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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全文阅读

作者:秦兮     名门闺战txt下载     名门闺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没娘

    这一世她是确确实实的病了,老太太屋里的嬷嬷丫头也来了好几回,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要多谢能重活一回,她才有机会病上这么一场,好好想想她的前世今生。

    小女孩儿仰着头,眼睛明亮清澈,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安静与认命。哪还瞧得见前阵子的张扬跋扈?

    明明是病了,却晓得要服软了,不得不说成没病,冒着得罪三房的风险。

    老太太蓦的心头一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玉书闻香知雅意,立即就咦了一声,上前弯了腰探了探宋楚宜的额头。

    她是老太太贴身伺候的丫头,比府里那些姨娘们还多几分脸面,三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面露疑惑。

    “这不是还发着烫呢么?”玉书面露担忧,道:“老太太,各位太太们,才刚进来我就瞧着六小姐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还特意想着要禀报呢。”

    是真病了?

    玉书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既然在这个时候有动作,就说明是老太太的意思,三夫人愣了愣,却顺着玉书的话站起了身:“怎么?不是这孩子胡闹,竟真的病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宋楚宜身边,见她确实两眼乌黑,小脸儿苍白着,嘴唇干燥,的确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

    竟然是真的病了?

    三夫人心里有些打鼓,说真的,她真是气这个小丫头气的要死。姐妹间玩玩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就是打了一架,自家闺女蠢,手下重了点是不对。

    可是当时她都已经亲自去二房瞧过这丫头好几次了,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的,还不是希望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偏偏在她都做这么大努力之后,又得了消息说这丫头根本没病,是不忿宋楚蜜没有受罚,愤然装病呢。

    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她立即就火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真以为没了亲娘大家就都得给你伏低做小?横竖都是被老太太斥责一顿,她也就不管了,打算把这事儿在老太太跟前闹开了,索性大家都别得好。

    可是现在又发现实际上也不是那样。

    竟真的是因为那场争执病成了这样?

    毕竟是一个失怙的小女孩儿......又想想崔氏当年的好,三夫人云氏心里先过意不去了,拉着宋楚宜细细瞧了瞧,抱怨道:“既是病了,怎么又说没........”

    她想起来了,过来给她透露消息的是谁。可不就是这丫头自己房里的人?

    自己屋里的还敢颠倒黑白,可见这丫头蛮横也是有原因的,日子想必也难过得很。

    可是虽然她此时觉出些不对来,却也不肯继续往下说了,毕竟虽然宋楚宜可怜是可怜,但是毕竟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没必要为了她得罪妯娌。

    宋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好了,四丫头六丫头各自回去抄女则十遍。我也乏了,都回去罢。”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竟是两边都罚,又似两边都没罚。

    云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世子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出门前却深深的瞧了宋楚宜一眼。

    这么小的女孩子,从来都娇惯坏了的,偏偏在今日乖顺起来了?而且似乎拿准了老太太不会叫她吃亏。

    她若真的闹起来,老太太还未必会替她出这个头。可是她可怜巴巴的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自己有病说成没病,来息事宁人,反而叫老太太亲自出言维护。

    这么小,却完全知道该如何得老太太欢心,句句话都在点上,心机深沉至此?

    她心中有些发沉,可是转瞬又笑自己管的太多。

    她是世子夫人,是这长宁伯府未来的女主人,现今又有二女一子,大女儿更是宫里头的贵妃,二女儿也嫁了平阳侯府,隔了房一个失怙的女孩子,心机就算再深沉又于她有什么相干?

    清晨的微风吹的人周身都泛起凉意,宋楚蜜从宋楚宜身边经过,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有些不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愧疚,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害你病了这么久,抱歉。”

    宋楚宜有些惊诧,随即她就反应过来,真心实意的笑着摇头:“不怪你,四姐。是我自己出言不逊在先。”

    虽然宋楚蜜下手是狠了一点,但是她的脾气也着实太坏,噼里啪啦就把宋楚蜜骂了一遍,不把人激怒不罢休的气势,人家气急了之下没轻重是有的。

    原来很多事情说开了,就是另一种情境。

    见她果真是没有了之前胡搅蛮缠的样子,宋楚蜜微微一笑,随即别别扭扭的拉着她:“原不是我说你,只是你这脾气真是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无凭无据的,你怎的就认定是我欺负了八妹?她虽小,却也五岁多了,难道连话也说不清楚?若是我真的欺负了她,她大可去告诉二伯母,甚至去告诉老太太。需要你来替她出这个头?”

    宋楚宜眼里有些发酸,她晓得宋楚蜜说这话是真的为了她好,在教她道理。可笑上一世她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黄姚面上的神色渐渐变了,原先还以为她们俩话不投机会又闹起来呢,谁知道竟在两箱赔不是了,还拉上了八小姐。只是主子们说话,她又不好插嘴,在旁边急的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等二人散了,黄姚觑了觑宋楚宜的脸色,有些埋怨的道:“老太太跟太太尚且没说您的不是呢,四小姐倒是先充起大了。”

    宋楚宜在穿堂停下脚,偏头道:“你是说,四小姐说的不对?”

    见她搭话,黄姚忙不迭的点头:“可不是嘛,小姐您细想想,当时您不过同她争执了两句,她就下那么重的手......这四小姐得多狠呀,才刚在老太太跟前,又是三太太给您难堪......”

    又开始挑拨她与三房的关系了,之前她跟宋楚蜜闹起来也是因为黄姚她们气冲冲的跑来告状,说是宋楚蜜把宋楚宁欺负得哭了。

    她向来把宋楚宁当作亲妹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先分给她才用,闻听她被欺负了当然义愤填膺的挽着袖子就上去帮忙了。

    可是结果宋楚宁什么事也没有,她却被宋楚蜜不小心从假山上推了一把,摔在地上,病了这大半个月。

    而且今日还被说成根本没病,差点不仅得罪三房还叫老太太以为她秉性素恶。

    身边有这些面上护主,内里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丫头们调唆,要是现在她内里不是已经重新活过一世的宋楚宜,想必仍旧要上当吃亏。

    她上一世输的那么惨死的那么憋屈,也不冤。

    绿衣皱了皱眉头喝住黄姚:“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黄姚有些不服气,嘟着嘴反驳:“我也是替小姐她不平嘛!她们不就是欺负小姐跟太太好性儿吗?!”

    句句把宋楚宜跟现如今的二太太李氏绑在一起。

    “好了!”宋楚宜出声打断她们:“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乖乖,六小姐还知道成何体统四个字了?黄姚心中疑虑更深,却不再出声了,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宋楚宜不去看她,道:“我要去一趟祠堂。”

    宋家的祠堂新翻修过,跨过高高的门槛,就见空阔的墙壁上画着从古至今宋家历代杰出的先祖们的画像,以及事迹生平。

    丫头们是不能进这样尊贵的地方的,都在门外守着。

    崔氏的牌位是最新的,朱红色的牌位鲜红醒目。

    宋楚宜两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因此崔氏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浅的不能再浅的影子。上一世她从未把这个生母记在心里,可是等她历经了悲惨的一世,亲自生过养过、失去过孩子之后的现在,却忽然无比怀念起自己的亲生母亲来。

    崔氏也许不能帮她分清中山狼,不能教导她看清楚脚下的每一条路。可是却也绝不会害她。

    想起上一世徐嬷嬷捧出来的,由崔氏一针一线缝好的那些细细密密的衣裳裙袜,还有崔氏手抄的佛经,那些都是一个母亲在知道自己不久人世的时候,最深厚的爱意跟不舍。宋楚宜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屋外的穿堂风吹过,两边垂下的帷幕被吹的左右摇动。宋楚宜小小的身体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绿衣看得心都软了,眼里一热差点跟着宋楚宜哭起来。

    黄姚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心不在焉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恨不得冲进去催着宋楚宜快走。

    娘,您在天之灵早日安息。我会替您守着弟弟,保护外家。

    您想要的,我都会替您办到。

四·继母

    宋老太太在玉书服侍下用完汤药,略微蹙了蹙眉,问道:“去了祠堂?”

    黄嬷嬷面上现出些哀戚之色,点点头道:“正是呢,在祠堂里跪了半日,也哭了半日。就连老奴看着,心里也发酸。”

    宋老太太沉吟了半响。

    先头老二的媳妇儿是个再好不过的,家世显赫,诗书传家,难得的是心肠极好却又性情和顺,嫁过来三年就为老二添了一子一女。

    当初为了求娶崔氏,还是老伯爷亲自去请的冰人.......

    可惜命薄,难产生下了宋琰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这些年来,她看在当年崔氏的份上,总是对宋楚宜跟宋琰姐弟两个偏爱几分。谁知这小六儿看着精明,却是个没心肝的。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全分辨不出来。

    日子长了,宋老太太的耐心渐渐的就被磨得差不多了。

    崔氏的情分再深,也经不住这么磋磨。

    毕竟现在的这个二太太李氏也是她的儿媳妇,生下来的也是她们宋家的儿孙呀。

    如今听说宋楚宜竟在崔氏的牌位前哭,宋老太太倒是吃了一惊。

    才刚老三家的闹起来,宋楚宜也没见高声争论一句-----可是这事儿,明明她是占理的。宋楚蜜比她大,动手打了小的总是不对,何况还叫她病了一场差点丢了小命。若是换做一月前,宋楚宜醒过来第一件事怕就是跑到宁德院来闹的不可开交了。

    病了一场,怎么性子也好像也变了似地?

    “结衣,你说六姐儿是不是有些变了?”宋老太太看着廊下几个丫头打络子,问的漫不经心。

    结衣是黄嬷嬷的闺名。

    她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些变了。六小姐心肠是好的,就是性子急躁了些,现下若是把这急躁的性子改了,也是大好事啊。”

    毕竟带着崔氏女的血脉,长得一副极好的模样,虽然才七岁,圆圆的一团儿,但眉眼精致,笑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令人忍不住看着就心生愉悦。

    大周一朝因为曾经出了个女皇的原因,女孩儿们的地位都不算低,未出嫁前在娘家更是娇客,都是千尊万贵捧着长大的。

    宋楚宜因为是崔氏生的,有博陵崔氏的血脉,又自幼失怙,因此更加得老太太青眼,被宠的无法无天------成日里拈酸吃醋、打鸡骂狗的惹人讨厌。

    老太太是怜惜她,却并不想养个不知礼数,不识进退的蠢丫头。

    她们这样有爵且又兴旺的人家,规矩乃是第一要务,家风比什么都要紧。

    想到前阵子宋楚宜出门时得罪的人,宋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再看吧。”

    希望小六儿是真的懂事了,否则......

    宋老太太脑子里现在想些什么,宋楚宜大概都猜得到。

    前世是她猪油蒙了心,一腔心思都挂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什么家族荣辱什么外家亲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而今重活一世,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永远是你的,你若不懂得珍惜,迟早都会失去。

    比如老太太的庇佑还有父亲的宠爱。

    而这些东西,前世她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她嫁人了,到了婆家,才知道来自娘家的支持跟嫁妆究竟有多重要。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重新活一次,可是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能重新活,她就要好好活,把上一世得不到的想要的通通都拿到。

    而第一步,就先得要找个靠山。

    继母李氏是决然不可能了,上一世就是李氏跟宋楚宁的糖衣炮弹把她给轰得粉身碎骨。而她的亲爹也不能说完全靠得住-----通常来说,嬷嬷们一直在后议论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是有些道理。

    她是他的女儿,可宋楚宁也是他的女儿。

    她记得生病时宋毅在一旁也曾忧心不已,却也没法忘记,李氏处心积虑把她给养废了,就是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

    心思飞转间,她已经进了二房的正院。

    二房一家如今都居住在一座两进的小院子里,前头是宋毅的书房,后头正房是李氏的住所,两边跨院里分别住着她与宋楚宁两姐妹。

    徐妈妈早就在门外伸长了脖子等她,见她回来先松了一口气,拉着她左右瞧瞧,又摸了摸她的手温,这才笑道:“咱们回屋把大衣裳换了,去给太太请安。”

    宋楚宜点点头,余光只瞥见迎出来的青桃跟红玉,原本跟着自己的黄姚却不见了踪影。

    她微微牵起嘴冷笑,回屋换了衣裳就往正房去。

    李氏正倚在榻上喝茶,底下一溜椅子上铺着半旧的灰鼠皮,几个姨娘们正坐在上头陪笑谈天。她今日穿了石青色的对襟小袄,底下是丁香色的马面裙,耳朵上缀着两只圆润璀璨的淡绿色珍珠,整个人雍容华贵非常。

    宋楚宜平稳了会儿呼吸,上前去给李氏请安。

    还没等她行礼,李氏已经坐直了身子,飞快的叫起。她身边的服侍的素知也早已知机的下来扶起宋楚宜,笑着道:“可知是好了,姑娘今日的气色瞧着就好。”

    李氏笑着招手,亲密的将宋楚宜拉至身边坐好,亲手替她理理衣领,左右瞧了一会儿,笑道:“脸色确实好看了许多。”又叮嘱道:“以后可决计不能冒失了,弄得病了一场,可好玩么?”

    说着也不等宋楚宜说话,又苦口婆心的劝道:“这次的事情,你与你八妹都做的不对。她不该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失了方寸,更不该撺掇着你去得罪你四姐。你也一样,就算是听了她的话,也该先来告诉我,不该与你四姐动手。”

    与上一世的说法截然不同。

    几个姨娘们收了笑脸,谁也不敢答话。

    宋楚宜的性子乖张古怪,指不定哪句话就得罪了她,索性都闭嘴当哑巴。

    屋子里于是就这样忽然静下来。

    李氏见宋楚宜居然没有不服气的顶嘴,心里已经疑心大起,面上却半点不露,笑道:“怎么不说话,想必是觉得母亲说错了不服气?”

    宋楚宜想自己还是太没用,李氏显然是个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才能起最大的效果。若是今早她在老太太屋子里闹起来了,那李氏就会跟上一世一样,顺水推舟的附和她,夸赞她重情重义,让她彻彻底底得罪三房惹老太太失望。

    而这一次她没闹起来,李氏就反着来说来让自己安心。

    李氏半日没听见宋楚宜说一个字,却也并不生气,反而还低低笑着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孩子,我说你呀是在为你好,你却跟我置气呢。要是你爹知道了,又要埋怨我不会教导你,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我省点心呢?”

    说着就又笑着看素问,道:“你去将今日早上才做好的云片糕跟翡翠饺子装好,待会儿六小姐好带回去。”

    素问笑着应了,小心看了会儿宋楚宜的脸色,见瞧不出什么异样来,这才道:“这个云片糕可是太太亲手做的,总共也才得了几碟儿,除了送去给老太太跟几位太太的,总共也只剩了这一碟儿,是专程留给六小姐您的。连八小姐都没得呢。”

    李氏的表面功夫总是做的这样好,待原配留下的继子继女亲厚温柔,比对自己亲生的还好,上一世到后来甚至贤名远扬,成为了京城贵妇人们的典范。

    可是只有宋楚宜明白这份好,是包裹着蜜糖的砒霜。

    说完了话,李氏就吩咐素馨领着宋楚宜往东跨院去玩儿。

    东跨院是宋楚宁的住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一条回廊连接着李氏的正院,长廊两边都种上了桂花树,每到八月的时候就香飘十里。

    才刚进门,宋楚宁就已经飞快的扑了上来,将宋楚宜搂了个满怀,嗔道:“六姐,你病好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儿?你若是告诉了我跟母亲,我们也好邀你一同去请安呀。”

    要是有心,还用得着告诉?同住在一所房子里,好不好的能瞒过谁去?李氏提早带着宋楚宁去请安,无非就是避开可能发生的,三房跟她宋楚宜的争执罢了。

    “今天早上才略觉得好些儿了。”宋楚宜含着笑看着粉雕玉琢的宋楚宁,仍旧如往常一般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徐妈妈叫人一问,才知道母亲跟你已经先去请安了。我们随后过去,不想你们那时候却已经回了。”

    “三婶一直对祖母说你的坏话,母亲跟她争了两句,被祖母呵斥了。”宋楚宁委屈的瘪着嘴,像一只肉嘟嘟的小包子:“呆着生气,母亲就带着我先告退了。”

    年纪才五岁的宋楚宁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像是一只黄莺,说话声如黄莺出谷,软糯好听。

    上一世宋楚宜十岁怕是都不如她五岁会说话。

    虽然上一世宋楚宁口口声声说什么因为她抢了沈清让才对她恨之入骨,可是宋楚宜却觉得并没那么简单。

    她们关系好的如同亲姐妹,甚至比亲姐妹还要好。脾气不好的宋楚宜对宋楚宁却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只要宋楚宁提一句,哪怕是一句,她喜欢沈清让,或是对沈清让有意的话,宋楚宜都不可能继续对沈清让死缠烂打,情根深种。

    偏偏她们非但没有,反而还纵着她去飞蛾扑火......

五·旧事

    这世上哪里有真心会喜欢原配留下的种的后母?

    李氏揉了揉自己已经笑的有些僵硬了的肌肉,忍不住埋怨道:“天天堵在眼前,都不用她来气我,我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恶心死了!”

    她面上的表情不虞,瞧着哪里有半分先前面对宋楚宜时的温柔和善。

    “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是这个性子呀?”一个容长脸儿,穿着秋香色长袍,外罩着沉香色比甲的中年妇人缓缓上前替她揉肩,回首朝素馨她们几个努努嘴儿,示意她们都退下去,这才道:“您呀,可真得改改您这脾气,要是这抱怨传出去被人听见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哼!”李氏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怪罪那个妇人的意思,反而接着说道:“难道于妈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她又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倒是得对她笑脸相迎体贴备至,真是连我自己想起来也酸的倒牙。”

    于妈妈轻轻替她揉着肩膀,闻听此言就跟哄孩子一样哄她:“这也是您自己求来的呀,您盼了多少年才盼来咱们二老爷这样好的姻缘,难道现今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后悔了?”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李氏毫不犹豫的摇头。她当年尚且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已经对宋毅情根深种了,后来更是花尽了心思才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又怎么可能有后悔二字?

    “那便是了。”于妈妈释然一笑:“何况咱们二老爷对您也真是关怀备至,这几年了,就算您还未曾替他添个公子,他对您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不是?”

    提起这个,李氏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心酸的是嫁过来都五年多了,除了头一年生下了一个宋楚宁,她的肚子到现在都还没动静,没能为宋毅再添上一个儿子。欢喜的却是纵然没能为宋毅添个儿子,宋毅也不曾冷待过她,反而还细心小意,始终与她相敬如冰,遇事也是有商有量的。

    “说起这个我更是担心得很。”李氏的柳叶眉都皱在了一起,面上的担忧显而易见:“先头崔氏那个蠢妇到底是替老爷他生下了个儿子.......到时候就算是我生了儿子又怎样呢?还不是得靠在后头?”

    她要是还生不出来,那崔氏生出来的宋琰就还是宋毅唯一的儿子,地位不言而喻。而更叫她烦恼的是,就算她日后生了儿子,地位也在宋琰之下。

    崔氏真是她心上的一根刺啊,当年抢了她的爱人,现如今儿子女儿还要来跟她抢地方。

    于妈妈将手指移到她的太阳穴上,熟稔的按压起来,压低了声音去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崔氏当时占尽了优势,最后您还不是把她拉下来了?”

    她说起这些来,那些都已经快要被忘记了的前尘旧事就通通涌上了李氏心头,叫她又是心烦又是得意。

    崔氏家世显赫,但是她却同样不俗。

    崔家一门英杰辈出,李家却也算是世代清流。

    她是国子监祭酒李如橚的嫡次女,从小也是千尊万贵的长大,却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在国子监读书,师从李如橚的宋毅。

    宋家亦是一门忠烈,百余年前宋家先祖跟随太祖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一朝封侯,功成名就。

    可惜后来宋家承袭长宁侯爵位的第二代长宁侯在国孝期间跟兄弟争产,因此被降了等,从侯爵降成了伯爵,甚至连丹书铁券也差点被收回,自此元气大伤。

    到了宋毅父亲宋程濡这一代,就收起了尾巴做人,幸好他也算争气,虽说家里被争产一事闹得元气大伤,却凭着自己考中了进士,既承袭了爵位,又一步步混到了如今户部尚书的位子。

    因为经历过争产、降爵等事,宋程濡自己越发的谨小慎微,对待自己亲生的四个儿子更是苛刻,教导严厉,也因此,宋家四子竟通通都有功名在身,没有一个纨绔子弟。

    宋家大老爷宋仁的嫡长女更是一朝选在君王侧,成为了贵妃,使宋家的地位更上了一层楼。

    这样烈火烹油的破天富贵,真是叫当时京城们的贵女们纷纷动心。

    当时的李氏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她却不是奔着宋家的富贵去的,而是奔着宋毅这个人。宋毅拜了李如橚为师,时常来李家请教学问,她早早的就认识了他,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原本以为所有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可是偏偏杀出了一个崔氏。

    博陵崔氏,历经四朝,始终有人在朝中当官,崔家出人才几乎已经成了惯例。当时老伯爷宋程濡亲自去请的太常寺卿牵线.......

    李氏想以前的旧事想的头疼,不由恼怒的将手边的茶杯拂落了一地。

    那是上好的官窑出的乳白瓷,摔坏了一个,一套就用不成了。当年在娘家的时候这样好的东西可都是摔不得的,现在摔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心疼。

    于妈妈唬了一跳,忙朝进来探情况的素馨摇摇手,自己回头收拾了碎片:“姑娘若是真的忍得难受,不如就冷着她。虽说传出去不大好听,但是京城里放眼望去,对原配留下来的子女好的也没几个。”

    忍得难受?当然难受了,忍字头上一把刀,他真是天天被刀割在心上。

    可是说是难受,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当初宋毅娶崔氏的时候,她才真的难受呢,那一****站在漫天雪花里站了整整一夜,几乎没有冻死。

    可是她哭不出来,也恨不起来。

    少年郎一袭素衣风度翩翩捧书而行的那一幕始终刻在她心上,叫她如同万蚁钻心。

    后来去清凉寺上香的时候她曾经见过崔氏,长得精致玲珑,画着远山黛,一双眼睛水光粼粼,望之便叫人赞叹。

    宋毅也从一开始的不情愿变得趋之若鹜,扔下她与崔氏其乐融融......

    难熬吗?疼吗?当然疼,疼的叫人坐立难安。

    现在虽然要面对崔氏那个蠢妇留下来的儿女,但是终究可以陪在宋毅身边,日日相见,夫妻和乐,比当年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六·祸心

    立春之后的第九日便是正月初一,伯府里的下人们早早的就已经开始为除旧迎新做准备了。

    先是去年收了的灯笼都要拿出来除尘清洗,大年三十才能挂上,被褥也都要拿出来洗好晒干,锅炉碗盏、桌椅摆设通通都要拿出来,因此众人忙的不可开交。

    宋楚宜坐在炕上瞧着自己面前的一堆东西发呆。

    那是徐妈妈捧出来交给她的,最前头的是一个描金的小木匣子,里头装着的是整整一匣子的黑珍珠,颗颗圆润硕大,瞧着便知价值不菲。

    后面有个红漆木箱,打开便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箱子绸缎,还有已经团好了的几大堆线团。再往后被箱子挡住了的是黄梨木打造的箱子,里面摆着一摞摞的书本典籍,听说都是崔氏嫁妆里带的一些点心方子跟一些药方,并有一些珍贵的典籍之类。

    放在最上面的是崔氏手抄的金刚经跟心经,翻开来看,一字一句写的工整秀丽,可见崔氏当时用心。

    宋楚宜瞧着瞧着就忍不住蓄满了一汪眼泪,正要再看,帘子就被掀起了。

    呼呼的风顺着帘子被掀起灌进来,叫宋楚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徐妈妈忙挡在那堆东西前面,敛容呵斥笑嘻嘻的黄姚:“才刚就吩咐过不要进来,你又当耳旁风!”

    人人都说宋毅的新夫人李氏很好,慈悲心肠,对原配留下的子女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但是在崔家浸淫了半辈子的徐妈妈却完全不吃李氏这一套。

    她是由崔氏带过来的,眼睛擦的比谁都亮,很多事情自然也看的比谁都清楚。

    这世上除了戏文里,原也没有听说过哪家的继母对继子女有几分真心,虽说这几年她冷眼看着李氏对宋楚宜千好万好,心里却始终将她们当外人防着,原因无他,倒不是她真的看出了李氏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而是觉得奇怪,李氏对宋楚宜实在是太好了,好的有些过了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氏对宋楚宜越好,她就越觉得心惊胆战,对后来李氏送来的黄姚跟青桃等人也就防备得很。

    这次她听了宋楚宜的话将崔氏留下的东西给她清点清点,早就已经吩咐过叫几个大丫头们都守在外头,别擅自乱闯,谁知黄姚依旧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不由得生出几分怒气来。

    黄姚听了徐妈妈的喝斥也不觉得恼,倒是探头探脑的往她身后瞧,脸上娇憨一片:“嬷嬷在藏什么好东西呢?”

    这么没轻没重,姑娘的东西竟然也敢窥私,简直是目中无人!

    徐妈妈更加生气,见黄姚已经过来拉住了自己手臂想往宋楚宜那炕上瞧,忍不住就把手一挥,将黄姚颠得险些站立不稳摔在桌上。

    “嬷嬷!”黄姚没料到徐妈妈这般不给她脸,气的脸也紫涨了,眼圈红红的:“你......”

    “好了!”宋楚宜自己下炕穿了鞋,伸手将珠帘一掀,看也没看黄姚一眼,往外唤人:“红玉、绿衣!”

    红玉与绿衣立时掀了帘子进来,见屋内徐妈妈面色不善,黄姚站在旁边啜泣不已,不由得面面相觑。

    宋楚宜默不作声瞥了哭的可怜兮兮的黄姚一眼,冷笑道:“你们二人才刚在哪?”

    绿衣跟红玉更加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在廊上绣花。”

    “既是在廊上,刚才我交代过不许人进来,你们怎么还放黄姚进门?!”宋楚宜面色转冷,冷笑道:“想是我病了一场,你们就都不把我当回事了。”

    这话说的诛心,绿衣与红玉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垂着头连说不敢。

    宋楚宜晓得这两个丫头都忠心,可是忠心不够,远远不够。上辈子红玉随便被人寻了个由头就远远的被发卖了,绿衣更是从始至终都被排斥,可见两人心思单纯,不晓得防人。

    而现在她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就徐妈妈跟绿衣红玉三个人而已,当然得好好的培养起来。

    黄姚见宋楚宜首先排喧绿衣红玉,也不由唬了一跳。她心里又气又急又是担心,气的是徐妈妈跟宋楚宜都当她是空气,给她没脸,急的是不知道宋楚宜想要做什么。

    “你们既然不敢,怎么又违背我的命令私自放人进来?!”宋楚宜疾言厉色,极为生气,怒道:“这次的事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自己去找刘嫂子领二十个手板子,下次再犯,你们就都离了我这里,另捡别处当差去罢!”

    宋楚宜确实是个不算多好的主子,却从未对丫头这么疾言厉色过,她向来对贴身的几个大丫头都是极宽容的,从没端过什么主子派头,这回突然发这样大的火,绿衣跟红玉不消说,吓得手足无措,连黄姚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心里打鼓。

    还没等黄姚反应过来,宋楚宜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沉声道:“才刚我也吩咐过你同样的话,你可记得?”

    宋楚宜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也远比对红玉绿衣说的缓和许多,黄姚却觉得更加可怖,不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奴婢......奴婢是因为听到了消息,说是二老爷已经带着四少爷到了沧州了,这才一时忘怀......”

    是了,宋毅前阵子就启程去晋中接在外祖家小住的宋琰了,算算日子,该是这两日回来,恰好赶在大年三十之前。

    “不论什么了不得的原因,你也不该擅自闯进来。”宋楚宜说着,忽的一笑:“总不能日后祖母太太那里,你一有了什么消息,也不管不顾的闯进去罢?”

    黄姚见她这么说,更加害怕,连忙磕头不迭。她心里明白得很,且不说现在李氏还端着慈母的名头,必定对宋楚宜有求必应,就是违背主子命令,私闯卧房这一项罪名,也够她倒霉了。

    到底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根本没有日后的刁钻老成。

    徐妈妈盯着黄姚,又看看身后那满满一炕的东西,心中登时沉了下来,这回闯进来的若是那个青桃,她想必还能放心几分,毕竟青桃虽然也是李氏挑进来的,但沉默寡言,这些年冷眼瞧着也不是个心眼多的,可黄姚显见着就藏了祸心......

七·铺垫(上)

    绿衣红玉果然乖乖的去找了管事领罚,回来时一双手掌都肿的老高,瞧着就令人心疼。

    小丫头们都凑上来七嘴八舌的安慰。

    又有人抱怨宋楚宜心肠太狠,对向来忠心的红玉绿衣都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这府里这么久了,可还没听说过姑娘叫自己大丫头去管事婆子那里领罚的事呢,六小姐这里可是头一份。

    红玉性子向来沉稳安静,闻言只是默默垂泪,一言不发。绿衣心里也委屈,又觉得这个罚来的莫名,不由得将众人都赶了出去,窝在被子里偷偷的哭。

    等晚间上宿的时候,绿衣跟红玉两个人的眼睛已经肿的像核桃,神色也恹恹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宋楚宜见绿衣往香炉里洒了香片就要出去,就唤住她:“绿衣!”

    绿衣听她叫,忙立住了脚垂首站在一旁,心里惴惴不安。

    见她们两个都害怕,宋楚宜就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怨我?”

    说没有一点怨气是假的,她们是宋楚宜的贴身大丫头,向来跟副小姐似地,兼之又从小与宋楚宜一起到现在,情谊不比旁人,今日却为了这么件小事就被罚,导致颜面全无,自然委屈。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默默无言。

    “我知道你们觉得委屈。”宋楚宜将手里的书放下,起身走到红玉身边拉了她的手,道:“可是今日确实不能不罚你们。”

    “姑娘......”红玉委屈得眼睛又红了,忍不住啜泣道:“我......”

    宋楚宜拿帕子递给她,展颜一笑:“你是不是觉得今日我有些小题大做?”

    红玉纠结了一会儿,不顾绿衣不断给自己使眼色,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你们呀!”宋楚宜问她们:“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两个丫头都被问倒了,半日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们两个都是崔家的家生子,若是没了我母亲与我,实际上与这伯府一点关系也没,是不是?”宋楚宜见二人一时愣住,不由又徐徐说道:“黄姚又是哪里来的?”

    红玉尤有些茫然,绿衣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惊叫一声,道:“姑娘!”

    绿衣跟红玉又有些不一样,她是徐妈妈最小的女儿,跟宋楚宜差不多岁数,可以说是喝的同样的奶水长大,在徐妈妈言传身教下,当然对李氏跟黄姚她们都有些防备。

    可是宋楚宜却全然把李氏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般,与她亲密无间,先头徐妈妈跟绿衣还跟着劝,到后来见实在是劝了没用,不禁渐渐的也松懈许多。

    徐妈妈想的多些,整天唉声叹气,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护住宋楚宜,对着绿衣也是耳提面命。

    可惜宋楚宜不分好坏不辨亲疏,绿衣又只是一个小孩子,加上黄姚惯会讨好卖乖,自然慢慢的对黄姚她们也没了防备。

    此刻听宋楚宜这么说,绿衣不由得又喜又惊,心里仅存的一点怨气也没了,哭道:“小姐,我明白了。”

    红玉转念一想,也想清楚了里头的门道,忍不住又是后怕又是心惊,看着宋楚宜担忧道:“可是小姐,太太面上对您这么好......”

    面上的好维持不了一辈子,何况宋楚宜重新活了一次,当然不会由李氏带着这个慈悲的面具多久。

    她笑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想想晚饭过后黄姚就没了踪影,红玉不由得有些担心:“可是现在黄姚怕是往太太房里去了,若是知道您因为黄姚进了您的房间就发这么大的火,怕是太太不会甘休的。”

    绿衣也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宋楚宜:“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

    哪里是一下子啊,分明就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想明白。宋楚宜无奈一笑,道:“因为这回真是被吓怕了。”

    “你们细想想,我分明是真病了一个多月,为何三太太那边得到的消息却说我装病呢?我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能给我说话的太太跟八小姐又恰好不见,若是当时我就跟三太太四姑娘闹起来,再去请太太她们过来,太太她们就算依着我的话说我病了,众人瞧着太太素日对我,定然也觉得是太太在帮我兜揽,那以后我在老太太心里成了什么人了呢?”

    红玉虽然那日没有跟着去老太太房里,却也听绿衣提过此事,不由也是一阵后怕-----若是连老太太都不管宋楚宜的死活了,那以后宋楚宜就真的只能由着李氏搓圆捏扁了。

    绿衣气的有些牙痛:“早就说那个黄姚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还撺掇着您与四姑娘闹起来,又********哄着您亲近太太。”

    “你们知道这一点就好。”宋楚宜见两个丫头都想明白了,不由推心置腹的拉了她们两个的手:“你们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人,以前我不懂事,喜欢听好话,把你们倒抛在了后头,是我不对。现在咱们西跨院全是太太的人,除了徐妈妈跟你们两个,其他的谁我都信不过,今日我正在跟徐妈妈点看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才严词令你们守好门户,不许放人进来。你们却由着黄姚闯进门来,高门大户里一点点行差踏错就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踩下去,以前我不懂,病了这一场以后却深深后怕。今日若是汪嬷嬷要寻你们的不是,这罪名可就可大可小,说不定借着这个由头撵你们出去都有可能,你们可明白?”

    汪嬷嬷也是李氏的人,掌管着宋楚宜房里伺候的大小事宜。

    绿衣跟红玉这下真的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们没有根基,不是伯府的家生子,若是被人寻了由头赶出去,那真的是再也翻不了身了。想到这里,红玉更加替宋楚宜担心:“可是太太那里,姑娘可怎么办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又怎么防得过来?”

    宋楚宜从案上拿了两个贝盒递给她们:“这是紫金活血丹,你们两个一人一盒,化开抹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消肿。至于防贼不防贼的,日久见人心。”

八·铺垫(下)

    月明星稀,伯府种着的柳树也都抽了芽,渐渐冒出了绿枝,晚风一吹格外舒畅。景致叫人看的心旷神怡,可是二房正厅里,众丫头婆子们都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走动,生怕招得二太太更加生气。

    屋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火光渐渐的有些微弱,衬得整个屋子都暗暗的。

    素馨低着头小心的拿开玻璃灯罩,拿剪刀去剪烛花,屋子里这才亮堂了许多。

    于妈妈正捧着大观窑出的一套十八个的青花瓷碗伺候李氏用燕窝粥,又笑着哄她开心:“好歹后日咱们老爷也就回来了,太太开心些。”

    听见说宋毅,李氏脸上的肃杀之气才缓和许多,摆摆手示意于妈妈将碗撤走,这才眯着眼看着战战兢兢等在一旁的黄姚,轻声问道:“你刚才说,六小姐把红玉跟绿衣给罚了?”

    黄姚连忙点头,又将事情事无巨细的跟李氏和盘托出,末了有些担心的道:“六小姐她似乎,似乎跟以前不同了。”

    于妈妈心里没把这个当回事儿,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再怎么不同能不同到哪里去。

    李氏却心念一动,道:“哦?是有哪里不同了?”

    黄姚仔细的心里想了一遍说词,这才慢慢的道:“六小姐她......她前几日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转头就去了祠堂。”

    祠堂?去祠堂跪亲娘?

    李氏的眉头皱的更紧,马上拉长了脸色,过了好半响才冷笑道:“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喂不熟,我对她还不够好么?可是她转头就去了亲娘那里诉委屈。”

    于妈妈也疑惑不已:“论理儿确实不是她的作风啊。您进门以来就把她带在身边养着,这么几年下来我冷眼瞧着,她是真心将您当成了亲娘......”这么一想,于妈妈就冷了脸看着黄姚,哼了一声道:“不会是你们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吧?”

    “不不!”黄姚吓得脸都白了,忙摇手分辨:“奴婢哪里敢呢?!平时我避也避不及啊,怎么敢去跟六小姐提起这个?不过六小姐身边也不止我一个得用的,绿衣平时也跟的紧,她又是徐妈妈的女儿,她们是原来崔家的人,或许是她们说了什么也未可知。”

    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起什么来,黄姚又忙立直了身子补充道:“对了对了,那日六小姐在老太太房里也好生奇怪,若是按她平日的性子早就闹起来了,可那日三太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排喧她,她也没出声,还自己给老太太三太太赔不是呢。”

    “妈妈你终日打雁,被雁叼了眼了吧?”李氏哂然一笑:“我早说过,她身边的那个徐妈妈不能留,她毕竟是崔氏从娘家带来的,或许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何况就算不知道咱们往事,让一个跟了崔氏二十几年的人留在她身边,也迟早把她勾引坏了,偏妈妈你不听。现在留着留着,怕是留出了祸患了。”

    于妈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苦着脸似乎很是疑惑:“那个什么徐嬷嬷留在她身边这五年不也什么用没有?怎么偏偏就这几天就起了作用......”

    李氏懒懒的靠在软枕上,以手支颐道:“现如今管她是什么时候起的幺蛾子呢,老爷眼看着就要把另一个大麻烦也一起带回来了,咱们总不能给自己找两个麻烦吧?”

    “那您的意思是?”于妈妈瞥了跪在地上的黄姚一眼,迟疑道:“老太太的眼睛可利着呢,饶是这几年您殷勤小意的伺候着,她也是淡淡的。若是您对六小姐......”

    素知最机灵,听她们说起这些,就忙弓着身朝黄姚招招手,黄姚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能听的,轻手轻脚的与素知素馨她们掀了帘子出去。

    “就算她眼睛利又怎样?我这五年下来做的功夫也尽够了,纵是老爷也挑不出我一丝儿不是来。这次那些丫头婆子服侍的不好,叫她这个六小姐受罪了,我为了她着想,换几个好的丫头婆子伺候她,难道老太太跟老爷还能吃了我不成?”李氏轻笑一声,一脸的不屑跟嫌恶,接着道:“何况,我要收拾她也不急在这一时,等离了这伯府去了老爷任上,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管的了我怎么对她?妈妈你真以为我忍不了吗?”

    怕的可不就是姑奶奶您忍不了吗?于妈妈心里又是叹气又是轻松,闻言点点头附和道:“这倒也是,徐妈妈是六小姐奶娘,服侍六小姐却一点不尽心,太太是该发落了她们。可是眼下已近年关了,现在发落是不是有些不妥?”

    大家族对于过年看的极重,很少在这个时候发作下人。

    “就是要趁着现在发落了她们,省的老爷回来又再生事端。”李氏揉揉额头,觉得有些头疼:“这两个麻烦真是甩都甩不了,想着就让我头疼。等老爷回来了,那徐妈妈往他面前一哭,说不定就又叫他想起崔氏的好处来。那徐妈妈惯会借死人生事,若不是她在老爷那里哭哭啼啼,让老爷去老太太那里亲自求的情,琰哥儿哪能被放到外祖家去养了一年?说遍哪家都没这个理儿!”

    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李氏心里膈应徐妈妈膈应得要命,看她比看宋楚宜还更不顺眼些。

    依她的脾气,能忍徐妈妈这么久也真是难为她了,而且眼下徐妈妈在宋楚宜受伤这件事上的确是办事不力,现在发落她谁也说不了嘴,于妈妈想了想,点点头道:“太太说的也是,可是若是六小姐闹起来呢?”

九·远行

    宋楚宜仍旧一夜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做了大半夜的梦,第二日起来精神就有些不好。徐嬷嬷瞧的心疼不已,思来想去之后觉得她是因为与宋楚蜜的事情受了惊,张罗着东西准备晚上替她喊魂。

    宋楚宜勾了勾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怕徐嬷嬷到时候没将她的魂喊回来,倒是把她从现如今的美梦里喊醒了。

    谈话间红玉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已经点灯了。”

    宋楚宜点点头,由着徐嬷嬷给自己穿上了棉袄,领着红玉与青桃往宁德院去。

    昨夜是玉兰当值,她出来的时候恰好与宋楚宜碰上,眼圈儿底下乌黑一片、面色也有些憔悴,可见是一晚上都没休息好。

    宋楚宜心里有些纳罕: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是最好做的,值夜也有嬷嬷帮忙,怎么玉兰却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玉兰见了她很是开心,上前请安过后将她仔细瞧了瞧,笑道:“听说六小姐病了,我担心了半日,今日瞧见却大好了,这敢情好。”

    她前些日子告假回家去了一趟,昨日才回来。

    宋楚宜笑着由她看:“也不是什么大病,现下已经好全了。玉兰姐姐脸色怎么瞧着有些不好?”

    玉兰脸上的笑意便敛了几分,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老太太夜里多要了几回茶。”

    多要了几回茶水,说明这一夜老太太都几乎没睡。

    正说着,另一个大丫头紫兰却已经打了帘子出来,笑道:“六小姐来了?快请进,老太太正念叨着您呢!”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勉强。

    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头虽然属玉书最得宠,但是其他三个也都是不差的,怎么今日一个个的忧色遮也遮不住?

    宋楚宜仔细回想,回忆霎那涌上心头,不由得叹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前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青州那边来了信,说是宋琳琅身子怕是有些不好了。

    宋琳琅是宋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消息传来的时候宋老太太病了好一阵子,好容易病好了就折腾着要去青州看女儿,谁知没等到她去,青州那边报丧的消息就来了.....

    老太太正倚在炕上哼哧哼哧的喘气,眼圈儿是红的,见了宋楚宜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问她:“怎么也不吃了饭再过来?虽然立春了,到底还是冷的,冻坏了怎么办?”

    “想过来陪着祖母一起吃。”宋楚宜仰着头看着宋老太太,带着些疑惑与不解:“祖母怎么眼圈红红的,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黄嬷嬷昨晚一夜没睡-----宋老太太的心肝宝贝情况不好,老太太也就跟着忧心烦躁,她安慰了一夜,好容易见宋老太太好了些,此刻听见宋楚宜问出这话,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忙朝宋楚宜悄悄摆手儿。

    宋老太太果然忧色更甚,深深的叹了口气。

    宋楚宜不等宋老太太开口说话,一双小手已经将宋老太太的手握住了,她瞧着老太太,真心实意的劝慰道:“老太太您别伤心,不管怎么样,还有我陪着您呢?”

    小小女孩一片孺慕之思呼之欲出,水汪汪的眸子清澈见底。

    宋老太太仿佛见到当年还待字闺中的宋琳琅,眼睛亮亮的说着永远不离开她的话。她心中蓦然柔软一片,抱着宋楚宜差点忍不住掉下泪来。

    大夫人恰好进来请安,见此情景忍不住一怔。

    她晓得宋六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很有几分脸面,可近几年来因为宋楚宜被娇惯的越发过分,宋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么亲密过了。

    不过就是昨天懂事了一点......竟至于此么?

    宋老太太见了大夫人,就将宋楚宜放开了。

    “怎么说?”宋老太太看着大夫人,脸上似乎含着几分希冀。

    大夫人欲言又止,顿了半响有些为难的摇头:“老爷他最近忙得很,四月围猎很快就要到了,随行名单上也有老爷......并不是不惦念四妹........”

    老太太挥手止住了大夫人的话头,面色难看无比。

    “你回去吧。”宋老太太看也没看大夫人一眼:“我晓得了。”

    大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好,她知道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了。可是她又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讷讷的告退出来。

    宋楚宜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姑母宋琳琅嫁给青州知府向云章已经十一年了,只在嫁过去的第四年生过一个女孩儿就再无所出。

    前两年开始不得不给通房姨娘们停了药,去年向云章身边一个得宠的姨娘已经生下了个儿子。

    偏偏宋琳琅的身体日渐一日的不好了,每回传回来的消息都不怎么好。

    这回似乎尤其严重,宋楚宜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大概也就是三四个月后,青州那边就会有人来报丧了。

    上一世宋老太太就是叫大老爷去看看宋琳琅-----其实也不是单纯的去看看而已,宋琳琅嫁去向家十一年,却并没有生下嫡子,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宋老太太心疼女儿,想叫大儿子去给女儿撑撑脸面。

    大老爷没空,他倒不是不愿意去,是确实没办法。

    可是因为没去成,就这么错过了见妹妹最后一面的机会,大老爷上一世因为这个事一直很后悔,有一回宋楚宜还瞧见他在宋老太太跟前抹眼泪:将近五十了的大男人,哭的真的很伤心。

    宋老太太也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精气神都消耗了不知多少。

    想到这里,宋楚宜站在罗汉床上抬手替老太太揉太阳穴,声音软软的:“祖母是想姑姑了吗?”

    宋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小孙女儿的手指又软又嫩,力气正好,她心里又欣慰又心酸,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大伯父不能去,大哥哥也不能去吗?”宋楚宜睁大眼睛看着宋老太太:“大哥哥要开了年才去羽林卫入职......”

    老太太眼睛一亮-----是呀!老太爷不可能,他毕竟是父亲,没有长途跋涉看小辈的道理。大老爷有事,老二才从沧州往家赶,老三在任上还没回来,可是她还有孙子呀

十章·运筹

    才刚刚说小姐变聪明了,这会儿怎么好像又傻了?红玉揣着一颗跳的飞快的心,等出了宁德院,就忍不住道:“姑娘!你怎么能......那可是大公子啊!”

    宋珏是宋家新一代的骄傲,他文章做的很好,却又偏偏在武学上也有造诣,且并不靠着家里祖荫,凭着自己选上了羽林卫。

    羽林卫是天子的眼睛、耳朵。

    在一干凭借着家里的名额的纨绔子弟里,凭借着自己选拔进去的宋珏,是独一份的耀眼。

    且他又是宋家的嫡长孙,身份无比贵重。

    平日里大夫人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此番宋楚宜竟然建议宋老太太叫他去青州走一趟,大夫人心里肯定要不高兴的。

    宋楚宜的额发被风吹的轻扬起来,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跟两只会说话的眼睛。

    “没事的,过去了就好了。”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大少爷宋珏与几个同是羽林卫的少年郎们去围猎场熟悉地形,准备绘一张最新的地形图,可是他后来没能回来。

    他死了。

    同去的六个羽林卫,全部都死了。

    宋楚宜想到那时候大嫂黎清姿灰败的脸、想到本来永远干净整洁的大哥哥残缺不全的模样,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红玉听不明白这话,正要再说些什么,青桃就拉了她一下,冲宋楚宜道:“姑娘,大太太又来了。”

    大夫人在府里掌中馈,人多事忙,什么事值得她又来一趟?宋楚宜顺着青桃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大夫人和颜悦色的领着几个人往这里来。

    她一时愣在了当场。

    大夫人旁边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了-----赫然是她上一世的婆母,如今的英国公世子夫人何氏。转眼间大夫人已经带着何氏走到了跟前,宋楚宜低眉敛目的上前行礼。

    她前世做了十几年的世子夫人,又做了好几年的国公夫人,礼仪举止行云流水舒畅自然,瞧着不仅赏心悦目还叫人吃惊。

    “哟!”何氏咽下心里的吃惊,面上已经和煦的笑开了:“这不是六姐儿吗?不过一月不见,怎么好似长大了许多,我瞧着都不敢认了。”

    宋楚宜垂着头平视着前方,唇边绽开一个得体的微笑,露出两个梨涡来:“夫人瞧着却小了许多,叫我也不敢认了。”

    七岁的小姑娘,倒是知道找着人的命门夸。

    何氏最最喜欢听的就是夸她年轻的话,世子夫人意外的看她一眼。

    做了那么多年的婆媳,宋楚宜自然知道何氏爱听什么话。

    何氏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嘴里却道:“怪道你们都宠着她,瞧瞧这小嘴,真是叫人爱也爱不过来。”一面又笑道:“今日你七哥哥也来了,你们跟着一起玩罢。”

    作为硕果仅存的几家老牌勋贵之一,英国公府与长宁伯府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两家往来已达几十载。

    这是很难得的,要知道老太爷嫡支的兄弟们许多都已经不再往来了。

    也因此,宋楚宜才有与沈清让青梅竹马的机会。

    何氏刚说完这句话,远处就跑来一个小少年。他跑得飞快,红色的衣袍舞动,就如同是一阵风一样刮到了众人面前。

    “谁要跟她玩,动不动就哭鼻子,就爱欺负人!”他瞪了宋楚宜一眼,拉着母亲的衣摆愤愤不平。

    宋楚宜仍旧低眉敛目,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她现在才记起来,小时候的沈清让果真是不愿意带她玩的,他嫌她娇气、嫌她动不动就哭、也嫌她粗俗无礼。

    大夫人脸上这才真正的不加掩饰的现出了惊讶之色。以往的宋楚宜听见这话一定会羞恼得掩面奔逃,甚至当众大哭的。

    何氏有些尴尬,回头见宋楚宜安静的站着,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恼怒。

    惊讶的是向来沉不住气的宋六小姐这回沉住了气而且大方又自然,恼怒的是更衬得自己的儿子骄横不懂事。

    “闭嘴!”她低低的呵斥了一句,转头带着几分歉意和蔼的冲宋楚宜解释:“估计是出来的早了,还有些起床气,小六别跟他一般见识。”

    都十二岁的人了,还有起床气。宋楚宜心中微哂,她这个婆母其实算不得不好,跟普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既膈应你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又欣喜于你生下她的孙子。

    “昨日祖母教我规矩,其中有一项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深以为然。”宋楚宜从头至尾都没有朝沈清让看一眼,似乎他完全不存在,稳稳当当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想必七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沈清让从小被娇惯得像个女孩子一样长大,在通家之好的长宁伯府更是不用守着这些规矩,跟这些姐妹们玩的都是极好的,哪里会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概念?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沈清让就怪异的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瞪着宋楚宜:“没想到你眼里还有规矩二字。”

    宋楚宜仍旧没有抬起眼看他,冲大夫人跟何氏行了礼告退:“不耽误大伯母跟世子夫人了,迟了恐误了世子夫人的事。”

    礼仪举止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从头到尾都被无视的沈清让说出的那些话,在宋六小姐不屑一顾的情境下被烘托得像个丑角儿。除了他自己,似乎并没人听他说了什么。

    何氏目瞪口呆的看着宋楚宜带着两个丫头渐渐的远了,狐疑的冲大夫人问:“她......怎么好像有些.......”

    到底没找出一个形容词来。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儿的背影极快的就淹没在了花木里,瞧不见了。

    这完全不是宋楚宜平日里的作风!宋楚宜明明是很喜欢粘着沈七公子的,多少次甚至还嚷嚷着要跟着何氏和沈清让回英国公府。

    不仅红玉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青桃也忍不住往宋楚宜的脸上看了又看-----明明宋楚宜还是这个宋楚宜啊,怎么忽然就变了个性子?!

十一·麻烦

    次日向来温和的大夫人第一次在议事厅发了脾气,她疾言厉色的斥责几个婆子偷奸耍滑、又在晚间赌钱吃酒,以至于坏了伯府的规矩。

    里面就有李氏的陪房------与于妈妈一起陪嫁过来的、如今在西角门看门的邹妈妈。

    李氏有些意外之于又觉丢脸,可是人是她带来的,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下午便亲自带了些点心去大房。

    谁知她第一次在大房没讨到好脸色,大夫人虽仍旧和颜悦色的,说出来的话却说不出的刺耳。

    “我晓得弟妹年轻,这快过年的又要忙着过年的事又要操着别人的闲心,底下的人偷奸耍滑管不过来也是有的。”

    “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今次这婆子犯了规矩我轻轻揭过了,难免就还有下一次。”

    言语间竟丝毫不给人脸。

    什么叫做操着别人的闲心?是真的在说邹妈妈吃酒赌钱的事还是在影射其他的?什么叫最重要的就是规矩?难道素日里她就不规矩了不成?!

    饶是李氏定力再好,也被气的涨红了脸,差点说不出话来。

    只是人家是世子夫人,到底以后是这府里的主人,李氏也不敢得罪她,只得把这话题揭过去提宋二老爷接风宴的事。

    “说起来,傍晚老爷就到了。昨日说派去接的是林海等人,怎的转眼又说林海没空.......?”李氏斟酌着看着大夫人的脸色,说的小心。

    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氏:“林海要陪着大少爷去趟青州,眼看着明后日就要动身了,可不就没空去接二老爷了么?这家里的事他总得打点打点。”

    李氏接下来的话就再没说出口,心中反而升起些恼怒。

    宋毅也是有官身的人,开年了下了任命也是要去任上赴任的,虽然她们现如今吃住都在公中,可是这家业到底是祖上打下来的。日后也总有这些兄弟姐妹一份,大夫人这咄咄逼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真叫人反胃。

    她原本在家中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当年一言不合还顺手就拿了剪子剪掉过李侍郎女儿的头发。虽然近几年了在忍字上很有些造诣,但到底清貴人家的大小姐脾气还在,有些读书人的酸腐气。

    此刻就倒竖了柳眉,学着大夫人的调子阴阳怪气的笑了:“怪道呢,原来是大嫂的心肝宝贝眼珠子要出远门了,难怪这么大阵势。”

    大夫人眉头一皱:“又不是没别的人去接,只不是林海罢了。”

    李氏当着她的面冷笑了一声:“这家里后院的事如今都是大嫂您在管着,接不接的可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是谁接,怎么接,我们自然都不敢说的。大少爷要出远门了这可是大事,他叔叔也不过就出远门回来,比不得大少爷金贵,大嫂紧着些大少爷也是人之常情。”

    停了一停,她站起身来边往外走,甩给大夫人一个背影:“若是大嫂觉得麻烦,今晚这接风宴也不必办了的好。我们好歹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碍您的事。”

    自嫁进来后,李氏从未这么跟大夫人说过话。

    大夫人也没料到李氏会这么不给她情面,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指责她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忘了远行归来的小叔子。

    她心里有气,气宋楚宜居然给老太太出叫宋珏去青州的主意。青州路远地偏,道又难走,少说来回也要两三个月,竟是连年也不能在家里过了。

    虽然宋楚宜这两日是有些不同,可是在大夫人瞧来,这么大的事一个小姑娘如何敢插嘴?宋楚宜素日里把李氏当亲娘看待,对李氏的话言听计从,可以想见就是李氏的主意了。

    竟然用他们大房的人来讨老太太的欢心,把宋楚宜当枪使推出来当挡箭牌,大夫人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

    如今她不过抱怨上两句,李氏竟敢当众言语讥讽,还拿接风宴来威胁!

    接风宴能不办么?宋毅可是老太爷老太太嫡亲的儿子,身上又有官身......

    大夫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于妈妈早得了消息,侯在门口等到了李氏,张口就道:“您可不能这么着......”

    于妈妈跟在李氏身边许多年了,是李氏母亲给的,对她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因此李氏虽盛怒之下,却也并不曾给她没脸,不过哼了一声,气冲冲的进了院子。

    “她拿我撒气做筏子我认!我也能忍,忍了这么五六年了我不也忍过来了?!”李氏喝了一口于妈妈递过来的茶,神色差到了极点:“可是她不该不把二爷当回事!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太爷跟老太太嫡亲的儿子!未必世子爷的儿子就更金贵些?!二爷大老远的回来,大嫂不说派人去接,反而把人给截住了,这什么道理?!”

    李氏就是看不得人家委屈宋毅,谁也不行。

    于妈妈跌脚叹了一声,看着李氏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我的小姑奶奶呀!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您过去为的什么来?不是为了六小姐房里换人的事么?现如今可还怎么换?!”

    李氏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停下了,面色有些古怪。

    是啊,她过去原本可不是为的置气,是为了换掉小丫头片子旁边烦人碍事的徐妈妈啊!

    家里这些丫头婆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谁在哪个屋子里做着什么事都有记录,李氏也不能自己就换人,总得跟大夫人说一声。

    换在以前这也就是说一声的事,现在却显然不能说得成了。

    至少最近是肯定说不成了,李氏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些烦躁:“大嫂今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真是叫人难堪。我虽是继室,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她一个.......”

    她没敢再说下去。

    当初世家功勋人家一个个遭各种名目被抄家清洗,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宋老太爷为了儿子的亲事操碎了心,最后千挑万选选中了当时已经没落了的黎家。

十二·深谋

    黎家当时已经无人在朝为官,眼看着三代之内就要沦为庶民了。可是老太爷毫不犹豫,顶着压力定下了黎氏。

    后来尚了晋安公主的淮安侯一家被灭族、尚了旭州公主的晋北侯一家被流放抄家.......满朝勋贵惶惶不可终日,以为尚了皇帝的女儿就能多个保护盾的勋贵多被抄家灭族-----绝对的权力之下,再尊贵的公主也没用。

    长宁伯当真是深谋远虑啊。

    李氏不敢拿着黎氏的身份再做筏子了,转头与于妈妈商量起宋琰的问题来。

    午饭宋楚宜是在宋老太太房里用的,宋老太太叫小厨房炖了一盅乌鸡汤,里头加了党参、白芷、枸杞子,中药味混合着汤的鲜味扑面而来。

    “你身子不好,正该好好进补。”黄嬷嬷笑着替宋楚宜用碧玉盅盛了一碗汤:“这乌鸡还是庄子上才送来的年货,今年遭了瘟势头不好,总共也才二十几只,分给族里各房之后也只剩了三只。老太太叫捉了两只去大厨房预备着二老爷回来用,留下的这一只却是专程等着你呢。”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一边却督促着宋楚宜把汤都喝完了。

    宋楚宜喉咙里似乎梗了东西,咳嗽了好几下才忍住了哽咽,声音清亮的道了谢。

    小孙女儿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捧着碧玉盅一口一口的喝汤,老太太却瞧见她眼里的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在碧玉盅里。

    吃完了饭,大夫人就来说晚上接风宴的事。

    “原先预备着要大办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又恰好赶得巧来了,只是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过个三五日三弟他们也要回来,媳妇想着,不如索性就留到小年那天再大办,人齐了也热闹。今日就咱们家里吃个饭......”

    这原是正理,宋老太太点了点头,冷不丁的问她:“听说今日你很是发作了几个婆子?”

    大夫人一愣,斟酌了一会儿爽快的认了:“虽说咱们家素来恩恤底下的人,难保她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把主子的话当回事。从上月起就听说现如今二门上的婆子们晚上有赌钱吃酒的习惯.....厨房少了几套白瓷碗盏,细究下来谁查得清?不如就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府里的人,也是让他们用心当差的意思。”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咱们这样的大家子,怕就怕底下的根子烂了。多少祸事都是从家里先乱起来的?先头的成国公......”她说到这里,就咳嗽了一声:“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就这么着吧,革了她们两个月的银米,全部换到外院去当工。”

    外院并没什么好差事,浆洗长工小厮衣服的粗洗婆子们才在那里当差呢。大夫人觉得甚是和自己心意,且自己还不用当了这坏人,嘴角含笑的点头应了。

    又道:“英国公世子夫人来与您商议去忠义将军府赴宴的事,您可有了章程?”

    宋楚宜闻言飞快的抬眼瞧了老太太一眼。

    忠义将军府!苏照和!

    苏家祖上也曾是被太祖亲封的忠义侯,而苏家凭借的既非军功,亦非椒房外戚,全凭着当年苏家老太爷苏信在太祖落魄时给了太祖一座老宅安身立命......

    太祖感念这分恩情,天下大定按功封赏的时候,也并没忘记苏家,特地封苏信为忠义侯。苏家一路发展到如今,世袭减等之后就到了如今忠义将军的位子。

    若是苏家再不能有人才出仕,很快就要泯然于世了。

    老太太略想了一想:“她说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九。”大夫人含笑回道:“听说那日镇南王王妃也会去。”

    这些事情原本就不需要避着小辈,因此宋楚宜堂堂正正的听了个正着。

    世家勋贵之间常有各种名目的宴会,借以拉拢交情亦或是求人办事,更主要的是可以趁此良机相看合适的男孩儿女孩儿,为家里孩子的婚事做准备。

    可是请的动宋老太太的宴会却不多了,她辈分极高,又是现今仅存的三个超品诰命之一,是金贵无比的,等闲的公主郡主见了这些老封君也要给几分脸面矮上一头。

    宋楚宜有些迷糊了,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腊月二十九也有一个聚会,可却并不在忠义将军府,是在镇南王府......

    “既然王妃也去,那我们也同去罢。”宋老太太点头下了决定:“带着蜜姐儿跟宾姐儿一块儿去。”

    宋四小姐跟宋五小姐一个十四一个十三,都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是,那媳妇就派人去同英国公世子夫人通个信儿。”大夫人一边起身,一边又道:“今日宴席就摆在卷棚里?恰好水仙花都开了,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卷棚,正应景。”

    老太太素来喜好风雅,闻言便笑了:“是个好去处,亏你想得出来。就定在那儿吧,只是有一点,我不喜欢太暖和,暖盆别搁多了,省的透不过气儿。”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商量着也要在年后办一个宴席,也是礼尚往来的意思。

    宋楚宜因要去迎接父亲弟弟,趁着这个时候就告退出来。

    徐妈妈已经候着许久了,见她回来忙拉着她叮嘱了许多吉祥话,告诉她要在宋毅回来的时候说。

    顿了一顿,徐妈妈又有些奇怪的道:“今儿倒是奇怪了,二太太竟跟大夫人吵起来了......也不晓得这位是吃错了什么药。”

    宋楚宜抿唇一笑。

    青桃却深深的看了宋楚宜一眼。

    她已经听说了黄姚昨晚擅闯卧房害的绿衣红玉被罚的事。

    这些事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似乎算准了大夫人的性子,大夫人爱子如命,知道儿子要去青州之后难免担惊受怕不高兴-----偏这个大夫人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很多事情上就难免行动就带了出来,譬如说截了原先打算去接二老爷的林海.......

    李氏又最受不了人冷落宋毅,必然要替宋毅鸣不平......

    二太太跟大夫人杠上了,许多事也就没那么轻松办得到了。

十三·远虑

    算来算去,整件事情里得到最大好处的竟然是宋楚宜!

    二夫人得罪了大夫人,想要清算昨日黄姚的事情就难了,一时间甚至顾不上宋楚宜的事。

    青桃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带着恐惧看向宋楚宜。

    宋楚宜却也已经转过头来瞧着她,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盯过来,里头满是探究跟警告,瞧的青桃心里直发慌。

    青桃本能的低了头,只觉得宋楚宜的眼神瞧的人心里发毛,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差点打翻了杯子。

    昨日才犯下了大错的黄姚却在此时摸了进来,低声唤了声小姐,绞着衣摆道:“半个时辰前就有人来回话,说是二老爷已经到了码头了。想必这个时候差不多要进府门了。”

    以往因为黄姚机灵,这些探听消息的事都是由她来做的,这回虽宋楚宜没吩咐她,她却也自己去了。

    宋楚宜出乎意料的没有给黄姚脸色看,反而还愉悦的笑开了:“忘记吩咐你了,幸好你还记着。”

    她笑的很甜,颊边的两个酒窝都显现出来,瞧着叫人忍不住放松起来。

    黄姚讶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笑意盈盈的,心里便松快几分,凑上前将绿衣挤开,谄媚的替她拿起一支金玉满池娇分心来:“姑娘今日要见二老爷,不如带着这个?这个显得您富贵又好看,肯定把其他姑娘们都比下去了。就是二老爷跟太太四少爷,瞧着也高兴不是?”

    宋楚宜瞧了一眼就点头,又笑道:“还是你晓得我的喜好,待会儿就你与青桃陪着我一同去迎接父亲吧。”

    黄姚没料到就是去打听个消息的事,竟然能得宋楚宜这般好脸色,且还叫她一同去迎宋毅,她高兴得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是,奴婢一直陪着小姐!”一边还不忘示威似地冲绿衣挑衅的做了个鬼脸。

    青桃却觉得一颗心冰凉冰凉的,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宋楚宜领着她们到了东跨院,李氏已经带着几个姨娘同宋楚宁准备出门了。因着今日宋毅回来,她特地化了最近京城盛行的桃花妆,端的是粉面桃腮,娇媚可人。

    宋楚宜上前先给她见了礼,宋楚宁就扑上来叫了一声姐姐,又似含着无限期盼:“也不知道四哥哥现如今可长高了些?有没有我高?”

    宋楚宁只比宋琰小了十一个月,二人同岁。

    李氏瞧着宋楚宜头上晃眼的金玉满池娇分心嫣然一笑,含着些宠溺冲姨娘们笑道:“瞧这两个小丫头,且先不去问她们父亲,倒是先关心起琰哥儿来了。”

    姨娘们都陪笑着说了些吉祥话。

    过不多久,素知就笑着打了帘子进来:“太太,二老爷同四少爷已经去老太太那里请过安了,此刻正往咱们房里来。”

    李氏闻言忙着众人迎出门口,就见宋毅领着个与宋楚宁身量差不多的孩童到了跟前。她忙一把拉了那孩子的手,笑的一脸和善,带着满脸的心疼关心冲他嘘寒问暖:“路上坐船可还习惯?伺候的人可尽心?母亲担心了你整整一年多......”

    倒是把宋毅撇在了一旁。

    宋楚宁冲上去揽着宋毅,高高兴兴的唤了声父亲,一面又嘟着嘴:“母亲只疼四哥哥与姐姐,都不疼我!”

    小女孩儿扎着两只总角,粉妆玉琢的像个瓷娃娃,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宋毅饶是风尘仆仆满身疲累,也不由得绽开笑意:“你母亲不疼你,父亲疼!我去晋中给你带了许多礼物,有紫钗阁的青鸾琴、檀木桌,也有......”

    说到这里就想起来了大女儿,想起来以往这个时候她早该扑上来了,不由得就往后去看。

    宋楚宜与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却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样貌倒是没变,眉眼还是那个眉眼,整个人的气质却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以往身上的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他有些诧异的朝她招了招手:“小宜!还不快过来?”

    小宜啊.......

    这是前世今生,唯一会唤她小名的人......

    宋楚宜忍住心里的酸涩,端端正正的上前给宋毅见礼。

    姿态比镇南王府那些专程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规矩的县主们还漂亮舒畅,李氏余光瞥见这一幕,手上的动作就顿了顿。

    宋毅却欣慰得摸了摸宋楚宜的头,一左一右的牵了她们俩的手:“好了,别站在这风口,先进屋吧。”

    宋毅远行归来,晚上又有家宴要参加,李氏就先叫姨娘们散了,又打发几个小孩子去暖房。

    宋楚宜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她的亲弟弟。

    上一世她一心扑在沈清让身上,宋琰又在外祖家呆的时间长些,两人见面机会不多。可是宋楚宜记得,宋琰是很粘着她的,可能母亲早逝,他去了外祖家寄居的原因,很缺乏安全感,家里孩子们玩游戏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的衣角要与她同一边......

    她想着以往与宋琰少的可怜的相处,又想着上一世到了最后宋琰来瞧她时血红血红的眼睛,不由得拉着宋琰的手,眼圈就忍不住红了。

    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这些话崔氏永远听不见了、不敢让宋毅听,更不敢说给别人听-----她想说她知道错了,不该误信继母继妹,不该把脸踩在脚下去贴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更不该把这世上原本与自己最最亲密的弟弟置之脑外。

    可是到了现在,她看着宋琰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幸好老天开眼叫她重新活了一回,这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

    宋楚宁眉头微皱,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总觉得她的这个六姐不一样了-----短短两天,她进退之间颇见章法,规矩礼仪也似乎无师自通......

十四·水深

    晚宴完宋毅就宿在了二房正院里,李氏亲自服侍他除了衣物,又特地端上一盏安神汤来:“一路辛苦,喝了这碗汤早些睡吧。”

    宋毅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便不要了,忽的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小宜她病了一场?”

    李氏眉心一跳,随即就若无其事的将琉璃碗交给素知,笑道:“可不是么。跟她四姐姐闹了一场,两人都是小孩子,下手也没个轻重。”

    宋毅就有些忧心的摇了摇头:“什么没轻重?小孩子之间玩耍自然没个轻重,否则要那么多嬷嬷丫头跟着吃干饭?竟没一个人去劝着,去帮着,这成何体统?!还有四丫头,到底是姐姐,无论小宜做了多过分的事,也不该下如此狠手!”

    这大概是天底下父母们的想法-----自己的孩子永远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李氏心中的那股怒意忽然一下便涌上心头,眼里的狠厉差点就要遮掩不住。不过她到底还是飞快的掩饰好了,仍旧柔柔的一笑:“就是那些嬷嬷丫头们伺候的不好,这件事我也着实是忧心......可惜那些都是姐姐留下的人,我又不好怎么样的。”

    “有什么不好怎样的?”宋毅打断她的话,不假思索就道:“不合适便都换了,这回跌了一跤成了这样,下回保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宋毅一回来一不问问她这些日子过的如何,二不问宋楚宁,居然一开口就说宋楚宜生病的事情,李氏心中怒意更盛,语气就不由得有些僵硬:“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虽说我对她掏心掏肺,但到底隔了一层,若我连她身边人也动,人家可怎么看我呢?”

    宋毅见她俏脸发白,一双薄唇抿的紧紧的,就知道她是生气了。

    “算了算了。”他一把将她拉至身边坐下,道:“我晓得后母难为,只是你毕竟是个书香世家出来的贤惠人,还是不要疏于对儿女的教导。”

    他一放柔语气说话,李氏周身的寒气就瞬间散的干干净净,原先还紧绷的脸上顿时带上几分笑意。

    “我还不知道这些?你也是有眼睛的,这些年我对他们俩怎么样难道你看不出来?”李氏依偎在宋毅怀里,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声音越放越低:“我晓得以前是咱们对不住姐姐......”

    清凉寺后厢房内那些旖旎景象历历在目,崔氏挺着大肚子不可置信的眼神至今还刻在他心里,他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跳,再联想起这回去晋中之时舅兄崔应书的种种盘问,一颗心就沉沉的如坠冰窖。

    李氏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大抵猜得到如今宋毅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慌,惆怅道:“当年咱们若是再小心些......就好了。如今我见着小六儿就觉得矮了一分,只想着能替姐姐好好的照顾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恨不得上天给她摘下来。”

    “阿宁最近也懂些事了,每每因为我偏爱小六几分跟我闹脾气,不闹脾气就在人后偷偷的哭......”李氏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珠:“我瞧着实在是心酸,小六儿固然可怜,咱们阿宁又何辜啊?说到底,都是我做下的孽,只盼着我什么时候能咽下了这口气,到了阴曹地府也好向姐姐赔罪。”

    全中宋毅的心坎。

    是,失了亲娘的宋楚宜固然很可怜,但是李氏毕竟已经竭尽所能的对她好了,总算能弥补一些缺憾。稚女宋楚宁却也不该受到冷落啊,毕竟是他们将她带来了这个世上......

    宋毅越想越觉得头疼心慌,手都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安慰的词,带着些心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了,人死不能复生,睡吧。”

    李氏小声啜泣了一会儿,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似地,拉了拉宋毅的衣襟,将头靠在他怀里:“二哥哥,你说徐妈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宋毅如同在冬日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霎时都清醒了,哪里还有半分睡意?他僵直着脊背,声音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凝重:“徐妈妈?她怎么会知道......难道她在小宜那里说了什么?”

    李氏伸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胸口:“没有没有,我也就是白说一句。只是上回小六儿她去祠堂跪了一次,到底叫我于心不安了。我真怕小六儿受了谁的调唆,信了那些不尽不实的谣言,恨上咱们......”

    宋毅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半响后才闷声道:“你寻个机会,把那徐妈妈打发了吧。只是她到底是展眉身边的亲近人,不要太薄待了。打发她去哪个庄子上颐养天年吧,远远的打发走,叫她再也不要回来了。”

    李氏等的就是宋毅这句话。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宋毅了,她在宋毅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啊......现如今她故意模糊了宋楚宜去祠堂的事,叫宋毅以为宋楚宜是对崔氏的死起了疑心。宋毅这样的人,外表瞧着清风霁月,实则像是没长大的小孩,连个定性也没有。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内疚崔氏的死,每逢提起来都觉得心虚。这也是为什么徐妈妈经常在他面前哭崔氏的原因,因为一哭一个准啊,要求什么都能求的到。

    可是现如今这副眼药下去,多疑敏感的宋毅日后却是不能再坦荡的面对宋楚宜了......

    李氏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志得意满。内宅的水深着呢,以为努力练好礼仪规矩巴结老太太就能高枕无忧了?做梦。

    她等了整整五年,到今天才开始第一次给宋楚宜上眼药,就是为了能一脚把她踩到底,叫她再也不能翻身。

    等着吧,崔氏当年死的急,许多痛苦还没来得及领受。可是宋楚宜却有的是日子尝尽这些冷暖,她总要叫崔氏跟崔氏的儿女都尝一尝当年她所受过的苦。

十五·怨偶

    宋楚宜又起了个大早,徐妈妈瞧着她眼圈儿底下越加严重的乌黑,忍不住绷着一张脸数落她:“如今昼长夜短的,我瞧其他姑娘们都睡到辰时一刻。您倒好,睡的晚起得早!”

    一边却还是去拿了珍珠膏给她细细的抹在脸上。

    宋楚宜便笑:“妈妈别急,忙完这一阵子我便日日躺着睡大觉可好?只是今日大哥哥就要启程去青州了,我还有些事要与他说。左右睡不着,不如起来罢。”

    说到这个徐妈妈就更是担心,大夫人现在还为了大少爷要出远门的事不高兴呢,宋楚宜现在送过去,不又得挨排喧吗?

    只是她晓得近来宋楚宜有主意了,不好下死力劝的,只好给她穿戴好了,想想还是不放心:“姑娘还是带着绿衣红玉吧?”

    黄姚那个性子,她可真是信不过。

    正说着,黄姚已经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脸上有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小姐,东花园那边出事了!”

    长宁伯府有两座花园,一座是二房与正房之间的一座带湖的西花园,另一座便是黄姚嘴里的东花园,在五房居住的常芳园那边。

    宋楚宜脚步一顿,有些意外的问了一句:“什么?”

    她这才想起来,她重新活了一次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五房的人。

    黄姚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简直差点就要蹦起来:“刚刚我瞧见五小姐哭着往宁德院跑了,觉着好奇,就问了追着五小姐跑的彩月一嘴,这才知道,五夫人又闹起来了!这回闹得可严重了,听说五夫人还打七小姐呢......”

    简直胡闹!

    宋楚宜瞟了刚进来的青桃一眼,当机立断的吩咐她:“青桃,你去大夫人那里走一趟。”

    徐妈妈忧心忡忡:“姑娘,这事儿跟您挨不着边儿,还是别管了。”

    如今她们自己身上就一堆事儿,哪里还分得出心思去管别人的事?何况五夫人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夫人尚且不敢真的下死命去管......

    宋楚宜抿了抿唇,眼睛如同利箭一般看向青桃。

    青桃被她看的脸色发白,不假思索就转身往外跑了。

    东花园早已经闹的不可开交,宋楚宜带着黄姚过去的时候正碰见五夫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宋楚宥的脸。

    宋楚宥跟她同岁,此刻只能无助的勉强躲在大丫头青樱身后,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五夫人打人极有章法,伸出手掌就重重的往青樱头上拍,拍不到头就拍脖子,再拍不到脖子了就打脸。青樱被打的连连后退,瑟缩着护着宋楚宥往后躲,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前世宋楚宜知道这个五婶难相处,却并不曾与她真的相处过,自然没瞧见过她这个做派,现在却亲眼看见了。

    这跟大街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何况她责打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够了!”

    宋楚宜还没开口,就听见一声爆喝,随即就见宋玠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挡到了宋楚宥前面。

    宋楚宥年纪小,拉着宋玠的衣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五夫人连脸色也没变一下,麻木的将宋玠一把推开,伸手又去抓宋楚宥的脸。

    “五婶!”

    宋楚宜再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将宋楚宥扯在身后。她用的力气太大,差点把自己也一起拽倒。宋玠此时却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顾不得看看宋楚宜有没有受伤,他飞快的又张开手挡在两个妹妹身前,皱眉看着五夫人:“你不要再发疯了!我们......我们也是你生的啊!”

    说到后来,宋玠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委屈的哽咽。

    “谁愿意生你们?!”五夫人讽刺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的是街上的乞儿:“谁愿意生你们这些废物!”

    “她们是废物,你是什么?”宋楚宜从宋玠身后走出来,看着五夫人冷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折辱她们?!”

    五夫人闹了一早上,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个眼生的丫头,不由得回头去看身后的下人。

    “夫人,这是六小姐.......”她身后的大丫头汤圆忙出声提醒。

    黄姚睁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楚宜,偷偷冲她道:“姑娘姑娘,五夫人脸色好吓人。她不会连咱们一起打吧?”

    五夫人面色复杂的看了她半日,冷哼道:“原来是崔汀汀那个短命鬼的女儿......”

    崔展眉的小名就是汀汀。

    宋楚宥已经伸手来拉住了宋楚宜的手,声音低低的让她走:“六姐,算了......”

    与宋楚宜宋楚宁不同,宋楚宥是真正的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怯弱天真,被母亲责打就不知所措。

    宋楚宜向来嚣张又跋扈,但是她心地一直是好的,上一世对这个七妹妹也很是有几分怜惜。

    黄姚估计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撺掇她来管五房的闲事。

    宋玠急的脸色发白,眼睛里的怒火奔涌而出:“母亲!你怎可......这么侮辱二伯母?”

    五夫人水葱似的手指往宋楚宜额头上一点,脸上讽刺的笑意愈来愈深,偏头冲宋玠道:“这个小丫头都不急,你急什么?”

    “是,我并不急。”宋楚宜伸手拂开五夫人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五夫人这样的人说的话,我全当听不见。连自己亲生儿女都不看在眼里的人,我原没指望你会狗嘴吐象牙。既没指望狗嘴会吐出象牙来,自然不会因为你的话着急。”

    五夫人王氏、出身成国公府,是成国公的嫡亲女儿。自幼在宫中由荣贤太后教养长大,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可惜成国公府一夕之间获罪,昔日富贵荣华之地瞬时成了修罗场......幸好王氏因着太后的原因从小被养在宫中,方免了罪责,最后由荣贤太后指婚,嫁入了长宁伯府。

    只是这婚姻并不如同荣贤太后期待的那样美满,不仅没成良缘,反而成就了一双怨偶。

十六·掌中

    王氏嫁进来之后第一年就生下了宋玠,随后生下五小姐宋楚宾之后再隔了六年才又生下了宋楚宥。

    虽说生儿育女之事王氏没有耽搁,但是与丈夫儿女过不去的事,王氏也同样没有耽搁。

    五老爷宋潜其实是很好的,在宋楚宜看来,是极好极好的人。他虽然不喜欢说话,却心地极好极软,平日里看到街上的乞儿也要长吁短叹半日。

    可惜王氏不喜欢。

    宋楚宜想到这里,眼里若有若无的嘲讽就转变成了深刻的恨意。

    王氏喜欢谁呢?

    王氏喜欢的,是英国公世子沈晓海。

    上一世她落魄了之后,不止一次见宋楚宁携着王氏来私会英国公。

    花团锦簇之下,一团糟乌。

    王氏与英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与之后崔家的没落有关。

    想到上一世王氏进宫求了当时的太后顺和皇太后,定了宋琰的婚事,宋楚宜眼里的恨意就转变成了浓烈的杀意。

    宋琰的婚事是在她死前没多久定的,她嫁去国公府之后,对宋琰的关注就越发的少了,只知道他过的不甚好,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都没什么出息,后来渐渐的领了家里的一些差事在管。

    可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宋琰也是关心她的,时不时托人送银子进来......

    她那时候已经心如死灰,自从儿子死了之后唯一的依靠与慰藉就只剩下了宋琰这个胞弟,她怀着微弱的期许,期望能挽回一点以前犯下的过错,至少也要熬到宋琰成婚......

    直到王氏进宫。

    王氏进宫替宋琰配了一门亲事,新娘是个死人-----是皇太后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世嘉大长公主。

    她们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给宋琰定了阴亲,把他送去阴间陪一个死人。

    宋楚宜才发了一会儿呆,五夫人的手已经往她的脸上不管不顾的拍下来了:“臭丫头!你说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玠一直盯着王氏,此时见她突然发难,本能的就上前替宋楚宜挨了这一下。

    王氏的手指甲保养得极好,如削过的葱根一样,尖利又圆润,此时往宋玠脸上一抓,宋玠脸上立即就开了花,渗出几点血珠来。

    “哥!”宋楚宥终于哭出声来,泣不成声的拉着宋玠的衣裳。她弱弱的看向五夫人,脸上含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与委屈:“母亲......母亲您别再打了....”

    “五弟妹!”恰好此时大夫人也到了,瞧见这场景就蹙眉,强自压抑着内心怒气:“你这是做什么?!”

    她领着一群丫头仆妇快步上前,立即就瞧见了宋玠白嫩脸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又加深了几分怒气:“怎么还动上手了?!”

    就不能让人安静几天!几乎隔两天就要闹上一次,好嘛,这回还打上亲生孩子了。

    大夫人又惊又气的摇头,果断的吩咐一旁跟着的邱妈妈:“邱妈妈,快把三少爷同六小姐七小姐带下去!”

    五夫人一点儿也不怕大夫人,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眯,毫不客气的截住了大夫人的话:“我管教我的儿女,与你何干?虽说你是世子夫人,也没插手小叔子房里事的道理吧?!”

    她连大嫂亦或是大夫人都懒得称呼一声。

    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欲待要甩袖而去,却瞧着只知道呜呜哭的宋楚宥可怜,不由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五夫人懒懒一笑,尖尖的下巴高傲的抬起来不屑一顾的瞧着大夫人冷笑:“你是什么破落户你自己不知道?在我跟前端什么......”

    “邱妈妈!”

    她还没说完,宋楚宜已经扬声喊了一声,硬生生的打断了她的话。

    邱妈妈正为大夫人觉得委屈,不妨被她这一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了,才忙应声,诧异的看着宋楚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记得当初老太爷说过,家里有妄议大伯母身世的,不论是谁,家法处置!”

    众人脸色一时千奇百怪。

    这个规矩是在大夫人进门一个月后,老太爷当着族中各长老立的,说是既然宗妇已定,就没有改的道理,日后谁若敢拿大夫人的身世说事,行家法。

    可这么多年来,长宁伯府后宅风气一直极好,这个规矩也就渐渐被忘记了。

    没有人料到,此时这个规矩竟被一个小姑娘再一次提了起来。

    邱妈妈的震惊摆在了脸上,可是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立即就肃了脸色,垂手恭敬的应是,毫不拖泥带水:“是!老奴这就去请家法!”

    五夫人的吊梢眉立即就扬了起来,狠狠地剜了宋楚宜一眼,怒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宋楚宜察觉到大夫人拉她的手握紧了几分,也就不再动作,立住了身子提高了声音讥诮道:“你以为你是谁?成国公嫡长孙女?!荣贤太后养女?!你以为你同我大姐姐一样,还是皇家人吗?!”

    这一连串问话直把五夫人问的连连后退,一脸惊色,她越听脸色就越差,到最后只觉得周身的衣裳都被剥光了被扔在人堆里任人观看,恍惚得站都站不住。

    “五姐三哥哥还有七妹,她们都是我宋家的人,都姓宋!大伯母既是宋家的宗妇,教养宋家子弟理所应当。她比起你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来,可更加有资格去关心三哥他们。五夫人,你是不是忘了这一点?”

    下人们虽然不敢喧哗,但是听了宋楚宜这话,到底是按捺不住,俱都倒吸一口冷气。

    “我撕了你的嘴!”五夫人再也端不住孤傲清高的面孔,声色俱厉的朝宋楚宜扑过去。

    众人忙做一堆,拉的拉挡的挡,东花园从未这样热闹过。

    大夫人无意间瞥见宋楚宜的脸色,错愕的愣在当场。

    是她看错了吧?一个才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用冷漠到极点的眼神去看这一切......那种视人生死如无物的冷淡到极点的眼神,她从未在这样的小姑娘身上见过。

十七·不服

    宋楚宜冷着一张脸跪在老太太院中的天井里,旁边种的翠竹随着风一摇一摆,已经伸出了院外的枝叶青翠欲滴。

    那样充满生机。

    一点儿也不像上一世她在英国公府里的院子,残花败柳、空余断壁残垣。

    大夫人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正好瞧见宋楚宜望着一个方向发呆,略显空洞的眸子罕见的露出类似期盼的表情-----那是二老爷牵着宋楚宁的背影。

    宋楚宜眼里的期盼只一瞬间就隐去了,仍旧是空洞的眼神,跪在地上的身子挺的直直的,半刻不肯放松。

    那一刻大夫人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她鬼使神差的蹲在宋楚宜跟前,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这么倔呀?其实不过是小事,认个错就过去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认呢?”

    黄妈妈迈着小碎步过来,先冲大夫人行了礼,才弯下腰来扶宋楚宜:“六小姐,老太太请您进去呢。”

    大夫人也就不好再同宋楚宜多说,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去吧,别惹老太太生气。”

    “从前我倒不知你这样牙尖嘴利。”宋老太太瞧着抿唇不语的宋楚宜,蹙眉说道:“前几日才说你懂事了许多,怎的今日又这样任性?”

    宋楚宜垂着头没说话,腰间垂着的一方玉璧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老太太等了一回没等到她说话,便哼了一声,道:“过来我瞧瞧!”

    宋楚宜就上前几步立在老太太身前。

    虽然鬓发有些散乱,脸上到底没像宋玠那样受伤,宋老太太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板着脸问她:“你可知错了?”

    宋楚宜仍旧没有说话,眼里却啪嗒一声掉下一滴豆大的眼泪。

    宋老太太吓了一跳,却再也没法儿板着脸了,拉了她数落:“哭,你还晓得要哭,现在知道后怕了?当时冲上去咬人的那股子狠劲儿去哪儿了?上回你四姐的事情过后,我还当你开了窍了,谁知道仍旧莽莽撞撞的。”

    那些下人对五夫人终究是怕的,不敢下死手拦,五夫人又撒泼惯了,横冲直撞的到了宋楚宜面前。

    不过这回她可真没占到便宜,因为宋楚宜张嘴就朝她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咬的极狠,把五夫人的手咬的血肉模糊的,若是不是宋楚宥哭着过来拉,五夫人的手估计都要被咬断了。

    宋老太太不知道孙女儿这股子恨意是从哪里来的,按理来说五夫人是惹人嫌,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祖母......”宋楚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音低低的,目光迷茫:“我做了一个梦......”

    玉书已经眼疾手快的带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只余一个黄妈妈侍立在一旁。

    “梦里我惹人讨厌、脾气不好、又做出许多惹人白眼的事,还以死相逼叫父亲把我嫁给了沈七......”

    宋老太太看着跪着的宋楚宜,面色复杂。

    上回宋家姐妹去李氏的外家做客,宋楚宜就是因为要跟着沈七公子而跟镇南王府的云岫县主起了争执,最后还叫人云岫县主哭着回家了。

    如今宋楚宜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是宋老太太心里知道,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嫁过去了,您跟父亲再也不愿意理我。沈七不喜欢我,却又装作喜欢我......后来我生的孩子也死了.......”

    宋楚宜跌跌撞撞的抱上老太太的腿,终于肆无忌惮的哭起来:“祖母,我很害怕......我不明白,我没做过坏事,为何他们要这样对我......”

    其实宋楚宜并不是不明白,她早已明白为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身为崔氏女留下的后裔,占着嫡女的位分,是她的原罪。

    宋老太太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孙女儿凄厉的哭声哭得心慌,积年的老人很多年来未有这种感觉了。

    “在你梦里,是不是你大哥也出了什么事?”

    好半天,宋老太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宋楚宜抽泣声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看着宋老太太,酝着水汽的眼里藏着几分恐惧:“是....祖母您怎么知道?”

    宋老太太笑了笑,她活了这么多年了,是真是假还看的出来。且先不说七岁的小女孩没这个能耐编出这种谎话,刚才宋楚宜眼里的恐惧绝望也骗不了人。

    而宋珏之所以被宋府这样宝贝,自然不可能只因为他有出息,还因为,他是个再合格不过的继承人,心地善良仁厚,又有极深的责任感。

    若是在宋楚宜的梦里宋珏没出事,宋楚宜是不会沦落到那个样子的。何况-----现在想来,宋楚宜前日劝她叫宋珏去青州的事的确太过诡异了。

    “你把你梦里发生的事,细细的告诉我。”宋老太太将她扶起来,又亲自接了黄妈妈手里的帕子替她擦脸。

    才刚宋楚宜断断续续的说的不是很明白,这回却捡了能说的全给老太太说了个遍。

    最后她盯着老太太的眼睛,恳切而恐慌:“祖母,我没有说谎......我梦醒了以为一切都是梦,可是转眼,三婶婶就说了跟梦里一模一样的话,在梦里她也是这样质问我......我真是怕极了......”

    宋老太太脸色沉沉,揽着宋楚宜的手紧了几分。似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却又觉得这些事隐约有例可循。

    “你刚才说,在梦里,不久之后你姑母就......就....去世了?”

    宋老太太尽力压抑着情绪,却仍旧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宋楚宜点点头,脸色黯然:“上一世去青州的人是林总管.....他回来后就报说姑姑的身体不大好,过了三个多月,青州那边就有人来报丧了.....”

    宋老太太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所以,你才向我提议,叫你大哥哥去青州?叫他避过这一劫吗?”

    宋楚宜的手都忍不住在抖,她依着宋老太太摇头:“祖母,我不知道行不行,我也不敢把梦里的事情拿出来说....我知道大伯母不会信,大家都不会信我.....祖母,您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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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战介绍:
不要脸面不顾廉耻贴了英国公一辈子的宋楚宜死了。 她死的那一日英国公正好请了戏班子来给她的亲妹妹贺寿。 伶仃一人的宋楚宜觉得再无眷恋。 谁知睁眼却重新回到未婚前。 问她还要不要不顾一切的追逐所谓的真爱? 她心平气和:不是我的我不要。上一世的事大家都有错就算了。这一世好好过吧。 谁知某个也重活一世的人偏偏如同臭皮膏药搅得她不得安生。 XXXXX!宋楚宜再也克制不住,妈蛋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我不玩的你们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宋!名门闺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闺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闺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