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章·咬人
钱应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闻言微带了些惊讶的看向小范氏,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就像满京城都知道韩止幼年时身体不好被送出京城遍寻名医治病一样,满京城的人也同样知道韩家当年那为了爵位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韩正清的父亲死在了大同,爵位空悬,当时韩正清年纪尚小,大家都估摸着爵位应该要落到韩家二房老爷的头上,可是谁知道韩正清的母亲却带着韩正清哭倒在了皇后娘娘跟前,说是二房苛刻,想谋夺他们大房的爵位,皇后娘娘怜悯大房势弱,又觉得大老爷是为国捐躯,便向圣上建言早定名分,圣上果然就让韩正清承了爵。
从此之后韩家大房二房基本上就绝了往来,韩家二老爷带着家小分家出去单过,领着工部员外郎的差事。这些纷争距今虽然已经二十来年了,可韩正清根本就不认这个叔叔。
如今小范氏却不顾这往日恩怨,专程去信让这位韩二老爷回来处理府中事物,难不成是锦乡侯已经对东宫起了疑心?亦或是小范氏是不满大范氏的袖手旁观,因此自作主张?
他正拿不定主意,就听见小范氏又幽幽的叹了一声气:“可这些日子,还是要麻烦钱长史帮忙照应了......头一件要紧的,就是把世子的尸首从义庄领回来,总不能叫他就这样......”
大周朝旧例,只要不是事涉谋反这样诛九族的大罪,余下的罪都遵从人死万事消的不成文的规矩,收敛尸体死后哀荣都是有的。何况韩止的罪名还未被来得及证明就被锦衣卫先斩后奏了,死无对证,这案子也就是大家都默认了的小结案。
这也是为什么东平郡王会点他来锦乡侯府帮忙操持葬礼的原因,有陈阁老等人的干预,又有赖成龙的知情识趣,还有韩止的死无对证,如今韩止不过就是因为开个黑赌坊,放纵底下凶仆害了几条人命而和锦衣卫抗衡丢了性命的普通纨绔,这样的事京城每年都要出两三例。只要没惊动上头,没得罪御史,该操办的还是要照常操办起来。
钱应忙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冲小范氏下保证:“夫人尽管放心,您是殿下的亲姨母,世子是殿下的表兄,殿下为了这件事也难过的不行.......若不是因为世子得罪了宋家,宋家下手实在太快,殿下来不及插手,断然不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好话人人都会说,明明是东平郡王和大范氏促成了韩止的死,却偏偏要推到宋家去,好让良心上好过一些。小范氏心里无声冷笑,面上却半丝表情也没有,疲累万分的点了点头,撂下一句那就有劳了,才由秋菊跟秋禾扶着回了后院。
钱应却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他直觉的觉得这件事不对,小范氏的表现也不对,锦乡侯府处处透着诡异蹊跷。要是小范氏哭闹不休怨恨不止,他倒是还能理解,毕竟儿子死了女儿还要远嫁,没哪个女人扛得住这样大的打击,就算之前没有龃龉和误会也该发泄发泄,把怒火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才对,别提之前东平郡王还上门来因为韩止而兴师问罪过,大范氏又做的那么明显-----小范氏通情达理的有些过头了。
他快步走出花厅,在穿廊上吹了一会儿冷风,才交代跟来的随从:“去打听打听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的齐嬷嬷,叫她来见我。”
齐嬷嬷来的很快,她头上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恭恭敬敬的隐在黑暗里冲钱应福了福身。
钱应知道齐嬷嬷是留在小范氏和韩月恒身边的眼线,上下打量她一眼负着手问她:“夫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夫人跟世子的关系向来不是很好。”齐嬷嬷的语气也如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刻板无趣,平平板板毫无起伏:“可再不好,也没见过母亲对儿子冷淡到这个地步的,夫人过于冷静了,听见了世子的死讯也不过是哭了一场,紧跟着就镇定下来分派事物......”
和自己想的一样,钱应目光渐深,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
“昨天傍晚,夫人特意派人去远通镖局里接了一个从荥阳老家来的婆子。”齐嬷嬷说到这里,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我销假回来的时候,听说夫人因为跟这个婆子说话,连摆饭的事情都忘了。连管家从镇抚司认尸回来,夫人也没来得及见。”
从荥阳老家接来的婆子......钱应薄唇紧抿,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才交代她:“是很蹊跷,这些天你多上点心,想想办法打听清楚那个婆子的来历。你刚才说,是从远通镖局接来的人?”
齐嬷嬷点了点头:“从远通镖局去接的,我隐约听见姑娘身边的秋玉悄悄提过,说这个婆子似乎是从前在这侯府做事的。”
钱应打发了她回去,觉得这事怎么也说不通,立即差遣了长随去东宫报信,另一边安排了人手,第二天一早就让他们去远通镖局问清楚这趟镖的来历。
东平郡王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和幕僚商议完事情,听完回报立即就觉得事情不对,荥阳那边他隐约知道,小范氏除了四季节礼,已经多年没有往来,怎么好端端的会专门拖镖局护送一个婆子来京城?到底是什么婆子这么要紧?
他总觉得这件事和大范氏关系匪浅,想了想就抬脚去了大范氏那里,把这事告诉了大范氏。
大范氏眉梢微动,一双丹凤眼立即戾气顿生,声音尖尖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她想起了当初韩正清莫名遗失的那根金钗,想起后来说告老了的小范氏的乳娘张妈妈-----当年她就觉得在花园里看见的那个背影有些眼熟,觉得张妈妈的告老太过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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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章·算计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小范氏身边的那个乳娘张妈妈-----她那时把小范氏当作亲妹妹,母亲又宠爱小范氏,小范氏身边的乳娘很护犊子,但凡她不小心损坏了妹妹的什么东西,或者是带着妹妹弄脏了裙子,张妈妈总是开口先把她说一顿。
教训的也无非都是‘大小姐是做姐姐的,古有孔融让梨,理当让让妹妹’‘大小姐年纪大懂的多,怎么能撺掇着妹妹胡闹?’‘二小姐天真无邪,大小姐多多担待’这样的话。
她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张妈妈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似乎.......是从她知道这个被娇宠着被护着的菟丝花不是她母亲所出的时候开始?
大范氏嘴角堆满了嘲讽的笑意,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瞥了一眼皱着眉头的东平郡王,偏头去吩咐房嬷嬷:“写封信送去驿站,我问问母亲,来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果然赶狗入穷巷狗就该奋起直扑来咬人了,可惜她就是喜欢看狗缩在巷子里终于目露凶光想起反抗之时又重重被敲掉牙齿的样子。
她吩咐完了,见房嬷嬷出去,就又看着周唯琪:“我听说你想去锦乡侯府?”
他这里的消息,好似母亲什么时候都知道,事无巨细的都要过问个遍,从前不觉得,如今周唯琪真觉得被管束得有些喘不过气------母亲对人的控制欲实在是太强了,他垂下头,嗯了一声。
“别去了。”大范氏淡淡的说了一声:“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理一理锦衣卫的关系,现如今许良和贾英鑫都死了,赖成龙那里就不能交恶。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你亲自过问。”
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引发韩正清对他的不满,可母亲竟然还轻飘飘的说不是什么大事,周唯琪有些想要讥诮的笑一笑,他不知道在大范氏眼里,什么才称得上大事。
心里的烦躁一波一波的往上涌,他来问的是小范氏顾不上为韩止悲痛也要保全的那个婆子的身份,可是大范氏却分明知道那个婆子的身份却还遮遮掩掩,他有些不耐烦了。
可他到底克制力极好,纵然已经不耐烦至极,还是强忍住了,点了点头起了身预备告退。
大范氏却又忽然叫住了他:“陈三太太去长宁伯府讨了个没趣儿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周唯琪迟疑的住了脚,反问了一句:“这件事和母亲有关?”他还以为大范氏最近除了想着怎么叫锦乡侯府家破人亡,已经没精力去关心别的事了。
“长宁伯府把女孩儿们都看的太紧太严实了。”大范氏涂了蔻丹、几乎看不出骨节的修长的手上拈着一块红豆糕,才刚提起锦乡侯府时的冷硬和刻薄荡然无存:“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我瞧他们家对叶家和那边可亲近得很。”
这也是周唯琪烦恼的事,长宁伯府自从扬州弊案的事情过后就对他们不冷不热,不管他们怎么示好都无动于衷。经过了韩止设计的事,心里恐怕更存了芥蒂-----虽然算计宋琰的事真的只是韩止一个人的主意,他后来也及时做出了补救,可宋家人心眼那么多,本来宋程濡就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这样一来就更加不肯轻易下决定了。
他想了一会儿,紧皱着的眉头忽而又松开:“母亲是怕他们家用这个过继来的姑娘跟叶家结亲,和那边的关系再近了一层?”
“我是怕那边先起了这个心思。”大范氏看着连翘拿了帕子替自己擦手:“宋家没几个女孩儿了,宋楚宜这个宝贝疙瘩宋家看的那样严.......要打她的主意一时半刻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只好先从旁的地方下手。如今陈三太太这么一闹,宋家自然会对这位过继来的掌上明珠的亲事操心。这位向小姐的身份不尴不尬的,说到人家家里当宗妇,人家家里看不上,可是要嫁个纨绔不成器的,宋家又舍不得。这样一来,机会可不就来了?”
内宅里的门道弯弯绕绕连周唯琪也不甚懂,他重新又坐下来听大范氏说。
“长宁伯府如今一定开始替她的终身大事着急了,过几天就是菩萨出神的大日子。要是我没猜错,宋家一定会借机把这位向小姐带出门给京城里的那些夫人们认识认识。”大范氏顿了顿才接着前头的话说下去:“我已经跟魏家太太说好了,叫她着意留心留心。你也同魏延盛说一声,叫他那天别只顾着当个呆子。”
魏延盛是从三品威武将军魏大老爷的嫡子,也是他的伴读。周唯琪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好处-----若是魏家真能跟宋家攀上这门亲,到时候宋家怎么也不能不顾向明姿的死活。而且这位向小姐好似同宋六的关系向来是很好的......
经过向老太太这么一闹,京里有些眼色有些身份的人家就算再想攀附长宁伯府的交情,也未必敢要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魏家身份不低,名声又不错,若是真的下力气去办这件事,倒是真的有些机会。
何况如果这位向小姐看中了魏延盛,那事情就更简单好办了。
母亲看来也不是全然只顾着窝里斗的,周唯琪原先还洋溢的对大范氏的不满不知不觉里又减轻了许多,他看着大范氏,心平气和的和她商量:“明天儿子还是去一趟,也好探探姨母的口风,否则到时候姨父回来,听咱们说的和姨母说的不一样......”
大范氏表情陡然由晴转阴,半响才克制住咆哮的冲动皱紧了眉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多去打听打听这位锦衣卫都督的喜好,多跟李侍郎走动走动,他们两家都快结亲了,拉拢了李家,也就是拉拢了这位都督大人。你姨母那里,我亲自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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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灭口
周唯琪有些讶异母亲居然会动亲自过去一趟的念头,可既然大范氏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下去,应了一声转而出了门,
大范氏候着他出去,先就把旁边桌上连翘雕出来的各式各样造型的李子扫落在地,脸色阴沉得仿佛立时能暴起伤人,连翘领着宫娥们跪了一屋子,胆战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幸亏房嬷嬷此刻进来了,先抓着大范氏的手瞧了一遍,拍着大腿劝她:“我的娘娘唉,您生气,要打人要骂人都容易,何苦拿自己的手撒气?瞧瞧这指甲......”
大范氏瞥她一眼,轻飘飘的抽回手,冷淡的问她:“信叫应主簿写好了?是照着我的吩咐写的?”
房嬷嬷忙不迭的点头:“写了写了,都是照着您的话写的。”她点头哈腰,又有些犹豫的问:“娘娘真要对夫人如实这么说?若是这封信被老爷瞧见了......”
信里把最近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也没避讳什么,夫人倒还好说,到底不是小范氏亲娘,可范老爷到底是小范氏的亲爹啊。小范氏小时候,也是他捧在手里长大的,他常常抱着小范氏举得高高的坐在他自己肩膀上,笑着说她是他的福星.......
大范氏眉眼更显凌厉,刻薄之气简直呼之欲出,半响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就算他看见了,又怎么样呢?告发我?去太子跟前告发我,还是去韩正清跟前数落我的不是,数落我害的他的嫡子死了,嫡女远嫁?他有这么胆子吗?”
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当年小范氏就不会困在京城不得已委身给了韩正清,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当初小范氏写信回家求救,他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现如今他更该知道,叫太子神魂颠倒,膝下又有个争气孝顺儿子的自己才是范氏一族的希望,他只会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哪里还敢反过来指责自己?说什么掌上明珠,说什么福星高照,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准备准备,明天陪我去锦乡侯府一趟。”
房嬷嬷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又动了去锦乡侯府的心思,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去锦乡侯府?娘娘......”
可她就算是担心大范氏是去给小范氏送毒药的,也不敢阻止大范氏,第二天她就跟着仪仗一起到了锦乡侯府。
小范氏接了消息亲自带着人迎出来,穿着一身白麻衣裳,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个样子,见了大范氏低眉顺眼的直挺挺的就跪下去磕头。
房嬷嬷看一眼大范氏,再看看小范氏,心里有些不落忍,不动声色的偏了头去瞧钱应-----幸好郡王殿下事前让钱应来这里帮忙了,否则大范氏要是真任性起来,连个劝阻的人都怕是找不着。
大范氏却还端的住,和颜悦色的双手搀扶起了小范氏,叮嘱了钱应继续带人去忙活,这才由小范氏和韩月恒簇拥着进了正院花厅。
小范氏仍旧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泥菩萨模样,就连韩月恒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愤怒之色来,两个人除了憔悴些,竟一点儿别的情绪也没有。
大范氏挑了挑眉,眼睛弯一弯露出个愉悦至极的笑意,盯紧了底下坐着的木头人一般的小范氏,娇娇柔柔的开了口:“听说荥阳老家来人了,妹妹怎的也不派个人进宫同我说一说?我也好见见老家的人,听听父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韩月恒闻言几乎是本能的瞪大了眼睛,一双黑白分明却也满布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小范氏也抿紧了唇有些惊慌的摇头:“什么老家来人......娘娘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同娘家多年没有往来了......就是上次家里送今年的年礼来,也是姐姐的宫人送过来的......”
“是吗?”大范氏得意的欣赏她这副明明慌张却又死咬着不敢放松的模样,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我也正是这么说,要是父母亲有什么消息,第一个知会的,应该是我。”
小范氏双手攥着椅把,因为太用力,双手都发出咯咯的骨头脆响,连勉强的笑也挤不出来了。
大范氏总是这样,喜欢拿锋利的言语把人挤兑得浑身是伤,处处冒血。
韩月恒眨巴着眼睛鼓起勇气帮母亲打圆场:“真的没有来什么人,老家要是来了人,哪有不去拜见姨母的道理......”
大范氏嘴角勾起一抹笑,随意的把玩起自己手上那只耀目非常的嵌了红宝石的牡丹花纹手镯,似是不经意的反问了一声:“是吗?”
顿了顿,看着两人提着一口气,就抬起了目光去瞧她们:“那,从远通镖局里接的人,既不是咱们家里来了长辈亲眷,接的又是谁?”
韩月恒再也支持不住,惊慌失措的握住了小范氏的手。
就连小范氏也抖着嘴唇仿佛不知所措,闭着眼睛脸色衰败。
房嬷嬷叹了一口气,心里扑腾扑腾的像是有只野鸡在上窜下跳。
“我记得当初妹妹身边那个伺候了很多年的乳娘张妈妈.......”大范氏扬起了嘴唇:“就是回了荥阳去了,妹妹遭逢大变,这个时候想起乳娘来也无可厚非,有什么好瞒着的呢?不如叫出来,让我也见一见......”
小范氏忽然猛地站起来摇头:“不!谁也不许动她!”
大范氏冷眼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濒死还要挣扎的砧板上扭动的鱼,极慢极慢的绽出一个笑容:“看来真是她,许多年没见着了,妹妹真不领着我见一见?”
她话音方落,外头就响起了齐嬷嬷的声音,大范氏好整以暇的瞥了小范氏一眼,笑着让人进门。
齐嬷嬷磕了头,就不紧不慢的跟小范氏禀报:“昨天那个妈妈趁着府里乱起来,竟然偷了宫里娘娘们赐下来的头面嫁妆想要跑出府去,已经被管事的当场捉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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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章·活路
“怎么可能?!”韩月恒先忍不住惊叫着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回过头反问齐嬷嬷:“我的东西向来都是您跟秋玉她们收着,您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何况我房间里还有宫里赐下来的两位教引嬷嬷和四个宫娥......东西又都是有登记造册的......张妈妈本身也是范府出来的管事妈妈,难道她连这一点都不懂吗?怎么可能还去做这样的事?!”
这还是头一次齐嬷嬷被韩月恒这样不顾情面的劈头盖脸的质问,她抬起眼皮看了面色发白的韩月恒一眼,刻板的摇了摇头:“她为什么要偷东西,外人怎么能猜到她的想法?想必是觉得正好府里乱起来了,好下手,所以趁着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没人在意的时候才要下手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理直气壮,小范氏看了一眼含着笑意的大范氏,头一次保持了冷静,不卑不亢的吩咐秋菊:“既然是在侯府下的手,我这个当主母的一定会好好查。你先去把人给看守起来。”
大范氏目光变冷,似笑非笑的盯着小范氏看,直到看的小范氏忍不住垂下了头,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妹妹是不是糊涂了?她偷的可是陪媵的郡主的头面首饰,这可不是小事,你怎么能当作一般的家贼来处理?今天正好是叫我碰上了,若是换个人知道了,还不说你们锦乡侯府目无法纪,不把圣上和娘娘的体面放在眼里,连御赐的东西都敢疏忽?”
论到伶牙俐齿,小范氏从来就不是大范氏的对手,她被说的哑口无言,却还是强自支撑着和女儿互相搀扶:“这到底是锦乡侯府的家事,要是传扬出去了......如今锦乡侯府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怕是要给侯爷的仕途蒙上阴影。”
现在倒是装出贤妻良母的样子了,现在倒是知道用锦乡侯府当家主母的身份来压人了,可惜已经晚了。大范氏居高临下的用怜悯而不屑的目光望着她,半响才冷冷的弹了一下指甲:“传扬出去?这种事怎么会传扬出去?当然要立即处理了才是,今天既然我在,一事不烦二主,我就干脆替妹妹料理了。也好叫这锦乡侯府的下人们收收心,以后妹妹日子也过的舒坦些。”
小范氏被逼得没了应对的话,扶着头一副头晕脑胀的模样,连嘴唇都被咬的见了血,似是克制至极的喊了一声:“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大范氏的耐心终于用尽,看小范氏的窘态也看得没了兴趣,冷冷的提醒她:“月恒的好日子眼看着就这几天了,你真想节外生枝?”
这明摆着的威胁叫小范氏和韩月恒都白了脸,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大范氏好整以暇的由连翘扶着站起来,悠闲的扶了扶头上有些歪了的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轻启朱唇笑了一声:“我劝妹妹一声,不该做的事情,少做。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偏偏阿止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儿,月恒又要远嫁,天天这么折腾一回,府里没个能帮忙的人,恐怕妹妹吃不消啊。”
小范氏终于忍不住扑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袖子,几乎是声泪俱下:“我把张妈妈送回老家去,我这就去送......这就去送.......求求你,求求你饶了她......”
大范氏似是想也没想的立即甩开她,一副嫌恶戒备的模样,脸上始终端着的哪点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送回去?晚了!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其实这样也好,你也能长长教训,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以后再想做什么蠢事,先想想你那个枉死的儿子,和这个老货,你估计就清醒了!”
小范氏被她伸手一把推在地上,还想着再扑过去,却已经被房嬷嬷和连翘几个宫人拦住了,房嬷嬷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看了小范氏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摇摇头领着人快步去追大范氏了。
韩月恒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扶地上的小范氏:“母亲......姨母她.....她也太欺人太甚了......”气性上头,韩月恒忽而视死如归起来:“我就不信拿她没办法.......等后天我陪着公主去太庙的时候,就当众把她的真面目撕掳出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小范氏拍了拍她的手,抬手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了,扶着女儿站起身来,迈过门槛冷冷的看着那群人的背影,轻轻的笑了一声:“不用,不用。张妈妈手里的东西早就已经给了我,我们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她那个人那么自负,我们早就想到她会杀了张妈妈灭口,杀了张妈妈,她就会放心的让我多活几天了......”
小范氏嘴角噙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等我料理好了你哥哥的身后事,再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出去,就了无牵挂。到时候我再亲手把这根钗送到太子跟前,叫太子好好睁开眼看看,他这些年宠幸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种事情,没有男人能忍,就算是捕风捉影还能叫男人恶心膈应一辈子,何况她手上握着的这只钗,韩正清曾经寸步不离的带在身上。
韩正清这么些年是怎么对待大范氏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一旦发现韩正清不是因为连襟的关系才对东宫这么死心塌地,而是因为大范氏......小范氏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晦气,眼里亮的出奇,脸上的笑也终于到了眼底,她就等着看,太子是不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从前是有韩止和韩月恒在,她怕死,也怕大范氏会迁怒她的儿女,所以她才宁愿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宁愿当个活死人。可是现在,大范氏已经亲手把她的后路都断干净了,她没什么可再担心的。这条命,干脆就不要了。她用性命来证明自己所说的话,太子总该会听一听。(未完待续。)
八十八章·结网
锦乡侯府大小范氏的一地鸡毛和鸡飞狗跳传到宋楚宜耳朵里时,她正捧着崔氏一族的名册挨个挨个的背-----百年望族,人口之多关系之复杂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理清楚的事,她努力了好几天,也就记住了个三四成,天天被这些东西看的眼花缭乱。
崔华蓥也要回晋中去备嫁,早就定好了跟宋楚宜姐弟一起出发去晋中,见状就常常取笑她:“亏你别的事上抖机灵,要你看几本名册就难成了这样儿......”
崔华仪倒是不趁机落井下石取笑她,拉着向明姿咬耳朵,说起第二天皇觉寺菩萨出神的事儿:“嬷嬷给我缝了个米袋子,上头还缀着铜钱,说是到了那天必定得配在身上。还不许踮起脚瞧菩萨,免得正面对上冲撞了菩萨......”她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摇摇头:“那这样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原先还想着,听说有许多童子扛着彩旗走在前头,我正好要去拿一个来瞧瞧。可嬷嬷说这是万万不许的,听说以前成国公的那位九小姐就是冲撞了菩萨,抢了彩旗,后来才.......”
向明姿连忙去捂她的嘴,见她一脸的可惜无趣就又忍不住笑着安慰她:“也并没有那样无聊,皇觉寺的素斋和点心是出了名的好**致,何况咱们也可学哥哥们那样围炉烹茶,现从皇觉寺后头梅林里头采雪水来煮茶,再烤几个红薯,岂不是也是乐趣一桩?”
连崔华蓥也被说得眼睛亮起来,凑过来凑趣:“这个点子好,上次叶二哥哥给咱们带回来的那几只烤红薯可的确别有一番风味。我听说菩萨出神那日等晚上放完了烟花,还有结伴放孔明灯的,到了晚上热闹得不得了......三年一次的菩萨出神,又恰逢了九公主的好日子,一定比以往还要盛大。”
青莺含着笑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轻轻冲宋楚宜使了个眼色,宋楚宜就跟着她绕过花架到了外头,轻声问:“有动静了?”
“动静还不小呢。”青莺说着忍不住轻声笑起来:“那个从荥阳接来的婆子,我已经问明镖局了,人不是从范氏族里接来的,是从小范氏在离荥阳还有二三百里地的湖州接的。听镖局的人说,她是小范氏从前的下人。照年纪看,应该是小范氏的乳娘或者是管事嬷嬷。”
小范氏和范氏一族的关系明摆着不是很好,宋楚宜已经从他们这些年的少的可怜的往来中发现了端倪。可是小范氏的亲近人怎么没跟着陪嫁来京城,反而去了湖州?
仿佛是知道宋楚宜的疑问,青莺继续告诉她:“还听说,当年替小范氏护送这个嬷嬷回湖州的时候,也是这个镖局。”
那么,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使得小范氏连臂膀都不要了,宁愿送她回乡呢?
“姑娘,这位张妈妈,恐怕是个人物。”青莺想起周唯昭的话,有些困惑的和宋楚宜实话实说:“太孙殿下身边的青卓告诉我,说范良娣和东平郡王好似为了这个张妈妈还起了争执,范良娣为了这位妈妈,还专程去了锦乡侯府一趟。”
要是这中间没事,大范氏这个时候恐怕会冷眼旁观,看着小范氏沉浸在悲伤痛苦不能自拔,这种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向来都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大小范氏不和现在看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可大范氏手上什么都有,小范氏相比起来就还是太弱了一点。宋楚宜想了想,就交代青莺:“叫人继续盯着,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收买到小范氏身边的人,问问缘由。或者,收买韩月恒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韩止出了这样的事,就算东平郡王仍然派了长史钱应前去帮忙,可锦乡侯府没了男主人主事,会混乱是必然的。这个时候打听消息,只要做的小心些,就不怕会被发现。
如果小范氏真是个软柿子,一捏就要碎,那少不得还是得把希望多多寄托在韩止身上。
青莺应了是,又跟她说起向老太太:“向老太太听说当天就被陈三太太扫地出门了,在咱们门口撒了一阵泼......门房上的那些小子哪里是好欺负的?一口气把她赶出了二三里,说什么想撞死在咱们门口......她连咱们家门口的石狮子都没碰着。”
许嬷嬷一面往香炉里撒了一把百合香,一面也笑:“向老太太被赶出去了,听说又去找陈家了。可陈三太太哪里敢再见她?陈家的门她也照样挨不着,千里迢迢的来了京城,做梦想靠着明姿小姐得份天大的嫁妆,现在恐怕连回乡的银子都没了。这也是她活该,就没见过联合外人来算计亲孙女儿的祖母,赵家根本就不认这门亲事....传扬出去,明姿小姐的脸面都被她败光了。”
陈老夫人就算再护短,再讨厌宋家,遇上这样的事也是理亏,要是不拿出个态度来,一定会落人口实。看来陈三太太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这也说明陈家不仅不如外面看起来的那么坚不可破,甚至还多的是隐患-----陈三太太这事做的这么不妥当,不管她是真的为了图向明姿的嫁妆还是背后另外有人指使,至少说明她是个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做的人。
而这,有时候就已经足够了。
宋楚宜把手里的册子交给青莺,一面往回走一面叮嘱她:“城外还是叫马长江他们不能放松,城里锦乡侯府的动静也派人盯紧了。在走之前,咱们就送陈家一份大礼吧。”
大范氏不仅和锦乡侯府的小范氏关系微妙,如今因为小范氏的关系,和儿子东平郡王也渐渐的起了隔阂,她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楚,陈老太太却不是个傻的-----最近因着张天师给建章帝烧青词问天命的原因,周唯昭俨然又炙手可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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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章·疑心
她和青莺才说了半刻钟的话,崔华仪就有些不耐烦的绕过了花架过来找她,一面忍不住埋怨她:“每回商量这些事情你就躲在一旁,真是无趣。也不晓得你怎么生的这副性子......倒是和大姐姐一样.....”
崔绍庭养女儿和崔应书可全然不同,听说留在晋中祖宅侍奉祖母的崔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崔华鸾乃是天下贵女典范,进退有度雍容华贵,腹有诗书气自华,明年才及笄的她已经不知被多少名门望族放在眼里。
相比较起来,崔华蓥和崔华仪虽也是出身高贵,可就显得太过跳脱和食人间烟火了一些。
说话间崔华仪已经拉着她回了席上,托着腮问她打算皇觉寺菩萨出神那一日准备怎么打扮:“听说你有一件火狐狸毛的大氅,通身上下没一丝杂毛,那天就穿这个,既鲜艳又应景!”
那件火狐狸毛的大氅还是宋老太太给的压箱底的物件,的确贵重非常,可是在那天穿,就实在是太招摇显眼了,宋楚宜笑着摇头,一眼瞧见领着几个小丫头匆匆寻过来的紫薇。
“可找着几位姑娘了!”紫薇见了她们才松了口气,一手拉了崔华蓥一手拉了向明姿,脸向着宋楚宜和崔华仪就笑:“快走快走,今天十一公主殿下来,点名要见见你们。”
沈家太太对十一公主很满意,虽然面上因为九公主要远嫁而不能立即去建章帝那里替儿子求着尚主,可是私底下已经跟宋贵妃和宋家心照不宣了。
此刻听说,众姐妹就都猜出这是沈太太来宋府做客,宋贵妃为着叫十一公主瞧瞧未来婆婆,才放了十一公主出来,忙都笑着应了。
宁德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虽然外头立了一群宫女火者,可是里头堂屋里却说笑声不断,宋楚宜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沈太太跟崔夫人说:“回去了可千万替我向老夫人问好,这么多年了也未能有机会得见.......等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前去拜会拜会。”
崔夫人就笑着点头,又招手把宋楚宜几个叫到身边:“快见过你们沈伯母。”
沈太太一个个的都给了见面礼,拉着向明姿看了一会儿,攥着宋楚宜的手不放,转头跟宋老太太和崔夫人笑:“怨不得都说老太太会调教人,崔家两个丫头我也算相熟的,还以为她们就是枝头上最水嫩的那一朵儿了,谁知老太太这里还藏着两朵更漂亮的!”
沈夫人的话说的叫人熨帖又舒服,又不失和崔家宋家的亲密,宋老太太果然听得满面笑容,指着她笑:“说起这个,谁敢跟你们年轻时候比?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儿们一进我这屋子,整个屋子就都亮了!”
十一公主更衣理妆出来,笑着在上首宋老太太跟前坐了,等宋楚宜几个行过礼,就悄悄拉了宋楚宜咬耳朵:“小姨,我听母妃说东平跟范良娣吵架了......好像是因为锦乡侯府一个妈妈的事儿。范良娣在锦乡侯府打杀了一个妈妈,说她偷盗御赐的陪媵首饰......”
小范氏既然会千里迢迢的从湖州不惜重金拖镖局把这个妈妈送上京城,就说明这个妈妈肯定是个重要人物,说不定手里握着大范氏的什么把柄,否则为什么大范氏几乎是立即就做出了反应,去锦乡侯府迫不及待的料理了这个隐患?
说起来宋楚宜也觉得奇怪,小范氏做的也太明显了------怎么说锦乡侯府也不在她一个人的掌控范围内,何况出了韩止的事情之后府里又到处都是东平郡王派去帮忙的人,论理来说,如果她要找这个张妈妈对付大范氏的话,应该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怎么也不该叫张妈妈来京城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
否则如现在一样,大范氏把这个张妈妈干脆杀了灭口了,小范氏不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也不尽然,东平郡王跟范良娣又吵了起来.......
周唯琪没料到大范氏去锦乡侯府就是去专门找茬的,他焦头烂额的听完房嬷嬷的话,,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晚间跟范良娣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就不免带了些怒气:“现在姨母刚白发人送黑发人,表姐又要远嫁,就算您跟她之前有什么恩怨,也该觉得大仇得报了,为什么还非得揪着她不放呢?!这样一闹一折腾,您叫姨母在下人跟前怎么立得住?”
范良娣冷笑了一声,在她看来小范氏根本就不需要在锦乡侯府立得住,可她对着儿子到底是没有蛮横到底:“她从荥阳老家千里迢迢的接来的人手脚不干净,我不过是帮她清理门户罢了。难不成这样也有错了?”
周唯琪已经听房嬷嬷提起过这事儿,那个张妈妈以前是伺候小范氏的乳娘,大范氏分明是想给小范氏难堪,才非得要给张妈妈栽上一个罪名罢了。
他头痛的看着大范氏:“您收敛一些......姨父就算跟我们再亲近那也是有限的,您平时那样冷静睿智,怎么到了这里就看不透了?本来现在表哥的死我都还没想好怎么跟姨父解释......”
大范氏嘴角噙着一抹冷淡又不屑的笑:“我说过了,你姨父那里你尽管放心。他又不是只有韩止一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给他摔盆捧灵的呢。他自己都不急,你替他急什么?!”
周唯琪还待再说,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之前曾经闪过的念头,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呆立在当场忘记了动弹。
似乎大范氏就是听说荥阳老家来了小范氏的乳娘才决意去一趟锦乡侯府的.......她打杀这个张妈妈的理由也太奇怪站不住脚了一些......
他想起这个可怕的念头,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蹭蹭的往上冒,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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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章·盛事
长宁伯府里,宋老太太送走了十一公主和崔家两位舅夫人并沈夫人,就特意留了宋楚宜单独说话:“我仿佛听见十一公主同你说东宫的事儿,怎么,东平郡王竟跟范良娣闹了脾气?”
这可真是难得一听的稀奇事,大范氏出了名的会教养儿子,周唯昭不在京城的这七八年,大范氏靠着聪明俊秀又活泼灵巧的儿子在皇帝跟太子跟前可博得了不少好感。周唯琪也的确被养的孝顺乖巧,在大范氏跟前出了名的孝顺听话,居然能听说他们闹矛盾,宋老太太就想起这次韩止的事-----大范氏因为往日的那些小恩怨不管不顾的非要跟小范氏做对,连韩止都给逼死了,东平郡王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男人总是比女人理智些,什么仇恨恩怨,在利益跟前通通都能忽略不计。大范氏不管是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在东平郡王看来也就是认准了一点-----大范氏斩断了他的臂膀。
一面问话,一面宋老太太又冲黄嬷嬷点了点头,从黄嬷嬷手里接过一只黑漆描金小匣子递给宋楚宜:“这个给你带着,到了菩萨出神那日去看热闹的时候记得带上,省的冲撞了神明。”
宋楚宜打开一瞧,见是只栩栩如生仿佛立即就要从匣子里蹦出来的白玉麒麟,不由吓了一跳,紧跟着才笑起来:“难怪祖母要单独留我下来,原是为了偏心我,单给我这样的好东西。”
宋老太太就啐她:“要不是为着你是个易招惹麻烦的,这样的好东西现时可没打算给你,怎么也得等着你要出阁了,给你拿着压箱底。”
宋楚宜的命格始终是宋老太太心里的一根刺,提起这个,她又不由想起皇觉寺的元空大师跟元慧大师众口一词的说法,担忧的皱起了眉头:“你明天同明姿她们出去,若是你大伯母她们要去元空大师那里听经,你就别去了。”
省的又招惹出元空大师的什么话来,叫好不容易淡了一些的流言又被人提起来。
宋楚宜答应了,想了想先和宋老太太说周围跟大范氏闹翻的原委:“应该是良娣娘娘她不择手段的打压锦乡侯府的那位亲妹妹,东平郡王担忧她做的太过得罪了锦乡侯,所以才闹的别扭。不过这一家子也是有趣,尤其范良娣跟锦乡侯夫人之间关系微妙,锦乡侯夫人如今儿子等于是死在了良娣娘娘手上-----这一点早就透露给了锦乡侯夫人知道了,她为了儿子女儿,恐怕是打算做些什么的......”
宋老太太对这两姐妹都无好感,而且范良娣要是真的跟锦乡侯那边起了龃龉,也就没心思插手管陈家的事,更没心思再紧盯着宋楚宜想要拉拢宋家利用宋家,也就乐得看这两姐妹互相斗起来,似笑非笑的扬了扬嘴角:“若真是这么说,那接下来可有一场戏好看。”
她看看外头提了热水进门的紫薇,就叫宋楚宜早些回去,又特意叮嘱她:“陈三太太这么一宣扬,外头总有些打明姿主意的会趁着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虽然咱们着急给明姿挑护好人家,可是却也不能叫这些人趁了心意。你明天多多看顾明姿一些,小心招惹上苍蝇。”
连宋楚蜜都有张家的人想算计,何况是死了母亲有一大笔嫁妆,还过继在了大老爷名下的向明姿。经过陈三太太和向老太太这一场闹,打向明姿主意的确实会多起来,这回又正好碰上菩萨出神......宋楚宜被宋老太太这么一提醒,立即打起了精神应了是,见紫薇已经亲自打起了帘子,就跟宋老太太告辞出门。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早上的风吹的人忍不住捂脸捂耳朵,可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已经挂在树梢,连窗柩上也投下一层金黄斑驳的光影,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叫人忍不住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宋楚宜穿了兰色滚金边的刺绣褙子,底下系着一条霜白的百褶裙,腰间是宋老太太给的白玉麒麟的玉璧,外头再罩一件米黄色的野鸭子毛织成的斗篷,整个人彩绣辉煌,显得异常精神漂亮。
宋大夫人领着她跟向明姿坐最前头的那辆八宝朱缨车,一上了马车就叮嘱她们:“今天巳时是公主和两位郡主出城的时候,咱们先得去八宝山送一送。你们俩都不必上前,跟着我远远的行礼就是了。”
钦天监算准了公主应从八宝山出嫁,公主便先一日在太庙行过礼道过别,在八宝山上的别宫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巳时再由礼部的官员陪同出城。内外命妇都该去贺一贺送一送。
宋楚宜点了头,这个时候了,九公主本来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心里又几万份的不情愿,十一公主跟沈家二少爷能成的消息也估计知道了的时候,她可不想去触九公主的霉头,说不定这位九公主就真的能丧心病狂做出什么事来。
她和向明姿跟在宋大夫人身后,遥遥的跟在一群诰命夫人后头跪拜在地上,看着身披着大红嫁衣的面无表情的九公主上了十六人抬的大轿,这才直起身来。
然后她就瞧见了瘦的几乎脱了形,脸上却不知为何竟带着愉悦笑意的小范氏-----小范氏着实是个精致至极的美人,她上回在锦乡侯府见到小范氏的时候还惊讶于她的美貌,可那时的小范氏是死板的,就像是个木头美人,可此刻明明瘦脱了形又憔悴的她,竟整个人都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觉得小范氏此时此刻就像是一根蜡烛,烧的正是最亮,也是即将要熄灭的时候。
小范氏也正好看到了她,竟缓缓冲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先时还哭的撕心裂肺的,如今转瞬之间居然又笑意盈盈。向明姿被她看的有些发毛,抓紧了宋楚宜的手,有些警惕的朝宋大夫人身后挪了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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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章·前尘
九公主的车队走的很慢,因着是建章帝头一位出嫁去和亲的公主,礼部制定的规模也格外的大,前头九公主的马车已经出了城,后头陪嫁的宫人们还未上马车。
宋楚宜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是她改变了九公主的人生轨迹,把本该富贵荣华骄横一辈子的长公主变成了一个出嫁去和亲的公主,这是头一次,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双手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她摊开手,透过指缝去瞧金黄刺眼的阳光,忽而缓缓的笑了。
宋楚宁、韩止、九公主、沈清让,这些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纠缠不休的人一个个的都离她远去,她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夜不安寝。
等人群散了,宋大夫人也忍不住放松了许多,领着她们下山。
早已经等在山脚下的青莺和紫云忙迎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借着塞手炉的功夫,青莺又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才刚罗贵来说,韩止进城了。”
原来真的没死,虽然早已经料到,可真正听到的时候宋楚宜还是露出了一个欢快的笑。今天是九公主出嫁、皇觉寺菩萨出神的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城内城外的百姓们都欢喜不已,来往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韩止想要混进城并不是一件难事,尤其是有人给他暗中扫除障碍的情况下。
也的确是该叫他见一见他妹妹披着嫁衣的模样,和他母亲苍老衰败了不止十岁的模样。宋楚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交代青莺:“叫罗贵去通知大哥一声。另外,让马长江等人看紧了韩止,万一他要是想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先闹起来。”
闹起来才会乱,乱起来韩止才会跑,往唯一的生路,他如今唯一的选择----大同那里跑。
青莺低声应了是,自去后头寻跟车的罗贵了。
宋楚宜仍旧是跟向明姿和宋大夫人一辆马车一路到了皇觉寺,皇觉寺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焕然一新,因着上午惯常都是贵族女眷们来听经祈福,山门处早已经围了起来,谢绝其他信众。
此刻宋家的马车刚刚驶进了山门,早就有知客僧元觉双手合十的笑着迎上前来念了声佛号,又笑道:“郡主娘娘并崔夫人都已经在寺里禅房等着您了。”
宋大夫人也双手合十的回了个礼,嘴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那就劳烦元觉大师引我们过去了,说起来我又想起一件事儿,上次来说过的点长明灯的事,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我们也好挑个时候过来请师傅们做场法事。”
元觉一面引着她们往里头去,一面客客气气的点头:“府里知会过的,敢不领命?端看世子夫人什么时候有空,全了法事,长明灯也就尽可点上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月亮门,元觉领着她们绕过一座两进小院子,轻声介绍:“今天各家夫人们来的都齐全,寺里禅房都已经满了,若不是郡主早就知会过,有凤来仪就被英国公夫人定下了。”
提起何氏,宋大夫人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皱-----同样是姓沈,同样是沈夫人,可如今听见英国公沈家她就忍不住想要皱眉头。这也是因为英国公府如今闹的越来越不像了的缘故,她叹了一声气,点点头,扶着金环的手穿过了穿廊,再跟着穿过了竹林,果然就瞧见惠芳园旁边的有凤来仪掩映在绿油油的竹子里,隐隐露出一角飞檐来。
崔夫人和余氏正说着话,听见外头报说宋大夫人来了,忙笑着招呼刚进来的宋大夫人落座,一面又笑:“等了你这么久,茶都添了三次了。”
崔华仪和崔华蓥一左一右,一个拉了宋楚宜,一个拽了向明姿,就要往外头玩去,一面冲她们挤眼睛:“才刚叶二哥哥已经知会小沙弥过来问了好几遍,说是后山上有开的正好的绿梅,滴翠亭也收拾了出来,恰好围炉煮茶......”
她的话音还未落,外头就忽而报说魏侍郎夫人听说郡主和崔夫人宋大夫人都在,特意过来拜见。
魏侍郎的小儿子魏延召还是宋珏的同窗好友,宋大夫人早年间也见过几次,魏侍郎自己又是在礼部任职,和王侍郎一样是宋大老爷的上峰,平常时有往来。想必是听说了宋家女眷和端慧郡主在一起,因此特意过来说几句话的。
本来这一趟出来就有给众人引见引见向明姿的意思,宋大夫人想了想,就笑着道:“快请进来。”
魏太太长得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意,进门来先跟端慧郡主行了礼,才依次和余氏大夫人都见了礼,又一一把女孩子们都看了一遍,笑着让人递上见面礼:“早听说大夫人得了个乖巧伶俐的女儿,一直想见见,如今见了又觉得不如不见了------可把我们家那些榆木疙瘩都给比下去了!”
这样上道,竟真的是冲着向明姿来的,宋大夫人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宋老太太的叮嘱,觉得魏太太的热情有些太过刻意,脸上的笑意也不由收敛了一些:“夫人可别夸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夸,一夸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
一面又看着崔家姐妹和宋楚宜向明姿笑:“你们李家姐姐也来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跟着我们在这禅房里头闷着不免无趣,不如去后山逛逛玩玩,只是有一条,千万小心些,别往雪深的地方去。”
魏太太脸上仍旧端着和煦的笑意,丝毫不以为意,附和着宋大夫人的话,又和端慧郡主说起午时过后的讲经:“元空大师如今是越附和着来越难请动了,想听他讲经也越发的难......”
崔华仪和崔华蓥领了宋楚宜向明姿出门,谁知还没转过惠芳园,就瞧见了一脸呆滞,神情憔悴的沈清让正直直的站在石板路尽头。
崔华仪崔华蓥身边的嬷嬷丫头立即上前将几个姑娘遮挡得严严实实,才刚准备出声呵斥,紧跟着就瞧见沈清让后头飞来一只缀着珍珠流苏的精致绣鞋,砰的一声把沈清让砸了个正着。(未完待续。)
九十二章·旧怨
那只绣花鞋一丝不差的落在沈清让的后脑勺上,又重重的摔在地,众人顺着那只绣花鞋看过去,就看见气急败坏、一瘸一拐冲着沈清让追上来的童小姐。
一行人没料到忽然发生这样的变故,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饶是见多识广的崔华蓥的教引嬷嬷,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话,却一个字也没说的出来。
今天英国公府也有一位姑娘被封了郡主跟着九公主和亲东瀛,谁知道人才送走没多久,这边厢那位郡主的亲兄嫂就又在皇觉寺闹了起来.......英国公府果然如外头传说中的那般,已经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啊。
沈清让脖子上、脸上都有几条鲜红的抓痕,正往外渗血,他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都察觉不到疼,直到头发被童芍抓着往后扯,他不得不打了个趔趄才算站稳的时候,他才真正回过神来,嫌恶又不屑的看了童芍一眼,摸着后脑勺狠狠的一甩袖子,把不依不饶的童芍甩的往后倒退了几步,飞快的跑了。
童芍一只脚只穿着一双靴袜,踩在地上居然也感觉不到冷,愣愣的看着沈清让的背影半响,捂着脸在原地大哭起来。
向明姿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宋楚宜的手:“我们还是先走吧......”这位童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最近她们可算是都长了见识,碰上这样喜欢撒泼打滚的,怎么样都是吃亏。
宋楚宜才点了点头,那头的童芍就又猛地老鹰扑小鸡儿一般的朝她们扑过来,嚎啕大哭之余居然还有空一边骂出一串不堪入耳的话:“小蹄子.......”
许妈妈虎着脸跟崔家的嬷嬷挡在宋楚宜跟前,毫不犹豫的把童小姐给制住了,略带着些不耐烦不卑不亢的把童小姐往后轻轻一推:“姑娘请自重......”
童芍呆愣着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母鸡,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就在这么一阵时间里都用光了。自重......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刀一样锋利而尖刻的捅进她的心窝里,几乎要让她站立不住。
她终于知道了后悔的滋味,她原本以为她对沈清让有足够的无限的爱意,这些爱意足够支撑她跟沈清让恩恩爱爱的走完这一世,可是这才半年不到,她就已经被沈清让的不冷不热磨掉了所有热情......
崔华仪拥着宋楚宜的胳膊转身就走,一面走又忍不住叹气:“费尽心机嫁过去又怎么样?现在才定了亲,还没成亲呢,就跟乌眼鸡一样......”
宋楚宜没回头看,沈清让的憔悴还有童芍的跋扈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
人生就是这样,种什么,收什么。权势嫁妆也好、真情实意也罢,选什么都无所谓对错,但是,你不可能什么都要。最重要的是,选了就不要后悔。
一旦后悔,这辈子就已经输了。
小范氏没跟那些夫人们一样去皇觉寺凑这个热闹,她已经拜了整整将近二十年的菩萨,可是她沦落苦海受苦受难,到最后也没见菩萨来救她一救,拉她出这个苦海。
她此刻正不安的坐在重音坊的二楼雅阁,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开了弓的弦,忐忑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茶杯-----才刚下了八宝山,她正准备去找宋六小姐说话,就有个使女打扮的姑娘撞到了她身上,给她递了张纸条,当时人来人往,各家府里跟来伺候的使女也多不胜数,她根本不知道是谁递来的,只是一打开整个人都怔了-----就算是她跟韩止再不亲近,也认得出来这就是韩止的亲笔。
她说不清那一刻心里升腾起的到底是兴奋还是激动多一些,极尽所能的克制住了没有露出异样来,照着信上所说直奔重音坊二楼这间临街的雅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漫天的喧闹里听见了自己这扇门吱呀一声的响,整个人立即忍不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进来的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眼睛发酸,不可抑止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韩止并不喜欢母亲,就算是到了这一刻,他原本也没想过来找小范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混在人群里看着几乎哭死过去的小范氏,他又隐约觉得有些心痛------或许这世间上真有血浓于水这样的说法。就像到头来,他引以为依靠的姨母才是真要他死的幕后黑手,而一直以来对他不冷不热的母亲却还记得给他兑些银票,交代关海叫他快走。
小范氏的手已经出了汗,黏在手心里湿答答的叫人难受,可她此刻什么也察觉不到,艰难的咽了几下口水,才咽下了哽咽跟难过,勉强的扯出了一个说的上笑的表情:“你.....你没事......”
知道韩止没事,开心过后更多的就是惊吓和担惊受怕,小范氏立即觉得自己心如擂鼓,来不及等韩止说些什么,就扑上去一把攥住了韩止的手腕,结结巴巴的叫他走:“你千万别再去找你姨母........这次你出事....跟你姨母脱不了关系,她们不会帮你的。要是知道你还活着......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她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和后怕。
韩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范氏这句话震得一惊-----在他眼里,小范氏向来比他还要像姨母的提线木偶,几乎是姨母叫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好似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如今,小范氏站在他跟前,义正言辞的提醒他,不要去找大范氏帮忙。
他眯着眼睛立在小范氏跟前,眼角眉梢都透出冷硬和阴沉:“你怎么知道是她害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小范氏攀着他的手臂,头一次没有被他甩开的惊喜还洋溢在心底,闻言就垂了眼皮,半响才低低的笑了一声,这一声笑既有无奈也有认命,更多的却是嘲弄,听的人忍不住心酸。
紧跟着韩止就听见她声音低低的叹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呢?从我和她一起来京城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来没熄过要我死的心思。”(未完待续。)
九十三章·甘休
韩止几乎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眼里,姨母从前对他们家,对小范氏对韩月恒对他自己都是极好极好的,挑不出一丝不对来。他虽然差点被大范氏害死,可从来没想过以前的事,如今听小范氏这么一说,才觉出了不对劲-----若是大范氏真的像是记忆里的那样疼他,怎么可能因为他坏了事就毫不犹豫的要杀他?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只要她愿意来见见她,和他说几句软话,要他替她和东平郡王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愿意的,这一点大范氏不会不知道,可她仍然选择了要他死......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他设计宋琰固然是损害了东平郡王跟大范氏的利益,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况相比较起他闯的祸,他的利用价值还要更大,可大范氏宁愿不要这个,她宁愿叫东平郡王断掉这条臂膀,宁愿舍弃他这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小范氏忽而抬起了眼睛,长年累月长伴青灯古佛,她整个人原本已经死气沉沉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可是现在她整个人都泛着生气,她直直的盯着韩止,轻声细语的跟他说起了过去的事。
她从进京城那一天的遭遇开始说起,说到她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憧憬和对未来的向往,说到后来她是怎样心甘情愿的把那首高山流水让给了大范氏,也说到她后来是怎么在锦乡侯府做客的时候晕了头,醒来发现了韩正清的时候是怎样的慌乱和无助。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短,可小范氏却在这个故事里挣扎了整整将近二十年,这十几年来,她每天每夜的受着折磨,被大范氏折辱,要远离他才能保证他不被那些所谓的名医大夫给毒死......
韩止一直以为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不幸了,所以他理所应当的恨母亲,恨这世间上一切有机会重头再来看起来幸福的人,一门心思的近乎卑微的想抓紧姨母和表弟这仅剩的一点温暖。
可是到了最后,他才知道他原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颗棋子,一颗大范氏用来随时要挟小范氏的棋子,她利用他来让小范氏妥协,利用他来掌控小范氏,间接的掌控整个锦乡侯府......
十几年的认知一夕之间倾覆,他却僵直的立在原地,连一句讽刺的笑都发不出来.......他深深恨着的母亲,要不是为了他和妹妹,早就已经死了,可他这十几年来除了恶心她给她添堵,几乎没做过令她开心的事......
他良久良久才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嗓子转动了一下脖子看着小范氏,问她:“她为什么......这样恨你.....”恨到这么丧心病狂?
小范氏哂笑了一声,最艰难最不可告人的那段往事在儿子面前摊开了,其他的话也就不觉得难以启齿:“因为我以一个卑贱庶女的身份,霸占了嫡女的位子十四年。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一个庶女夺走了宠爱十多年,所以她觉得我欠她的。”
其实到了后来,还有一些恩怨已经说不清了。
譬如韩正清每每对她稍稍好一些,换来的就是大范氏歇斯底里的更加严重的报复和陷害。这世上大概就真的有这么一种人,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否则就该千刀万剐。
这种拥有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的人,向来是看不得所有物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的,就像韩止和韩月恒稍稍被韩正清看重,大范氏就迫不及待的死命在韩正清面前塞美人......
可这些对于小范氏都是耻辱,韩正清对她再好,也不能抹杀这个人当初跟大范氏同流合污的事实。
她握着韩止的手,急切而温柔的安抚他:“你快走,走的远远的,也别去西北找你父亲。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人靠得住了......”
韩止从她语气里听出一股不祥之兆,想也没想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抿了抿唇,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别做傻事,一切由我来想办法。”
他最讨厌被人当成白痴,最讨厌被人利用,他当年还以为姨母是唯一疼爱他的人。可是到头来,他被这所谓的包裹着蜜糖的砒霜差点害的死无葬身之地。
思及此,他加重了语气,看向小范氏:“我会叫她们付出代价,你别......”
“来不及啦。”小范氏没想到还能看见韩止,更没想到还有说清楚的一天,一时之间哽咽难言,好半天了才缓过神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已经把张妈妈接进京城了,她已经知道了。张妈妈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韩止捏着她的手,只觉得手指关节都在咯咯作响。
他当然明白小范氏的意思,小范氏怕是从韩月恒要出嫁,他又传了死讯的那一天起就下定了决心要跟大范氏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她才千里迢迢的把张妈妈接进京城,又故意不加遮掩叫大范氏知道,大范氏着急忙慌的杀了张妈妈,小范氏再借着某个机会跟东平郡王或者太子偶然透露出那根花钗的存在......大范氏到时候一定会忍不住杀人灭口。
而到底要怎么样做贼心虚,才会连自己亲妹妹也动手呢?联想到之前死的那个张妈妈,太子跟东平郡王就算不相信大范氏真跟韩正清有苟且,心里也会永远种下一根刺。这根刺,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就算不能立即就叫大范氏死,也足以叫她活的胆战心惊,足以毁了她在太子跟前的形象和地位。
大范氏叫她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日子,如今也该轮到她自己了。
小范氏原本就没想过再活着,她就是冲着毁掉大范氏跟韩正清两个人去的.........韩止还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喝声和叫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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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章·报信
韩止立即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举起了手里的剑,他勉强镇定住心神推开窗户朝下头看了一眼,看见五城兵马司的官差正艰难的穿越人群,不住往重音坊这边挤。
外头的门轻轻被扣了三下,韩止喊了声进来,关山就闪身进了门,一脸焦急的催他快走:“五城兵马司的人往这边来了,世子,咱们得快些走。再晚些,城门怕也出不去......”
小范氏也回过神来,忙推着他往外走:“对对对!快走快走!”她停顿了一下,原本想着叫韩止往荥阳去,可转念一想,就跟张妈妈说的那样,荥阳的父母要是真的把她当回事,她这么些年的苦日子就不会有了。回过神来她就抓着韩止的手,郑重其事的叮嘱他:“千万别去西北找你父亲,别想着回来报仇。有我就够了,我这条命......足够叫这两个贱人吃不下睡不着了。以后你就好好活着......”
关山已经上来拉韩止的胳膊了,一边拉还一边劝:“世子!真的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关海他们就白死了!”
关海那天换上了他的衣服登上了那艘船,被射成了筛子,最后还被火烧的面目全非。
韩止牙齿咬的都快掉下来,不知道为何眼里竟酸痛的厉害,猛然掉了几滴眼泪,就被关山拖着出了门,从后门楼梯那里趁乱下了楼。
小范氏追出几步又停下,焦急不安的在原地打转,好半天之后才也顺着人潮往楼下挤-----她要去找秋菊,让秋菊想办法打听打听,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等她从房间里出去了,青卓跟含锋从后头的密室里转出来,面面相觑一时竟都说不出话。
虽然殿下和宋六小姐都早交代过,跟着这位锦乡侯夫人一定会有收获,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收获竟这样惊人。没想到锦乡侯府跟范良娣一系还有这样的秘辛。
青卓还能沉得住气,含锋却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满了:“原来范良娣是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到时候太子殿下晓得自己宠幸的美人儿原来都是画皮,不晓得会不会......”
都是因为范良娣这个红颜祸水,太子妃才被逼得退让三舍,还不得不送了太孙殿下前往龙虎山清修八年。
青卓冷冷的在他头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呵斥他:“慎言!这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怎可公然宣之于口?若是被人听去了,可就是天大的把柄。难不成你不知道隔墙有耳这个道理?!”
含锋顺着他的手指一瞧,就瞧见对面雅阁里的王侍郎,心里不由就是一惊:“难道东平郡王也发现了韩止的死有不对劲的地方?”竟然还这么快的查到了这里?!
青卓摇了摇头,他听小范氏和韩止说话也是听的云里雾里,至少大范氏到底是不是真的跟韩正清有不清不楚的地方,还是小范氏刻意想要利用自己的死来栽赃陷害报复大范氏这么多年的苛待,他也不清楚。
抿了抿唇,他看着与韩止朝相反方向出了门的王侍郎一行,转过身快步的朝楼下走:“走!去皇觉寺!”
一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等他们赶到皇觉寺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含锋摸着头有些不满:“咱们两个小道士,好端端的来佛门之地......”
青卓瞪了他一眼,报了周唯昭的名号,由知客僧引着往后山去。
后山上周唯昭正和宋楚宜说最近发生的事,他好像已经隔了三四月没见宋楚宜了,乍然一见险些要认不出来,大约女孩子们在这个年纪总是一天一变的缘故。
茫茫大雪里万朵红梅怒放,将这皇觉寺的后山点缀得如同仙境,再走大约半刻钟,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方还种了为数可观的绿梅,在这样的风雪里遗世独立,与这景致浑然一体,美的让人说不出话。
周唯昭却忽而觉得眼前这个穿着黄色大氅,迎着阳光绽开微笑的女孩子比眼前这景色还叫人移不开眼睛,脸上不由得也染了几分笑意:“看来韩止没有死,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失望。”
宋楚宜稍稍歪着头看他一眼,故意揶揄他:“说的好似殿下觉得很失望似地。”
韩止没死,这出戏才会更加的热闹。
周唯昭忍不住笑了,颊边两个酒窝深的能叫人陷下去,看着宋楚宜的目光不由自主染了几分纵容:“我可一点儿也不失望,过会儿等含锋和青卓来了,就知道这位已经被逼进了死胡同的锦乡侯世子准备怎么样背水一战了。”
越往这片绿梅林里头走,地下的积雪就越深,宋楚宜正要答话,一个不留神右脚就陷进了雪地里,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梅树才算堪堪站稳了。
周唯昭反应极快,立即伸出手搀住她的右臂,见她用力也没拔出脚,不由又笑了一声,搀着她把脚拔出来了,又轻声让她活动活动脚:“看看有没有扭着。”
含锋远远的看见,颇为兴高采烈的跟青卓使眼色:“殿下他是不是要开窍了?!”
最近殿下常常伴架,圣上言语中已经透露出要给他选妃的意思,还过问过天师的看法。青卓和含锋私底下想破了脑袋,最终还是觉得能胜任太孙妃人选,陪在殿下旁边的,非得宋六小姐不可。不过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除了宋六小姐,还有谁能跟这位寡言少语的太孙殿下搭上话......
青卓也忍不住笑,要是殿下真开窍了,那可真是大好事!有了这位无往不利的宋六小姐,什么魑魅魍魉恐怕都要躲着走了。
他正想上前去报信,就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的滴翠亭里哎呀了一声,紧跟着就有个丫头提着裙角飞快的越过他们跑到了宋楚宜跟太孙跟前惊慌失措的仿佛快哭出声来:“六小姐!我们姑娘脚扭了......”(未完待续。)
九十五章·居心
玉笙急的快要哭出来:“表小姐跟着云岫县主一起叠纸船准备晚上去放,我们姑娘就想着带几枝绿梅回家去插瓶,谁知道走了一阵就扭了脚,一动就疼.......我们也不敢硬扶,怕叫姑娘伤上加伤......”
皇觉寺这座广阔的后山中间种着红梅,两边各圈了一块地种绿梅,显然向明姿是往那头去了。宋楚宜想起宋老太太的叮嘱,立即就喝住了玉笙的哭诉,板着脸问她:“你来的时候,小姐身边还有谁在伺候?!”
世家大族,没有叫姑娘落单的道理,否则要是出了些什么事,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玉笙被喝的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还有玉清在旁边......”
宋楚宜没能松一口气,快步出了梅林领着青莺跟紫云疾步朝南方的那边绿梅林走。玉笙在前头领路,一边又忍不住抱怨:“都怪那只忽然跑出来的猫,要不是它几乎快扑到了姑娘脸上吓着了姑娘,姑娘也不至于就扭了脚,偏偏那又是个下坡的地方,稍不注意就容易扭脚的......”
宋楚宜形容越发严肃,到了后头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玉笙说的那个地方,恰好就瞧见梅林里闪出一个穿着青蓝色直裰的身影朝向明姿那里走,而坐在地上的向明姿身边根本就没有玉清的身影。
她心下了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表姐,飞快的搀着树干往坡下跑,总算是和那个青蓝色的身影同时到了向明姿跟前。
向明姿见了她几乎委屈得要哭出来,揽着她的胳膊起了身,疼的站也站不住:“被猫扑了一下,正好扭着了脚踝,疼的很。”
宋楚宜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转向她身后明显僵了一下的、跟宋珏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这才拍了拍向明姿的手:“没事没事,我叫人去找一顶竹滑来,你先别乱动,小心伤上加伤。”
周唯昭紧跟在宋楚宜后头下来,看见那人不禁先是一怔,随即再看看落了单的向明姿,若有所思的喊了一声:“延盛?”
魏延盛已经掀袍跪了下去,等周唯昭喊了免礼才敢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雪有些讪讪的:“原来殿下也来后山赏梅,原是我跟沈七他们打赌,输了的要上来采一丛绿梅,这才来了。”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宋楚宜听见他姓魏,再想想不请自来的魏太太,心里已经有几分明了,等魏延盛落荒而逃不见了踪影,才转过头问向明姿:“不是说玉清在你旁边吗?她人呢?”
向明姿左右看了看,也皱着眉头有些生气:“说是怕玉笙走岔了路,去找舅母跟舅夫人了......”
她看着魏延盛走开的方向,再回头瞧瞧魏延盛来时的方向,眉头禁不住就皱的更紧,半响才发出了一声冷笑。看来玉清不是去找什么舅夫人来帮忙,是去找这位魏公子了。
她心里升腾起被人算计的烦躁和恼怒:“我倒是不知......”
周唯昭看了她们一眼,回头吩咐青卓和含锋:“快去前头找知客僧,让他们把竹滑拿来。”
禅房里魏太太已经告辞了,崔夫人余氏正跟大夫人说起待会儿听经的事,见了这副阵仗立即就站了起来,大夫人更是急的不行-----向明姿可是宋老太太的心头肉,她好端端的把人给带出来了,回去的时候人却出了不是,到时候老太太第一个就得怪在她的头上。
等听说了前因后果,宋大夫人更是气的咬牙:“怪道一面跟着我神鬼似地,逼着我把你们支使出去玩儿。什么忽然蹿出来的猫,哪就有那么巧的事?恐怕就是中了旁人的圈套!”
魏延盛出现的时机的确是太巧了一些,巧的叫人忍不住要起疑心。
崔夫人忙着使人去前头要活血化瘀的药-----皇觉寺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东西,附近哪户人家扭伤了腿脚,只要没伤着骨头的,都来寺里求这个。
金嬷嬷和邱嬷嬷有经验,立即上前替向明姿检视了一番,确认没伤着骨头才松了口气。
崔夫人跟余氏和宋大夫人都忙着向明姿的伤,宋楚宜就转身出来寻了跟着的许嬷嬷:“妈妈,你叫人去查一查玉清去了哪里,找着了就叫人把她带回来。”
青卓跟含锋趁机和周唯昭回禀小范氏跟韩止说的话,末了青卓看着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问周唯昭:“既然锦乡侯夫人已经决意以玉石俱焚的法子来对付那边那位......那韩止......”
周唯昭也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料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桩陈年官司。说起来范良娣居然会做这样的蠢事,在这个关头还要自毁长城......他总觉得范良娣恐怕是得了失心疯了,否则的话八年前的范良娣,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等宋楚宜回来了,他叫青卓把在重音坊听见的话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的问宋楚宜:“你说,我们若是在后头推波助澜......”
宋楚宜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殿下,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别说小范氏到底能不能撕下大范氏的皮,就算是撕下了大范氏的这张皮,太子也未必会尽信。
大范氏毕竟跟太子你侬我侬了这么多年,太子对她几乎可以说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要是稍有不慎被大范氏反咬一口,那多不划算。
她顿了顿,眼睛忽然一亮:“派人盯着韩止,他如今只怕会比刚知道范良娣对他下手的时候还要生气。小范氏既然都豁出命去了,他一定会更加愤怒.....”
周唯昭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下眼睛静了半响,才问她:“之后就不管了?”
“暂时不必管了。”宋楚宜伸手拿了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目光灼灼的盯着周唯昭:“韩止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既然小范氏叫他千万别去西北,他要是想报仇,还有什么路可走呢?而大范氏,最近她一定会被小范氏折腾得精疲力尽疲于应对......您什么都不必沾手,叫太子自己对她起疑,这才是最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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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章·引诱
周唯昭向来不是个克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他会忽然对韩止动杀心,想要在背后帮小范氏一把,认真说起来也不是全出自私心。可是很快他就明白宋楚宜说得对,太子已经对大范氏言听计从成了惯性,他如今甚至每次都要大范氏亲手喂食才肯服药,这样的绝对信任之下,要是没有旷日持久的耐心,他未必能一击即中。为今之计,只有忍耐。
他的母亲卢太子妃虽然出身望族,虽然温良恭俭让一样不差,可是却被大范氏打压的连喘息都费力。日子最难过的几年,太子妃甚至抱着年幼的他哭晕在了张天师跟前,只为张天师开口要他上龙虎山。
他在龙虎山跟着师傅清修,不止一次见过母亲写给师傅的信,信上说,不必教那些帝王心术,也不必费尽心机把他当储君教养,她惟愿他一生平安喜乐,若是有可能,再也不进京城。
可他从来没有甘心过,他是正统的皇子嫡孙,是生下来就带着祥瑞的被建章帝认定的皇太孙殿下,他为什么要退无可退,任凭母亲在东宫沉沦?
这是宋楚宜第一次在他身上察觉到情绪波动,可那丝波动也不过是一瞬而已,周唯昭周身的气息又趋向平缓沉稳,那一丝丝的戾气好似从未出现过。
就算是重生了的她也做不到喜怒这样不形于色,这位太孙殿下,虽然从小没能跟周唯琪一样占到承欢太子和建章帝膝下的便宜,可是却在短短几年时间里立住了脚跟,甚至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的在把周唯琪在太子跟建章帝跟前的优势蚕食殆尽-----如今太子就算是再偏爱大范氏和周唯琪,也从来不曾再动过换太孙的念头。
周唯昭点了点头,伸手给宋楚宜又添了一杯茶,轻声问她:“你这一趟来皇觉寺,是冲着方夫人来的?”
要动陈家,这一点宋楚宜从来没有瞒过他,而且已经付诸行动,闻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鱼饵撒够了,方大人因为京察的事胆战心惊了好几个月,再拖下去恐怕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这次肯叫方夫人来探底,可见心里已经对陈阁老不信任了。”
如果他还有之前对陈阁老的信任和理智,就应该能猜到宋家继对方夫人释放了善意之后,京察之时吏部对他的刁难也不过是软硬兼施的一种拉拢手段。可惜的是,经过王英的事,他已经没办法对陈阁老和陈家保持绝对的信任了,再加上宋程濡这只老狐狸下手极有分寸,叫方孝孺根本看不清楚宋程濡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吓吓他而已。
周唯昭笑了笑,青卓凑上来告诉他:“元空大师想让您去持法器。”
历年来菩萨出神,请动法器都是由朝廷派钦天监或者是礼部的官员亲自来办,这回因是他在,这个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叶景川被崔家姐妹和叶云岫叶云依缠着帮忙捡风筝,后来周唯昭跟宋楚宜说的话他又插不上嘴,就格外烦躁,此刻听了前面有小沙弥过来请,就连忙过来催促:“别叫大家空等,不请法器,元空大师就没法讲经,接下来的仪式也没法儿办了!”
周唯昭挑了挑眉站起身来冲宋楚宜点了点头,临走之际又转身告诉她:“韩止若是想要报仇,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一个能帮他报仇的人投靠。而永远跟他们那帮人站在对立面的,我思来想去,除了我也就是恭王叔了。恭王叔恨韩家入骨,韩止没那么蠢自寻死路。等他想通了,十有**会来投奔我。”
可韩止也知道以他的身份想取信于周唯昭太难,因此一定会先做出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至少近一两年内,他不会出来掀什么风浪。
寒风吹过,石阶下落了一地的梅花,宋楚宜明白周唯昭是叫自己不必再让马长江等人跟着韩止的意思,轻轻的点了点头。马长江等人现在的确可以抽出来做别的事了,跟着韩止也是浪费。
等周唯昭带着青卓跟含锋跟着小沙弥走了,叶景川才又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从前也常常见宋楚宜,可是在他还不知道自己心思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局促不安度日如年过。他挖空心思想要和宋楚宜说几句证明心意的话,又觉得这未免太过唐突,小心翼翼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连青莺跟紫云也瞧出不对劲来,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些笑意。
幸好叶景川也没有尴尬太久,他刚才想好说辞,就见崔华仪一溜烟的从梅林里钻出来,带着风帽扑进亭子来将宋楚宜抱了个满怀,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剪过了舌头而越发爱说话的八哥。
“快走快走!”崔华仪在宋楚宜身后推她,手里还举着一株开的正好的梅花:“世子夫人找你呢!说是玉清已经找到了。”
她们回去的时候玉清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宋大夫人连去听经也顾不上,正看着邱嬷嬷逼问玉清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受了谁的好处才敢把姑娘一个人留在山上。
玉清害怕得眼圈都红了,面上泛着青白,含泪看一眼上首坐着的大夫人,不断摇头,见了宋楚宜进来,竟然还扑上来抱了宋楚宜的腿求救:“姑娘救我一救,我不过是想下来找帮手,一时情急走岔了路......真的不敢把姑娘一个人丢在山上啊......我也不知道魏家少爷怎么那么巧也去了后山......”
邱嬷嬷一把把她拂开了,脸上神情很不好看:“走错了路?走错了路都走到前头山门那里去了?!”
分明是准备着逃走的,她鞋垫底下藏着一沓银票呢!
宋楚宜就顺着大夫人伸出的手坐在了大夫人身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裙摆,轻飘飘的看了玉清一眼,吩咐邱嬷嬷:“去看看谁领着她到了山门那里,好好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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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章·城府
上午来的全都是贵族家里的女眷,像是魏太太这样的,都已经算是低阶了。皇觉寺又是皇家寺庙,向来规矩森严,对门户看管的尤其严苛,今日更是严阵以待。
一个小丫头,要是没人帮没人引着,能到山门那边,还差点就下了山,这说到哪里都是个笑话。宋楚宜看着面色惨白的玉清,心里奇异的一点波澜都没起,继续叮嘱邱嬷嬷:“顺便问问元觉大师,这是不是就是皇觉寺的待客之道,今天来的可不止我们一家的女眷,还有镇南王府、端慧郡主......”
邱嬷嬷恭敬的一弯腰,瞪了玉清一眼,领着人飞快的出去了。
大夫人一刻也不想再见吃里爬外的玉清,挥挥手叫金环金翠把她先领下去了,这才转过头来跟宋楚宜说话:“才刚方夫人跟前的丫头雇来递了话,说是方夫人身体不舒服,就不去听元空大师讲经了。又听说咱们家里有清凉膏,特意来讨要一块儿......”
紧跟着就该来登门道谢了,说辞准备得很是妥帖,看来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果然,宋大夫人的话音刚落,外头金翠就进来报说是方夫人说听说大夫人也没去听经,特意过来陪大夫人说说话儿。
宋大夫人含笑和宋楚宜对视了一眼,笑着叫人快把方夫人请进来。
方夫人瞧着并不算精神,就算是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气色也有些暗沉无光,她脸上带着几分强扯出来的笑意,先跟大夫人寒暄了几句,又问了宋楚宜几句闲话,这才期期艾艾的看着大夫人,有些艰难的探问起了情况:“上次在英国公府.......六小姐同我说府上曾经动过买下我那可怜女儿的念头.......”
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做开端,顿了顿神情凄苦的忍不住掉下泪来:“都说人走茶凉,府上却待人以诚,还能动这点善心,真是叫我感激不尽......”
她说着,抬起眼睛直直的看着宋大夫人,又偏头看看一直不动声色的宋楚宜,横了横心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六小姐还说过,家中长辈说我家老爷跟着陈家甚是可惜了.......不瞒世子夫人,如今我家老爷也如履薄冰,天天被京察的事儿逼得喘不过气,心里还要担惊受怕......今天我来,就是想问一问,六小姐的话,做不做得准?”
动之以情,方夫人倒也是个妙人。宋大夫人亲手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方夫人,深深的叹了口气:“说起来也真是......孤儿寡母的,瞧的人心酸。我们老太太又是个面软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的......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却并没接方夫人的话,也没给方夫人一个准信儿。
方夫人就不由有些着急,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夫人和宋楚宜走了几步,腿一弯竟然直直跪了下去,面上焦灼直到此刻才丝毫不加遮掩的暴露在了宋大夫人和宋楚宜跟前。
“我家老爷真是知道错了。”她声音放的很低,却又说的异常流利顺畅:“当了人家的马前卒冲锋陷阵,险些叫崔家和宋家......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毕竟是陈阁老的门生......上头有令,他哪有不遵从的道理?我晓得长宁伯府和崔氏一族都是要成大事的,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看来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过了无数遍,所以她才能这么一鼓作气的说完。
方夫人见上头坐着的两个人都似乎没什么反应,就膝行了两步,抿着唇泪光盈盈的捂着胸口:“过去的事不可挽回,可就像六小姐说的,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求大夫人......”
终于彻彻底底的做出了臣服的姿态,像是这样的,以后也就没资格谈那么多条件了。宋大夫人似是此刻才发现方夫人跪在地上,将茶杯往旁边几上一放,疾走几步下了榻搀扶起了方夫人,连连叹气:“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儿,方夫人这可别折煞了我......”
正在此时,金翠的声音隔着帘子透进来:“大夫人,六小姐,邱嬷嬷回来了。”
方夫人忙不迭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大夫人忙吩咐金环:“快伺候方夫人匀妆净面!”
等方夫人收拾好了,宋大夫人就拉着她没叫她动,轻声吩咐邱嬷嬷进来。
邱嬷嬷脸上还带着气愤之色,等瞧见了屋里有客,声音却又低下去了,一五一十的把话说了个清楚:“看守山门的小师傅当时只瞧见了玉清一个,一路问过去,倒是厨房里头的几个小师傅说是瞧见有个婆子引着玉清出去的......打听清楚了,那婆子是魏家的。也请小师傅们去认过了,都说不会认错,就是魏家带来的婆子带着玉清过去的,当时已经想要下山了。玉清自己后来也交代,的确是收了那个婆子的银子,才故意把姑娘扔在山上......”
宋大夫人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笑,偏头颇有些气愤和无奈的看着方夫人抱怨:“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她说着,就把玉清被人收买了的事说出来,又叹口气:“若不是太孙殿下庇佑,小六儿又反应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魏家这行事......也太没规矩了一些......”
方夫人却听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本该避着人处理的事儿,宋大夫人毫不犹豫的在她跟前摊开了说,是个什么意思?!她可没和宋家熟到这个份上......这样的私密事都在她跟前说,是想要把她也拉下水?
她看着宋大夫人吩咐邱嬷嬷出去发落奴婢,再看看旁边仍旧噙着笑意岿然不动的宋楚宜,忽而觉得长宁伯府的女眷城府之深,还要超出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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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取信
宋大夫人忙着发落完了自家的人,又吩咐邱嬷嬷:“把这些银票和那几个小沙弥都送去魏太太那里。看看魏太太是怎么说的。她们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一些。”
这是没想着给魏家脸面,直接就把事情撕掳开了,连层脸皮都没给魏家的人留。到时候魏太太一定会成为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里的笑柄,魏府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法也就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长宁伯府明明知道魏家有个儿子如今正平步青云,跟在东平郡王身边当伴读,不久之后就要下场考试。可仍旧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是结结实实的表达了立场------决计不靠拢东宫中的任何一方,至少不靠拢东平郡王这一方。
偏偏魏家做的事又的确是落人口舌,事情传扬出去,外头的人也会说长宁伯府的腰板子硬,做事硬气。再加上今天镇南王府的县主们跟太孙殿下都撞见了这件事,都可以证明向明姿是受了人算计,可魏家算计不成功还反惹了一身骚。
外头的人也都会重新掂量这位原本是宋家表小姐,如今过继在了宋大老爷名下的向明姿的地位-----长宁伯府不遮不掩的替她出头,一副我家女孩儿绝不会因为名声就委屈给人态度。
以后再有打向明姿主意的,就要再三思量了。而那些原本因为向明姿身份尴尬的,也该重新考量考量。
方夫人咽了一口口水,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之前在陈老太太那里都没能有的这份紧张。
她不知为何竟没有去看大夫人,只是将目光盯在宋楚宜身上,犹豫的喊了一声六小姐。
宋楚宜含着笑意看着她,安抚似地冲她点了点头,一双漆黑得如同上好的徽墨的眼睛正熠熠生辉:“夫人别紧张,这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魏太太不过是受了旁人的一点儿启发,这才动了不好的念头......真正惹出这些祸事的,可不是魏太太。”
方夫人来的时候目的很明确,也想好了千万种说辞,就指望在家里跟丈夫商量的那样,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宋家的信任和优待,投靠在宋家门下。
可是她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被态度暧昧不明的宋大夫人和宋楚宜逼进了墙角,不得不主动跪在地上表明了投靠的决心。现在她被宋楚宜说的如同坠在了云雾里,只觉茫然,心惊肉跳的盯着宋楚宜,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生怕宋楚宜会说出什么叫她跳起来的话。
“方夫人和陈家的关系向来不错,想必也有所耳闻。若不是陈三太太带着向老太太来我家撒了那阵泼,这之后的事情也不会有。”宋楚宜说着又垂下了眼睛,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陈家总是做些叫人不开心的事儿......”
方夫人真的心惊肉跳,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仿佛随时都要跳出胸腔脱离身体,她忍不住伸出手按住了心脏,勉强冲着宋楚宜笑了笑,听的很认真的模样。
宋楚宜叹了口气,理了理腰间垂着的络子:“从前我也算救过陈家姐姐,谁知陈家姐姐半点不把恩情放在心上。她撺掇我四姐找女尼来坏我名声和英国公府的事,想必方伯母是知道的吧?”
这样的事情陈家又不是傻了,怎么会到处告诉人?!方夫人绷紧了一颗心,想要摇头否认,最后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以她跟陈家的关系,她一定要表示知道,否则宋家要他们方家来投靠做什么?
宋大夫人一面喝茶,一面借着喝茶的机会打量眉梢眼角都挂着不安却还在尽力忍耐的方夫人,实在不由得不佩服宋楚宜的这份揣摩人心步步逼进的本事。
见方夫人点了头,宋楚宜脸上笑意就加深了,她原本就长得好看,这么一笑顿时点亮了整个屋子,加上她颊边那两只酒窝,连一直提着一颗心的方夫人都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之前本来想救方家姐姐的,也是陈老夫人坏了事......”宋楚宜说着,歪头看一眼方夫人:“您说,陈家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方夫人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晓得宋楚宜和宋大夫人这是要进入正题了,忙不迭的表态:“正是,我们家老爷也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宋大夫人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将茶杯放回了几上。
宋楚宜也笑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对上陈家也非我们所愿。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既然方伯母已经有所决断了,不如先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也好心里有个数。”
这么快就开始要他们伸出手脚来被绑缚住了?可是这进度也太快了,而且长宁伯府甚至还没给出一个准话......方夫人捂着胸口,眼光闪烁,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方伯母也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宋楚宜温言劝哄,极有耐心:“两方合作,都是日久见人心的事儿。我们现在只是想给陈三太太一点教训,听说陈三太太很是爱钱?”
方夫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说起贪钱,大房的那位老爷的遗孀、陈大太太才是真正钻进了钱眼儿里。不过陈三太太也不遑多让,要不是因着陈三老爷是庶出的缘故,陈三太太的野心只怕会更大。”
毕竟要养着那群蝗虫一样的娘家人嘛,还要给丈夫撒钱。
宋楚宜笑了笑:“这就是要劳烦方伯母的地方了,伯母帮我一个忙,教教她赚钱的法子,引着她放些利钱......”
本来就有野心的人,一旦沾到了好处就会跟牛虻吸血一样,死死的拽着好处不放,就算宿主死了也要吸干净最后一滴血,陈三太太就是这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还只是个庶出的儿媳,在陈府根本说不上话,压力又大,她若是为了银子就出卖陈家,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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