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扩编
接过陈文的稿纸,俞国望一页页的细细品读,只是越读到后面越显得迷惑。
陈文的稿纸上是一种阵法的编制构成、武器样式和操演方式的详解,只不过根据这些旧式军队的一些特点进行了一定的修改。可是让俞国望迷惑的是,这个看似简单的阵法在使用上似乎和这个时代的军队有着很大的差别。
看完了一遍,俞国望没有去向陈文寻求解答,而是将稿子翻来覆去的重新看了几遍后,才将依旧无法理解的问题向陈文寻求答案。
“陈将军,这鸟铳为什么……”
俞国望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陈文则干脆拿笔墨在纸张上进行推演,来将俞国望的迷茫一一解开。
直至深夜,早已哈欠连连的陈文才将俞国望的不解彻底消灭,而一向有着早睡习惯的俞国望却依旧精神百倍,甚至是兴奋不已,此间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了,躬身向陈文行了一礼。
“老夫在此谢过陈将军大恩,日后陈将军但有需要,老夫便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为陈将军办到。”
“您这是折煞末将了。”说着,陈文便连忙起身相扶。“这个阵法到底好不好用,还要看看实际操演的结果。”
俞国望的反应很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是陈文并不知道,这个在他眼中缺点重重的阵法,在俞国望看来却必定是陈家的家传绝学,否则怎么会如此不合常理却暗合兵法之道呢。尤其是想到陈文的祖上还是皇明开国名将岐阳王李文忠的中军亲将,这东西也很可能是李文忠当年的设想,就更让俞国望感到由衷的欣喜和敬佩。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效果的不确定性以及这个阵法对于俞国望所部现有兵器的特殊要求,陈文只是挑选了俞国望直属的一支小部队进行操演。由于兵刃的改良和作战方式的差异,从最初开始这支操演部队就显得非常不适应这个阵法,只是在陈文的赫赫威名和俞国望的强力压制下,这些军官和士兵也只得听从陈文的指使来训练阵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军官和士兵们也逐渐的适应了这个全新的节奏,整个阵法的优势也逐渐显露出来。而成绩的提升也同时带动着这些将士们更加专心致志的演练阵法,进而实现陈文所要求的那些标准。
直到最后一日,在陈文的要求下,这支样板部队和一支俞国望所部比较精锐的旧式军队进行了而一场模拟比试,而结果却是几乎碾压式的胜利,甚至有些让陈文想起了当初在大兰山上的那场比试了。
看着已经欣喜若狂的俞国望和那些满眼崇拜的军官士兵们,陈文在谦虚的同时心中不住暗笑。
“一场鸟铳不能实弹射击的比试,这个山寨版的阵法其优势不过是一寸长一寸强而已,真是胜之不武。至于真正能发挥出几成的效果,还是要看这些军官和士兵在战场上的发挥了。”
收获着恭维和崇敬而炽热的目光,陈文在第二天便离开了俞国望的老营,返回大兰山老营的临时营地去扩编他的南塘营。当然,随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俞国望赠送的三百支鸟铳和十几车火药,感觉打土豪都没有这样的,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三百五十支鸟铳,比俞国望先前答应的还多出五十支,而且火药的数量也多了很多,想来也是人家的一片盛情,那么盛情难却也就厚着脸皮不却吧。
回到老营的驻地,陈文立刻召集军官公布新一轮的扩军计划。
永历四年七月底,南塘营成军时有鸳鸯阵杀手队五个哨、中军火器队五个小队和中军骑兵队两个小队,全军三百四十二人。
到了永历四年八月底,随着校场比试的获胜,南塘营迎来了第一次扩军。至九月初时,已经拥有了八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十个小队的中军火器队和四个小队的中军骑兵队,此外还建立起一支二十人的中军工兵队,并且在四明山殿后战中给予了全军强有力的支援。
四明山殿后战后,陈文只是将临时辅兵队的那些参战士兵和少量有志投效南塘营的勇士补入了营中,而这也只不过是因为先前那一战的伤亡而必要的补全罢了。
阵亡的将士被埋葬在了天台山上,他们的名字则记载进了阵亡将士名单中,日后获得了稳定的根据地或是收复四明山也会设祠祭奠,好让他们在阴间有血食享用。而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就算是没有亲人的,陈文也打算日后给他们认养一个义子来传承姓氏,必不能让他们的英雄事迹为后人所遗忘。
这是陈文曾经讲述岳飞的故事时曾经强调过的,英雄必须为后人所铭记,因为没有他们的浴血奋战就不会有后人的未来,而这也是陈文上学的时候所学到的最让他感到正确的道理之一。
战场上阵亡三十余人,后来伤重不治的还有几个,其他的伤兵大多都只是皮肉伤,很快就回到了各自的营伍。而那些落下残疾再不能上战场的士兵,陈文也不会像这个时代的军队那样置之不理,而是先行照顾起来,日后获取了稳定的根据地后再行安排。
此间的南塘营依旧是是六百一十六人,陈文新的扩军计划是将战兵的人数翻倍,而这也是王江和陈文计算下,大兰山老营和南塘营在以着支撑到年底为目标所能够承受的极限了。至于明年,如果不能再自带嘲讽脸的鲁监国朱以海同志被迫离开浙江之前打开局面,那也就没有什么明年了。
由于浙江的地形,再加上陈文没有什么骑兵,也没钱组建车炮营和辎重营,所以步兵营依旧是四四制,辅以中军火器、骑兵和工兵三队,以及新近组建的中军炮兵队和军医队,至于辎重还是交给辅兵来运输吧。
扩编的同时,陈文准备将火器队的部分小队进行换装,同时抽调出部分与鸳鸯阵杀手队的前四个哨组成名为第一局的新作战单位。这个全新的作战单位是以戚继光在北方守边时的步兵营为模板改编的,其实在历史上也有一个人通过研读戚继光的兵书琢磨出了一套类似的编制,而且取得了极好的效果,他的名字叫做曾国藩。
太平天国时期,清廷由于八旗军和绿营军无力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只得依仗曾国藩为首的汉人官僚所组建的地方武装,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支便是曾国藩的湘军。
湘军仿照戚继光的步兵营编制,每营六百八十五人,营官一人、哨官四人、勇丁五百人,另配长夫一百八十人运输辎重。湘军每营设四个哨,每哨八个队,火器、刀矛各半,和戚继光在北方的步兵营一个局的编制大体相同,只是不再使用鸳鸯阵,以及每队的人数减少部分而已。
陈文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因为四明山殿后战时南塘营在面对清军时所表现出来的远程杀伤能力不足的缘故。尤其是在正面战场上,清军的弓箭射击、标枪投射、以及火炮的轰击,着实给南塘营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使得他在战后痛定思痛,决定将编制进行一轮的革新。
只是由于新编制的初成,以及火铳数量的不足,陈文也只得将先行变更一部分部队,待装备情况转好,以及编制见到了成效再行继续改编。至于其他部队,则依旧是按照原先的编制进行扩充。
除此之外,鸳鸯阵杀手队中的火兵在这一战中的效果不是很好,他们普遍性的存在着不知道是该优先救助队友,还是优先补充队列协助作战的问题。于是陈文也只得放弃了让他们作为临时护士的角色,使其全身心的投入到补充作战之中。
至于救护的问题,陈文本打算招一批女护士的,毕竟白衣天使正常情况下所指的可是女性护士啊。而且从理论上来说,女性的心思比较细腻,用来负责照料伤员也会更加仔细一些,对于伤病的治疗也是有益的。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女性在军营之中的身份几乎只能是随军的军妓,被越来越正气凛然,亦或者是越读书越像书呆子的吴登科劝谏了一番后,他也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个与时代脱钩的设想,转而招募了一批男性护工作为由陆老郎中领衔的军医队的补充,权当是聊胜于无吧。
由于四明山逃出生天的这批百姓没有了土地作为生产资料,贫困和饥饿也开始成为了困扰他们的问题,南塘营扩编的消息一出,立刻就被这些百姓挤破了大门。在严格的审查后,只用了一两天的功夫便完成了扩招,比陈文想象中的还要快上很多。
招兵完成,在接受了常规性的洗脑之后,这些新入营的士兵即将面对的就是南塘营的军事训练了。半个月后,第一阶段训练完成的同时,就在陈文感叹着一个人洗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鲁监国的钦差也悄然抵达了天台山。
第十章 王命(上)
永历五年四月十三,刚刚完成扩大编制工作不过半月的南塘营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新兵训练。
此次扩军,南塘营的中军火器队扩编幅度最大,从原先的十个小队一百二十人增加到三十二个小队三百八十四人,作为战阵中坚的鸳鸯阵杀手队则从八个哨扩编为十二个哨。其中前四个哨与中军火器队的第一至第十六小队混编组成了一个全新的作战单位——第一局,只是从番号上还暂时保留着火器队的名号。
除此之外,中军工兵队也增加了一倍的编制,只有中军骑兵队因为缺少马匹而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扩大。如果加上新近成立的炮兵和军医两队,那支曾经算上文书、伙夫和镇抚兵等非战斗人员才不过只有六百出头的南塘营,此间光战兵就达到了一千一百余人,而那支被陈文暗地里称之为“第一混编加强连”的第一局也拥有了将近四百战兵。
如此规模的军队对于已经失去了稳定根据地的大兰山明军而言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根据王江的计算,即便是一省再省之下,这样的规模最多也只能支撑到年底。甚至到不了年底,最多再有个半年的时间,这支军队就会把整个大兰山老营彻底拖垮。
如此一来,设法打出去这支军队便是唯一的生路,因为只有占据新的根据地才能保证这支从历史的夹缝里挣脱而出的明军继续生存下去,直到光复两京的那一天,而这也是陈文说服王江全力支持此次扩军的理由。
只不过,对于陈文而言,他并不着急于出兵一事,因为去年的历史改变的幅度并不是很大,他依旧可以按照那些历史记载去见缝插针,而这也是此时他手中最大的王牌。
此次的训练较之成军和第一次扩军时也要细化了起来,分为四个阶段。同时训练的时间也显得更长,甚至即便是老兵比例最高的第一局也要到六月底才能彻底完成训练,更不要说其他部队了。
眼下已经完成了的第一阶段训练主要是加强新兵对于军法条例的认识和理解、听懂军令和金鼓、通过讲述军史和四明山殿后战的战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诚、以及强化新兵的体能。当然,这期间老兵也不会闲着,由于扩大和修改编制,其中一部分军官和士兵得到了职务的提升,而他们也要重新开始适应在队列中的新位置。
大半个月下来,效果到还不错,尤其是陈文让殿后战中表现优异的军官和士兵给新兵演讲后,这些新入伍的士兵们在训练和学习军法条例的过程中也显得更加用心了。
由于第一阶段的训练已经结束,出于劳逸结合和节省军粮的考虑,陈文给所有的营兵放了一天的假。
此刻已是中午,完成了训练和惩罚的军官和士兵们开始急忙忙的出营。前段时间的成亲潮,南塘营中不少的军官和士兵都有了家室,难得放一天假,自然是要赶着回家。而那些尚未成亲的,也大多有家人住在附近,放假时与家人团聚也是应有之意,只有吴登科是一个例外。
前段时间的成亲潮,由于下聘的实在太多,甚至一度导致了天台山地区聘礼的金额呈直线上涨的态势。虽然作为南塘营的高级军官,吴登科也并不差这点儿钱,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哪个心思去考虑这事情。
训练已经结束,申请出营的军官和士兵们也大批大批的离开了营地,见没什么事儿了,吴登科回营帐拿了些东西也赶忙往辕门走去,而他的目的地则是先前教授他写字的那位先生的家。
刚刚抵达天台山时,整个南塘营一边要监督修缮营地,一边还要协助安顿百姓,就连日常的训练都停了。直到忙完这一切后,年也过完了,训练才重新开始,而陈文也重新开始了针对军官们的兵法讲解。
讲解兵法的同时,陈文也安排了一个从宁波来的读书人给这些军官进行扫盲。只不过这个满嘴之乎者也的童生实在酸的不行,让吴登科总是觉得越听下去脑子越迷糊的样子,只是迫于无故不得擅自离营的军令才勉强为之,此间既然放假了,吴登科自然还是要赶去找先前教授过他的那个老先生,好把这段时间的功课补上。
长达半年的学习,吴登科认识了不少字,也可以阅读一些直白的文章,甚至还能书写一些文字。只不过对于自勉为笨鸟先飞的吴登科而言,研读兵书眼下还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毕竟要在研读的时候理解其中的奥妙,这可不是刚刚脱离了文盲行列,勉强进入了半文盲行列的他能够做到的。
拿着这些天整理出来的一些关于读书的问题,吴登科急匆匆的向营地不远的那个村子走去。由于南塘营的军饷始终还在发放,不远的那个村子已经有了一个长期的集市,他准备购置一点礼物再过去。虽然眼下也不太富裕,但尊师重道还是要讲的嘛。
走到了村外,一个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身影吸引了吴登科刹那的注意,尤其是那厮竟然还穿着明军的军服,实在有些惹人瞩目。不过在那一瞬间之后,他也再没什么兴趣了,而是继续向着他记忆中的那家出售蜜饯果子的小店走去。
并非是吴登科缺乏好奇心,只是眼前这人他实在太熟悉了——第一批入营的老兵、常年蝉联受罚排行三榜榜首的惹祸精、四明山殿后战中在受伤行动不便的情况下坚持战斗到最后的战斗英雄,整个南塘营中又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拄着木棍,安有福一瘸一拐的向村中走去。本来随着石大牛的出现,镇抚兵对于甲哨第四杀手队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转移到了这个傻蛋身上,他安有福挨罚的次数越来越少,估计距离从那个由镇抚兵和营兵们私设的排行榜的榜首掉落下来也不远了。
谁知道四明山殿后的那一战打完后,这个笨蛋不光把擅自脱离队列的毛病改了不说,对军官的服从性也愈加的高了,就连训练也刻苦了很多倍。对此,几个随着第一局这个新战斗单位成立而调来的军官对他都表示了极大的好感,认为这才是一个优秀士兵应该具备的素质。
反观安有福,虽然在扩编中凭借着大兰山校场比试和四明山殿后战的出色表现获得了晋升,但是从长枪手升任第一伍长位置的长牌手后,这种从奋力刺杀到保护队友兼推动战阵前进的角色转换过程,还是让他感到极其的不适应。而这种不适应的结果,就是在出现问题后被拉去受罚。当然,随着受罚的次数增加,他在排行榜的地位也愈加的牢不可破了。
没过多久,安有福便来到了一座小院门口,这是丁克己家分配的居所。自从大兰山老营迁播至此,本着照顾阵亡将士家属的原则,南塘营雇佣了民夫在这个距离老营最近的村子里为那些阵亡的或是伤残无法返回军队的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修建了一些房屋。
丁克己在殿后战中阵亡,除去拿到了一份烧埋银子,以及军功和斩首的赏钱外,每个月还可以支取些粮食,他家中的妻子和独子的日子暂时也还过得去。只是孤儿寡母的没了家中的顶梁柱,很多体力活就变得困难许多了,所以安有福一有时间便会来帮忙做些。如此,除去全了丁克己的临终嘱托外,安有福的内心深处也会舒服一些。
今天早晨训练时和新来的队长闹了些矛盾,结果被镇抚兵以顶撞上官的罪名拉下去打了一顿板子。即便擦过了伤药,这屁股还是有隐隐作痛,只是今天得到的喜讯,却须得赶快告诉丁家嫂子,也让他们提前高兴高兴。
敲了敲小院的柴门,一个身影从正对着的屋门里窜了出来,见门外是安有福,便立刻打开了院门。
“娘,安叔叔来啦。”
冲出来的乃是丁克己的独子丁俊杰,这半大小子眼下已经十一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安有福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吃食,所以混得分外的熟络。院门已打开,安有福却并没有进来,只是笑着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纸包交给了丁俊杰。
闻言,一个粗布麻衣、穿着很是素净的妇人连忙走了出来。
“安家叔叔来啦,还站在门外作甚,快进来坐。”
丁克己在世时安有福就去过丁家那时的居所,后来的丧事虽然南塘营的军需官也给了些烧卖钱,但是整个丧事期间的事务却都是安有福等几个平日里和丁克己交好的同袍帮忙操持的,丧事结束后,安有福也总会来帮忙做些体力活,甚至从来不进屋子,丁家这等小户人家自然也不会太过顾及。
听到这话,安有福才走了进来,继而说道:“小弟今天是来告诉嫂子一个好消息的,小弟听刘队头说,将军今早开会时提到,这次的新兵训练结束后就会出兵收复失地,想来那时丁三哥的田土抚恤应该就能下来了。”
安有福所说的刘队头便是他和丁克己、石大牛他们这帮人以前的上司,也是曾经的甲哨第四杀手队的队长,不过此人眼下已经升任为一个新兵哨的哨长,否则也不可能有资格那么早就得到下半年会出兵的消息。
至于那份所谓的田土抚恤,则是陈文在四明山殿后战后公布的抚恤办法,只是这项抚恤由于没有稳定的根据地,所以一时间还兑现不了罢了。
“安家叔叔,这可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丁氏的心情不由得为之一振,眉宇间也浮现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神采,毕竟有了田土才会有未来不是,只是转瞬之间她的面上却又沾染上了一丝忧色。“奴家一介女流……”
丁氏所忧虑的并非是田土无人耕种,而是丁家现下没有家族作为依托,雇佣了佃户很可能会被人所欺。在古代并非地主就有着绝对的优势,如果地主家无拳无勇,在地方上没有势力,和官府也说不上话,被蛮横一些的佃户欺负也是正常的。只是这等事情在正常情况下很少发生,即便发生也多是在富农,或者是如丁氏一般的孤儿寡母身上,因为他们相对要弱势一些,尤其是后者。
听到这话,安有福不由得一笑,随即说道:“嫂子请放心,将军是不可能看着他麾下将士的遗孤为那等刁民所欺的。就算是将军顾及不到,我等弟兄也都还在,谁敢欺上门来先得问问我等答不答应!”
“那奴家就放心了。”
寒暄了几句,安有福便把柴火砍了,又把水缸挑满,才匆匆的赶回军营。
屁股上还有伤,看来明天是不能和那几个同袍一起喝酒了,对于明天的假期,安有福的计划还是趴在床上养伤,毕竟放假结束就要开始第二阶段的训练了,那时的训练任务更重,弄不好就又得被打得下不了床……
第十一章 王命(下)
吃过午饭,有家室的将士们纷纷离开了军营,回到家中享受这一天的假期。检查了一遍卫戍情况,陈文便回到了房间,开始根据第一阶段的训练成果修改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
第一阶段的训练内容之中,针对新兵的主要是为了加强新兵对于军法条例的认识和理解、使其能够听懂军令和金鼓、通过讲述军史和四明山殿后战的战史提升新兵的信心和忠诚、以及强化新兵的体能。从训练结果来看,前几项都还不错。
南塘营的军法条例很多,战后又进行了一些增减,虽然看起来数量繁多,但是如果听从军官的命令,并且能够融入到袍泽之中,基本的日常条例一般是不会触犯到的,而那些战阵的军法此刻则还看不出成效。
至于金鼓号令,南塘营规模不大,所以陈文始终没有像其他明军那样使用繁复的旗语,更多的还是靠金鼓和一些简单的旗语来指挥战斗。由于需要学习的本也不多,在各队抽查的时候大多新兵也都能够知道旗语和金鼓的含义。
训练期间,陈文组织了一些在殿后战中表现优异的军官和士兵进行宣讲。一场惨败的大背景下,面对五倍于己的清军绿营精锐,南塘营为掩护百姓撤离四明山毅然殿后,战斗几经波折,最后明军迎着清军的炮火将其击溃。
这样的故事本就是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尤其是这场战事还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不光百姓爱谈论,就连说书的先生也专门编了新的段子,进而迅速的在天台山地区传播开来。
虽然这些新兵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他们却几乎都来自那些得益于南塘营击溃清军才能幸免的百姓。眼下听着这些战斗英雄的讲述,更是热血沸腾,此后的训练也更加能够吃苦耐劳,效果倒还算不错。
鉴于洗脑工作的必要性,陈文琢磨着是不是折腾一支文工团出来,以着评书、戏剧等表演形式进行宣传,以达到激励人心的效用。
内容也大可不必全部用南塘营的,这个时代的一些英雄的故事也可以使用,还有其他朝代汉家英雄反抗蛮夷侵略的故事更是可以广为宣传,就像他曾经在大兰山下讲古时那样,以夷夏之防和汉家英雄的故事来宣传民族主义思想是很有必要的。
只不过,此间由于尚没有稳定的根据地,这支军队都快养不起了。经济基础不存在,这个可行性很高的计划暂且也无法提上日程,看来还是再等半年吧。
与这些成效显著的训练项目不同,体能训练在区区半个月的时间内根本显露不出什么,再加上由于经济问题,肉类摄入比例的降低,这批新兵在体能的强化速度上势必无法和当年在大兰山老营每天一个肉菜配合训练养出来的老兵相比。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毕竟经济上并不允许如此。
相比这些新兵,老兵就要简单多了,没有获得晋升的依旧保持其在队列中的位置,获得晋升的则只要能够适应新的位置即可,条例、军令什么的他们都明白,所以要比新兵轻松的多。
接下来便是第二阶段的训练了,陈文思虑了片刻,觉得体能训练还是要继续抓,而这阶段的训练也加入了武器装备的使用,应该还会暴露出更多的问题,就像上次扩军时一样,尤其是鸟铳的使用,需要严加注意。
陈文将这些抄写下来,准备明天晚上军官全部回营后进行商讨。抄写结束,不知不觉已到傍晚,由于张俊回家去了,他便命一个新来的少年亲兵去把齐秀峰唤来。
没过多会儿,齐秀峰便跟着那少年亲兵来到了陈文的面前。上次那桩弊案后,齐秀峰由于监管不力被处以罚俸、革职和杖责这三项处罚。军需官的职务已经改由孙钰接任,齐秀峰养好伤后便被陈文安排在了孙钰之下,协助管理军需。
这样其实本不合理,只是现在他手中能用的读书人实在太少,而老营的那些官吏也都在王江麾下。虽然由于根据地的陷落,这些老营官吏再没了以前的事务,但是这上万的百姓现在还处于大兰山明军的监管之中,他们手中的事务已经不少,陈文能把孙钰要来已经不错了。
那少年亲兵返身出去后,陈文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白面书生,似乎不仅没有被挫折弄得一蹶不振,给人的感觉反倒是成熟了许多,只能隐约看到些当初的那份初出茅庐的稚气了。
“成峻,这些日子跟着孙主事,可有所感悟?”
听到陈文的问话,齐秀峰连忙作答道:“回禀将军,这段时间卑职跟在孙主事身边,受益良多。此前独自管理军需时的方法颇有些差强人意的地方,蒙孙主事不吝赐教,卑职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如何监督下属的方面,想来日后必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的事情了。”
监督下属?
陈文心中暗笑,他知道,孙钰并非性子阴微,或是疑心颇重之人。此人监督下属的方法很是简单,只有一个字——“勤”。
别人可能一两个月或是一季检查一遍库存,孙钰最多半个月便是一查,而且往往还会不定期的进行抽查。这样的劳动强度并非是所有官吏都受得了的,可是孙钰却毫不在乎,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断不可能容得那些贪官污吏将其贪墨。
说到底,孙钰的这一套还是基于他的本性,亦或者说是靠着道德去完成的,需要依靠制度进行完善。只是此间大兰山明军的后勤,包括南塘营和后营余部的后勤尚属于大兰山老营的管辖范围之内,陈文无意去挑战王江的权威,因为他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会比王江做的更好。
只是在齐秀峰的任用问题上,既然孙钰已经接手了军需部门,那么就不好再让齐秀峰长久的居于其下了。
“成峻即有所悟,那本将就直言了。军需一事已由孙主事接手,期间并无错漏,本将属意继续由其管理……”
听到这话,齐秀峰的脸色颇有些不自然,毕竟那是他曾经的职司,即便早有所料,可是听到这个决定后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痛苦。只是上官既然有命,那么作为属下,他也只能听从安排,否则只会像顾守礼私下与他说的那般对日后的仕途会更加不利的。
齐秀峰面上的不愉一闪即逝,却进入陈文的眼底,其实就算不去看他靠着对其的了解也能想象到齐秀峰的心境。于是,陈文的下一句话便自口中吐出。
“本营自成军伊始,军法官便由镇抚兵兼任。此番扩军之后,镇抚兵的数量也有所增加,本将庶务繁忙,已经分不出什么精力进行监管了。是故,本将决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吃透这些军法条例,一个月后若是无误,便由你来出任本营军法官一职。”
本来陈文自己兼任军法官为的只是加强军法条例的贯彻执行,南塘营成军已有半年,军法条例已经深入人心,他便没有必要再干这份得罪人的差事了。那么,出于使过不使功的心术,齐秀峰来背起这份责任就成了必然。
从军需官变成军法官,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只是对于齐秀峰而言,他是犯了过错才被革职的,能够重获信任才是当前最为紧要的,而且在南塘营中,军需官一样会受到严苛的监管,军法官反倒听起来更有权威一些。
“卑职这就回去研读军法条例,必不负将军所托。”
但愿如此吧。
接下来,陈文与齐秀峰聊了一会儿关于军法条例的使用原则,便准备去吃饭了,可也就在这时,那个亲兵却进来告诉陈文,王秀全回来了。
王秀全此前被派去觐见鲁监国,把四明湖之战的细节与四明山殿后战的捷报送交上去,除去作为鲁监国系统的官员所应尽的义务外,陈文还报着能得到份封赏的念头。毕竟眼看就要出兵收复失地了,总要有个大一点儿的名义才好聚拢人心,否则一个挂游击衔的守备实在不好说出口。
此番王秀全带回来六个人,除了为首的那两个据说是岐阳王李文忠后人的钦差外,剩下的四个应该只是随从一类的角色。陈文听到李文忠后人这几字后,面色颇有些不自然,毕竟用了人家老祖宗的名号骗吃骗喝良久,碰上正主儿了自然会有些做贼心虚。
由于钦差奉了诏命而来,不方便在宣读诏书前攀谈,陈文和半路碰上的王江便带着他们来到了临时营地的中军大厅宣读诏令。
此间,中军大厅内,老营的官员已经到齐,反倒是陈文的部下由于放假的缘故只有光棍一条的李瑞鑫和尹钺赶了过来,就连吴登科都不在。见王江和陈文示意人已经到齐,那两个钦差诧异的对视了一眼,随即开始宣读诏书。
首先是四明湖之战的惨败,本来以为王翊必然会殉国的鲁监国已经命董志宁为王翊准备了一个不错的谥号,眼下既然王翊只是被俘,那么谥号的事情就不提了,只是对阵亡的将士进行了一番名义上的封赠,而剩下的就只是口头奖励了。谁让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呢,鲁监国朝廷现在还是要浙东的义师们养着,能给些名义上的奉赠,再加上点赐物就不错了。
然后便是对于王江的嘉奖,从在大兰山上为王翊管理后勤开始,到四明湖之战惨败后掩护百姓撤退也落了个镇定的评语,再到四明山殿后战的运筹之功。这些很符合明朝中后期朝廷对于战事的嘉奖方式,监军文官不管有没有功绩,只要赢了总会有功劳的。
听完这些,王江的面上已经颇有些羞臊之色,他看向陈文时的目光中满是歉意,而迎来的却是陈文善意的微笑。
不管你做了什么,上司总是能拿到更多的奖励,这是亘古不变的。一直以来王江还算是给了陈文极大的支持的,当初公司里那个任事不管,“有功劳归他,出了问题算你”的溜肩膀经理,陈文也不是没在他手底下混过的,早就历练出来了。
鉴于王翊被俘、冯京第殉国,鲁监国的诏书中将王江户部主事兼都察院右副督御史的官职改成了巡抚浙江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还给了把尚方宝剑,具体任务则是监军四明、天台诸路义师。当然,按照惯例,王江的母亲也由淑人升为夫人,在命妇的阶级上提高了一个档次,也算是母以子贵。
王江谢恩过后便是陈文的封赏,四明湖之战的惨败,导致了陈文的赞画之功告吹,不过鲁监国还是夸了两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相比之下,四明湖之战后,陈文掩护百姓撤退一事上是有实际功劳的,此后的四明山殿后战、北漳镇“击溃”绍兴绿营,也有破敌的功劳。所以鲁监国决定晋升陈文为总兵官,挂征虏将军印,赐尚方宝剑,仍管南塘营军务。
先前的那份报功文书上,陈文只提到了吴登科、李瑞鑫和尹钺这三个千总,其他军官地位太低他便没写到。
这里面陈文其实也报着降低鲁监国影响力的念头,毕竟那一次被排挤导致了惨败,他依旧记忆犹新,留下的后遗症导致了他对其他各路明军的信任度直线下降,所以设法防一手在他眼里也是必要之举。
此番,陈文手下的这三个千总也被任命为副将,估计如果陈文兵力雄厚的话,赐爵应该也不是问题,而这三个军官也能坐到团练总兵,甚至是挂印总兵的位置,就像浙东的那些明军将领一样。可是南塘营的兵力实在不多,又处于王江的管辖之下,所以升职的速度也就没有那么快的必要了。
升了职,即便没有加薪,陈文也还是比较高兴的,毕竟开始收复失地时说出去也会好听一些不是。只不过,就在他谢恩完成后,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为首的钦差变戏法一般掏出了另一份诏命,继续读了起来。
“……钦命征虏将军大兰山总兵官陈文,勤于王事、勇略过人,特命其率本部兵马入卫行在,以尽宿卫之责,钦此。”
ps:这周不知不觉好像欠了两章了,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有时间尽量补吧,见谅。
第十二章 抗旨
“……钦命征虏将军大兰山总兵官陈文,勤于王事、勇略过人,特命其率部入卫行在,以尽宿卫之责,钦此。”
入卫舟山?
听到这段诏命,陈文没有选择谢恩,而是在众人的环视下自顾自的站了起来。拍打了下腿上沾染的尘土,陈文昂首而立。
“此乃乱命,臣不能奉诏!”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抗旨,对于明朝的文官而言,此乃是人生一大成就。当然,可以用来违抗的圣旨一般来说还是中旨,这种不经内阁的乱命伪旨抗一次就可以吹一辈子。
能够和抗旨相提并论的便是廷杖,在明朝的士大夫们看来,义正言辞的把天子逼到了无话可说,只能用杖责来发泄怨气,这是可以吹好几代人的光荣事迹,甚至历史上还有人把被打下来的肉腌制起来,使其不至于腐烂变质,能够长久保存下来作为接受廷杖的证据。
相比之下,对于武将而言,抗旨就是大问题了,手握重兵,你再抗旨……
不过,到了崇祯朝武将藩镇化开始后,祖大寿、左良玉等人也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圣旨,只要违逆了他们的心意,便抗给皇帝和内阁看。对此,那时候的明廷也无能为力,只得听之任之,而这样则加剧了武将的藩镇化进程。
到南明时,抗旨的事情就更多了,楚镇左良玉不提,李瑞鑫的老长官——江北四镇中的黄得功,一个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忠臣尚且频繁抗旨,更不要说别人了。
只不过,这种事情一般只有大军头才能享受得到,像陈文这种从属于监军文官的小军头来说,就显得极其少见了。
“辅仁?”
由于那场惨败与随后的大捷所产生的鲜明对比,王江对陈文的战略眼光产生了很强的信任感。只是陈文的话说得颇为不留余地,在对于入卫舟山的意义产生了些许怀疑的同时,他也唯恐这会导致陈文与鲁监国朝廷离心离德。
王江目光中所要传达的信息陈文一望便知,只见他摇了摇头,继而向那钦差说道:“为人臣者,自当以护卫天子为荣。只是国事如斯,当以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为尚。”
“舟山,海岛也,鞑子若进攻行在,海战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此番鞑子出兵势必倾尽全力,王师若想取胜自当御敌于舟山之外。若是让鞑子登上舟山,臣这几百兵亦不过是徒死而已。”
“是故,臣以为与其以这几百兵在海岛上防备鞑子,不如出兵牵制南线的鞑子。如此,监国殿下与舟山众勋臣、大帅亦可以全力迎击鞑子主力。还望天使将臣之愚见回禀殿下。”
历史上的舟山之战,清军以杭州驻防八旗、浙闽总督标营、浙江提督标营、定海总兵标营出定海直奔舟山,是为主力;以吴松水师总兵标营自北而下,以金华总兵标营及台州兵北上,三路围攻舟山。
舟山明军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以荡胡侯阮进迎战清军主力,以定西侯张名振统军截击清军南线的大军,以张煌言、阮骏迎击北线清军,而舟山城防则只留下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中镇总兵马泰领三个营及数千民勇守御。
这样的战术就意味着必须御敌于舟山之外,一旦清军攻上舟山,明军的失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之所以会如此,其主要还是因为荡胡侯阮进这些年来面对满清在江南的各路水师几乎从无败绩,且每次都能以少胜多,甚至有过清军水师闻阮进之名而逃的现象。
如此一来,凭借着阮进的赫赫威名与其对于海战一事上远超清军的能力,想来也是几近万全之策。
可是,谁又能想象到,当明军南北两线皆击溃清军的情况下,阮进竟然会在最为关键的横水洋一战中意外受伤落水,被清军俘获呢?
鲁监国本不是一个有主见之人,对于军事上则更加信任张名振和阮进,而张名振与王翊不睦,自然也不可能去相信陈文这个王翊部将所猜测的“阮进在战斗中意外受伤被俘”的预言。即便没有王翊的关系,站在鲁监国朝廷的君臣的视角,也绝不可能相信阮进会败给清军水师,尤其还是在那一战双方水师力量相差无几的情况下。
我知道历史!
这是事实,可是陈文却不可能用这个理由说服鲁监国君臣,因为任谁在这等军国大事上也不会相信此等神棍式的预言。就像陈文当初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王翊时一样,哪怕他前不久才取得了一场鲁监国朝有史以来的大捷也同样无济于事。
舟山之战已经不可能逆转,那么对于陈文而言,最优解还是尽快占据一片根据地,只有这样才能改写浙江抗清运动的历史。
在这其中,其实陈文的潜意识里还藏着一份不信任,一份对于其他明军能否配合作战的不信任,同时也包含着对于鲁监国朝内部保密能力的不信任。毕竟在后世满清一方的史料中,这期间很有一些与严我公暗通款曲,甚至包括荡胡侯阮进也曾经一度动摇。
陈文不知道那是不是严我公为了凸显其存在感所编造的谎言,可是自四明湖之战被排挤在外后,这份对于其他明军势力的怀疑就始终伴随着他。就像他此前与天台山众将的交往,也是报着平等交易的态度。至于合作二字,起码现在的陈文始终提不起这个念头。
听了陈文的解释,那两个钦差的怒意稍有减缓,为首的那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钦差没有说什么,反倒是那个年轻一些的向陈文问道:“对于陆上击贼,陈帅就有如此大的自信?”
如果陈文和鲁监国朝廷彻底撕破脸,那就很可能会意味着天台山明军的分裂,甚至是自相残杀,而这正是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既然钦差已经松了口,陈文的面上也立刻浮现出了一丝对于清军的蔑笑。
“这个问题,末将可以陪同天使去审问一番李荣那厮,他对此的感触最是深刻。”
见陈文的表情不似作伪,那为首的钦差便就坡下驴。“既然如此,本使自当将陈帅的想法禀报监国殿下,由朝廷再做评判。此间本使还有着体量天台山各部的差事,需要在此徘徊月余,还请王巡抚和陈帅安排则个。”
“理应如此。”
虽然不明白这两个钦差对于抗旨一事居然连占着忠君大义的质问都没有拿出来理论一番,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表示了默认,陈文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那份不自在。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南塘营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训练,而这两个钦差则是分头行动。年长的那一位前去检查、宣慰各路义军;而年轻的则留在老营,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到临近的俞国望、金汤以及大兰山后营的营盘转了一转,便一直留在大兰山老营的临时营地观察南塘营的训练。
直到一个多月后,宣慰过各路义军,这两个钦差与陈文、王江以及俞国望进行了一番密谈后,便离开了天台山,回返舟山行在。
自从陈文知道这两个钦差是李文忠的后人,便从心底产生了一丝防备,只是这片基于做贼心虚的防备情绪在这两个钦差面前却显得有些无的放矢。
这两个钦差在天台山的期间,丝毫没有摆出他们的祖上曾经是陈文祖上的恩主的架子,也没有提及过陈文在大兰山时多次提及的《武靖遗书》,甚至没有借着这层身份去攀过什么交情,一切就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与此同时,他们和陈文之间的交流,更多的是宣扬鲁监国作为君主亲临前线的英武与政事军务上的从谏如流,以及鲁监国朝廷内部文官集团对于陈文的看重。至于其他的事情则很少提及,甚至连张名振、阮进等勋臣提到的次数也不是很多。陈文隐隐约约的感到了些什么,只是双方谁也没有捅破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前脚送走了鲁监国的钦差,后脚陈文和王江便迎来了另一个使者。来人出自陈天枢的平冈明军,确切的说却是大兰山明军左右营指挥刘翼明的亲信陈国宝的下属。
本来,按照陈天枢的遗命,陈国宝与陈天枢的余部准备启程前往天台山投奔俞国望,只是预先派出的使者到了俞国望那里才知道大兰山明军余部就在附近,于是便赶了过来。
由于四明湖之战后平冈明军及大兰山左右两营残部与大兰山老营失去了联系,来人便从那一战开始讲起,直到陈天枢在三月初三的夜里逝世的消息。对此,王江表示一定会向鲁监国表奏陈天枢这长久以来的功绩,并且为其争取一个比较好的谥号。
陈天枢的丧事办完后,平冈明军也迅速的分为两派。一部分军官认为应该遵照陈天枢的遗命与大兰山明军左右两营的残部一起南下天台山;而另一部分则表示平冈明军占领区的平冈、东山一带的百姓大多不愿离开,应该留下来继续保护百姓不受清军的蹂躏。
由于矛盾不可调和,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只是由于实力相当,最后才各退一步,勉强达成了妥协——遵守自觉自愿的基本原则,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也可以离开,粮草军资平分,双方互不干涉。而这个使者便是选择离开的那部分明军派来探路的。
在得知了左右两营留在老营的军属随着老营转移到此地,这个使者便代表陈国宝请求归队。对此,王江表示热烈的欢迎,而陈文却显得冷漠了许多。
几个月前,大兰山明军后营也是这样归队的,可是其主帅毛明山一走,剩下的这些军官便彻底不受控制了。对毛明山的命令置若罔闻不说,这一个月来军纪上也开始松散了不少,甚至出现了大兰山明军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扰民现象。
只是由于那个大小相制的祖制,陈文未有充足的理由对其进行严惩,最后还是由作为监军文官的王江把犯事的兵卒拉出来训诫了一番,对百姓进行了一些赔偿,这事情便宣告结束了。
王江的处置方式很是合乎他的性格,却并不为陈文所认同。在他看来,若是王翊还在,亦或是领军的是张煌言的话,这个犯兵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遏制住军队骚扰百姓的事件再度发生。
历史上,王江和沈调伦曾经在张名振、陈六御收复舟山期间再度起兵四明山,可是仅仅坚持了半年就被清军彻底消灭。其原因中很有一部分便是王、沈二人管束不住军队,士卒偷盗劫掠百姓失了民心,致使其无法像王翊时那般聚集起更大的力量与清军周旋。
就像是黄宗羲所说的那样,永历十年,大兰山明军复起,可是却如“其父杀人报仇,其子行劫,尽失其传矣”,如此焉能不败?
后营吃着军饷还在扰民的事情发生后,陈文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将其收归旗下进行管束,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此间左右两营的残部竟然也要求归队,同行的居然还有部分平冈明军,这使得陈文心中的担忧也随之进一步加深了。
ps:这两周,诸事不利,情绪也随之低落,进而影响到了更新,尤其是这个星期。直到星期五才有一个好消息,医院那边来信儿,笔者家人的检查结束,并不算严重,半年后复查即可,阿弥陀佛。然后,笔者就感冒了……
ps:欠下的章节近期会尽量补上,年前补不上过年总能补齐的,实在不行就不去拜年了。
第十三章 文武
永历五年七月十一,鲁监国朝舟山行在。
由于要穿越清军占领区,再加上六月时清军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戒严海防,即便在有人引路的情况下,前往天台山宣诏的钦差也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返回到舟山。
将宣诏的过程、陈文反对招其入卫的问题、以及体量各部的情况尽皆向鲁监国奏明后,那两名钦差便离开了大殿。只是他们在离开后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前往鲁监国朝廷当下最具权势的定西侯张名振的府邸,而是来到了内阁首辅张肯堂的家,等待其下值。
今天的议题比较多,宣诏完成意味着大兰山明军重归鲁监国明军序列,天台山各部明军的详情在手也好弄清楚那里的形势。至于陈文抗旨的问题,无论是鲁监国,还是张肯堂都拿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就连张名振也只是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便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前些天传来的消息,如陈文先前在报捷的奏疏中预料的那般,六月中旬时,清军再度出兵围剿四明山。只是和历史上不同的是,这一次除了浙江提督标营和定海总兵标营外,清军还出动了浙江巡抚标营,似乎是唯恐前两部人马不是四明山明军残部的对手一般。
这个消息的传来意味着清军最晚九月就会围剿舟山,这就好比是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鲁监国朝廷的文武重臣们自然也能想象得到。
既然陈文的南塘营已经确定不会入卫舟山,那么舟山明军依旧会同历史上那般孤军作战。只是临行前的密谈还是让鲁监国君臣产生了一丝的欣慰,至少浙江巡抚和征虏将军的官职没有白给。
结束了政务,作为文官首领的张肯堂便急忙返回了家中,便进入内室与那两个钦差进行商谈。
“二位李将军,此行可看出了什么吗?”
张肯堂口中的二位李将军,年长的叫做李锡祚、而年轻的则叫做李锡贡,此二人皆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后人,只是并非承袭爵位的那一支,旁系而已。
此前鲁监国询问他们对于陈文的祖上有所了解与否时,他们便不甚清楚。毕竟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李文忠当年手下的亲将颇多,一个到死才拿到百户世职的小军头被世代簪缨,与国同休的勋贵李文忠家的后人牢记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再加上他们本只是旁支的身份,就更是如此了。
本来派此二人作为钦差还有着另一层意图,便是通过陈文的态度来验证一下那个身份,只不过……
“我二人与那陈大帅皆有交流,只是此人似乎总是对我等有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全然不似该有的那份态度,却也不像是行骗者那般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总之,其身份中可能还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李锡祚诉说完想法后,他的弟弟李锡贡便接着说道:“是故,我二人便没有去提及关于家祖与陈帅祖上的渊源,只是按照阁老的要求加强了一番其对于监国殿下的忠诚。但是……”
张肯堂很明白李锡贡口中的但是的后面是些什么,只是现在的大明早已今非昔比,监国鲁王殿下也并非是唯一的帝位竞争者。眼下的鲁监国朝廷所占据的这块舟山群岛根本不足以养活这些君臣将士,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浙东义军的供奉。
此番李锡祚和李锡贡的宣慰,天台山众将也纷纷以供奉的形式表示了对监国鲁王的效忠,作为大兰山明军余部的陈文接受鲁监国任命的同时,也进献了一些提标营军官的武器铠甲,也算是确认了其拥护监国鲁王为正统的态度。
既然如此,抗旨的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揭过去了,尤其是这厮手中还有着一支兵力上千的强兵的情况下,张肯堂等鲁监国朝廷的文官还指望着陈文日后能够抗衡定西侯张名振与荡胡侯阮进这支勋臣联盟的威势呢。
“天台山众将可堪大用?”
这个问题其实在大殿上的时候李家兄弟就已经向鲁监国和那些文武重臣汇报过,只是有些话不可入众人之耳,便总会留下一两句关键的说与真正管事儿的人。
“天台山众将远不及此前的四明山众将,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上都要逊色不少。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乃是新昌伯的人马,兵力达万人之众不说,最近又在编练一个新的战阵,看上去好像有些威力。只是……”
“只是什么?”
闻听到张肯堂的问话,李锡祚立刻做出了回答:“只是据新昌伯所言,此阵乃是陈帅的手笔,虽然与当前的阵法不太相符,但却也是暗符兵家之理。”
又是陈文?
陈文这个人从被人所知以来,其人出镜率实在高得吓人,这让张肯堂感到有些不习惯,毕竟那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世袭武人,在大明朝实在是太过普遍了。只是张肯堂乃是天启五年的进士,久经仕宦,崇祯朝就坐到过福建巡抚的位置,虽然对此有些诧异,但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至少内室之中的李锡祚和李锡贡并未看出些什么。
“大兰山王师的余部呢?”
大兰山明军在浙东宿称劲旅,两次攻陷上虞县城,数次击溃清军的围剿,盘踞大兰山,使浙东列城为之昼闭,自然会更为张肯堂关注一些。
“大兰山王师原本有六个营的编制,黄都督、刘都督在四明湖之战中殉国,前、左、右以及中营也被取消建制,只有南塘营和后营尚存。后营自四明山撤离,到达天台山时只剩下了四百余人,其主帅毛明山于日前也离开了天台山,现有副将叶世荣暂领。”
“南塘营本部编制六百余人,四明山殿后战中阵亡三十余人,伤不足百人,皆已补充完毕。末将等抵达时南塘营已经扩编到千余人,正在接受训练。末将以为,南塘营以成军不过三个月的新营头击溃提标左营,实乃难得一见的强兵。”
听到这个回答,张肯堂点了点头,提标营是什么样的战斗力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张名振也不敢轻撸虎须,想来是当年江上师溃时见识过其锋芒。既然陈文能够以少胜多击溃这样一支劲旅,甚至生擒提标左营副将李荣,那么南塘营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许真的是太祖高皇帝保佑,为监国殿下降下一位中兴名将也说不定呢。
“末将曾经和王巡抚谈过,据说陈帅一向是按照那本根据家祖所言撰写而成的《武靖遗书》和戚少保的兵书操练兵马,所以时有出人意料之举。”
由于李家兄弟的分工,李锡贡始终留在大兰山明军的临时老营,有些东西虽然未必是真的,但是话却还是要说出来的,毕竟这个谣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此外,末将在大兰山王师的老营期间,曾经听百姓和一些官吏士卒谈论,这陈帅据说是蓬莱戚家的女婿,眼下南塘营的鸳鸯阵便是承袭于蓬莱戚家的家传绝学。”
“哦?”
蓬莱戚家便是戚继光的家族,明朝中后期但凡是个有些级别的武将家中都会收藏几本戚继光的兵书,看不看两说,却已经成为了一种时尚。可是,这世上那么多本《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之类的兵书,这鸳鸯阵却只有陈文敢拿出来用,而且他还是从北方南下投军的,传出这样的谣言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不过,张肯堂和李家兄弟这样的勋贵子弟不同,他是进士出身,曾在多地为官,坐过知县、当过御史、干过巡抚;甲申之后,执掌过吏部、漂泊过海外,此间更是坐到了鲁监国朝廷的内阁首辅大臣,文官首领。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谈,因为在他的经历中,更加无稽的段子都听过太多,这个什么戚家的女婿,实在不值得惊叹。
“其他各路王师呢?”
见张肯堂不为所动,李家兄弟在惊异和钦佩至于也只是简单的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得到天台山明军实力皆不尽如人意的实情,还是让张肯堂感到了一丝疲惫。
鲁王监国于浙江,监国之初声势浩大,几乎整个浙江的官兵义师皆奉其为主,只是一朝师溃,便满盘皆输。
江上师溃后受郑彩之邀迁播福建,在福建时整合了部分唐藩的人马很快就造起了席卷大半个福建的声势,可是一方面郑彩与鲁监国的老班底不和,一方面清军集中了东南的精锐大规模围剿,内外交困之下,福建大局也彻底败坏。
收复的失地尽失,鲁监国被迫回返浙江,在张名振、阮进、王朝先火并黄斌卿之后入主舟山,凭借着以王翊为首的浙东各路义军的支持下,才能勉力维持至今。
可是如今王朝先身死,其部将投清,将舟山虚实尽告知清军;王翊被俘、冯京第殉国,四明山一带的明军几近一扫而空,即便有王翊的余部在四明山南部的那场大捷,也只是勉强挽回了些面子而已,其实力的损失依旧触目惊心。
四明山的明军已经无法对清军造成威胁了,浙南的各路义军也在此前由金华总兵马进宝和督标营副将张国勋主持的围剿下几近全灭,舟山明军能指望上的也只有天台山的各部人马了,可是查询的结果却是只有俞国望和大兰山明军的余部尚可大用,这让张肯堂如何不忧心忡忡。
但愿这个新晋的征虏将军能够力挽狂澜吧,但愿……
与此同时,定西侯张名振与荡胡侯阮进则聚在张名振家进行商谈。阮进乃是海盗出身,蒙张名振提拔管水营,后来时局变化虽自立门户,二人却依旧是政治军事上的可以互相信任的盟友。
此番清军再度围剿四明山的消息已至,与此前陈文预料的一般无二,若是按照那份推演,清军很快就会在宁波聚集,进而围攻舟山,那么这便是可以用来备战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鞑子此番必是全师而来,若按照那陈文的推演,很可能是三路围攻舟山。那么,迎战宁波一线鞑子的重任就要有劳贤弟了。”
“侯服兄言重了,只是南北两线的鞑子如何应对?”
张名振想了想,继而说道:“愚兄本打算建议殿下遣张苍水与令郎迎战北路鞑子,余自领一路兵马扼守台州一线。既然新昌伯与那陈文准备在陆上牵制台州一线的鞑子,那么便由愚兄领大队人马北上,力争一战将其击溃,再行与贤弟会合。至于南线,便由张苍水与令郎领少量兵力进行守御,以防万一。”
阮进思虑了片刻,只见他点了点头,对张名振说道:“侯服兄此言乃是兵家正理,只是那姓陈的军将真的如此值得信任?”
张名振很清楚阮进是什么意思,一个初出茅庐便能够击溃提标营的武将也许只是一时侥幸,可是那厮竟然用的是戚继光的兵法战阵,这却不由得听说此事的人对此平添了些许信任,毕竟这里可是浙东啊,戚继光当年就是在这样的地形下吊打倭寇的,一个使用鸳鸯阵的武将能够获胜也并非难以想象。
只不过,阮进的意思可能更多的还是这些日子以来文官集团的反应。
当年鲁监国前往福建,郑彩杀熊汝霖,致使郑遵谦投海自尽,其实也不过是当时鲁监国朝廷内部浙系人马与闽系人马在争夺鲁监国这尊大佛的控制权才引发的内斗。
后来鲁监国被迫回返浙江,以内阁首辅张肯堂为首的文官集团也同样联合王翊、王朝先等人牵制张名振。和郑彩不同,张肯堂等人一方面是在捍卫文官集团的话语权,另一方面也是遵循人臣大小相制的祖制,在预防张名振和阮进走上操莽的歧途。
数度救驾的功劳,以及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张名振在鲁监国朝廷可谓一言九鼎。可是张名振却没有像郑彩那样不择手段的争夺权力,即便是王朝先一事,更多的还是其人依仗文官集团在背后撑腰,试图借黄斌卿的死因彻底击败他才会如此。
眼下王翊被俘,大兰山明军只剩下了两个营的人马,可是这个姓陈的武将却凭借着一举击溃提标左营、生擒副将李荣的军功强势崛起,文官集团在失去王翊这个盟友后自然会选择这个由王翊提拔起来的武将作为助力,继续玩他们那套大小相制的把戏,这才是阮进所关心的问题。
“四明湖之战,先近后远,先易后难,集结大军各个击破,若不是赶上叛徒临阵倒戈,胜负还真的犹未可知;四明山南部的那一战,当道列阵辅以侧翼骚扰,应对也很是不错,全然不像是一个战场初哥;最让愚兄感佩的还是在北漳镇,恐吓吓退鞑子,继而发起追击,在预判一事上已经有了一些强将的风范。”
“按照王江的奏疏,此人在获知鞑子围剿四明山的情报时便已经预知到今年鞑子会围攻舟山,甚至预估到了今年会提前再行围剿四明山的事情。这些都已经应验了,如此毒辣的眼光或许真的是天生的将种也说不定。”
“大小相制乃是祖制,张首辅他们的意图愚兄又岂会不知?贤弟,不管怎样,守住舟山行在,击溃鞑子,进而收复浙江才是当前要务。此人能力出众,配合新昌伯俞国望以及天台山众将的人马,只要能够牵制住南线的鞑子半月,王师便胜券在握。”
一个月后,被舟山文武寄予厚望的陈文以钦命征虏将军、大兰山总兵官的身份誓师出征,只不过他的目标却是一个让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地方。
第十四章 异类
前往天台山宣诏的使者返回舟山仅仅过去了两日,如历史上那般,杭州驻防八旗在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固山额真刘之源统领之下,自杭州出发前往宁波定海。与此同时,浙闽总督陈锦麾下的督标营也完成了集结,于六日后自衢州出发,经台州、宁波抵达定海。
永历五年七月十九,浙闽总督标营也已出发,而陈文与王江、俞国望等人则在迎接自平冈南下天台山的大兰山明军左右营残部以及部分平冈明军。
与数月前大兰山老营余部抵达此地时不同,此番除了大兰山明军系统的浙江巡抚王江、征虏将军陈文外,就连后营副将叶世荣也赶了过来,而以着新昌伯俞国望为首的天台山明军众将也几乎全数抵达,远比此前王江和陈文领军南下时来得风光热闹。
仔细一想,却也正常。
虽然此前陈文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又在新昌城下造起了声势,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支逃难的队伍,而且还是一支有着明确归属权的队伍。
尤其是陈文刚刚取得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大捷,如此猛将,来了最多是一个盟友,弄不好还可能是个抢地盘的贼匪,所以那时也就只有俞国望和距离此地不甚远的金汤前来迎接。
相对的,自平冈而来的明军由大兰山明军左右营残部与部分平冈明军组成。平冈明军一向以骑兵著称于浙东明军之中,而大兰山明军左右营能逃出四明湖那一战的也都是陈国宝所指挥的骑兵。此次南下的虽然只有一半,但那也有一百余骑,放在浙东的明军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骑兵,这个时代可是在战场上拥有着一锤定音力量的兵种。虽然此地乃是水网纵横、道路崎岖的浙东,但是拥有一支骑兵就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的杀进平原地形,而这也同样意味着可以迅速的发展壮大。
而刚刚抵达此地的这支军队,随着大兰山明军左右营指挥刘翼明在四明湖之战中殉国,平冈明军主帅陈天枢也在三月的时候病故,这两支军队便归并于陈国宝指挥。
可问题在于陈国宝本人也不过是刘翼明麾下的一个将校,并非有着刘翼明和陈天枢那般威望和能力的人物。只要善加影响,总能收获一些价值,若是能与其合流,就算是给陈国宝或是其他什么人一个二把手的位置也是绝对值得的。
就算拉不走大兰山明军左右营的残部,那部分平冈军的加盟也可以提升不小的实力。抱着这样的心态,天台山各部明军的主帅都赶来迎接这支明军。
当然,万事皆有例外,而这个例外便是陈文。
自四明湖之战后,凭借着王翊的遗命、陈文在阻止和掩护百姓撤离的过程中的表现以及那场殿后战的大捷,几乎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兰山明军自王江以下的第二号人物。而在军务一事上,王江对陈文能力的信赖也使他成为了整个大兰山明军最有话语权的武将,甚至比离开此地前的毛明山的分量还要重。
随着毛明山的离开,以及鲁监国的册封,再加上王江在性格偏弱势的原因,陈文在整个大兰山明军的余部之中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可以和王江旗鼓相当了。在分工上,也是由陈文负责军事上的一应事务,而王江负责整个大兰山系统的后勤的双元制,较之王翊时代的大兰山明军在主事之人分工上还要明确。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到也没什么。只是明朝的那个用以防止人臣做大威胁皇权的祖制——大小相制的存在,使得陈文在这其中开始变得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根据大小相制的原则,陈文作为大兰山明军系统的一员,拥有绝对权利的只有那支军官权利受限而无法完成封建化的南塘营。至于后营,亦或是其他大兰山明军的部队,陈文也是拥有临阵指挥的权利,仅此而已。就像承平时总兵只是直管正兵营,而奇兵营、援兵营、游兵营之类营头则是归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官直领一样。
毛明山还统领着后营时,陈文从来没有觉得这支军队将会是一个碍眼的问题,因为那时的后营还能保持大兰山明军不扰民、不害民的传统,和他的南塘营尚属于同类。
可是毛明山走后,尤其是随着那件扰民事件的发生,这支同系统的明军便越加的不遭陈文待见,甚至在潜意识中认定他们不过是一群异类罢了,就连南塘营的军官士兵中也存在这样的心态,只是因为驻地较远才没有爆发出什么冲突,但是平日里的歧视却已经存在了。
这个问题陈文通过军法官、镇抚兵以及各级军官和侍从在侧的几个少年亲兵的汇报,已然了然于胸。只是思虑之下,这种歧视的缘由其实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南塘营的自身定位,对于戚家军的复制和继承,以及他始终在灌输的作为王师应当保境安民的定位。
是故,陈文并不愿为此扭转这种心态,尤其是在他自身也存在着这等心态的情况下。
如此一来,南塘营与后营之间的隔阂便越来越深,甚至陈文已经认定,这样的军队和王翊当年所建立的那支王师在性质上已经截然不同了,所以这支后营的存在也被他看作是在浪费有限的资源。
眼下大兰山明军已经失去了根据地,没有根据地就意味着没有养兵的根本。陈文计划在近期开始收复失地,那么这支干吃饭不做事还偶尔扰个民的后营看上去就碍眼得紧了,更何况是声称归队实际上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来蹭饭的左右营残部。
资源的匮乏导致了陈文的容忍程度在直线下降,只不过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得不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应付一下差事,毕竟这支军队也同在一个系统之内。
为了安置这支明军以及他们的军属,王江特意在临时营地的附近修建了一座营盘,以供他们居住。
此间,在这片新营盘的辕门外,除却陈文、王江、俞国望等人外,更多的还是左右两营当初留在大兰山的军属。比起这些各怀心思的上官们,他们的念头就要单纯了许多。
四明湖畔的那一战,明军惨败,能够赶在陈文掩护百姓南下前逃回来的大兰山明军也不过只有两三百人,更多幸存者不是流落他地,就是隐藏在山中错过了一同离开的机会。组织百姓南下时,这些军属便是撤离的最大阻力,只是在陈文的强势压制和大兰山官吏的竭力组织下才只得成行。
从南下伊始,他们便幻想着参战的亲人能够幸免于难。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还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这样的梦想也逐渐变成幻想,甚至开始演变为默认。
可是就在这时,平冈明军的使者抵达,传来了左右两营部分将士生还的消息,尤其是他们正在前往天台山的路上,重聚的希望之火再度被点燃。
营地外,这些军属纷纷翘首以待。随着那支他们盼望已久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之中,喜悦与担忧的心情也开始交织起来,甚至在心中缠作了一团乱麻,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罪将陈国宝,暂领大兰山左右两营骑兵指挥,拜见王巡抚。”
作为刘翼明的部将,大兰山明军的一员,陈国宝在翻身下马后第一时间向大兰山明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王江行礼。这本是应有之意,而王江也立刻将这个年轻的武将扶了起来。
“陈将军能不忘身为王师的本分,刘帅的在天之灵也能感到欣慰。罪将一词,已是过去了,日后奋力杀贼才是正道。”
刘翼明与陈国宝之间恩如父子,此事王江自然知晓,此间提及刘翼明,便是为了安抚这员新近归队的武将。当然,这也包含着一定的勉励,毕竟王江在鲁监国册封其为浙江巡抚的那一刻,便拥有了监军的职责,激励武将奋勇杀敌也是应尽的职责。
只是王江不提刘翼明还好,一提起刘翼明,那陈国宝反而羞愧难当,说什么也一定要王江责罚他在四明湖之战中溃逃的罪责,甚至就这么跪地不起。
眼看着欢迎会要变成了一场闹剧,陈文终于明白这个武将当初为什么会得罪王朝先而被刘翼明送回家中。这样的性格做个亲兵队长还行,也能得士卒之心,但是独立领兵,实在是有些勉强。
见王江有些措手不及,陈文只得站出来制止这出闹剧继续上演下去。
“四明湖之战罪魁乃是王升,若不是那狗贼站前阻止本帅参战,战时临阵倒戈,王师又岂会战败?此间乃是欢迎左右两营的将士回家,你的问题明日到老营再做处罚,现在站起来,别丢了大兰山王师的脸面!”
陈国宝站起身来,看了看陈文,继而问道:“您就是陈文陈大帅?”
“如假包换。”
听到这话,那陈国宝转而走到陈文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
“罪将久闻陈帅大名,陈帅手刃李荣,为四明湖畔的那些忠勇将士报了血仇,罪将自知罪孽深重,苟活至今只为了能够有朝一日为刘大帅报仇雪恨。今天罪将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陈帅能够应允。”话音之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呜咽,致使旁人无不侧目。
大约已经猜到了陈国宝的所请,陈文力争保持着话语中的平静。“陈将军请说。”
“罪将蒙刘大帅照拂,忝为大兰山王师左右两营骑兵指挥。现今刘帅已经殉国,罪将领残部归队,还请陈大帅将这些将士收归旗下,严加管束,好为刘大帅以及四明湖畔枉死的众将士报仇雪恨!”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掷到了陈文的身上,羡慕、嫉妒、甚至还有些许愤恨的情愫交杂期间,唯有王江的欣慰和俞国望的感佩在其中显得有些孤单。
四明山殿后战,一场自清军南下以来明军极其少有的大捷,作为指挥者的陈文终于还是迎来了第一批成建制前来的投效者。只是陈文手中的骑兵队只有几十人,能不能将他们带好,甚至说能不能保证南塘营本身的那几十个骑兵不被带坏,这显然是个大问题。
只不过,肉既然已经被送到了嘴边,陈文也没打算再像后营那样将其放过。亲手扶起了满脸热泪的陈国宝,陈文便保证会视这些明军如南塘营一般无二,算是将其收归旗下。
确认了陈国宝这支明军的归属,其他的天台山众将就显得有些悻悻了。只不过,这场欢迎仪式的主角从来就不是他们。
陈国宝及已经遵照陈天枢遗命归其指挥的平冈明军军官在王江致辞结束,便一同前往大帐中饮宴。见上官们已经离开,那些军属和活着回来的左右两营将士们便父认其子、妇认其夫,而更多的军属却依旧在这些幸存者中找不到他们的亲人。
一时间,喜悦与悲伤重新分明,可是哭泣之声却交织在了一起。
数日后,陈文邀王江与俞国望进行了又一次的密谈。三人争执了一天一夜后,俞国望返回其部的老营,开始秘密动员全军;而陈文也暂停了训练,重新划分了麾下各军官的任务,准备配合俞国望所部作战,为舟山明军分担压力。
ps:南明时期,由于满清南下时几乎是一口气就将明军压制在了一些比较小的范围内,有限的资源便成了各势力之间互不信任的一个导火索。毕竟谁也不是夺心魔,别人想的什么,会不会算计着自己,都是未知之数。信任危机,是南明各势力之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而这只是其中之一。
第十五章 模拟(上)
永历五年八月初八,台州府天台县。
天台县位于台州府西北部,此地东临宁海、三门二县,南接台州府治及仙居县,西界金华府东阳县,北靠绍兴府新昌县。只是此地被天台山脉与大雷山脉包围,并非是那等四通八达之所。
天台县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著称,佛教天台宗、道教南宗的祖庭,以及道教第六大洞天赤城山玉京洞皆在此地。由于此地寺庙道观颇多,承平之时,道路上挤满了各地前来进香寻道之人,就连县城之中多有以此为生之人。
只是清军南下以来,八旗绿营劫掠百姓、客商,各地官府苛捐杂税、贪腐横行,再加上乱兵、贼匪、甚至是义军驻军山中,使得道路不靖,前来进香寻道的也就少了。
天台县城位于天台山脉与大雷山脉之间的丘陵平原之上,虽然其毗邻天台山,距离天台山明军的势力范围不远,但是此地一向是有一个守备的兵力驻守,再加上天台山明军的实力不强,即便在前年有内应存在的情况下俞国望所部依然无法破城,所以对于清廷的官吏而言到也还算是个安全的所在。
天台县人黄云负责守卫城门已经多年,前年时天台贼俞国望围攻县城之时,便是他带人杀退了内应,为守备徐守贤击溃俞国望所部争取了时间。
此战之后,天台县城的知县老爷以及协守此地的守备徐守贤皆对黄云赞赏有加。
只不过在他的眼里,即便没有这些赞赏和赏银,他也断没有让那些天台山上的明军杀进县城的道理。此间无关值守之责,与民族大义也没有丝毫关系,黄云如此卖力其实只是因为家人就在县城之中,怎么可能让这些贼寇入城劫掠呢?
那一战后,天台山的贼寇对此地再无想法,协守的守备徐守贤也被调去配合金华总兵马进宝围剿金华府东永山的贼寇徐守平。没过多久,上次企图破城的俞国望也出兵围攻新昌县城去了,这天台县也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只不过,谁想到了去年的十一月底,山上传来消息,一支曾经来过天台山的明军竟然再度进驻此地。
这支来自大兰山的明军的驻地虽然不近,可黄云却多少听说过,两度攻陷上虞县城,数次击溃围剿的清军,更是和俞国望一起攻陷了虎山所,进而包围了新昌县城,也算得上是一支能战的队伍。
但是再能战的贼寇也是贼寇,面对提标营一样不是对手,四明湖一战,这支贼寇连带着四明山一带的其他贼寇全军覆没,就连主帅都被俘获。
虽说留着这么个老鼠尾巴总觉得对不起祖宗,但是眼下清军势大,生逢乱世能够苟全性命就算是祖上积德了,怎么敢冒着灭族的风险去投贼作乱呢?再者说了,眼下生活不易,这份守城门的差遣平日里也少不了各种好处,总能把良心堵上吧。
可是谁能想象到,过了没有多少天,新的消息便传了过来。这支刚刚被消灭的贼寇的余部竟然在四明山南部击溃提标营一部,就连领提标左营游击事的副将李荣也被阵斩,而这支明军竟然进驻了几年前他们曾经来过的天台山,与那俞国望互为犄角。
能够击溃提标营主力的贼寇,哪得凶悍到什么地步,虽然据知县和新来的守备提及,浙江提督田雄始终声称李荣是中伏之后被数倍于己的贼寇围攻才致惨败,但是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李荣确实被人杀了,此前新昌城下被释放的清军俘虏据说也有数千人之多,提标营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这个消息传来,知县大老爷只震惊了片刻就下令将每日正常的开关城门时间修改成每天只开两个时辰,用来进出货物和人员,并且严令检查所有出入城人员和物资。
即便没有知县的命令,黄云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会尽力的防止奸细入城。只不过,过了快一年了,这支贼寇仿佛是饿死在天台山上一般,竟然全然没有了动静。
这个月的前些天,听说督标营已经路过府城和三门、宁海等县,进入了宁波府的地界。由于上官得到命令严守各地城池,天台知县便把两时辰的开关城门时间再度修改为一个时辰,也算是预防下本地的这些家贼寇。
今天这一个时辰的开城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在这等严查中变得有些疲倦了的黄云打了哈欠,准备加快查验速度,以便能够在规定的时辰关上城门。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僧服的和尚却从远处急急忙忙的赶来,一口一个佛号的与那些尚未进城的男女老幼打着招呼,倒也不争不抢,只是规规矩矩的排在最后,跟随着人流入城。
很快,关闭城门的时辰到了,黄云便下令关闭城门,只是命令一下达,如那些尚未来得及入城的百姓便如往日般急匆匆的往里挤,唯恐被留在外面。黄云知道此时最是忙乱,所以此前已经加快了速度,但是今天入城的人数确实也比往日要多那么一些,所以直到此时尚有几十个百姓被拦在外面。
突然,那几个和尚中最为高壮的在人群中道了声佛号,继而越众而出。台州佛寺林立,百姓崇信佛陀者居多,天台县更是如此,那几个守门的兵丁也不太敢阻拦,便把那几个和尚带到了黄云面前。
“弟子黄云,请问师父德号?”
黄云的老母亲信奉佛教,很是虔诚,即便此间其母不在场,黄云也不敢有丝毫的无礼。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为首的和尚虽然看起来地位不低,早年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是黄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阿弥陀佛,原来是黄施主,贫僧法号虚竹,乃是万年寺玄慈大师的弟子,这几位乃是贫僧的师弟。”
万年寺黄云倒是知道,那可是天台县的一座古刹,香火极为鼎盛,早年他还随父母去过,只是其中的和尚倒是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叫玄慈的大和尚的。
“原来是虚竹师父。”扫了一眼那几个年少一些的和尚,黄云终于想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敢问虚竹师父,您和您的这几位师弟缘何只剃度,却未曾受戒呢?”
听到这话,只见那虚竹和尚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声佛号,继而回答道:“贫僧的这几位师弟乃是刚刚入寺不过月余,是故他们尚未来得及受戒;至于贫僧……”说着,只见那虚竹和尚叹了口气,仿佛被问及了一件丢人的事情一般。“家师说贫僧尘缘未尽,日后终须回归尘世,所以始终没有让贫僧受戒。”
尘缘未尽?
一个没受戒也就罢了,各个都没受戒也太假了吧!
听到这个答案,黄云立刻便是一生蔑笑,继而喝道:“本官看你们分明是天台山上的贼寇假扮的吧!”
此言一出,站在黄云身旁的那几个清军立刻提到持枪的冲了过来,将那四个和尚围了起来。
眼见着被包围起来,那三个年轻的和尚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机灵的显得颇有些害怕,一个较为瘦弱的则只是双手合十,诵念佛号,而最后的那个却是一脸的怒意,仿佛作势欲扑的样子。
长枪白刃已至近前,那虚竹和尚却显得颇为镇定,只是双手合十,静静的注视着黄云,眼波之间,只觉得是那眸子里分明是一池上了冻的湖水,不见一丝的涟漪。
“你不怕吗?”
第十六章 模拟(中)
长枪白刃已至近前,那虚竹和尚却显得颇为镇定,只是双手合十,静静的注视着黄云,眼波之间,只觉得是那眸子里分明是一池上了冻的湖水,不见一丝的涟漪。
“你不怕吗?”
只见那虚竹和尚道了声佛号,继而回答道:“有道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将军提刀而来,杀了贫僧,不过是送贫僧早登西方极乐;不杀贫僧,便是佛祖借将军之手告知贫僧尚需普度众生方可西去。既然如此,贫僧为什么要怕呢?”
六祖慧能的这句偈语在后世非常之有名,几乎每个网民都知道这句充满了禅机的话语。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由于网络尚未出现,书籍的普及率也极低,生长在天台县这样佛寺林立之地的黄云虽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似乎以前听人说过,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位大和尚的首尾。
眼前的这个和尚目光谦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丝毫不拿这些兵刃当回事一般,而他的那几个师弟却是各有各相,倒也不像是细作被人发现的样子。黄云回忆了一番前年俞国望的内应冲击城门时被他抓捕斩杀时的场景,那些人的表情和神色好像与这几个和尚完全挂不上勾。
天台县崇信佛陀者甚多,此间清军包围了这几个和尚,周围的百姓虽说不敢靠得太前,但是一个个也大多怒目相视,只有一个卖炭的汉子在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指使下牵着拉车大老牛继续向城里走去,却也偶尔转过头看向这里。
难道是我想多了?
黄云思虑了片刻,只是越想越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虽说这几个和尚都没有受戒,显得很不正常,但如果真的是细作,那么又怎么可能如此蠢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突然,周围的百姓之中,一个汉子却怯生生的道出了他认识这个为首的和尚。听到这话,那黄云立刻向那汉子发问,可得到的回答却是那虚竹确实是万年寺的和尚,只是他的那位师父名声不显罢了。
黄云犹豫的看了看说话的那汉子,作为自小便接过父职的军户,他从崇祯朝就开始看守城门,直到现今已经二十几年的光景了。眼前这个人他有些印象,是个每隔十来日或是半月就要进城靠着在城乡之间转卖,或是代买些物事过活的乡下闲汉,这个印象大抵也有些年头了。
这厮应该不会说谎把?
对于他自己判断所产生的怀疑越加的重了,就在这时,周围的百姓和那些尚未接受完检查的百姓也开始传出了符合的声音。三人成虎之下,即便是曾参之母尚且投杼逾墙而走,更何况是黄云呢?
越想越觉得可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黄云看着这为首的虚竹和尚就越是觉得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若是按照平日,既然有了猜忌之心,黄云总会直接将其关押起来,以观后效。可此番来的却是一群和尚,对于一向孝顺的他而言就显得有些不好抉择了。
黄云看了看那些符合的百姓,有些人他并不认识,可也有一些似乎曾经见过,或许真的是错怪好人了?这个念头开始越加的影响都黄云的判断能力,而关城门的时间却也已经到了。
那就再试探最后一次好啦。
“这位师父,可有度牒在身?”
度牒,便是作为和尚的身份证明。只不过,在历朝历代度牒的发放本身也是封建王朝的一种营业性收入。是故,往往会导致真正潜心向佛的未必有度牒,而某些借着和尚的身份做些其他勾当的却出得起银钱去购买度牒。
今年是永历五年,也就是顺治八年,这一年清廷决定免纳银给予度牒,但到了实行阶段,就立刻变成了有关衙门的灰色收入,就像明朝时理论上武将可以免费申领武器装备的,但是到了武库还是需要给武库的官员按照所领取武备比例这算出的银钱才能把东西带走的道理是一样的。
黄云之所以有此一问,主要还是因为这虚竹和尚看起来早年在衣食上应该称得上无忧二字,至少不像是个饿肚子的。虽然这乱世中家道中落而出家避世的也不少,但是问问总能有个理由。
显然是听到了黄云的问话,那虚竹和尚竟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度牒出来。黄云接过后,将那边负责收取税赋的小吏寻来,让他来辨认下文字的真伪。而那小吏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和尚,又看了看度牒,转而又将度牒塞给了黄云。
“黄把总,这份度牒是真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一份几年前的空白度牒,到了最近才填上的样子。”
空白度牒?
接过度牒后,黄云很快从墨迹的不同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只不过由于空白度牒更便于发卖,所以在世面上也并不少见,无论是那小吏还是黄云都没有太过介怀。
“敢问这位师傅,您这带着几位小师父入城不知所为何事?”放下了大半的担忧,黄云便打算按照习惯再问上两句,若是没什么疑点就让其进城好了。
听到有此一问,那和尚道了句佛号,继而回答道:“贫僧此来,乃是为了避祸。”
接下来,那和尚便向黄云描述了一番他这些天来的经历。在这个法号虚竹的和尚口中,一个叫做陈文的贼寇派人冲入了万年寺,大肆抢掠佛寺的粮食菜蔬以及香客们的香油钱,又逼迫寺院里的和尚们还俗参军,为了让这些和尚听命就威逼利诱其破戒,简直就是佛敌降世一般。
“那群贼兵入寺时,贫僧和这几位师弟侥幸逃了出来,真是阿弥陀佛。贫僧虽有殉道之心,但是万年寺的传承却绝不能就此断送,所以便带着几个师弟逃到城中,还望将军怜悯。”
痛斥了一番他口中的佛敌的恶行,那和尚更是意犹未尽的请求黄云领兵征剿,以解万年寺佛家弟子之劫难。
抢劫寺庙?
那个大兰山来的贼寇就不怕下地狱吗?
这样震撼人心的大新闻着实把黄云和周围的那些清军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至少在他们看来,即便再凶神恶煞的歹人也至于会为难出家人吧,得罪了佛祖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等等,不对啊。
黄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这几个和尚看管在一旁,顺便将那些正在接受检查的百姓全部轰到了城外,便将城门紧紧关闭。
大兰贼陈文正在抢掠佛寺,逼迫和尚从军,那不就是要作乱了吗?
想到这里,黄云立刻向城内的军营跑去,协守的守备就在那里,这样重要的情报必须立刻上报,否则很可能会坏了大事的。
关上了城门,黄云带着几个士兵立刻押着这几个和尚去见守备。可是到达军营没有多久,那守备才刚刚把事情问清楚,城外就传来了大股明军正在接近的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浙江清军正在向宁波定海集结,为的便是消灭舟山明军。无论是本城的知县,还是守备,甚至就连黄云都觉得哪怕是用膝盖去想都能猜到天台山的明军会出来闹事,为舟山明军分担压力。
虽说那俞国望和天台山左近的其他明军威胁不大,只不过那个新来的大兰贼陈文可是去年击溃过提标营的狠角色,他要是不出来捣乱就奇怪了。
匆匆赶到城头,黄云和那个守备驻足眺望。远处打着明军旗号的贼寇们越来越多,颇有些人山人海的架势,只是这些人却始终分作两部,中间就仿佛有一道鸿沟一般将他们分隔开来。由于各自携带着火炮,这些明军的移动速度并不是很快,直至及到近处,那两部人马在停顿后才开始各自布阵。
此间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知县在得知明军出现的消息后,立刻开始组织民夫。到了此时,更是坐着轿子赶到城头。并非是他有多勇敢,只是上次天台山的明军在有内应开门的情况下尚且被清军击溃,有了经验的他何不登城落个好名声呢。
登上城头,常年读圣贤书导致了视力逊色于常人颇多,只是一上城头就看到了那守备的面色,知县也立刻感到了情况的不妙。
自城头眺望城下,只见远处的明军沿着出城的官道分为两部,左手一侧的明军摆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方阵,而右侧的明军则是将一队又一队的士卒互相间隔了一块距离,分作几列,矗立在当道的另一侧。
左侧的方阵之中,刀盾兵在最外一层,密密麻麻的长枪手布满期间,而鸟铳手却分布于方阵的四角,各自形成了四个更小的方阵。从城头上一眼望去,感觉就像是一个大的长方形,四角连着四个小的长方形一般。
阵型奇怪,兵器也奇怪,除了鸟铳外,这支明军的长枪远比这个时代明清两军惯用的那种七八尺的长枪要长,甚至要长上很多;而刀盾兵的盾牌也比制式的盾牌要大上一些,感觉这些刀盾兵更像是用来守御,而非破阵的。
只不过,惊讶也就惊讶了那么片刻,等看到阵后的一丈二尺高的将旗上写的文字后,这些奇怪通通变成了不屑。
“天台贼俞国望又来自取其辱了啊,真是记吃不记打。”
调侃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那知县转而望向右面的那一侧。相比之下,右侧明军的兵器却要显得杂乱很多,竹竿、镗钯、长牌、藤牌、长枪。持各种兵刃的士卒分布的似乎还算齐整。
不过也就那么回事了,根本不像他此前所见过的那些强军的配置,甚至还不及那天台贼俞国望的阵型来得气势。在天台县知县大老爷的眼里只有这些士兵保持一致的头盔还能看出些正规军的意思,只是当他注意到那面将旗的时候,先前的不屑立刻化作了冷汗,瞬间透体而出。
八月初的天台县,酷热开始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阴雨的天气。此间距离入夜尚有两个时辰,只是阴沉的天气下,明军左翼的阵后,那面书写着“钦命征虏将军,大兰山总兵官,陈”的将旗正在迎风招展。
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策马立于将旗下的陈文在使人与俞国望沟通后,便按照这个时代军队的习惯下令向城头喊话,准备开始攻城。
ps:今天下雪,没有出去,吃过饭继续写。
第十七章 模拟(下)
天台县城,陈文和俞国望各自率领着本部的兵马列阵于城下,准备为蚁附攻城的明军充当后盾。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陈文便让那个嗓门比较大的军官出列,拿着那支铁皮喇叭自战阵而出,前去喊话。
这个时代攻城前喊话的内容比较简单,一般来说都是些什么夸耀己方兵力雄厚,劝说守城的敌军尽早投降,还可以领取赏赐,否则攻陷城池就全部处死,更有甚者还会以屠城相威胁的。总而言之,始终脱不出威逼利诱的范畴。
此次围攻天台县,陈文也没打算在喊话上玩出什么新花样。只是让那军官根据己方的情况夸耀了一番先前击溃提标营和绍兴绿营的战绩,进而劝说天台县的知县和清军放弃这无谓的抵抗,陈文还可以向鲁监国为他们表功,并且保证不会劫掠百姓。否则的话,守军全部处死,就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天台县清军守御城池的决心也很是不小。毕竟两年前俞国望也来过,而且是在有内应为其开门的情况下被击溃的,眼下不过是多了个大兰贼陈文,即便这厮再勇武,在城池攻防战中也是防守的一方比较占优。既然如此,清军的守备便让手下的那队弓箭手拉弓射向那个南塘营军官。
那个喊话的南塘营军官倒也硬气,见清军拉弓射箭并没有反身逃走,而是站在原地拔刀将一些能够造成威胁的箭矢打落,随后便在明军将士们的喝彩声中对着清军守将骂了两句无胆鼠辈之类带有歧视性成分的话语,才施施然的回去交令。
清军不肯投降,那么就只有强攻了。
眼见于此,陈文和俞国望纷纷将各自军中带来的火炮推出了出来,并且命令火铳手和弓箭手待攻城开始后向城头实施压制性射击。
与此同时,两人阵型后方穿着上比较破烂的辅兵们则开始挖土,并装到受命上前的辅兵们所携带的布包之中。既然准备蚁附攻城,那么首先要把护城河填上,如此才能让那些诸如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接近城墙和城门,从而发挥作用。
准备了大半个时辰,明军便开始击鼓进攻。随着双方的火炮、火铳和弓箭开始对射,明军的辅兵们也纷纷将装了土的布包顶在头上,向护城河冲去。
由于城下的明军势大,又兼有着大兰贼陈文这样的悍将,所以清军的那个守备也不打算出城邀战。但是作为一个经历过战事的武将,他也同样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知县那个用大石把城门堵住的建议,求援的信使已经派出,守上些日子,援兵一到还要开城夹击明军呢,怎么可能像文官守城时那般做出如此白痴的举动呢?
城头之上,那守备确认了只有他现在所处的那面城墙有明军进攻,而其他的城墙和城门皆无异常之后,便集中了更多的兵力和民夫守城。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清军的射手不断的射杀那些顶着土包的明军辅兵。
相应的,城下的明军辅兵则在己方火炮、鸟铳和弓箭的掩护下不停的往返于阵后和护城河之间。
两部明军的战兵已经列阵于原地,并没有发动攻城,始终任由着那些辅兵去将护城河填上。天台县城的护城河引自左近的溪流,并非死水一潭,可是在明军不断的将泥土倾倒其中后,还是逐渐的堵塞了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填平的痕迹。
只不过,护城河被逐渐填塞起来的同时,那些辅兵也多有伤亡,而他们每次的返回,也不过是领到一根白条,作为战后奖赏的依据。
护城河逐渐被填塞起来,只是天日也逐渐偏西。夕阳西下,本以为“今天就会这样了”的清军守备不经意的一瞥,竟然看到了他从军那么多年都未曾见识过的一幕。
大兰山明军的阵前,那个曾经击溃了提标营的悍将正一边饮酒,一边鞭打那些没有将土包扔进护城河的辅兵,兴起之下,更是拳脚并用,而他麾下的那些将士们则习以为常似的继续做着他们的事情,全然没有拿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当回事。
李克用于木瓜涧之战中大醉挥兵的典故,清军的守备并未听说过,不光他没有听说过,就连号称饱读诗书的知县大老爷也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儿。但是,借着《三国演义》的在明朝的流行,他们却很清楚这种事情张飞曾经干过,而且经常这么干,甚至还因此被刘备和诸葛亮告诫过,好像书里面记载的张飞就是因为鞭打士卒将校才被杀。
勇猛、鲁莽、嫉恶如仇,张飞的这些性格立刻被守备和知县脑补了出来,并且直接加在了陈文的身上。
“匹夫之勇,不足为虑。”
说过这话,那知县便与守备告辞,准备回县衙继续督促手下的官吏们组织民夫、运输物资。当然,给菩萨上柱香也是必要的,谁让张飞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呢。
轿子和轿夫就在城下,只是连同着随行而来的衙役一样,蜷缩在城下瑟瑟发抖,只是碍着知县大老爷还在城上才没敢逃去个安全的所在。
从炮击伊始,那知县就打算跑路,只是既然已经登城了,只要咬着牙撑下去,所幸明军那边也都是些野战用的小炮,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直到此时才找个理由回衙门。
上了官轿,一句快走着实的把知县大老爷的心思暴露无遗。只是这句饱含着急切的催促在轿夫和随行而来的衙役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之音一般,如蒙大赦的轿夫抬起轿子便是飞奔而去,而那些衙役也仅仅是顾及着乘轿之人的身份才没有扬长而去。
这一行人飞一般的自城下直奔县城中央的县衙而去,这一幕却落在了十几双有心之人的耳目之中。
“曹兄弟,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火器队的弟兄都在这了,没到的应该是都被堵在城外了。”
说话之人,一个便是曾经的镇抚兵,第一次扩编后的己哨第二十一杀手队的伍长林忠孝,而此刻他已经是本队的队长。凭借着本队在四明山殿后战中的于侧翼战场的优异表现,以及他曾经作为镇抚兵的身份被陈文选择为此次偷城作战的战兵队队长,负责指挥一个鸳鸯阵杀手队和一个依旧使用弓箭的火器队。
而与他对答的那人叫做曹坤,是此次行动中协行的火器队的副队长,至于那个倒霉的队长嘛,大抵是被堵在了城外没有进来。
此次行动,陈文并不打算消耗太多的兵力和锐气,所以决定派遣两个队的兵力冒险潜入天台县城,以为内应。
人想要进来还算比较容易,陈文的军中台州人士并不少见,这些人只有剃个头、换件衣服,再带些猎物、农副产品以及小商品就可以冒充猎户、农民以及行脚商人。
如此一来。反倒是武器装具比较麻烦。头盔、甲胄不用想了,弓箭可以暂时用猎弓凑合,只是刀盾、长枪却是必须的。
于是乎,陈文招募了一个特殊人才用来掩护一辆经过了改造后的送碳大车,而那辆大车改造后的夹层之中便装载了一个这支小部队的大部分武器。当然,狼筅还是带不进来。
所幸的是,这城中也并非全无竹子,他们在前往预定的集结地点前没费什么气力便弄到了两根,只是在长度上不甚合格,权当是聊胜于无吧。
“林队头,咱们是不是先把张队长他们捞出来,让他们一直留在鞑子的军营里不太好吧。”
陈文招募的那个特殊人才,早年曾经陪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读书。清军南下,那户人家因为参与反清起义而被灭族。这个曾经的书童侥幸逃出来后,便过上了一段靠着坑蒙拐骗维持生计的日子,好在他对此也算是无师自通,所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四明山殿后战后,提标营一部被击溃,乃至几近没有什么人能活着回来的消息很快就在宁绍一带的百姓之中传开了。心怀着为曾经那户待他很好的人家报仇的心思,这个骗子便辗转来到天台山投军,只是在应征文书的面试中显得还是有些稚嫩,被陈文一下子抓到了言语间的纰漏,只得将实情说了出来。
此次作战,陈文凭借着俞国望这个地头蛇带来的天台县城官吏以及守门军官的情报,进行了一番分析后,制定了一个暗度陈仓的计划。
但是,这么一个骗子出身的家伙,陈文着实无法毫无保留的相信,只得安排了他手下的三个少年亲兵随行,美且名曰协助,实则监视。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入城的时候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却还是出了意外。从其他城门进入的人员无事,可是从北门那个姓黄的把总眼皮底下通过时,偷运武器的大车倒是过去了,可是部分火器队的成员却被堵在了外面,就连那四个假和尚也被押送到了清军的军营,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不必了,张队长那几个人没有一个笨蛋,只要有着那层和尚的身份作为掩护,应该没事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曹副队长,大帅命令我等在城内制造混乱,伺机强夺城门。军令如山,断不可有半点违逆!”
“卑职受教了。”
与曹坤那个普通士兵出身的副队长不同,林忠孝当过镇抚兵,这段曾经作为陈文直属部下的经历使得其太过于了解他所追随的这位大帅的性格了。林忠孝虽然老实,但却也不傻,一个在他面前亲自受刑维护军法,且始终在竭力杜绝军官、镇抚兵以及亲兵欺压士卒的主帅,怎么可能会容忍他的部下为了讨好亲兵队长而耽误既定的作战任务呢?
此刻不过是傍晚,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填上了不少。林忠孝带着这一个鸳鸯阵杀手队和半个火器队的人员依旧潜伏在那个靠近城门到县衙之间主干道的一处俞国望的内应安排的小院中,只有那个细作还在偷偷的趴在墙上观察着北门的动向。
“林队头,那个狗官的轿子在往县衙赶。”
听到了那个内应的报告,林忠孝立刻将所有行动队员唤起,下达进攻的命令。
与此同时,他们背后的西城军营中火光和浓烟暴起,遮蔽了落日的余晖。
第十八章 袭杀
天台县西城的军营之中,由于那守备刚刚问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就传来了明军出现的消息,那几个被守门的黄把总带来的和尚便被暂时安置在了军营的一个营帐之中,由着两个清军的士兵看守起来。
城外的明军已经开始列阵,清军的那个守备在确认了其他几个方向都没有明军出现的迹象后,便把西城军营中的军士大部分调了出来。这些士卒大多被调到了他所在的北城,只有少部分配合着民夫协防其他城墙。
军营之中,清军不是登城守御,便是留守在各自的帐篷中抓紧时间休息。这乱世已经持续了多年,当兵的自然知道交战时多一份气力便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的道理。
营帐之中,那四个没有受戒的假和尚此间却在像模像样的打坐,仿佛不出世的高僧大德一般,只是若凑到极近的所在,却还是能听到他们那细若蚊呐般的对话。
“张队长,咱们就在这干等着大帅领兵杀进城吗,总要做点什么吧?”
“杨开,你小点声音,那么大的嗓门让外面那两个鞑子听见咋办。”
作为最早成为陈文亲兵的张俊在扩编之后也坐上了亲兵队长的位置,只不过他这个队长其实也只有两个手下,还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这个亲兵队其实也不过是未成年士兵收容所罢了。
与张俊对话的那人叫做杨开,乃是台州本地的土著,世代做着海盗这份有前途的职业。清军南下后,因为他家与反清的义军相勾连,在去年清军针对浙南义军的那次严打中全家蒙难,只有他由于年岁尚小被罚去充当苦力。
苦力的日子仅仅干了一年,四明山和天台山周围的几个府县就传出了提标营被陈文击溃的消息,这小子便和几个同为苦力的同伴设法逃了出来,几经辗转来到天台山投军。只是因为上山时这小子虽然颇有些武艺在身,但是也不过十六七的年岁,陈文便将其安排在了亲兵队,与张俊和另一个少年亲兵作伴。
一句话被张俊噎了回去,杨开转而问向旁边的另一个亲兵。“喂,于兄弟,你倒是说句话,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那个姓于的亲兵便是此前陈文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王升手下的少年士兵于力,他家住在新昌县境内的乡下。
与陈文分开后,这少年本打算回乡给那个姓夏的军官的家人报之其身死的消息,而后在家孝敬老娘的。可是那姓夏的一家在乡里乃是大户,同乡中一起从军的都没能幸免,只有他这么一个小户人家的子弟活了下来,排挤之下便再难在家乡立足,只得带着老娘继续踏上了投军之路。
年少时的偶像因反对上司降清而惨遭杀害,回乡报信被赶出了家乡,甚至连老娘也被牵连,那几个月的境遇使得于力现如今总是显得少言寡语,平日里只是尽力做事,放假时回家侍奉老娘,即便是与亲兵队的这两个同龄人也少有言语,所以杨开背地里便给他起了个“活死人”的外号。
此间于力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有想法,随即便依旧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而那杨开倒显得已经习以为常了,转而又去向张俊问询,却是全然没有理会同一个营帐下的第四个人——那个“虚竹和尚”的意思。
这三个人皆是陈文的亲兵出身,自然也会更亲近一些,唯有那个虚竹和尚是个外人,而且他们的任务本身就存在着监视此人的目的,所以也就更没什么兴趣相讯了。
听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新意,那虚竹和尚便站了起来,往营帐外走去。
“你出去作甚?”
虽然有些错愕,但是小声说话久了,杨开的质问声也并不是很大。听到这话,那虚竹和尚微微一笑,继而大声说道:“戒色师弟,师兄去向门外的军爷们讨点水喝,你难道不渴吗?”
闻言,杨开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骗子在讽刺他话多,可是在于力出手拉了他一把后,这小子立刻明白了那虚竹和尚言语中潜藏的话外之音。
“师兄说的是,半日未曾进水了,确实有些渴了。”
张俊话音未落,那虚竹和尚便走到门口,低声向门外的两个清军讨几碗水喝。门外的清军到也爽利,听了那虚竹和尚两句好话,便由着一人去远处伙房旁的水井打水。
打水的清军已经走远,那虚竹和尚却没有回去,反而是和那清军攀谈了起来。这和尚言谈风趣幽默,很快就把那清军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就在这时,营帐之中却传来了一阵争吵之声。那虚竹和尚先是一愣,随即向那清军表示他先进去安抚一番再来继续聊天,便走了进去了。
只是那虚竹和尚没进去还好,进去之后争吵声反而越加的激烈了。翻来覆去都是些什么寺庙里的鸡零狗碎之事,那清军越听越烦,便走了进去。
可是,谁知道这一入营帐,那清军的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罩了起来,随即身后一股子推劲儿,脚下又是一拌便重重的摔倒在地。
此情此景,即便是傻子也明白了这四个贼秃不怀好意。只是这清军尚未喊出口来,便觉得随着账内二人的跑动,一根绳索式的东西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求救的话语再不得出口,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脖颈上的绳索也越拉越紧,那清军死命的挣扎,试图站起身来,却被两个人依靠着体重重新压倒。
双脚已备按住,后背上也坐了个人无法再起,那清军扔下了手中的长枪,双手奋力的想要将勒在脖颈上的绳索拉扯回来,只求松上那么一口气。可是,两手各拉一侧又如何敌得过一边一人奋力向两个方向的拉扯呢?
渐渐地,那清军的意识随着缺氧而愈加模糊起来,直至双手再无气力拉扯,无力的落在地上,这场拔河战才算完结。
见那清军再无动静,四个人才纷纷坐倒在地,围着这具以面着地的尸首重重的喘着粗气。
杨开有些武艺在身,也做过苦力;于力则是小户人家出身,在王升军中时也受过不少累,还算颇有些气力的。而那虚竹和尚和张俊却一个是骗吃骗喝的书童,一个是负责看门跑腿的小厮,力量并不是很大。这四个人皆是出尽了全身的气力才算把这个在求生**支配下竭力挣扎的清军彻底制服,只是损耗的气力却决不在少数。
四人未待多言,远处便传来了提着水桶的脚步声。那虚竹和尚闻声而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整理了一番衣裳,只是留下句“别见血”便面带微笑的走了出去。而张俊则在于力和杨开把裤腰带从那清军的脖颈上解下来后,才把那件蒙在清军头上的僧袍扯了下来,站在门口准备进行下一次偷袭……
两个守门的清军皆死于非命,同样的伎俩用了两次,只是后面那个清军的挣扎远没有前者激烈罢了。
稍事休息了片刻,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于力和杨开二人便换上了清军的衣服,在入营时已经观察过格局的虚竹和尚指点下,带着从清军身上搜出来的火折子向营中的草料场而去。
没过多久,西城军营的草料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在这一片的混乱之中,两个清军与两个和尚悄然而走。
西城军营的清军尽皆起身救火,而此时林忠孝也完成了针对天台县知县的突袭。
冲出小巷后,林忠孝依旧按照鸳鸯阵的阵法列阵前进,结果那些轿夫和衙役看见突然出现一帮暴徒,反而抬轿转身就跑,若不是火器队的弓箭手即使射杀了一个轿夫,导致轿子侧倒在地,弄不好还真叫这个狗官跑了呢。
顾不得反省先前的那份教条主义错误,林忠孝连忙带人扑杀了上去。只是剩下的那三个轿夫在抛下轿子后,还是展现了他们的职业优势,几乎是一溜烟儿就跑得无影无踪,而那群衙役在抵抗无果后,也纷纷跪地请降。
将那个知县五花大绑,林忠孝便带队前往交战正酣的北门。
“王师已然入城,天台知县亦被擒获,尔等还不早降?!”
天色昏暗,只有那队明军依旧举火立于城头的一箭之地外,对着城下搬运守城器具的民夫和清军喊话。
西城军营火光冲天,城外的明军已然开始了蚁附攻城,而天台县的知县大老爷却在城内被明军擒获。一系列的事件瞬间集合到了一起,城下搬运守城器具的民夫在愣了片刻后瞬间作鸟兽散,就连那些负责监工的小吏也逃之夭夭。
民夫的逃亡导致了守城清军的混乱,天知道明军是怎么入城的,可是更重要的却是明军已经入城,那么他们的守御便毫无意义。守城不得,那便是要尽快的逃脱性命,这个道理人尽皆知。只有那个守备还在奋力的组织士兵抵抗,可是依旧无济于事。
慌乱中的清军再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顺着云梯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甚至连城门也被那一队明军在杀散了左近的清军后打开。城门洞开,无数的明军呼喊着杀进城中。
天台县易手!
数日后,俞国望向天台山其他的各路明军派出的信使已经行进在路上,而陈文则带领着南塘营下山的这部分人马分批撤出天台县。
第十九章 王翊
永历五年八月十二,宁波定海。
去年针对四明山的大规模围剿之后,清军在今年进行了再一次的围剿,出动的战兵数量甚至比去年面对完好的四明山明军时还要多。
直到半月前,四明山地区的抗清武装在被清军各个击破后,非降即死,再无力进行牵制作战。到了此时,倾巢而出的浙江清军主力也集结待命完毕,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兵围攻舟山了。
此刻的定海,早已是灰蓝色的海洋。这一次围攻舟山,浙江清军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整个浙江的机动兵力全数出动。
闽浙总督标营、浙江提督标营、定海总兵标营,再加上汉八旗人员皆有以至于在服色上显得花里胡哨的杭州驻防八旗,这些部队将由水师运输作为自定海出发的主力。除此之外,还有宁波本地的绿营和团练,以及浙江巡抚标营协防宁波,以确保后路的安全。
而这,还仅仅是宁波一线的清军。
为确保此战能够彻底消灭舟山明军,浙闽总督陈锦抽调了金华总兵马进宝领其镇标营以及台州的绿营、水师兵自台州北上;同时向清廷申请吴松水师总兵全师而出,自北向南而进,务求全胜。
靠着出卖四明山明军以及抓获恩主冯京第的功劳,王升已经得到了一个宁波绿营的守备差遣。虽说远不及曾经那个参将听起来气势,但这怎么说也是正牌的清军守备,至少他已经站在了胜利者的一边,哪怕只是给胜利者当狗。
此间,浙闽总督陈锦已经敲响了聚将的鼓声,王升与刚刚官复原职不久的徐磊一路上谈笑风生的向着点兵台而去。
都说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凭借着先前甩锅给李荣的共同经历,以及在浙江官场的调查时那份坚定不移的表现,王升与徐磊之间的交情呈直线上升,迅速的成为了至交的好友。而在此后徐磊也开始在重建的提标左营中实验性的编练鸳鸯阵,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在不断的交流着彼此编练鸳鸯阵的经验中也变得更加得紧密了起来。
这份交情对于王升很是重要,因为徐磊的叔叔乃是田雄的亲信部将,据说他的父亲当年也是为掩护田雄而战死的,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便从提标左营覆灭、副将李荣身死的大败中脱身,甚至官复原职。
有了这份助力,日后便可以在清军的阵营中混得更加舒服,而王升也很清楚,徐磊之所以会如此,除了报答先前的那份帮助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王升对于陈文以及南塘营更加了解的缘故。
聊着聊着,二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了那个他们都不愿再去面对的家伙。昨天晚上,田雄正在参加陈锦的军议之时,传来了台州府天台县被攻陷的报告。
天台山明军新昌伯俞国望,大兰山明军征虏将军、总兵官陈文,两部明军只用了一天便攻陷了天台县城。随即包括金汤、董克慎在内的其他天台山明军将领纷纷下山,整个台州几乎每天都有县城和驻防清军被袭击的报告,甚至连府城都不能幸免,而其中最密集的便是仙居、三门和宁海这三个县。
与清军围剿四明山时为了进攻舟山一样,天台山的明军下山大肆袭击清军无非是为了给舟山明军分担压力。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无论是王升,还是徐磊,他们二人谁也不想再去面对陈文和那支南塘营。或许以前不知道无知者无畏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他们也试图模仿南塘营的鸳鸯阵后,才发现这东西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玩得起来的。
徐磊是在六月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后官复原职的,在此之前的两个月他就以戴罪立功的名义编练鸳鸯阵。
靠着田雄和他叔叔徐信的支持,徐磊麾下的鸳鸯阵杀手队全部照搬南塘营,而其中的将士也都是由纯粹的老兵组成;除此之外的中军火器队也全部使用鸟铳,中军骑兵队也拥有三眼铳这样火器,比起陈文在四明山殿后战中的武器配置华丽了不是一星半点。
六月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时,当时徐磊麾下的这支编练了两个月的小部队在四明山地区那种狭窄的地形中如鱼得水,消灭了多路明军,而他也是凭借着这份功劳才得以官复原职的。战后在提标营内部的比试中,也是轻松击溃了同时重建的左营其他部队,可谓出尽了风头。
可是即便如此,直到今天,这支复制南塘营的绿营兵在整体的气场上却依旧无法和那支正版的南塘营相提并论,至少在徐磊看来,这支山寨货的战斗能力甚至依旧不及四明山殿后战中的南塘营的几分之一。
相比之下,王升编练鸳鸯阵的时间则是远远超过徐磊。从永历五年的新年后他便开始编练这支由鸳鸯阵组成的部队,不吃空饷肯定不可能,所以王升创意性的开发出了建立几个只有军官没有士卒的把总队,专门用来吃空饷安抚军官以及贿赂上官。
这大半年的时间,王升为了这支小部队操碎了心,学习戚继光的兵书、演练鸳鸯阵的阵法、甚至不惜借助徐磊的关系才总算是从武库中弄到了一些颇为精良的兵刃。即便不如徐磊那般有田雄田大土豪的竭力支持,起码鸳鸯阵杀手队和使用弓箭手的火器队还是编练了出来,在协同围剿四明山残余明军的战斗中也算是表现不俗。
只不过,即便操练的时间远超过徐磊的部下,可是在战斗能力上却居然会是五五开的样子,拉不开距离不说,还有可能被其超越。
王升知道,徐磊的部下都是些积年的老兵,战斗经验远比他手下的那群从军不过一两年的准新兵强上太多,而这一点徐磊也很清楚。
但是,无论是王升,还是徐磊,他们直到今天却依旧不明白,陈文手下那些从军多则三个月,少的则只有一两个月的新兵是如何练到那样武勇强悍的,这实在是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得意了大半年,那个迎着炮火前进的恐怖身影随着台州大乱的消息再度浮现在王升和徐磊的脑海之中,这使得他们在不愿面对的同时,只得寄希望于身在台州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和台州总兵马信能将其消灭了。
很快,王升和徐磊便赶到了点兵台。此刻点兵台上已经摆放好的座椅上空无一人,王升与徐磊拱手道别后,便行都了台下宁波绿营军官队列之中。
眼下清军已经集结完毕,今天便是要借一个誓死不降的明军大官的首级来振奋一番军心,也算是以此祭旗。其实以着王升的身份和被分配的任务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大会,只是这个明朝高官的被捕与王升有着极大的渊源,才会让他这个投降不到一年的小小守备参加其中。
三通鼓尽,浙闽总督陈锦、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固山额真刘之源、梅勒章京吴汝玠、梅勒章京徐大贵、浙江提督田雄以及定海总兵张杰等身在此地的清廷高官自大帐中依次走出,在各自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点兵台,分别落座。
这一众满清的高官们谈笑了几句,只是陈锦的一个手势,台上司礼的一个小官在得了命令后,便行到点兵台前。
“带,伪兵部侍郎王翊。”
闻声,大明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在一整队清兵的押解下走向为了此番行刑而搭建的木台。
王翊依旧是在四明湖畔的那身装扮,清军在抓到他之后出于劝降的考虑,并没有做太多的虐待,尤其是在提标左营被陈文击溃的消息传来,王翊的价值倍增,使得他直至今日依旧能够保留着这套战时的装束。
此间的王翊,面带从容的走向即将面对的终点,步履之间,不紧不慢,却是如同当年赴舟山觐见监国鲁王殿下时一般。而负责押解他的那一队清兵,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若非是双手被反绑于身后,这些清兵就仿佛是为其护卫的随从一般。
对于这个王翊,无论是满清在浙江福建地区的总督陈锦,还是亲手将其抓获的田雄,亦或是在座的其他满清高官,都显得无能为力得紧。
自四明湖之战明军惨败,王翊被捕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田雄出于不得罪人的考虑将他送到了杭州,交由那些文官来劝降。这期间,不仅仅是陈锦,甚至包括浙江巡抚萧启元在内的官员将威逼利诱的手段使了个劲,又引来了一些降清的鲁监国朝文武来现身说法,几乎把能用的手段用尽了,可是却毫无效果。
王翊并不像同期被俘的冯京第那般如泼妇般骂不绝口,只是哪怕身处牢狱之中,亦是每日从容的整理衣冠,掠鬓修容。前去劝降的满清官员问之,也只道是:“使汝曹见此汉官威仪也!”,闻着皆羞愧愤恨而去。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如此做派的明朝被俘官员并不鲜见,其中也并非没有苟且偷生之人。只是当陈锦在审讯是看到了王翊的那份绝笔后,便再没有劝降的兴趣了。
平生忠愤血,飞溅于群虏!
满清,说到底只是一群蛮夷的苟合之物,这些投降满清的汉人,即便是靠着改户口本变成了旗人的汉军旗也不过都是一群汉奸罢了。这样毫无顾忌的撕下这些满清高官面皮,恨不得与满清同归于尽的言辞,着实不可能为其所用,也绝不可能去劝降他的同僚王江以及那个勇不可当的部将。
那么,在陈锦等人看来,王翊这个人就只有留到进攻舟山前祭旗之用了。当然,最后劝说一次总还是有必要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必要。
“四明山的那些贼寇已经被官军一扫而空,舟山上的贼寇亦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大清统一天下在即,王经略,本朝天子仁厚,若是愿意归顺朝廷,亦不失封官赐爵之赏。”
闻言,矗立于木台上的王翊嘴角划过了一丝不屑,愤而说道:“毋需多言,成败利钝,皆是天数,你又知道什么?!”
“不识时务!”
听到此言,刘之源抄起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向王翊。
刘之源乃是汉军镶黄旗人,早在崇祯八年便坐上了甲喇额真的位置,虽然比不上李永芳、孙得功等人,甚至也稍逊于同为固山额真的金砺,但他也是入关前就入旗的老牌汉奸。
王翊的绝笔他早已知晓,这等忠于华夏的英雄正是他这样的败类所无法容忍的,因为英雄的存在本身就是在讥笑他们在蛮夷面前的奴颜卑屈。
一箭飞出,正中王翊的肩膀,而王翊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几十米外的点兵台上看去,更是全然一动不动!
四明湖畔的那一战虽然依靠着叛徒临阵倒戈才会轻易取胜,但是提标营在战斗中也始终在压着明军打,就连王翊也是田雄亲手抓获的。可是没过一月,先前的得胜之师就被王翊的部将领着残余的大兰山人马彻底击溃,就连他的爱将李荣也被阵斩,这叫他如何不恨?
这一刻田雄已等待多时,眼见着刘之源无法撼动王翊,他继而起身,接过亲兵的弓箭,又是一箭掠过。
田雄虽然早已不像当年那般亲身在杀场上搏杀,但是箭术却从未落下。这一箭自点兵台瞬间划出了一道轨迹,在王翊的面颊上划过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换做旁人,连续两箭,只怕早已倒地不起。只是此刻的王翊却如同林木一般,全无痛觉,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远方,一动不动!
刘之源和田雄的两箭皆不能让王翊流露出丝毫软弱,金砺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目视远方,弦若满月,随即便是一箭飞出,正中王翊之胁。
与田雄这等清军南下才归降的绿营提督不同,金砺早在广宁之战中便以着镇武堡都司的身份投降满清,与孙得功乃是同一批的汉奸,到崇祯五年的时候就已经是汉军镶红旗的固山额真,眼下的杭州驻防八旗实际上也是由他这个挂了平南将军印的固山额真统领。
如此资历深厚的汉奸自然更是容不下任何一个敢于反抗满清的汉家儿郎,他的这一箭势大力沉,一箭也是命中了王翊的胁下,直入胸腔。可是,此刻的王翊却依旧如山峦般矗立于台上,一动不动!
鲜血早已自创口而出,染红了王翊的衣衫,只是此间的他,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受伤中箭的事情并未发生一般。
“高皇帝,那颗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臣无憾矣!”
校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清军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位明朝的高官仿佛一座大山一般矗立于此,压得他们难以呼出哪怕一口气来。
用以振奋军心的誓师大会落到了这般境地,作为总督,陈锦已然恼羞成怒。
“王升!”
“小人在。”说着,依旧旁人般震惊当场的王升条件反射一般从宁波绿营的军官队列中跑了出来,直至点兵台前才伏倒在地上,如同狗一般的等待着陈锦的下一步指示。
“杀了他!”
一把匕首摆在了那个司礼的小官手上的托盘之中,王升不敢有丝毫犹豫,拿起了那匕首便走向了行刑的木台。
王升走上木台,看到这个亲手害死了四明山数万明军的罪魁祸首,王翊的目光才有了一些变化,只是那份看向王升的目光中,却只是如同看到一个死人一般。
先前的那一幕始终在影响着王升,虽然他接过匕首,但是行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双手却依旧在不断的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只是看到王翊的目光之时,王升还是被彻底的激怒了。
“王经略,大清已经占据天下十之**,您真的以为那个姓陈的家伙能够翻盘吗?!”
拔出了匕首,将刀鞘扔在了地上,王升一刀划过了王翊的咽喉,那鲜血却喷溅了他一身,将王升的那套灰蓝色的绿营军官的军服染得不伦不类起来。
气管被利器破开,灵魂也随着鲜血的喷出而飞翔远方,失去了坚定意志的支撑,身体也在无法矗立于此。只不过,王翊死了,可是他所留下的威压却依旧影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更远。
与此同时,天台山上,大兰山明军临时老营的校场之上,陈文拔出了当初被任命为游击将军时王翊赠予的佩剑,誓师出征!
ps:这一章终于写完了,第一次看着史料却连续几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王翊之死是笔者早已决定去写的,只是临到写时却依旧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个英雄的死写好。
王翊死了,旧的历史开始走向终结,而新的历史也即将开始。永历五年,浙江抗清大局的车轮开始朝着另一条道路滚滚向前……
第二十章 舟山(一)
八天后,清军在重新进行了一番誓师仪式,靠着超额的功赏以及战后劫掠的许诺将士气振作了一番。
到了此刻,以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为主帅的这支进攻舟山的清军开始登船,只待。
与此同时,舟山海峡的对岸,舟山群岛的舟山城。
根据所得到的情报,以及陈文的那份推演,鲁监国朝廷最终决定,以荡胡侯阮进领水师扼守定海到舟山一线的海域;以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以及中镇总兵马泰领三个营协同民勇负责舟山城防。
之所以如此,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清军水师不及明军精擅,明军这边更是拥有着荡胡侯阮进这样的水师名将,清军应该很难有所作为。
就像张名振在奏对时曾经说过的那样“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信,足以相距,必不能猝渡。”也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才只留下区区三个营的兵力留守至关重要的舟山城。
而与曾经的那段历史上不同的是,由于陈文与俞国望表示会针对南线清军进行牵制性作战,所以最终决定以原本扼守南线的定西侯张名振领其余的大部水师北上,迎战吴松水师;以原本负责北线的兵部侍郎张煌言、阮进之子英义将军阮骏领少部分水师南下,监视清军南线总统金华总兵马进宝所领的金华、台州、温州水陆清军的动向。
计划已经确定,便不会再行更改,既然清军拟定于今天进攻舟山,那么由鲁监国亲自坐镇的北线明军和负责监视之用的南线明军便准备出发。
而此刻,舟山城外的港口,鲁监国在满朝文武的簇拥下宣读祭祀海神的祭文。
“予大明高皇帝之九世孙也。自高祖驱逐胡元,奠宁方夏,怀柔百神。凡江河川渎之神,无不崇祀。而神于水中最尊且大,春秋命所在有司致祭惟谨,盖三百年于兹矣!神岂忘之耶!近者丑虏肆行,凭居都邑,未知其曾祭如故与否?若陈牲列俎而罗拜于下者皆髡发左衽之人,知神之必愤然而起,吐弃而不享。”
“予起义于浙东,与薪胆俱者七载,而两载泊于此,风不扬波,雨能润土,珍错品物,毕出给鲜,又知神之不忘明德,余实受其福也。今义旅如林,中原响应,且当率文武将吏,誓师扬帆,共图大事。诚诫备物,致告行期,启行之后,日月朗曜,星辰烂陈,风雨靡薄,水波不惊,黄龙蜿蜒,紫气氤氲,棹楫协力,左右同心。功成事定,崇封表灵,是神且食我大明之馨香于万世也。”
“今日为伊始哉,其显承之。”
这段祭文出自张煌言之手,后来也被收入到《张苍水集》之中。祭祀海神无非是想要获得神明的庇佑,同时激励下军心士气。激励过了士气,鲁监国便同张名振以及迎战北线清军的明军将士们登船。可是就在这时,张名振却上前谏言。
“臣母已届耄年,不敢轻易离去,恐怕将士寒?心,主上督率六师,身披甲胄,可以说得过去,世子岂可轻易离去?否则百姓会生出怨望。”
鲁监国本意是领世子见识下战阵,可是此战事关生死,若鲁监国与世子皆不在,舟山军心定然不安。眼见于此,一向“从善如流”的鲁监国也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此,鲁监国世子便与鲁监国、朝中文臣以及随军出征的武将家眷一起留在了舟山城中。
南北两线明军均已杨帆,负责防御舟山沿海的荡胡侯阮进则继续等待海峡对岸清军的动向。而此时,数百里外的台州府治临海县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陈文与俞国望攻陷了天台县城后,整个台州的明军便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无论是接到俞国望书信的,还是压根就没有接到的纷纷下山袭击各地的清军。
天台山明军起事已久,却并不像四明山明军那样攻陷过县城。此次俞国望在陈文的帮助下拿下了两年前曾经使其铩羽而归的天台县城,极大的鼓舞了台州各部明军的士气。一时间,整个天台县境内瞬间成为了明军海洋,而其他各县也多有清军或是县城遭到明军的袭击,整个台州府瞬间乱成了一团。
俞国望在与陈文分别后,借着天台县的仓储库存和征收了一笔税赋后,实力迅速攀升起来。只是他在天台县也并未久留,赶在天台县陷落的消息传播开来前就兵进三门县,并在此前由金汤安排好的内应帮助下攻陷了三门县的县城。
按照此前他与陈文的商议,俞国望无论攻陷三门县与否,都要作出准备围攻临海县城的架势,以求牵制住南线的清军使其不敢冒着后路被断的风险轻举妄动。而此时,俞国望与其他几部明军已经抵达临海县城数日,始终作出一副等待更多明军到达的架势。
临海县城的城头,台州总兵马信和金华总兵马进宝并肩而立,遥望着远处天台山明军连营的方向。只不过,二人虽说是并肩而立,其间的气氛却并非是那般融洽。
“此地乃是足下奉朝廷之命负责镇戍之地,难道就这般容着贼寇在头上撒野不成?”
一嘴山西口音的马进宝张口就是这满带着嘲讽意味的言辞,瞬间便引得马信身旁部将们的怒视。只不过,马信似乎对此却并不在意一般。
马信是陕西长安人士,崇祯朝时便是这台州一镇的总兵官,清军南下后选择降清,可是清廷却始终没有考虑过让其移防的事情。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这台州由于地理位置和地形的原因,始终都不是明清两军争夺的关键;而另一方面,虽然马信的部下多是台州本地人士,但其人在台州已久,若是贸然换防,导致其投靠在浙江威望甚高的鲁监国的话,那么满清在浙江的统治就不那么稳固了。
马信其人作战勇猛无畏,在用兵的细节掌控上颇有见地,历史上他在十年后曾经以弓箭手击溃过荷兰人使用来复枪的方阵,由此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马进宝乃是山西隰县人,弘光朝时为安庆副将,后来靠着替清军招降安庐池太巡抚张亮、总兵杨振宗、副将李自春等文武各官及所统兵万余人的功劳升到的总兵官。此后随端重亲王博洛南下,攻陷金华府,屠城之事便有他的一份。
博洛北返,便留下他充任衢州镇总兵官,负责管辖金华、衢州、严州和处州四个府的防务。直至永历三年,马进宝自衢州总兵调任金华总兵,只是治所调动,仍管辖这四个府的防务,以方便其镇压尹灿、周钦贵的白头军起义,算得上是孙钰和吴登科等人的老相识了。
历史上钱谦益曾经借着私交多次劝说其反正,只是一直不能成行。直到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北伐南京,一路上高歌猛进,大有扫尽江南胡腥的架势。已经受清廷诏命改名为马逢知的马进宝才鼠首两端的表示等郑成功攻下南京再行公开表态反正。只不过,他也正是因为这份鼠首两端,在一年后被清廷以通海的名义处死。
两人虽然都姓马,又都是身在浙江的西北人士,甚至就连防区都互相接壤,但是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融洽。
此前,马信的部下守备徐守贤在参与围剿金华东永山时,便因为马进宝状告其私自让开道路,致使当地的明军首领徐守平逃窜而被清廷处死。可是联想到徐守贤在永历三年时击溃俞国望,进而守住天台县时的表现,真相如何就不太好说了。
马进宝作为领四个府军务的总兵,本就比马信这个只负责管辖台州的总兵在身份上就要高上一些。此番他身为南线总统,受命领本部以及台州、温州的水师北上参与围攻舟山,可是起行之时,这作为台州府治的临海县城却遭到了明军的进攻。
如此,大功就在眼前,马进宝却因为后路随时可能被断而滞留于此,自然不会与马信有什么好脸色了。
“阁下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群天台山贼寇不知道从哪学来了一套新式阵法,在下观之并不好破。本部火炮不多,所以在下准备将战船上的火炮卸下,临战时轰击贼寇战阵,只要阵型一破,便可将其一举全歼。”
马信此言并非敷衍之词,乃是他根据这几日的观察而得出的结果。只不过那副全然不拿马进宝当回事的样子,在马进宝看在眼中却是分外的恼怒。
“战船上的火炮乃是乃是水师的兵器,为的是进攻舟山之用,足下无权调动。区区天台山的贼寇,台州的镇标营都不是对手,说出去就不怕外省的官吏将校耻笑浙江无人吗?”
马进宝虽然在地位上要比马信高上一些,但是同为总兵,马信又并非他的部下,所以马进宝也无权指挥马信。战后的参奏是必然的,可是眼下他也只能以言语相激,促使马信帅军发起进攻。
只不过,马进宝其人在金华作威作福久已,一向是张狂惯了的,眼下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马信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在下自知才疏学浅,若不使用火炮,与其堂堂正正的阵战并不敢报万全的把握。阁下若是觉得我等守卫城池会遭到耻笑的话,那么不如由阁下领金华镇的弟兄们出战,在下愿意从旁协助。”
“你!”
凝视了马信片刻,马进宝满脸冷笑的回答道:“既然足下自知无将兵之能,那么就由本镇来教教台州的儿郎们怎么用兵好啦!”
第二十一章 舟山(二)
第二天,临海县城十数里外的明军大营中,俞国望正在和同来此地进行牵制作战的金汤以及另外的两个明军将领进行军议。
自八月初,在陈文的配合下攻陷了天台县城,俞国望所部的实力得到了不小的增长。陈文离开后,他与金汤会和,凭借着后者早已安排好的内应又攻陷了三门县的县城,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若是按照以前那样裹挟百姓从军,其实他的实力还可以提升得更快,只是从陈文那里学到了那个全新的阵法后,俞国望的想法也在随之改变,从而开始试图走向打造精兵的路线。
为此,俞国望在陈文的建议下将他麾下的各个下属武将进行了一番调整,个人依旧保有其兵,但是在组编新式阵法的过程中仅仅将各部较为精锐的将校士卒编入陈文所传授的方阵,而其他各兵则继续进行屯田和其他关于后勤储备的事情。
如此一来,俞国望的军队从原本的一万余人,迅速的转变为一千五百使用新式阵法的战兵,以及千余普通战兵,其他的则一律归在辅兵的行列之中,而俞国望所部最为精擅的鸟铳手们则统统划入了那一千五百使用新式阵法的部队。
攻陷了两座县城后,得到了大量的物资,以及陈文临行前赠送的部分布面甲,俞国望对麾下的部队进行了扩编,将原本的五百普通战兵也开始转而操练新式阵法,终于将其扩编到了两千人,而这也彻底耗尽了他积攒多年的鸟铳储备。
自围攻天台县以来,军事行动始终进行的很顺利。攻陷三门县后,台州总兵马信曾经率部赶来,只是审视了俞国望背城所列的战阵后,还是选择了撤退,将这期间的大量村镇全部抛给了明军。
俞国望所部实力的提升,除了那两座县城的大补外,更多的还是源于陈文所传授的战阵,虽然至今尚未有机会初试锋芒,但是此前马信的退兵却着实的提升了他和部下们不小的信心。
实力的提升,使得俞国望的心态也开始发生变化。自起兵以来,俞国望和其他明军一样,利用山区易守难攻的特点,占据山间的村镇,靠着屯田和距离清军势力范围较远的村镇供给来养兵。
现如今,随着连克两座县城所带来的大量物资,以及新式阵法的运用。曾经连县城的主意都未必敢打的俞国望在联络各部的同时,也开始大着胆子联合各部围困府城。当然,这也是在曾经的那段历史中为牵制台州清军而战死海滨的他在实力提升后的必然选择。
俞国望凭借着与陈文的那桩交易获得了实力的提升,自然也会被天台山上其他的一些有心人看在眼里,诸如金汤。
只是陈文始终在天台山上,各部的动向一目了然,谁也不敢在这样一个以少胜多击溃了提标营的猛将面前偷师学艺。直到陈文走后,金汤凭借着与俞国望的关系,以及拿下三门县城后他主动向王江所在的老营提供了一笔数额不菲的物资后,也开始学着编练这个全新的阵法,只是时日尚短,远不及俞国望那支已经操练了数个月的部队精擅罢了。
此间的军议,其实无非是探讨下今日例行的城下游行,以及前一日各部在乡间收拢物资人员的收获。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昨日传来了金华总兵马进宝领兵抵达府治的消息,而应对之策其实也早已议定。本着牵制的思维,能不交战最还还是不打为好。
只不过,天台山明军在临海县的军事存在,使得预备着北上围攻舟山的清军如鲠在喉,根本无法放心,交战自然也在所难免。
军议尚未结束,清军大举出城直奔此地而来的消息便传了回来。天台山明军抵达此地时日尚短,这片营盘也并不稳固,所以守卫营盘来应对清军的攻击显然不智。而且,此前马信的示弱也使得天台山明军的士气为之提升了不少,那么迎战便势在必行。
点将聚兵,俞国望和金汤以及那两个同行的明军将领便率部倾巢而出。由于明军的位置在临海县城的东北方向,所以向西南前几了数里双方的探马才探明对方的动向。双方重新调整了一番阵型,终于在一片临近后世东方大道的平坦地段遭遇。
明军自东北方向而来,由俞国望所部分列为两个方阵占据中军和左翼,并留有部分普通战兵作为预备队,而金汤的那几百新近编练的方阵部队以及另外两部明军占据右翼。与此同时,自西南方向而来的清军为避免火炮射击对部队列阵的影响,选择在一里地之外再次重新整顿了一番阵型,便迎着已经站定的明军而去。
此番出征舟山,马进宝只留下了本镇的一个营协防各县,带着另外两个营以及抽调的衢州、严州、处州三个协的部分人马进入台州,准备渡海。
眼下既然决定了先行击溃天台山明军,那么马进宝便调集了本镇的一个营以及另外三个协的一千人马参战,占据战场的中路和右翼,与作为明军主力的俞国望相对,而马信由于本部人马分驻各县,则留下了部分守城,只带了一个营的战兵以及大队辅兵而来,占据了清军一线的左翼。
双方兵力大致相同,清军的数量要略少上一些,不过也相去不远。
马进宝占据了清军一侧的一处便于观察的制高点,遥望着明军的阵型。他所面对的俞国望所部正如马信所言,摆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方阵,只是这方阵处处透着怪异。
按照这个时代的堂堂正正的交战方式,同样是以着长方形的战阵进攻防御。只是俞国望的方阵却分明是一个大的方阵前面两角各自连接着一个小的方阵,若再往远处看去,似乎后面也是一样。
仔细观之,大方阵前排乃是刀盾兵,只是那盾牌的形制上要略大一些,其后是长枪,也远比清军使用的那种七八尺的长枪要长上很多,或许倍之也不好说;而那几个小的方阵,则全部由鸟铳手组成。
马进宝稍作思量,便以旗语命令全军前进,只是不同以往的将骑兵提前派出,似乎是打算诱骗明军的鸟铳手和阵中的那几门小型火炮开火。
清军开始稳步的压了过来,坐镇中军的俞国望手心已满是汗水。起兵多年,历次野战即便以众凌寡也少有胜绩,此番面对的清军只是兵力稍逊一些,他怎么可能不紧张。目光及远,清军的步兵依旧在列阵前进,而己方这一侧的两部分清军则派出了骑兵,直冲而来。
“鞑子这是想要诱骗我开火吗?”
眼见着清军的骑兵在冲到鸟铳射程范围外便转而缓缓而行,甚至其中不少清军的骑兵更是摆出了一副张弓欲射的架势,使得俞国望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的正确性。
俞国望自起兵以来,所编练的部队一向重视鸟铳的使用,其鸟铳手也颇为精悍。这些曾经在山林中伏击过入山围剿的提标营的老兵们全部都在等候着军官的命令开火,并没有出现明军经常性的被清军诱骗开火的笑话。
此间,反倒是方阵中部的那些刀盾兵和长枪手显得更为紧张一些,其中不少人甚至出现了未带命令便手持着兵器进入战斗姿态的现象。
俞国望对这些异常现象已经司空见过了,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也只能指望这些原本在他的军队中并不是很受重视的肉搏兵种能够在战斗中逐渐成长起来了。
见俞国望的鸟铳手和炮队始终不为所动,清军的轻骑便策马进入了射程之内,向明军的方阵拉弓而射。
只不过,清军的轻骑进入射程后眼见着方阵两侧那一排排鸟铳手,也不敢靠得太前,再加上他们所使用的乃是骑弓,射程本就无法与步弓甚至是鸟铳相比。由此,便只见得一支支箭矢在耗尽动能后落在明军阵前的地上,无法造成任何杀伤。
清军的弓箭飞来,俞国望所部的鸟铳手依旧不为所动,长久的操练鸟铳使得他们对距离有了更加直观的印象,这个距离清军的骑弓根本不可能造成任何杀伤,也就更没有必要紧张到开火还击了。
可是,在方阵的主阵之中,那些刀盾兵和长枪手却紧张如故,尤其是前排的刀盾兵,只见他们纷纷按照训练时那般将盾牌举起,以试图防御弓箭的杀伤。等到他们发现这些箭矢根本够不到他们的时候,又机械性的在军官呵斥下把盾牌放下,如此往复。
清军移动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明军鸟铳的射程之内。只听各小阵中军官的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第一排鸟铳手便开枪射击。
只听到一连串“嘭”的声音,方阵左右两个小阵前立刻被硝烟所笼罩。只是硝烟刚刚弥散开来,第二轮的射击又开始了,接着便是第三轮……
俞国望所部鸟铳手确实颇为精悍,但是鸟铳这种火绳枪射击是有着一定之规的,即便常年的练习也很难达到这样的速度。只不过,明军所使用的乃是三段击的方法进行轮换射击,每一排射击结束便退到原本的第三排装填,由下一排进行射击,如此往复,以求保持射击的持续性。
第一阵的枪响,清军的那一侧的前排便立刻举起了盾牌,开始加速前进,而那些轻骑也在将旗的指令之下迅速的转战侧翼。
负责右翼方阵的乃是俞国望的一个老部下,也拥有着总兵官的官衔。眼见着清军的骑兵直奔侧翼而来,他立刻下令将置身于主阵之外的鸟铳手放进阵来,只留下一排排刀盾手和长枪手摆出了作战姿态,以盾牌护卫自身和后排的袍泽,而长枪则自密密麻麻的阵型之中枪尖向外伸出。
前排的明军瞬间变成了刺猬,使得清军的骑兵无法下口,于是乎他们便欺着明军骑兵甚少,大胆的绕到了左翼的侧后。可是一见清军策马而来,侧后的鸟铳手便如含羞草般退入阵中,亮出了坚硬的外壳和密集的棘刺。
清军的骑兵已经彻底无能为力,可也就在这时,在明军的虎蹲炮响过一轮后,清军在后排弓箭手压制性射击的掩护下也迅速的进入了投掷近战兵器距离,清军势在必得肉搏战即将开始。
请假
从医院回来已经七点多了,吃完饭写到现在也没写完,明天还要考试,回来再补吧,抱歉。
请假
新工作的问题折腾个没完没了了,今天回来太晚,实在写不完了,明天吧,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