌张的,她趁着这个时候去通知老太太才是正经。
宋老太太正拉着宋楚宜说话儿,才说了宋大夫人的事就听见说大夫人来了,不由就冷哼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
“问问她什么事。”宋老太太指了玉书出去:“若还是问要不要换纱窗跟帐子,就告诉她不用了,叫她自己回去歇着吧。”
宋楚宜拉了拉宋老太太的衣襟,宋老太太就咳嗽了一声,余下难听的话就没再说出来。
“你也是!”她回身数落起宋楚宜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顾着她的脸面做什么?!她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哄骗你这个九岁的小孩儿去送死,还蝎蝎螫螫的,小人做派就该好好整治整治,她才会记住教训。”
堂堂的伯府宗妇,若是总是以这样的做派行事,日后不知道有多少错要犯,不知道有多少笑话要闹。宋老太太觉得要治宋大夫人自私的毛病,就得下下猛药。
“我晓得祖母心疼我。”宋楚宜亲自替宋老太太剥了葡萄,拿玉签子挑了送过去:“只是大伯母毕竟是我的长辈,您要是当着我的面呵斥她,她会觉得丢了面子,旁人也以为您是偏心我才这样做。到时候两厢生了误会,更是不美。”
宋老太太,或者说是宋家如今并没有换掉宗妇的打算,只是想叫宋大夫人知错。适当的冷遇跟教训很有必要,可是一旦超过了一条合适线,很容易就会叫大夫人或者是贵妃觉得她们是在偏心自己,到时候目的达不到反而惹得一身骚,这样很不合适。
她之所以叫绿衣特意过去闹破这件事,就是想让大夫人知道她以后再做这样的事,很可能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现在看来,她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就该见好就收,否则日后祸患多多,不值当。
宋老太太就领会了宋楚宜的意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小宜,这件事着实是她做的太欠考虑,贵妃也太自私。”她摸了摸宋楚宜的头,目光有些悠远:“贵妃娘娘从前并不这样,或许是入宫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的叫她对家人都失去了信心跟信任。这件事过后,我该跟她好好谈谈,她一个人闷在深宫里,不知道咱们外边的打算,因此只顾着自己的臆想行事,并不是办法。”
就是要好好的谈,否则两边都对对方的打算不清楚,从而生了怨忿,才真是最大的祸患。
宋楚宜点了点头,这才冲着玉书挥了挥手。
玉书也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冲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出门去了。
大夫人在外面等的正一口气有些上不来,见了玉书出来先就忍不住轻松许多,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了笑脸:“老太太可得空?”
“六小姐正陪着吃葡萄呢,可巧要去请您,您就来了。”玉书话说的叫宋大夫人舒心,又亲自打帘子迎宋大夫人进门:“您小心些,这外头刚洒过水,当心摔着。”
宋大夫人进了屋,就见宋老太太并宋楚宜都朝自己望过来,禁不住拽紧了帕子,半刻后才轻声道:“老太太,外头门房上来人报说,陈指挥使来求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