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克星
方夫人悚然而惊,抿着唇看着宋楚宜,一时之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料到了来投靠长宁伯府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的事儿,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几句话之间宋家人就开始使唤她去办事儿。
可她又不敢露出不愿意的意思来,甚至连一丝勉强都不敢摆在脸上-----你要去投靠人家,总得付出些诚意,现如今宋家愿意给你伸出一根橄榄枝,也得你自己先拿得住才好。
她看着宋楚宜,小姑娘年纪轻,颜色却出奇的好,已经可以想见及笄之后的绝好模样。可就是看上去这样文文弱弱人畜无害的一个小姑娘,每每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深意,叫人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她要是想攀附住宋家,就一定得跟陈家划清界限,现如今长宁伯府先派给她这么一件差事,就是要她选,到底是彻底站在长宁伯府这一边,还是骑着墙头两面抓草。
屋里静的叫人难堪,宋大夫人单手托腮却仿佛一点儿没察觉似地,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宋楚宜含着笑整理自己腰间的五彩络子,一根一根的理上头的流苏。
方夫人却不经意间已经出了满头大汗,好半天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静静的应了一声:“我们真是诚心诚意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六小姐既然这么说......我一定鞠躬尽瘁。”
宋楚宜脸上的笑愈加温和,那种温和是上位者独有的、对已经控制在手里的棋子的那样恰到好处的温和,方夫人为这一个小女孩的心机和城府惊心,也替自己跟方孝孺捏了把汗-----怪不得布置了三年的局,苦心孤诣的筹措了三年半的一张本该天衣无缝的网却毁于一旦。长宁伯府后宅之中的一个小娘子都多智近妖,何况是年老成精的宋阁老他们?
天都不站在陈阁老一边,她想起了比宋楚宜还要大上两岁的,今年年底就该办及笄礼的陈明玉,忽而觉得陈老太太的打算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家这位六小姐,才是天生就该登上那个位子的料,陈明玉那点小心机和手段,在宋六小姐这里,显然就有些不够看了。
她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彷徨,反而主动问起宋楚宜:“只要我引诱着她开始放利钱......?”
大周朝是严禁民间私自放利的,虽然屡禁不止,可是只要查到了,就是大罪名。方夫人觉得宋家这是想借着这个重挫陈家的锐气-----毕竟就算只是陈三太太瞒着家里人放利钱,陈阁老也少不得落得个家宅不严,管家不力的罪名。
宋楚宜好声好气的打断她:“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等她尝到了甜头,我再告诉伯母下一步怎么做。”
竟然还是连环计!方夫人惊讶的瞪大眼睛,惊讶的去看宋大夫人,却见宋大夫人虽然已经从瞌睡中醒了,可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翻着桌上的莲花经......
这个小姑娘,竟真的是有着绝对的自由,她自问就算是已经当家作主的如今,也不能在方孝孺跟前得到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做出一个决定之前还要跟方孝孺反复商量,可是这个小姑娘,她张嘴说出来的话就好似金科玉律......
不管怎么样,宋楚宜既然这么说了,宋大夫人又没有表现出异议,方夫人为了攀附住长宁伯府这颗大树,也就忙着点了点头。
等方夫人走了将近一刻,崔夫人和余氏才结伴回来,一坐下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拧了眉头叹气。
宋大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皇觉寺菩萨出神,来的宗室夫人算起来,唯有镇南王妃跟端慧郡主身份相当,而镇南王妃与端慧郡主的关系向来融洽,怎么端慧郡主好似受了什么气?
崔夫人没等旁人问,自己先啐了一声:“虽说当着佛前不该说不敬的话,可这帮......”
余氏也不由跟着摇了摇头:“先时只提诸皇孙的婚事,太孙殿下也的确是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虽说天师说了他不适宜早定婚姻,可现如今相看起来也不算晚。可后头又要扯上什么天命的事儿,就惹人厌烦了.......”
宋大夫人听的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往宋楚宜那里瞧了一眼,吃惊的开口问道:“什么天命?”
才刚来之前宋老太太还说别带宋楚宜到元慧大师跟前去,省的到时候元慧大师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可现在人根本就没带去露面,难不成元慧大师还要揪着不放?
这里被断了有天煞孤星之命的还有谁?崔夫人看了宋楚宜一眼,似是万分无奈的抱怨:“还不是元慧那个老秃驴,说是小宜星照命上的那颗命星越发耀眼,血光之灾已经近在眼前了。须得个极贵极贵的命格来压才好。还说什么若是能寻个贵极的命格来配,或许还能压住一辈子,使命星不至于再动。”
宋大夫人再是迟钝,也察觉出了这话里深深的恶意,什么叫做极贵极贵的命格?这世上有这样命格的人有几个?
要极贵的命格来压,谁来压?皇帝、太子还是太孙?
这里头哪一个,宋楚宜都不配借他们的命格,这话说出来,可不就是说宋楚宜这命格是这些极贵的人的克星?
更何况前头还说提到了诸位皇孙的婚事,又说什么配不配的......这是把宋楚宜放在火上烤!哪个龙子不是金贵至极,要这些人纡尊降贵分出自己的命格来替宋楚宜避免这所谓的血光之灾?!只怕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会活撕了长宁伯府和宋楚宜!
更严重的是,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宁伯府野心勃勃,竟然收买撺掇大师说出这样的话,是想借机既摆脱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想搭上太孙.......
宋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呵了一声:“这可真是.......用心何其狠毒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揭穿
今天是皇觉寺菩萨出神的大日子,也是被张天师断言过适合和亲的九公主出嫁的日子,在这个时候,元慧大师当着信众们说这样的话......一自然是加深众人对她可怕命格的印象,二恐怕就是引起周唯昭跟其他皇孙们对她的厌恶跟反感。
毕竟元慧大师特意提出了她这个本来被说成无解的命格的解法,还是要极贵的命格来压这样近乎明晃晃的暗示,诸皇孙甚至皇家并天下人都难免认为这是长宁伯府为了搭上新的关系而不择手段。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余氏冷哼了一声,面上神色极为不好看:“元慧原本也是个有德行的大师,高僧重德重道,这样一个屡屡对着一个小姑娘心怀恶意的人,怎么配得上修行佛法?!”
宋楚宜对元慧有些印象,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上一世端王好似就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先派人手埋伏在官道上,连着几天几夜挖空了山道,把赶回京城奔丧的太孙殿下埋在了那里。而且这个和尚也不是一般的和尚,他虽然有了名望跟声望,可是似乎对权力尤其热衷,一路扶着端王上了位,后来还在端王跟前大放异彩,后来更是荣升成了建极殿大学士,入了内阁。
这样一个当初连沈清让和韩止都要退避三舍的,城府颇深又对命相星宿尤其有造诣的高僧,一直很甘心当端王的左右手。
现如今就算是端王死了,局势天翻地覆,他对端王的这份忠心也全然未改。
崔夫人面上不由得染上更深一层的忧色:“咱们自己在这里怎么抱怨也没用,谁比得上元慧的那张嘴?上次他跟张天师说的话截然不同,皇叔也只是说他们佛道两家道不同罢了.......”
事到如今,只有将宋楚宜的婚事尽快的定下来,才不至于招惹上漫天的更难听的流言蜚语,也才能平息现如今众人对长宁伯府和宋楚宜的诸多恶意揣测。
元慧可真是给崔氏一族和宋家出了一个绝大的难题,崔夫人觉得胸口憋闷得有些难受,正要开口说回去,就听见外头说是元慧大师求见。
崔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往元慧那油光可鉴的大光头上烫几块疤,闻言眼睛都瞪圆了,立即恼怒的拒绝:“不见!”
不见都能招惹出这么多是非,要是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阿福转身出去,很快又带着满脸的为难回来:“元慧大师说,他不为见郡主,要求见的是六小姐。”
“那也不见!”崔夫人更觉呼吸困难,竟有些喘不过气:“刚打了人巴掌,当着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们的面,现在又想来做什么?!告诉他不见!”
宋大夫人也眸色沉沉,脸上少见的带了些怒气,其实经过这几年的锻炼成长,她已经鲜少动气,可这次真是被气的狠了,元慧这几句话张张嘴一说就完了,可是带给宋楚宜跟长宁伯府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她觉得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在往外蹦。
阿福抿了抿唇转身要出去,忽而就听见身后宋楚宜仍旧平淡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我见。”
“小宜!”余氏揉着太阳穴喝住她:“现在见他有什么好处?他话都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去了,就算此刻你把他贬得哑口无言,外头的人也不会知道。还徒给自己惹气。”
宋楚宜却知道元慧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他既然在这个时候还要来求见她,就肯定是有事。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是多听听,总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她笑了笑,告诉阿福:“把大师请去隔壁明间,再让人备上茶水。”
元慧大师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手腕上硕大的佛珠串一颗颗都打磨得油润光滑,宋楚宜掀了帘子进去,他竟也跟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一颗颗的柱子飞快的数过去,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要求见的人是他,人来了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的也是他,若是换做旁人,早该拂袖而去了。可宋楚宜却沉得住气,缓缓地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上,神情平静不见恼怒。
忍得一时之气也不算什么,可是时间渐渐过去,外头的僧侣们课业都已经做完了,宋楚宜仍旧纹丝不动,连姿势也未曾换过一下。
元慧心中微讶,终于睁开眼朝宋楚宜望过去,扪心自问,在宋楚宜这个年纪,他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做到这样耐得住气-----在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损坏名声之后,还能受得住这样的冷待。这样的心性.......
宋楚宜前世最后几年都是苟延残喘,平时除了绿衣,一只蚊子都难见到,这份忍耐自持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别说是坐半个时辰,就算让她一个人单独呆上三天三夜,她也不会觉得寂寞。
元慧往她头顶上看了一眼,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带着些怜悯和慈悲看向她:“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六小姐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上次还只肯借着命格的名头遮遮掩掩,这一次却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她的来历,宋楚宜再沉稳,也忍不住心跳加快,抿着唇朝他看了一眼。
“既然有了这样的缘法这样的命格,就该顺应时势和天命。”元慧不再看她:“为何要搅弄风云,改天换命?六小姐带着浑身的戾气和仇怨,终究走不长久。逆天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六小姐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察觉不出,却要知道,报应总是会来的。”
宋楚宜嗤笑了一声,眼里清澈见底,见不到一丝害怕和恐惧。
“顺应时势和天命?那和上一世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从头再将经历过的噩梦再经历一遍罢了。”
元慧忽而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目光沉沉的重新又闭上了眼睛。(未完待续。)
一百零一·烦心
陈明玉攥着帕子,白嫩如玉的手指因帕子缠绕得过紧、血液全都涌在一处而通红发紫。她面色铁青的坐在陈老夫人跟前,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愤愤的吐出一口气:“什么道理?!元慧大师这么说,意思分明就是这世上能压住宋楚宜命格的人定然就是那.....那最尊贵之人......长宁伯府就这么嚣张吗?!”
她在九公主和亲之后就受了不小的刺激,大约是明白了这世上就算是贵为公主也有不得已身不由己之处的道理,这些日子都安分守己,性子也是真的沉稳了下去,不再是从前只虚浮在表面的那一套。
可是碰上了关乎太孙周唯昭的事,她就又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蹊跷了,好端端的,元慧大师为什么非得在提起太孙殿下的婚事之后,又特地把宋楚宜拉出来说一遍?
陈老夫人腰背不好,向来坐卧底下都要垫一只软枕,此刻她等着身旁嬷嬷把软枕摆好了,才往陈明玉那里瞧了一眼。
这一眼里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却也分明什么都说了,陈明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挨着陈老夫人坐下,将头靠在陈老夫人肩上:“是孙女儿因为太着急口不择言了......”
“祸从口出的道理,一刻也不能忘。”陈老夫人由着身旁服侍的人下了抹额,郑重其事的告诫她:“韩家大小姐和沈家二小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前车之鉴还未过去,你可别重蹈覆辙。”她敛容肃色提点完了陈明玉,才又轻飘飘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至于今天元慧的话,你怎么会想到是长宁伯府说的?”
陈明玉被陈老夫人这么一问,脸上登时红得似乎要嫡出血来-----祖父最近时常对她耳提面命,在书房里商量事情时有时还特意叫她在暗阁里头听,就是为着她日后能对朝中局势有个了解,等以后能陪着那个最尊贵的人,保全陈家的世代荣华。
她听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也知道了宋家如今的打算-----经过端王和太子的事,长宁伯府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两边不靠,上次扬州弊案宋程濡答应当主审,也就是为了向皇帝表明这一点。
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在这个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的弄出元慧的这桩事来-----元慧的这番话一出,天下的人都要把长宁伯府当作趋炎附势,为了傍上皇家而不择手段的小人,加上宋贵妃膝下如今又有一个已经三岁的小皇子......
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反正绝对不会是长宁伯府。是她自己太关心则乱了。
“是我太急切了。”陈明玉垂下头认错:“竟然没过脑子就抱怨了出来......”
虽然反应尚算及时,可终究还是不能缺了提点的人,现在是跟在自己身边有自己事事提点,可是以后要是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呢?陈老夫人目光沉沉的望了她半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始终是养在后宅之中,见识有限,哪怕最近陈老太爷和自己已经格外弥补周全,可终究还是没办法一步登天。
相比较起来,宋家那个小六教养的倒真是实在出色,她接触宋楚宜也不算多,可不管是在英国公府的那次还是在酒楼里的那次,宋楚宜做的事说的话都干净利落,处事进退有度不越雷池一步,就算是今天出了元慧大师这样的事,连崔夫人脸上都罕有的露出了怒意,宋楚宜也仍旧是笑盈盈的模样。
她自问就算是向来以老辣著称的自己,在宋楚宜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这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镇定自若。宋家那个老太太,竟真的教的出这样的女孩儿.......
陈老夫人握住陈明玉的手,紧紧盯着她:“我曾经同你说过,你若是在宋楚宜跟前输了,就说明我不如宋老太太会教养女孩儿。你瞧瞧她,今天她才是真正风口浪尖上该慌乱的人,可她硬是沉得住气。你自己忖度忖度,这份心机,若是你们俩同时成了太孙的妃子......”
陈明玉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先前祖父祖母的意思是,周唯昭这边若是实在走不通路子,那东平郡王那边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可现在周唯昭在建章帝跟前的地位水涨船高,东平郡王那边却不知道为什么连连出事------锦乡侯府的那摊子烂账都还算不清楚。
陈家二老自然是又把主意打回了周唯昭身上。可他们同时也把最坏的结果都算进去了,若是做出适当的妥协,能叫周唯昭知道陈家的好处,他们都是愿意的。
陈明玉想到要和宋楚宜一同成为太孙的妃子,就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委屈-----旁人看不出来,可她却瞧的出来宋楚宜跟太孙之间超乎常人的默契。
那样的默契,根本就不像是两个不相熟的人该有的,分明更像是.....更像是她的祖父和祖母,磨合了一辈子才有的,对对方心意绝对肯定的那种信任。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满脸都是惆怅。
陈老夫人握住了她的肩膀,重重的捏了捏:“前些天圣上还过问起天师太孙殿下的亲事是不是该挑个时间定下,今天元慧就见缝插针的也提起了这事儿。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差不多也就是这阵子了。这几天我会多带你去宫里走动走动,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那里.....你多多用心,其他的,暂时先不必想了。”
陈明玉双手握成拳,半响才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再不甘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来,祖母说得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要沉得住气,要慢慢来,现如今宋楚宜还有一道难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她根本不必庸人自扰现在就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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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要命
陈明玉的目光叫人难堪,那些伴在母亲身边的小娘子们的眼神也都若有似无的黏在身上。崔华仪和崔华蓥一左一右的把宋楚宜夹在中间,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元慧大师的话一说出来,这些人看宋楚宜的眼神就是这样直勾勾的打量,好似宋楚宜和长宁伯府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宋楚宜自己倒是并没怎么受影响,纵然是知道被人算计了,她也仍旧没露出异样来,镇定自若的上了宋大夫人的马车。
出了这样的事,向明姿又扭伤了脚,要再去凑晚上的菩萨出神的热闹自然是不可能了,可是就连下山,也显得无比的困难-----已经是下午,平民百姓们多有这个时候来山上等着占位子看晚上的法会的,马车根本走不动道。
幸好有山上的小师傅们下来拦人开路,马车才顺利的下了山,城里城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长宁伯府却人人都屏声敛气,三太太等在二门处,扶了宋大夫人下了马车就叹了声气:“老太太那儿等了有一阵子了。”
宋大夫人点点头,吩咐人先抬了老太太的滑竿来把受了伤的向明姿抬回去,这才带着宋楚宜一道往宁德院去。
宋老太太含着一肚子的怒气,怎么也没想到刚担忧过的事情转眼就成真,见了宋楚宜才算稍微放下了心,招手把她唤至跟前,脸却朝着宋大夫人:“听说明姿受了伤?”
宋大夫人忙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的把玉清被人收买的事告诉宋老太太,又道:“已经把玉清送给魏太太了,说是若是她喜欢,下次尽可直接来朝咱们家要。一两个下人,咱们家还是送的起,下次要使唤咱们家的人,大可不必送那么多银票。”
宋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嘱咐她:“回头就把玉清的卖身契送过去。她既然这么喜欢她,干脆就送给了她。”
这是彻彻底底的把魏太太和她身后的人的脸皮撕了下来,宋大夫人略一思忖,便明白宋老太太这并不是盛怒之下的冲动,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魏太太和范良娣,现如今打主意打到宋家来太早了,宋家不会接这个茬儿。她点了点头答应了,见宋老太太有话要跟宋楚宜说,便托词要去给向明姿再请个供奉来仔细瞧瞧,退了出去。
宋老太太攥着宋楚宜的手,先不问其他,先问她:“听说后来元慧还要求见你,你见了他。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元慧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指着她的头告诉她,她的命相从前是极凶极凶的,现如今她的命相却已经隐在了一团云雾里,看不清了。
他说,她自从重生而来做的种种事,已经算是逆天改命,本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还活着,她会遭到报应。
宋楚宜想到这里,闷闷的笑了一声。
元慧所说的报应,是说她以后必将为帝星的更迭而永堕轮回,来世更将堕入畜生道无法超脱。
可她压根就不怕这些,如果要她窝窝囊囊的顺着上辈子的轨迹重新活一回,她宁愿不回来。
元慧是个有修行的高僧,也是个权欲心极强的人,他不甘心只在佛门里弘扬佛法,还要把他的思想加诸在更多人身上-----譬如上一世,他就要通过掌控端王,进而掌控整个天下。他排除道家,推崇佛法,把寺庙建的到处都是,给僧人极大的权利,分给他们极多的土地,到后来,皇觉寺的住持甚至比有爵位的国公还要尊贵一些,皇觉寺方圆七八十里的土地也全都是皇觉寺所有,百姓们只能给皇觉寺种田,每年给皇觉寺送粮食和银两。
这一世端王已经死了,他自然打算着手再苦心孤诣的靠拢一个需要他的,能角逐天下的人选-----周唯昭肯定是不行的,他从小在龙虎山长大,天然就跟道家更亲近一些。
而不管是想靠拢哪一个,现如今元慧都不想她再搅局了,所以他一可能是为了贤妃的托付,二是想断了她成为皇子妃的路,怕她成为某个人的助力......
“说了些报应轮回的不经之谈。”宋楚宜揽住宋老太太的胳膊,轻声叹气:“我又给家里惹麻烦了。”
元慧的这话一出,长宁伯府如今就被放在了风口浪尖。恐怕到时候连皇帝也要疑心是不是他们在其中做鬼,居心不良了。
宋老太太摸着她的头笑了笑:“什么麻烦不麻烦,那个地方就那么点大,有人想要进去,多余的人自然就要被挤出来。权势才是罪魁祸首。只是这次......不晓得是贤妃娘娘在后头使力的缘故,还是又是陈家插了一杠子。”
晚间宋程濡回来,特意把宋楚宜叫到了书房,也是这么一般问她:“你觉得,这是不是贤妃为了给你颜色瞧瞧,才故意指使元慧这么做的?”
“元慧大师是个有野心的人。”宋楚宜不回老太爷的话,反而和他说起了元慧的为人:“在梦里,他襄助端王登上帝位,自己也领了差事,白天在衙门办差,晚上再回寺里念佛。他掌管刑狱,制定新的律法,崇佛抑道......这样一个人,是打定主意要成为帝师的,端王已经死了,鲁王毫无作为也不如端王受宠......他若是放不下心中的抱负,就会寻找新的可以扶持的人。这种不贪不抢可是却异常渴望权力的人,贤妃娘娘使唤得动他一次两次,却使唤不动第三次第四次。这一次的事,恐怕他不是为了贤妃娘娘才做的。至少不全是因为贤妃娘娘的原因。”
宋老太爷神情严肃,坐在椅上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东宫,范良娣?”
现如今太子地位越发稳固,只要他不做错事,就是最好的事了。而太孙殿下与龙虎山的渊源注定了元慧不可能选他,那就只能是东平郡王周唯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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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风头
如果出手的是范良娣和东平郡王,元慧所做的事就又说得过去了。他说了,宋楚宜的命格须得极贵的人来压一压才好。这极贵的人里,自然逃不过就是龙子凤孙。
可太孙本来就跟宋家过从甚密,为了避嫌,刚在圣上跟前以扬州弊案表明心意的宋家自然不好上赶着把宋楚宜嫁给太孙,否则就等于坐实了今时今日满天飞的流言-----什么天命,什么星照命和血光之灾,都是宋家刻意为之,想要贴上太孙的手段。
太孙也自然要对长宁伯府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反而是之前没什么交集往来的东平郡王那里,若是此刻给宋家解围并且求娶宋楚宜,才既能解了宋家的困,又能收买人心。
宋老太爷皱着眉头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可有一点却叫他着实忧心-----若真如宋楚宜所说,元慧这么野心勃勃,那留着他在世上,实在是一个大祸害。
可惜这种得道高僧,杀了他又实在不是上策......
他还记着当初是怎么跟宋老太太商量的,他答应过,若是有可能,一定叫宋楚宜照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平平安安顺顺常常的过一辈子。
这次元慧这番说辞,无疑却是把宋楚宜架在了火上烤------命格太凶,只有极贵极贵的人才能压得住,除了诸皇子和诸皇孙,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把这么一株天煞孤星请回家里?
他心里隐隐对元慧动了杀心,现在看来,元慧对长宁伯府至少是怀揣着很深的忌惮以及恨意,他既不想长宁伯府为别的人所用,却又不想长宁伯府得东平郡王的重用,那就只能铲除长宁伯府。
不一会儿宋珏进来,他才回过神来,问宋楚宜:“今天见到方夫人了?”
宋楚宜点点头,把方夫人和方孝孺决意投诚的事儿说了:“我让她先引着陈三太太放些利钱,等她办成了这件事,再谈以后。”
宋老太爷阖上了手里的册子,手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明年春闱江南一片的主考......大约定下来了,若无意外,就是陈阁老。”
陈阁老想要靠近周唯昭,取得周唯昭的信任,经过了陷害宋家失败的事情之后,就需要另外摆出自己的作用来。
扬州弊案虽然有陈家的功劳,可到后来陈阁老并没能争得过常首辅,扬州那边的官员最后肥缺都给了常首辅定下的人,陈阁老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宋珏有些吃惊:“他是明年江南的主考,岂不是就是南方学子的座师了?”
所以这是个人人都想要的美差,只要安安稳稳的过了春闱,日后从江南出来的进士都要去他那里拜拜码头,一朝坐拥江南士子。
自古以来,科考多取江南考生,因此江南的主考向来被人趋之若鹜,陈阁老倒也真有本事,竟然能如愿以偿的在这个时候做上明年的主考。
宋楚宜默了默,开口问宋老太爷:“陈阁老想必是在安公公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吧?”
自从兴福死后,安公公和冯公公就上了位,两个人都是从建章帝还当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服侍的,既有情分又有脑子,这么多年来了都安安分分的,直到熬死了兴福,才开始崭露头角。冯公公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子,安公公却当了南京镇守太监,手底下领着兵。
陈阁老向来很懂的跟这些阉人打交道,当初的兴福跟他们家关系就极好,因此锦衣卫查来查去都差不到陈家头上-----陈家可和西北的事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初陈明玉在通州听说陈家宅子在鞑靼那边很出名的时候才会惊吓成那样。可就算是这样,锦衣卫和兴福也没找陈家的麻烦。
现如今兴福死了,陈阁老就着力在安公公身上花心思-----冯公公到底离得太近了,又是个谨慎人,不好收买。
宋程濡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宋楚宜的话,隔了一会子看着桌上的笔架笑了笑:“这是个机会。”
虽然主考官人人都想当,可是却也不是个稳赚钱的买卖,一不小心要是出点什么错漏,这半生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宋珏和宋楚宜对视一眼,都听明白了宋老太爷的意思,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陈阁老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了岔子,那陈家也就差不多要完了。
可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办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陈阁老也不是傻子,既然会揽这个活儿,肯定就有做好的本事,要找他的漏洞钻,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可是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宋楚宜替宋程濡把笔架整理好,抬眼看了宋珏一眼,轻声说道:“祖父的意思是,利用方家?”
宋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方家这个时候投靠过来,岂不是正正好?等到方夫人帮着做事做的差不多了,可以确定可信了,再找方孝孺商量商量这事儿。
宋程濡抚着胡子哈哈笑了一声,宋珏和宋楚宜都这样会举一反三,跟他们说话实在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人。
“可是方家这枚棋子到底怎么摆,还是件难事。”宋珏提醒宋老太爷和宋楚宜:“他们是打开陈家的钥匙,一点错漏都不能出。”
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先吃定方夫人,叫她对宋家死心塌地。
这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的事,宋老太爷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现在公文还没下,等尘埃落定了再商讨怎么布局也来得及。倒是今天这事儿......”
他说着眯了眯眼睛看着宋楚宜,眼里不期然的露出一丝狠厉来:“范良娣手伸的实在太长了。”居然想着用这样的法子逼宋家就范,还把主意打到了向明姿身上,指望着双管齐下。这份野心比之男人也不遑多让了。
宋楚宜看出宋老太爷的打算,知道宋老太爷怕是想要借着京察的事儿找找东平郡王手下的人的不痛快,便缓缓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祖父不必着急,良娣这手很快就伸不长了。”(未完待续。)
一百零四·病重
当时宋老太爷还只以为宋楚宜是在安慰他,小小的女孩儿,刚刚被人又说什么有血光之灾的事,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仍旧沉得住气来替他分忧,他纵然是铁石心肠,心里也不由得软了。回头就跟宋老太太说:“不然就把老二的日子提前,原本也只是娶个继室,既然人选定好了,那边的嫁妆也置办齐全了,不如就再催一催......提前把事儿了了,把两个孩子送去晋中住一段日子。”
也好避开京城这些流言蜚语和暗算-----旁人就算了,陈家听见元慧大师这番说辞,还不知道怎么把宋楚宜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宋老太太略一沉吟就答应了,她原本也在想着要不要跟宋老太爷提一提这事儿,去晋中的日子早就定好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晚。不如现在就挑个好日子先把宋毅的事办了,开了年宋楚宜和宋琰就能立即上路去晋中。
她打定了主意下午就叫大夫人第二天派帖子去冰人那里,催促冰人去催一催。可还没等去那边府里问一问,崔夫人和余氏先就心事重重的来了。
崔应书前来见过了宋老太太,立即就去前院书房找宋老太爷,一进门就说:“宫**奉御医全部都集齐在了东宫......太子病重,东平郡王也因为侍疾而过度劳累病倒了......”
宋老太爷UU小说动作一顿,昨天原不是他当值,睡在西苑班房的应该是陈阁老......
太子的身体自来就很不好,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吃药,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精心调养还有太孙殿下回来之后龙虎山年年派人送来的丹药,已经好了不少,至少已经一二年不见听说太子还有频繁召供奉太医的时候。
可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大架势,宋老太爷不由想到之前太子中毒那一回,那一回也一样,宫中所有太医和供奉都到了东宫......而这次居然连东平郡王也一起病了......
他面沉如水的看了崔应书一眼,神情严肃异常,胡子一抖一抖的,半响才拍了一下桌子:“快去请成先生和单先生!”
宋珏和成先生单先生很快就来了,宋程濡先问成先生:“今天可有人求见?”
按理来说,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朝中的人不可能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宋老太爷自从决意要走纯臣的路之后就真的做足了纯臣的姿态,既不拉帮也不结派,家里除了请客摆宴,还从不曾私底下接待过同僚官员。
可是总有那么几个是特别的,譬如说宋大老爷总要有些至交好友,宋珏也年轻气盛且正是风光的时候,也有同僚往来应酬。
成先生听宋程濡和崔应书把事情一说,就摇了摇头:“这事情恐怕还没那么快传的到外头.....真正知道又敢给您透露消息的,也得到明天了。”
宋程濡眉头皱的更加厉害,问崔应书:“消息可靠?知不知道太子为何病重?”
崔应书看着宋老太爷,欲言又止了半天,这才叹了一口气:“我来,就是想问问小宜的。”
成先生和单先生互看一眼,都有些若有所思。他们作为宋老太爷的幕僚,很明白这位宋六小姐在宋老太爷这里并不比大爷宋珏差多少,事实上六小姐也的确聪颖过人。
可是崔应书这个尚宝司少卿兼工部侍郎都不知道的隐秘,为什么会来问六小姐?这种关乎宫闱密事的事,不是更该叫端慧郡主去宫里探听探听消息吗?
宋程濡也有些不解的扬了扬眉毛。
倒是宋珏很快反应过来,想起宋楚宜之前叫他放弃追查韩止,说是韩止不去西北也会大有用处的话,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是韩止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否则为什么连东平郡王也一并病倒了?
吃惊归吃惊,宋老太爷还是飞快的反应过来,立即叫人去喊宋楚宜。
崔夫人也声音低低的跟宋老太太正说起这事儿:“太子又病倒了,这回病的不轻......前天我跟着皇后娘娘去瞧他,他脸色极差,精气神仿佛都没了......”
宋老太太如今最听不得东宫的事儿,一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总觉得不详,拍了拍胸口才镇定下来,皱着眉头万分不解:“太子前些日子不是才刚跟圣上一同登了清虚观,陪着圣上烧青词?那个时候瞧着还好好的,虽然瘦了些,可精神却是好的,况且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太医照看着......怎么忽然一点儿风声都不闻的就病重了?”
“连东平郡王也病了。”崔夫人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皇后娘娘急的不行,怪宫人伺候不力,连太子妃和范良娣都有不是。我隐约听见些传闻,说是......说是锦乡侯夫人进宫谢恩了一趟,太子跟东平郡王后脚就跟着病了.......”
隐约听见的这些根本不是什么传闻,是荣成公主无意之中露出来的抱怨----她向来不喜欢大范氏,跟嫡亲的表姐太子妃卢氏更加亲密一些。现在太子又是因为小范氏才病的,她当然更加厌恶大范氏,言谈之中就露了几分出来。
宋老太太的心重重的跳了一声,想起之前和宋楚宜说过的,范家姐妹相争的事情,心情倒是渐渐平复了许多。
前几天才刚说过要冷眼看着范家两姐妹相争,如今看来,锦乡侯夫人终究是忍不得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捏着范良娣什么把柄,以至于听得太子犯了病,连东平郡王也一起病倒了。
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许多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
她打了个寒噤,拉着崔夫人的手拍了拍,意味深长的叮嘱她:“总归这事儿和咱们扯不上关系,咱们犯不着跟上次中毒一事一样......须知说多错多的道理,这毕竟是东宫的家事......”(未完待续。)
一百零五·死谏
崔应书却做不到不闻不问,他知道宋楚宜向来跟韩止有龃龉,也知道韩止上次算计宋琰反被宋楚宜算计了,丢了性命的事。
这回小范氏前脚出了宫,后脚东宫就出事,他总觉得跟宋楚宜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不知道宋楚宜到底在这里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她虽然跟韩止势不两立,跟范良娣也算是间接的结了仇,可是实在犯不着连着太子一起算计......
自从立了冬,雪已经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场,前几天好容易见了太阳,天就又阴沉沉的暗下来,到了中午就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宋楚宜踩着雪进门,风帽上都落了雪,很快便湿了一片。
宋珏亲自替她下了斗篷,往桌上拿了个手炉塞进她手里:“怎么不穿件大氅?小心冻着!”
单先生和成先生已经对这副场景见怪不怪,大少爷对六小姐向来是极好的,好的如同跟六小姐是同胞的兄妹。
宋楚宜扬起脸冲他露出一个笑,显摆似地告诉他:“哥哥也忒像许妈妈了,放心罢,我穿着鹿皮小靴,斗篷也是双层的,冻不着。”
一面说,宋楚宜一面先喊了崔应书一声舅舅,又跟成先生和宋先生见过礼,这才走到崔应书旁边:“舅舅说,太子病了?东平郡王也一起病了?”
崔应书点点头,咳嗽了一声告诉她:“从前天锦乡侯夫人进宫谢恩之后就病了,这两天病情越发加重了。”
算一算,也的确该是时候了。前几天在皇觉寺的时候青卓回话的时候就说过,小范氏说过,等韩月恒出了京城,韩止也走了以后就要揭穿大范氏的真面目。想必是她付诸行动了。
只可惜宫中并没有传来过太子发怒的消息,崔应书也只是说东平郡王太子病倒了,并没提及大范氏,小范氏这么闹了一场,叫太子和东平郡王都不约而同的病了,可是对大范氏却似乎并没什么影响。
外头的寒风拍在窗上,屋里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就是窗外呼啸的风声。
“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宋楚宜如实的把之前的事告诉崔应书,想了想就又道:“是范良娣自己惹来的麻烦。”
她要是不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把小范氏逼得走投无路,小范氏不会反扑的这么狠,要知道忍了二十多年的人的怨恨,该有多深重。
成先生认真的听完了,点头做出了判断:“六小姐说得对,这件事跟咱们没有关系。咱们也尽管当不知道。”
知道东宫太子家丑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从这以后,长宁伯府最好闭紧嘴巴,一个字多不能胡乱探问。
崔应书实在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心中也不由对大范氏冒起了层层疑虑,可是他知道成先生和宋楚宜说得对,事关东宫秘史,不是他能打听的,就算他身为端慧郡主的郡马也不例外。
宋珏却觉得有些可惜,不由叹了口气:“还以为锦乡侯夫人能闹出多大的动静,闹了半天,也是不痛不痒。”
这也出乎了宋楚宜的意料,当初青卓说的清清楚楚,小范氏说过,一定会赔上性命,她认为一定要用自己的命,才能去信太子和东平郡王,才能叫他们相信她,大范氏真的跟韩正清不清不楚,真的是个恶毒的女人。
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刚用了晚饭,还没散席,崔夫人就听见阿福送来的消息,说是锦乡侯府着火了。
一场火烧的异常的热闹,左邻右舍通通被波及,隔壁的广恩伯家的后花园都受了无妄之灾。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上门去救火了。
锦乡侯府还摆着韩止的棺材呢,此番又遭此大难,冲天的火情惊动了城中大半的人,从长宁伯府最高的追月亭里看去,的确能看到火光里浓浓的烟。
锦乡侯府跟长宁伯府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中间还隔着小半个城,从这里都能看见火光,可见火烧的到底有多大......
宋老太太和崔夫人对视了一眼,已经从宋老太太和宋楚宜嘴里听说了小范氏和大范氏恩怨的崔夫人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声气:“这可算真是说到做到了,说是豁出命,果然就不要命了。”
小范氏不仅用自己的命,还搭上了整个锦乡侯府,生怕闹的不够热闹。可见心里对范氏一族和大范氏的恨意究竟有多深,根本没想着给大范氏留一点脸面。
在外面卷棚里吃酒的宋老太爷和崔应书等人也收到了消息,不由得出卷棚立了一阵。
怪道宋楚宜说过不用急着对付大范氏,她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内是绝对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事了,原来是早知道小范氏会扑上去咬大范氏一口。
小范氏不仅搭上了性命,还把动静闹的这么大,一副以死明志的样子,太子心里就算原先只有一分怀疑,现在也要变成十分了。
范家的两个姐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大范氏以前算是捏住了小范氏的命门,把她两个孩子紧紧抓在手里,叫小范氏无可奈何只能退让。可如今大范氏不知道为何竟然昏了头了,连自己手里攥着的最大的筹码都亲手毁了......小范氏憋了这么多年,最后连儿子女儿都没有保住,怎么可能还肯受这个闲气?论起来,同样都是范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学的东西都差不多,两姐妹能差到哪里去?大范氏是顺风顺水的太久了,以为小范氏只是一条被剪了牙齿的蛇,却不知道小范氏只是藏起了自己锋利的牙齿。
宋程濡压低了声音唤了崔应书一声:“凤钦,你可知道明年江南春闱主考定了是谁?”
崔应书随着宋老太爷进了卷棚,身上的寒气被一扫而空,负着手想了想:“是陈阁老?”他看着宋老太爷,见宋老太爷点了点头,心里就有了数。一山不容二虎,现在陈家和宋家崔家已经俨然是相争之势,的确是该预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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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惊恐
锦乡侯府的这把火烧光了大范氏这阵子以来所有的不理智和急切,她握着那根花钗,洁白无瑕的手心被尖锐的簪头刺出了血也浑然不觉得疼。
屋里垂着的重重轻纱被风一吹都轻飘飘的扬起来,她躲在重重轻纱之后的软毯里,忽而发出了一声尖叫。
就像冬天夜里受了惊的猫,声音既尖锐又刺耳,吓得外头的房嬷嬷浑身都抖起来。屋里更加静的厉害,所有人都屏声敛气,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大范氏的霉头。
大范氏克制又痛苦的叫了一声,却觉得心中憋闷半点都没有得到舒缓,不由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用力之大几乎连自己的肉都给咬下来。
等房嬷嬷察觉到不对快步和当值的掌事一同跑进来的时候,大范氏平素保养得宜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她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缩在软毯里,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脸上是吓人的惨白。
此情此景吓得房嬷嬷几乎丢了魂,半响才反应过来,扑上去先掰开了大范氏紧握着花钗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拍她的背安慰:“没事的娘娘......没事的......”
房嬷嬷自己其实也吓得不轻,小范氏进宫来,本来是为了韩月恒的事情来跟皇后娘娘谢恩的,惯例也往东宫来走了一趟,可是没想到就是怎么也没想到出了事。
太子对范良娣的这个妹妹也向来很是照顾,自然亲自见了,可是这么一见,小范氏就捅破了天,拿着根花钗说问太子认不认识,说是大范氏的私物。
太子自然认识,就算不认识,他也认识上头刻着的大范氏的小名。小范氏冷笑了一声,又把这花钗几乎举到了大范氏脸上,问大范氏记不记得这根花钗去了哪里......当时她们这些下人也通通都被小范氏问了一遍......
她隐约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小范氏肯定抓到了大范氏的什么把柄。后来她们这些人就通通都被赶出去了,再紧跟着,太子殿下就晕了过去......
太子病了,宫里头的御医和供奉们通通都来了,太子妃主持大局,皇后娘娘听说是小范氏气晕了太子,立即就要人去传小范氏,还问大范氏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是小范氏现在一把火把自己和锦乡侯府全烧了......房嬷嬷忍不住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心里一层一层涌出来的担忧怎么也压不下去,当初她就说过不能赶狗入穷巷,可是大范氏偏偏不听,须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
大范氏的尖叫又重新叫她回过神来,她和掌事一起把大范氏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忙吩咐连翘莲心去打水请太医。
大范氏伸手一把重重的把她们都给拂开了,靠在软塌上直喘粗气,过了不知多久,才吩咐房嬷嬷:“把她们全部撤下去!”
可大范氏的手还鲜血淋漓的往外冒血呢......房嬷嬷正想再说两句,却被大范氏狠厉的目光瞧的一颤,忙不迭的把人都给赶出去了。
大范氏赤着脚下了榻,翻箱倒柜的在柜子里翻翻捡捡,最后终于找出一块极小的印章来,她把那印章死死地握在手里,半天才把这印章递给了房嬷嬷。
“你拿着这印章出宫一趟,到王侍郎家里走一趟,把这印章交给王侍郎的夫人王杨氏,让她替我把这东西送出去......”
房嬷嬷手微微发颤,犹豫半天才敢接了那印章,弯着腰应了声是。
大范氏紧跟着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个也交给王杨氏,让她帮我把信送给我母亲......”
房嬷嬷更加觉得心中发寒,大范氏要去信给家里,什么时候都是叫东宫的主簿代笔,再送去驿站,连之前让范夫人去搜捡张妈妈的老家也是通过驿站的,根本不遮不掩。可是现在她却要王侍郎的太太给她办这样的事......
想起病了的太子和东平郡王,再想想那只刻着大范氏乳名的花钗,房嬷嬷只觉得大冬天的还出了一身冷汗,黏在背上如附骨之疽。
大范氏阴暗发冷的眼神定在房嬷嬷身上,连声音都带着寒意:“还不快去?!”
房嬷嬷这才醒过神来,小心的把东西揣进怀里,忙不迭的答应了:“是,老奴这就去!”
等房嬷嬷出去了,大范氏就整个人都蜷缩在软塌里,头痛欲裂的双手抱住了头。她真是昏了头了,真是得意过头了,明明十几年都忍过来了,明明这十几年都把小范氏捏在手掌心里为所欲为。却偏偏在这阵子失了分寸,做的太过了。
大范氏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寄来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冲动,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她自己太急迫了,做的太过了......
她甚至都没好好审问审问张妈妈,看看她手里有没有什么把柄,就直接把她弄死了-----是这十几年的日子过的太顺风顺水了,她居然连这一点都忘了,只记得当年张妈妈辞工回家的时机很巧,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老家伙居然还藏着那支花钗。
想起那根花钗,大范氏眼里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要不是韩正清这个傻子!要不是韩正清这个窝囊废做事不小心给人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她也不会落到现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地步!
她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手背上的伤因为这样用力的牵扯而更加疼,可她通通感觉不到,现在她也没时间顾虑这些......她喊了一声,把连翘等人叫进来,轻描淡写的吩咐他们:“给我找衣裳,我要去瞧瞧殿下。”
连翘和莲心面面相觑,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太子妃亲自守着殿下呢......”
就准备等着太子醒过来问一问为什么小范氏把他气成了这样,那个姓卢的贱人一定很得意吧,一定以为等太子醒了她就完了......
大范氏冷笑了一声:“谁说我要去找太子殿下,我要去瞧瞧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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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母子
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嫌恶她,都指责她,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总不能也跟那些人一样站在对立面来指责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叫儿子站的更高。
可周唯琪不想见她,他脸上惯常噙着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从小范氏说出那番话开始就好似不再是他自己,那样昏昏沉沉的感觉实在让他踩不到底。
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母亲对姨母和表哥表姐这么赶尽杀绝,还一直坚信姨父不会在意,从前也曾有过这样荒诞的念头,可是通通都被他压下去了。
怎么可能呢?他的母亲出身名门教养极好,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为人处事挑不出一丝毛病,姨母那样冷淡,她还天天的往锦乡侯府送东西送补品,对待韩止和韩月恒也和亲生的一样。连韩止和韩月恒都把母亲当成了他们的亲生母亲。
可大范氏做的这些事仔细想来又的确不合情理,这一年来她对小范氏韩月恒做的事越来越过分,他的确也觉得韩止碍事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可他也知道顾忌,也想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瞒过小范氏和韩正清。
偏偏大范氏却不,她根本嚣张得毫无顾忌。
现在想来,姨母说的没有错,因为韩正清和母亲青梅竹马,因为他们关系匪浅,所以母亲才敢那么笃定,杀了他的儿子都觉得无所谓。
他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上头,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愤恨-----他的父亲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大周万万臣民的主人,他也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可是他的母亲......居然背叛了他的父亲!不可原谅,简直不可原谅!
钱应在外头敲门-----今晚本不该他值夜,可是他瞧出来东平郡王的情绪不对,也看得出来东宫的情势陡变,实在有些不放心,因此并没离开。
可不管他怎么劝说,里头都没有一点声响,他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叫内侍来进去瞧一瞧。
好在他并没有担心多久,大范氏就来了,她蹙着眉头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略显苍白的嘴唇紧紧的抿着,在外面喊了一声周唯琪的名字。
钱应有些为难,他在锦乡侯府帮忙了这些日子,隐约知道大范氏抓走了一个妈妈并当场处死了的事,可却并不知道这竟然涉及到太子和东平郡王。现在小范氏一把火烧死了自己一了百了,可太子和东平郡王两个却更加没法儿当作没事发生......
到处都蔓延着令人难堪的沉默,好一会儿之后,门才忽然吱呀一声响,眼睛通红通红的东平郡王嘶哑着声音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大范氏,自顾自的转过身进去了。
大范氏紧跟着跟进去,亲自带上了门,亦步亦趋的跟着儿子走到了桌边,叹了口气轻声问他:“你在怪我?”
东平郡王几乎目眦欲裂,眼里含着一点眼泪,眼珠子都几乎要从眼睛里蹦出来,冷笑了一声反问她:“我不能怪你?不该怪你?!”
早就说过不要只顾着对韩止和小范氏穷追猛打,不要赶狗入穷巷,更不要自毁长城。可是大范氏偏偏不听,不仅不听,还越做越过分,不仅下手狠绝不给人留活路,还一下子把小范氏的儿女杀的杀送的送,让小范氏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逼得她把前尘往事抖搂出来。
他哽咽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沉重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你让我以后怎么在父亲面前自处?!你让我以后怎么有脸当这个郡王?!”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大范氏有些不习惯,怔怔的看了他半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她已经甚少做了,从前儿子听话孝顺的时候,她是懒得做这样矫情的动作表示亲密的。
可是周唯琪一把重重的把她的手拂开了,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不要碰我!你现如今让我觉得恶心!”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头疼欲裂,对这两天发生的事全无办法,整个人好像都没了思考的能力。
大范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稳了之后才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就为了那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这么对你的母亲?!连你都这么对我,还有谁会相信我?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周唯琪觉得好笑,自然而然的也就真的笑出了声:“相信你?!怎么相信你?那花钗不是你的?还是高山流水真是你弹奏的?张妈妈不是你杀的?”他冷淡的看着大范氏,眼里带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嫌恶和不屑:“你叫人怎么相信你?!姨母她都一把火把锦乡侯府烧了!这该是有多恨你,才会不惜用命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大范氏立在殿中,脸上青白交加,指甲陷入掌心都扣出血了也不觉得疼,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那又怎么样?!”
周唯琪双手紧握成拳放在桌上,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
“那又怎么样?!”大范氏昂着头扬着下巴轻飘飘的看了周唯琪一眼,提高了音量:“别说这个贱人真话假话搀着说想要陷害我,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你也该站在我这一边!别忘了,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完了,你这个郡王脸上就光彩吗?!”
这也是周唯琪最烦恼的一点,现如今小范氏跑到太子跟前举证说大范氏年少时跟韩正清不清不楚,所以韩正清这么多年来才对东宫死心塌地,为了太子鞍前马后。
不管是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一点,太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被这么一气简直去了半条命,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
周唯琪简直不敢想象太子醒来以后会怎样雷霆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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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脸皮
“你已经长大了。”大范氏往前走了几步,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盯住他:“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是你的母亲,我的德行不好,首先影响的不是我自己,是你。”
周唯琪咬着牙看着她,一声不吭。
大范氏在南窗边上坐下,素白的手不紧不慢的替周唯琪把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个个的捡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做的一切,永远都是为了你。”
周唯琪双手撑在桌上,哽咽着看向自己的母亲,眼里有些绝望又有些不知所措:“可是你却毁了我......你做的这些事,每一件都会叫父亲厌恶我......”
大范氏手里动作没停:“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出了事只会怨天尤人有什么用?你现在怪我,就能挽回吗?”
周唯琪想不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大范氏所说的是真的,小范氏真的真话假话搀着说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绝然而然的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死无对证,没有人会不信一个死人的话。
大范氏静静的把棋子收归在棋篓里,缓缓站起身走到周唯琪身边,轻声告诉他:“我已经写信回去给你外祖母了,这个疯子做的这件事的确恶心人,她说的似是而非,我甚至连辩解都没法辩解。可是同样的,就凭一个无主的,刻着我小名的金钗,就能证明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周唯琪抬起头看着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解:“你是说.......”
“我是说,我的花钗其实一直在母亲那里,她手上的这只,是故意伪造来陷害我的。”大范氏垂下眼帘,掩住眼中冰冷寒意:“到时候母亲会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花钗......”
周唯琪哑着嗓子问她:“那高山流水呢?”他笑了一声,望著自己的母亲:“你会弹吗?”
大范氏就笑了,摸着南窗棋枰旁边的古琴回头看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亲最喜欢听我弹琴,你说我会不会弹?”
除了这只花钗,她就从来没有什么把柄真正落在小范氏手里过。这次的确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叼了眼,不过没关系,那个蠢货就算死了,也没办法把她拉下来。
说完了这些没用的废话,见周唯琪已经冷静了许多,大范氏就翩然起身,冷静至极的看着周唯琪:“原先定下的事还是不能马虎,将近年关了,西北那边的账册还有分红应该也是时候送回来了,你到时候拿着这些东西去找你父亲......加上你外祖母的周旋努力,你父亲会原谅你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实在是比太子自己还要了解他,完完全全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捏住他的命门。
提到西北账册,周唯琪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韩正清,心里那根刺狠狠地扎进了肉里,他沉默了半响,终究什么也没多问。
就算现在小范氏已经死了,大范氏还是这么笃定韩正清会依照计划按照往年的规矩行事,他不知道大范氏的这份自信究竟来自哪里,也不想去想。
“为了这么点事你就颓丧成这样,将来要是有更大的风浪,你预备怎么办?”大范氏说完了,就开始训斥他:“那边那位年纪只比你大一岁,可是比你沉稳多少?他从龙虎山回来,路上经历过多少风险,你算过没有?可他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一个字也没多说。你自己想想,这几年来,你父亲是不是从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渐渐开始上了心?”
周唯琪的心就被提了起来,说的是,要不是他为父亲办成了扬州弊案和西北的这两件大事,父亲的心恐怕早就彻底被周唯昭拉拢过去了。
算起来,他会铤而走险对端王下手拿扬州开刀,还是因为周唯昭上次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通州鞑靼暴兵的事,他几乎立下了奇功,一夜之间京城和通州的民众都对这位从龙虎山回来又年少不凡的太孙殿下推崇备至......
周唯琪没说话,可大范氏却知道他听进了心里,知道他心里头不痛快,也不等他开口,自己先把话都给说完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们要比的东西也还多着。他占着个龙虎山天命的名头,说出去够唬人的。可大周也不止道家信众多,佛家信奉的人也不少......”
周唯琪心念一动,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问出了声:“母亲是说元慧?”
元慧原本是端王的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几次三番表示了对他的亲近,上次去皇觉寺,元慧还专程来毛遂自荐。
大范氏点了点头瞥他一眼:“元慧大师也是出了名的高僧,他要是愿意指点你一二,你是受用无穷的。”
“明年就是春闱了,你也该上点心,早早知道明年的主考是谁,准备准备拉拢明年那些得中的士子们,在士林里留下个好名声,对你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大范氏紧跟着提醒他:“还有你的亲事,你皇爷爷已经两次问起张天师那边那位的婚事,既然问了他,年纪相当的皇子皇孙们自然也不会忽略,你现在这样情况,正该得一门强盛的姻亲......”
陈家是个两面派,指望着骑着墙头两面抓草,一面对这边支吾应对,一面却看着太孙那边情势好而犹豫不决。大范氏心里对他们存着气,干脆就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元慧。
周唯琪静静的看着大范氏,他觉得母亲似乎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纵然父亲没有证据,纵然范氏一族的人把她身上的脏水洗的干干净净,可是男人的心理是很奇妙的,一旦有人在他们心里种下了怀疑的刺,那以后这根刺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她永远没办法再跟从前那样让父亲言听计从了,可她自己却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未完待续。)
一百零九·宣召
陈三太太也正喝着茶,悠闲又惬意的跟方夫人当笑话似地提起这件事:“说什么要贵极的命格去压,真是笑话。贵极了的命格那是谁?那都是那些天潢贵胄,叫这些天之骄子去给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压命?她以为她是谁?!那些贵人们一个个都惜命的很,难不成不怕被她带累?也不晓得长宁伯府怎么想的,居然想的出这么个损主意来。”
方夫人看着茶叶沫在水中沉浮,只是淡淡的笑着没有接话,半响听见响动,才朝陈三太太使了个眼色。
陈三太太手里的茶立即就放下了,有些急切的接了婆子递过来的匣子,一张一张的翻那些票据,半响才松了一口气,把匣子锁上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笑容跟方夫人说:“叫嫂子看笑话了,我这实在是没经验......都听人说放利钱来钱快可是也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多亏了嫂子给我指了条明路......”
她放出去二千两银子,一个月光是利息就能收二百两,实在是比什么都来钱快,靠她家那个丈夫那点子俸禄,全家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可恨陈老太太又偏心,公中的财产攥的死死的,一点也不肯放松。
方夫人亲热的上前晚了她的手笑:“说的哪里话?我也是看你天天为银子愁得都白了头,才想着帮你一帮。细说起来,我也知道你是没了办法,否则怎么会去打长宁伯府的主意。”
说起这件事,陈三太太又有些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打长宁伯府的主意倒不是她自己起意的,是王侍郎的太太告诉她的巧宗儿,她想着前朝长宁县主的例子,又觉得向老太太毕竟是向明姿嫡亲的祖母,才会昏了头,以为事后总能挖来一点辛苦费,谁知道长宁伯府那么硬气......
说起来她就又是一肚子的气,忍不住恨恨的朝地上呸了一声:“快别提这个了,就因为这事儿,差点没休了我......”
陈老太太是真动了这个念头,当时就虎着脸喊来了陈三老爷叫他写休书,要不是陈三老爷知道好歹,她可就惨了。
方夫人陪着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又看向她手里的钱匣子:“可就算是一个月赚利钱能赚两百两银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家两个姐儿出嫁要备嫁妆不说,还有三个儿子呢,虽然公中老太太总会贴补一些......”
她话还没说完,陈三太太就咬着牙冷笑了一声:“贴补?!这么多年来她贴补过我们什么?处处拿我们三房当贼防着......外人看着我们是风光,阁老的儿子,可是我们自己才知道里头的心酸。我们家那个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儿也不会给我们......”
她想起女儿们的嫁妆,着实觉得头疼:“你说的对,要不是因为这些冤孽,我也不会为了银子跟个师婆似地做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公中给的那几千银子打些好的家具也就没了......我总得给他们盘算......”
方夫人也替她担心,摇头叹气:“不过现在好歹每月有了这笔收入,你也能缓一阵子了。”
陈三太太握着她的手直点头:“谁说不是呢......”瞧一眼旁边的沙漏,又忙着站起来:“我得回去了,最近老婆子管我管的跟犯人似地,这趟要不是我托词要去皇觉寺还愿还出不来。下次再同你细说,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了旁人......”
方夫人忙应声:“看你说的,我若是说出去了,我成什么人了?你快去吧。”
等把人送走了,方夫人才松了口气,轻声让伺候的人去隔壁请人:“去请六小姐过来,就说人已经走了。”
她才端起茶,宋楚宜就已经进了门,忙撇了茶盅站起身来迎:“六小姐,都按照您说的做了。她如今也算是尝到了甜头,还说要再去凑一千两银子,凑成三千两银子出来放利......”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从韩止那里学来的,一步一步放饵,千万不能着急,把人一步步引入坑里。
宋楚宜点了点头:“由她去,不管她放多少,你都把每个月的利钱给她。三个月之后,告诉她,这些银子都打了水漂,回不来了。”
方夫人有些忐忑,不知道宋楚宜到底打算做什么,试探着问她:“那然后呢?”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小的小姑娘心思深不可测,做的事样样古怪,不由得悬着一颗心不得安稳。
“然后?”宋楚宜笑着看她一眼,伸手端起旁边的白瓷茶盏:“然后她当然就会突然陷入困境,这些钱恐怕就是她的嫁妆了,要是连这些钱都没有了,她的日子就会过的无比艰难。”
一个缺钱但是却又处处需要钱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方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陪笑着说了几句,又问宋楚宜:“那......那六小姐到底想我做些什么?”这种完全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叫人不安了,她有些害怕。
“夫人只需要给我吊住陈三太太就行了。”宋楚宜安抚似地冲她笑了笑:“至于方伯父他要做些什么,我祖父跟大哥会告诉他的。”
方夫人还是没问出个明确的答案,却又不敢再问,只好悻悻然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宋楚宜起身跟方夫人告辞,转身从后门出了门,先去马长江等人的宅子里走了一趟,交代了他们近期紧盯着皇觉寺的元慧大师,又嘱咐他们不能贪功冒进,换了伯府的马车才回了长宁伯府。
才下了马车,早已经等在二门处的青桃就迎上来:“老太太等着您呢,宫里来了旨意,说是要传召您进宫一趟。”
既然说是传召,可见不是每月初一十五都能见的宋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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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深意
她赶去的时候宋大夫人已经在宋老太太的屋里了,正和宋老太太满面忧愁的说起这事儿:“总不至于.....是为了这所谓命格的事兴师问罪来了吧?”
宫里来的天使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只说皇后娘娘想见见六小姐,却不说为什么要见,见了做什么。皇后娘娘这些年来已经鲜少接见大臣家的女孩子们,平常就算是宗室女,也不过是逢上年节的时候才会召进去。
可如今她却忽然下了懿旨要召宋楚宜进宫,实在叫人不得不心惊,也不得不怀疑到这阵子传的沸沸扬扬的以命养命,以命格压命格的事情头上。
那些贵极的命格,年龄合适的,除了太孙就是东平郡王,说起来都是皇后的亲孙子,要哪一个来给宋楚宜压命格都是大逆不道,都会叫皇后不喜。
宋老太太也有些担忧,怕皇后娘娘这是找宋楚宜兴师问罪来了,伸手握住宋楚宜的手安抚似地拍了拍,轻声道:“已经去找你舅母了,等下午送了信来,咱们再瞧瞧。”
玉兰打了帘子把刚去换了大衣裳的宋老太爷迎进来,宋老太太就问他:“依您看,皇后娘娘这是什么个意思?”
宋老太爷摇头:“这种事情我并不好猜,总之不过两种情况。一是皇后娘娘想绝了这等对太孙殿下和东平点下都不利的传言,给小宜指一门亲事,也好断绝我们长宁伯府攀龙附凤的念头和外头无端的猜测,二是好奇罢了。”
上次宋楚宜被断言说有天煞孤星之命,主血光之灾,围场就发生了大事,这次元慧大师又说她有血光之灾,皇后娘娘毕竟是信佛的,恐怕也是想看个热闹新奇。
指一门亲事?宋老太太整个人都撑着椅子绷直了身子,皱着眉头道:“要是胡乱给指一门亲事,小宜这辈子不就完了?”
要是再碰上个沈清让,那叫人上哪儿说理去?!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元慧那个秃驴,闲着没事一天到晚的就是盯紧了宋楚宜丝毫不肯放松。
宋楚宜握住宋老太太的手缓缓摇头:“不会的祖母......”她顿了顿,笑着看着宋老太太:“您忘记了,我舅母是皇后娘娘带大的,怎么也有一点情分在。皇后娘娘就算看在她的情面上,也不会随意就把我胡乱嫁出去......”
宋老太爷摸着胡子看着宋楚宜点头,对宋老太太道:“皇后娘娘极其宠爱太孙殿下和东平郡王殿下,要他们娶一个有这样命格的女子是决然不可能的。可就算是要给小宜指一门亲事断绝后患,她也会看看端慧郡主的面子......宫里贵妃娘娘离得近,总能听见些风声,你再耐心等一等,晚一些恐怕宫里那崔府就都有消息送过来了。”
他说完,对着宋楚宜点点头,叫宋楚宜跟着进了内书房,就问她:“方夫人和陈三太太的事办的一切顺利?”
陈三太太缺钱到了极点,油锅里的钱都恨不得伸手捞来花,何况现如今是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宋楚宜点了点头:“她还求着方夫人再给他一点时间,她要多筹一千两银子放出去。”
宋老太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奏折给宋楚宜看,一面跟她说:“明年春闱江南的主考已经定了,就是陈阁老无误。现如今通过陈三太太这把钥匙,咱们也算是摸到了一点边。”
成先生曾经说过,春闱主考是一把双刃剑,做的好了自然是功成名就无往不利,声望大增,可是做的不好,那就是千古罪人。
他们要是想扳倒陈家,就一定不能叫陈阁老顺顺利利的完成这趟差事。
可是陈阁老不同于旁人,他历经宦海浮沉几十年,早就已经修炼得跟狐狸一样狡猾,嗅觉也灵敏异常,要是给他挖坑,一定要挖的完美。
否则如果像是陈阁老算计崔绍庭那样,被崔绍庭和赖成龙反将一军,给人留下了余地,局面就会变得混乱而危险。
宋珏随后跟进来,静静的听了宋老太爷和宋楚宜的话才开腔搭话:“怎么样把方夫人陈三太太和方孝孺陈三老爷这些棋子顺利的串联起来,并且叫他们各司其职,这是件难事。”
宋楚宜就想起上一世的时候韩止当锦衣卫都督的时候奉旨查江南舞弊案,当时首辅的女婿覃晓春就被认定是卖了考卷给江南大族奉家,以替首辅换取奉家的支持而被参奏弹劾,虽然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联合审了五个多月也没审出什么,可最后覃晓春还是引咎辞官了,连当时的首辅也被言官骂的下了台。
当初沈清让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很是得意,讥笑当时的首辅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她仔细想了很久,才目光炯炯的抬起头来看着宋老太爷和宋珏,斩钉截铁的开口:“祖父,我记得咱们朝中现在都流行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叫做约定门生?”
宋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明白宋楚宜在说什么------大周朝发展到如今,的确是形成了这样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有的主考官会专门找到名满天下的学子,偷偷给他透露考题,等这名学子考中了,自然就要认这考官为师,以后在官场互相扶持依靠。
宋程濡拈着胡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从这上面下手。可是若是陈阁老不兴这一套呢?”
“那就让他兴这一套。”宋楚宜翘起嘴角:“刚才大哥还说,要把方大人这些棋子串起来是件难事,如果咱们打算用春闱扳倒陈阁老,那这些棋子该怎么摆,不是就很明白了吗?”
如果要从陈阁老主持春闱这一项上动手脚,那现在这些所有的棋子:方夫人、防磁凹入、陈三太太还有陈三老爷,每一个都能恰到好处的利用起来。
陈三太太贪财,她太需要钱了,只需要方夫人继续引诱引诱,她几乎不用人设计,自己就会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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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告状
自古以来,涉及科考的就从来没有小事,如果真是泄露考题的名声坐实,那陈阁老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之齿,以后在仕林中再也别想立得住脚。
宋程濡眼睛一亮,提笔在纸上勾了几个名字随即就又撕了,手指敲着桌子想了想就笑了:“好,不妨一试。不过这局要布的精妙才行,不能叫这个老狐狸看出端倪。我与你两个舅舅再商议商议。”一面又吩咐宋珏:“去请成先生和单先生到前头书房。”
宋珏跟宋楚宜一起退出来,转头问她:“听说皇后娘娘宣你明天进宫?”他顿了顿,没等宋楚宜回答就摸了摸她的头:“若是真跟元慧那个秃驴说的话有关,你一概不认就罢了,就说我们家并不信这些。”
并不信,也就意味着根本不可能借着这个由头真的去求太孙殿下和东平郡王的命格来压自己的命格,既然无所求,那这命格再坏,也不过是宋楚宜自己的事,牵连不到别人,别人也就没理由管的那么宽。
只是说到这个,宋珏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元慧说的实在是太多了。上次围场的那一次就已经说过一次,这次说的还更加耸人听闻了一些。
说这话已经转过了穿廊,早已经等在外头的玉兰跟紫云都迎上来拉她:“快快快,郡主和崔夫人都来了,都等着您呢。”
“元慧开口就没说过什么好事儿。”崔夫人正和宋老太太抱怨:“可这回皇后娘娘要见小宜,却真不是因为她,是因为童家小姐。”
童芍?宋老太太立即就想起当初武宁侯夫人莫名其妙的受了沈晓海的挑拨跑来长宁伯府的事,脸色就沉了下来,早就已经她们武宁侯府说的清清楚楚了,长宁伯府跟英国公府半点关系也没有,说什么订亲不订亲的那根本也是没影的事儿,难不成就因为童家小姐最近在沈家闹的鸡飞狗跳不遭人待见,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了?
宋楚宜也没弄明白这事儿跟童芍有什么关系,她以为要么就是因为元慧说的话叫皇后觉得她是个祸害准备先把她胡乱嫁了,要么是皇后想顺水推舟的收拢宋家当助力,万万没想到却跟童芍有关。
崔夫人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匪夷所思,又好笑又好气:“童家小姐说自己之所以遭沈七公子嫌弃是因为腿出了毛病,她的腿之所以出毛病都是因为在通州受了小宜连累的缘故。”
这下连宋大夫人都忍不住笑了:“她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小宜能连累她什么?”
“还不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事儿闹的!”余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童家小姐本来就记恨小宜,这回见元慧又拿了旧事来说,自然不想小宜好。一下子把这事儿捅到皇后娘娘跟前,肯定是打着叫小宜的名声传扬的更广的主意,她巴不得小宜从此以后就跟瘟神一样人见人怕。”
恐怕这也不是全然的胡闹,宋楚宜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她听说最近沈清让跟东平郡王的伴读魏延盛走的很近,两个人趣味相投,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斗鸡走狗夜不归宿。
既然元慧可能是受了大范氏的指使,或者是想要帮大范氏和东平郡王,所以想彻底毁掉她,让她不能成为太孙的助力,那童芍闹的这一出看似无理取闹匪夷所思,其实不过是在推波助澜,更加叫皇后认定她是个不祥之人罢了。
她原本已经放弃对付沈清让了,觉得他这样跟童芍鸡飞狗跳的过一生也就算是最大的惩罚,没想到沈清让有一点倒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骨子里始终还是流着功利的血,和沈晓海一样投机取巧左右逢源。
想踩着她的尸体上位讨好大范氏?那也要看她答应不答应。他们恐怕都还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病倒,东平郡王为什么也紧跟着就病了吧?
宋老太太被气笑了,她再没料着这世上还有这么二六不着的人,笑够了她就停下来看着崔夫人:“娘娘她是怎么想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唯昭在龙虎山上呆了七八年才算养好了身子,皇后娘娘自然不想他跟邪祟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是要用他的命格去压宋楚宜的命格。
崔夫人咬了咬唇,似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响才叹了口气,赶着宋楚宜往外走:“你不如去瞧瞧你表姐,我们在这说说话。”
其实崔夫人不必特意支开宋楚宜,宋楚宜也猜得到皇后娘娘如今是个什么态度,元慧上一次说的事毕竟是成真了,围场的确出了事,也的确死了人见了血。这回又借着从前的话说她血光之灾近在眼前,不管是谁也不可能当作没事发生。
大范氏指望着借着这个由头叫周唯昭彻底不敢再和宋家扯上关系,也指望皇后疏远宋家。那到时候东平郡王要是不计前嫌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也不必非要娶她,把她嫁去一户不错的勋贵家里,宋家和她也照样要怀着感恩之心。
崔老夫人的寿辰眼看着近在眼前,说不定元慧打的还是崔家贵女的主意。
宋楚宜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黄嬷嬷就隔着帘子在外面回话说:“外头镇南王府来了个嬷嬷......”
宋老太太和大夫人相视一眼,再看看崔夫人和余氏,彼此都有些意外,忙一叠声喊着快请。
崔夫人压低了声音跟宋老太太说:“皇后娘娘听说镇南王府的叶二少爷同小宜向来走得近,又说他们年纪相当,昨天跟荣成公主和我透露了些意思......”
那镇南王府这次派人来,是听见了风声,害怕的来拒绝来了?
元慧这个老秃驴可真是,一句话就把事情坏的差不多了......皇后娘娘想把宋楚宜嫁出去不妨碍太孙殿下,又不好得罪长宁伯府,因此干脆想起了镇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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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不详
来的是镇南王妃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嬷嬷桑嬷嬷,说是奉王妃的命,家里正好摘了新鲜的草莓,特意送了一筐来给宋老太太尝尝鲜。
宋老太太笑着让人给她搬了锦杌,见她只是斜欠着身子坐了,这才笑道:“多谢王妃想着,正听说王妃的庄子上用大棚围着养出了草莓,没料到这就送来了。”
宋老太太其实跟崔夫人的想法差不多,叶景川不管是人才品貌都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对宋楚宜难得的上心,过日子图的无非就是个夫妻和睦平安喜乐,镇南王府家大业大,也不需要叶景川再去拼什么,宋楚宜嫁过去也不必当宗妇,老老实实的当个受宠的小儿媳妇就好了。若不是因为宋琰的事耽误了一阵,她早已经写信去问崔老夫人的意见了,谁知一耽误就出了事。现在宋楚宜背负着这样的名声,说什么要贵极的人才压得住宋楚宜的命格,那普通人压不住的岂不是七灾八苦的都要替宋楚宜受着?这放在谁家也不能答应,荣成公主既然昨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那肯定是透露给镇南王妃知道了,镇南王妃这回这么巧在天使屁股后头就派了人来,总不能真的是为了送草莓来的。想到这里,宋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淡了一些。
早就担心宋楚宜的婚事会被人拿来当筹码,可是千防万防没料到有人会出这么损的招,这分明是要宋楚宜无人可嫁......
桑嬷嬷笑了一声:“用大棚围起来种,里头还要搁炭盆什么的,听起来的确是费事。不过好歹给种出来了,我们王妃的意思是送来给大家伙尝一尝,也显摆显摆她并没说大话的意思。”
顿了顿桑嬷嬷就又笑:“只是没料到郡主也正好在伯府,恐怕潘达家的要白走一趟了......”
崔夫人不耐烦再和她打机锋,饶有深意的搭了句话:“哦?我也有?”
“看郡主娘娘说的这话,少了谁的也不敢少了您那份。”桑嬷嬷笑的更欢:“我这趟来也不光是送草莓来了,我们王妃还叫我捎了帖子来,专程给六小姐和明姿小姐,十七那天我们府上办个堂会,请姑娘们去听戏耍乐。”
这个时候了还给宋楚宜下帖子?镇南王妃已经听了荣成公主的话之后还决定请宋楚宜去镇南王府听戏?
叶云岫也觉得自家母亲是吃坏了脑子,她有些着急的攀着镇南王妃的胳膊,急慌慌的噼里啪啦把元慧大师给宋楚宜断命的那些说词都说了一遍,着急的都快哭出来:“母妃这不是叫二哥往火坑里跳吗?!人家元慧大师说什么来着,要贵极的人才压得住宋六小姐天煞孤星的命格,要是压不住的这不是找死......”
镇南王妃瞪她一眼,使眼色叫丫头把桌上的凤仙花汁端下去了,伸出手看着染得通红均匀的指甲,这才不紧不慢的回头呵斥她:“你懂什么?元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叶云岫觉得母亲颇有些不可理喻:“元慧大师说的不准,那要谁说的才准?当初在围场的时候元慧大师就说她命犯天煞孤星,后来果然围场就出了事。她自己没事,倒是带累了不少旁的人......这样不详的人,旁人避着走都来不及,母妃您居然还想着要替二哥哥求娶她,您是不是.......是不是......”她跺了跺脚,有些说不下去了。
整个大周朝都是信奉神明的,镇南王妃自然也是个信徒,只是她佛道两家都信罢了。可元慧的话,她却是不信的。
叶景宽说得对,上次围场的事,就是有人想要借着元慧的口把宋楚宜的命说的凶险,好顺理成章的派杀手杀了她,都栽赃在她命格不详的头上。
而这次,分明是有人怕太孙跟宋楚宜越走越近,建章帝又过问周唯昭的婚事,催的越来越紧,怕宋家会想着把宋楚宜嫁给太孙,进一步跟太孙绑在一起,所以才干脆又把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一遍的事拿出来再说一次,好叫太孙也顾忌这个名头,叫长宁伯府为了名声断了把宋家女孩儿嫁给太孙的念头。
什么不详,要真是不详,怎么不见宋家其余人出事?怎么反倒宋家顺顺利利,崔家也顺顺利利的?
宫里皇后娘娘虽然也看得透这个道理,可是不想太孙涉险,顾忌这些东西,可他们镇南王府却又不一样。
镇南王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一身的血,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再加上......镇南王妃苦笑着看了女儿一眼,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还担心我害你哥哥不成?你放心吧,他比谁都开心呢!”
她原本也有些不高兴,觉得皇后娘娘不想失去宋家这个助力,又不想太孙涉险,所以把这个难题扔给了他们镇南王府,好似把叶景川当做试验品一样。可是耐不住叶景宽的劝说,更耐不住小儿子的死缠烂打。
这个混小子说当初在围场,就是宋楚宜故意让太孙殿下去皇后跟前提了一声,皇后又亲自过问了一声,宋楚宜这命格的名声才传出去的,根本就没元慧说的那么邪门。
儿子是她的儿子,这世上哪还有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一听儿子这话,再想想儿子素日对待宋楚宜的上心,就知道叶景川是巴不得把宋楚宜娶进门的。可是这么一想,她就又恍然大悟,皇后娘娘也根本早就知道所谓命格乃无稽之谈,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不想太孙殿下跟宋家绑的太紧的缘故、
镇南王妃向来不是个刻薄的人,加上家里有个镇得住人的丈夫,又有年少有为能当大任的儿子,甚少对这些闲事操心。
既然小儿子喜欢,名声这东西又都是秃驴瞎编乱造打算拿来对付宋家的,她自然不是很在意,何况丈夫和大儿子都说了,太孙如今为了避嫌不好过多跟宋家接触,可宋家这么大一只肥鸭子总不能被推到旁人那里,他们作为太孙殿下的人,自然该为太孙殿下分忧。(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三·心意
镇南王妃这样豁达,倒是叫宋老太太意外之于又觉得感动不已,抓着崔夫人和余氏的手,抿了唇叹了一声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管怎么样,听了荣成公主的话,镇南王府还能有这个态度实在是难得了。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了小宜也不会吃亏......”
崔夫人也是同样的意思,叶景川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沈鸯写信回来也说叶景川年在福建的时候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既服管教又听得进去旁人的劝诫,事必躬亲待人和善,日后绝对不是个池中物。这样年纪轻轻却不靠着祖荫混吃等死的少年郎,又对宋楚宜上心,家里人又都是好相处的,门当户对的,怎么也挑不出不合适的地方来。
虽然镇南王府肯定也是想着不能叫宋家真的跟元慧打算的那样跟太孙彻底疏远的意思,可到底此情此景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极难得的。
想到这里,崔夫人也跟着点头,想了想就道:“咱们先问问小宜的意思,看看她是怎么想的。若是小宜喜欢......干脆就趁去晋中之前定下来,也叫老夫人她开心开心。”
余氏却并没搭话,崔应书跟崔夫人都对宋楚宜关心则乱,总喜欢替她做好决定。可是这么长的时间接触下来,她却发现宋楚宜根本不是那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的人。最重要的是,这小丫头根本就没这个风花雪月的心思,旁人家的小姑娘去参加花会,就算碍于脸面和矜持,可听见打趣的时候那脸上的羞态是遮不住的,只有宋楚宜,从头到尾连一点波澜都不起。
崔绍庭说得对,这小丫头太厉害,看事情也看的太明白,要真是想要找个过一辈子的人,得找一个压得住她的。可叶二少爷人好是好,想压住宋楚宜,却着实是太难了。
她听见宋老太太和崔夫人叫人去向明姿那里把宋楚宜叫回来,就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叶家来送礼的却不止桑嬷嬷一个,叶景川立在宋珏和宋玘宋琰跟前,不知道为何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手里抱着一个通体漆黑描金漆牡丹花样的八宝箱一动都不敢动。
宋珏坐在中间,一左一右立着宋玘跟宋琰,就好像立着两尊门神,摸了摸下巴看着叶景川问他:“送东西?送东西怎么不叫县主送,你一个爷们胡乱送人东西,严重些可就叫做私相授受,要是旁人拿这个当把柄又往我们家小六儿头上泼脏水,算你的还是算我们的?”
叶景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亲跟大哥,还有宋家的这尊杀神-----宋珏在羽林卫算是炼出来了,自从羽林卫大清洗过后,宋珏就扶摇直上,隐隐有要升任副指挥使的迹象,他向来喜欢那些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因此对考上了武状元的宋珏很是尊敬,再加上他是自己心上人的大哥,这份敬畏自然又添了一层,此刻听宋珏这么说了,就不敢跟在宋玘跟前那样软硬兼施耍无赖,忙伸出空余的左手摆了摆:“原本母妃是要自己派人送的,是我......我自己揽下了这桩差事......”
他听说元慧那个秃驴又把宋楚宜的命格拿出来说事后恨不得把皇觉寺都给砸了,可惜元慧那个秃驴躲得快,说是闭关了,他只好怀揣着一肚子的闷气回家。谁知峰回路转,听见父王跟大哥商量,说是叫他求娶宋楚宜,替太孙和宋家脱困,他高兴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飘在了云面上。又听母亲说过几天办堂会专程请宋家的人听戏,还特意给宋六小姐准备了一身衣裳和一些首饰,就更是开心,自告奋勇的抱着东西撒丫子就跟着桑嬷嬷来了伯府。
谁知道就被这三兄弟拦下了......
宋珏是过来认,哪里看不出眼前这个傻小子的心意?正要说话,就听见玉兰来说是宋老太太那里听说有客人来了,叫他们领进去。
虽然已经小时候叶景川也常常因为通家之好的原因进出长宁伯府的内宅,可自从年纪渐长之后就甚少了,除了偶尔跟着镇南王妃的时候能进去跟宋老太太问个安,向来他来都是在外院由他们兄弟招待。
现如今宋老太太叫他们把叶景川领进去......宋珏跟宋玘宋琰互看一眼,隐约猜出了宋老太太的意思。
宋楚宜向来感觉很敏锐,到了院前见玉兰几个的眼神都闪闪烁烁只顾看着她笑,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上一世要出嫁之前,虽然不是很光彩的出嫁方式,是她自己死乞白赖要来的,可是家里人对她好的,也都是拿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笑容对着她。
她站住了脚没再动,仔细一想,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了叶景川身上。
祖母和舅母一直觉得叶家是很好的人家,叶景川更是从身份到人品都无可挑剔的女婿人选,现在她被元慧大师这么断命,镇南王府不是那等落井下石撇清关系的人家,加上叶景川的坚持还有叶景宽和荣成公主......他们十有**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跟宋家提亲,好替太孙拉拢住宋家,也送给宋家一个人情。
她也知道叶景川全然是一片真心,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都在散发着笑意,送的东西件件不是多么名贵却一定都是精了心挑选的......
可她忽然前所未有的感觉害怕,那种害怕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慌乱把她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
要她嫁一个喜欢的人这一世是不可能了,她觉得她已经不会再喜欢上什么人。
可要她嫁一个喜欢自己的,好似也有些艰难。上一世没人喜欢过她,她一腔热血最后都冷冻成冰,可这一世有人喜欢她,她却宁愿不要有人喜欢她。
对她太好了太喜欢了,日后要是不喜欢她了.....她是不是就秋扇见捐了?
得到了之后再失去,不如不伸这个手去拿。
她觉得心乱如麻,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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