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封赏
太子终究没熬过冬天------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西北那边传来最后一波捷报,也谈终究是被王庭收服了,只是王庭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拓木死了,拓木的儿子继位,鞑靼元气大伤,最近几十年怕是都没有入侵的本钱了。
建章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着令礼部操办太子的丧事,又找来周唯昭,看着他沉默的模样顿了顿,才问他:“你想留着东平,还是远远的打发了他?”
现在太子已经死了,东平郡王就等于失去了最重要的庇护,从前不管周唯昭承诺了什么,其实都是不作数的。
建章帝知道这些年周唯昭过的有多辛苦,也知道一个人若是没了掣肘的时候复仇的欲望会有多强烈,叹口气看着周唯昭,又重新问了一遍:“你不记恨了吗?”
周唯昭还以为建章帝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却没料到是为着东平郡王,连片刻的犹豫也没有就直接摇头:“太子之前的意思,是让他活着。”他垂下眼睛:“我说过的话,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他不会为了从前的恩怨就出尔反尔,这样固然是出了气了,可是不管落在谁眼里,东平郡王出了事,他都要落一个秋后算账不能容人的名声。
他当然不可能对往事毫无芥蒂,可也从不是会被往事左右的人。
建章帝老怀安慰的摸着胡子笑了几声,显而易见也是高兴的:“你有这等容人之量,很好。”夸完了之后就又开始皱眉:“不过他们怎么办,你心里也要有个数。今天朕同你说一说朕的看法。”
他见周唯昭点头,就道:“东平,最好是留在京城,天高皇帝远,他现在或许熄了心思,可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变呢?至于你肃王叔和鲁王叔,以后就一直呆在封地罢-----他们的儿子在京城,良妃也在京城,他们的妻族也都在京城,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他们的护卫军,也从三万削弱到了一万五千,去了一半。”
他咳嗽了几声,忍着喉咙里的腥甜,卷起手继续同周唯昭解释:“地方上又有巡察御史,他们就算手眼通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祖父就这么两个儿子了,祖父想尽量保全他们。”
周唯昭知道建章帝的一片苦心,看着建章帝连下巴上的胡子也开始白了的苍老模样,很是顺从的跟着点头应承:“鲁王叔和肃王叔向来都是知道进退的......我都知道,您不必担心。’”
这话要是换做太子来说,建章帝一定不信,可是周唯昭这么说,他却是信的,他笑着点点头,很是欣慰:“是啊,你是个聪明孩子,你都知道的。既然如此,那鲁王和肃王的事就这么定了,另外还有唯昀和唯阳,他们两个,若是安安分分也就罢了,如果敢起不好的心思,你不必心慈手软。朕会留下遗诏,把这些事都交代清楚,你尽管放手去做。”
这大概是一个帝王所能想到的,最大限度的保存好自己血脉的安排了。
周唯昭没打算为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惹建章帝不痛快,毫无负担的都应承下来,这才同建章帝说起正事:“内阁拟出来的封赏名单上,镇南王和定远侯居首功,可崔总制却差了一截......这是祖父您的意思?”
在这场战事里,这三人都可以说的上是居功至伟,可是厚此薄彼,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纳闷。
建章帝拍了拍周唯昭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点头,见周唯昭皱眉想要说话,就笑着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替崔绍庭觉得委屈?”
“可其实崔绍庭并不委屈,不管是不是被人陷害,他的确是一度叫西北战场变得很是被动。他的确没跟鞑靼人勾结在一起,可是对于鞑靼人勾结韩正清的事,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可是三边总制!”建章帝站起身来:“他是有功,可是也有错,功大于过,因此仍旧给他封赏,却绝不能同镇南王和定远侯并肩,这并没什么不好懂的。”
“还有一点。”建章帝回过头来看着周唯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崔绍庭如今已经是三边总制,崔应书也已经是工部侍郎,崔家更是百年望族,是未来皇后的外家......这泼天的富贵,你还要继续往上浇油吗?”
周唯昭被建章帝含有深意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建章帝的意思,是在提醒他要防着崔家,不可坐视崔家继续坐大。
“宋程濡那个老狐狸都嗅出味道了,知道退一步,何况崔家。”建章帝摇头:“朕要是再把崔家拔高,你以后还要怎么赏崔家才能叫崔家觉得你是在厚待他们?这些事无一不是文章,朕知道你聪明,可是这些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常首辅如今是太子太傅,你若是有不懂的,尽可去问他。”
常首辅也在同崔应书说封赏的事:“你们两兄弟如今已经不能再进一步了,就像是你当初说的那样,借着守母孝退下来,是极合适的做法。”
崔应书坐在常首辅对面,很是闲适自在,朝着常首辅笑着点头:“老师神机妙算,果然圣上驳了绍庭守孝的折子,让他夺情。我们其他人退下来,绍庭却仍旧在任上......”
有时候退一步,不一定就真的是退了。
常首辅摸着胡子点头:“我什么时候帮你们算过?也是你们自己知机,知道见好就收。说起来,怪道你们能跟宋家做亲家,都一样的狡猾......”
掐上头的心思掐的极准无比。
番外·说亲(VIP别订)
他看着崔应书很是自若的模样,就忍不住摇头叹气:“还以为你会问问我,该不该起复,又该什么时候起复,可是看你这模样,哪里还需要问我,分明早就已经有了打算了。”他收起自己的棋子,对着崔应书点点头,看崔应书也开始收拾棋盘,笑道:“有你这样的学生,可真是让做先生的郁闷。”
崔应书同常首辅是很有情分的,这么多年下来,师生情谊已经很是深厚,何况许多事若是没有常首辅支持,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对上常首辅的眼神就笑了笑:“您别诈我,我知道您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拈了颗棋子落子,眼睛盯着棋盘,却对着常首辅在说话:“我也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太孙殿下不是那等会因为顾忌别人势大就不用人的人。崔家固然已经盛极,可我们不靠着当皇后的外孙女,仍旧是崔家,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殿下看的出来的。”
崔家当年没有宋楚宜的时候就已经是鼎盛一时的大家族,世代出进士,没有靠女人的传统,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因为家里出了个皇后就选择退让,他们毕竟是跟宋家不大一样的。
常首辅捻子微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倒是常老太太传话出来,说是要留崔应书的饭,还特意让常老太爷进后院一趟。
常老太爷同人谈事的时候,后院是绝不会来打扰的,这次常老太太遣人出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冲崔应书说了留下来吃饭,又叫人领了常大老爷和常家大少爷来先陪着,这才去了后院。
常老太太正倚窗看着孩子们翻花绳,见了常老太爷进来,先问他:“应书留下了?”
她是很喜欢崔应书的,早年间崔应书来常首辅这里求学开始就已经对崔应书另眼相待,要不是端慧郡主抢得快,崔应书就是她的女婿了。
常老太爷不免揶揄她一句:“留了留了,巴巴的叫我进来就是为的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吓了我一跳。你可收敛点罢,叫端慧郡主晓得了,又牵扯出以前的事来。”
这话固然是开玩笑,端慧郡主哪里就有那么小气。
常老太太嗔了他一句,这才让常老太爷先坐下来,看着他,斟酌着说道:“我请您进来,是为的一件事。”
她指着窗外朝常老太爷点一点头:“您瞧瞧三丫头,她长得可还凑合?”
常老太爷跟常老太太多年夫妻了,听常老太太这么问话面皮抖了一抖,点点头就问:“你打不成人家主意,打起人家儿子主意了?”
他们少年夫妻,一路互相扶持到了如今,早已经荣辱一体,互通心意,常老太太这话一问,常老太爷就知道常老太太想做什么了。
常老太太也大方点头:“您眼看着也要致仕了,三丫头的亲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嫁到寻常人家去又不大现实,嫁别的勋贵人家我又怕她受气......崔家门风好,家世好,端慧郡主和应书也都是心胸宽广之人,对孩子们的教养都极为得宜......”
她压低了声音:“我就动了心思了,自然,这话不能同应书说,还是该先同家里的女眷说。您若是觉得可以,我便进宫去同太孙妃娘娘探探口风。”
常老太爷有些犹豫:“只是崔家还要守母孝,崔家大公子守祖母孝一年,一年后可就十九岁了......”
“这有什么?我们三丫头等得起,她才及笄而已,京城现在也不兴嫁得早了,您瞧瞧太孙妃,不照样是及笄了才嫁的人?”常老太太打断他:“何况......说句别的有些现实的话,咱们跟崔家结亲,不是又多了一重保障。”
她提醒常老太爷:“您得罪得人可绝不少,不比宋家老太爷多。现在您是还在首辅的位子上,没人敢动您,可是等您退下去了呢?您瞧瞧前头几任首辅,可有善终的?”
这话也就是常老太太敢说,常老太爷拽住常老太太的手叹息一声:“可若是为了这缘由才接亲事,我倒是宁愿不结。我跟应书怎么也有师生之义,在太孙跟前也有几分面子情......”
常老太太摇头:“也不比亲事可靠。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不过好上加好的事罢了,咱们也不是强求着非得要人娶咱们家女孩儿不可,不过就是探问探问。好了自然是亲上加亲,不好,咱们难不成就记恨上了人家?没有这个道理。”
常老太爷知道常老太太是一心为了常家打算,想一向,也的确是就没有不能问的道理,便道:“既然这么说,那就随你,只是还是要低调些......”
毕竟崔家如今烈火烹油,他们要是凑上去,说不得上头的人会多想。
常老太太点头:“这是自然的,也就是私底下先定下来,等到真正要成了,估计.......也没那么多忌讳了。”
等周唯昭登位了,这天下就是周唯昭夫妇说了算,事先已经得到了太孙妃的首肯,就没有忌讳不忌讳一说了。
常老太爷站起身来:“你先问一问三丫头的意思,也问一问老大媳妇的意思,她们若是同意,那你就同我说一声,我同应书递个口风,你进宫去同太孙妃娘娘问一问。”
常老太太笑着点头:“还用您说,之前就已经问了三丫头和老大媳妇了,三丫头年纪小不知事,自然是由着我们和她爹娘作主。老大媳妇只有满意的,您先去同您的得意门生递个口风试试深浅罢!”
原来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不过就是叫他进来告诉一声,常老太爷有些失笑,对着常老太太一摊手,笑着出门去了。
受不了自己,又没改分卷就发文了。千万别订,又多了两千字信番外,真是对自己很无语,特别抱歉各位.....
番外·说合(1)
常老太太很喜欢宋楚宜的,和她说起自己的打算也不避讳,和聪明人说话,说的太虚伪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她斟酌着告诉宋楚宜自家的意思,又笑:“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娘娘可千万别笑话我们。”
宋楚宜有些惊讶,她同常老太太曾在朱雀街那晚见过,后来册封太孙妃仪式的时候也见过常老太太,及至后来太子去世,常老太太作为诰命也是要进宫哭灵的,因此很有几分交情,加上宋老太太从前同常老太太关系也不错,崔应书又是常老太爷的门生,她就连忙摇头:“您说的哪里话......”想了想,有些为难。
常家固然挑不出不好的来,可是感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极怕帮别人做媒的......
她同崔华鸾相处过一段日子,同大表哥倒是因为男女有别而没过多交往,只是就看崔华鸾也知道,崔家表哥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有主意的人,向来是不喜欢旁人插手他的事的。
因此她就顿了顿才看向常老太太:“这事儿我不能作主,不如我先问问姑母......”又道:“只是我表哥还有守孝,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了三小姐?”
肯问就说明也觉得这门亲事是合适的,常老太太笑着摇头:“她年纪还不算大,迟些出嫁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想着多留她几年。这回她也跟着我进宫来了,娘娘不如见一见?”
宋楚宜笑着点头,青莺就去偏殿领了人进来。
是个长得很美的姑娘,眉眼间温和又不失灵动活泼,看面相很让人喜欢,宋楚宜问她几句话,见她答的很顺畅很诚恳,心里很喜欢,赏了她一只蝴蝶八宝如意钗,又让青莺领她出去花房选自己喜欢的花带回府去,同常老太太道:“我知道了,老太太放心,等我问完了给您回信。”
按理来说以常老太爷和崔应书的关系,本不必这样麻烦,常老太太特意托到自己门上来,不过是为着顺路替常家在东宫搭线罢了。
宋楚宜很明白,也乐意递这个梯子-----常首辅历经两朝不倒,不是个简单人物,就算是退下去了,也不容小觑。
这样正直且从不行差踏错的臣子,能用,自然是用的好,用的好了,能少不知多少麻烦。
常老太太见宋楚宜一点就通,也很高兴,等出了宫就同常老太爷说:“和太孙妃说话,从来不用多费口舌,你还没说话,她先就懂你的意思了......也不过就跟咱们家大姐儿差不多的年纪,处事却这样周到,怪不得太孙殿下喜欢她。”
这样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换谁都要喜欢的。
周唯昭晚上回宫的时候就听见宋楚宜吩咐青莺第二天出宫一趟,听说是去崔应书府上,也不以为意,等听说是去问崔家大少爷的婚事,才有些错愕:“同谁?”
宋楚宜把常老太太进宫的事告诉周唯昭,见他若有所思,就道:“三小姐很漂亮,很叫人喜欢。”
周唯昭坐在她身边替她绞干头发,见她撑着身子要起来,吓得面色都有些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瞬间没了,手忙脚乱的按住她:“别动......”
徐嬷嬷笑的牙不见眼,朝着青莺使个眼色,就同青莺一同出去。
周唯昭见她果然听话的伏在他膝盖上不动了才松口气:“母亲不是说过,动作尽量别太大吗?”又后怕的摸摸她的小腹:“怎么还同个小孩子似地?”
他想着,自己也笑了,扶着宋楚宜坐起来,同她道:“常家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们家毕竟不比勋贵,又不是多根深地貌的大族,一旦常老太爷退下去了,常家也没有其他太有出息的子弟,以前得罪的人又多......”
他是很记挂常老太爷的情的,常老太爷从来没有左右逢源,也一直是支持东宫登位,愿意给常家这个台阶,便赞同宋楚宜的打算:“问一问也好。只是也别勉强,要是不喜欢还要强凑到一起,那就不是佳偶,而是怨侣了。”
宋楚宜当然知道,就像当年她五叔和王氏那样,不是一路人,强行要凑到一起,只能是个悲剧。
周唯昭揽着她,把下巴靠在她肩上,眯了眯酸痛的眼睛捏一捏她的脸:“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都没有见你胖起来?”
生孩子是极大的事,若不是他们没有子嗣不行,周唯昭都有些不想宋楚宜冒这个风险-----当初鲁王的第一个王妃就是生孩子去世的,一尸两命,王妃没活下来,孩子也没活下来。
周唯昭自此有了阴影,很是战战兢兢,太医们说最好好好养着,他恨不得把能搜罗得到的安胎的养身子的秘方通通都在宋楚宜身上用一遍。
宋楚宜很是不满意:“我都胖了一圈了!”苦着脸很是委屈:“太医说过胖了也不好的,我都有些过胖了......”
周唯昭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见她四肢还是同怀孕前半分差别也没有,又忍不住捏她气鼓鼓的脸:“哪里有?一点儿也不胖。”
又告诉宋楚宜最近外头发生的事,给她解闷,末了还笑着说李二闹了个笑话,抱着女儿在满月酒上炫耀,竟然腿都抖-----说孩子软趴趴的,他不敢动。
宋楚宜听的忍不住笑起来:“我也听大伯母进宫来说过,说是姐夫都吓傻了,怕把孩子给折了,引得李伯母揍了他一顿,说他不会说话还偏要说话,犯了忌讳。”
周唯昭有些得意:“可不是,真是太丢人了,连个孩子也抱不住。”
他少有这么得瑟的时候,宋楚宜咳嗽两声,见他很是志得意满,忽然觉得自家这只有点像狐狸的夫君有时候又天真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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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说合(2)
她上一世刚生然哥儿的时候,也不敢抱,总觉得那样幼小的生命好像格外脆弱。听见周唯昭得瑟也不理他,等头发干了才面朝里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要睡觉。
她怀孕以后总是格外爱睡,前几个月又因为宋老太太的离世伤神了一阵,后来变得更加爱睡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觉得腰酸背痛累得很。
周唯昭却不许她睡:“才吃了宵夜,不要躺着,我陪你出去转一圈吧?”
天师夫人叮嘱过很多遍,不要因为怀孕了就不叫宋楚宜走动,一定要多走动,到时候才少受苦,更顺利,周唯昭记在心里,用尽各种办法哄她动弹。
她被从床上挖起来,有些想发脾气:“我早上已经和你逛了一圈了!”
周唯昭还是笑着哄她:“再走一圈,我明天带重音坊的蒸烧鸭给你吃,叫琰哥儿进来看你。”
宋楚宜就没脾气了,嘟囔了一声起身,由着周唯昭给她披上衣裳,穿过回廊到了花园,远远的看着这月空下的琉璃瓦红宫墙,忽然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想过人生也可以有这样轻松写意的时候,不必担心下一刻会被算计,不必怕枕边人别有二心,更不必怕一闭眼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从前想要的都得到了,害怕的都不在了,她跟在周唯昭身后半丈的地方看着周唯昭的背影,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觉得又开心又满足。
周唯昭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回头朝她伸出手:“再走一圈,走完这一圈就准你回去睡觉。”又同宋楚宜说起了崔应书的打算:“舅舅打算守孝三年的,会回晋中去。晋中也有许多事等着他回去拿主意,所以你若是想要给你大表哥说亲,那可得抓紧了。晋中不知道多少女孩儿们等着打崔家大少爷的主意呢。”
这句话是实话,宋楚宜听见崔应书要回晋中去也不觉得惊讶,之前端慧郡主就已经说过了的,他们要扶灵回晋中,在晋中守孝三年,等三年以后再听吏部的安排。“
宋程濡虽然已经从吏部尚书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可是影响还在,何况又有周唯昭,崔应书自己又多的是同科,如果再加上常家这门亲事,三年以后才是他大施拳脚的时候-----这三年,就当韬光养晦了。
毕竟不管周唯昭怎么想,现在作主的毕竟还是建章帝,建章帝若是要疑心,谁也拦不住。
宋楚宜第二天就叫青莺去了端慧郡主府。
端慧郡主其实已经听崔应书露了些口风,可常家动作这么快,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就去问儿子的意思。
她和丈夫还有宋楚宜的意思一样,这当然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不管是家世门第,还是人才品貌,都是极相衬的,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自己家孩子喜欢才最要紧。
崔家大少爷正同宋琰说话,听见端慧郡主请还以为是什么事,等听说是事关自己的亲事,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向来很沉稳的样子有些端不住了,看着端慧郡主,有些惊慌:“母亲,我还得守孝呢......”
他们府上至少也得一年不见嫁娶之事,怎么好在这个时候说亲事的事?
端慧郡主摇头:“这母亲当然知道,只是先问问你的意思。”她看着儿子很认真的问:“你不如先告诉母亲,游学在外这两年,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
崔华轩急的声音都变了调:“没有没有......母亲怎么这么问?我从哪里认识姑娘去......”
端慧郡主就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过就是白问一句,瞧你吓成这个样子。若你有心仪的姑娘,我就回了这门亲事,既然没有......”
她见崔华轩皱眉头,就告诉他:“这当然是以后的事,可是现在的意思,不过是叫你先相看相看罢了,不然等到再过一年定亲事,三年之后成亲,你的同年们恐怕孩子都有一二个了,到那时候就太迟了。”
崔华轩垂下头:“母亲有看中的人选?”
对于亲事崔华轩倒是没有如同妹妹那样,先有自己喜欢的人,所以看谁都不大顺眼,总觉得缺了什么,他想的很明白,婚姻乃是合两姓之好,自然该由长辈作主,端慧郡主既然这么说,他也就没什么别的意见。
母亲总不至于害他。
端慧郡主近日最烦心的莫过于就是两个孩子的亲事,崔华鸾已经让她很头痛了,崔华轩的事也一度叫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再过三年,那就真的被耽误了,现在常家有意,又有渊源,知根知底的,儿子既然也没有别的意中人,她当然是要试一试的,笑着同崔华轩道:“常家的三小姐......”
同崔华轩道:“常老太爷是你父亲座师,就是你的师公,他的孙女儿,人才品貌定然都是配得上你的.......”
想了想,出去同青莺说话,让青莺回去同宋楚宜说一声,若是合适的话,不如两家人见个面。
宋楚宜前世当了很多年国公夫人,知道这个见面指的是什么意思,是开心,熟门熟路的给她们出了个主意-----清虚观最近来了太白真人做道场,多的是达官贵人们前去观看,端慧郡主和常老太太都去,不就成了?
相看成功自然是好,相看不成功-----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相看过。
徐嬷嬷向来是见到她开心就开心的,笑着看她安排两家人,又凑趣道:“这下子您可当了红娘了,要是事成了,两家都得给红包。”
宋楚宜也笑,又问徐嬷嬷,到时候让崔家人带回去给安安和涟漪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安安也已经七岁了,她七岁的生辰我在扬州,也没来得及给她准备礼物送去,这回得补上一份厚重一些的。”
徐嬷嬷提起安安就更开心:“都准备好了,还有给涟漪的衣裳首饰,前些日子晋中那边送来的信还有涟漪写的一份,说是什么都好,就是担心您.......”
第二更......大家看完早点睡哦,晚安晚安。
番外·(说合3)
涟漪能过的好,宋楚宜很替她开心,这些待她和待她母亲忠心耿耿的丫头们,宋楚宜总觉得亏欠她们。
想到她们,就又不由想起了宋毅,想起了尹云端,宋楚宜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意,端着红枣茶看着里头枣子在水中浮沉,问徐嬷嬷:“算起来,莳哥儿也应当快要满周岁了,如今国丧,也不好大办,嬷嬷替我准备赏赐赏下去。”
尹云端早就已经生下了个儿子,只是碍着后来西北战事,局势太乱,因此并没大办,不过是请了娘家人过去一处吃了顿饭。
现如今局势稳定了,莳哥儿又正是满周岁的时候,宋家是一定要办周岁宴的,该提前把礼给备好,省的到时候抓瞎。
徐嬷嬷答应了一声,却立住脚没动,有些迟疑的看着宋楚宜:“还有件事,五老爷也回来述职了......我先告诉您一声。”
徐嬷嬷是很不待见宋毅的,可是他怎么都是宋楚宜的亲爹,而且他虽然蠢了点,却怕他惹事,因此还是想着要提醒宋楚宜一声。
宋楚宜听说宋毅也要回京了,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宋毅了,竟然有些记不清宋毅的模样,顿了顿才点头。
等到了傍晚周唯昭回来,又和周唯昭说这事儿:“等父亲回来,我要见一见他。这个时候,别出什么岔子,父亲耳根子软......”
宋家和崔家一样,正是该急流勇退的时候,宋毅若是还和从前一样拎不清,怕是又要出事。
周唯昭却不要她多为这些事操心,他听太医说过,多思容易伤神,恨不得宋楚宜什么都不想,安安稳稳一辈子才好,听见她这么说就道:“见是自然要见的,叮嘱却不必再叮嘱了。”他看着宋楚宜:“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岳父他不会出什么乱子。你若是实在闲的没事做,眼前不是还有一桩亲事在等着你说合吗?不如多忙忙这事儿,多上点心。”
宋毅这人说他糊涂又不糊涂,反正不是很清醒的一个人,周唯昭知道宋楚宜虽然已经很强大,可是还是不想让宋毅一不小心做什么让宋楚宜不开心的事。
见宋楚宜皱眉,周唯昭又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若是这一桩成了,那就可以接着办下一桩,你想一想,琰哥儿的亲事你总不放心交给你父亲和母亲来办吧?总得亲自过问才放心,还有崔家表妹,姑姑肯定是要找你帮忙的,至少也要你给掌掌眼......若是崔家表妹的也都忙完了,还有青卓和含锋呢,你总不忍心看着他们打光棍吧?”
宋楚宜就被周唯昭气笑了:“青卓和含锋也要我管?”
青卓和含锋可是龙虎山的人,还愁没有人给说亲事?
周唯昭说的一本正经:“当然要管。你不管怎么行?青卓性子太跳脱,含锋又太闷骚,这两个人若是没人给她们说媳妇儿,恐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宋楚宜瞪了他一眼,看着他拿了刀子切橙子,托着下巴问他:“福建那边怎么样?”
她虽然不听外面的事,可是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福建那边出事了。
西北的事才完了多久?福建就又闹起来,要是处置的不得当,朝廷恐怕又要起风波。
周唯昭的动作顿了顿,拿起一瓣给宋楚宜剥了皮,边看着她吃边斟酌了一会儿:“是闹起来了。”
他说过不会瞒着宋楚宜的,不管是什么事。
宋楚宜也不是寻常的女孩子,想瞒着她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见宋楚宜放了手里的橙子,就皱起眉头:“说起来,是范家闹出来的事。”他揉了揉眉心:“事情太多,原本说了要收拾范世坤的,竟然忘了,等朝廷想起这个人来,这个人已经投奔海盗了,还在王伦手底下很得重用。他又曾经是台州参将,对于海边布防极为清楚,王伦几乎百战百胜,郭怀英被打的步步维艰。到了后来,孙二狗回去......”
之前宋楚宜就是怕福建那边少了韩止会出事,特意让孙二狗回了福建,为的就是这个。
她睁着眼睛听周唯昭继续说下去。
“孙二狗回去了之后,想了许多计策离间范世坤和王伦的关系,倒是也有些成效。只是可惜范世坤已经成了气候了,也不怕王伦,自己领了一队人出去。而且还朝郭怀英投诚......”
投诚?!
一个朝廷钦犯主动向郭怀英投诚?
宋楚宜叹息了一声:“郭大人答应了?”
“换做是你,难不成你会拒绝?毕竟他的确有投诚的理由啊-----又是钦犯,又已经跟王伦结仇,眼看着海上也没法儿继续混了。”周唯昭见她不吃了,拿帕子替她擦手,见她很是严肃,加快了语速:“一面投诚,代表着朝廷又去找王伦,说的天花乱坠的,引得王伦动心。一面又回去同郭怀英说王伦不肯投降,不如先去把王伦在浙江的家人都抓起来,用来威胁王伦。”
王伦的家人隐姓埋名,郭怀英找了许多年也没找着,按照范世坤说的去找,竟然真的抓住了,写了封信给王伦,让王伦识时务。
“王伦听说父母和儿子女儿都被抓了,给郭怀英去信表示愿意好好谈谈。谁知道范世坤却早已经买通了内线,把人质给毒死了......”
以王伦的个性,必定是大怒。
招安的事是绝不要想了,反而还彻底开始同朝廷做对,给倭寇大开方便之门,让倭寇在沿海边境闹的更加厉害。
范世坤这是故意的。
一石二鸟,既报复了朝廷和郭怀英,又借用朝廷的势力打击了王伦,这两方闹起来了,就谁都没心思管他了。他从两边都要打击的对象变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渔翁,心机不可谓不深。
倒是让他真的走出了一条路。
宋楚宜问周唯昭:“那现在福建局势怎么样?”
激怒了王伦,郭怀英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的。
更新啦更新啦,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完成更完番外的承诺,字数好像不够五万,真是心塞。
番外·(说合4)
“郭怀英连吃了几次败仗,如今皇祖父很恼怒,跟他说如果再打败仗,就要他回家种地去,恐怕不是很好过。”周唯昭起身,听说鸣翠宫那边传饭了,领着宋楚宜站起来告诉她:“不过这些事你都不必操心,内阁会议出个章程的。”
宋楚宜的确很聪明,也能预知未来的事,可是她梦里的人生已经同她现在经历的人生完全不同了,她梦里的经历已经帮不上忙,周唯昭不想她还要殚精竭虑的想这些事。
宋楚宜却还是有些心神不定。
倭寇虽然不如鞑靼人那样吓人,可是认真说起来,也是很烦人的,动不动就来沿海边境烧杀抢掠一番,实在是让人心里如同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偏偏大周还陪了个公主和亲出去,可真是得不偿失。
周唯昭摸摸她的头,努力的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母亲说孟尚书家的姑娘很不错......”
孟尚书?宋楚宜想起来,现在接了宋程濡位子的就是从前的户部侍郎,后来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的孟继明,孟继明现在已经调任吏部尚书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又如何?”
她幼时也常常见孟叔叔的,也常听宋程濡和宋老太太说起孟家,知道孟家自诩是孟子的七十一代后人,是很清高的一户人家。
清高却又绝不假清高,孟叔叔人是很好的。
周唯昭卷起手咳嗽一声:“让你替琰哥儿想一想亲事啊。”他知道宋楚宜最在乎的莫过于宋琰,现在说起这个最好转移宋楚宜的注意力,就道:“琰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就算是晚些娶亲,那也该相看起来了,别看崔华轩要守孝,琰哥儿也要守孝的啊,等过了孝期再谈亲事,恐怕就要匆忙一些了......”
宋楚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周唯昭说的是,崔华轩要守孝,琰哥儿也是要守孝的,如果等琰哥儿出了孝期再给他留意人选,就有些晚了。
又想起周唯昭说孟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决定。
从家世和门第来说,孟家自然是配的,可是那也要琰哥儿看得上才行啊。
她有些迟疑:“其实也不算晚,就算是等出了孝,他也才十四啊,男孩儿家,多的是十七八岁才成亲的,二十多的也有许多......”
现在说亲事,是不是太迟了?
人对自己亲近的人总是有些盲目的自信的,宋楚宜总觉得以后或许还有更好的适合宋琰。
孟家固然家世好,家风好,可是听说教出来的姑娘都很刻板。
琰哥儿可不是一个会喜欢刻板姑娘的人,要是让两个不合适的人凑在一起,那以后的日子恐怕也说不上会有多愉快。
宋楚宜不求宋琰娶个多有助力的姑娘,她只希望宋琰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能万事随心,能逞心如意。
周唯昭原本就没真的给定什么的意思,他就是想哄着宋楚宜不去想福建的事罢了,见宋楚宜很认真,想了想也很严肃的帮她想:“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过日子,总得两个人相互喜欢才行,不然的话两个无趣的人凑在一起,一辈子岂不是闷得慌?”
卢太子妃听说她们在说宋琰的亲事,有些惊讶:“琰哥儿不是还小吗?等他出了孝,虚岁也才十五罢?哪里用得着这样快就定下亲事?”
周唯昭笑着把话题引开,又说了些旁的事,见宋楚宜似乎回过味来瞪了自己一眼,又朝她眨眨眼。
他是绝少这些调皮的,宋楚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周唯昭见她笑,也跟着笑。
卢太子妃看看周唯昭,再看看宋楚宜,约莫明白过来,笑着瞪了周唯昭一眼:“偏你促狭,”
等吃完了饭,周唯昭惯例又领着宋楚宜外出去溜达一圈,拉着宋楚宜的手晃了晃:“明天我带你出去瞧瞧热闹怎么样?”
自从怀了身孕,宋楚宜就几乎没出过皇宫,听见周唯昭说要领她出去,很是开心:“去哪里?”
“你不是刚答应给人家说合吗?当然是带你去看看人家是怎么相看的......”说着又朝宋楚宜笑:“让你也积攒积攒经验教训,等到琰哥儿真的要说亲事了,你也好有个准备啊。明天琰哥儿大约也是要去的,你正好也见见他。”
宋楚宜当然想出去见宋琰,跟见宋琰比起来,能出宫和能去玩倒是不那么重要了,她简直心花怒放,拉着周唯昭的手晃了晃:“真的带我去?”
青莺跟在后头,只觉得忧心忡忡。
殿下为了哄自家姑娘高兴,可真是什么招数都用,可是自家姑娘现在这样子,哪里适合出宫去跑呀?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
可转瞬她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周唯昭可不是会心血来潮的人,既然说是要带宋楚宜出去,肯定就已经做足了准备,是专程带她出去散心的。
算一算,宋楚宜也的确是被困在宫里太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周唯昭见宋楚宜像是个兴高采烈的小孩子,笑的眉眼弯弯:“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去。”
宋楚宜没料到周唯昭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瞧他一眼,见青莺和紫云都埋头憋笑,一时有些脸红。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没被这么调戏过,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结结巴巴的啊了一句:“不如,不如换个条件吧......”
周唯昭不肯,难得的有些坏心眼,把自己的左脸凑近宋楚宜:“就亲一下,反正也只有青莺她们看见,她们不会往外说的,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出去,还带你去重音坊吃茶点看戏......”
月光下宋楚宜的脸都红透了,扑闪着睫毛有些举棋不定,半响忽然踮起脚在周唯昭脸上飞快的啄了一下:“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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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说合5)
周唯昭果然是说话算话的,到底最后还是带了宋楚宜出宫。
宋楚宜坐在道观里看着底下架了台子唱戏,注意力却放在崔家同常家上,端慧郡主和常老太太相谈甚欢,亲亲热热的瞧着就很是满意的样子。
至于三小姐同自家表哥崔华轩,两人一个垂着头很文静,另一个有些脸红的同旁边的崔华鸾说话,虽然都不看彼此,可摆明都是知道来做什么的。
少年少女们瞧着总是令人愉悦的,宋楚宜悄悄的同周唯昭说:“我看表哥似乎挺满意的。”
以如今的风俗,想要多深入了解自己未来的枕边人是不大可能的,也就是靠着这偶尔的见见面了,因此实在怪不得少年少女们以貌取人----反正也不大能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还是得挑个好看些的,顺眼些的不是?
周唯昭往崔华轩那里扫一眼,也看着点头:“我瞧着好像也是挺满意的,看来你这个媒人能收的到红包了啊。”
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动,宋楚宜捂着肚子瞪了周唯昭一眼:“又取笑我。”
有她们在,底下的人是不好放开了谈的,眼看着热闹也瞧够了,周唯昭就领着宋楚宜出门去了重音坊。
掌柜的已经许久没见过宋楚宜了,见了她来很是恭敬高兴:“已经给您备下了您爱吃的芙蓉糕和水中望月,现在坊间有个叫玉麒麟的角儿声名鹊起,您要不要点一出戏?”
宋楚宜笑着摇头,她虽然爱看戏,可是虽然是偷溜出来的,也不会传扬出去,可毕竟太子才死不久,还在丧期,还是收敛些好。
掌柜的也自觉失言,笑着打了一下嘴巴,退下去准备了。
周唯昭替她把蜂蜜水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喝,又道:“一会儿琰哥儿就该来了。”
话音才落,外头青卓就兴高采烈的来报信:“四少爷来了。”
宋琰变了许多,从前的生涩模样已经一去不复返,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却一眼望不到底,清风先生跟在身边天天教他怎么样看人,如何处事,小少年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少年了。
宋楚宜有些艰难的撑着桌子站起来,抿抿唇朝他招手:“阿琰,让姐姐看一看。”
她们从小没有了母亲,从小相依为命,一路走到如今很不容易,宋琰看着姐姐隆起的肚子,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上前扶住宋楚宜的手,轻轻喊她:“姐姐。”
他还记得当初宋楚宜不顾一切要冲进火场救他,还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宋楚宜血红的眼睛,也记得宋楚宜是如何为她费尽了心思,替他铺排好前程。
他虽然没有母亲,可是有如同母亲一样的姐姐。
他扶着宋楚宜坐下,又同周唯昭打了招呼,这才问宋楚宜肚子里的小外甥折腾人不折腾人,又道:“我听大伯母说,有些人孕相是很差的,吐得昏天黑地的也有许多......”
周唯昭比宋楚宜知道的还清楚,笑着告诉宋琰宋楚宜是如何调理的,又告诉宋琰:“不必担心,我照顾你姐姐很用心的。”
宋琰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从前周唯昭说话可没这么直接,他这么直接的夸他自己,宋琰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宋楚宜也笑起来。
她虽然有些不适应周唯昭的变化,可是这些变化是很好的,周唯昭希望她过的开心,她也希望周唯昭能忘记从前受过的苦。
吃完饭已经有些晚了,宋楚宜坚持要送宋琰回去,路上又问他:“听说父亲快回来了......”
宋琰垂下眼睛,时间能抹平很多东西,他对宋毅的恨已经没从前那么多了,可是对他的感情也同样没以前那么多了,很平静的同宋楚宜说:“听大伯说是快回来了,他在金陵那边得的考评是优......或许会留在京中任职,也有可能再被外放出去再做一任知府。我倒是觉得他再外放一任好些。”
宋毅是不大适合当官的,留在京城又顶着太孙妃父亲的名头,宋琰很怕他会行差踏错。
他告诉宋楚宜:“清风先生也这样觉得,父亲优柔寡断又耳根子软,他就算是不起什么心思,耐不住有别的心思的人来撺掇他起心思。还不如打发他出去,一来大家也都知道宋家的态度,二来也不是放任他在外头,是要派人跟着的,二夫人已经生产完了,莳哥儿已经满周岁,也能跟在他身边,有了二夫人跟着,他也不容易出错。”
清风先生看人向来是很准的,宋楚宜若有所思的朝宋珏点头:“我知道了。你守孝,明年也不可下场,想继续呆在京城,还是想再去蜀中?”
宋楚宜是不想宋琰再去蜀中的,毕竟太远了,现在宋家又格外惹眼。
宋琰摇头:“祖父说,让我去国子监读书。”他看着宋楚宜笑起来:“这样就能亲眼看着小外甥出生了。”
宋楚宜一直到回宫了以后还是极开心,不管是见到了宋琰,还是宋琰的成长,都让她觉得彻底放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
她不能保护宋琰一辈子,宋琰如今变得这样好,她很放心。
等到晚间周唯昭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笑着同宋楚宜道:“姑姑托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大表哥同意了......”
头一次做媒,竟然这样轻松的就做成了,宋楚宜虽然看见在道观里他们很是融洽,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决定,微微愣神才微笑起来:“这样,那明天我宣常老太太进宫一趟,同她说一说这个好消息。”
常家三姑娘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两家又本来都走动的近,能说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宋楚宜又同周唯昭说了宋琰打算留在京城进国子监读书的事,说完了又说到宋毅的前程上头去,很赞同清风先生的说法:“我也觉得父亲不大适合留在京城。”
周唯昭知道宋楚宜同宋毅的关系向来不是很亲近,闻言也不觉得奇怪,摸摸她的头发点头:“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吧,别为了这些事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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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余生·1
宋毅赶回来先去宋老太太坟前跪了请罪,时势所逼,西北战事虽然了了,可是福建那边却又出了乱子,有一伙倭寇竟然还蹿到了金陵城,还调动了南京守备军才算是镇压了这伙匪徒,他所在的地方恰好遭了倭患,前几个月宋老太太去世,他虽然早已经上了守孝的折子,可是却没法儿立即就走,在金陵拖了好几个月才等到朝廷吏部调令,这才进京述职。
宋毅是觉得很对不起母亲的。
他母亲为了他操碎了心,他自己做错了事,害的崔氏早亡,母亲还要跟在他后头替他处理烂摊子,后来李氏又惹出那些祸......
算一算,没人对不起他,只有他一直在对不起别人,他想着,在宋老太太坟前险些哭晕过去,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哭的如同一个小孩子,是真的很伤心。
宋大老爷去扶他起来:“老太太临了还记挂着你.......”兄弟很久不见,五老爷跟在后头,默默地听哥哥们说话。
宋大老爷宋毅说老太太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请了什么太医,用了什么药,说的事无巨细很是详尽,然后才说宋老太太的叮嘱:“虽然这话我不应当在这个时候你才回来的时候就说,可是难听的话总得说在前头。母亲让我告诉你,你就算是不成为小宜姐弟俩的后盾,也别去拖她们的后腿。他们过的不容易,叫你也要担起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来。”
宋毅羞得有些无地自容,讷讷不成言,半响才红着脸应是。
他从很早起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有些错能弥补,有些错却好像中间隔着天堑,儿女显见得是跟他疏远了,崔氏的死就是横亘在她们中间的一条鸿沟,他怎么努力也跳不过去,何况中间还有宋楚宁母女的事。
他沉沉的叹息一声,朝宋大老爷道:“大哥放心,我都是知道的。”
“知道就好。”宋大老爷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老太太说的是,你如今都快抱外孙的人了,也当要明理一些,不要事事都指望着别人在你身后帮你擦屁股。”看宋毅很不好意思,又换了话题:“老太太一视同仁,她的嫁妆,家里的女孩子们都给均分了一份,女孩子们出嫁,男孩子们迎亲都有老太太的一份心意。剩下的,老太太让我媳妇儿列了单子,我们几个评分,琳琅的那份,就由明姿领着。”
宋毅向来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对于财物这些身外物向来不大在意,何况他对兄长和父母总是信服的,听宋仁这么说,忙点头:“这是自然的。”
想一想,小妹在青州不顺心了那么多年,现如今总算是又和母亲重新到了一块儿。
宋大老爷领他回了家,又领他去看宋老太爷:“父亲最近心情不大好,精神也不大好......你别惹他生气。”
宋毅进书房的时候,看见的是宋程濡花白的头发。
曾经何时这个曾经叫他一见就觉得双腿打颤的父亲,已经苍老成了这副模样,他一时竟有些迟疑,立在门槛处喊了一声父亲,看宋程濡招手,才敢进门去。
宋程濡没用书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下:“这一路还顺利?”
沿海那边闹的狠,还波及了金陵,宋毅这一路回京也费了些周折。
宋毅恭敬的回了话,同宋程濡说这一路上的经历和见闻,倒是觉得不那么畏惧紧张,说完了正事,才噗通一声跪在宋程濡跟前磕头:“儿子不孝,母亲去世也没能......”
宋程濡摆了摆手叫他起来:“情势所逼,怎么能怪你?先有国才有家,国事要紧。”又问他金陵这次遭灾后果如何,叹口气:“倭寇不除,始终是我们大周一个心腹大患。”
宋毅从前从来不知道倭患竟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些倭寇们究竟有多丧心病狂,皱着眉头也有些忧心忡忡:“沿海百姓们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就算是有郭怀英,有郭怀英底下那几个极出色的总兵,可是他们也不能一个劈成两半用......若是倭患不能平息,恐怕迟早要生出大乱子的。”
他在金陵当了这几年官,对于沿海的局势有所了解,就告诉宋程濡:“听说倭寇已经往高丽那边去了......”
而一旦要是真被倭寇得逞,那恐怕大周就没什么安静日子过了-----高丽国跟大周可是接壤的,唇亡齿寒啊。
宋程濡问他:“这消息准确?”
宋毅这人办事很不牢靠,宋程濡总怕他是掉进了谁的圈套,带回来不准的消息,影响对倭患局势的判断。
宋毅沉稳了很多,以往听说宋程濡这么问早就先慌了,现在却并不,很是言之有物:“是准的,当时金陵城那股倭寇们招认过,的确是连高丽那边也有倭患,倭寇们大约是想打高丽的主意,扩大国土,进而再对我们北边的地方一步步蚕食,他们野心倒是不小......”
岂止是不小,简直野心勃勃。
宋程濡靠在圈椅里若有所思,想了半天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告诉他:“既如此,金陵那边定然是有折子送上来的,高丽国应当也会派使臣来求援,你不如......”
他话说了半截,没再说下去了。
大家都不想宋毅外放,却也不想宋毅留在京城,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让宋毅远远的跟去不会惹麻烦的地方,总是可以的吧?
可是这事儿,现在朝廷还没个准信,他也就暂时并没说,省的到时候事情不成,或者是宋毅这边又闹了什么意外出来。
想了想,再问宋毅几句闲话,打发宋毅下去休息了,又告诉他:“到时候你媳妇儿进宫,你也给娘娘带上几句话。”
番外·余生·2
宋毅还是有些怕见宋楚宜,更怕同宋楚宜接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楚宜看他的时候,眼神已经全没了往日的孺慕,全是冷淡和疏离,他本身又有心结,恨不得离宋楚宜越远越好。
虽然有一阵子有些缓解,可是一点离得远了,原本就心里有鬼的他就越发的觉得和宋楚宜之间更加生疏,听见宋老太爷让他带话进宫,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轻声嗯了一声。
等回了房,尹云端已经抱着孩子在院门口迎他,他同尹云端成亲以来向来很是和睦投缘,见了妻子心里开心,几步走到跟前,先从尹云端手里看了一眼儿子。
莳哥儿已经会喊娘,咧着没长全的牙齿的嘴漏风的喊娘,他俯身逗弄他,看他笑的弯了眼睛,又往嘴里伸进一只手,也跟着笑起来:“倒是个小馋猫。”
一看就没带过孩子,尹云端笑着看了他一眼,笑着招呼宋琰:“琰哥儿快来见见你父亲,问问你父亲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回来。”
这一幕场景何其相似。
宋毅有些恍惚,转头的动作有些僵硬。
他记得有一年他从晋中去接宋琰回来,那时候李氏也是如同尹云端如今这样,拖儿带女的在正院门口迎接他。
那时候他看见的是宋楚宜的脱胎换骨,如今看见的却是宋琰的焕然一新。
这两姐弟都在越变越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再也不需要他这个父亲了。
他心里有些难受,可是还强撑着笑起来:“琰哥儿长高了许多。”又让人把给宋琰的东西拿进屋子里,问了宋琰许多问题,在蜀中过的如何啦,和先生同窗们相处的如何啦,问的很仔细。
从前因为心虚不敢接近,如今却又想亲近了。
宋琰垂着头很是恭谨的答话,言谈间半点差错也没有,可是态度就是不亲昵。
宋毅到最后也有些无话可说,让宋琰先回房去,自己留在尹云端房里逗弄莳哥儿。
尹云端替他捧茶上来,见他满身风尘仆仆,让他喝了茶先去洗澡,再休息一晚。
宋毅却没法儿安心,很仔细的问了宋楚宜和宋琰的事,听到最后,有些愣怔的咳嗽了一声,木木的冲尹云端叮嘱:“你初一进宫去的时候,替我同小宜说一声,从前......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她母亲。”
尹云端知道宋毅的性子,笑着应是,等到了初一进宫,果然也同宋楚宜说了,看着宋楚宜隆起的肚子,又告诉她该如何保养。
尹云端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她也一直在为着这个目标做出努力。
宋楚宜很喜欢她坦荡的态度,让徐嬷嬷拿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赏给宋毅的东西,又同尹云端道:“告诉父亲,他的话我知道了,请他也保重身体。”
分明是嫡亲的父女,却生疏得如同陌生人。
尹云端知道这些事不是她努力就能解决的,也并不多说,笑着应下了,又说起莳哥儿的趣事,见宋楚宜爱听,就说的很多:“男孩子就是调皮些,自从他开始学着走路,我简直一天到晚悬着这颗心......他又调皮的紧,我转个身的功夫,奶娘一不注意,他就从榻上一头栽下来,把我吓得魂儿都没了......”
宋楚宜从前是养过孩子的,会心一笑:“男孩子的确是比女孩子要更难伺候些。”
说完了儿女经,等尹云端告辞出宫,宋楚宜才去让人请周唯昭。
最近她已经接近产期,周唯昭很是紧张,平时如无重要政事,通常都留在东宫办事,詹事府的人都时常来东宫回话。
青莺出去传话,说宋楚宜请周唯昭,偏碰上的是青卓这个二愣子,一见青莺说完了话就跑,愣在原地足足小半刻,才嗷的一声叫起来,飞奔着朝前头跑,跑的自己气喘吁吁,连气也喘不匀了,告诉周唯昭:“娘娘,娘娘她要生了!”
吓得周唯昭手里的笔毫无预兆的吊在桌上,在雪白的宣旨上砸出一团黑黑的墨点,拔腿就往永安宫去。
连含锋也少见的着急起来。
他家殿下不肯要其他妃子,只想守着太孙妃一个,也不知道担着多少风言风语,要是太孙妃娘娘这回能生下个健健康康的男丁,那殿下也就更有底气了。
周唯昭跑得如同一阵风,青莺前脚才进了永安宫殿门,后脚就听说太孙回来了,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周唯昭已经如同一阵风卷进内殿去了,不由瞠目结舌。
这......殿下怎么跑的好像身后有狗在追似地?
宋楚宜正看着许妈妈和徐嬷嬷两个人给孩子做的小肚兜,正说上头荷叶田田的图案好看,该在底下再绣两尾鱼,就听见说周唯昭回来了,人还没站起来,周唯昭已经到了近前,她就不由问:“怎么这么快?”
周唯昭跑出了一头的汗,原先也没顾得上,现在才发现,要是真要临盆了,永安宫还能安静成这样?
可他脑子现在乱的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楚宜瞧,直到把宋楚宜看的转过了头,才猛地上前几步把她抱进怀里。
徐嬷嬷和许妈妈二人对视一眼,都连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心里却都是开心的,太孙殿下待太孙妃如珠如宝,她们这些跟着太孙妃的,也与有荣焉。
宋楚宜隔着衣料也能察觉到周唯昭猛然加快的心跳,有些莫名的拍他的背:“这是怎么了?”
周唯昭不说话,闷闷的把头埋在她脖颈里,半响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还是继续当说亲的冰人吧,你不知道,青卓那个家伙毛躁的性子是改不掉了......”他少见的有些委屈:“什么也不问清楚就跑来说你要生了,吓得我......”他有些咬牙切齿:“这回一定要给他找个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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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余生·3
青卓得知自己闹了个乌龙的时候也很是震惊,看着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的青莺难得的有些结巴:“没......没生啊?”
他可是已经卯足了劲儿等着他家殿下抱儿子了呢!
这可真是......
他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也怪不得我嘛,日子差不多了,你跑来又不把话说清楚......”
含锋面无表情的往他头上凿了个爆栗,有些忍无可忍,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这么大了总还是冒冒失失的!”
从前含锋是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太明的,反正说了他也不长记性,可是眼看着现在再不说就不行了,这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冒失啊!
青莺也跟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殿下被你吓得够戗,我们娘娘也险些受了惊吓,你什么时候也改改你那性子!”
青卓哦了一声,像是受气的小媳妇儿,期期艾艾的看着青莺:“殿下不会......”
青莺才懒得理会他,瞪了他一眼,颇为趾高气扬的走了。
青卓只好转头去看含锋,含锋也懒得看他,他见没人理他,又觉得自己犯了错,很是缩着尾巴过了几天。
等到第三天青莺再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他一点儿也不急了,站在原地要等青莺把话说清楚,听青莺说是宋楚宜发动了,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狐疑的盯了她一眼。
可是这毕竟不是能耽误的小事,就算是被人耍了也得去啊,他转身就往周唯昭那里跑,把里头的付友德和陈德忠都惊了一跳,气喘吁吁的告诉周唯昭:“娘娘,娘娘发动了!”
周唯昭被他吓得又一个激灵,虽然已经之前被惊吓过一回,这回照旧被吓得不轻,几乎是飞一样的卷进了永安宫。
廊下已经极多的宫人端着盆拿着各种物什来往-----生产的东西和产房以及稳婆是早就备好的,就连太子妃来了也没什么能挑错插得进手的地方,站在主殿里看着周唯昭牙齿都好像开始打颤了,轻声朝他道:“没事的,小宜福大命大。”
可是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进了一次鬼门关,周唯昭实在无法放心。
周唯昭知道生孩子艰难,却从不知道生孩子能艰难到如此地步,直到下午了,产房里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徐嬷嬷和许妈妈出来,也都只说宫口还没开,宋楚宜疼的厉害。
卢太子妃有些着急:“参片给含上了吗?快去准备参汤,叫她千万别叫,憋着力气等着一鼓作气生下来......叫的太厉害了,待会儿没力气了可怎么好?”
太子妃一慌,底下的人就更慌了,太孙妃这一胎好像不大稳当,都一下午了还半点动静也没有.......众人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等再过了半个时辰,连皇后娘娘也在荣成公主和端慧郡主的陪伴下来了,听说里头还是没动静,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直觉的往周唯昭那里去看。
周唯昭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卢皇后松了口气-----重情义是好事,可是一国之君就当泰山崩于前而,不管碰见多难的事,面子上也得端住了才行。
然后又连声吩咐人去再请孙院判和胡供奉过来。
屋里的灯点亮起来,整座皇城都笼罩在温和明亮的灯海里,周唯昭站在廊下,一步也不肯移动,像是站成了一座雕塑。
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宋楚宜隐忍的闷叫声,她好像是痛到了极点......
太子妃面色有些变,急急忙忙的让连翘扶着进了产房,一眼就看见了大汗淋漓,连头发也湿了的宋楚宜。
徐嬷嬷知道这个时候哭犯忌讳,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看着太子妃进来,忍不住带了些哽咽:“这.....娘娘,这可怎么办,稳婆说,这胎怕是有些凶险......”
许妈妈平常可比徐嬷嬷经事得多,到如今也忍不住慌了:“人都已经有些懵了,开始说胡话了......这可怎么办?”
太子妃几步走到床前,看宋楚宜的脸煞白,嘴唇却被牙齿咬的通红,伸手替她拂去被汗水粘在眼皮上的碎发,轻轻握住她的手喊她:“小宜,小宜!”
宋楚宜又痛又难受,只觉得肚子坠坠的往下沉,腹间一阵一阵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了早已经记不清面容的崔氏,带着哭腔喊了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喊出口,情绪就好像找到了宣泄口。
明明崔氏早已经死了,明明她甚至不大记得崔氏的模样,可是血缘和母女天性就是这样奇妙,等到生死关头,等到神智模糊想要找人依靠,她头一个想到的竟不是深爱的周唯昭,而是自己的母亲。
太子妃被她喊得喉咙都有些酸了,连连应声,双手交握住她的手,急忙喊她:“小宜,我在呢,我在呢,没事的.....没事的......你听稳婆的话......”
宋楚宜的神智总算是回来一些,睁开又干又涩的眼睛,疼的低声喊了一声。
太子妃就急忙让徐嬷嬷拿了参汤过来给宋楚宜先喝几口,一面又抓紧时间告诉她:“别怕,大家都在呢,你舅母也在外头......还有你祖母和外祖母,她们都在天上保佑你呢,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宋楚宜已经听不大清楚太子妃在说什么,痛的直想哭,肚子酸痛的厉害,可是偏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样用力,痛的冷汗淋漓。
太子妃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产房门已经又开了,她皱起眉头,这个时候开门,着了风怎么好......一回头却看见同样面色雪白的儿子,不由愣住了。
这.....哪里有男人进产房的?!
外头卢皇后还在呢!
她又惊又怕,急忙出声赶他:“快出去!这哪里是你来的地方!”
徐嬷嬷和许妈妈也惊得不行,连忙一左一右把床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生产的样子可绝不算好看......就算是再夫妻情深,该避忌的时候还是要避忌,若是这么狼狈的样子被瞧见了......虽然说自家殿下算是个绝好的男人了,可是再怎么样也是男人不是?
番外·余生·4
周唯昭声音都是哑的,透过徐嬷嬷和许妈妈的身体间隔的缝隙往里头看了一眼:“我来和小宜说几句话。”
太子妃又气又急的站起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怎么你也不该来!”
太子妃当然也喜欢宋楚宜这个儿媳妇,也宝贝这个儿媳妇,可是产房这地方就是晦气,男人进了这血光之地怎么好?
真是疯了!外头的卢皇后她们要是知道了,传出去百官要是知道了......
明天恐怕就又有御史要参奏宋楚宜是祸国妖妃了-----前头周唯昭为了她不肯纳侧妃,扬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后头周唯昭就连男人百般忌讳的产房也进了,这怎么像话?
周唯昭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什么都嗡嗡嗡的响的厉害,朝前走了几步,一把被太子妃握住了手,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睛喊了一声母亲。
太子妃叹息了一声:“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会没事的......你先出去......”
周唯昭怎么肯出去,他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下午了,如今已经月上中天......他沙哑着声音看向太子妃:“母亲,我就看她一眼......”
他几步走到床前掀开帘子,看见宋楚宜雪白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瞬间淹没了其他声响,蹲下身把宋楚宜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声喊她:“小宜......”
他握着宋楚宜的手,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之前每每宋楚宜问他,若是她生产的时候去了怎么办,他总是不肯去深想,到现在也不敢想,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疼欲裂,他有些哽咽的把脸贴在宋楚宜脸上:“小宜......你撑一撑.....”
太子妃已经急急忙忙的来推他出去:“快快快!稳婆说宫口全开了,你快出去!出去等消息!”
周唯昭被推搡着出去,失魂落魄的站在廊下,半步也不肯挪动。
荣成公主已经等的有些昏昏欲睡,被产房这边的动静吵的惊醒过来,连忙朝屋外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垂着头的周唯昭,不由有些意外:“唯昭?!”
周唯昭先前已经不见了人影,她还以为周唯昭是先去休息了-----毕竟如今朝中事多的很,周唯昭每天都急忙的。再没想到周唯昭竟还在这里守着。
早听人说周唯昭对媳妇儿如何如何好,连叶景宽也说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一心一意的人来,可是当看在眼里,还是仍旧不免震撼。
荣成公主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疼,连忙赶他去休息:“快去休息吧!女人生孩子是这样的,我生乐游的时候,足足痛了三天才把她生下来......只不过看着凶险罢了,你别在这里杵着了,赶紧先去休息吧,等你明天一睁眼,就能瞧见你儿子了。”
周唯昭不肯,就像是一棵树,生了根似地长在了廊下。
荣成公主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进去同也已经醒过来的卢皇后说:“也不知道怎么性子这么倔强......”
不是倔强,卢皇后往窗外看了一眼。
荣成公主或许没发现,周唯昭从头到尾,连一口茶也没喝,他听见里头宋楚宜的喊叫声后,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凸出来。
他爱宋楚宜,已经爱到了这个程度。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会为妻子付出这样多,不肯纳妾,不肯纳妃,连不过明路的宫娥也不肯要一个,为了宋楚宜,竟然连产房那样污秽的地方也要进。
一点儿也不像是他父亲......
端慧郡主双手交握,紧张得心跳的飞快,她原本是有孝在身绝不敢进宫的,可是宋楚宜要生了......这个她从小看到大,这个不管是她还是她夫君都看的极重的就像是亲生女儿的外甥女如今正经历女人最难过的关卡,她怎么也忍不住,犯了忌讳也顾不上,使人同宫里递了牌子,又去了荣成公主府里,一同进了宫。
如今听说怕是不大好生,她简直都快哭出来。
崔应书和崔绍庭在外头都急的不成,要是知道,还不晓得要怎么样惊慌......
月亮已经渐渐不见了踪影,永安宫却始终灯火通明,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端慧郡主只觉得眼皮都沉重异常了,忽然就听见一声极响亮的婴儿啼哭。
这哭声嘹亮异常,连天也好像被他这一嗓子喊亮了似地,天光微微露出些鱼肚白,隐隐已经能听见鸡鸣声。
端慧郡主几乎喜极而泣,听见里头稳婆满面春风的出来报喜说是个小皇曾孙的时候,终于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卢皇后和荣成公主也急忙站了起来,一夜都没睡好,两个人都有些疲倦,可还是强撑着出来问明了情况,又下令发赏。
太子妃从里头出来的时候衣裳都汗湿了,头也昏昏沉沉的,看着儿子却还是站住了脚安他的心:“放心罢,稳婆说,再过半个时辰,若是血止住了,也就没事了。”
周唯昭抿着唇点头,听着里头嘹亮不曾停过的哭声,嘴角扬了扬又止住。
这是一个新的生命,是一个原本或许不会来这世上的新生命,是他同宋楚宜的孩子......
天光大亮,朝阳升起,叶子上的露珠鲜翠欲滴,周唯昭抬手挡了挡阳光,转身去寝殿换了一身衣裳,仍旧往偏殿里头去。
宋楚宜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放在锦缎被子里,素白的手放在被子上头,清晰得能看见血管,他小心而缓慢的坐在床沿,伸手拿起宋楚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有些哽咽:“小宜......”
宋楚宜之于他的意义,早已经不止是相伴一生的妻子这样简单,他简直好像是刻进了他的生命里,他无法想象若是失去了宋楚宜......
宋楚宜昏昏沉沉的厉害,知道有人给自己擦洗,知道有人使劲儿在按自己的肚子,也知道自己终于一身干净的躺在了床上,可是身体却昏昏沉沉的只想睡。
番外·余生·5
周唯昭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一直知道宋楚宜之于他自己的意义,却从未有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过快要失去她时候的恐慌,产婆说有些艰难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常首辅当他的太傅,给他上的第一门课就是告诉他,伟军者,当有一颗无人可以影响的心,想是这位阅人无数的老首辅,早就已经看出他对于未来皇后的情深意重。
他抓起宋楚宜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半响后俯身把头埋在宋楚宜脖颈里。
宋楚宜醒的时候,周唯昭趴着睡着了,她动了动手,就发现他皱了皱眉头,忙朝着青莺摇头。
青莺会意,轻声笑起来,告诉她:“殿下从昨天下午守到早上......回去换了身衣裳就又来了,一晚上没睡......”
宋楚宜满心都是欢喜。
她还记得上一世生然哥儿的时候,沈清让出去一整晚未归,她在家里又惊又怕,痛的快死了才把孩子生下来,明明这么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曾经沈家人盼了那样多年的长子嫡孙,沈清让却并不在意,还好似背了个巨大的负担......
那些日子都已经只在心里剩下了个模糊的影子,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脸上带着些急切问她:“孩子呢?”
“徐嬷嬷和许妈妈看着呢,喝了奶,刚刚才睡着,抱来给您瞧瞧?”青莺脸上带着笑意,手里拿着汤喂宋楚宜喝了一口。
宋楚宜才要点头,周唯昭就已经醒了,声音有些沙哑的问她:“醒了?”
宋楚宜嗯了一声,抬手在他眉心处抚了抚,有些心疼:“听说一晚上都没闭眼,快去睡一睡?”
“睡不着了。”周唯昭替她理了理头发:“太欢喜了,让青莺把孩子抱过来瞧瞧,我还没有见着......”
宋楚宜有些愣住:“你没先看孩子?”
“没心思。”周唯昭很干脆的摇头:“等你醒了一起看。”
青莺已经笑着退下去,不一会儿就领着奶娘和徐嬷嬷许妈妈一同把孩子报进来,孩子被包裹在锦被里,露出一张红皱皱的小脸,一只眼睛眯着,另一只眼稍稍睁开一条缝,像是一个小老头儿。
“怎么像只小老鼠?”周唯昭从来没见过初生的孩子,诧异的瞪大眼睛:“一点儿也不像你.......”有些失望:“也不像我。”
才进门的太子妃被他的话逗笑了:“才刚出生,哪里看得出来?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这样,你刚出生的时候也丑,等长开了就好了。”
又坐在宋楚宜身边,替宋楚宜掖了掖被子,轻声道:“辛苦你了。”
宋楚宜还记得当时迷迷糊糊卢太子妃握住自己的手低声安慰,浅笑着摇头。
太子妃越过宋楚宜去看躺在她右胳膊上的孩子,把手放在他嘴边上,见他皱着小鼻子嗅一嗅,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足足有六斤四两......是个壮实的孩子。”
又嘱咐宋楚宜好好休息,回头告诉周唯昭:“皇后娘娘已经下懿旨给各宫报喜,你皇祖父也极高兴......天下平定,这小家伙极会挑时候,是个福星......你皇祖父说,在文华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替小皇曾孙洗三......”
这还是本朝头一个皇曾孙,不管是怎么说都意义重大,这个小生命的降生恰是时候,把朝中原本经历的西北战事一事的阴霾彻底打破了,建章帝实在欢喜极了,看了小皇曾孙的相貌也笑:“长得像他老子,是个有福气的!”
还心血来潮的吩咐内务府制洗儿钱,这还是从前太祖时期留下来的老规矩了,可多少年已经没兴过,都已经快被人忘记,如今建章帝旧事重提,内务府和宝泉局急的什么似地,急急忙忙画了许多花样来让宋楚宜选。
周唯昭在旁边出主意:“这个祥云的不错,富贵竹花样的也不错......”
青莺同紫云对视一眼,都掩着嘴笑。
整个永安宫都沉浸在巨大的欢喜里。
长宁伯府更是沸腾的如同一锅粥,宋老太爷和宋大老爷一起送走来府里报喜的太监后,都松了一直提在喉咙里的气。
贺喜的人早已经蜂拥而至,长宁伯府忙的手忙脚乱。
等听说建章帝还要在文华殿设宴给皇曾孙洗三的时候,大夫人忙的有些慌了手脚:“论理来说,外家肯定是要送包被和小人儿衣裳的......可是咱们府里从来没有定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备这个礼好。”
其他出嫁的女孩儿们当然也都有娘家送东西的,可是宋楚宜嫁的是皇家,生下的也是皇曾孙,不可同日而语,宋大夫人很是慌张:“若是母亲还在......”
如果宋老太太这个时候还在,不管怎么样也是极大的助力,她老人家见识也多.......
大少奶奶已经学着当家理事,闻言就提醒她:“咱们老太太虽然去了,可是如今族里也不是没有辈分高的长辈,论理来说,到时候去宫里送三朝衣的时候,辈分越高的长辈越是压得住,您不如去问问父亲的意思,看是不是往族里请一请三老太太......”
宋大夫人连忙又去问宋程濡的意思。
宋程濡倒是很快就拍了板:“原本端慧郡主也是合适的,可偏偏她有孝在身,大儿媳妇说的是,三老太太倒是极合适的人选,辈分高......至于怎么备礼,这个倒是可以问一问镇南王妃,当年皇后娘娘是怎么给荣成公主备的礼,咱们再添一层也就是了。也不可过于铺张......”
宋大夫人心里有了底,恭敬点头,还特意准备了百家衣,和尹云端商量了,一同又各自亲手绣了个无毒香囊,装了艾草等物,专门给小孩子驱邪定惊的。
大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一连好几天也睡不好,总担心哪里没做到位,府里同宋楚宜最亲近的宋老太太已经去了,尹云端毕竟又是继母,她们越发要对宋楚宜加倍的好,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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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盛世·1
小皇曾孙的洗三办的盛大又喜庆,连常首辅也特意送上了珍藏多年的齐论语,还极会说话,把给皇曾孙的祝词说的天花乱坠繁花锦簇,令人眼红。
建章帝极开心,心里诧异他会做人起来,不由取笑他:“爱卿从前可没这么大方,齐论语啊......听说是常家哪位祖先传下来的传家宝,爱卿竟也舍得拿出来......可见小孩子总是比大人讨喜一些。”
常首辅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圣上的话,不是小孩子比大人讨喜,实在是小皇曾孙乃是个福星,正直西北平定,鞑靼使臣来京奉赔礼之际,小皇曾孙在此时此刻降生,寓意着咱们大周从此以后四海升平,风调雨顺......老臣这不是在给皇曾孙献礼,而是在给我们大周的万世昌盛献礼呢!”
叶景宽偷偷在后头跟李二说:“这老狐狸,还真会拍马屁!”
李二不断点头:“还以为老首辅是绝不会这等拍马屁的活计的,没想到拍起马屁来根本没咱们怎么什么事儿,话都被他说了,那咱们还说什么?”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想,终究说不过常首辅,也就自己放弃了,问起叶景宽来:“老首辅送的礼这么重,不知道当曾外祖父的我家老太爷送什么......”
宋家是向明姿娘家,李二又同向明姿小两口独自在京城,得宋家帮扶不少,两家越见亲近,李二已经习惯叫宋老太爷‘我家老太爷’了。
叶景宽也挺想知道:“肯定不能差,这可是我朝头一个皇曾孙,还是皇太孙嫡长子......只是要越过常首辅的,好像有些难了。那可是齐论语呢......”
好在宋程濡同常首辅好像心有灵犀,常首辅送的乃是文人梦寐以求的圣品,他就送了武道的精品-----送的是一把小匕首。
这把匕首同纨绔子弟们平时玩的大不一样,既不镶嵌珠宝,也不镶嵌钻石翡翠,本身平平无奇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当小匕首出鞘之时,才引来了一阵惊呼。
“墨家留下的寒铁匕首!”崔绍庭看的目不转睛:“这好东西居然被老太爷收在手里了。”又同崔应书说:“这两只老狐狸肯定商量好了,不然哪儿有那么巧,一个送论语一个送兵器的?真是老狐狸......”
连建章帝也有些嫉妒:“这小家伙显见得是福星了,还有什么礼,一齐拿出来给朕开开眼吧。”
幸好后头也没越过这两件礼的去了,崔应书和崔绍庭原本是还在孝期的,可是早经由钦天监算过了日子,拿柚子叶去了霉气才来的,送的礼也都贵重却并不惊人。
等礼送的差不多了,时辰也差不多。
这是头一个皇曾孙,理当告诉祖宗宗庙的,建章帝亲自领着周唯昭和文武百官一道前往太庙,一路上还有些担心皇曾孙会闹脾气,没想到皇曾孙在他怀里却异常乖巧安静,一直睡到仪式完毕,建章帝给他赐名,才稍稍睁开了眼睛。
建章帝被曾孙的纯净眼神看的很欢喜,笑着引逗他:“阿澈,你可要如同你的名字一样。”
皇曾孙周澈很给面子的在迷瞪间扬了扬唇,看起来好像是在笑。
建章帝大喜,一路又亲自抱着周澈登上龙辇,到了设宴的文华殿,先让百官们见过,才让内侍送回了清宁殿。
今天洗三的仪式是设在清宁殿的。
皇后娘娘早已经焦急得不行,这么小的小孩子......见了安公公亲自把孩子送回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听说已经赐下了名字,笑着同宋贵妃和宋家人说:“是圣上亲自取的,这一代都从水......”
一时间已经有内侍宫娥飞快的抬了金盆进来,用桃树根、艾叶和虎骨一起熬煮好的滚热的水倾注其中,卢皇后亲自执了勺注入第一勺清水,往里扔了一块富贵如意双面玉佩,再扔几个样式精巧的金踝子,笑着摸了摸周澈的脑袋说了祝词:“平安康健。”
然后就是卢太子妃,卢太子妃先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一口,摸着他的头也说了富贵平安的祝词,往盆里倒了红枣桂圆等东西,又拿了红绳放在周澈身上。
接下来依次是庄太妃静太妃等人,而后才是各位贵妃,轮到宋大夫人和尹云端的时候,各自扔的都是给小孩子佩戴的长命金锁,雕着吉祥如意的字样。
宋大夫人又专门再扔了一对刻丝小金镯,告诉宋楚宜:“娘娘,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早就准备好了的......”
宋楚宜微微红了眼眶,片刻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相比较起然哥儿,这个孩子的洗三之隆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一世还能得到宋老太太和宋毅的礼,她抱着孩子,一时情绪有些复杂。
水添完了,稳婆和皇后宫里的胡司仪解了周澈的包被,先洗头,再把他放进水里清洗身子。
刚出生那天只是胡乱擦洗,并不敢着风,因此头上和身上还有许多脏污,稳婆动作轻柔小心,一面洗一面唱着吉祥话。
等洗完了,从里到外都穿上外家送的新衣裳,再包上明黄锦被递给卢皇后:“请娘娘抱着小皇曾孙拜碧霄娘娘......”
卢皇后依言点头,抱着周澈拜了十三尊神像,才亲自把孩子交给宋楚宜。
接下来送十三尊神像就是由宋楚宜亲自抱着周澈来拜,她诚心诚意的抱着怀中的小孩子,虔诚的同碧霄娘娘请愿。
这个孩子,一定要好好长大。
一时仪式完毕,女眷们都去清宁殿旁边的偏殿入席,宋大夫人借着众人要散的时机走到宋楚宜旁边,轻声朝她道:“清姿还没有诰命,不能进来,特意让我贺喜娘娘......”
宋楚宜承她们的好,也微笑着朝宋大夫人点头:“伯母放心。”
一·微时
大周朝建章三十六年,宋楚宜死在一幕戏里。
正直初春,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春雨初晴,英国公府一派大好春光。细碎的蝴蝶兰铺满了整个后花园,远远望过去只见浅蓝一片,映衬着才刚冒出些花苞的海棠花,相得益彰,恍如置身仙境。
英国公生辰,请了近来京城里最红的角儿唱戏,热热闹闹的欢快无比。
宋楚宜僵着身子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室内陈设简洁,除了一张雕花床跟几把椅子,再无其他。一点儿也不像她原来的喜好,更加瞧不出宋家嫡女的半点尊荣。
绿衣取了这个月的月钱回来,就看见她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嘈杂声,不由鼻子一酸,走到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哄道:“才晴没几天,还有倒春寒呢,夫人仔细着凉,我把窗子关上吧?”
外面人声鼎沸,笑声如同风铃一般迎风送响,哪里由得人安静。
宋楚宜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忽然卷着手猛地咳嗽起来。
绿衣忙伸手去替她拍背,触及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忍不住眼内发酸:“夫人别想了,国公他,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怎么会是鬼迷了心窍呢?他一直都清醒得很。要是真的有人是鬼迷了心窍的话,那个人也只能是她宋楚宜自己了吧?宋楚宜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瘪了瘪嘴似乎快哭出来,仍像幼时一般带着些委屈伸出手给绿衣看。
她已经咳血很多天了,最近这半年来病症几乎日日都在加重。
绿衣看着她手心里鲜红的一摊血,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事到如今,整个国公府里,除了绿衣,再也找不到会为她哭的人了。宋楚宜费力的用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头:“别哭了。”
人总有一死的,她自己觉得已经活够了。
窗外阳光明媚,彩蝶翻飞,恍惚是她年少时候,场景熟悉得仿佛她只要一睁眼,就还在家学里,窗内是先生并众姐妹,窗外是自家的花园。
而她,仍旧是那个张扬明媚的宋家六小姐,而不是这个形同下堂妇的,名不副实的国公夫人。
窗外刮来一阵风,带来丫头们放肆又欢喜的嬉笑声,将宋楚宜很快的就又拉回到现实。
“二夫人给大伙儿多派了一个月的月钱呢。”
“听说今日请的戏班子是从江南来的,最会唱黄梅小调,国公他专程为了二夫人才去请的。”
她们说个不停,像是枝头上的麻雀,唧唧喳喳的惹人心烦。
绿衣目眦欲裂,牙齿快要将嘴唇咬破,恨不得出去将她们的嘴巴一一缝上,她回过头来看着宋楚宜,满眼恳求:“小姐,别听,不要听....她们都是胡说的。”
怎么会是胡说呢?宋楚宜提起力气拍拍绿衣的手,目光却飘向了远处。
她们嘴里的二夫人,是英国公沈清让的平妻------也是她自己的继妹,宋家八小姐宋楚宁,是沈清让真真切切放在心尖上的朱砂痣。
沈清让爱极了她,甚至等不得自己死,先就已经让府里众人称呼她为二夫人,只等她这鸠占鹊巢的大夫人一死,就扶她上位。
宋楚宜不为这一切伤心。
未出阁的时候,她便与继母继妹的感情极好。三年前因为沈清让救了差点溺水的宋楚宁,弄得宋楚宁不得不嫁给沈清让做平妻的时候,她甚至都并不曾怀疑什么。
她难过的是她与宋楚宁是亲姐妹,到最后自己众叛亲离,宋楚宁却春风得意尽拥一切。
可是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她揪着衣襟差点喘不上气,恨得咬破了嘴唇。若是她自己行差踏错,愚蠢荒唐,她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她认。
可是偏偏不是。
她还记得三日前宋楚宁得意洋洋的来看她,脸上一如既往笑的令人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宋楚宜,你好歹跟我是同一个爹生的,怎么这么蠢?”
她的开场白就叫人目瞪口呆,打了宋楚宜一个措手不及。
“你当真以为国公是因为你失责,让小世子溺水了才厌弃你的吗?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你,从小到大,他喜欢的就一直是我!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你闹死闹活的要嫁给他,我又怎么会沦落到当个平妻啊?!面上再好听,终究不是原配,终究要在你跟前执妾礼!”宋楚宁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到地上,狰狞的全不似平常温婉模样。
一向温柔大方的、她视为亲妹妹的继妹一步步逼近,几句话把她说的神魂俱散。
“我.......我不知道........”她嗫嚅的跌坐在地上,泪汪汪的看着宋楚宁,脑子犹转不过弯来。
宋楚宁伸出保养得如同水葱一般的手来掐她的脖子,似是愤恨又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亲妹妹也同自己一样对沈清让情根深种........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宋楚宜心里酸涩,脸色发白。
她结结巴巴,跌跌撞撞的扯上宋楚宁华丽的衣裙,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说道:“若是知道,我一定.......一定不跟你抢.......”
当初为了如愿嫁给沈清让,她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连向来疼爱她的祖母跟父亲都厌恶了她,跟她再没话说。这些年来,娘家与她关系最紧密的,算来算去,只剩下宋楚宁一个了。她真是怕极了,怕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个,世间没人当她活着。
宋楚宁却在此时大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宋楚宜,世界上怎么真会有你这么傻的人?!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清楚?!我不是在跟你说我受了多少委屈,我是来告诉你,你自己究竟是有多愚蠢的!”她伸手将宋楚宜掼在一边,轻松得如同在扔一只死狗。
“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儿子会死啊?!”
宋楚宜握紧拳头,面色惨白,瞳孔猛然放大。
“因为沈清让不想再跟你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因为你已经让祖母跟父亲厌烦得连见也不想见了。所以只要你的儿子死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因为这件事情厌恶你,让你滚得远远的腾位子给我,你到底懂不懂啊?!”
她真希望那一刻她聋了。
可是她没有。
所以很多以前不曾细想过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她儿子的乳娘从来不曾出过问题,偏偏在那天恰到好处的不见了;为什么去请的大夫那么慢,慢到孩子的呼吸都停了才姗姗来迟......
宋楚宜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额头青筋爆现,却只换得宋楚宁一声高过一声的冷笑。
“宋楚宜,你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当日你寻死觅活,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来要挟祖母跟父亲替你寻得这门亲事,可是你看看结果呢?!”
“结果结亲不成反成仇,沈清让对你哪里有一点爱?就是有他自己一半血统的儿子,他都能狠心下得了手,可见他到底对你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你娘蠢,没想到你更蠢!要不是我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想叫你这样幸福的死,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宋楚宜回忆起这些就头痛欲裂,疼得想要打滚。
绿衣见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一口气就上不来了,当下也慌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一边死命替她顺气,一边嚎啕大哭着叫人。
可是哪里有人呢?
她现在又不是伯府那个受尽老夫人疼爱的宋六小姐,而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被沈清让厌弃的看也不愿多看一眼的废物啊。
宋楚宜眼内充血、面色张红,艰难的喘着粗气。
她糊涂了一辈子,要死的一刻却清醒得有些残忍。这桩婚姻里,她本身就有责任,她寻死觅活不顾一切要嫁给沈清让,是她的错。
可是从始至终,沈清让都没有表现过对这桩亲事的半点不满。
相反,当初他送风筝表情意、送镯子当定情物,殷勤得很。
等她的利用价值没了,她就成了他口中不要脸,上赶着倒贴的蠢货。被扔在一边,甚至连亲生儿子都没被他放过。
她真是瞎了眼,瞎了眼才会看上沈清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剧痛袭来,她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沉重的困意叫她再难睁开眼睛。
可是她仍旧用尽一切力气,死死的瞪大了眼睛。
她恨啊!恨得死也不能瞑目。恨自己蠢钝如猪,居然对继母跟继妹言听计从,更恨自己为了个中山狼与祖母父亲离心离德,到最后落得个身死人亡的下场。
意识渐渐涣散,眼前的景物也终于模糊,只余心中那抹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宋楚宜瞪得眼睛都流了血,才不甘的咽了气。
窗外边清风徐徐,丝竹悦耳,戏台上的角儿哀哀戚戚的唱着词。
“我只道铁富贵终身铸定,
又谁料人生数倾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如今,
不由我不信前尘。”
二·新生
阴阴沉沉了好几天的天终于炸响了立春以来第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京城的上空。
宋楚宜被这惊雷炸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不断喘气。
还是她惯常睡的黄梨木雕花大床,粉红色的软烟罗撒帐是母亲在世时亲自替她选的。透过帐子,能看见桌上仍旧燃着的琉璃灯。
是热的,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疼.........
不是梦,不是梦,她捂住跳个不停的胸口,安慰自己。
“姑娘醒了?”绿衣温暖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麻利的挽开帐子伸手探了探宋楚宜的额头,这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还好,总算没再烧起来。”
宋楚宜呆呆的坐在床头,至今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含恨而死,一转眼却回到了她才七岁的时候。
这时候祖母还念着她母亲崔氏孝顺温柔,拼死替二老爷宋毅产下了嫡子,而对她们姐弟怜爱有加。
她的继母也因为过门已经五年,却只在成亲当年生下一个女儿,到现在还无所出而缩着尾巴做人。
前世她七岁的时候,与三房的堂姐宋楚蜜打了一架,回来就有些不好,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听说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幸好也因为这样,她这半个月来夜夜都要惊醒才有了个合理的说头。
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屋里的灯就全都亮了,丫头们捧着盥洗用的毛巾碗盆等鱼贯而入。
宋楚宜一个个看过去。
红玉、黄姚、青桃,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
她由着绿衣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脸上,只觉得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眼睛也热热的,雾蒙蒙的含了一汪眼泪。
“烧还没退?”徐嬷嬷掀帘子进来,就见灯光下宋楚宜眼泪汪汪的脸,登下三步作两步到了床前,伸手探上了宋楚宜的额头,眼里满满的担心。
这是宋楚宜的奶娘,是她生母崔氏的陪房,从小带着她,却在宋楚宜八岁那年犯错被撵了。算上前世,宋楚宜已经有二十余年未见过她了。
“徐妈妈.......”宋楚宜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徐嬷嬷霎时担忧得不知怎么是好,宋楚宜霸道惯了,又因为生母去世而备受老夫人还有二老爷宠爱的原因,基本是个小魔王,还真的没掉过几滴眼泪,此番她这么一哭,真是叫徐嬷嬷心里发酸,忙去呵斥绿衣:“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我才离开半日......”
宋楚宜忙伸手去拉她的衣裳,吸了吸鼻子止住哭,可怜巴巴的瞧着徐嬷嬷:“不关她们的事,才刚是我被梦魇着了,妈妈莫要怪她们。”
向来蛮横霸道的六小姐居然会替下人说话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能反应。
为什么会被梦魇着?还不是因为四小姐这下手太狠了。徐嬷嬷心疼的叹了口气,却不好说主子的不是,手脚麻利的替她取了棉袄穿上,蹲下身来替她系带子:“既然好了,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才刚我从那边过来,老太太还问起你呢。”
宋楚宜重重的点头,乖巧得令人吃惊。
徐嬷嬷还只当她是因为吃了亏,大病了一场懂事了,又是感叹又是心疼。
绿衣此时才笑盈盈的捧上一盏红枣茶来,道:“昨日姑娘还叫我们提醒着,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拖了,定要叫醒她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黄姚总算有了插话的机会,忙道:“老太太最疼咱们姑娘,早就知会了不必赶着去请安的,好好将养着才是正经。我看呀,姑娘也不必急着去,只说病还没好,也好杀杀四小姐的威风。”
徐嬷嬷面带嗔怪的看过去,啐道:“混说什么?!给老太太请安也是能耽搁的?”
宋楚宜余光瞧见黄姚红扑扑的笑脸,心内一滞。
她与四小姐宋楚蜜起的这场纷争原本并不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孩童间的打闹罢了。可上一世,她被人教唆得昏了头,硬是装病卧床了半个多月。
三夫人云氏一开始还日日过来瞧,后来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是装病来要挟老太太处罚四小姐之后,干脆就对着她冷笑了几声,自己回去重重的罚了女儿。
她犹记得从那之后,三婶看她的眼神就没对过。
红玉静静的替宋楚宜披上斗篷,仔细替她理好衣裳,垂着头站在一旁并不插话。
绿衣红玉是她娘的人,崔家的家生子,规矩脾性都一等一的好。可是她们上一世的结局却都不算好,红玉早早的就不知因为什么事被发卖了。绿衣虽然一直跟着她,却也并不得宠。直到她的儿子死去,她在英国公府备受冷眼的时候,偏偏是一直被她冷落忽视的绿衣,毫不犹豫的护在她身边。
宋楚宜眼珠子往她们俩身上一溜,到底什么也没说,迎着晨风出了门。
伯府种了的山茶花全都开了,三三两两的在路边怒放着,红艳艳的迎着朝阳开的生机勃勃,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宁德院周围并不见花树,院外围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叶女贞,绿油油的充满生机。
宋楚宜领着绿衣黄姚穿过回形影壁,转上抄手游廊,就见几个丫头正喂雀儿,见了她眉开眼笑的问好。
又有人一迭声儿的叫着:“六小姐来了。”
立即有人打帘子出来,瞧见了宋楚宜就笑:“可算来了,老太太正念叨呢。”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玉书,性子温柔和善,是个好说话的,老太太最喜欢她。
宋楚宜见她打起帘子,就往里走。
一进屋内,满身的寒气就被烧的暖暖的地龙驱的尽散。
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不知跟旁边的世子夫人说些什么,瞧见她来,面上的笑意就敛了几分。
这个时候,老太太还是愿意对她好的,虽然会对她生气,却也是因为还抱有希望,不像后来,连正眼也不再瞧她,她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宋楚宜鼻内一酸,端端正正的拜倒在地:“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平安康健。”
完全不似平日里没个正形,才满七岁不久的小姑娘礼仪举止一板一眼,做得行云流水,瞧着就赏心悦目。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呆了一呆。
老太太才刚听完三夫人的话,心中实在窝着火气,原本想着要晾她一晾。可是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知不觉间火气就去了一大半儿,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却是和软了,道:“起来吧。”
宋楚宜站起身来,又低眉顺目的去给几位夫人问安。
轮到三夫人的时候,三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看她一眼:“三婶正要带着你四姐姐去给你下跪求饶呢,怎好叫你先给我请安?”
语气嘲讽,笑意不达眼底。
“娘!”宋楚蜜急急的叫了一声,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在老太太的宁德院,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气鼓鼓的盯着宋楚宜。
不管出了什么事,三夫人一个长辈,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给一个小辈难堪,到底有些过分了,大夫人卷起手轻轻咳嗽一声,转头冲三夫人笑道:“这么大的人了,玩性还这样大,当心吓坏孩子。”
大夫人是世子夫人,以后这伯府都是她的。而其他几房,若是有一日老太太不在了,分家出去,什么也不是。
三夫人当然不敢不给她面子,假笑了几声,想了想到底不服气,盯着宋楚宜叹了声气:“大夫说你并无病痛,早可以下床了。你生你四姐的气无可厚非,只小心闷坏了自己的身子。也带累老太太担心。”
原来上一世她们一面教唆她装病之后,一面是这么在三夫人还有老太太那里上眼药的。
虽然她这一世是真的病了,可是给她看病的大夫都已经说了没病了,再加上房里的那些牛鬼蛇神,那就只能没病了。
因为小打小闹就记恨上堂姐,不惜装病使堂姐的处罚加重,这传到哪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宋楚宜出人意料的没有给自己辩白,她垂着头声若蚊蝇的给三夫人还有宋楚蜜道歉:“是小宜的错,我不该对四姐口出不逊。”
三夫人脸上的笑意这回才是真的僵住了。
她并没想到宋楚宜肯承认,而且承认得这么爽快。
宋楚蜜也有些不可置信,转而想到她果真是给自己使绊子,装病来叫老太太惩罚自己,不由得又怒上心头,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了。
老太太在首座哼了一声,面色沉沉的,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真是装病诬赖你四姐?”
作为长宁伯府后院实际上的掌权人,老太太的地位举足轻重。尤其是对宋楚宜这种没了亲娘又有了后娘的姑娘来说。
上一世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有她自己不明白。
众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黄姚已经勃然色变,立即就要开口辩驳。
可是宋楚宜已经先她一步跪在了地上,澄澈的眸子直直的与老太太的目光对上,不躲不闪,诚恳的低头认错:“是,小宜不懂事,先与四姐起了争执,后又给三婶还有四姐添了麻烦。”
是什么麻烦,却没说。
老太太是个顶聪明的人,吃过的盐比她们这些小辈吃过的饭还多。
上一世是确有其事,所以老太太对她也确确实实的失望了。
可是这一世......她垂头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