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覆灭
宋程濡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瞧着张阁老跟陈阁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心里却在为兴福的表现诧异。
兴福果然似是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面对着如此鸡飞狗跳的情形也能力持镇定,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一副罪人姿态。听安公公跟冯公公透露,兴福今天一大早就进宫了,在御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声说自己冤枉-----只是兴福如今恐怕也是不如从前了,换做从前他大权在握又圣心尚在的时候,安公公跟冯公公哪里敢透露他在御前的窘态?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场上情势就有了变化,岑必梁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冲建章帝磕了三个头,义正言辞的斥责起兴福:“身为我大周的臣子,却勾结鞑靼暴兵,互有金钱往来,逢年过节甚至还互相都有礼品相送,相处往来如同亲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仅如此,他还纵容紫荆关监察御史史同舟向鞑靼人散发通州城防分布图,甚至还特意标注出其中豪宅巨富之家方位......这样里应外合之下,我们的将士们怎么能好好守住城门?!圣上英明,请查明此事,还通州丧生的民众一个公道!给紫荆关阵亡将士、通州粮仓镇守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他说到激动之处,根本控制不住心中激荡,口水横飞,到最后眼泪鼻涕都流出来。
陈阁老也就紧跟着跪了下来,瞧着上首坐着的神色不明的建章帝也稳稳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连头上冠带也取了下来放在一边:“通州一事震惊朝野,极大的损伤了我朝威信跟国威,也叫大周的将士们寒心!兴福狼子野心,为了一己之私竟通敌卖国,此举天理不容!”
陈阁老会这么激动大家都清楚原因-----要不是后来叶景川去了,陈家别庄估计就要全军覆没,连他的嫡孙嫡孙女都保不住性命。
建章帝终于有了动作,他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桌上,不顾地上跪着的乌压压一片,转头去看常首辅:“首辅如何看?”
常首辅瞧了一眼余光撇过来与他撞了个正着的兴福,紧跟着也就跪了下来:“此事既然有了人证也有了物证,微臣认为就值得一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兴总管若是遭人污蔑,这次借着详查的机会也可洗清嫌疑啊。”
兴福的目光瞬间就变得狠厉起来-----常首辅这个老狐狸!
“什么人证物证俱全?”建章帝就有些疑惑,将手里岑必梁呈上去的史同舟的供词轻飘飘的扔了下去:“你们上呈证据之前,就没瞧瞧里头写的是什么?”
宋程濡放在身侧的手就不自觉的紧了紧,就知道兴福不可能毫无准备的束手就擒,原来果真是有猫腻。
他身旁的杜阁老不动声色的往他身边挪了挪,也是一副三不知的样子。
岑必梁跪得最靠前,闻言就一把拽住证词-----只是这一看,他就忍不住面色煞白的惊呼了一声,这分明就不是原先的那份供词!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建章帝又带着讥诮似地笑了一声:“至于人证......才刚安邑对朕说......”
连史同舟也出了问题,可是分明是进宫之后他才把人交出去的......岑必梁猛然瞪大眼睛,随即就耷拉着肩膀有些无奈-----他怎么忘记了,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有多少是兴福的徒子徒孙?难怪他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原来早在宫里就做好了准备!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果然,建章帝咳嗽了一声:“史同舟说,他是被叶家拿家人威胁了,才会做伪证的,只是他后来良心发现了,因此就把供词给改了。”
“他撒谎!”岑必梁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的厉害,气的青筋直跳:“他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建章帝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究竟如何。
常首辅却也僵直的跪在了地上,仍旧是那副慷慨激昂半步不肯退让的样子:“史同舟的证词左右反复,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请圣上下令严查此事。”
兴福以头触地将头磕的砰砰响,声音也带着哭腔,一副被人围攻的无奈模样:“圣上明察,一早听见了消息我就进宫同您交代了,实在是没有功夫也没有能耐分身出去做这样的事啊!”
陈阁老冷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冷笑:“这可未必,谁不知道兴总管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平素底下的少监火者无数......”
无端的猜测说出来反而会惹建章帝恼火,常首辅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陈阁老的话,衡量再三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从袖子里拽出一叠子信来,双手捧过头顶:“圣上!老臣这里还有证据!请圣上一观!”
宋程濡垂着的头略微动了一动,嘴角勾勒出一抹放心的笑来。他总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以最贵的代价送了出去,且获取了最大的利益还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了。
建章帝朝他手上一看,冯公公就乖觉的下来将那叠信纸取了,亲自奉到御前。
常首辅不动如山,面对岑必梁跟陈阁老的疑惑神色也视若无睹,目光直视前方。
建章帝只看了一张,殿内气氛就陡然冷了下来,等他看完了所有的信,殿内已然如同一座冰窖一般,叫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你对朕哭了一早上,说有人因为私仇要冤枉你。”建章帝神情平静的将最后一张信纸阖上,似笑非笑:“这就是你对朕说的冤枉?”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将那叠信纸扬手一扔,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
兴福只瞥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瞪大眼睛惊恐得终于瑟瑟发抖-----这信封上有他专用的火漆跟印戳,信上的笔迹更是他本人的,他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
可是这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到常首辅的手里?!
一百八十三·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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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首辅目不斜视的瞧着正前方,仍旧是一副油盐不进正直不阿的样子。
张阁老却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冷汗淋漓的瘫在了地上-----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原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都以为消失了的密信居然会在这个关头出现,居然还直接送到了御前,让他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这会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换成了兴福,说到底,权力再大,他也是一个凡人,凡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拥有了之后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难过万倍。
他膝行着跪在建章帝下首死命的磕头,不一会儿就把头都磕的通红通红,额头上还渗出些血迹来。
可是众人都知道他这回就算是直接把自己碰死在这大殿里,也丝毫没用。通敌卖国,建章帝平生最恨之事,兴福全部都做了,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发出来,建章帝要是饶了他,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众人尽管通敌卖国?
“把他拉下去,交给三法司会审。”建章帝冷笑了一声,虽仍旧瞧不出面色有什么大波动,但众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怒气:“好好的给朕审,审的严些。把这些拿着我大周朝的俸禄军饷,却做着通敌卖国之事的叛徒都给朕揪出来,五马分尸!”
岑必梁一颗眼泪还挂在眼角,万万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他还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兴福没事,他们兵部反而要背黑锅,却没料到常首辅居然还留有这么一手。
兴福还想上前抱建章帝的腿,却被建章帝一脚踹下了台阶。
“朕恨不能将你大卸八块凌迟处死!”建章帝猛然暴怒,指着兴福疾言厉色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头看着内阁的几个阁老:“通州之事有了结果,功过你们内阁拟个章程递上来。袁虹虽然是受了陷害,可他自己确实也治下不严,将他调离紫荆关。紫荆关叫谁去守,你们也都一并给朕推举几个人上来。”
岑必梁还要再说陈襄的事,却被早有预料的常首辅扯了一把,不由怔在了原地。
这么一怔的功夫,建章帝已经转入后头去了。他朝常首辅看过去,就见常首辅等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越是在官场混的好的、有资历了的老狐狸,就越是不会把喜怒得失摆在脸上。因为官场瞬息浮沉,谁都不知道眼前摔在了谷底的人他日还会不会从头爬起来身居高位,因此都讲究一个客气。
常首辅尤其擅于此道,哪怕是对着已经必死无疑的兴福,他也仍旧并不显出什么骄矜之色来,反而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岑必梁的肩膀。
事情到此刻可以说已经基本尘埃落定,可是岑必梁却揣着满腹的疑惑,他疾行了几步赶上常首辅,声音压得低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您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常首辅左右看了一眼,卷着手似乎咳嗽了一声,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提。
这件事说起来,牵扯进的人就更多了,比如说这些最后起了作用置兴福于死地的密信,就是看似从头到尾都跟这事儿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宋程濡给他的。
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料到现如今却有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的比他还胜一筹,不由深深的回头瞧了宋程濡一眼。
宋程濡却也正好也朝他看了过去,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仍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岑必梁自然是不肯被蒙在鼓里,出了宫门就叫轿夫跟上常首辅,陈阁老也是满腔的疑惑摸不着头脑,有心跟上去,人家却是亲家,有些事哪怕能对对方说,也不会对自己说,也就悻悻的作罢。
宋程濡出了宫门就瞧见陈襄远远的领着一对锦衣卫匆匆疾行,他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才跟杜阁老拱手告辞。
杜阁老是内阁之中最后入阁的,论资历年纪都是最轻,为人处事和软的像是一团浆糊,深懂和稀泥的道理,因此同内阁众人的关系都不错。此刻他咳嗽了几声,借着寒暄道别的机会,就轻轻的拍了拍宋程濡的肩膀:“任之兄步步为营精打细算,实在非愚所能及啊!”
宋程濡便知道他是在指自己由户部尚书调任到了吏部,且闪电入阁的事,当下心中一动,再仔细回想一番今日同常首辅交接之时周围景况,眼里就闪过一丝诧异。
杜阁老紧跟着就松开了放在他肩上的手,笑着又瞧着才刚陈襄领着人远去的方向:“这回可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只是不管多少人倒霉,任之兄你站的这么稳,现在看来是决计不会被波及了。”
在宫门处说这些话......
宋程濡对内阁的人的履历知道的算是清楚,想到杜阁老以往曾在国子监任教谕、后升任了国子监司业,并奉命给恭王任讲师。
建章帝子女并不算多,皇后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分别是太子、恭王跟荣成公主,贤妃生端王、良妃生肃王跟鲁王,其他嫔妃都只生了公主。
建章帝受够了被兄弟辖制的苦,因此早早的就把皇子们封王分到了外地,只在逢年过节之时准许他们奉召入京。
杜阁老自从恭王去封地洪都之后,就一路高升进了礼部,然后熬资历熬到如今进了内阁。
恭王跟太子乃是同胞兄弟,按理来说因同属于太子一党,杜阁老便也可算半个自己人,可是事实偏偏不是这样,恭王自小就跟太子关系不好......
宋程濡想着他这番话里的深意,再想自己今日跟常首辅交换密信之时恐怕被杜阁老瞧了个正着,心里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才刚从端王的砧板上滑下来,可别转眼就又要成为恭王跟太子之间的牺牲品......
“方平你这风大浪急的情况下还能稳住船才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宋程濡稳住了心内汹涌,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意:“明年恩科主考十有**是你来当主考,你这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一百八十四·波及
兵部跟锦衣卫的冲突风波还未平息,转眼间曾经权倾一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兴福就落了个抄家的下场,真是让街头巷尾多了无数谈资。
可是本来门庭若市的几位内阁阁老家却忽然门可罗雀起来-----这个时候登门,任谁都会觉得是因为身上有嫌疑才会上门去求情卖好,现如今风声鹤唳,正是锦衣卫四处上门抄家的时候,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何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她又不敢冒着触怒丈夫的风险去打探消息,只好窝在家里着急上火。
恰好田原家的拿了对牌来领给丫头们做秋衣的银子,她不由想起沈晓海近日频频叫田原出门的事情来,拘了田原家的在屋里,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怎的今年做秋衣,开口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往年就算是做冬衣,也没要过这么多银两。”
论起来,她瞧着田原家的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只因年少的时候,这个田原家的就是沈晓海身边的大丫头,明明是收了房的。何氏嫁过来了之后把人放了出去做管事的妈妈,谁知沈晓海仍旧不顾名声三番两次的赏她些布匹首饰,跟她有些首尾。田原家的也就渐渐的尾巴翘在了天上,平日里凡事都使唤不动,且她还深谙沈晓海的脾气秉性,只要何氏一有什么动作,她就扑到沈晓海那里喊冤,何氏又是惧怕丈夫的性子,因此竟然这么多年都拿她没有办法。
此刻见问,田原家的也不甚俱,风韵犹存的脸上漾起笑意,伸出环翠叮当的手捂了红艳艳的嘴咯咯笑了一声:“夫人想是忘了,今年大小姐出阁呢,她屋子里的大小丫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一十几个,哪个都得做几套新衣裳......这可是姑娘的脸面,省不得的。”
何氏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日才不自在的低头咳嗽了一声:“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你给我列张单子过来,瞧准了再领。”
田原家的抿唇笑了笑,脆生生的应了声是,爬起来就要往外走,却又被何氏叫住了。
“这几日田原老往外面跑,可有......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之前不是往舅太爷家里去一趟,舅老爷那边有带什么话回来?”
田原家的瞪大眼睛现出些惊诧神色来,茫然的摇了摇头:“他这几日都不着家,回来也是往世子书房去......且男人家的事,怎么会叫我知道?夫人若是想问什么,不如去问世子?”
虽然田原家的名义上是田园的妻子,但是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是沈晓海的人,田原有了什么事向来也是跟她有商有量的......
何氏揉揉头有些烦躁,正要发作就见春梅脸色煞白的进门来了,本来就是敏感的时候,春梅这副样子叫何氏忍不住心中就是一突,指着她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夫人!舅太爷家今日被锦衣卫围了!”春梅极力维持着镇定,只是嘴皮子却忍不住抖的厉害:“舅夫人叫人领了表姑娘表少爷过来.......现如今正在西边角门上......表少爷并几位表姑娘都哭的厉害......”
这下连田原家的也忍不住惊得跟见了鬼似地,磕磕巴巴的道:“这......舅老爷家好端端的......”
“你下去吧!”何氏立时站了起来,又吩咐春梅:“快跟我去书房。”
这件事竟然波及的真的这么广,连沈晓海的外家都被牵连了......她心里乱纷纷的拿不定个主意,埋头到了前院书房,慌慌张张的告诉了沈晓海这个消息。
沈晓海显然也是没想到连自己母亲的娘家也会被牵扯进去,一事竟也没了在何氏面前耍威风的气势,惊声问了一句:“什么?!”就扶着椅子摔在了位子上。
当年情势正好的时候,他做走私生意也多有跟舅太爷合伙的,毕竟那是母亲的娘家,虽然只是外戚可是却银钱甚多......
现在舅太爷家都被抄了,那下一个......
他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握着拳头有些惶惶然-----英国公府当年成国公府的事就沾了一身的腥,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站不起来,现如今又跟兴福再扯上关系,那真是再也别想站起来了。
“快把田原叫来!”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只觉得什么事都棘手,而且这些事到临头之际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有一个能顶得住的靠山。
他又看了看傻站着不知所措的何氏,不耐烦的喝道:“你守着我做什么?!京城跟兴福有关系的何止十数家,难道全部都会被抄家灭族不成?!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快些把孩子们都领进来......”
何氏惊慌失措的忙不迭应是,恰好就见沈清让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
“父亲母亲!”他气喘吁吁的站也没站稳,就问道:“怎么说表哥表妹来了?”
沈晓海正是烦心的时候,听见他叫嚷只觉得烦:“你小孩子家的,管好你自己的事就罢了,旁的事情少管!去把你大哥给叫来!”
碰上大事,还是年纪大的长子更能说上几句,且他已经成年,也好出去走动。
沈清让一听就察觉到父亲情绪不对,也不敢再分辩,应了是飞快的跑出门去了,何氏拉也没能拉住他,只好叹了一声领着春梅往西角门去。
只是她心里仍旧发慌的厉害,悄悄叮嘱春梅:“待会儿你去田原那里探探风声,看看世子叫他跟大少爷都干什么去。”
沈晓海做什么事都不跟她说明白,她真是怕的慌。
春梅应了,就见春英也急急忙忙的小跑了过来:“夫人,老太太那边听见了风声,差了人过来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何氏心里有些气,好似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活该担惊受怕似地,赌气似地哼了一声:“就告诉她,舅太爷家被锦衣卫围了,舅夫人差了孙子孙女们过来避祸来了!”
一百八十五·风声
宋程濡换了家常衣裳出来,就听见宋老太太正同宋楚宜说着话:“既是决定了,那就宜早不宜迟,等京城这边的事了结了,就送阿琰过去。”
是在说宋琰去蜀中的事,虽然早料到宋楚宜最终会答应,却没料到她的决定能下的这么的早。宋程濡转出碧纱厨就瞧见宋楚宜眼底下淡淡的一层乌青,扬声唤了她一声。
“祖父今日休沐?”宋楚宜忙站了起来请安,又有些疑惑:“最近内阁应该忙的天昏地暗才是,怎的首辅大人舍得放您回家来?”
兴福的事情虽然完了,可是他底下牵扯的一大片人却叫这件事注定没能简单的解决。光是兴福兴安的同党名册就厚厚的堆了一桌子,锦衣卫这些天以来在京城围了不少勋贵,抓了不少人,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而内阁因为要处理兴福那堆烂摊子,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通州知州跟守卫粮仓的那批人自然是该奖赏的,但是叶景川那批人到底该罚还是该赏却没个定论,陈阁老当然是主张赏,张阁老却差点豁出去咬掉陈阁老的耳朵,觉得叶景川毕竟是引狼入室的导火索,顶多也就算个戴罪立功......这些还都是些小事,紫荆关究竟该由何人补上位子,才真是让人头疼。
兵部给了几个名单,论起来资历倒都是够的,只是背后的水却都颇深,内阁都是老狐狸,谁瞧不出来?因此到现在也没下决定。
宋程濡想到这些事就不由失笑摇头:“不叫人休沐,怎么能扛得住他们成天的鸡飞狗跳?”他玩笑了一句,就转头去问宋老太太:“既是决定叫阿琰去蜀中了,有没有决定叫谁护送过去?”
宋老太太思索了一阵,就道:“原先就想好了的,若是真要去,秦川肯定得跟着去一趟。秦家那个半大小子也是个伶俐的,给阿琰当个书童跟在身边也好。唐家规矩多的很......说是使唤的人那边尽有,只准带个书童去......”
宋程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头去看宋楚宜:“人家既然有这个规矩,咱们又是有诚意拜师的,是该低头俯就一些。而且他们这样规定,也是怕琰哥儿有勋贵家里的纨绔气,若是真能学的出来,对琰哥儿也是好事。”
宋楚宜自然知道这都是为了宋琰的将来好,她也着实不愿意弟弟跟上一世那样被养的庸碌无为,更不愿弟弟成为跟沈清让他们那样的纨绔子弟,闻言就重重的点头。
宋程濡跟宋老太太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的笑了。
宋老太太又低声说起了旁的事来:“那天您是不知道,我真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连眼睛都不敢闭......”
那天他自己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何况是宋老太太呢,宋老太爷拍了拍宋老太太的手。
“真是惊险啊,要不是最后关头常首辅的密信,兴福能不能伏诛还是两说......”宋老太太叹了口气,只觉得深深的后怕:“幸亏小宜跟你早有打算,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只是陈襄毕竟没事,他之前就怀疑密信在咱们手里,现在密信递上去了,虽然是借着常首辅的手,可他未必不会疑到我们头上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陈襄跟兴福脱不了干系,可偏偏陈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做事向来谨慎,一点儿把柄都没留下,旁人顶多说他们走的近了些,可没实质性证据,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打虎只打了一半,等它休养过来之后,可就难办了。”宋老太太免不了忧心:“咱们还是该早做准备才好。”
宋老太爷却并没放在心上,笑着看了宋楚宜一眼,示意宋楚宜去同宋老太太说。
宋楚宜就笑着挽了宋老太太的胳膊,露出这几日来难得的俏皮的笑:“这个您可别担心,当初祖父就早料到了兴福跟陈襄未必能一网打尽,因此做了两手准备。这个密信......既然是常首辅递上去的,就算是对圣上也该要有个说辞,因此交给常首辅的时候就已经跟他说过了,这密信是常首辅从苏义他们手里拿到的,跟咱们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这东西兜兜转转其实还是在苏家人手上,说明当初苏大太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喊着冤枉就是假的。
那陈襄就算是要报仇,也该是去找苏家的人,跟他们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老太太不禁豁然开朗,不禁莞尔笑出声来:“你们这一老一小可真是促狭!”
她原本对苏家最后的一点同情心,也在苏大太太跟陈襄透露密信的事之后消失殆尽了,若是今日情形对调过来,苏家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让他们宋家去死,因此她并不觉得把事情推给苏家有什么不对。毕竟密信确实属于苏家,说它是从苏义那里拿到的也最容易叫陈襄这样多疑的人相信。
苏家那群男人的心肝都黑透了,有今天是他们的报应。
不一会儿宋大老爷带着宋珏进来,又提起今日锦衣卫的动向:“今日又围了锦乡伯府,倒是没有抄家,听说是奉诏去训斥锦乡伯的,说他行为不检,敛财无道......”
锦乡伯府是英国公府老太太的娘家,竟然也被牵连了,宋老太太蹙眉道:“怪道英国公府世子夫人来咱们家来的这么勤快,原来真的是跟兴福的事有牵扯。”
宋珏嗤笑了一声:“他们之前虽说没有彻底投向兴福,但是也顺着兴福的东风得了不少利。现在兴福要完了,当然比谁都着急。锦乡伯现在又遭了呵斥,以您跟英国公府老太太的交情,只怕她会亲自来跟您求情探口风......”
“也未必。”宋楚宜笑了笑接了他的话:“她毕竟是庄太妃的亲姐姐,可能会去求庄太妃也不一定。”
庄太妃又一直都跟荣贤太后的关系极好,以沈晓海的个性,不可能不用上这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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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重礼
沈晓海确实如同宋楚宜猜测的那般心急如焚,究其原因倒是不因为怕被吵架灭族-----锦乡伯府也只是遭了训斥而已,他们英国公府说破天了也差不多就是同等的待遇。他怕的是叫天下人都知道他直接跟兴福有联系,兴福这个人作恶多端,如今已是过街老鼠,若是被揭出来他跟兴福还曾合伙做过生意,那这些常有往来的世家勋贵们,可就未必会同之前那般对他了。
想到这里,他就又想起今日京城中的传的街知巷闻的新闻来-----听说从兴福兴安家里抄出来四十多万两白银、三万余两黄金,另有古董名画、奇珍异宝不计其数,锦衣卫整整抄了半个月,到昨天才算是把兴福家给抄完了。
兴安那个家伙不学无术偏偏又巨贪无比,被兴福安排在了尚宝司少卿的职位上就一天比一天捞的厉害,这回一查,他光是银票就堆满了整整四五个匣子......
这下子兴福跟兴安只怕是九族都得挖出来鞭尸了。
只是他翘着二郎腿坐了半日,又忽然觉得事情不一定就有想象的那么糟。至少他还有两条路能走-----兴福虽然倒了,可是陈襄并没有。陈襄以前也是从边境上下来的,身上根本也不干净,更别提他跟兴福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回负责抄兴福家的又是他,他若是抄不出什么不利于他自己的东西,那也不好逮着别人的尾巴使劲的揪吧?
他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夜深了去拜访拜访陈襄,又想起另一条路来,虽说他觉得陈襄应该会与他方便,可是事情还是做两手准备才比较令人放心。
想什么来什么,恰好何氏进来同他说孩子们的事:“都已经安排车架妥善送回锦乡伯府去了,舅太爷那边送来许多谢礼,单子我已经给母亲她收了。母亲她因为孩子们哭的厉害,到底还是受了些惊吓......我已经叫拿了名帖去请太医来瞧了。”
因为锦乡伯府虽然被围,但是却只是被呵斥,而并没被抄家,她心里的害怕恐惧还是少了一些,因此行事就并不如昨天那般慌张失措。
沈晓海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想了想就又问:“没犯老毛病吧?记得叫太医多费点心。”
沈老太太有心悸的老毛病,每回受了大的惊吓跟刺激就难免犯病,一犯病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可如今离十五也就四天了,若是沈老太太真的犯了心悸的老毛病,还怎么去宫里求庄太妃娘娘?因此他不免有些着急。
所幸的是何氏闻言就摇了摇头:“并不曾犯病,只是受了惊吓人有些没精神,太医来了给开些安神的药也就好了。”
“既是如此就好。”沈晓海点了点头,难得和颜悦色的吩咐何氏:“这几****就好好上心些,照顾好母亲。十五那****同母亲一同进宫去瞧瞧庄太妃娘娘。至于说些什么,我会同母亲说的。”
何氏难得见他如此平静好说话,有些稀奇的张了张嘴,忍不住问了出来:“世子您的意思是,让老太太去同庄太妃求个情,替咱们说说话?”
另一头得了消息的宋老太太就禁不住感叹:“小宜真好似是英国公世子肚子里的蛔虫似地,竟桩桩件件都猜的这样准。”
那当然,毕竟在梦里也跟这家人生活了几十年,恐怕他们肚子里有几根肠子都一清二楚。宋程濡笑着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问她:“怎么小宜今日这么迟了还没过来?换做往常这个时候,早该过来给你请安了。”
“早膳都是跟琰哥儿在这儿用的,只是后来三娘那边有事,将她叫走了。”宋老太太沉吟着有些疑惑:“只是三娘除非有大事,否则极少来这边的......”
这回找宋楚宜的却并不是三娘,而是陈锦心。
陈锦心披散着头发并未梳头,懒懒的倚在靠枕上被三娘搀扶起来坐着,瘦的有些过分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下去,见了宋楚宜就淡淡的露出一个笑来。
“宋六小姐。”她冲着宋楚宜笑了笑,声音也同她人一样显得细细弱弱的:“今日冒昧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她眼尾上挑,细长的眼睛亮的出奇却不含一点生气,瞧着宋楚宜的时候宋楚宜仿佛也只是一棵树一朵花,是并没生命的死物一般,冷冰冰的瞧不到多少生气。
当初她不顾一切大冬天往湖里跳的那股子决绝宋楚宜到如今还记忆犹新,此刻看着她不含生气的眸子忽然觉得有些惊心,忍住心里的怪异感觉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不上打扰,陈姐姐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时常找我说说话的。”
陈锦心就抿唇笑了笑,眼里却仍旧平静得瞧不见半点波澜。她用枯瘦如柴的手指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来,伸手递给宋楚宜:“密信的事情我听三娘说了,多谢六小姐不计较我外祖母的隐瞒,替我们解决了这要命的麻烦。我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这个小玩意儿,六小姐拿着玩罢。”
宋楚宜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陈锦心的身体虽然依然是肉眼就能瞧见的不好,可是精神却显得好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半年难得说句话的样子,她清醒了过来,神志自然是也好了,如今忽然给自己送东西,宋楚宜还真是不知该不该接。
陈锦心仿佛能看清她的心思,手往前又送了送,费力的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拿着吧,不是什么叫六小姐为难的东西,就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不接反而显得矫情了,宋楚宜伸手接过,在陈锦心的注视下打开匣子,只是这一看就忍不住失声惊呼,几乎失态的站了起来。
陈锦心的一点心意,还真是贵重的让人手都要抖上一阵才敢相信啊。
这个小匣子里,装的竟然是献之替曾孙所手抄的论语!其珍贵可想而知!
一百八十七·噩耗
陈锦心手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而且居然随意拿出来送人,宋楚宜有些吃惊的朝她看过去,恰好就瞧见她黑如点漆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仍旧如以往一般冰冰凉不带半点生气跟情绪。
“六小姐别多心。我的确是有事相求,所以才会投其所好。”她凹陷下去的脸颊上显出些病态的红来,咳嗽了一阵才垂下眼睛平铺直叙的道:“我晓得四少爷即将远赴蜀中去唐明钊大儒那里求学。唐明钊是个脾气古怪的酸腐读书人,您想必正为了送他的礼物而烦恼。送金银珠宝怕被嫌弃满身都是铜臭气,送古董字画怕被说是附庸风雅。这份王献之所手抄的论语恐怕正好对得上他的胃口。”
宋楚宜的着重点落在她的后半句话上,阖上了盖子将东西交给身后候着的绿衣,好整以暇的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的上陈姐姐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宋琰的确需要一份能让唐明钊耳目一新的礼物,这份手抄论语真是再合适不过,恐怕万金也买不来。
陈锦心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所求的未必小。
“也没什么。”见她收下了东西,陈锦心眼睛又更亮了些,语气也难得的有了些起伏:“就是想求求六小姐帮帮忙,帮我找个清静些的庄子......虽然你们既然敢收密信就一定有万全的准备,可是我却不敢完全放心......我虽不想活了,可我身边的这些人,却都有家有口,不该跟着我倒霉。”
她说这话的时候转头去看三娘,眼里原先的淡漠渐渐的就转成依恋跟柔和,配着她瘦削的过分的眉眼,给她增添了几分生气。
绿衣的眼睛渐渐的就有些红,宋楚宜忽然回想起上一世临死前的自己,窗外是开的正好的怒放的蝴蝶兰,屋里是消瘦如残红将将待死满心绝望跟哭的不能自已的绿衣.......
眼前的这一幕同当初多么相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绿衣,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外人瞧来是不是也同陈锦心一般的可怜至极,可是心里却不可避免的柔软了下来。
“陈小姐这个担心无可厚非,要求更是理所应当。若是你不愿意再在伯府住下去,大可以去同祖母说清楚的......”她清了清有些堵的喉咙,勉力平静的说完了下半句:“真的不必送我这样贵重的礼物,反而便宜了我。”
陈锦心摆摆手虚弱的笑了笑:“我之前已经同老太太提过了,老太太并不放心我单独出去。只是我这样子......谈什么以后?伯府这样养着我一辈子固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并不想三娘她们陪着我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我想去江南找座庄子,带着三娘跟他们的亲人一同过去,安安静静的住几年。”
宋老太太想必是因为密信的事情有所忧心,怕她们会被陈襄找到。
论理,呆在伯府确实比去外面要叫人安心一些,对陈锦心的安全也好一些,毕竟只要伯府在一日,她们就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是陈锦心担心的也有道理,替三娘她们也想的很长远周到-----陈锦心恐怕真的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等她死了,伯府纵然是有心,也不过是将三娘等人留在伯府继续当下人罢了,或者就发他们一些银两打发他们回老家。的确没有陈锦心为他们打算的好。
“我会去同祖母跟祖父商量。”宋楚宜点了点头,见陈锦心颧骨突出的脸上现出真切的笑意来,心中禁不住一酸:“只希望到时候陈姐姐真去了外面,也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不管其他人如何,苏老太太总是为你好的......”
宋老太太还未见过宋楚宜如此没有生气的模样,就好像去了听云轩一趟,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样,眼睛里居然也是雾茫茫的一片,往日的灵动俏皮全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了?”她探着身子一把将宋楚宜拽到了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圈之后就微微侧头去问绿衣:“怎么去了一趟陈姑娘那里,竟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宋楚宜反手握住宋老太太有些苍老却仍旧温热的手掌,才觉得自己从前世的梦魇里稍稍挣扎出了个头:“祖母......我求您一件事......”
她带着些哽咽的哭腔响起来,将宋老太太吓得惊疑不定的眉头轻蹙愣在了当场。
“您帮陈姑娘找个妥善些的去处,安顿了她们主仆吧......”她双手握住宋老太太的手,以近乎虔诚的表情泪汪汪的望着宋老太太的眼睛。
宋老太太怔了一会儿,就轻轻的将宋楚宜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温柔的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背。
虽然宋楚宜自从李氏死后就从不曾提过那个对她来说可怕至极的梦魇,可是宋老太太知道,她从未真的从那个可怕的梦里脱离出来,她每每跪在祠堂里拜崔氏的时候,眼里的那股惊惧绝望都叫人心酸。
她恐怕是从陈姑娘的身上看见了梦里的自己,因此想要成全陈姑娘的心愿。
宋老太太边拍她的背边叹气:“既是你这么说,祖母自然没有不应的。只是小宜......”她扶着宋楚宜的肩头将她往后移开了一些,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梦里的事都跟现实是相反的,你瞧,你大哥哥也还好好的,我们更是好好的......你是个好孩子,千万别......”
她还并未将整句话都说完,玉书就在外头喊了一声老太爷,随即打了帘子迎宋老太爷进了门。
宋老太爷没来得及问她们说些什么说的这样两眼通红,神情严肃又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叹气:“东宫恐怕是出了什么事,宫里的太医全部被调往东宫了......”
太子的身体一直都很差,据说自他过完四十岁生辰之后还时常咳血,常年都要靠药养着。想着这一世太子已经比上一世多活了将近大半年,宋楚宜猛地觉得有些不详。
一百八十八·艰难
宋楚宜就不由得又想起上一世太子身亡之后的事情来-----恭王跟端王闹的不可开交,在灵堂上一个赛一个的哭的撕心裂肺,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宋家跟很多勋贵都成了牺牲品,然后过不多久,赶回来奔丧的太孙殿下就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之后太子妃因悲伤过度也郁郁而终,连皇后也受了不小的打击,自此身体一落千丈不复从前。她人生的一系列悲剧,好像就是从太子去世之后开始的......额际渐渐渗出冷汗,将她的额发汗湿了黏在额头上,她将双手握成拳,指甲陷入肉里,才慢慢的恢复了冷静。
宋老太太说得对,现在的情况确实同上一世的不一样-----宋珏还好好的,宋家也安安稳稳的有惊无险的立着。
最重要的,是太孙殿下周唯昭,上一世原本都已经该入黄泉的人了,如今也还好好的活着。她为什么要怕?她可以将一切都改变的,不仅包括宋家,也包括宋琰跟她自己......
只是太子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周唯昭毕竟也才十二岁......很难说他能不能应付的过来那些叔叔们。
这样一来,原先宋家想要走的路,就显得格外艰难了。毕竟投靠一个已经当了十余年太子的人跟投靠一个才十二岁的小男孩是截然不同的。
宋程濡眼看着她脸色发白,神情也不由有些沉重,叹了口气就道:“只希望太子能平安无事,否则......光凭太孙恐怕是应付不过来啊。”
宋老太太心思也沉重的很,可太子的生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因此也就转头说起别的话来:“陈姑娘把小宜叫去,是想求她让我放她出去庄子上养着......在我们家里虽然好,可仔细想想确实不如去庄子上休养来的自在,既然她这么提了,我也就打算成全她。”
如今苏家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苏家的人若无意外,这回也得被陈襄剥去一层皮,除去陈襄还叫人有些顾虑,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宋程濡听见宋老太太这么说,想了想也点头同意:“既是如此,问问她想去哪儿,尽量按照她的心意行事吧。只是有一点,地方还是要找清静些的,咱们府里也得跟去些护卫。否则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那么轻易就安身立命?”
陈锦心终究是千金小姐,虽说经历过后宅的折磨经历,可是对这世情却是一无所知。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一个适龄女子单身过日子,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随时都能被人生吞活剥。
当然,另一层原因也是因为要对苏老太太跟陈君安夫妇负责,毕竟他们把陈锦心交给了伯府,伯府既然承诺了,就应该要护她周全。
这些宋老太太都已经考虑到了,闻言温和的点头:“是,会让咱们伯府信得过的人跟去。小丫头说想要去江南,只怕也是受了父母的影响,可是江南毕竟太远了一些,咱们也不能经常去瞧......我私心是想着,通州那边也不错,那边又多温泉,对她将养也有好处。咱们得了空也好常常去看看她。一个小姑娘,真要她出去开门立户,怎么可能?”
而且在眼皮子底下,日后若真是一不小心陈襄想起这笔回头账来,他们也能及时察觉。
“决定了就亲自去同她提提。”宋老太爷也觉得陈锦心可怜,提起她的时候语气格外温和:“她这个孩子多心敏感,免得到时候以为咱们不满了,让她又提心吊胆的,这样对她身子也不好。到时候决定要搬了,让老大媳妇去操持。”
不一会儿大夫人进来同他们商量起了宋楚蜜的事情来,宋楚宜不好再继续听,告辞出来。宋楚蜜已经十五了,眼看着就要及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只是宋大夫人跟宋三太太都拟了不少人选,也收了不少人家的名帖,却都定不下来。
这定不下来的原因倒也不因为伯府跟三太太夫妻的要求高,纯粹是因为宋楚蜜瞧不上。近些日子因为这事宋老太太隐隐的已经显露出了不悦来-----宋琳琅倒是自己选的夫婿,可是结果如何?宋老太太恐怕真是害怕极了宋家再出一个宋琳琅来。
不知道这回宋大夫人又挑中了哪个合适的人,她正这么想着,转过回廊就被人撞了个趔趄,险些带着扶着她的青桃一起滑倒。
她站稳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宋楚蜜,不由又往身后瞧了瞧,问她:“四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宋楚蜜顾不上理她,看了她一眼擦过她风风火火的往前闯。
青桃有些吃惊的转头去看了一眼,喉咙有些发紧:“老太太正在跟大夫人商量四小姐的婚事呢,她这么跑过去......”
宋楚蜜的脸色难看的有些吓人,宋楚宜立在原地想了想,叹了口气转身也往宁德院的方向小跑起来。
只是她追得还是有些慢了,宋楚蜜已经进了房们,她站在帘子外头都能听见里面的哭声喊声。
紫薇立在帘子那里有些犹豫,轻轻的朝宋楚宜使了个眼色,问她是不是要进去。
只是宋楚宜还没来得及说话,帘子就又猛地被掀了起来,随即宋楚蜜就一阵风似地撞出来,将她撞的肩上猛地一疼。
只是她还是反应得很及时,立即伸手拽住了似乎要掩面泪奔的宋楚蜜-----她要是这么一路哭喊着跑回三房,日后还不知会引出什么闲话来。
黄嬷嬷跟江嬷嬷紧跟着也已经追了出来,见宋楚宜勉强拉住了宋楚蜜心里就是一松,一左一右的扶了宋楚蜜,半哄半劝的将她给架回了房里。
事情都已经闹成了这样,宋楚宜想要避嫌恐怕也来不及了,抿了抿唇就跟着挪进了屋里。
屋里宋老太太跟大夫人都气的不轻,尤其是宋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似是很是下不来台,气的胸脯起伏的厉害。
一百八十九·自主
宋老太太瞥了安安静静立着的宋楚宜一眼,蹙了蹙眉不禁更有些不满。
同样都是孙女,宋楚宜就能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宋楚蜜却不仅不知好歹,而且还能说的出非君不嫁的话来。
当年宋琳琅虽然也闹着要自己挑夫婿,可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闹着喊着要嫁人的,那也是私下里背人悄悄提的,可没跟宋楚蜜这样似地恨不得闹的人尽皆知。
宋大夫人目光也沉沉的,她自问因为女儿的事而对府里这些姑娘们的亲事都格外的上心,挑人也都是亲自过了眼,找了人上门查了人家的,断断没有敷衍了事,可是眼前的这个侄女之前横挑鼻子竖挑眼也就罢了,此刻更是哭着喊着说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将她的一番苦心全都抛在了爪哇国,真是叫人难以下台。
“你学了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学到了哪里?”宋老太太直到将宋楚蜜看的不哭了,才冷淡的冷笑了一声:“长辈说话的时候,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更别提还口口声声说出刚才那些不知所云的话来,我记得你已经跟着那些宫里出来的姑姑学了不短时日,竟然一点东西都没学到?”
宋楚蜜抹着眼泪看上首坐着的面无表情的宋老太爷,再看看脸色略显阴沉的宋老太太,终究没敢再跟之前似地哭出声来。
她知道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又不一样,他最重视家风名声,若是她再不顾脸面一味哭喊,宋老太爷可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老太太......”她才开口喊了一声,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听说以前姑妈她也是自己挑中的姑父......祖父祖母,我也只是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一句话把宋老太太说的脸都灰了,让女儿自己挑了夫婿,由着女儿的性子来,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直都是她心中的隐痛,现在宋楚蜜拿宋琳琅来做例子,真是叫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愤怒,失声道:“给我闭嘴!”
宋楚蜜被宋老太太这么一吼,真的吓得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她的眼泪却忍不住掉的更凶了-----她又没有说错,姑姑本来就是自己挑选的丈夫啊,现在姑父在青州好歹也是个知府,姑母也有了诰命,这有什么不好的?
宋大夫人叹了口气,小心的瞧了一眼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的脸色,才转头去看着这个闹的人头疼的侄女:“你年纪小,不知道婚姻这两个字里处处都有学问......祖母跟大伯母总不会害你们,再者,纵然你不相信我们的眼光,也总该信你母亲吧?今天这人选都是你母亲选过了的......”
“我不知道这门学问,却知道两情相悦的道理......”宋楚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声音猛地拔高许多:“若是叫我与那些连面也不曾见过几次的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宋老太太扯了扯嘴角,与宋老太爷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难看的脸色。
“那你倒是先说说,谁是你口中的那个,所谓两情相悦的人?”宋老太爷握住了宋老太太的手,略显平静过头的吐出一句话。
按理来说,这个事就不该叫宋楚宜这样的小姑娘听,可是屋里众人都知道宋楚宜不同于一般的小姑娘,因此也就都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宋老太太伸手朝宋楚宜招了招,将她拉在身边坐着,脸色并没有缓和一些。
宋楚蜜咬了咬嘴唇似乎很是犹豫,迟疑半响终于还是吐了口:“是......是张家的哥哥......”
张家?!屋里众人一时都蹙起了眉头,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家里有来往的姓张的倒是有好几家,可是论起来最近常见的......
大夫人忽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去看宋楚蜜,迟疑得连声音都有些颤:“你该不会是说张阁老家的那位......”她看宋楚蜜并没有反驳,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可是他都已经娶妻了呀!”
张家跟三太太的娘家有远亲,因着都是在京城里住着,双方长辈又都有意,因此一来二去重新又搭上了关系,且关系向来不错。
可是就算是张家的孙子辈,也全部都已经娶妻了啊!
宋楚宜至此也终于目露惊异的看向了宋楚蜜,手心已经起了黏腻的一层冷汗。
宋楚蜜是个尚未经事的小姑娘,可是张家那些人可不是,尤其是张家的那些公子哥们,都已经娶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勾搭一个伯府的千金意味着什么?!除非他们是早有预谋甚至是另有目的!
宋老太太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冷笑,愤愤的扬手就夺了茶杯兜头兜脑的砸在了宋楚蜜的身上:“你有没有脑子?!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你日后就毁了?!”
宋老太爷也没想到这个孙女竟然这么惊世骇俗,一时只觉得脑子都嗡嗡嗡的响,他跟宋楚宜想到了一起,张家那帮人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莽夫,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招惹长宁伯府的姑娘,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宋楚蜜咬着帕子终于似是有些惭愧了,只是她仍旧咬着牙壮着胆子忍着身上的疼,哭道:“他并不肯让我做妾的,说了会娶我当平妻......”
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有什么真的娶平妻的?!
宋楚宜忽然觉得眼前的宋楚蜜可怜又可悲,像是透过她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无理取闹不要脸面尊严的一副惹人生厌的脸孔。
宋楚蜜以为自己遇上了真心待她的良人,却不知旁人看来她只是走火入魔轻浮得都丢了脸面跟尊严......
众人都被宋楚蜜这番话惊得呆立当场,大夫人更是几次张口欲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老太太已经不想再跟宋楚蜜说话,她转过头去瞧着大夫人,忍住了心中怒火:“去封信,叫老三家的回来。”
一百九十·耻辱
宋老太太年纪大了,并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一个脑筋不清楚的孙女儿再纠缠。因为现在哪怕她们说破了嘴巴,在宋楚蜜心里他们也只是阻挡她奔向幸福道路的恶人。
可是宋家不可能成全她,不管是为了她的将来还是为了伯府的名声,都绝对不能!把伯府的千金、现任内阁阁老、吏部尚书的孙女送给另一个内阁阁老的孙子当平妻,京城的人会怎么看他们伯府?圣上又会怎么想?!太子又会怎么想?!
刚刚跟太子那边投诚示好,转头就把孙女嫁给了端王一党,而且还是送去给人当平妻,刚好又是在太子病重的时候,难免不叫太子一党的人觉得他们朝秦暮楚两面三刀。
宋楚蜜尖叫着不肯服软,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宋楚宜,眼里忽然露出奇怪的情绪来,紧跟着她就爬了几步抱住了宋老太太的腿:“祖母!您的孙女儿不止只有小六儿一个,我也是!您能为了她把二伯母......把二伯母跟八妹妹都逼得死的死走的走,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仁慈一回呢?我只是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而已,当初姑姑还是嫡长女加独女,一样也可以自己......”
“我说了不要再提你姑姑!”宋老太太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只觉得她字字句句都在影射自己不会教女儿,头疼不已的叫黄嬷嬷把她拉起来,叹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会儿怒气,就语重心长的道:“这些事我原本想叫你母亲回来同你说,觉得这样你可能更听得进去。可是现在看来,你好像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姑姑的确是自己挑的夫婿,可是结果呢?结果她总共也才回过京城多少次?你那表妹你可曾见过一面?!你姑父除了三年回京一次述职,何时来过咱们家?!这样的人,在你眼里就是良人了?”
更别提那个张家的少爷已经有了妻子居然还勾三搭四,品行这两个字上就有大问题。
宋家经过宋楚宣的事情之后,给孩子们挑夫婿的时候又更严格了一层,不仅上门查人家,连男孩子们素日的风评跟功课也都要问问,可是这样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好的干净富贵的男孩儿不要,非得当那卓文君......宋老太太看着宋楚蜜,满心满眼都是失望,此刻忽然觉得宋楚宾那样懦弱文秀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不会跟宋楚蜜一样想一出是一出,胆子还大的叫人吃惊。
可惜昏了头的宋楚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将头摇了再摇,死咬着就是不肯松口:“不是的,他跟姑父不一样......”
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样的话,宋程濡并没耐心再听她说下去,板着脸让宋老太太将她呆下去:“她母亲还没回来,先把人放在你这里。”
宋老太太立即就明白了宋老太爷的意思-----怕她想办法又跟那个什么张家的公子联系上。只是她还是不禁有些疑惑,宋家的这些姑娘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也难得出门,究竟是何时碰上的什么张家公子?
她看了宋大夫人一眼,宋大夫人就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是该审问审问宋楚蜜身边的人了,她就不信宋楚蜜身边的贴身丫头们会对她的这些动作一无所知。
等宋大夫人转身跟紫薇一同出了门,宋老太太就低头看了看宋楚蜜,又拉了宋楚宜的手:“原先还说等觐见完太后再叫你搬出去,现在只能提前了。”
宁德院虽然还有碧纱厨,可宋老太太不耐烦听宋楚蜜日后天天哭喊,还是想把她安置在小抱厦内。
刚好那边宋楚宜的院子跟宋琰的院子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瞧瞧日子搬进去也好。
宋楚蜜听出宋老太太是想把宋楚宜的小抱厦挪给自己住,眼泪就掉的更凶了-----这是想把自己看起来呢,根本就没想过要成全她。才刚老太太的话在她听来又敷衍又表面,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宋老太爷更是从头到尾一副冷淡样子......她想到此刻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心里必定是觉得她辱没了宋家的门风,不禁更加委屈,她跟张家哥哥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断然没有做过让宋家丢脸的事,可是祖父祖母却连听也不想听一听。
她跪在地上默默垂泪,宋楚宜看的难受偏偏又没有立场开口说话,干脆就跟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告辞出去:“祖父祖母,才刚阿琰说想吃许嬷嬷做的荷花酥,我给他送去吧,恰好也能带他去瞧瞧新院子。”
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都点头答应,宋楚宜就垂着头出了门。
外头竹影摇曳秋光正好,微凉的天气徒添几分舒适,可宋楚宜却只觉得两只手都冰凉的厉害-----她恰好瞧见了宋大夫人令金嬷嬷跟邱嬷嬷把宋楚蜜的两个大丫头给架了往外走,神情冰冷严肃,两个丫头都惊得脸色煞白眼中含泪。
主子犯的错,往往要底下人给她承担更大的后果。
上一世的她也是这样,害了多少丫头嬷嬷们?
青桃叹了声气禁不住摇头叹息:“这几日玉珊跟玉燕还能好过些,等三太太回来了,才是她们遭殃的时候......”
三太太云氏向来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何况是这种关乎女儿一生的名节跟幸福的大事,一定会迁怒到两个大丫头身上,到时候玉珊跟玉燕两个,就算不死都得脱层皮。何况以三太太的心胸,断然不肯只扒拉她们一层皮的,恐怕连她们的老子娘都要受牵连。
这就是没跟一个脑子清楚的主子的下场,要是主子做了什么错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青桃不禁有些兔死狐悲,摇了摇头情绪有些低落又有些庆幸,幸好宋楚宜是个靠得住的而且脑筋清醒的。
“你去叫那些小丫头们嘴巴紧些。”宋楚宜瞧着那些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的小丫头们,禁不住摇头:“省的到时候惹祸上身。”
一百九十一·消息
等宋楚宜出去了,宋楚蜜也被黄嬷嬷半哄半劝的拉走,宋老太太就往后靠在引枕上,头疼无比的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觉得有些烦了,同时心里克制不住的对宋楚蜜升起了些厌恶-----但凡是一个知礼些的大家闺秀,哪里有不管不顾的闯到长辈房里说什么两情相悦这样可笑又不要脸的话的道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太失职了,居然会纵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若不是宋楚蜜自己闹出来,她恐怕还什么也不知道......
想着幸好大夫人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替她们操持着人选的事,才叫宋楚蜜沉不住气把事情闹了出来,否则要是真出些什么事,她真的是没脸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了。
宋老太爷原本就因为太子病重而心里忐忑,此刻又被自家孙女闹了个措手不及,心中也忍不住沉沉的,想了想站了起来往外走,一边不忘嘱咐宋老太太:“最近这段日子把她看紧些.......等她母亲回来了,再让她母亲劝劝她。实在劝不动,就送去家庙吧。”
宋家绝不可能成全她这样无知无畏的要求,否则就是把全家都放在了火上烤。
宋老太太心中一惊,本能的想张口替宋楚蜜求求情,随即就闭上了嘴。宋楚蜜若真是为了个男人连家也不要了,亲人们也都抛在脑后,这样的女孩子确实还不如放在家庙里安稳些。
“您午间是在这里用饭,还是送去书房用?”宋老太太问了一声:“若是在这儿用,我也好叫人早些安排。小宜跟琰哥儿既然要搬新院子,咱们也该给她们摆个宴。”
虽然是出了宋楚蜜这样的事,可是四日之后的十五照样得进宫去,宋琰过一月左右也该启程去蜀中,没道理冷冷清清的叫家下人疑惑。
宋程濡点了点头,立住了脚回头看宋老太太:“既是这样,干脆就摆一摆吧。把家里孩子们通通叫上,也别在你这儿折腾了,去楚洲馆罢,那里地方大又清幽,还三面环水,想必孩子们都喜欢。今日小四这么一闹,恐怕其他几个丫头们心里都免不了惴惴的......叫她们安心一些也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去书房一趟,待会儿吩咐老大跟珏哥儿去探探外面的风声,看看是张家的哪个公子,又打的是什么主意。若真的是没什么还好,可要是真的是张家别有用心,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了。”
虽然政见不同,可之前他自问跟张阁老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张家若真的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把主意都打到了他们伯府的内宅身上,那伯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宋老太太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叹道:“还说兴福倒了咱们就能轻松一阵呢,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瞧瞧,这事情不是又找上门来了吗?”
宋老太爷满心的愤怒也瞬间涌上了心头,他默了默没说话,转身朝外走了。
黄嬷嬷安顿好了哭闹不休的宋楚蜜回来,亲自端了一碗枇杷露给宋老太太清清火,宋老太太接了喝了一口,就听外面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脸上表情很不好看,坐下来就跟宋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来:“都问清楚了。原不是在咱们家认识的,听说是自小就认识了。是张阁老的庶孙,排行第七的,因为同三弟妹的娘家有来往,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四月那时候不是因为李家......小四就回三弟妹娘家小住了一阵吗?大约是那个时候......”
居然还是庶出的!宋楚蜜这眼睛看人也真是出息了。
宋老太太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将枇杷露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又问:“那然后呢?既然都知道,她们怎么都不报上来?”
大夫人脸上表情就有些精彩,顿了许久才犹豫着回宋老太太的话:“听说是小四自己跟三弟妹在歪缠呢,三弟妹自然不许,却也不敢把事情闹出来叫您知道......一边在信里劝小四,一边交代了娘家人呵斥住了这两个丫头,叫她们不许把事情闹出来。”
原来三太太云氏竟然早就知道了?!
这母女俩......宋老太太惊得无话可说,半响才呵了一声:“怪道小四沉得住气,原来是先被她绊住了。既然她这个当娘的早就知道了,就等她回来再说罢。”
宋老太太这个当祖母的都这样说了,宋大夫人只是个大伯母,自然更加没有异议。
“对了,今日小宜跟琰哥儿就搬去楚洲馆跟关雎院了,我的意思是大家热热闹闹的吃顿饭,也当给她们道乔迁之喜了。你先别管那糟心的,踏踏实实把晚宴摆起来。”
这里面也有让宋楚宾等几个丫头安心的意思,宋大夫人自是明白,忙不迭的答应,又说起大少奶奶来:“她身子进了八月就更沉重了,行动也是不便,不如就别来凑这个热闹......”
宋老太太点头应了:“这是正理,她的身子最要紧。叫她安心养着就是。”
二人商量了一会儿,大致已经将章程拟了出来,大夫人就又趁机说起了八月中秋给各王府跟府里世交们送礼的事情来。
藩王们都还很年轻,最大的端王的世子也不过才四岁多,并不曾住在京中王府,因此王府都只有长使们管着,这送礼每年也都有定例,今年也没什么好破例的,宋老太太听了一会儿就叫宋大夫人自己作主。
刚说起镇南王府跟英国公府的礼单,却听玉兰进来回禀说是崔应书跟崔夫人来了。
二人都不由就是一怔-----之前并没收到帖子,怎么来的这么匆忙?
“我去迎一迎!”大夫人忙站了起来:“外头有老爷跟珏哥儿,舅老爷应是先去前厅拜见咱们老太爷,我去迎一迎舅夫人,再去吩咐厨房摆宴。”
宋老太太反应过来,就点头看着宋大夫人出去了,吩咐玉兰去请宋楚宜跟宋琰。
一百九十二·错综
崔夫人近日也经常有遣人给两姐弟送东西过来,却并没亲自来过,怎的现在不年不节的忽然上门来了?
宋老太太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纵然是为了给宋琰送行,这时间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她沉思一会儿的功夫,大夫人就已经带着崔夫人进来,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显见是同崔夫人聊的很开心。
她刚起身,崔夫人已经到了跟前,忙让她仍坐着:“自己家人,哪里有那么多礼节?老太太千万别折十三娘的寿。”
宋老太太依言坐着,笑着招呼她坐:“忽然听说你来了,倒吓了我一跳。中午的午宴若是招待不周,十三娘你可别怪我。”
“哪里敢。”崔夫人笑的露出颊边酒窝:“这回是我们连帖子也没递就冒昧上门,怎么敢怪您招待不周?”
大夫人见玉书玉兰已经上了茶,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出门去安排今日午宴的菜品。只是她才一出门,就见绿衣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宋楚宜出了什么事,本能的看了一眼身后,立即开口叫住了她:“怎么这么着急?是不是六小姐......”
绿衣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猛地摇头:“不是我们小姐,是四小姐......她在抱厦里闹着要自尽......”
宋大夫人眉心猛地一跳,转头吩咐金铃:“你去同厨房上的婆子们说,今日有客人来,就按照往年镇南王妃来的旧例做两张席面上来。”
金铃也不敢细听下去,闻言忙福了福身子应是,自去厨房找管事婆子了。
宋大夫人自己却并不敢怠慢,更不好就此时进去禀报宋老太太,只好叹了一声气领着绿衣带着金嬷嬷转头去了抱厦。
想是宋楚蜜实在是闹的厉害,连许嬷嬷脸上都有焦急神色,见了她来就忙迎上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声音有些飘的告诉她:“四小姐闹的厉害,又是抢剪子又是要撞柱子的......”
宋大夫人边听边走,推开门就见宋楚蜜果然抱膝坐在桌脚处哭的厉害,她脸色复杂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去扶她起来:“地上凉,还是起来吧。”
宋楚蜜反手握住她的手,被大夫人搀着坐在椅子里还是不肯放开:“大伯母,您帮帮我.......求求您了,您帮帮我吧......不然我也活不成了......”
“你这样说,又想过你母亲怎么办么?”宋大夫人将手抽出来,坐在她旁边,示意金环出去打水进来,转头温和又不失严厉的瞧着宋楚蜜微愣的神情:“你只顾着你一人欢喜,可曾想过你若是真的去做了人家有妇之夫的平妻,宋家的名声跟你母亲的名声?又把你弟弟摆在那里?”
宋楚蜜才刚要出口的反驳的话就一滞,眼泪流的凶猛得如同一条河。
“小四,做人不仅仅只为自己,更要替身边的人多想想。”她伸手拍了拍宋楚蜜的肩膀,语重心长:“别再做傻事了,这几日就安静呆着吧。你母亲她肯定急坏了。”
三太太云氏怕婆母也怕丈夫,若是女儿是因为这样不光彩的原因真的寻死了,恐怕三太太这一生也要在苦痛中度过了。
才刚说了几句话,崔夫人就站起身来:“老太太,我想去找小宜说几句话。”
宋老太太早就料到崔夫人过来不仅是为了上门说说话,闻言并不觉得意外:“才刚我就已经叫人去把小宜跟琰哥儿叫来了,想必这会儿她们也该到了。恰好她的关雎院也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十三娘你去替她长长眼也好。”
话音才落,宋楚宜跟宋琰就已经进门来,都笑着上前来跟崔夫人见了礼。
崔夫人摸了摸宋琰的头,感叹他又长高了些,就拉着宋楚宜说要去她的关雎院瞧一瞧。
宋楚宜有些诧异的瞧了宋老太太一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是,牵着崔夫人的手出了门-----崔夫人鲜少这么沉不住气,连跟宋琰也没说上几句话就急着要拉她走,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才走出一段路,崔夫人眼见着没人了,就拽了她的手似乎有些着急:“小宜,我记得在通州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曾经做过一个梦的,是不是?”
她的手将宋楚宜的手握在手里,紧紧地握着,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宋楚宜将另一只手也覆在她手上,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那个梦里,有没有梦见过太子他......”她话音顿了顿,往左右又看了一眼,才带着些哭腔问道:“有没有梦见过太子中毒?”
中毒?!这回太子病重,居然不是因为病情加重,而是因为中毒了吗?!宋楚宜猛地瞪大了眼睛,谁这么大胆给太子下毒?而且又是怎么下的毒是什么毒?
她盯着崔夫人缓缓摇头,略有些艰难的蹙着眉头开口:“并没有......在我的那个梦里,太子殿下早在去年年末就已经.......”
崔夫人有些颓然的退后了几步,垂着头平息了一会儿情绪,才勉强的点了点头:“这样啊......”微风吹起她的碎发跟衣裳,她停了一会儿才抬头继续看着宋楚宜,咽下了其他担忧,轻声道:“太后娘娘这次要见你,肯定是为了难为你。毕竟王瑾思是她带大的......”
可是没等宋楚宜回答崔夫人就又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你这次进宫去也别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皇后娘娘在,太后娘娘也不会过于难为你的......”
“皇后娘娘?”宋楚宜禁不住有些疑惑,她记得皇后娘娘跟太后娘娘的关系并不好,圣上也借着皇后身体不好的借口将宫里的晨昏定省都给省了,这回怎么会去太后娘娘那里?
“是啊。”崔夫人脸上的笑虽还是有些勉强,可是却比之前好了许多,拉着宋楚宜的手道:“皇后娘娘她,想见见你,那日太孙也在。”
宋楚宜就反应过来,恐怕周唯昭要见她,也是想从她嘴里多知道一些她所谓的梦里的事,比如说这回太子的中毒。
一百九十三·复杂
只可惜她这回却真的是爱莫能助,她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靠的无非就是上一世那三十余年磋磨间得来的智慧跟经验,可太子殿下的死偏偏是她到如今也未曾参详透彻的谜。她重生一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途,宋珏未死,羽林卫那些勋贵的少爷们也都好好的活着,甚至连太子也仍旧存活于世。
何况,太子身边还有一个她更加琢磨不透的、前途未定的周唯昭呢。
这一世已经同上一世有了极大区别,已经不是她能看着人就知她前程往事及将来命运的时候了。
皇后娘娘多年不与太后娘娘见面避免冲突,如今为了见她居然愿意出面与太后娘娘虚已委蛇,足可见太子此刻情况不妙。
可是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拿出叫皇后娘娘跟太孙满意的答案,那.......她这次进宫会不会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不一会儿玉兰等人就先后寻过来,说是午宴已经摆好了,叫她们去用饭。
崔夫人也就收拾好了情绪,虽然这一趟来并没问出什么,可是她既是打探到了些消息,就不能不跟宋老太太通个气,好叫她们进宫的时候谨慎一些,也少生些事。
宋老太太正盯着宋琰喝开胃汤,见了宋楚宜跟崔夫人忙叫她们也喝一碗:“近日孩子们都犯了秋乏,事先让她们喝些开胃汤,也好叫她们中午能多吃些东西。”
崔夫人笑着点了头,见屏风那头还仍没动静,就猜到男人们大概都还在书房没进后院,估摸着时间还有余,她笑着接了汤放在桌上,轻声说道:“老太太,太后娘娘那里怕是不怎么好应付......”
崔夫人近来多有出入宫廷,应该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才会如此说,宋老太太明了的点头,眼神示意宋楚宜带着宋琰暂避,自己也放了手里的碗。
等宋楚宜跟宋琰都出门去了,她才若有所思的道:“原先我与老太爷也担忧过这个事,到后来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可是现如今太子中毒......恐怕太后未必有心思跟小宜她一般见识吧?”
“太子因为病重一直足不出户呆在东宫,此番中毒的确只有可能是宫里出了问题。可帝后都忙着为此事头疼,恐怕正好就遂了太后心意。”崔夫人这样说着,看宋老太太面色突变,就又拿话安慰她:“可是咱们都知道,小宜她不是一般的孩子......之前在通州的时候太孙殿下就知道她身上有些特殊,老太太您也别瞒我,我也晓得这孩子能梦见前世今生的事.......”
崔夫人说到这里,宋老太太的心里大概就已经有了底,不由目光灼灼的朝崔夫人望过去。太子中毒,莫非皇后她们还想从小宜身上知道些什么不成?
之前她们就已经料到宋楚宜多智的名声传出去未必有好处,只会徒添烦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崔夫人紧跟着说下去:“这对小宜来说未必就是坏事。”她像是能洞悉宋老太太此刻的想法,略斟酌了一会儿就道:“我知道伯府有心靠向太子......既是本就有心,又何必担心皇后娘娘?她出面,既能让小宜躲过太后娘娘,也能叫宫里的贵妃安心,不是一举两得?”
宋老太太沉吟着没有说话,崔夫人就往身后叫出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来,笑着道:“虽然人小了些,却是宫里呆过三四年了的,对宫里的情形多少熟悉些。小宜身边红玉没了,我想着干脆给她补上一个。”
宋老太太瞧了一眼,见那丫头面貌清秀形容端正,进退看着也是有规矩的,便点了点头:“刚愁着从哪里去给她找一个合心意的,既是你这个当舅母的疼她想着,自然是好的。叫什么名字?”
宋琰是个感觉很细腻的孩子,两次崔夫人都忽略他,叫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看着若有所失的宋楚宜走在前头,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秋日暖阳透过宁德院的竹叶缝隙洒在她身上,将她周遭都笼上一层金色,宋琰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仰起头看她:“姐姐......舅母是不是为了你进宫的事情来的?”
宋琰的洞察力时常令宋楚宜都觉得心惊,也叫她觉得烦恼-----宋琰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而且或许是出于当姐姐的私心,她总希望宋琰能无忧无虑的活着,可是事实又每每让她碰壁-----活的太天真的人是很容易就倒霉的。若是她真的把宋琰养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少年,反而是在害他。
可是今日之事明显错综复杂,不适宜叫宋琰知道......
她正迟疑间,就听见石径上忽然钻出一个小小身影,直直的朝她们这个方向跑过来。
“是五弟?”宋琰抓紧了宋楚宜的手,有些疑惑的朝她望过去:“五弟怎么没跟着四姐一起过来?”
因为三太太跟着三老爷去了任上,宋玥格外的黏宋楚蜜,两姐弟之间就跟他与自己六姐一样亲密无间,称得上形影不离。
宋楚宜眉头一皱,瞧见宋玥脸上似有泪痕,忙低头嘱咐宋琰拦住他:“快拦住他,此刻老太太正跟咱们舅母说话,他这么冒失的闯进去肯定要挨骂的。”
况且看看时辰,宋老太爷也很快就要领着崔应书来入席了,若是此时碰见宋玥闹出宋楚蜜的事情来,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宋琰向来听宋楚宜的话,现在听宋楚宜这么说,自然没有二话,迎面拦住了哭着要进院子的宋玥,皱眉喝道:“五弟,祖母正见客呢!”
宋家子弟们向来讲究长幼有序,宋玥见了宋琰跟宋楚宜就不敢再闹,可是仍旧忍不住哭:“可是四姐她......”
宋楚宜看了一眼周围垂头装听不见的小丫头们,忙道:“六姐要搬去关雎院了,祖母闷的很,叫了四姐来陪她住几天解闷,瞧你哭的跟花猫似地。”
宋玥知道宋楚宜向来在宋老太太跟前受宠,听她这么说就半信半疑的擦了擦眼泪:“真的?”
一百九十四·疑虑
崔应书这边跟宋老太爷谈的事情却比内宅的这些曲曲折折复杂的多了,他蹙着眉头在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递给宋老太爷,声音仍旧古板无波:“座师他想将崔绍庭调去紫荆关。”
他的恩师正是内阁首辅常首辅,也正因为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宋程濡当初才敢将密信交给常首辅。
屋里众人反应不一,宋珏年轻,最沉不住气,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让一个堂堂的福建总督去紫荆关当个守将?”
就只是为了安插自己人?可是这无疑是将人的实权给一下子缩小了不知几多,不是摆明了得罪崔家吗?崔家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福建总督跟一个守将究竟孰轻孰重?
宋仁却比他想的又更多一些,常首辅的确是将崔应书当做了自己人-----内阁已经下了公文,令崔应书领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的差事,这两样可都是肥差,特别是尚宝司少卿,多少人排着队等着要这个位子?恐怕比吏部文选司跟考功司还要炙手可热......既然常首辅想要靠拢崔家,自然不可能让崔绍庭放弃大实权去屈尊当个守将......
宋程濡将手里纸条烧了,面不改色的扬了扬下巴:“这回兵部侍郎因为兴福的事情遭了牵连落了马,常首辅是想崔绍庭他任兵部尚书,兼任三边总制。”
三边总制!宋仁跟宋珏对视一眼,皆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
崔绍庭在福建抗倭颇有成效,近十二年来不说毫无败绩,却也战功赫赫斩首无数,在军中早有威名。
在张阁老跟陈阁老为了紫荆关人选纠缠不休的时候,常首辅却单刀直入竟然定下了三边总制!
宋程濡看着也朝他看过来的崔应书,坦然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如何想?”
原本他同崔应书商量过,在吏部给他留个位子,可现在常首辅却让他去工部,工部虽然比其他五部听起来轻松些,可实际上却也一点都不简单。
通州遭了鞑靼暴兵破坏也急需重修,更别提明年围猎之事还有各府县报上来的河道府仓......这里面的学问门道多不胜数,加上他还要兼任尚宝司少卿,就更是引人注目。
崔应书沉吟了半响,终于点了点头:“工部之事可应,至于绍庭......他在福建抗倭已经颇有成效,想必已经足够担的上这个位子了。”
几个经历几朝的世家中,崔家已经蛰伏的够久,确实是时候再出出头-----否则如商丘沈家那样被连消带打得几乎消亡的也不是没有。
如今崔应书肯来跟他们宋家通气,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宋程濡咽下心中担忧,忽然问他:“这次太子......”
“是中毒。”崔应书言简意赅,将声音压得极低:“如今已经性命垂危,只靠太医们群策群力的吊着一口气。”
这回纵然沉稳如宋程濡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重复道:“中毒?!”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会不会跟宋楚宜梦里说的那样,是跟西北那边的事情有关系?不,应该说是会不会就是端王看着兴福不行了,所以下的手?
想到这里,宋程濡忽然觉得有必要叮嘱崔应书:“西北总督章天鹤也是新官上任不久,此前还差点因为军饷而被兵变......现在紫荆关一事突发,恐怕甘肃、陕西那边也是局势不稳,绍庭他若是真的要去,还得做足准备才行。”
恐怕也正是因为那边局势不稳,常首辅才会想到让治军有方的崔绍庭走马上任。
见崔应书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宋程濡就知道他并没领会自己的意思,指节敲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凤鸣,看来你还不如十三娘了解小宜啊。”
崔应书说起太子中毒,宋程濡就已经将崔夫人的来意猜的七七八八,定然是想来问问小宜,对太子中毒一事可有什么记忆。
崔应书不明白话题为何直接从天下大事跳到了自己外甥女身上,略显茫然的抬头看了看都笑的一脸自豪的宋家三代人。
“太子中毒,十三娘必定心急如焚,此时为何不守在东宫或者清宁殿,却偏偏来找小宜,你就不好奇是为什么?”宋程濡见他若有所悟,就忽而发笑:“原来你竟不知。”
崔应书倒是真的不知道,他虽然待宋楚宜跟宋琰都如同亲生,可是接触的却并不如他的夫人崔夫人多,进京之后为了差事更是一直在忙,许多事崔夫人告诉了他也就知道,不告诉他的他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可是如今见宋程濡这么说,他也想起其中关节来-----当时不仅是自己的夫人,就连太孙殿下焦急一阵之后也提起过小宜名字......
他从前只当小宜天性聪颖,可是现在想来,崔家倾尽家族之力也未能查实的涟漪她们的下落,可是最后涟漪竟被一个小孩找了出来,不仅如此,她竟然还能一手查明崔氏去世真相,干脆利落的揪出李氏、将所有证据握在手里砸的李家不得不低头......
现在想来,他们除了替他出面将事情摊开在宋家,竟好似并没做什么事!
宋程濡见他似乎已经想通,就招呼他去用饭:“想必她们等的急了,丫头们已经来催了三四次。不如咱们先去用饭,用完了饭再商量也不迟。”
宋仁跟宋珏也忙起身,宋仁同崔应书少年相识,此时也不由取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样子,想着事情就忘了吃饭。”
崔应书心中疑虑更甚,不明白为何崔夫人明明知道小宜聪明得比常人甚多,却并不跟自己提起。可是此刻身处宋家,而且又有太子中毒一事压在头顶、崔家的前程将来,他也不好问什么,只是心里却不免对这事上了心。想着待会儿要先去问问自己那个狡猾得如同小狐狸的外甥女,看看她究竟有多聪明,能让她这个眼高于顶的祖父也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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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用心
内阁有意叫崔应书接任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的事镇南王府也听闻了些消息,镇南王妃因为袁虹跟叶景川都能免于责难而觉得开心,此时听了这个消息也只是笑了笑,亲自端了杯茶递给镇南王,颇为感叹:“这绕来绕去的,那个小丫头竟好似是最灵光的人。不仅叫长宁伯府置身事外不叫人生疑,还给自己外家添了这样的喜事......”
镇南王端起来啜了一口就放下,闻言向来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丝笑意:“能制的住你那个宝贝儿子,还叫他心甘情愿来来回回跑腿的小丫头,能是什么蠢人?”
这是又取笑起了叶景川去教训沈清让,回来还直嚷嚷着要去长宁伯府的事情了。镇南王妃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就开口替自己儿子说起话来:“说的好似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不也纵着他?”
幸亏叶景川虽然想一出是一出,有少年人的天真跟侠气,却不是一味的好勇斗狠的人。这回居然还耍了陈襄跟兴安,抓了史同舟又去找岑必梁。
镇南王妃含着自豪的笑看向镇南王:“况且他一没养成纨绔,二还精忠报国,我为什么不宝贝他?”
镇南王脸上的笑意却渐渐的淡了,他望了一眼桌上公文,忽而叹了声气。
叶景川的确是没养成纨绔且一腔热血,可是却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这次通州一事若是没有太孙殿下跟那个小丫头转圜,他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
“他一心想要上战场,你也舍得?”他认真盯着镇南王妃,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这回紫荆关一事虽有兴福跟史同舟手笔,却也说明景川他毕竟年少资历浅,又经不得激。你放心让你的宝贝儿子上战场去?”
福建跟沿海一带倭患频繁,跟守关这样的事比起来可更加凶险,真刀实枪是免不了的。经过紫荆关一事之后,镇南王倒是真的起了几分送叶景川去历练的意思。
镇南王妃咬了咬唇,片刻后就下了决心:“他在举业一道上毫无兴趣,若是不走这条路,可不就要庸庸碌碌过这一辈子了?爵位是他大哥的,他若是不勤勉奋进自己拼出一条路来,咱们能护着他一辈子?”
也正因为这样的考虑,她才舍得同意将叶景川送去跟袁虹守城。
镇南王妃这番话同镇南王正好想到了一起,他欣赏的瞧着妻子,半响后才点了点头:“既是这么说,那就遂了他的心意吧。能不能出这个头,就要看他自己了。”
虽然舍得让儿子出去建功立业,可是镇南王妃也不忍心他真的从个小兵小卒做起,闻言就有些着急:“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若是真要去福建参军,就先去跟崔绍庭吱个声吗?”
崔绍庭毕竟是福建总督,不客气的说正是福建的土大王,若是能在他底下寻个差事做,出头也更快些啊。
“说是要说,只是人走茶凉,崔绍庭很快怕就要高升,之后他的话在福建还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镇南王咳嗽一声,见镇南王妃似有些诧异,就叹气道:“这回紫荆关的事情闹的实在太大,圣上他虽然素来不喜战事,可是人家都骑在头上撒野了还不生气就又是另外一回事。紫荆关如此,由此及彼,很容易就叫圣上对西北其他关卡也生疑心。若是我所料不错,时隔三十年,又要新出一位三边总制了。”
三十年前威震四方的三边总制还正是先代的镇南王。
如今朝中武将算过去,能打仗又能带兵,还出身正统武进士的,也就只有一个崔绍庭了。因此内阁当初一露风声,镇南王就立即顺着风嗅到了味道,摸到了人选的边。
镇南王妃听得有些疑惑,可是崔绍庭即将出任三边总制她还是听了出来的,不由有些吃惊。若真是如此,那崔家可就又要水涨船高了。
“不管怎么样,这回确实多亏了长宁伯府那个小丫头。”镇南王妃定了定神,略一思索就道:“她帮咱们这么多,咱们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太后那关虽难过,可好歹咱们也不是半点帮不上忙的......不如明天我带着景川过府去瞧瞧,顺道也去看看她们家大少奶奶。”
帮忙这档子事,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往,一来二去的双方的关系也就越发的亲近了。
且不说日后叶景川在福建还需要崔家照拂,就算只是为了同长宁伯府交好,也确实有必要多走动亲近。
镇南王妃含着些疑问去瞧镇南王,问他:“我想去求求公主......若是十五那****也在宫里,兴许能帮上些忙呢?”
荣成公主虽然辟府另居,可是也三不五时就来王府小住,她毕竟是得了圣上亲口允诺说是要当叶家宗妇的,为了叶家的事去求她,想必她也不至于拒绝。
镇南王觉得此举未免有些多余,虽然荣成公主确实是皇后亲女,可是宋家那边也有一个与圣上情分极深的端慧郡主,荣成公主能帮得上的,端慧郡主未必就帮不上。
可是好歹这也是一个态度,他想了想,点头应了。
他想的比镇南王妃却又更复杂些,眼下形势,宋家虽有心靠向太子,可是做的却并不明显,且随时都能放手站稳。
可镇南王府却因为荣成公主,早已跟太子绑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景川这个小子这样着急宋六小姐,宋六小姐身后又有个似庞然大物的崔氏,若是跟伯府加深往来,日后真的能成儿女亲家,那太子跟镇南王府,自是又添一层保障。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外头说是驸马来了,不由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叶景宽这个时候向来都是在都尉府办公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叶景宽倒是并不拐弯抹角,匆匆请安之后就言简意赅的道:“太子殿下病重......”
镇南王早前自己也得了这个消息,闻言还以为是太医会诊有了结果,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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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暗中
叶景宽神情大异往常,居然再也没有以往的镇定自若,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声线仍微微的有些颤:“不是病重,居然是毒!有人给太子下毒!”
镇南王豁然疾走几步,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半日才道:“你说什么?!”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给几乎足不出户的太子下毒?!
随即他就觉得自己的手也忍不住抖起来了,若是太子真的有什么不测,才十二岁的太孙殿下能顶什么用?他前头还有那么多的亲叔叔呢!
可是到底是谁?端王、肃王还是......
镇南王妃更是脸色煞白,太子可是荣成公主的亲哥哥,若是他真的倒了霉,太孙殿下才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根本斗不过那些虎狼一样的叔叔,到时候不仅荣成公主,连带叶景宽甚至整个镇南王府都要倒霉。
“可查出来是谁人下的手,中的是什么毒?!”镇南王震惊过后就反应过来,又奇道:“你这个时候回来,可是事情有什么不妥?”
叶景宽端起已经冷了的茶喝了一口,先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母亲,麻烦您帮我收拾几套衣裳并一些银两,最好是碎银,银票也备上一些。”
大儿子说的话镇南王妃向来无所不从,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必然是有什么要事,闻言不敢耽误,点了点头就出门去。
“阿縤她在宫里陪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经此一事已然病倒了......”叶景宽尽量捡重要的说:“太医瞧不出来太子究竟中了什么毒,要想想别的办法。”
镇南王看着他冷峻眉眼,顿了一顿就道:“既然太子出事,宫里必定戒严,京城也会......”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圣上不想公布太子中毒一事?”
“刚出了兴福的事,若是太子中毒危急的事再传出去,恐怕要出事。”叶景宽叹了一口气:“东宫所有人已经被锦衣卫秘密收押,北镇抚司现在恐怕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可若是跟端王有关,陈襄那里根本不能指望......”
镇南王想到他刚才叫镇南王妃去收拾行囊,心中一动,道:“你是要去龙虎山?”
龙虎山天师精通岐黄,对天下百毒也颇有研究,以太孙殿下跟龙虎山的渊源,此刻恐怕也只能想到求助龙虎山了。
只是为什么要叶景宽去?镇南王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不由有些担忧:“可若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若是路上......”
下毒之人肯定也猜到他们会想到龙虎山,必定会在路上设伏,叶景宽又要改名换姓的去,被人杀了都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太孙殿下跟我明面上都要呆在京城。太孙殿下要替太子祈福,我要照顾‘病了’的公主。”叶景宽将跟周唯昭商量之后的计策说出来:“去龙虎山的,会是由羽林卫亲自护送的钦差。”
龙虎山雄霸一方名满天下,寻常皇亲也不敢在他们头上动土。幕后指使就算想要动手也只能是在路上,他们要让钦差招摇过市引开幕后指使的注意力。
这一趟是非去不可,镇南王本想同他一起去,可是却明白自己恐怕也是别人重点监视对象,也就只好作罢。
“带足人手!”镇南王思索过后就立即点头:“我去给你调几个我的亲信将领陪你一起上路,你趁傍晚人多的时候出城!”
叶景宽抚着眉头默许了镇南王的说法,又嘱咐父亲:“十五日进宫时叫母亲仔细些......阿縤恐怕不能出现在宫里,她今晚就要病倒晕睡了。”
太子分明已经中毒,可是明面上宫里却风平浪静没一丝动静,十五日那天宫里恐怕跟龙潭虎穴无异了。
宋家这头也没好到哪里,本来午宴才吃了一半,宋老太爷才刚说要崔应书夫妇干脆留下来用晚宴,就听见外头吵嚷的厉害。
宋珏知机的出去一问,却立即就飞速进来凑在宋老太爷耳朵跟前向他通气:“祖父,才刚卫所来人通知我立即归队,恐怕有要紧事,我得先去卫所一趟。”
宋老太爷心念一动,就听宋珏紧跟着将声音压得只能自己听见:“韦寻给我透了个气,说是钦天监说要派天使去龙虎山替太子殿下祈福,此刻调我们,恐怕为的就是这事。”
这回护送天使的,十有**就是羽林卫了。
宋老太爷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低声嘱咐他:“归了队少打听,少说话。钦天监就算要人去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定的下来,今日可能只是挑人选罢了,你谨慎些。”
宋珏认真听了,笑着朝席上道了恼,罚了三杯酒,就退出门去了。
女眷那边只隔了一道屏风,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宋大夫人不禁就有些心慌,往儿子的背影看了一眼。
休沐的时候临时被叫回卫所,肯定是有什么紧急事物要处理,看这紧急程度,恐怕还不是小事。
宋楚宜也盯着宋珏的背影看了半响才收回目光-----好端端的,羽林卫紧急集合,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眼下除了太子中毒一事,恐怕也没什么其他大事了。
可是太子中毒这种事,肯定不能摆在明面上查,向来应该是锦衣卫的职责,怎么好端端的会动用到羽林卫?
她心思急转间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要紧讯息,可是再去细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宋程濡虽然面色如常,面上一丝异色也没露出来,可是崔应书还是觉察有些不对,他看了宋老太爷一眼,轻声问道:“怎么走的这么急?”
宋仁也竖起了耳朵要听,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若是没有要紧事,不会走的这么急。
宋老太爷却摇摇头,伸手一指席上跟屏风那头,宋仁跟崔应书就都不再开口过问。
可是毕竟心里都藏着事,一桌子的菜也都尝不出个味道来,勉强挨到散席,宋老太爷就朝宋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
多谢oktober的打赏、僭彦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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