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疾风(五)
两刻钟前,因为沿湖的泥土松软湿滑而在冲锋的时刻被甩在后面的提标中营终于和他们的对手——明军的左翼碰撞到了一起。
比起中路和远离湖畔那一侧的火花四溅,或许是因为空气潮湿的缘故,不仅没有爆发起太大的火花,甚至就连触底反弹都没有出现,这一侧的明军就以开始就被提标中营彻底压制,毫无逆转的可能。
只不过,虽然远不及中军和右翼的明军精锐,甚至被对手压制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但是左翼的明军却还在奋力的坚持着。
左翼的明军乃是由四明山一带除了大兰山明军外最大的几支明军组成的,为首的便是由薛岙总兵杜兴国率领的千余薛岙明军,由于这些军队本身战斗力就不是很强,再加上他们的对手乃是整个提标营中最为精锐的存在,所以自接战之始就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提标中营每次奋力的从明军左翼撕开一个缺口,企图扩大战果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明军补上来,把缺口重新堵上,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左翼的明军很清楚他们远不及对手精锐,也很清楚他们被安排在这里主帅就显然没有将决定胜负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但是再平庸的人也有光辉的一刻,他们即便战力远不如人,但是却也大多是为了保住衣冠,对得起祖宗和子孙才从军的好汉子。
坚持下去,就一定会胜利的!
就像薛岙的杜总兵刚刚喊道的,中军、右翼还有骑兵的同袍们,他们始终没有放弃,依旧在奋力厮杀。鞑子的兵力连我们的一半都不到,等到鞑子体力不支了,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够取胜的!
战斗始终在进行,左翼的明军依旧走在抗压的路上,而其他各路明军则已经开始抛却开战之初的颓势,凭借着兵力的绝对优势试图扭转战局。
从甫一接战,王升就被提标中营那凶悍的战斗力所震慑,只是他所在的明军左翼虽然只是杂牌军,但是人数却比其他的两路更多,这才没有一下子就被清军击溃。
清军奋力的向前厮杀着,将明军的阵型打的节节败退,可是明军左翼的杂牌军们哪怕战力孱弱,却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这和他王升的建言有很大关系,若不是他偷偷的向本部那个只怕连脑子里都长满了肌肉的主将建议大肆宣扬清军兵力远少于己方,就凭左翼的这些杂牌军怎么可能支撑到现在?
眼见着明军似乎已经逐渐的开始稳住态势,王升赶忙将本部的指挥权交给了手下的一个守备,随即他便带着几个心腹家丁赶忙前往明军左翼的指挥、兵部左侍郎冯京第的爱将薛岙总兵杜兴国的帅旗下。
顶盔束甲的杜兴国遥望着左翼的战局,即便此刻他对面的清军依旧出于绝对的优势,一向号称薛岙第一猛将的他也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从军将近十年了,杜兴国靠着武勇过人一步步爬到了兵部左侍郎冯京第麾下首将的位置,从而指挥着薛岙明军的一千多战兵。虽然他自问无论是在兵法韬略,还是在武艺上都比不上大兰山的那几员大将,但是冯侍郎长久以来的倚重,还是王经略此番的信任都促使着他竭尽全力的稳住明军左翼的阵线。
此时的杜兴国正在不断的调动军队去将清军撕开的缺口重新堵上,凭借着这些年的战场经验,他感觉清军前排士兵的体力好像已经下降了不少,以至于明军这边的伤亡速度也在逐渐减缓。
正常情况下,清军会通过调动把后排的士兵轮换上来一些,以保证前排的士兵不至于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而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只是此刻明军的兵力更加雄厚,尤其是杜兴国负责的左翼,更是如此,如果仅仅是这样耗下去,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正在调动军队的杜兴国眼看着远处的王升将指挥权下放,随后策马带着家丁赶了过来,他并没有派人阻止此人,因为杜兴国很想听听这个刚刚开战前就给他提供过一个效果极好的建议的部将此间还有什么比较中肯的建议。
王升策马来到杜兴国近前,立刻声称有事关成败的要事禀报,要求屏退左右。杜兴国不疑有他,便命令他的家丁、亲兵稍微离远一点,好方便王升进言。而这时,王升带来的家丁也纷纷和杜兴国的家丁凑到了一起,似乎是意在将他们家主的进言更好的屏蔽在此间之内。
见左近已无旁人,王升连忙凑过前去和杜兴国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引来了杜兴国的连连点头。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王升缓缓的从系在腰间的一个布袋子里抓了一把石灰粉,猛的撒向了杜兴国的眼睛。
见毫无防备的杜兴国双眼已经被石灰粉迷住,王升拔出那柄被陈文用来威胁过他的佩剑,一剑便砍在准备拔剑的右手上,直接将杜兴国的右手砍断,随即在同时暴起袭杀了杜兴国的家丁的手下的帮助下,毫不费力的就将这个薛岙第一猛将击杀于当场。
兔起鹘落之间,王升和他的家丁们完成了针对杜兴国及其亲信家丁的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这时,只见王升的一个家丁在得到授意后,立刻从战马上提下一柄利斧,三下五除二就将杜兴国的将旗砍倒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到已经骑在了战马上的王升大声高呼。“杜总兵死啦,明军败了!”
此言一出,明军左翼厚重的阵型一时间仿佛被施加了时间停止魔法一般,所有人都停滞了呼吸一般,转头向阵后望去,断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而此时,听到这声尖锐的呼喊,王升的直属部下连忙鼓噪起来,纷纷转身向阵后跑去。
“败了,败了。”
“杜总兵死啦,快逃啊。”
“提标营杀过来啦,八旗军也杀过来啦,清军比我们人多啦。”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啦。”
“……”
王升带着家丁在明军左翼的阵后呼喊了一番后,连忙逃向梁弄镇方向,而他的部下则紧随其后。见王升的部下拔腿就跑,其他来自薛岙的士兵也纷纷追上,仿佛跑慢一点儿会落入无间地狱一般。
惊恐和慌乱如疾病般蔓延开来,明军左翼本身就是由几支不同系统的明军组成,此间最大规模的主将,又被主帅任命为左翼指挥的杜兴国莫名其妙的死了,将旗也被砍倒,而薛岙明军也在转身逃亡,此间阵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谁也不知道。
“军溃啦,快跑啊!”
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的左翼明军立刻四散奔逃,惶恐以极的左翼明军已经没有任何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能力了,对他们而言此间跑慢一步就很可能是生与死的区别。
带领着部下向后方转进的王升骑在马背上转头看向已经行将崩溃的明军左翼,洋洋自得和如释重负互相交织在那张爬满了油汗的大脸上。
这一次的功劳应该够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了吧。
不过,这一切却也太不容易了。如果没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冯京第把那个姓陈的疯子的计划全盘透露给他,只怕连一星半点儿的翻盘机会都不会有。
既然这样,所幸放过那个还在薛岙养病的冯京第好啦,毕竟出卖恩主的事情做出来,即便到了清军那边也是容易遭人忌讳的,那让他在痛苦和自责中病死床前好啦,只当是聊表寸心。
这次之后,大兰山应该就剩下你了,陈文。即便你的南塘营再强,也不可能是提标营和八旗军的对手,尤其是在你的友军全军覆没的情况下。
这才叫报仇雪恨!
嗅到了明军自行崩溃的味道,提标营中军副将兼管提标中营的于奋起立刻命令本部发起总攻,接到命令的右翼清军则开始疯狂的扑了上去,以方便肆意砍杀那些刚刚还表现得很是坚强的左翼明军,而这也更快的加速了左翼明军的瓦解。
屠戮着四散奔逃、惊慌失措的左翼明军,经验老辣的清军军官开始如牧羊犬赶羊一般将这些溃军赶向尚未崩溃的明军中军,以求更快的彻底消灭此间的明军。
曾经响彻战场的鼓声已经停止了,王翊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当清军将明军左翼的溃兵赶向中军方向时,负责中军指挥之责的黄中道立刻带领着亲兵到侧翼鼓舞士气,并试图堵上缺口。可是,就在黄中道奋力挽回局面时,一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冷箭正中他的咽喉,这个一向深明事理的部下就这么从战马上摔了下去,再不见他那儒雅的笑容。
黄中道的死直接导致了明军中军的崩溃,无数刚刚还在奋力抵抗的士兵夺路而逃,更是把明军右翼的阵脚冲得乱七八糟,而此时,提标左营和提标右营也发起了总攻……
自山坡上一眼望去,慌不择路的明军在清军的驱赶下冲散着试图继续抵抗的明军的阵型,就连主战场之外的骑兵也注意到了此间的情状,纷纷策马而逃,而提标营的中军骑兵却仅仅分出了部分骑兵追赶,更多的则是杀向了刘翼明的将旗……
刘翼明的将旗被突击至此的清军骑兵砍倒在地,一个亲兵模样的清军提起了个似乎是人头的东西在那里耀武扬威,而明军的右翼也彻底陷入了崩溃。
这就完了?
兵败如山倒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也曾经见识过。
就这样结束了,是吗?
“经略,快走吧!”
王翊转过头,眼前的这个的经略府亲兵队长满脸的焦急关切之色。
“卑职誓死护送经路突出重围!”
看着眼前的这个一向忠勇的同族远房小辈,王翊摇了摇头,随即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那份如山峦般的坚定。
臣无能,不能为高皇帝恢复大明江山。但是,臣可以死之!
“王秀全!”王翊的双手扣住了这个汉子的双臂,盯着他的眼睛,厉声说道:“本官命令你,冲出去把兵败的消息通告给王副宪和陈游击,让他们尽快掩护百姓撤退,一定要快。”
亲兵队长断没有想到王翊的回答会是如此。“经略,卑职一定能护送您冲出去的,请相信卑职!”
王翊摇了摇头,如炬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亲兵队长。“这是本官最后的一个命令,立刻执行!”
“族叔!”
亲兵队长哭着跪倒在地,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试图让王翊收回成命。只不过,此时的王翊又岂是可能被劝动的。
“还记得你父亲送你来跟随我时说过的话吗?你现在磨蹭的每一个呼吸都会有数十条性命被鞑子杀害,已经没有时间了,快走!”
眼见于此,那亲兵队长咬了咬牙,又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飞身跃上战马,提着马桨冲向明军阵后的一条尚且未被溃兵挤占的小路。
目送着亲兵队长离开后,王翊拾起了刚刚被遗落在地上的鼓槌,再次敲响了中军的战鼓。
“咚!”
“咚!”
“咚!”
“……”
激昂士气的战鼓再次敲响,一些试图继续抵抗的明军也似乎是找回了灵魂所在,他们纷纷向王翊所在的土坡。
“任总兵,你应该走的。”
那个早先被参战的大兰山明军将领们鄙视为乞丐将军的任总兵,此间已经率众赶到了中军大旗之下。
“王经略,末将对不住您,对不住王师的袍泽们。”
见了面,那任总兵立刻跪倒在王翊面前。“若不是末将听信了王升那狗贼的话,阻止陈游击参战,以着南塘营以一敌十的战斗力,早就杀穿了鞑子的阵型,王师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的境地。”说着,那任总兵一双虎目已是饱含着愧疚的泪水,呼之欲出。
继续敲击着战鼓,王翊沉声对那个任总兵说道:“此事本官亦有过错,若是早前能够多征求下陈游击的意见,可能也不至于此。”
“任总兵,本官决意为王副宪和陈游击以及四明山的百姓们争取时间撤离,汝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
“末将谨遵经略号令!”说罢,已是满脸泪痕的任总兵在重新得到使命感后,立刻带领着他的那些“乞丐”部下组成了山坡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战场上,战辅兵超过两万的明军乱成一团,四散奔逃者有之,意欲降清者有之,继续抵抗者更有之。
大兰山明军中营守备方守信在听到战鼓声重新响起前就试图带领着部下回防中军大旗,可是军溃之际,慌不择路的溃兵却将他和他的部下们越冲越远,甚至还有不少部下被这纷乱的急流所冲走,再不见了身影。
好容易冲出了战团,来到了一块空地之上,方守信身边就只剩下了几个仅存的亲兵了。
“将主,咱们有马,快逃吧,王师已经败了。”
看了看几乎人人带伤的亲兵们,方守信转而眺望此刻早已重新开始击鼓助战的王翊,虽然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影,但是他坚信那就是他誓死追随多年的经略。
“王经略待我甚厚,此刻他还没有放弃,显然是在为回大兰山报信的信使争取时间。你们走吧,本守备决定再去冲杀一阵。”
几个亲兵互相对视了一眼,继而一同对方守信拱手言道:“将主不走,我等也不走了。”
“哎,何必呢。”方守信叹了口气,翻身上马。“那我等就为大兰山的家小争取些时间吧!”
“属下遵命!”几个亲兵翻身上马,紧随着已经提着大刀冲向提标左营将旗的方守信而去。
作为追随王翊多年的旧将,方守信始终怀揣着日后在跟随王翊驱除鞑虏,收复两京后,可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渴望。为此,他竭尽全力的操练着手中的亲兵,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鞑子决一雌雄。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比试,方守信满心觉得可以轻松取胜,可是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如果说第一场仅仅李瑞鑫那厮的个人武力过高也就罢了,但是第三场的列阵对抗,一支仅仅编练了一个月的新兵营,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将他手中两倍于对手的老兵全歼,这让他在震惊之余怎么也无法服气。
庆功宴上,感受着周遭若有若无的鄙视和轻蔑,方守信当时感觉自己已经羞臊的无地自容了。就在那时,那个击溃了自己的老兵的新兵营的将主却赶来给自己敬酒。
耳边是陈文自谦的话语,虽然此人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戚继光,但是他方守信却很清楚,这分明是说话的人试图和他拉紧关系,防止因为这次比试而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从那天起,但凡是提及陈文,方守信都会以着推崇备至的话语应对,这样做既可以为他获取一个胸怀宽广的名声,也可以通过吹捧陈文而挽回已经逝去的损失,一个失败者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吧?
只是,此后南塘营扩编,西校场不堪使用,怀揣着不忿的方守信还是默许了他的士兵和那些在大校场上训练的南塘营士兵的械斗。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得那么难看。
可结果呢,每一次的械斗,无论赤手空拳,还是持械斗殴,南塘营似乎都是以队为单位出手,始终保持着以多打少,就算没有列鸳鸯阵也一样。方守信不明白这份凝聚力是怎么来的,也不清楚陈文是怎么让他的士兵养成这样的习惯的,仅仅是靠他后来故意路过西校场时看到的那些训练设施吗?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失眠了数日后,他好容易扫听清楚了这些日子以来陈文的所作所为,可是得到答案却使得他震惊不已。
不吃空饷、不养家丁。
身体力行的执行军法、条例。
各种各样的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练兵新花样。
严禁军官、镇抚兵,甚至是亲兵奴役士卒。
丝毫不克扣,也不允许属下克扣哪怕一文钱军饷,更不要说为此而大闹银库,殴打褚素先了。
……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陈文做了太多方守信想都不敢想,也不会去想做的事情,而得到成效就是在比试中一举全歼了两倍于己的对手。这里面确实有不少是戚继光的功劳,但是在方守信看来,更多的则是陈文付出了那许多的努力才得到的成效,而这也让他不得不去佩服陈文的那份执着和才具。
清军调动的消息传来,方守信满怀着可以和陈文一起并肩作战的心思,因为这样可以更加近距离的了解陈文是如何指挥作战的,从而提升他自身的带兵水平,毕竟中营现在还没有指挥呢,他方守信很想通过努力角逐一番。
除此之外,他也渴求着当场向所有人,包括陈文证明,那场比试虽然败了,但是他方守信绝不是一个庸将,他也是可以和鞑子一决雌雄的!
可是,方守信也清晰的记得,当沈调伦告诉他陈文的南塘营将不参与这场战事,而是负责留守大兰山老营的时候,他是何等的震惊和失望。
这么强的营头为什么不被允许参战?王经略疯了吗?
当然,后面的话方守信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同样为了陈文无法参战而打抱不平,只是并没有什么用罢了。
战场之上,他奋力的抵抗着提标左营的进攻,虽然知道双方差距很大,但是方守信却从没有想过放弃,至少他要证明给大家看,他方守信也是能够扛住强敌重压的良将!
可是,大军崩溃,这却并不是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扭转的。但是在方守信看来,如果陈文的南塘营能够参战,以着鸳鸯阵的阵法和那支新军恐怖的凝聚力,在军溃前的那快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肯定早已洞穿了鞑子的战阵,从而击溃提标营获得了胜利,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方守信距离提标左营的将旗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李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经过了这一番的厮杀,追随而来的亲兵们已经全部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突然,方守信胯下的战马再也支撑不住了,哀鸣了一声便栽倒在地上,险些将它的主人也压在底下。
重新爬起来,方守信只觉得自己的双臂好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也挥舞不起那柄使用多年的大刀了,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渗着血,也将他的力量渗了出去。他拔出佩剑,一步步的向前走着,双腿也越来越沉重,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只是依旧在前进,不曾停下。
或许是被他先前的武勇所慑,周围的清军并不敢靠前,只是围绕着他行进,甚至有意无意间的在给他让开道路。只是两条腿越加的沉重了起来,到最后他甚至只得以着宝剑当做拐棍来勉强前行。
应该还有二十步吧,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别说是砍倒将旗了,就是走到那里大概也已经做不到了。
体力的透支开始压倒这个试图力挽狂澜的汉子,而精神上的无力感更加让他无能为力。
“若陈游击在,若南塘营在,何至于此?!”
喊出了这句憋屈在内心久已的怨愤,方守信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的双腿一软,险些扑倒在地,只能以着宝剑拄地才能勉强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兀那明军,你的武勇本帅很是欣赏。只要肯投降于我大清,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
眼见着掌管提标左营的副将李荣此刻已经走了过来,方守信闻言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仿佛听到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般。笑过之后,便是满脸的不屑一顾。
“狗鞑子,呸!”
“不识时务。”李荣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杀了他!”
在将主的严令下,提标左营的士兵终于还是扑了上去,十几杆长枪刺到了方守信的身上,也带走了他依旧停留在提标左营副将李荣的将旗上那最后的视线。
ps:按照正常的网络小说的逻辑,主角应该会在军溃之际突然出现,力挽狂澜,一举击溃清军,然后以救世主身份出场的主角各种接受那些曾经排挤他的明军将领的忏悔、追捧甚至是效忠,就连主帅也只是口头谴责一下他违抗军令的行为后便大加赏赐,主角花式装逼打脸之后,被任命为明军的最高指挥,最后带领着这些全部被洗脑的明军南下迎战杭州驻防八旗,改写历史。
但是这样写南明,真的合理吗?
通读南明的历史,写满了内斗二字,明军的无数次反攻防御作战都是输给了猪一样的队友。笔者写到现在,以及这场战役明军的惨败,为的就是要把笔者读史书时看到的南明时期那场持续数十年的全国化反清运动为什么失败的原因告诉诸君。
满清的残暴,八旗军、绿营兵战斗力的强悍,文官领兵制度的愚蠢,为了党争而党争的官僚,友军之间的互不信任,贪污**的老生常谈,心怀叵测者与清军的私通款曲以及太多太多的原因,它们直接将那些有心力挽狂澜的英雄们彻底淹没。
主角想要取得胜利,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以及其他还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主角仅仅依靠着一支军队是不可能在内陆与满清争雄的,而这也是这本书后面所要写到的东西。
四明湖之战结束了,但是永历四年清军对四明山地区的围剿还没有结束,初战告捷的提标营、步步紧逼的八旗军、行踪莫测的绍兴绿营还有心怀叵测的叛徒,主角即将面对的是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的艰难处境,而破局的关键便是救民于水火的信念和那支龙泉新硎的南塘营!这才是笔者所说的最后的那场大战。
ps:晚上还有一章,依旧是八点前更新,补上个月欠的四章中的第二章,本该昨天就说的,结果给忘了,见谅。
第六十七章 三天(上)
七月十七,夜,梁弄镇。
经过了一番鸡飞狗跳,已经精疲力竭的提标营在辅兵的协助下终于完成了对这个早上还驻扎着超过两万明军的镇子的清洗。此时的梁弄镇,除了先前逃散的居民外,早已经不再有哪怕一个活的丁壮了,有的只剩下了被编进女营供得胜的清军玩乐、糟蹋的妇孺。
早前的战斗中,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提标营还是成功的通过利用明军左翼的崩溃,以及双方战斗力的差距完成了以不到对手一半兵力将其击败的大胜。
明军的主帅王翊力尽被俘,中军指挥黄中道、右翼指挥刘翼明、左翼指挥杜兴国战死,以下包括大兰山中营守备方守信在内的数十名领兵将领或死或俘或降,而沈调伦、邹小南及其他明军将领则不知所踪。
即便取得了这样辉煌的战果,可是开战前期明军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以及最后那群在滚滚南逃的溃兵中选择留下来护卫主帅的少量明军将士,还是给田雄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个直到最后山坡左近的明军都被杀光后,护翼在始终在敲击战鼓的王翊身边的那个武将,依旧势若疯虎般的砍杀每一个敢于冲上山坡试图领取抓获敌方主帅大功的清军士兵,特别是在知道这员武将并非王翊的直属武将后,这份惊讶更胜从前。
被俘的明军很多,多到了他根本养不起,也不打算去养的地步,这些人田雄准备像平常那样择其精壮补充到辅兵之中,等他们彻底臣服效忠于自己之后,再补充进战兵营;至于剩下的,无论是否涉及到此次出兵的原因,他都不打算留下来浪费粮食,不过为了防止闹出乱子,当然还是分批处死比较稳妥。
俘虏之中,官衔最高的便是王翊,田雄在见过一次就放弃劝降的打算,那满眼的痛恨和不屑实在让他想不出劝降的办法。对此,他当然也不方便直接将王翊杀害,而是选择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交给其他的满清官员,反正劝降成功与否,他擒获的功劳都跑不了,何不分功给其他人一些落个好人缘呢。
相较之下,提标营这一次的伤亡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中营损失最小,战死十数人,轻重伤百余人;然后是左营,战死数十人,轻重伤不到两百人;最惨的是右营,战死高达百余人,轻重伤接近四百人。如果不是辅兵分担了不小的可以不做计算的伤亡,这个数字只会更大。
伤亡高得超乎预料之外,这让他不得不庆幸于此次围剿的及时,以及那个主动投降、暗通款曲的明军降将王升,不过功劳还是应该设法多分给自己的这帮老兄一些,这才是为将之道。
“中军于副将,先是带领本部和绍兴绿营围剿会稽山贼寇,随后又急行军赶到此地,击溃贼寇左翼,驱赶溃兵冲散贼寇阵型……”
于奋起很清楚,他的中营在此战中不过是沾了那个降将的光,功劳报上去也不会很高。所幸先前围剿会稽山王善长和章钦成时,他也有参战,此刻既然老长官用的是“带领”而不是“协助”,那一战的首功自然是他的,绍兴绿营的那个副将自然也抢不走。
“右营……”
“左营李副将,战前与右营一同扫荡四明山西北方向的贼寇,强攻贼寇中军,使其阵脚大乱……”
和于奋起等人不同,李荣很不满意王升的突然临阵倒戈,本来出于主攻位置的他已经将明军中军的阵型打到凹了进去,破阵只在转瞬之间。王升的临阵倒戈,虽然使得清军更轻易的取胜,但是也同样导致了他的首功告吹,这让他如何不气。
其实,这里面也有田雄的缘故,如不是他始终没有下达总攻的命令,也不会耗到王升临阵倒戈。只不过在李荣眼里,田雄乃是追随效忠多年的老长官,他做出的选择肯定是为了他们这些属下好,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的,所以这让他分外的容不下王升这张嘴脸。
“此番击溃四明山贼寇主力,诸君居功至伟,本帅定当向天子、总督大人为诸君请功。”
“愿为大帅效死。”
虽然损失大了些,但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钱粮还怕招不到兵吗?就算招不到拉夫子还不会吗?大伙都是宿将,吃饭的手艺还是相当熟练的。
此间费了那么大的气力,不就为了这份功劳吗?在座的几乎都是提标营的军官,他们很清楚追随多年的老长官是不会亏待他们的,所以一个个吃着庆功的酒肉,兴高采烈的回应着田雄的赞许。
田雄把在座的将领夸赞了个遍,也没有提及王升的功劳。不过坐在门口尾座的王升虽然也已经剃了个和这些人一样的金钱鼠尾,却还是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毕竟反正这事儿还要仰仗着田雄以及提标营众将,被贪墨些功劳也是在所难免的。
“等老子爬上去,有你们好看的。”
满心怨毒的王升在席间频频向田雄等提标营将领敬酒、示好、恭维,就连那几个守备都没有放过,和田雄的亲兵说话也客气万分,那孙子装的,很有他平日的水平。
酒足饭饱之后,田雄依例把探马撒了出去,并且让亲兵督促、奖赏那些守夜的士卒。在做好这些预防性工作后,便赏赐了些抢来的女子中相貌出众的供众将淫乐。
到了第二天,升帐之后,田雄下达了新的命令。
“自今日起,我军在此地休整数日。两天之后,由李副将领左营八百战兵兼领一千五百辅兵,围剿贼寇老巢大兰山……”
此次围剿,最初应该是田雄和金砺自南北两路进兵,围困大兰山。将大兰山明军消灭后,再行分散兵力剿灭其他明军,为防止明军再次利用此地,自然也是要将见到的人通通杀光,只有提前投降的才可以幸免于难,但是也要安置他地。
只是虽然不知道这个计划是怎么泄露的,但是眼前的这个降将王升却利用冯京第对阉党防范的心理扭曲了那个大兰山姓陈的武将的计划,最后更是临阵倒戈导致了这场明军的大败。此刻的四明山明军各部已经再无威胁,只要抵达大兰山会合金砺所部即可。
大兰山虽然还剩下两个营,但是在田雄看来也应当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此刻虽然不知道四明山南部的状况,但是估计毛明山的后营也挡不住金砺,八成已经被解决了。剩下的那个陈文即便风闻有些战斗力,估计也是独木难支,此间只要让李荣带兵将其围困在大兰山即可,若能攻下大兰山,也可以平衡左营与中营的功劳差。
当然,除了左营外,右营这次的功劳虽然也不小,但是比起即将攻陷敌军老巢的左营和中营,还是要少一些,而且损失也重了些。那么,就必须再平衡一下。
“此番右营为我军之胜利,损失颇重,本帅决定以右营千总徐磊带两百兵协行……”
右营千总徐磊乃是田雄的亲兵出身,更是中军参将徐信的侄子,平日里颇受宠信。田雄决定以此人去和左营同领此功,便可以同时保证中营和右营的满意。
“王将军初来乍到,但是对此地的地形颇为熟悉,就由你带上一百本部带路好啦。”
“小人谢大帅信任,小人一定尽心尽力为李副将和徐千总带路,也好报答大帅于小人的恩德之万一。”
看着伏倒在地上的王升,田雄对于此人的恭顺还算满意。
“王将军好做,拿下大兰山之后,本帅自当上报总督大人为汝请功。”
“小人谢大帅厚恩。”
………………
与此同时,王翊的亲兵队长王秀全也赶到了大兰山。
昨天下午冲出重围后,他便一路狂奔,只是到了晚上,山路难行,更不要说是跑马狂奔了。于是乎他也只得下马慢行,却也不敢稍作停留,唯恐如王翊所说会害了他人性命。
天亮之时,王秀全也已经走过了最难行的那一段,立刻打马狂奔,此刻也已经赶到了大兰山老营的门前。
进了辕门。王秀全连忙赶去中军大厅,在见到王江后,便要求屏退左右。确定了中军大厅已再无旁人,他便把整场战役的来龙去脉讲述给王江。
“昨天下午,王师集结战兵八千、辅兵一万二迎战鞑子……”
王秀全以着最快速度将事情娓娓道来,甚至包括王升临阵倒戈他也是亲见的,只是王翊最后的结局他却并不清楚,因为那时他已经冲出了溃军,赶回来报信。
“经略,经略八成是殉国了。”说着,王秀全更是坐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王江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这一切,两眼呆滞,哪怕王秀全已经泣不成声,他都没有丝毫反应,反复此刻他的魂魄尚在几十里地外的战场上遥望着那些屈死的忠魂。
王秀全哭了一阵,发现王江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可是他也不敢去唤醒他,生怕惊走了魂魄。
就在这时,王江突然哭了起来,歇斯底里之下更胜王秀全,仿佛是魂魄归来后,郁积已久的感情破堤而出一般。
“是我害了完勋,是我害了将士们……”
王江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着实把王秀全吓了够呛。正当他准备将王翊的“遗命”传达给眼前这个明显已经情绪失控的上官,试图重新唤醒他的理性之时,王江竟突然晕倒在座位上,整个人都伏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怎么唤也没有了动静。
“这可怎么办啊?”眼前的状况使得王秀全已经顾不得悲伤,事情紧急万分,可是眼前这个王翊的副手已经昏厥了过去,这让他很是措手不及。
“对了。”喃喃自语了片刻的王秀全突然想起了王翊的原话。“还有陈将军!”
找到了救命稻草的王秀全立刻冲了出去,看到守门的胡二,便告诉他王江晕了过去,叫他去找陆老郎中来看病,接着便一路狂奔,直奔着西校场而去。
此时的陈文并没有在校场上监督训练,而是躲在屋子里重读《练兵实纪杂集》。他的军队现在使用的乃是戚继光南方抗倭时使用的编制,对抗步兵很好用,但如果对方要是以轻骑突击,那么把两个长枪手该用大棒是不是效果会更好。
正当他对着稿纸神游之时,王秀全不顾张俊的阻止,直接就冲了进来。
陈文知道这汉子平日颇为老成,此刻如此行事定有要事,而且此人分明是随着王翊出征了,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王秀全将刚刚说与王江的那段话重新复述给陈文后,就连陈文也彻底惊呆了。
前天夜里,褚九如得到了王善长和章钦成兵败身死的消息,陈文便在短暂的商议后决定派出使者去禀告王翊。
当时,他虽然也冒出过抗命领兵前往梁弄镇助战的念头,只是一方面山路难行,夜里更是如此,他即便出兵也得到了白天才能成行,如果他赶到时没出问题,会不会导致联盟的破裂,便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而另一方面,历史上绍兴绿营多次被大兰山明军击溃,此刻王翊身边也有大量友军,想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就是这样侥幸的想法,却让陈文深为后悔当时没有选择抗命。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大兰山距离交战地点在后世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就有将近三十里地,这若是算上此时七拐八拐的山路,即便他前天夜里就出兵,也绝对赶不上那场大战的。
在此之前,陈文从未想过明军最后会迎来这样的惨败,虽然他的机会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但是明军的兵力实在过于雄厚,按道理即使不能战而胜之,全身而退应该也不难吧。
即便是遭到排挤时他脑海中曾经浮现过的那些诸如“老子不是圣母,既然你们不想活了,那你们就去死吧”之类的话,其实也不过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罢了,要知道明军的失败对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此刻得知了王升的叛变,由于史书中仅仅记载了一句话,这才被他遗忘的那个小人物在历史上的作为终于重现于陈文的脑海。
“虏破四明山寨,购京第甚急。京第之将王升降虏,欲致京第为功。谓虏曰:冯都御史人莫知其处,独升知之耳。引虏得之鸛顶山。京第已病甚,见金砺不肯跪;田雄在侧,掠之仆地。明日遇害。”
语出自黄宗羲所著的《海外恸哭记》。
本来陈文早就应该想起这个人在史书中的记载,至少在他第一次碰到王升时就曾经想到过冯京第是被叛将出卖才死的。只是当时被逼迫的情势紧急,所以无暇他顾,后来此人更是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所以潜藏在脑海中的记忆才没有被翻检出来。
两年前,王翊被浙江巡抚标营追杀,冯京第潜藏在民居都能逃过追捕。此番王升却能够将隐藏在更加隐秘的山上的冯京第轻而易举的抓获,这里面的算计恐怕绝不在少数。
如果当时就想起此人就是出卖冯京第的叛将,陈文肯定会事先提防此人,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是我害了王经略……”
从决定留下开始,他就每日谋划着改写这段历史,此刻历史是改变了,但是明军的结局却没有改变,而这却完全是被那个被他遗忘了的小人物一手造成的,这让他颇为悔恨。
唯恐着陈文也可能要进入王江的状态,王秀全连忙劝阻。他是担负着王翊遗命而来的,若是两个主事之人皆不能力挽狂澜,那么王翊岂不是白死了?
“陈游击,经略留有遗命,严令副宪和将军掩护四明山百姓撤退,勿使其为鞑子屠戮。此刻王副宪已经病倒了,全四明山的军民就指望您啦!”
是啊,我还要护卫此间华夏生民!
“末将定不负经略所托,必不让此间华夏生民为鞑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坚信辅仁言必有信。”
信誓旦旦的诺言、恍如隔世的信任,话音仿佛犹自在耳,陈文的目光也逐渐深邃起来。
赶到中军大厅,胡二已经带着陆老郎中赶到,此间正在为王江诊治。
得知胡二虽然不知道王江为什么会晕倒,但是觉得事态可能会很严重便把消息封锁了起来的事情,陈文立刻夸赞了他一句,随即便去询问王江的病情。
“据脉象上来看,王副宪乃是急火攻心,才昏厥过去,老夫倒是可以用针灸之术将副宪唤醒,只是心结若不解除,只怕醒来也不过是枉然。”
那就是说还不如让他继续睡下去喽?
几个月的相处,陈文知道王江是个软弱的性子,他殴打褚素先那日,若是王翊在场,几十军棍是跑不了的,怎么可能只有罚银那么简单,就连降职处分都是王翊回来才决定的,全权代理经略之责的王江性子上根本不适合做决策工作,安心处理细务是最好不过的。
此间他肯定是被王翊身死、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所震惊,才会昏厥过去。只是陈文并不知道王江翻来覆去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否则一定能判断出导致这一切的其实更多的是自责。
王副宪,您这是逼我做夺心魔啊,那可就别怪我放禁咒了。
决定了如何行事,陈文便下达了三条命令:第一,将王江弄到二堂里休息,以免他被禁咒再吓出点别的什么毛病;第二,命令南塘营全体动员,此刻正在山上待命的李瑞鑫和尹钺马上关闭老营的大门,禁止任何人出入;第三,命令老营所有负责官员立刻到中军大厅报道,不得有误。
待所有官员赶到后,陈文直接把明军惨败的消息通知了所有人,而他迎来的也是不出所料的一片震惊、恐惧、不可置信亦或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在这些人被残酷的现实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他便开始诵读史诗级禁咒的咒文。
“王师全军覆没,王经略身死殉国,王副宪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经略遗命授以本将全权节制大兰山王师之权,本将决定率众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间生民性命,待清军退去,再行反正,是为曲线救国。诸君可有要说的吗?本将洗耳恭听。”
第六十八章 三天(中)
“王师全军覆没,王经略身死殉国,王副宪染病在床,不能理事。经略遗命授以本将全权节制大兰山王师之权,本将决定率众投降大清,以保全此间生民性命,待清军退去,再行反正,是为曲线救国。诸君可有要说的吗?本将洗耳恭听。”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此刻中军大厅的大门早已被胡二和张俊关闭,陈文的两侧和大门的内侧都站有南塘营的士兵。一众文官在中军大厅的大堂里面对着扬言要降清的陈文,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立刻炸了锅。
陈文坐在王翊平日的正座上,小口的抿着刚沏的茶水,透过升腾的雾气扫视着众人的反应。一眼望去,大声谴责者有之,小声嘀咕者有之,神色复杂者有之,不时往大门处偷瞄者亦有之。
扫视过后,陈文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敲击了一下桌子,似乎是在示意肃静之意。
“诸君可考虑好啦?”
就在这时,只见孙钰厉声喝道:“陈文,亏得经略和副宪如此信任你,想不到你竟是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今天本官就跟你拼了!”
说着,孙钰就要冲上来,可是却立刻被周围的几个文官拉住,只见那几人目露愤恨的看着陈文,可是大概又忌惮屋子中的那些已经白刃在手的士兵,只得死命拉住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孙钰,防止给陈文大肆杀戮的理由。
陈文知道,孙钰并非是如此冲动之人,只不过但凡是清官,几乎都是极度自信之人,他们将清廉视为不可动摇的信仰,所以才能在肮脏的官场中坚守着这份操守。此间陈文扬言要降清,其中最受刺激的便是孙钰,因为陈文便是他竭尽全力才留下来的,眼下的情形却使得他的自信也开始为之动摇,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还没有人起身附和吗?
突然,陈文猛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西幻小说里面释放禁咒的大魔法师们好像在念咒语的同时都应该有些肢体动作来着。
想到这里,陈文立刻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孙钰面前,孙钰周围的几个还在拉着他的文官已经有些惧意了,他们已经不只是拉住孙钰而已,更是开始向后退却。
就在这时,只见陈文满眼轻蔑的看了眼孙钰,随即便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直接将他踹倒在地,连带着那几个文官也是跟着一个啷呛,却唯有孙钰还在骂不绝口。
“将孙钰,还有这几个不识时务的拉下去,绑啦!”
闻言,守在门口的几个士兵轰然应是后,便过来试图将被陈文点到名字的几个人拖出去。面对如狼似虎的士兵,那几个文官看着陈文的目光也带有了一丝犹豫或是乞求之意,倒是孙钰却不再唾口大骂,自顾自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番官服昂首走了出去,只是看向陈文的目光却是无比的愤恨和失望。
“君子死而冠不免!诸君,休要让这狗贼看笑话,我孙钰就算是死了,在天上也要看着陈文你这狗贼是如何下场?!”
听到这话,那几个文官也不再准备求饶,跟随着孙钰大步走了出去,反倒是陈文的士兵却似乎成了跟班的样子。
几个明显有意反对的被拉走后,陈文环顾四周,剩下的文官人数还有一大半。这些人八成是看到就连平日交好的孙钰也被陈文拖出去斩首,此刻他们也只有畏畏缩缩的躲闪着陈文的视线。
见人数还是太多,陈文很是威逼利诱了一番,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挑头为降清之事张目。眼见于此,他也不打算继续拖延下去,便带着这些人出了大门。
此刻孙钰等人的官帽早已被摘下,就连人也被捆绑起来,而每人的身后都有一个南塘营的士兵提刀客串刀斧手。
众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陈文走了出来,只是看到平日的同僚此刻显然是要被用来杀鸡儆猴,哪怕是平日里和孙钰不睦的那几个文官也颇为心酸。
这大兰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形势比人强,此时王翊已死,王江显然也被这个武将所囚禁,人家手握重兵,他们自己和家人们的生杀予夺皆在人手,又如何敢像孙钰他们那样。
待众人站定,陈文再度拿出了曲线救国的理论,掰开了揉碎了的解释一番,见还是没有人出言附和,他便立刻宣读命令。
“四明湖一战,王师败绩,全军覆没。经略义不辱身,以身殉国;副宪闻讯伤心过度,现已病倒在床,不能理事;经略留有遗命,以本将全权处理大兰山军务……”
就在所有人等待着陈文说出降清的事情的时候,陈文却转而走向孙钰。
“呸!”
一口唾沫吐在了陈文的脸上,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擦了下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捆绑孙钰的绳索解了下来,随后更是在所有文官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庆幸不已的目光下将捆绑其他人的绳索一次解开。
“军溃之时,经略留下遗命,令本将掩护四明山百姓撤退,以防被鞑子屠戮。只是此时鞑子势大,又兼人心难测,本将只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间副宪已经病倒在床,还望诸君能够不计前嫌,助本将一臂之力,引领百姓撤离此地,也好完成经略之遗愿。”说罢,陈文便对着这群表现得颇为正直的文官一鞠到底。
或许是事情变化得太快,受了陈文一礼的文官大多只是应激的回礼,显然是还没有从这360度的大转弯中反应过来。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此乃天性使然。本将以曲线救国之名蛊惑、蒙骗,诸君依旧不为所动,显然也都是不愿降虏之人……”
抗战时期,汪精卫等人假借曲线救国为名,行卖国求荣之实,着实招揽了一批在国民党政权中的不得意者、畏惧于日军兵锋的胆小鬼、或是有心靠着投敌卖国升官发财的狗汉奸。仔细想来,这种论调其实也不过是那些人的遮羞布而已,就像那时汪伪高官流行到日本妓院**,不也号称是给那些被日军蹂躏的中国妇女报仇吗?
此间陈文拿出了这个论调,为的不过是将大兰山内部的不坚定者挑拣出来。可是即便他多番威逼利诱,大兰山的文官们哪怕畏惧于他平日的作风和统辖的武力,却始终不肯出言符合,就连褚素先这等贪官也不例外,更有孙钰等人的慷慨赴死,着实让他振奋不已。
“也希望各位不要为私怨坏了国事,本将在此谢过。”说罢,陈文对着另外那群始终虽然表现得不及孙钰等人激烈,却也勉强算是能够坚持底线的文官行礼。
此刻,当场的文官之中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也明白了陈文的用意。说好听是试探人心,是不好听就是准备杀人立威。几乎每个人都在庆幸自己的选择,倒是那些后出来的很有些人却显得颇为羞愧或是后悔。
“下官贪生怕死,当不得将军这一礼,此间必当全力协助将军完成经略遗愿,以求洗刷今日犹豫之耻。”
一个年轻的文官立刻羞愧的跪倒在地,向陈文和孙钰等人拜了几拜,而他身后的众人眼见于此也都赶忙拜倒,口称有罪。
陈文并不打算为难他们,清军围剿大兰山迫在眉睫,他却只有不到六百兵以供驱使,而他要面对的却需要掩护这整个八百里四明山地区的百姓撤离的任务。
即便其他地方他还可以只是以通知的形式促使其自觉逃离,但是这大兰山左近的军属、百姓却肯定是需要他亲自掩护撤退的,如此艰巨的任务他势必需要大兰山明军其他官员的全力配合,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杀人立威的计划虽然没有完成,但是补救的措施还算得当,早先势不两立者肯定会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遗命,而其他人也会因为羞愧而更加尽心的帮助他完成任务,也好落个知耻而后勇的评价。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嫉恨他,陈文也顾不得了。虽然他并不清楚王江对于他的那个“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评价,但是自问“为国无暇谋身”他还是做得到的。因为和这个时代天子即是国家的理念不同,陈文在现代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民族、文明的认同才是国家!
“副宪痊愈之前,由本将代行经略之权。大兰山五司各官听令,从即刻起,将所需携带的文案、库存、工具等物全部装车,其余无法携带的也要将明细列出,本将会派出人手在我部出发之后将其焚毁,绝不容许资敌。”
“褚主事,汝须得前往住宅区严令官员家属整装出发。告诉他们,本将说了,两个时辰内不出发者,全部以叛国降清论处,斩首示众!”
“下官遵命!”
“孙主事,整理库务司各部门的储备,装车起运,扎营地点:大兰镇南的军营。”
“下官遵命!”
“……”
“各部门午饭前必须出发,在山下的镇子用午饭,不得有误!”
“下官等谨遵将军号令!”
接到命令,这些文官在王翊死后仿佛再度找到了主心骨,在行礼之后,纷纷返回各自的部门去按照命令收拾家当。所幸的是这十几天在陈文的那个“胜则携带家当杀出四明山,败则不留下任何财务资敌”的建议下,王江严令营造司制造了很多牛、马、驴、骡甚至是独轮车。这个曾经被大兰山五司官员、小吏、工匠、民夫视为平白增加劳动量的行为也印证了它的先见之明。
此外,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得下山,但是很多东西在前天晚上陈文发现绍兴绿营不见踪影之后,便已经装车了,此间只需要将剩下的进行装车并清点明细即可,时间即便并不充裕,可也应该够用了。
“孙主事请留步。”
看着孙钰满脸的冰寒,陈文只得叹了口气。“并非小弟信不过孙兄人品,只是一来情势紧迫,二来孙兄平日做事直截了当,并非善于作伪之人。在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连孙兄一起蒙蔽,还望见谅。”
小鲜肉儿,亏你还是金华人,平常那演技去横店演个路人甲都没人要,我怎么敢把这场大戏的男二号剧本交给你呢,本色出演才比较适合你。
显然孙钰暂且还是无法原谅陈文,那张冰块儿脸上的寒气依旧没有消散的意思。“陈游击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用不着为此道歉。”说罢,这面瘫的明朝小鲜肉儿转身就走,丝毫不为陈文的道歉所动。
日久见人心吧。
陈文叹了口气,便开始安排军务。顾守礼和齐秀峰的任务和其他文官一样,指使役夫搬运军资装车,清点无法带走的物资、设施,最后还要在其他各部门完成后进行对无法携带的物资进行复查。把孙钰刨除在外,毕竟比起剩下的那些文官,陈文还是更加信任自己营中的主簿和军需官。
然后是尹钺,派出一部分士兵护送早已住到老营的军属,无论是南塘营的,还是老营官员的家属,全部先行护送到大兰镇南的军营,此外还要监督各部门起运,并分兵护送。
最后,也是最先出发的便是李瑞鑫,他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是派出得力哨骑截杀清军的探马,第二则是再度确认先前陈文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中所探查的南下新昌的道路是否安全。
除此之外,陈文也以着全权代理大兰山军务的名义,写信给四明山各部明军,要求他们带领百姓撤离。当然,命令毛明山和吴奎明指挥南线明军撤离,以及告知冯京第王升叛变的消息,并示意他换个地方隐藏的建议也会由听命于褚九如的那些信使一同带到。
结束了这些命令,陈文便下山了,比起大兰山老营山下的镇子还有左近的村子才是这项任务最大的难点。
离开了中军大厅,褚素先便忙着按照陈文的指令指使着小吏和役夫将银库需要携带的东西全部登记造册、装车起运,由于布匹库房也归银库兼管,这些事情也需要他去监督执行,所以分外的忙碌。
当然,他也只是比武库的官员轻松些,谁让王翊为了这次大战将大兰山的武库掏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已经所剩无几了,就连陈文所部普通士兵的甲胄也被带走了不少,这使得武库更没什么可搬运的了。
监督这小吏和役夫搬运物资,褚素先却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冒冷汗。听闻明军惨败的消息,褚素先的震惊无以复加,这次王翊带走了很多银两、布匹作为奖励,按他来看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应该不至于会败吧。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这样,尤其是王升倒戈的事情,实在超乎了他的预料。此前他和王升密谋暗算陈文时,王升也只是表示不让陈文立功以报那一箭之仇,谁想到这后面居然还有如许多的算计。
此后,陈文扬言要降清,虽然他褚素先并不知道那是陈文的诡计,可还是吓了一跳,陈文平日的表现不提,此人和孙钰的关系也一向被褚素先视为龙阳之好一类,孙钰被踹倒在地后便被带出去斩首,这使得他颇有些信了陈文的表演。
毕竟这是乱世,人心难测,谁知道谁心里想了些什么?或许此前表现得正气凛然的,背地里却心怀鬼胎,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不过,褚素先很清楚他和陈文的关系,所以怎么敢去做出头鸟,于是乎他也只得缩在人群之中,心存恐惧的看着陈文的卖力表演。而此后的剧情反转,却又把他吓了一跳,只是惊诧之余,他也很是庆幸于自己没有去做出头鸟,就凭着他和陈文的关系,第一个被砍头的就肯定是他,不作第二人想。
此间银库的物资已经完成了装箱,只差装车就可以起运了。褚素先在工作完成了一个阶段后,心中再度又被恐惧所充斥。
他和陈文的关系且不说,此前与王升的密谋既然王升可以隐瞒掉最关键的部分,谁知道此事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以至于此刻的褚素先看着周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可能是受命来抓他的人,即便不是也可能会是告密者。
再加上此间离开了大兰山,王江告病的情况下,一路上全部由陈文负责,天知道此人会不会随便栽赃个罪名将他褚素先处死。这样的想法不断的折磨着他,使得他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人不可能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要不一举击碎恐惧的来源,要不逃离,要不就强迫自己相信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为了他好,甚至没有了这些恐惧他便无法生存,也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褚素先的行止并没有被困在一个无法离开的境地,也无法击碎那个恐惧的来源,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剩下的选项。
午饭时分,陈文正在动员镇子的居民和大兰山明军的机关、军属一同撤离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一条消息。
褚素先和几个银库的小吏、库丁并没有按计划赶到镇外的军营,而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几辆满载的银两的大车,而那些银两却超过了整个大兰山银库所剩无几的银钱的四分之三!
第六十九章 三天(下)
大兰山南面镇子左近的军营里,吴登科正满头细汗的坐在一张桌子前,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白纸使劲。细看去,却是在提笔写一个“永”字。
点、横折钩、横撇、撇、捺。
一笔一划的写完,吴登科觉得自己的右手又在开始抖了,手臂都仿佛要断了一般,就连挺直的腰杆也酸的不行,只恨不得躺倒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只不过,在眼前的那位教书先生面前,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无礼,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君亲,师最为重要,即便文盲如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教书先生是吴登科在拿到第一个月的军饷后专门请来教他识字的,为了请这位教书先生,他可是花了不少银钱的,以至于从那之后,一向贪杯的他都很少去喝酒了。
并非不想,只缘是毕竟这老先生只教他一人,请来的花费较大,再加上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把他本来比较丰厚的月饷和积蓄榨得干瘪了许多,已经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吃喝了。即便如此,他现在不少练字的帖子还是找孙钰要来的呢。
本来他最初是听陈文、孙钰讲解《左传》的,后来觉得自己认识字才能读兵书,所以便央求着孙钰教他识字写字,可是孙钰平日里也忙的要命,尤其是在升任库务司主事之后,更是如此。而他因为是领兵的军官,不方便擅离军营,就更不用说是晚上去孙家补课了。
孙钰很忙,陈文也很忙,他只得厚着脸皮去央求顾守礼、齐秀峰甚至是楼继业来教他,只是这些人平日里也如他一般,总是耽误别人休息吴登科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乎才请了这位老先生在午休或是晚上教他读书识字。
“将军的这个字……”
教书的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说写得根本不像是个永字,不光如此,武人写字力透纸张也不是没有的,只是吴登科这字写的已经不像是在用笔端去书写,反倒更像是拿笔杆画出来的。
“有进步!”
老头儿实在不敢把话说得太过难听,虽然吴登科一向持礼甚恭,但是武人毕竟是武人,他可不打算为了一个字就弄丢了这份薪资丰厚的工作,毕竟此间乃是乱世,像他这等教书先生远没有太平时节吃香,尤其他还只是个不第的老童生。
“下次再写时放轻一点儿,不要太过用力。将军是为了读兵书才来和老朽学这识字写字的,可不是为了作那刀笔吏。”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了,否则这份银钱拿得也不安心不是。
“多谢先生指教。”说着,吴登科赶忙起来行礼,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
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学习,吴登科现在不只是认识东南西北那么几个字了,一到十的数字,游击将军、守备、把总、千总到哨长、队长、伍长之类的军官名称他也能够识得了,只是这南塘营中平日里所用的兵器太多,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把那些字认全。
不过,那老先生也颇有推销自我的才能,第一次上课就教吴登科写姓名,在学会后,更是让吴登科兴奋得不能自已,进而更加用心的投入到学习读书识字的氛围之中。
吴登科喘了口气,准备再写一个永字出来,这永字八法不只是先生那么教,就连陈文和孙钰也这么教给他,这让他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这个字写好的决心。
就在这时,从山上一路打马而来的陈文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卑职拜见将军。”
“学生见过陈大帅。”
吴登科唤陈文为将军很正常,哪怕陈文此刻只是个加游击衔的守备,也可以按照以前游击将军的官衔称呼;而那教书先生则不同,他称呼吴登科为将军,便就是谀称,此间便不能再称呼吴登科的将主陈文为将军了,肯定是要叫大帅才合乎情理。
只不过,陈文此刻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例会这些小事,只是刚刚才学着让马跑快一些没几天的他此间都只得打马而来,哪还有心思管这个?
“先生请先回避,本将有紧急军务要与吴千总商议。”
“学生遵命。”那老先生三下并作两下的把他上课需要用到的东西收拾完,连忙告辞。
紧急军务啊,身为一个闲杂人等怎么敢乱听,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
见那教书先生走后,陈文立刻将四明湖之战明军惨败的消息告知吴登科,而换来的竟是一副愤怒、惋惜、不甘、甚至是兔死狐悲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
从陈文认识吴登科起,就知道此人对大兰山的官员、武将普遍心存着很大的芥蒂,上山之后因为比试和械斗的事情对除去南塘营外的其他大兰山明军都怀有很强的不满,后来陈文被排挤在外更是引发了他对于整个四明山地区明军的怨愤,这种情绪不只是吴登科有,陈文麾下的几员亲信武将都有。
只不过,即便再不满这些人,他们也和吴登科一样都是明军,明军的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距离驱除鞑虏的那一天就更远了一步,这让他如何会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此次陈文将事态告知这些武将,也只有尹钺满脸愤怒的回了句“活该,若是将军带着我们南塘营出马早就把提标营杀穿了,还会让王升那个小人得逞”的气话,可是看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意思。
“以此次交战的激烈程度,鞑子可能要休整个一两天,本将已经把骑兵队撒了出去,随时准备截杀鞑子的探马,此间必须尽快掩护百姓撤退!”
吴登科在接受陈文的命令后立刻动员军队,接到动员命令的丙、丁两个哨的士兵也立刻整理各自的行囊,随后便跟随吴登科赶去配合陈文的行动。
与此同时,陈文则去动员那些镇子上的官吏、大户,也方便行动。只不过这些官吏和大户人家还是刷新了他对于这些剥削阶级的感官下线,这些人不少要求陈文只是护送他们就行,不可以护送其他百姓以免耽误了他们行进速度,就仿佛南塘营只是他们的专职保镖一般。
对此,陈文只是告诉他们一句话“想活就听话,不想活了就留下等死,老子不伺候”。而这副让人咬牙切齿的模样,也确实把这些人吓坏了,毕竟清军的残暴人尽皆知,而南塘营怎么说也是一支比较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段时间驻防镇外的军营也一向秋毫不犯,绝对称得上军纪严明这四个字。有这样的好机会,谁还肯放弃,于是这些人当场就怂了,表示一切服从陈文的安排,全力配合。
直到中午,老营的人员、辎重也全部按照计划抵达了镇子南面的军营,所有人员和辎重都进入了南塘营的监控之中,而此时的陈文正在城隍庙外动员百姓。
“四明湖一战,王师虽然败绩,但是鞑子损失也不小。即便这两天鞑子不会出现,可是一旦鞑子休整结束,势必会对这大兰山地区进行血腥屠杀,以为报复。本将奉经略遗命掩护百姓撤离,愿意受我南塘营保护撤离的,此刻赶快回家收拾细软,不准携带太多的杂务,明天五更自镇南的军营启程;若不愿随行,本将也不强求,只是鞑子凶残,还请各自珍重。”
陈文并没有去提及那份情报的事情,更没有提及情报中清军的洗山计划,因为这些未必能够取信于人。于是乎,他只得声称清军损失不小,这样屠杀一事就势在必行了,以此来引发百姓的危机感。
至于让百姓自行选择去留,则是出于救助更多人的考虑。明末朝廷对于基层的动员能力很差,有事更多是依靠大户人家号召。南明时期很多反清起义都是由当地的读书人或是缙绅发起的,因为这些人在乡邻之中更有威望,说话做事也更加为人信服。
陈文动员了本地的大户人家,但是就冲着这些人刚才的那副姿态,会不会尽心行事,能不能让故土难离的百姓放弃家业离开却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他再度祭起了刚才对付大户人家时的方法,摆出了想死想活你们自己选择的态度,以求让更多的百姓自愿离开。至于实在不想跟着他离开的,也没什么办法。
陈文只是在城隍庙外吼了一遍,便交由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和老营的官员们继续来进行号召,因为他们对于百姓更加脸熟。只不过,他刚刚离开了人群中心,便接到了一个让他愤恨不已的消息。
“银库的库大使褚素先以及几个银库的小吏和库丁不见了,不见的还有几车银子,按照账册上记载应该是价值有五六万两之多,孙主事在发现后已经去追了。”
五、六万两啊,大兰山明军为了这次大战拿出了不少银子来整顿武备,收购粮草,更是携带了不少银子准备在战后赏赐。那些带到了梁弄镇的显然已经便宜清军了;四明山镇那边还有一些用于南线的准备和让毛明山激励那些南线友军的,不过不多;剩下的全在银库了,这些被褚素先弄走的大概有总数四分之三那么多!
“狗娘养的,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气愤不已的陈文在严令李瑞鑫追杀褚素先等人的同时,也下达了另一条命令,要求李瑞鑫灵活掌握。
“若是那厮没有向南逃跑,就不必追得太远了,把孙主事带回来就行,银子没了不怕,只要人活着,本将早晚叫他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李瑞鑫走后,陈文便继续做准备工作,与那些老营的文官一起安排行进的顺序,这是一件很麻烦的工作,深夜才勉强结束。
初更时分,大兰山以北方向的山路上,褚素先正带着那一众叛逃的人员前行,只是此时人数已经比出发时要多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中其中一个是被绑在车上的孙钰,以及两个已经卖身投靠的孙钰的从人。
陈文下山后,留下来的尹钺由于事务繁忙,对于准备好成行的老营各司车辆只得以数量车安排一个队监视的方法来督促南下。可是到了最后,银库的人姗姗来迟,尹钺因为要监管和照看南塘营兵家属以及那些哭哭啼啼的老营官员、武将的家属,便早已带队出发了,只留下了剩下的一队兵监督。
走到半路狭窄处,褚素先的一个亲信以小刀隔断了中间一辆车的绳索,致使落在上面的一个大箱子掉了下来堵住了部分山路,使得后面无法前行。
带队军官认识一些字,看后面几车箱子上的封条写着的都是些银库用来融铸锭、测量重量的工具之类的暂时无关紧要的东西,便依了褚素先的请求,监督前面贴着装有银子、铜钱的车辆前进,容他们这散落一地的东西重新装好再行跟上。
只不过,这个军官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事出仓促,监管不力,褚素先在出发前就将其中几辆装载着银子的车上箱子的封条和一些放置无关紧要的东西的箱子上的封条进行了调换。
此间那队南塘营士兵一走,褚素先等人便把掉落东西的大车打了个横,卸下拉车老牛的笼头,将连同后面的其他车辆一同带走,从而完成了这个粗陋至极的调包计。
虽然陈文始终没有提及撤离后的目的地,但是既然集合地点在南面的镇子,那么褚素先觉得他很可能是准备南下天台山投靠新昌伯俞国望,就像当年的王翊一样。
出于对陈文的恐惧,外加对绿营兵贪婪的了解,褚素先最终选择北上进入山区,最终沿着山道到达余姚左近的路线。这样走既可以与陈文的既定行进方向背道而驰,也可以躲开清军,只要活下来,便可以隐姓埋名或是直接投靠满清。
只不过,聪明人却并不只有他一个,孙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忙带着从人骑着驴子追赶。
可是追上之后,由于人数的劣势,再加上孙钰平日带人严苛的缘故,他反倒是被褚素先抓了起来。
此间没有被仇恨着他的褚素先杀死,也大半是托了陈文的福,因为褚素先害怕陈文的人追上来,想以他作为人质,若是能够顺利撤离,也可以用孙钰来当送给清军的投名状。
计划很完美,运气也很不错,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陈文派出来追捕他的不是别人,乃是当年在黄得功帐下为亲兵,对骑兵的使用和斥候的相关知识熟的不能再熟的李瑞鑫。褚素先押车前进,孙钰骑驴追来,留下的蛛丝马迹都已被李瑞鑫轻而易举的发现,此刻已经带着那一队骑兵追来。
听见由南向北而来的马蹄声,褚素先连忙指使着一个亲信,持匕首挟持住孙钰,以为人质。
见李瑞鑫追了上来,褚素先连忙喊道:“李千总,孙钰那厮在本官手里,你若敢轻举妄动,本官就杀了他!”
离着得有二三十米,李瑞鑫眯着眼前看向褚素先那边,最后一辆牛车后,褚素先的一个亲信正手持着匕首架在孙钰的脖子上。而孙钰则被五花大绑了起来,虽然依旧在挣扎,但是力度并不是很大,看那身业已破烂的官服,大抵也受了不少伤吧。
“褚司库,你这么就走了也不通知我家将军一声,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听到李瑞鑫的调侃,褚素先颇有些不知所措,莫说是他了,就是和他同谋的数人加一起也不可能击退这个“打遍大兰山无敌手”的骑将。更何况李瑞鑫还带着一队骑兵而来,看样子个个彪悍武勇;可若不能让李瑞鑫退走,他褚素先必死无疑。
“李千总,经略已经殉国了,大清的铁骑近在眼前,何苦再为那个姓陈的如此卖命。这些箱子里面有五万多两银子,本官愿意分与李千总三成,只当是给李千总和众兄弟的跑腿钱。有了这些银子,买房子置地做个富家翁不比在那姓陈的手下刀口舔血强?”
五万多两的三成,也就是将近两万两银子,这是李瑞鑫手下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士卒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此刻的李瑞鑫已经听到了不知道是哪几个人发出的咽唾沫的声音,只不过他始终带着南塘营的中军骑兵队,这些士卒早已习惯了他的命令,他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质问或是讨价还价。
李瑞鑫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大声说道:“老子手下有一队兵,把你们全杀光都够,到时候银子都是我们的,你一文也捞不到。老子要六成,不给就开打!”
六成?!
褚素先心头仿佛业已滴血一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妻妾都不要了才把这些银子弄到手,李瑞鑫一张嘴就是六成,剩下的他何苦来哉呢。只不过既然李瑞鑫肯谈,他自觉得还有得商量,便如同做买卖般开始讨价还价。
“五成!最多五成,李千总还请见谅,本官久在这大兰山贼营,想要回到家乡还需要不少银钱打点,五成银子也不少啦,还请李千总笑纳。日后本官在清廷那边若能混出名堂,也决计忘不了李千总此番的恩德。若是李千总还要不满足,我等就将这几辆银车退下山去!”
李瑞鑫骑在马上,侧着马来回来去的走动,虽然总有一侧面向褚素先,但是却始终侧着马走动,仿佛是在思考一般。
来回几次之后,李瑞鑫的左腿一侧面向褚素先,正要摆着马头正面对着褚素先,只听他说道:“好,五成就五成。”
得到了成交的讯息,褚素先和他的亲信绷紧的神经不由得一松。
可就在这时,只见那李瑞鑫胯下战马的马头摆正了过来,现出了他右脚正撑着那张稍小的骑弓,而他的右手正持箭紧拉着弓弦。这一瞬间,李瑞鑫一个铁板桥躺在马背上,而右腿也随之放平,右手一松,那张骑弓“嗡”的一声就将箭矢送了出去。
这一手可是他李家的家传绝学,当年他太爷爷在辽东做马贼的时候就靠着这一手名震江湖,后来即便受了招安,这等高超的射术也从没失传,此刻正应在了李瑞鑫身上。
“中!”
一箭飞出,正中那个挟持着孙钰的汉子的眉心,那汉子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就躺倒在地,只是那匕首还是在孙钰的脖颈上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谁敢动一动,休怪你李爷爷手下无情!”
命中当场的同时,李瑞鑫腰力一挺便重新坐了起来,向着左侧的另一个弓袋箭壶随手一抽,便是另一张更大的骑弓搭箭在手。
那一箭的威慑力实在惊人,用脚射箭都能如此精准,实在是把褚素先等人惊呆了,就连被破布堵着嘴巴的孙钰也瞪大了眼睛,全然顾不得脖颈上的伤痕。
眼见着李瑞鑫一箭出手,先前在他喊话前就得到了暗示的骑兵们连忙策马奔去,将这些人一一控制住,并捆绑了起来。
见大局已定,李瑞鑫满脸鄙夷的走到褚素先跟前,抬手便是一马鞭,直接就抽在了褚素先的脸上。
“陈将军待我等恩重如山,且才具世所罕有。区区几万两银子你这狗贼就想买走老子和老子这些儿郎们忠诚和希望吗?姓褚的,你这厮也未免太过小瞧了我李瑞鑫和这些忠勇汉子!”
言罢,李瑞鑫便下马解开了孙钰的绳索,将这些叛逃者牵在一个马后,指使着随行的骑兵把这几辆牛车调头后,便命令一个骑兵赶回去报信。
第二天不到五更天,由于大兰山明军的军纪良好,信誉也一向不错,再加上陈文使人传达的消息具有很大的威慑力,大兰山一带很多百姓都愿意随南塘营撤离,就算不愿同行的也基本上都选择暂避一时。
粗略估算了下规模,算上大兰山明军的机关人员、军属以及昨天逃到大兰山的明军溃兵,估计有六、七千人的样子。
这个人数已经超出了陈文的预计,但是既然决定掩护百姓撤退,自然也没有抱怨的余地。
五更时分,李瑞鑫的信使早已赶到,估算距离和速度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追上。陈文骑在那匹已经被他命名为“大白”的战马上,一声令下,所有撤离人员便在每十户人家分到的一个大兰山官员、小吏或是临时任命的带队人员的指挥下,按照这些人拿到的既定顺序号牌依次而行。
向着新昌前进!
………………
两天后,重新休整补充完毕的提标左营通过了一天的行进,已经接近了大兰山的范围,而撒出去的探马也将他们得到的军情报了回来。
“禀报李帅,大兰山贼寇人去楼空,就连山下的村镇也空无一人。”
李荣扫了一眼随行的徐磊和王升,回忆了一番此地的地形和大兰山明军的历史,继而说道:“大兰山贼寇肯定是去和天台山的贼寇会合去了,所有探马向南搜索。”
“卑职遵命!”
与此同时,满清的绍兴副将在剿灭会稽山明军之后,转而试图为新昌解围,此刻已经从嵊县出发,直奔着新昌而去。而围困新昌的俞国望所部在接到清军来袭的消息后,也正在赶忙收缩散出去搜集物资的辅兵,准备撤回天台山。
第七十章 南下
数日后,四明山镇。
从北线的清军誓师出征开始,南线的清军也在满清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的率领下准备自南线进入四明山。
只不过,和北线的那支进展顺利的提标营不同,这支由杭州驻防八旗和部分宁波府的绿营兵组成的大军,却开始了走一步退两步、走两步退一步的梦幻旅程。
自那一日金砺在奉化城外誓师出征,南线明军的袭扰就没有间断过。
根据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真诀,南线明军将兵力全部分散开来,清军每天的行进都会受到骚扰,不过每一次的规模都小的惊人,往往是一两支火箭、一两枪火铳,明军赶在清军反应过来前就远远的退却了。
这样的袭扰从战术上本没什么意义,除了有一次被一支火箭射引爆了一车火药外,杀伤可谓少得惊人。可是每次被袭扰清军都得停下来防御,在发现明军放冷枪的游击队员没有杀上来,再去发动战兵搜索,这样下去行军速度也被无限的减慢了,而这还只是行军罢了。
每到了夜里,白天动不动就过来招一把撩一把的明军游击队员们便再次出动了。这群仿佛就不需要睡觉的怪物,今天晚上可能是烧你几车粮草,明天夜里就可能把靠近营寨边缘的帐篷点了,更有甚者还要鬼哭狼嚎一番,几次弄得清军差一点儿就炸了营。
就这样,本来白天被一惊一乍的弄得筋疲力尽的清军,到了晚上还睡不好觉,这下子可就更受不了了。
其实对于游击战,虽然明军这边初学乍练的很是生疏,但是清军则更是根本就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这是打仗吗?
作为在辽东就已经降清的老牌汉奸,金砺不是没有和那帮只要清军一进攻辽西或是辽北就出来打秋风,甚至打秋风都打到过辽东腹地的东江镇泥腿子过过招,甚至还和其中的一些败类同殿为臣。可是这群浙东的胆小鬼比东江镇那帮人还要不脸,这些明军总是以远程投射兵器袭击,袭击的目标也多是辅兵队、辎重队、粮车或是火药车之类的东西,从来不和清军的主力部队刚正面。
这到底还行不行啊?!
忍无可忍的金砺立刻集中了随行的所有清军,对周围数里的地区进行拉网式的彻底清洗,可是当这些清军大举行动之后,明军却仿佛是化作空气般消失了一样。
就在金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奉化的急报传来,当地的知县大老爷号称超过五千的明军正在围攻奉化县城。好容易找到了明军主力的金砺立刻带兵回援,可是到了奉化之后,才发现那群明军早已经退走了,留在城外的只有一片狼藉。
发现被明军戏耍了之后,金砺再度统军向四明山腹地进发。接下来再次被一通袭扰之后,奉化县城的急报又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学精了,只是让宁波绿营回援,而杭州驻防八旗则继续前进。
然后,粮道被断了……
“皇帝不差饿兵。”
“军无粮则散。”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类似的兵家至理名言数不胜数,金砺又如何不知?
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就食于敌的金砺在发现这帮子四明山南线明军不按套路出牌后,自觉着是抢不到什么粮草了,只得在大骂了一通明军的无耻和宁波绿营的不作为之后,带队撤退一段,以求暂时缩短粮道,并严令宁波绿营出兵护卫粮道。
重新准备就绪后,金砺再次大举出发,可是明军的袭扰又开始了,这一次的攻击目标除了辅兵和辎重外,就连护卫粮道的宁波绿营也遭殃了……
十几天的时间,南线的清军疲于奔命,到现在都没有达到四明山镇,可是即便如此却也只不过抓到了少数没来得及跑掉的明军,谁让清军远没有明军对这四明山地区了解呢?
从袭扰金砺开始,吴奎明每天都好像玩得很嗨的样子,每每得到清军被耍得团团转的消息,他就好像喝了多少烈酒的似的,醺醺然不知所谓。本来在毛明山第一次提出来这个战法乃是陈文所创时还满腹疑惑的吴奎明,这段时间算是彻底服气了。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啊!
吴奎明自觉得如果早知道还能这么打仗,他早就把宁波这边的绿营折腾残了,还用像当初那样被打的丢盔弃甲、险些丧命吗?
可就在毛明山和吴奎明每天都嗨得不要不要的时候,一骑快马抵达了四明山镇。
看过书信后,平日里仿佛不知道害怕二字为何物的毛明山一屁股坐到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得久久无言语对。
眼见于此,吴奎明只得自己把信拿过来,所幸他还认识些字,只不过看过之后,他真的恨不得自己还不如不认识字好呢。
“七月十七,四明湖畔,王师与鞑子提标营主力决战,杀伤相当。岂料逆贼王升临阵倒戈,左翼溃散,全军覆没,经略、黄都督、刘都督等人大抵已然殉国……”
“……闻讯,副宪一病不起,无法理事。弟受经略遗命,掩护百姓撤离四明山地区。望兄亦能遵循经略临终遗言,护卫百姓撤退,以免其为鞑子屠戮……”
看过之后,吴奎明亦如同毛明山一般瘫坐在椅子上,震惊之后,写满了自责二字的泪水已经洒满了面庞,只是仿佛那一对虎目乃是自责的无底洞一般,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过了许久,毛明山终于从震惊和不可置信中缓过劲儿来,他在吩咐了信使用饭休息并严禁其走漏消息后,便大步走向了吴奎明。
“吴帅,经略留有遗言,让末将遵循陈游击指令,掩护百姓撤退。末将全军驻扎在此,准备将这四明山镇及周边的百姓带走,前去投奔新昌伯,吴帅可愿同行?”
听到这话,吴奎明也仿佛是从那深渊般的无底洞中爬了出来,只是抬头看到毛明山的一瞬间,吴奎明立刻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毛帅,你杀了我吧!是末将害了经略,害了北线的将士们。末将听信了王升那个狗贼的谗言,串通大伙抵制陈游击参战。只看这游击战,就知道陈游击才具无双,若是陈游击当时在战场上,我大明怎么会败啊?毛帅,你杀了我吧!”
眼见着吴奎明已经彻底被自责击垮,口中如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刚刚的话语,毛明山心头的怒火也渐渐消散。他和吴奎明相交多年,此人并非是那等会刻意败坏国事之人,只恨那王升太过狡猾,竟利用冯京第和众多四明山友军将领排挤陈文,致使大败。此刻的毛明山心头再度火起,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毛明山一把将吴奎明扶了起来,大声说道:“吴帅,经略的遗言中让末将掩护百姓撤退,汝若是有心自赎,当遵循经略遗言所指,与吾共同掩护百姓撤退,以此告慰经略和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自赎,自赎……”默念了几次后,吴奎明也迅速的从悲伤自责中走了出来,目光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毛帅,你说的对,吾再次作妇人状不过是图为人笑罢了,此间当时完成经略的遗愿才能对得住那些忠勇的将士。”
“毛帅且去掩护百姓撤离,末将不才,愿意继续袭扰自奉化而来的鞑子,为毛帅和陈将军拖延时间!”说罢,吴奎明躬身行过一礼,便大步走了出去。
毛明山本来觉得吴奎明能从自责中走出来自然会全力配合他完成王翊的遗愿,只是谁想到吴奎明脑海中的这个配合竟然是这样子的。望着远去的背影,毛明山回想刚刚吴奎明的神色,却分明是一心赴死的样子,这让他心中颇有些酸楚。
收起了这份无谓的感伤,也暂时收起了对王翊这个颇为照顾他的上官以及黄中道、刘翼明这两个同僚的感怀,毛明山立刻布置起了任务,准备按照陈文的要求掩护百姓撤退。
………………
与此同时,陈文带领着大兰山一带的百姓已经出发了数日。
按照从大兰山到新昌的最近路程来算,应该直接南下四明山镇,再继续走一段山路进入北漳镇的范围,最后到达新昌和俞国望会合。只是陈文虽然向毛明山派出了信使,但是却并不清楚那里的状况,所以并不敢贸贸然的南下,只得绕进山区以掩盖行藏。
一路行来,陈文收拢了不少沿途的百姓,只是更多的百姓却是出于故土难离或是对陈文的南塘营并不了解的缘故,选择继续留在家乡。
对此,陈文也没有任何办法,这支队伍的组织能力早已达到了极限,更多的还是依靠那些大户人家和有威望的百姓来协助,强行带走沿途百姓的事情他有心无力,而且还可能会败坏军纪,所以只得放弃了这种念头,祈祷他们能够幸免于难。
开始起行的第二天,王江也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只是精神上已经垮了,尚需要时间疗养,暂不方便理事。眼见于此,陈文也只得将王江交给他的家人来照顾,大兰山明军这支撤离队伍依旧由他来指挥。
同一天,李瑞鑫和孙钰也追了上来,银车一辆不少,外加几个被绑成了麻花的叛徒。
见了面陈文上去就将孙钰卷了一顿,什么“你一个看粮库的官员去抢捕快的营生,是不是想领两份饷银”、“手无缚鸡之力就别逞强,老老实实的当你的明朝小鲜肉儿”、“以后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没事越权给别人添乱”云云,只把孙钰羞臊得无地自容。
只不过孙钰还没有弄明白“明朝小鲜肉儿”是个什么概念,被绑成麻花的褚素先也迎来了他族兄褚九如的亲切接见。
队伍依旧在行进,陈文等人站在给褚素先准备好的囚车前,看着褚九如势如疯虎的厮打着他的族弟,简直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一般。到了后面手脚已经不够用了,仔细一听,不是“你这狗贼敢去降鞑子丢尽了褚家列祖列宗的颜面”,就是“你这混蛋如此行事对得起经略和副宪的信任吗”之类的话语。
见再没什么新意了,赶在褚九如将其咬死前,陈文还是把他给拉开了。
“褚主事,你是打算杀人灭口还是如何,这厮的罪行当由国法审判,轮不到你滥用私刑!”
此言一出,可是把褚九如气得够呛,不过他也知道,陈文所说的乃是正理,只不过撤离到安全地区之后的审判结果会是如何,他不敢想象。
从出发以来,这支有百姓组成的南下洪流,虽然并不缺乏食物,但是行进速度却慢的出奇,一天能走个十里地就算不错了,怎么也快不起来。想想也正常,这个时代军队的战略移动速度正常情况下也不超过二十里地,比这帮子老百姓快不了多少。
对于这样的速度,老营的文官们和南塘营的几个武将也都表示能够接受,只是陈文根本受不了这种被他称之为蠕动的行进速度。
从军事理论上来说,人类的行军速度是由作战意志决定的,所以近代军队和现代军队的战略移动速度都高的吓人。且不说现代军队,因为他们还过于遥远,只说近代军队的行军速度也有这个时代的封建军队的两倍以上。
这一天十里地的磨蹭,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新昌啊?
由于先前制造了不少大车,加上百姓家中也有些牛车、驴车、独轮车之类的东西,陈文先前让李瑞鑫带人探明的道路虽然绕远,但是对于这些车辆来说还算好走,只是车队、行人过后留下的痕迹很难清理。
陈文不知道清军是否会追上来,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命令工兵队带领新近组织起来的民夫把一路行来的道路挖得乱七八糟,以求如果清军追击而来也会被这道路拖延行进速度。
至于什么路面养护费用,陈文在这残明末世根本就没听说过!
每天都绷紧了精神的陈文很想得到休息,但是这几千人全指望着他的决断方能前行,如果停下来就很可能被清军碰上,出于越早离开四明山区就越早脱离险境的心思,陈文也只得绷紧了神经,继续走下去。
就在这时,骑兵队负责殿后的士卒突然发现路旁的树林里有些异动,只是不知道是清军的探子还是流落至此的百姓。
眼见于此,陈文立刻下令队伍保持前进的同时,从后队抽出部分士卒搜索树林。没过一会儿,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汉子就被提到了陈文的面前。只见这数人破衣烂衫,即便到了此时依旧只是淡薄的布衣,尚且灰泥密布,脸上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又一道,细看去更是深浅间杂。
看着这些人,陈文很自然的想起了初入四明山时的他,那时的他也只是比这些人幸运在于天气尚热罢了。
只是就在这时,陈文注意到了这些人当中最为年少的一人。眯着眼睛想了片刻,随着一个记忆的残片的闪烁,他的嘴角撇过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我记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第七十一章 观念
“我记得你,你是王升的手下。”
陈文所指的乃是这些人中的一个瘦弱少年,这个少年便是当初他进山遭遇王升时,第一个喊住他的腼腆少年,也是那一夜靠着手机播放视频脱身之时,最后一个被他的花言巧语带入局中的守门卫兵。
只不过,陈文此言一出,就连这少年的那几个同伴也连忙挪动身体和他拉开距离,惊恐、愤恨的看着这少年,仿佛不认识一般,而陈文麾下的士卒们则纷纷拔刀在手,时刻准备着在陈文一声令下后将这个少年砍成肉酱。
“陈,陈将军,小人曾经确实是王升那个狗贼的下属,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听到少年的辩解,陈文突然意识到两个问题:第一,他在那一夜之后并没有再见过这少年,这少年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第二,这少年在称呼王升时,并没有像当初那样使用大帅的尊称,而在直呼其名后更是加上了“那个狗贼”的后缀,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认识本将?”
“回禀陈将军,小人确实认识您,也听过您在大兰山下的村子里讲古。”那少年还算镇定,虽然打结的舌头和闪避的目光还是把他内心的惶恐显露无疑,但是回答还算妥帖,而且让陈文的疑问又多了一个。
这少年听过我讲古?
这里面恐怕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陈文将那少年带到旁边的清净处,继而问道:“你认识本将不奇怪,不过你说你听过本将讲古,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只见那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陈文想要获取到的答案说了出来。
“回禀陈将军,那一日您以妙计脱身后,小人和几个同僚便奉命回到了薛岙。数日后,王升那个狗贼也回到了薛岙,很是被冯侍郎训斥了一番……”
“又过了数日,小人听夏家二哥提及那狗贼再度败在了将军的妙计之下,更是被王经略当众责罚……”
妙计?
陈文的那两次逃脱,一次是凭借着21世纪的高科技产品取胜,而另外一次则纯粹是被逼在绝境下的困兽之斗,哪一次都称不上是什么妙计,只能说是最大化的强化了己方的优势罢了。
在山上养病那几日,陈文也没有听过人提及王升的事情,不只是作为施恩者的王翊没有提及,甚至陆老郎中、胡二还有那个守门的把总也没有提过此人。
有恩却不求回报,虽然陈文不是很清楚王翊为什么对他会产生防备的心理,但是此人的节操还是让陈文感到无地自容。
“王升那个狗贼回来后,便命令夏家二哥挑选一些人手前往大兰山附近,准备在将军独自离开大兰山的范围时,伺机刺杀将军,而那些人当中便包括小人。”
刺杀?
原来王升这厮还有过如此的计划,陈文和王升相处的那几日,对于此人也算有所了解。锱铢必较不说,还颇为记仇,所以他很奇怪这家伙在他进入大兰山老营养病后,怎么可能就没了音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王升一直想要杀他!
这一刻,陈文满心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燃烧了一般,反倒是没有了一般人侥幸得脱大难后的庆幸之情。
听到这里,陈文怒极反笑。“本将是没有离开大兰山左近,可是那段时间有很多次独自一人的时候,难道尔等就没有注意过吗?”
“此事小人倒是注意过,比如陈将军您去镇上买些东西,或是找寻一些熟识……”
“那为什么不动手?”
那少年叹了口气。“小人听过您讲古,觉得您不像是王升那狗贼当时所说的那样会是鞑子的细作,所以小人便将这些告诉了夏家二哥,夏家二哥听过后,也觉得似乎真的不是那样,便使人回去告知王升那狗贼没有机会,后来您荣升大兰山游击,王升那厮听说后才放弃了这个计划。”
原来是这样啊,陈文在和这少年谈话时,始终注意着他的眼睛和一些肢体动作,就像是当初鉴别陈富贵的那个谎言时一般,他在交谈的同时一直在利用科学的手段来明辨真伪。
此间这个少年的表现很正常,所有的肢体动作和眼神都显示他是在回忆而非编造,这也让陈文开始有些相信了此人的话语。
只是陈文并不知道,那一日他借手机播放的视频文件脱身,这少年其实并没有彻底宕机,甚至在他走后回头看过一眼。只是陈文先前说过的那个“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让他深有感触,才没有闹将起来,后来也没有把那一切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口中的夏家二哥。
“看来本将还要感谢你和那个姓夏的汉子喽?”
“小人不敢。”
“你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那个姓夏的既然被派来伏击本将,那么他想必也见过本将吧。如果本将没猜错,应该就是那时跟在王升身边的那个狗腿子军官吧?”
狗腿子军官这个词实在把那少年听了个一愣,只是他反应过来后,神色之中立刻浮现起了激愤之色。
看来真的是他。
被王升挟持的那几日,陈文注意到那个狗腿子军官很是照顾这个少年。简单的激将法,陈文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此间怎么只有你自己,那个姓夏的呢?”
“夏家二哥。”说着,那少年咬着下嘴唇,似乎是不想把一些他认为不应该发出的声音发出来,可是眼眶中的泪水却早已将他的内心感受表达了出来。
“夏家二哥死了,夏家二哥被王升那个狗贼杀了……”那少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哭了起来。
陈文一问才知,原来这少年和那个所谓的夏家二哥都来自新昌,更是同村的乡亲。那姓夏的军官少时便是同村的孩子王,很得人心。后来清军占领新昌,绿营兵在村里为非作歹,那个姓夏的军官便带着一众伙伴袭杀了回程途中的绿营兵,随后便流落到四明山反清。
姓夏的军官先后跟过几个义军的首领,只是跟楼继业一样,在那个义军旋起旋灭的年代,也只有来回来去的换东家。不过他的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楼继业强,尚没有被人起外号叫“人中的卢”之类,就投入了冯京第的军队,后来便跟在王升的麾下。
王升密令他找机会伏击陈文,他本来是按照军令带着一些部下入住南面的镇子,只是陈文那段时间并没有离开大兰山的意思,所以他们也没有适当的时机。后来陈文讲古,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只是讲了几次后弄得大兰山左近几乎人尽皆知,才有了这少年听陈文讲古之事。
陈文讲古的内容虽然涉及多个朝代,但却都是以着汉家英雄扫荡蛮夷为主题,因为他当时主要是为了挑选一些夷夏之防认同较深的人随他南下福建,只是没想到此间竟无意间摆脱了王升的暗算,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那军官没有选择刺杀陈文,开始王升到没说什么,毕竟在大兰山的左近杀了陈文那不就明摆着是他王升要给王翊下马威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后来的那场比试,王升在见到了陈文所部的战斗力后,对这个原本他还很是欣赏的军官便疏远了很多。
王升决定降清,在决战前夜曾经试图统一部下的人心,岂料在众人尽皆被他的恐吓吓破胆的时候,这个一向恭顺有加的军官竟然会带头激烈反对,并力劝王升放弃这个念头,于是乎便连同其它反对者一起被王升的家丁亲手杀害。而这个少年当晚起夜,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便逃了出来,后来更是和这些人混在了一起,结伴而行。
看来刚刚那第二个问题也不需要问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陈将军的话,小人叫作于力。”
“哪两个字?”
“夏家二哥说是笔画最少的那两个字。”
于力?
这名字的笔画还真是少,只比许文强的小弟丁力笔画多了那么一划,够省墨水的。
“原来如此。”
陈文在言谈间以着各种他知道的方法测试这少年是否说谎,而答案却是没有一句是谎言。本来在想起此人乃是王升的部下时,陈文杀心已起,可是既然这少年已经不再是王升的部下,他的杀心也没有先前那么重了。
看着这少年,陈文回想起少年口中的那个夏家二哥。他无论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他面前狐假虎威,对着王升卑躬屈膝的狗腿子军官竟然会是因为反对将主降清被杀的,这让他感到有些荒谬,尤其是在褚素先那个贪官携银潜逃发生之后的今天,更是如此。
陈文想了想,似乎他还是受着前世某些非黑即白的思想所误导。作为穿越者,他看待古人总会以后世的观点来看,这样显然是不对的。
这个时代的史书很多,以清修的《明史》为主,只是其中不只是有忠奸二传,还有很多根本秉承奴酋弘历的意思以及修史者的主观意见写就的观点。
袁毛之争那个大坑暂且不提,只说何腾蛟这位“忠臣”。弘光时受制于左良玉;隆武时排挤忠贞营,搜罗散兵游勇作为嫡系造成百姓更大的负担,兼无将将之能,导致了刘承胤等人的军阀割据,清军入闽时他更是阳奉阴违不去救援隆武帝;永历朝反攻湖南,全胜在际之时唆使郝摇旗偷袭陈友龙部明军给予清军喘息之机,又为争功调走了围攻长沙几近成功的忠贞营,彻底断送收复湖南援助江西的战略,更是一手导致了他自己身死人手。
就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最后也能落下了个试图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看来还是应该更加全面的分析人性和利益关系,才能更加明确的探究本心、分析利害。
“你此间这是准备去哪?”
“回陈将军的话,夏家二哥不在了,小人打算回乡告诉他家人他的死讯,然后回家孝顺老娘。”
“哦。”
即便杀心已去,陈文也不打算让这少年同行,给了他一些干粮就让他绕路离开。
随后陈文试探了下剩下的几个人,却都是四明湖之战的溃兵,只是跑的比较快,才没有被清军抓获。这些人大多是新昌人,不过他却没有把这些人放走,而是在确定这些人并非清军探子之后,便放在了大兰山的那些溃兵之中,着人监管了起来。
就在这时,继续前行追上撤退队伍的陈文却发现队伍停了下来,这让他的神经腾的一下绷紧了起来。待他赶到前面,却是一辆马车的车轴断了。
松下一口气的陈文立刻勃然大怒,按照规定,此行这些日子,一旦有车马损坏,立刻弄到边上修理,绝对不可以堵在路上拖延整个队伍的进度。此间道路本就不宽,眼见着这辆马车堵在路上,后面的车马无法前行,分明就是违反规定。
“为何不拖到路边修理?”
面对着陈文的质问,那辆马车的主人很是理直气壮的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马车的主人乃是大兰山明军的一个官员,只是平日不在老营办公罢了。这辆马车做工并非那等粗制滥造,所承载的也是这位官员家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中的女眷怎可轻易见外人,尤其是在这鱼龙混杂的逃难队伍,就连平日里都是由仆役送到车里吃喝拉撒的,此刻自然也不方便出来见人。所以,这官员便使人让行在前面的一户姻亲调一辆马车过来,以方便女眷转乘。
这段解释直听得陈文怒意更盛,明时大户人家的女眷养在深闺不假,也不至于为了不见外人而吃喝拉撒睡全在车里吧,这姑娘得臭到嘛份上了?再者说了,此地又不是家中,逃亡路上哪有那么多规矩,难道连从权二字都不懂吗?
再说车坏之后,拖到边上修理不就完了吗,何必一定要等那辆调来的马车再行转乘,这样整个队伍的的进度都会被耽搁下来。
迂腐到了这个份上,陈文决定和这个官员讲讲道理。
“严主簿,此行并非踏青,身后随时可能有鞑子追来,本将率部掩护百姓撤退,为的是防止百姓为乱兵、匪徒和鞑子残害,所以这队伍绝不能停下来等你家把人接走再行上路。是有从权,且叫你家姑娘先下车,自行前往你那姻亲家中,或者将车拖到路边修理,总不好因为你一家耽误所有人的行进速度吧?”
陈文自问把事情说的很是清楚,可是那官员却摆出了另一副姿态。
“礼不可废,从权本身就是那些不守礼数的名教败类的托词,老夫的女儿尚且待字闺中,如何能见外人?再者说了,陈将军,你也知道可能会有鞑子追来,怎可叫我家女眷留在后面?”
你知道鞑子可能在后面追所以不能把你的女眷留下,那么别人家的女眷就可以留下来喽?
陈文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面对这等迂腐且自私自利到了不讲理份上的家伙,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官员些什么,于是乎他干脆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本将没时间跟你废话,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把车拖到路边修理,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继续上路;第二条,叫你家姑娘自行追上那辆你家姻亲的车马。若是还不同意,老子叫人连人带车一起给你推下山,你信也不信?”
这严主簿听到陈文这话,很是吓了一跳,他虽然不在上山,但是这几日也听过相熟的一些官员提及了陈文自上山以来的很多所作所为,果不负武夫之名,尤其是回想着现在依旧在牢车里的褚素先和那一日杀人立威的企图,着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他在礼法和恐惧之间犹豫不决之时,车子里传来为他解围的话语。
“父亲大人,女儿可以自行前往舅舅家的马车。”说着,那姑娘便在丫鬟的帮助下从车上走了下来,为他的父亲解围。
下了车,那姑娘便走了过来,对着陈文道了个万福,随后劝慰了他的父亲几句,便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搀扶下向前面的队伍走去。
姑娘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蒙着一层纱,以示男女之别,但却依旧能够透过细纱的空隙依稀看到那姑娘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出于心理作用,陈文总是觉得这姑娘身上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让他很不自在。
只是看着她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搀扶下尚且走得很慢,陈文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姑娘是个缠足的女子。
那俏丽的身影依旧在向前蠕动着,陈文也算是能够理解了她的父亲为什么明知道陈文的性子的情况下,还会如此的不讲道理。心中暗骂了句腐朽的封建思想残害妇女以满足封建士大夫畸形的**,陈文也只得指使着工匠、民夫将马车拖到路边修理,以防止其继续妨碍交通。
车子被拖到路旁后,后面的车马也重新开始前行,随着这户官员的女儿以身作则的事情的传开,这类稀奇古怪的问题也开始减少。
就这样,由南塘营护卫的这数千百姓经过了此后近十日的前行,总算绕到了一处距离出山不过的三四十里地的山坳。可也就在这时,缀在后面的哨骑来报,清军的探马也终于还是发现了这队南下撤离四明山的百姓的行藏。
第七十二章 劲草(一)
从发现大兰山明军人去楼空时,李荣就坚信着这伙明军残部肯定是裹挟着当地的老百姓南下天台山投奔俞国望,就像两年前的王翊一样。后来经探马向南面探查过后,更是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虽然这伙狡猾的明军并没有选择最近的道路南下,让他走了不少弯路,但是如此多的人员转移,就凭借着故意制造的那些用以误导追兵的道具和痕迹,也绝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很快,提标左营的探马就根据车辙的痕迹,排除了明军设置下的误导,顺利的踏上了南下追击大兰山百姓的道路。
也就是在那时,李荣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将被田雄派来带路的王升指派到了别的地方,全让没有让他再次分功的打算。
又经过了数日的追赶,随军的探马终于发现了缀在那支明军后面负责遮蔽行藏的哨骑。只不过,这一路行来,若非那些被挖得乱七八糟的道路,他虽然可能会晚上个一两日确认明军的路线,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道路,彻底拖慢了清军的行进速度。
这个时代并没有后世那样混凝土等物铺就的硬质路面,这队明军选择的逃亡路线虽然大多不宽,但是夯土的道路也还算平坦。只是自清军南下,江南乱成一团,这些道路便再没有修缮过,兼之此次南下的百姓以及牲畜、车马甚多,道路早已不堪重负,再加上陈文指使队后的南塘营中军工兵和民夫进行了新一轮的破坏工作,道路就更加难以行进了。
这等坑坑洼洼的道路,对于清军的步兵来说到也不算什么,而骑兵也只是不容易放马狂奔罢了,只是一支军队,如果只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装运粮草、箭矢、火药、盔甲等物的辎重车辆,装运虎蹲炮的炮车以及拖运佛郎机炮的车辆以及之类的东西,在这样的道路上却是极难行进的。
十几天下来,李荣的提标左营每天不过行进十几里,这还是凭借着辅兵不断的前出修整道路才得到的成效。只是即便如此,那两辆各拖着一门重大三四百斤的佛郎机炮的大车还是无法跟上行军速度,只得缓缓行进。
不过对于李荣来说,这两门炮跟不跟得上已经无所谓了,明军的带队武将能够想出这么损的招数,不惜暴露行迹也要来拖慢清军的行军速度,显然是对清军充满了恐惧。追上之后,虽然不至于会立刻投降吧,但是一个破了胆的对手也绝对挡不住他的提标左营的雷霆一击。而这一切结束后,他便可以带着明军和那些丁壮的首级、财货,以及大兰山官员和俘获女子回去享乐了。
那么,现在的关键就是追上明军,就那么简单!
………………
十一月初六,距离被清军的探马缀上已经过去了两日,陈文在传达了清军追上来的消息后,虽然也促使着这队撤离四明山的百姓加快了速度,但是清军一样不慢,双方的距离不断被缩短,尤其是清军的探马出现后,工兵队和民夫的破坏工作也变得难以进行,使得清军的移动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这两日,后卫的中军骑兵和清军的探马虽然由于道路的问题没有进行过多的交锋,但是也都以着弓箭、火铳互质了些许敬意,而这些来自武人的敬意也使得清军提标左营和明军南塘营之间的火药味越加的浓厚了起来。
刚刚接近正午,压在队后的陈文在啃食着干粮的同时,也迎来了新一轮的情报。
“禀告将军,今天上午开始,鞑子的行军速度陡然加快,如果不出预料,以我部的行进速度今天傍晚应该就会被鞑子追上。”
傍晚?
傍晚被追上的话很可能就意味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夜战,而夜战对于明军而言绝对是一个最坏的选择。
这个时代的军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交战,根本不敢举火而战,因为那样很容易成为对手的靶子,其中少数士卒更是还要忍受着夜盲症的困扰,所以正常情况下交战的双方都会试图避免深夜交战。
只不过,相比清军,明军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若是白天被清军追上继而交战的话,一旦被清军的骑兵绕过防线,陈文手中这支只有区区不足六百人却要护卫将近八千百姓的南塘营肯定会顾此失彼,到时候百姓的混乱也势必会引发军队的崩溃。
可若是夜里交战的话,清军虽然不敢放马绕行,但是只凭借着黑夜所引发的恐惧心理,再加上交战时的厮杀声,百姓八成会脱离大兰山官吏的控制,四散奔逃,那时候即便击溃了清军,百姓的损失也小不到哪去。
看来真的只有一个选择了。
“传本将军令,着大兰山老营主事褚九如、库务司主事孙钰,南塘营千总吴登科、尹钺、李瑞鑫,中军骑兵队、火器队、工兵队的队长以及鸳鸯阵杀手队各哨哨长立刻到队尾开会,不得有误。”
随着传令兵的飞奔而去,陈文继续向回来禀报情况的哨骑询问了一些情况。没过一会儿,陈文所传唤的文武官员纷纷到齐,就连刚刚恢复了些精神的王江也赶了过来。
“末将见过副宪。”
王江并没有坦然生受陈文这一礼,反而当着众人的对陈文一鞠到底。眼见于此,陈文也只得连忙让过。
“副宪,您这是做什么?”
陈文这句诧异的脱口而出也映衬出了在场众人的疑问,只是王江此后的话还是成功的将这些人的疑问进而化解。
“这一礼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天本官无法理事,依仗着辅仁的领导才得脱大难的百姓而行的,更多是为了此前四明山诸将排挤于汝时,本官也曾经为之附和而特向辅仁道歉。”
道歉!
一个文官给武将道歉?
一个封建社会的上官向属下道歉?
一个身怀功名的儒家士大夫向白身而来的普通人道歉?
虽然那句“为之附和”还是触动了陈文的心弦,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曾经委屈,曾经愤怒,也曾经惋惜,可是这些已经发生了,四明山诸将与其说是死于王升的计算,还不如说是死于明军阵营的内斗,就像是南明史中的其他明军一样。
在战前被排挤在外的当夜,陈文突然想起了他的爷爷在去世前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可惜这句富含着人生哲理的话语却被他长久的遗忘在脑海之中,上学时如此,混迹于职场时如此,来到这个时代亦是如此。
尤其是来到这个时代后,陈文每每想起南明时期反清运动的失败,以及其后三百余年中国人是身处于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又是如何凭借着勤劳、才智甚至是流血和牺牲才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每每想到这些,陈文都仿佛是化身被上了发条的机械玩具一般,不厌其烦的思索如何才能够改写这段历史,不知疲倦的为了完成计划而努力,甚至不惜为此以身试法,或是得罪他人。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成功的改写四明山明军主力覆灭的命运,仅仅是把被各个击破变成了在一场大战之中为叛徒倒戈而全军覆没。或许清军较之历史上损失更大,可是明军已然没有摆脱失败的命运,而这也将他先前制定的那个“浙江抗清根据地链”的计划彻底打碎。
可是,这一次被同阵营的其他势力排挤的经历就能够让陈文选择泯然于众人,然后等待着救世主的降临吗?
绝不可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就成长为一棵真正可以只手擎天的参天大树,届时试问狂风如何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那就继续向着河流的对岸堆积,直到将这条其势不可阻挡的河流彻底堵塞,届时试问水流如何湍之?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那就让他们非议去吧,世人多嫉贤妒能,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嫉妒而不再去为了梦想而努力吗?这不可能!
纵观南明史,一场轰轰烈烈的抗击民族压迫的全国化反清运动就是因为那些猪一样的队友才导致了失败,而那些有心力挽狂澜的英雄们也是被这些只会“非之”的众人所淹没,才没有完成救亡图存的使命。
既然众必非之,那就独自发展,直到成为可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直到成为可以截断河流的雄伟堤坝,直到成为改写历史的那个执笔人好啦。
就这么简单!
“副宪,您本不必如此,这只是末将应该做的。至于排挤,那就让他们排挤吧,就算只剩下了末将一个人,末将也不会忘记曾经许下的那份诺言。”
是的,既然现在四明山的明军众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也绝不会让这些百姓为鞑子屠戮!
见陈文心意已决,王江也只是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什么,反而表示他一定会遵守陈文的军令。
“按照斥候的报告,鞑子的大队人马有将近四千之众,今天傍晚应该就会追上我部。届时若是夜战一起,百姓必有损伤,可若是明天白天再行开战,此地以南的地形也很容易被鞑子的骑兵绕过我部的防线,袭扰百姓。所以,本将决定,就在此地与鞑子决战,待一举将其击溃之后,继续掩护百姓撤退!”
“卑职(下官)谨遵将军号令!”
“千总李瑞鑫。”
“卑职在!”
“汝即刻领我南塘营中军骑兵队遮蔽军情,为我部争取布置战场的时间。”
“卑职遵命!”
“千总吴登科。”
“卑职在!”
“汝领乙哨、丙哨、丁哨,每两队唯一列在此地列阵,以迎战鞑子。”
王翊前次为迎战北线清军,将大兰山的武器铠甲带走了很多,陈文所部的武器由于早已下发,所以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那些存在武库的铠甲却被调走了不少,此时也只能够勉强保证甲乙丙丁这四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士卒的披甲。
而且此地道路虽然并不算宽阔,但也并不及先前的道路那般狭窄,再加上后面的道路由于即将出山而变得更加宽阔,陈文也只得在此列阵,以防止清军绕过他的防线袭扰百姓。
“卑职遵命!”
“甲哨哨长楼继业。”
“卑职在!”
“汝领本部人马作为预备队,听侯本将军令。”
“卑职遵命!”
“千总尹钺。”
“卑职在!”
“汝领戊哨、己哨埋伏于溪流后的竹林,兼指挥中军火器队第一、二、三、四、五、六这六个小队。”
南塘营此时所处的地形,面北而立,左侧乃是陡峭的悬崖,虽然不过数米高却无可攀登之处;右侧乃是一条溪流,宽不过两丈,最深处也不过是没过膝盖,水流亦不是很急,溪流过后便是一片浓密的竹林,倒还算勉强可以隐藏些人马。
这样的水流足以拖慢越过溪流发起进攻的速度,而且溪流对面可以凭借投射兵器攻击到对手的侧翼,所以陈文选择在此以六个小队进行远程侧击,提高火力的覆盖,而这也是由于南塘营并没有炮兵,不足以提供足够的火力支持才被迫如此的。
只是既然足以拖慢对手的速度,那么一样也会拖慢援军的速度,南塘营兵力薄弱,再加上这两个哨的士卒没有甲胄,一旦被鞑子越过溪流攻击,这支偏师就可能会因为援军不至而被全歼。
只不过,此时的陈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战阵之上没有万全之策,一切就看这些部下的发挥了。
“卑职定不辱使命!”
“中军火器队第七、八、九、十这四个小队,在此为我南塘营主阵地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卑职等遵命!”
“中军工兵队布置战场,设置陷马坑、铁蒺藜,抑制鞑子骑兵冲锋。”
“卑职遵命!”
“褚主事、孙主事,协助王副宪带领百姓继续南下。”
“下官遵命!”
战斗任务都已经分配完毕,可是鸳鸯阵杀手队的庚哨和辛哨却已经没有被下达任务,这使得两个哨的哨长已经有些着急了,只是由于陈文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陈文后面的话却着实让他们诧异万分。
“庚哨、辛哨,掩护百姓南下。”
啊?
对手接近四千,而南塘营总共只有不到六百兵,实力悬殊如此,陈文却依旧选择分兵保护百姓,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将军,我二人愿领本部在此于同袍们并肩作战。”
“是啊,辅仁,本官可以征集些民夫和先前逃回来的士卒来保护百姓,必不使前线将士有后顾之忧。”
王江口中的那些逃回来的士卒,乃是陈文在出发前收容的四明湖之战的溃兵,人数倒是有两三百人之多,但是千总、把总之类的军官已经几乎死绝了,这些士卒不再拥有一支军队所必备的凝聚力,也并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了。
听着劝说的话语,陈文摇了摇头,他知道此地的地形无法展开更多的军队,而且这两个哨的战斗力也是最弱的,既无法作为中坚,也无法作为预备队,就算是作为偏师的援军也由于溪流的问题很难援助到位。
所以,与其在此无事可做,还不如继续掩护百姓南下,也好护卫安全。若是南塘营的殿后行动失败了,这两个哨也可以为百姓逃脱拖延一些时间。
“我部此战的目的乃是护卫百姓南下,若是南下的路上还有鞑子,我部却全部留在此地殿后,难道尔等准备把百姓的性命交给那些逃兵吗?”
那些溃兵确实不足以信任,可是这两个哨长依旧无法容忍其他同袍为掩护自己和百姓殿后血战,而自己却随百姓继续南下,这不跟逃兵没两样了吗?
见这两个军官依旧有些抵触心理,陈文也没有再继续浪费时间的打算,一句“立刻执行命令”便把这两个军官给轰走了,毕竟南塘营的军法森严,此间又是战时,更是如此。
见众人纷纷按照计划执行军令去了,陈文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孙钰,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交给了他。
“孙兄,若是我战败身死,还烦请你将这封书信交给福建的威远侯,直当是帮助我陈文完成遗愿了。”
啊?
孙钰万万没有想到陈文会在这个当口说出这样的话,他并不知道陈文此举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够继续活下去,另一方面则是将戚继光的兵法战阵介绍给郑成功,若是郑成功能够借此更快的提升实力,也不枉他来到这个时代这一遭。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孙钰还是选择了一口应下了此事,毕竟明清两军的兵力差距过大,而清军那边还是初战告捷的提标营。
见孙钰应下了此事,自觉得再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便让张俊找来一块布,权当作是临时的将旗。
只见陈文笔走龙蛇之后,将旗靠近旗杆的一侧写着“大兰山老营守备”这七个稍小的字,而旗帜的中间却是一个大大的陈字,挑上旗杆后,这龙飞凤舞的八个字在山间的微风下猎猎作响。
“将军,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张俊显然已经明白了陈文的意图,只是如此搏命他小小年纪却从未经历过,此刻分外紧张。
“是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看着正在准备的南塘营将士们,陈文的胸中不由得涌出了一阵豪情。
我准备了良久,虽然没有能够参加那场四明湖畔的大战,但是若能护翼此间生民性命,也不算是白费了苦心。
“且看本将这个小小的守备与那提标左营副将李荣之中,哪一个能活着到明天的太阳吧!”
第七十三章 劲草(二)
永历四年十一月初六,随着越来越接近永历五年,天气也开始阴冷了下来。
在得知陈文即将率领南塘营为这支撤离队伍殿后的消息后,很多百姓都赶来向这些为了他们能够逃出生天而奋战的将士们致谢,而这些将士们的亲人也赶过来做最后的告别。
谢语、泣泪。一时间,士兵们的手里捧满了百姓们送来的鸡蛋、瓜果、腊肉、铜钱或是银两等表达他们谢意的物事。而每一个接受礼物的将士都尽可能的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家人和乡亲们的厚望,奋勇杀敌,绝不让鞑子冲破这道防线,进而屠戮、残害百姓。
看着那些诚挚感谢的百姓,依依不舍的亲人,还有被使命感激发得满脸荣光的南塘营将士,陈文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些在电影中曾经出现过的场景。
红日照遍了东方!
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看吧!
千山万壑,铁壁铜墙!
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
气焰千万丈!
听吧!
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
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
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它在哪里灭亡!
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它在哪里灭亡!
是的,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看着那些远去百姓依依不舍的背影,以及南塘营将士业已激昂的斗志,陈文坚信他梦想着要重建的那支无敌雄师已经彻底找回了它的灵魂所在。
“陈将军,让我等留下吧,我们愿意随南塘营的同袍们一同杀贼!”
二十几个跪倒在陈文面前的汉子以着炽热的目光看着陈文,渴望着他们眼前的这位将军能够容他们留下来。
这些人全部都是四明湖之战的溃卒,甚至在此之前大多是各自营中的锐士,否则也不会出现被陈文收拢的溃卒有将近三百人之多,却只有这二十几个坚持要留下来的现象。陈文很清楚,这些人想要留下来的的原因不仅仅是一同杀贼那么简单,他们留下来的目的可能更多是为了洗雪前耻。
“我南塘营编制已满,尔等若是愿意自赎,就回去协助王副宪掩护百姓撤退吧。”
听到这话,那些跪在地上的汉子们大多流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由于在四明湖之战中溃逃的劣迹,被同行的百姓和南塘营的将士们嗤之以鼻,每每想到此刻即便在家人面前也抬不起头,他们的心中就仿佛被啃噬一般。
要知道,他们早前多是在各自营中的锐士,在营中受上司器重、受同袍赞许,在百姓面前为人所称道,平日即便拿的本色、折色不及那些亲兵、家丁,但是被克扣的也是极少。
可是自从那一战军溃之后,他们逃亡回到大兰山,为陈文收拢起来,便再没有了往日的荣光。歧视、鄙夷、不屑一顾,更有甚者还冲他们吐唾沫、扔东西,只是一方面这撤离的队伍管束极严,另一方面他们反思起来对自己的行为也确实自惭形秽,才没有如往日受辱那般闹将起来。
可耻辱就是耻辱,必须用鞑子的血才能清洗干净!
“求您了,陈将军,我等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您容留我们再次杀敌就行。”为首的那汉子说完便以头蹈地,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如此。
算了,破例一次吧。
“我南塘营战兵编制已满,尔等既然愿意留下雪耻,那就暂且充当临时的辅兵吧。”
“谢陈将军大恩,谢陈将军大恩。”
从军中的锐士跌落为最低等的辅兵,还是临时的辅兵,这些汉子却丝毫没有任何怨言,他们兴奋不已的向陈文致谢,随即起身等待命令,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军中那般。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陆老郎中和一些民夫,民夫会在布置完战场后离开,追上百姓的队伍;而陆老郎中则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用这个倔老头儿的话说,陈文在完成先前的那个救助斯民的誓言,而他陆鹤年也是在完成他曾经对陈文许下的诺言。
见百姓已然远去,撤离四明山的队伍也重新开始向南前行,陈文便下令开始布置战场,为迎战提标左营做准备。
从《孙子兵法》上来说,对于战争胜负影响比较大的有五个方面:
第一,道,从陈文的理解便是人和,这一点他的南塘营已经有了,而清军的提标营大概也会以劫掠百姓为目的增强其战斗力,算是四六开好啦。
第二,天时,这一点双方应该是一样的,此间微风,无雨雪,自己停下来等待清军,大概也就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就会碰面,也到不了晚上,五五开。
第三,地利,陈文的南塘营面北列阵,左侧是悬崖,虽然不过数米之高,但是双方都无法利用;列阵之处乃是大道,已经被那四个哨堵住了;右侧是溪流,宽不过两丈,最深处也仅仅能没过膝盖,显然不足以作为屏障,于是陈文安排了中军火器队的六个小队潜伏在溪流过后的竹林里,提供侧翼的远程火力支援,又安排了两个哨为其掩护。
由于周围并无其他道路,清军想要通过就必须冲破南塘营的防线,纯粹的互刚正面,一样是五五开。
第四乃是武将的才能,这个问题是陈文无法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虽然他在现代根本就没听说过李荣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此人在三藩之乱时抗住了男三号耿精忠的雷霆一击,但是既然这个武将能够在永历四年就做到了提标营副将管左营游击事,想必也应该有两把刷子;而他自己,还是先略过好啦。
最后一点便是制度,从七月底成军,南塘营已经走过了三个多月的历程,这期间陈文始终在凭借军法和制度来提升这支军队的凝聚力,更是不惜亲自受刑。
到了此时,业已初见成效了,一路行来,没有一个将士敢于违抗军法,也没有一个将士敢于劫掠百姓,所有人都在指挥下如提线木偶般执行军令,不敢有丝毫违逆,只是到了战阵上能剩下几分就不好说了;而清军那边却是一支成军十余年的老营头,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五五开吧。
这样一算的话,由于双方统帅的经验和能力差距过大,以及清军在兵力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再加上清军的武器、铠甲较之明军更加精良,怎么看清军的胜算都要比明军高上很多。
不过,陈文觉得他既然已经先行进入到了战场,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脏清军一手。须知道兵者,诡道也,这可是孙武子他老人家说过的至理名言,所以打仗时耍点花样也不算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确定了精确的列阵地点,陈文便让伙夫和暂时留下来的民夫开始生火造饭,肉菜、大米饭、还有一个汤,开战之前总要让将士们吃顿好的嘛。
与此同时,中军工兵队和那自愿留下来并肩作战的临时辅兵则开始挖陷马坑、布置铁蒺藜。
由于南塘营只有四十个骑兵,还都是刚刚编练没有几个月的新丁,所以他准备在战场上依靠陷马坑来克制对手骑兵的冲锋。至于铁蒺藜则不仅仅是布置在当道,也有很多会放置在侧翼的溪流附近,想来应该够清军喝一壶的了。
就在工兵队挖坑的时候,陈文让一个弓箭手射出一箭之地,随后便叫张俊跑了过去,在那一箭的地方用石灰粉画了一条横贯道路的直线,并且将一块他已经写好了两行字的木板插在了直线靠近一侧的路旁,权当做警示标语。
而陈文则开始和那些正在吃饭的将士们聊起了大天儿,就好像他平日里在营中那样,一来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二来则是激励一下士气。
哨骑不断的把情报传递了回来,而陈文也在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后命令尹钺带领执行侧击任务的部队挽起裤腿渡过溪水,前往预定的埋伏地点待命。
又过了大抵半个时辰,李瑞鑫也带领着骑兵队赶了回来,由于刚刚在之前的山坳里明清两军的骑兵厮杀了一番,清军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此刻便没有紧追过来。只不过当李瑞鑫准备策马赶回阵中之时,站在线外的中军工兵队队长却一个劲儿的要求停下。
从这支中军工兵队开始组建起,李瑞鑫就觉得是一种浪费,这一类的工作在明清两军中都是由辅兵完成的,挖个坑、放点铁蒺藜对于那些土地里刨食儿的辅兵来说不就应该跟犁地、播种一样简单吗。专门设立这么一支队伍还要领战兵的饷银,用得着吗?
只不过,作为下属,李瑞鑫还是选择了把嘴闭上,只当是陈文闲来无聊时的玩具好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儿小事逆着将主的意思。
此间这个“玩具兵”队长竟然还敢阻挡他李瑞鑫——陈文将军麾下第一骑将的去路,实在让颇有些不痛快。只是放眼望去那厮与鸳鸯阵杀手队列阵的地点之间那一片挖得如同月球表面的道路,还是让李瑞鑫赶忙勒马停了下来。
“挖得这么快啊。”
看着李瑞鑫惊诧的神情,那个“玩具兵”队长只觉得瞬间就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全部释放了出来。
南塘营七月成军之时,他便是火器队的一个副队长,后来校场比试之后进行扩编,满心以为能够升任队长的他却因为擅长布置陷阱被陈文调到了这个新部队作队长。虽然南塘营的中军工兵队有二十名士兵,比火器队的一个小队算上队长才十二人要多了将近一倍,但是这等被大伙儿看做是辅兵的工作,还是让他颇为不满。
眼见着是没办法换个职务了,那么为了摆脱掉这个兵种被同袍们称之为辅兵的命运,这个队长也只有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挖坑才能又快又好,以求通过专业来扭转印象。为此他尝试过各种型号的坑后,最终确定了眼下这种新式陷马坑。用他的话说,别说是马了,就是牛也能坑进去。
最近,这个“玩具兵”队长由于听陈文提到过西南有象兵这种兵种,便始终在琢磨着什么样的大坑才能把大象也坑进去,以及坑进大象总共需要分几步等专业性问题。
只是因为长那么大他也没有见过一只真的大象,没有参照物对比,所以这个坑始终无法设计好大小、深浅以及形状,这个新式大型的陷马坑才没能问世。
“麻烦李千总带着骑兵队的兄弟们从路边绕一下,卑职和手下的弟兄们刚刚把这眼前的暗坑布置好,上面只铺了一层草纸,撒了些灰土,实在不好轻动。”
听到这话,李瑞鑫仔细一扫,确实发现了有几个被掩盖起来的暗坑,实在布置得阴险已极。抛下对于这个心思阴微的家伙的鄙夷,他也只得带队下马,按照这个队长的指挥通过这片“雷”区。
“赵队长,那就有劳你把本千总和这些儿郎们带过去啦。”
“好说,卑职在此等候便是来带咱们自家兄弟回阵的。”言语之间,已满是身为战兵的傲气。
只不过,这个“玩具兵”队长并不知道,其实陈文在挑选这支新部队队长人选时,之所以选择他还主要是因为姓氏的问题,谁叫陈文以前被不少挖了坑不填的坑王坑过呢,如此深远且穿越数百年的怨念可不是闹着玩的,势必要找一个地方发泄一番。
至于他,如果想要摆脱这个处境,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再找一个更加擅长挖坑的人士,而且这厮还必须姓奥才行,否则他是很难脱离这个境地的。不过很可惜,这个窍门他根本不知道,所以还是须得继续在这份有前途的挖坑事业上面奉献终身吧。
就在骑兵队强强回阵的当口,清军的探马也追了上来。傲气十足的清军探马在注意到南塘营的中军骑兵队已经回阵,便试图冲到稍近的地方观察军情。只是虽然他们也确实发现了远处摆在明面的那些陷马坑,但是疾驰而来的他们却没有注意到那些被掩盖的很好的暗坑。
冲在最前面的两匹战马在奔过那条石灰粉画出的线后,没跑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顺带着将措不及防的清军探马也甩了出去。
眼见着线后有还藏有暗坑,清军剩余的探马连忙拉住缰绳,试图让战马停下来,只是因为惯性的作用,还是有一个探马在战马栽倒后被甩了出去。
清军的三个探马两前一后在空中分别做了一个莫氏空翻、毕氏转体以及托马斯回旋等高难度动作后,由于没有高低杠可以抓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顺带着在向前滚动的期间还破坏掉了几个暗坑,从而完成了自体操运动员到趟地雷的工兵的完美转型,绝对称得是明末上下岗再就业历史上的一座丰碑。
眼看着那三个清军的探马或是倒在地上哀嚎,或是干脆被摔得没了声息,清军其他探马连忙下马救援,而占据着战场的明军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点儿也没有把开场就能豪取三杀的机会放在眼里。
就在这些探马将伤者拖回线后之时,提标左营的主力部队也赶了上来。
得知了就在一箭之地外的道路当口试图堵截清军的指挥官的将旗上写着大兰山老营守备的消息,以及注意到这一路上密布着陷马坑之后,李荣冷笑着开始指挥军队列阵,准备一举冲垮对面的明军。
只不过,当他注意到立在路边的木牌上书写着的墨字后,依旧保持着轻蔑冷笑的李荣却放弃了等待虎蹲炮布置完成的打算,立刻下令进攻。
战场的两端,一边是战兵一千,辅兵一千五,且成军十余年,并且刚刚初战告捷的浙江提督标营一部,而另一边则是战兵不足五百,辅兵只有二十几人,成军也只有三个多月的大兰山明军余部南塘营。
双方兵力、武器、甲胄等方面皆差距甚大,但是正如陈文所说的,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场战役只有真正的勇敢者才能获取真正的胜利。
ps:终于开打了,有没有读者大大能猜到陈文在那块木牌上写的是什么,想到的可以发在书评区。
ps:明天继续两更,补上个月欠的那四章中的第三章。
第七十四章 劲草(三)
就在清军列阵准备进攻之时,对面明军的阵线后,陈文坐在他的那匹“大白”上,在注意到清军的动向后,便从猴儿献宝般从身后变出了一个铁皮喇叭的张俊手中,接过了那个土造扩音器。
“南塘营,列阵!”
一声令下,中军火器队后四个小队立刻排成排,站立于防线之前;而堵住道路的南塘营鸳鸯阵杀手队乙哨、丙哨和丁哨的各个杀手队则摆出了用以抗击对手投射兵器攻击的纵阵;至于甲哨却依旧侍立于陈文身侧,听候着主将的命令。
在此时摆出的整个战阵之后,二十名镇抚兵全员列队于一条和阵型一箭之地外那条石灰粉画成的白线一般无二的线,而他们接到的命令则是“过线者死”!就像陈文在战场对面的牌子上写的一样,只是在后面少了陈文出于恶趣味加上的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的共和国时代著名的外交黑话。
陈文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要激得清军尽快发起进攻。虽然他并不知道清军为何会着急忙慌的追上来,但是如果拖到了夜里或是明天,以着清军的骑兵数量,他就很难完成护翼百姓南下的任务了。
所幸的是,提标营乃是新胜之师,士气正旺不假,可是万事皆有两面,初战告捷也同样有着士气可鼓不可泄的负累。此间他以言语嘲讽,再加上那面“大兰山老营守备”的将旗,便是诱使清军在此间与南塘营决战,看来效果似乎还可以。
由于阵前的陷马坑过多,清军显然暂时还没有出动骑兵继续表演自由体操运动的想法。只见清军的主帅一声令下,清军的步兵便列阵前进,只是和四明湖之战时不同,此次清军前两排都是刀盾兵,原本应该位于前列的长枪手反而全部被放置在了刀盾兵的后面,至于弓箭手则安排在了最后一排,似乎全然不准备叫他们发挥什么作用的样子。
清军和明军在甲胄上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为清军早期的甲胄都是从明军那里抢的,辽东的几次大败,还有关宁的两次“大捷”,乙巳之变后的几次破口,清军抢走的甲胄着实不少。
不过区别也不是没有,此间的提标营士兵穿的都是灰蓝色的布面甲;而明崇火德,尚红色,大兰山明军的布面甲就不免带了些许红色。此外最著名的避雷针,此间只有军官和骑兵才会戴,已经开始前进的那些普通绿营兵的头上却并没有,他们顶着的则是一种半球形的头盔,上面有一个不大的缨饰,下面则是左右和后面的三片皮制顿项,看着很是怪异;而明军的士兵则是在电影电视剧里常看到的笠盔,也被后人戏称为飞碟盔。
站得高望得远,坐在“大白”的背上,陈文很清楚的看到了清军的部署,即便从未历经过战阵的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对手显然已经知道了南塘营并无炮兵,甚至火铳都很少,这前面两排的刀盾兵为的就是克制弓箭手射击。
果然是个老油条啊。
陈文眯着眼睛,思索着应对之策,只是严重缺乏战阵经验的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眼看着清军踏过白线,进入了一箭之地,陈文便命令弓箭手射击。如同先前制定的计划那般,第一排的两个小队平射,而第二排的两个小队仰射。
箭矢穿越了两军之间的距离,自明军的弓箭手的手中怒射而出的箭矢转瞬间射到了清军的战阵之上。只不过,此番射击的效果并不是很好,清军第一排的刀盾兵持盾抵挡着正面的射击,而第二排的刀盾兵则将盾牌举了起来,防范明军仰射后来自头顶的箭矢,唯有少量的箭矢穿过了其中的缝隙,或是越过了前两排的刀盾兵对那些极少数的“倒霉蛋儿”形成了有限的攻击。
只是即便如此,清军提标左营几乎前几排的士卒全部身披双甲,这远远而来的箭矢已是强弩之末,大多只是钉在了这些士卒最外层的甲胄,将被命中的清军士兵推了一个踉跄,并没有达到杀伤的目的。
提标左营的刀盾兵刘大凭借着四明湖一战的战功,现在已经荣升为什长,其实也只是让他在战阵中的位置不过是稍稍靠后了一些,不必再如当初那般冒险在阵前投掷标枪、飞斧等兵器破坏对手的战阵了。
此间明军的射击可谓是轻描淡写至极,全然没有一支正常的军队应该有的水平,刘大的什中只有一个士兵被弓箭射中,还是射在了甲胄最厚的胸部,勉强推了这个士兵一下,就彻底耗尽了动能。
刘大扫了一眼,他的什大抵还算是运气不好的,因为对面的明军只有二十几个弓箭手,所发射的箭矢实在杀得可怜,而能够命中并且射中的并非盾牌的更是寥寥无几。
此刻明军已经射击了数轮,而清军则已经前行了将近一半的距离,再有个十几二十步就要开始投掷标枪、飞斧破坏阵型冲阵了,可是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个显然是不知道低头前进的笨蛋被射中了面门,看样子起码要掉两颗牙。除此之外,竟然再无阵亡一人,受伤的倒是还有些,只可惜造成的伤害几乎都完全不影响战斗力。
这射击甚至还不如地上的陷马坑对清军造成的威胁更大,至少清军很是有几个士兵被这些陷马坑崴了脚,可是弓箭射击却几乎全无作用,刘大打了十几年的仗就从来没见过这么逗的军队。
“原来这群贼寇比四明湖的还废物啊。”
刘大很清楚的记得,四明湖畔的那支明军前期火力很是凶猛,就连他这样的老兵都心生惶恐。可是一旦靠近了距离,便再无先前的压制力,三投之后,更是被提标营的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压得毫无喘息之际。如果不是上峰始终不下达总攻的命令,又怎会在那个降将倒戈之下被中营分走了不小功劳?
至于眼下这支明军,虽然被那降将称其为四明山一带最强悍的营头,却连这四明山贼寇仅有的那么点儿优点也没有保留下来,看来也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估计一会儿只要投掷完标枪应该就可以收割首级了,然后冲进那群贼寇的家眷中抢个黄花闺女好好的痛快痛快。
想到这里,刘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在四明湖之战时脑海中浮现过的香艳场景再度重现。
“杀光了眼前这群贼寇,就可以抢个黄花闺女暖被窝了!”
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
只是南塘营位于正面的弓箭手实在太少,清军又摆出了一副专门克制弓箭手射击的队列,使得杀伤就更为有限了。其实如果是火铳手,效果肯定会要好得多,毕竟再动能上两者就不可同日而语,历史上盾牌不也是被火铳淘汰的吗?只可惜南塘营就连鸟铳都少得可怜,所以陈文才被迫利用地形来加强侧翼的火力,而这也加剧了正面火力的匮乏。
“将军,我部正面的弓箭手还是太少啊。”
听着楼继业的叹息,陈文知道这确实是事实。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宅男了,而是这整支军队的主心骨,即便所有人灰心丧气,他也不能如此。因为一旦连他都怨天尤人了,那这支军队也就不用打仗了,留下力气作妾妇状不是更轻松吗?
“一切尽在本将的掌握之中,鞑子此刻定以为我部战力孱弱,等到和鸳鸯阵杀手队碰上时,便给他一个好看,彻底让其丧胆!”
话说得很漂亮,只是能不能如同比试时那般陈文心中却在不停的打鼓,不比上一次校场比试,这次毕竟是身处须得直面鲜血的战场,血肉横飞之下,这群新兵能够保持多少战斗力还很难说。
必须做点什么!
此刻,清军已经越过了半路,虽然地上的陷马坑也同时影响到了清军步兵的移动速度,但是前两排持盾,几乎所有锐士都身披双甲的提标左营,哪怕只是布面甲而已,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清军稳步的前进,没有丝毫停滞。
眼见于此,陈文便示意弓箭手撤到乙、丙、丁那三个哨的背后,将整个战阵亮了出来。而他则拿起了黄中道送的那根做工精良的鸟铳,开始按部就班的装填弹药。
见明军的弓箭手开始撤退,清军也加快了脚步前进。数息之后,只见清军前排的刀盾兵纷纷将盾牌重新背在后背,进而将标枪、飞斧等投掷兵器提在手中,猛的向前冲了几步,借着前冲的力道将这些兵器投掷了出去。
“中!”
靠近后投掷兵器破坏对手阵型是在正常不过的,只不过,此刻的这支南塘营绝非是四明湖畔的那支传统明军,他们以长牌手和藤牌手占据每个鸳鸯阵杀手队的前列,支起盾牌来为那些蹲在身后的队友抵挡来自天空的威胁。
而每一个鸳鸯阵杀手队之间因为变阵的需要,也在互相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使得清军再无法向曾经那样只要保持力道哪怕是扔偏了也一样能够射中对手。
短短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些标枪、飞斧几乎是转瞬即至。只听到咚咚的乱响,除却大半被扔到空地上的以外,其他的几乎全部被那两个牌手按照规定的战术动作手持着的长牌和藤牌挡了下来,只有极少数的被扔进了阵中,造成了同样低到难以置信的伤亡。
训练有素的提标营刀盾兵们,身为军中的锐士,他们并没有去观察刚刚的战果,而是在第一投命中目标的同时飞身扔出了第二波攻击。
“中!”
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不到哪去,南塘营依靠着鸳鸯阵攻守兼备的特点,在面对对手远程投掷兵器试图破坏阵型的情况下,以纵阵减少受力面的同时,凭借着长牌和藤牌加强正面的防御,使得清军的投掷兵器远没有在曾经的战场上那样效果显著。
此刻的第二投,更是连一个击杀都没有获得,只有一支标枪在穿过长牌和藤牌之间的缝隙时,扎在了一个长枪手的腿上,而那支力道已尽的标枪在穿过甲片之后,也不过是带来了一些皮肉伤罢了。
刘大虽然没有在这群投掷兵器的刀盾兵当中,但是伸长了脖子的他却从靠后一些的位置将视线越过前几排的士卒投向对面的明军。
第一投之后,明军依旧没有丝毫反应,那些分别有一名长牌手和一名藤牌手的小队如同他老家那条河流中的礁石一般,任凭着这些兵器如流水般的击打。只有阵型中间的一个长牌手的长牌上被钉了好几支标枪,才在清军第二轮投掷结束后,满不在乎的用腰刀将那些标枪弄了下去,随后再次恢复了礁石的原状。
这样的对手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整支军队好像就是一堆礁石一般,任凭着狂风暴雨的冲刷,屹然不动。而这也让刘大这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突然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不过,刘大的预感还没有开始影响到他的思维时,“嘭”的一声枪响过后,清军阵型中央最前排的那个刀盾兵在飞洒出了一片红的白的之后,轰然倒地,而明军的那一侧却传来了一阵“将军神射”的赞叹声。
虽然凭借着鸳鸯阵前排的双牌手极大的减少了清军投射兵器的伤害,并且依靠此前始终在进行的纵队抗压训练也很是挺住了清军前两轮投射,但是干挨打肯定不行,身为主将必须做一些激励士气的事情,而陈文的选择便是使用鸟铳射击,为全军获取第一滴血!
随着清军前排的一个锐士的倒地,耳边是“将军神射”的赞叹,陈文心中却满是走了狗屎运的庆幸。
由于道路的问题,清军阵型比较密集不说。他刚刚瞄准的目标分明是被射中的那汉子旁边的旁边的另一个刀盾兵,而且瞄准的部位也是命中率比较大的胸口。可是这一枪打出去却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偏出了两米左右的距离,一枪命中了那个不走运的家伙的脑门,实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眼下激励士气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陈文也没有必要把实话说出来。只见他以着一个自觉得很帅气的姿势一口吹散鸟铳口的硝烟,随即将那杆鸟铳高举过头。
“火器队射杀鞑子最多者,这杆鸟铳便是他的!”
按照惯例,黄中道殉国的今天,陈文应该把这杆鸟铳收藏起来,以留个念想。不过在他看来,武器就是武器,如果能够将它交给更加能够发挥出它应有作用的人的手里,总比收藏在家中作为摆设更能够回报黄中道当初的赠铳之情。
且不论这杆鸟铳的做工如何,只说是陈文以着军功所赏赐的,就足够获得者炫耀许久了,此间自然是人人都想得到。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火器队的响应,那四个队的士兵转过头看向那杆鸟铳的目光也纷纷炽热了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对此势在必得。
陈文知道这些弓箭手都是猎户出身,弓箭射击的手艺本就不差,只是此时清军列出的阵型颇为恶心人,再加上清军的财力更为雄厚,很多锐士都身披着双甲,弓箭的远距离杀伤实在也不可能高到哪去。
不过这个赏额一出,不光是火器队,就连鸳鸯阵杀手队的士气也有所提升,虽然这项赏赐他们没有份,但是即便再实在的士兵也能想象得到,既然射杀鞑子最多的都有额外赏赐,那么那些正式的赏额也肯定会兑现的,只要能够击溃鞑子就可以了。
而此时,似乎是响应着他们心中所想,陈文再度抄起了那个铁皮喇叭,大声喊道:“依照军规,斩首提标营兵,赏银十五两,斩首军官视阶级加赏!此次作战我部以少敌多,战后视情况加赏!”
这句话说出了所有南塘营将士的心声,只要击溃鞑子,勇士的声名,斩首的赏赐都会接踵而来,而陈文更是提出了斩首军官和以少敌多的加赏,这可比任何口号更加来得有力。
就在南塘营将士摩拳擦掌的准备给好好给清军上一课的时候,清军那边无论是阵中的刘大,还是提标左营副将旗下的李荣和徐磊,无一例外的都听到了陈文的这句声明。对他们而言,这种全然无视提标营赫赫威名的行径,可比那句“过线者死,勿谓言之不预也”所产生的嘲讽意味来得更加浓重。
片刻之后,只见李荣的将旗向前压了一压,接到信号的清军军官立刻下令第三次投掷,这一次和前两次不同,长枪手已经冲过了前两排的刀盾兵,并在接近十五米的距离时蹲下身来。紧随其后的刀盾兵则立刻将手中的标枪、飞斧扔了出去。
就像曾经面对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联军时一样,标枪飞过头顶,清军的长枪手便俯身冲锋。这一刻,上有标枪,前有长枪,南塘营也即将迎来接战之初的最强一击!
第七十五章 劲草(四)
“中!”
明清两军相去不过十五米左右,清军早已经越过前两排刀盾兵的长枪手们立刻蹲下身子。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刀盾兵也将手中最后一轮的标枪、飞斧掷出。
就像曾经面对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联军时一样,标枪飞过头顶,清军的长枪手便俯身冲锋,而那些重新提刀持盾在手的刀盾兵则紧随其后,明清两军的碰撞一触即发。
短短十五米的距离,清军的标枪转瞬即至,尾随而来的清军也已经冲进了十米的距离。而此时,南塘营却依旧不动如山。由于距离已经近了太多,标枪、飞斧的力道和命中率也远胜先前,这些投掷兵器在划过了一道残影后大多砸在了鸳鸯阵的长牌和藤牌上,更有甚者则直接越过了这些盾牌,飞向了第二排的鸳鸯阵。
只听到长牌和藤牌被敲击的闷响,长牌手由于选兵时所挑选的都是些年力老大、有胆有力之人,所以即便此刻这些兵器所携带的动能力道着实不小,可是他们却依旧持着长牌,保持战术动作,为身后的队友遮风挡雨。
相比之下,年少便捷、手足未硬,在选兵时强调灵活的藤牌手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就显得吃力的很了。
丁哨第十五杀手队由于此前训练成绩出色,不仅仅队长被任命为丁哨的哨长,就连伍长和部分士兵都得到了晋升,以至于在扩编时被添加进了很多新兵。此刻,丁哨第十五杀手队的一个狼筅手便是九月时才入伍的新兵,就是那个陈文在山下的镇子募兵时因为忌讳而撒谎的烧炭工陈富贵。
陈富贵本心是打算做一个骑兵的,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而且他也坚信着他的力量虽然无法和隋唐演义里那些动辄挥舞几百斤兵器的猛将相比,但是挥舞着几十斤重的兵刃也能轻松自如,一定能够像将主的先祖那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进而封妻荫子的。
只不过,这营中的规矩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那个负责分配的“hr主管”顾主簿在面谈后,直接就把他划进了狼筅手的集合里,随后便被补进了这个一向号称南塘营中操练最为勤奋刻苦的丁哨第十五杀手队。
陈富贵身前的那个藤牌手个子不高,力量也不是很强,平日胜在灵活健斗,甚至被同袍们戏称为野猴子。只是此刻清军的火力压制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力不从心,那些标枪、飞斧不断的砸在他的藤牌上,即便始终在咬牙坚持的他也几次都差点儿推倒在地,若不是身后的陈富贵一直在后面顶着他,这阵型就保持不下去了。
清军的第三轮投掷结束,哪怕力道更大,投射也更为精准,只可惜依旧如同先前一般,被每个鸳鸯阵杀手队前排的两个牌手死死挡下,还是没有造成预想着的伤亡,甚至连亡这个字都没有必要提及。
用右手的腰刀将藤牌上钉着的那些压分量的飞斧、标枪扫了下去,那野猴子好容易舒了口气,可是也就在这时,清军第一排的长枪手却已冲到近前。
突然,南塘营阵前三个哨列于前排的那六个队长一声令下,出于平日的练习,各队的长牌手和藤牌手立刻转换了战术动作,只见他们左腿前弓,右腿微弯,同时以着左手将长牌和藤牌竖于身前,提刀压在盾牌的右侧,将自身处于一个临阵的姿态。
长久的练习,导致这些动作犹如条件反射一般瞬间将牌手立于一个防御的姿态,以迎接对手的突袭。只是此时的清军业已冲到近前,甚至有的长枪已经距离长牌连一米的距离都不到了。若是不出意外,这样被突袭到的军队势必会进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而突袭的一方也会因为获取到了局部战场的主动权而提高获胜的希望。
可是就在此时,各队的队长却再度发令,只见陈富贵和其他前排的狼筅手一样,立刻将狼筅放平,也不管对没对准,直愣愣的就向着那些清军的长枪手捅去。
长枪这一兵器长短本无定数,车战、骑战较长,步战则较短,拒马、守御者长、用于冲锋者短,至于投掷用的标枪就更短了。此间的明清两军,长枪基本都在七八尺左右,或因个人习惯、或因制造时的设计,总会有些出入。
只是哪怕再过不同,这些持枪冲锋的长枪手所持的兵器也不过两米五左右,对上了长达五米的狼筅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狼筅长达五米,以大毛竹制作而成,不去枝杈,再在顶端安装一枪头。战场之上,只见南塘营的狼筅手纷纷把狼筅放平,向冲锋而至的清军长枪手刺去。狼筅手也不管是否对准,只是按照命令向前刺杀,以求压制那些冲锋而至的清军长枪手。
就在这刹那间,清军已经冲到近前的长枪手纷纷被这等不讲道理的压阵兵器所限制,或是未及攻击到长牌手就被狼筅的枪头刺中、或是尚未冲进距离就被那哗啦啦的一大片枝杈所震慑,更有甚者本身已经骤然停下了脚步,反而被己方后面的随同而至的刀盾兵撞了个踉跄。继而撞在了狼筅的枝杈甚至是枪头上。
一时间,清军前排竟前后失据,乱成了一团!
这期间,并非没有清军的长枪手冲到近前,毕竟狼筅手强强出手,实在来不及按照平日的练习那般左右扫荡。只可惜冲到近前的他们立刻遭到了长牌手和藤牌手的围攻,而搅屎棍一般的狼筅手也在刻意限制着他们的走位,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们并没有制造出任何的杀伤。
可是,这一瞬间过后,鸳鸯阵中的长枪手也已经进入预定位置,而再侧后的镗钯手也站了出来。围殴之下,这些漏网之鱼便再无生理可言。
从接战,到狼筅手压阵,再到长枪手和镗钯手跟上,南塘营的鸳鸯阵杀手队瞬间完成了大三才阵的变阵。于是乎,在这等以防守反击为主的阵型下,每兵呈梯形站位,再一次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老一套拿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失败者的下场却不再仅仅是被打倒在地那么简单了。
陈文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南塘营的将士能够如此熟练到了条件反射一般,全靠着在比试之后重新修改过的纵阵抗压训练。
按照新版本的纵阵抗压训练,当投掷土块的民夫每投掷完一次或是不定数额的几次后,都会有站在他们身旁的其他手持棍棒的民夫跑上前来,这时就需要鸳鸯阵杀手队进行迅速的变阵,以保证己方不被对手所压制。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陈文和手下的几个军官也总结出了其中的要点,那便是依靠着狼筅的压阵优势,打乱对手的冲锋节奏,这样其他队员就可以从容走位变幻阵型了。当然,以防万一,长牌手和藤牌手也必须以最快速度作出反应,以防不测。
陈文之所以将纵队抗压训练修改成这样,完全是那一次和黄中道、毛明山饮宴时他们提到的这个时代的军队一些进攻防御常识,其中便有这一幕。
这个时代的明清两军,由于武器装备少有差别,所以在作战方式上也相差无几,只是有一些细节可能不同,就比如提标营第三投时长枪手蹲地,待标枪飞过后再行俯身冲刺,就是黄中道他们都不曾使用过的。
了解了步兵阵战的基本模式,陈文便着手训练南塘营如何应对,而这一切的成效在今天便得到了体现。
“黄兄、毛兄,这些鞑子使用的战术都是当初你们亲口告诉我的,而我的南塘营也凭借着应对的训练克制住了鞑子的战术。你们的在天之灵且看着吧,我陈文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已然被复仇的**所笼罩的陈文此刻也已放下了先前的忧虑,既然清军已经决定来一场面对面的战斗,那么就让戚继光的鸳鸯阵好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战场上,五米长的狼筅在力量远超常人的陈富贵手里,犹如游龙一般,不带停顿的攻击着本队前方的那些清军,枪头虽然只有一个,但是这大毛竹的枝杈实在过繁茂,即便拿上面并无锋刃,但是这近在咫尺的威胁实在给予了清军极大的心理压力。
陈富贵和其他狼筅手一般,按照平日练习的六式,根据情况施展开来。即便如他这般的战场初哥,一柄狼筅在手,也觉得胆力倍增,平日练习的成效也尽数施展开来,甚至越加的流畅自如。
“哈!”
只听一声怒吼,陈富贵将狼筅横的一扫,对手的一个刀盾兵便被扫倒在地,此时他身旁的藤牌手和一个长枪手立刻突击而至,藤牌手奋力挡下对方其他人施以援手的攻击,而长枪手则毫不费力的将那个倒在地上的清兵一枪捅死。
就是这个节奏!
陈富贵双手紧握着狼筅的后半段,全然不准备依靠枪头进行刺杀,在大兰山上操练时带队的军官都说过,就连他的将主陈文也说过,鸳鸯阵首重配合,单一的兵器用处不大,但是配合好了却是一加一等于无穷大的效果。
虽然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加一不等于二,反而等于那个什么姓吴的穷鬼,但是无论在训练设施里面,还是组队对抗时,配合得越好往往就越能取胜。
此刻的陈富贵竭尽全力的为队友扰乱对手的行止,制造刺杀的机会,就像是在按照平日训练时的方式那样战斗。即便身处鲜血淋漓的战场,他的动作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他坚信着陈文这个从不克扣军饷、奴役士卒的将军所说过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人是有道德的,恪守着圣人关于“仁”的教诲的生命才叫做人,而那些只会烧杀淫掠的家伙就不是人,都是些畜生。就像圣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夷狄,禽兽也,鞑子是畜生,这些不要祖宗、为虎作伥的二鞑子也都是些畜生,每杀一个这样的畜生就可以让更多的良善百姓活下来,所以在战场上杀这些畜生是不应该有哪怕一丝一毫负罪感的。
“杀!”
想到这里,眼见着一个清军走位失误,机会稍纵即逝,陈富贵亦不等同袍出手,倾尽了全力的捅了过去,而被他击中的那个清军刀盾兵并没有靠着盾牌将狼筅的枪头震开,则是在他的蛮力之下,一枪便捅在了腹部。
那个清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双手也顾不得那些枝杈,抛下了刀盾紧紧握住狼筅。而就在这时,陈富贵学着平日里看长枪手的动作,双手一扭,狼筅的枪头就在那清兵转了个弯,随后一拉,只见得那花花绿绿的肠子也被带出来一截。
拔出来后,陈富贵立刻将狼筅扫向周围的另一个清军,试图配合着其他队员将其刺杀……
传统武术经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而强、锋芒毕露,短而诡,诡异、暗藏杀机。但是在战阵之上,除非能够突进至持长兵的对手近前,利用长兵易老的缺点将其击杀,还是密集的长兵比较占便宜。
南塘营所使用的乃是戚继光在南方抗倭时的那个版本的鸳鸯阵,凭籍着狼筅压阵、长牌护阵、藤牌游走、长枪刺杀和镗钯掩护侧翼,再加上临时客串的旗枪,这些兵器搭配组合绝不是以长枪、刀盾为主,斧锤长刀,诸兵皆有,同样崇尚着兵贵杂却短于配合的清军所能够抵挡的。
战场上,狼筅随着招式的变幻不断的攻击着清军,虽然枪头只有一个,但是那些枝杈却是典型的癞蛤蟆趴脚面,杀不死人膈应人。它们虽然对甲胄无效,但是阻碍视线,甚至刺伤眼睛却使得清军绝不敢将其无视。
什么叫眼前的威胁,这就是眼前的威胁,而且威胁还很是不小。
即便暂时摆脱了狼筅的限制,清军最长不过两米五的兵器也很难攻击到对手。可若突到近前,明军的长牌、藤牌、长枪、镗钯和旗枪也会根据情况进行配合,将清军的进攻一一化解的同时,对其进行击杀。
此刻前排清军的处境很是艰难,突击至近前是一个死字,保持距离则一样是被动挨打,长枪手如此,刀盾兵由于需要挥舞兵器的空间,被明军以多打少的现象更加严重。反倒是后排的弓箭手不断的仰射,还能够给这些披甲不过一件,而且质量还不怎么样的明军带来一定的伤亡。只是清军会放箭,明军弓箭手虽然不多,但是也不是不会放箭。
此间的战场上兵器交杂、血肉横飞;战场的上空,来自清军的弓箭和标枪划过的抛物线虽然远比明军要多,但是这等几乎无视瞄准的仰射效果也实在不怎么样。只不过,若是再加上清军士气正旺,兵力也更加雄厚,即便死伤远超对手,却依旧没有溃散。
可就在这时,明军的阵后,一支响箭飞上天空,尖锐的哨声撕破了战场上的喊杀声。
有道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ps:这是今天的第二更,也是补上个月欠的那四章的第三章。
第七十六章 劲草(五)
提标左营副将的将旗下,提标左营副将李荣、提标右营千总徐磊和其他的几个军官正策马立于道路旁的一处高不过一米的小土丘上观察着战局。
作为提标右营千总,徐磊很清楚他跟着左营副将李荣来追击大兰山明军余部无非就是给本营和他自己一个立功的理由,所以一路上他始终遵奉着李副将的命令,从没有半点违逆。而他也很清楚就凭着他徐磊是中军副将徐信的侄子,又曾经是田雄亲兵的身份,李荣也绝不会慢待他。
不出所料,一路上李荣从没有叫徐磊的部下去做那些受累不讨好的事情,只是始终带着他前去南下追击大兰山的明军余部和那些官员、军属和百姓。
本来徐磊以为就这样慢慢追下去了就可以了,谁知道已经移驻大兰山的提标营中军昨天晚上却传来通告,绍兴绿营副将已经自嵊县出发为新昌解围,估计此刻已经将俞国望击溃了。
这本是个好消息,至少李荣和徐磊都不打算去新昌,新昌没有陷落,仅仅击溃一群贼寇而已,实在不方便当着地方官的面强抢女子和财货,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受这个累。此间既然绍兴绿营已经赶走了俞国望,那他徐大千总就更不用去浪费时间了。
本来事情确实是这样的,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们所追击的这支明军残部正在向新昌靠拢。如果被绍兴绿营抢了击溃大兰山明军残部的功劳,他们岂不是白跑了这么老远的距离?
而且这支南下逃亡的队伍中,除了那些军属和百姓,还有已经被俘的王翊的亲生女儿,以及鲁监国册封的右副督御史、王翊的副手王江,那可是总督大人势在必得的人物,功劳大大滴。相较之下,反倒是那个带队的明军军官根本就是个从没听说过的小人物,连提都没人提一句。
今天一早,李荣就率领着这支提标营特遣追击部队就加紧了步伐,急行军南下,争取在这群明军出山之前将其击溃,然后带着功劳回返。可是谁知道,这群明军也够胆大,竟然选择了当道殿后。
难道他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浙江提督标营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前不久的四明湖畔,浙江提督标营以不及对手一半的兵力击溃了四明山各部联军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支浙江提督标营的战斗力有多么强悍吗?
想一想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尤其是看见那一片的陷马坑,徐磊更觉得这个明军将领真是脑子有问题。既然已经怂了,那又何必堵在路口,这难道不是很矛盾吗?
只是看到了那块立在道边的牌子,上面的那句“过线者死,勿谓言之不预也”的话语,虽然嘲讽意味十足,但还是让徐磊意识到了明军的意图。
原来他们也急着决战啊,是不是这支队伍前方的探马已经发现了绍兴绿营的踪迹,所以打算先行排除难度更大的后顾之忧,再去解决相对容易的前路之患?
这样的可能性显然不只是他徐磊想到了,李荣在看过这块牌子后也肯定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否则一向镇定自若被同僚戏称为“铁面”的李荣,怎么可能会被这么粗陋的激将法激怒而赶忙发起进攻呢?
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但是徐磊还是陪同李荣在这块小丘上观察着战局。
只不过本来他满以为在那三投之后,这支被丢下殿后的明军就会如同四明湖之战的那些明军一样被提标营彻底压制,可是谁知道他们竟然摆出了一个如此怪异的阵型,不仅降低了清军的命中率,更是靠着长牌和藤牌挡住了绝大多数的攻击。
不过,毕竟曾经在田雄帐下当过亲兵,家里又有个待他极好的叔叔现在乃是提标营中军参将,徐磊很清楚那三次投射的目的乃是为了冲击阵型,接下来的长枪手突击才是真正的重点。可是这群始终缩在盾牌后面的明军竟然再一次将他的庆幸所击碎。
长牌手和藤牌手持盾防御,身后的那些拿着竹竿子,甚至连枝杈都没有修剪的竹竿子只是简单的向前平放。就这么简单,本来还被徐磊寄予厚望的冲阵竟然就如此虎头蛇尾了,明军不只是没有被压制,甚至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亡!
接战之初没有压制住对手也就罢了,谁知道对手竟然在清军前排停滞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变阵,随后的时光里,清军始终被那些大竹竿子压制。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明军似乎对这个战术练习过很久的样子,显得配合极为熟练,一点儿也不像那个降将所说的只是一群成军不过三个月的新兵营。
此刻,战场的前列,被狼筅干扰的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的清军士兵已经放弃了突进攻击,反而在奋力的劈砍着狼筅的枝杈,为后续攻击做准备。相对的,明军也没有坐视清军破坏己方武器的卑劣行径,而是互相配合着向那些手忙脚乱的清军发起进攻。
刀光飞舞,枪影交错,徐磊怎么说也是从军多年的老牌军官,即便看得并非十分真切,却也能注意到明军的伤亡微乎其微,而清军则稍不留意便损失惨重。
这怎么可能?
一群成军不到三个月的新兵蛋子怎么可能会始终压着提标营这样成军十余年的老营头打?
带着这样的疑问,徐磊看向了旁边的李荣,试图从这个田雄麾下的老兄弟,提标左营副将的脸上找寻到问题的答案。可是当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让他更为震惊的一幕。
提标左营副将李荣目瞪口呆的注视着战场上明军的战阵,那张即便被敌军追杀,或是立功受赏时也很少为之所动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竟然是鸳鸯阵,竟然真的是戚继光的鸳鸯阵。该死的王升,老子竟然真的信了你的那句鸳鸯戏水阵,等打完这一战本帅非特么宰了你不可!”
其实此时也不能全怪王升,李荣在出发前曾经询问过大兰山的部分降卒陈文的南塘营的具体情况,只当是知己知彼了。只是那些文盲士兵很少有对王翊忠诚度更高的中营兵,其他营的降卒对此更是不甚了解,七嘴八舌之下显得混乱至极,最后也只有一个降卒来了句擅长使用鸟阵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行在路上,虽然讨厌王升此人,但是李荣还是把他叫来问话,这个出身薛岙的降将竟然拍胸脯表示,他曾经听冯京第说过,那个姓陈的明军将领擅长使用的阵法叫做鸳鸯戏水阵,据说很是厉害。
从这事儿上来看,李荣显然是被人坑的次数太少,严重缺乏经验。陈文几年的时间,打了两千把英雄联盟,输了一千九百多把,才坑了不到八千个队友;那王升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坑了两万多的明军,是陈文几年成果的两倍还拐弯。这样的人所说的话,能信就奇怪了。
自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每每想起了那句鸳鸯戏水,李荣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一番。只不过身为主将,光咬牙切齿也没用,必须想办法扭转战局才是正途,否则这样耗下去,清军很可能会被击溃的。
可就在这时,明军阵后突然飞出了一支响箭,尖啸着划破天际,仿佛刺中了李荣的内心。
有道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只在片刻之后,溪水旁的竹林里,潜伏于此的那六个队的火铳手和弓箭手纷纷走出了树林,在溪流旁排成两列,在尹钺的一声令下,便会从侧翼发起进攻。
南塘营另外的那一部分火器队从侧翼的竹林中现身,老于兵事的清军军官便做出了反应,只不过此时前线战况激烈万分,根本不可能抽调太多刀盾兵进行防御。明军的一轮射击之后,伤亡竟也远高于接战前的效果。
侧翼突然冒出一股明军,尽管隔着两丈宽的溪水,刘大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对手那迫不及待的面容。虽然已经身为什长了,但是他依旧背着刀盾进入战场,这里面有着他祖传的技艺,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敢轻视之?
只不过,此刻的他却并没有持盾防御,前线的战斗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着实脱离了他的认知。
在他看来,提标营源自黄得功的中军,成军十几年了,在这浙江估计也就杭州驻防八旗和督标营能够稍胜一筹,去打浙东明军那些成军不过两三年,至多五六年的营头向来是手拿把攥的。
相比之下,他们此次的对手尚且不及四明湖那一战的明军,只是一群成军不过三个月的新兵蛋子,怎么可能会出现现在这样全线被动挨打的局面?
身临其境,刘大可比那些策马站在远处的将爷们更能感受到对手各兵之间的默契,这样的配合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虽然清军的数量比明军要多很多,但是这些明军却能时刻都保持着以多打少的局面,清军的锐士再过强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对手的一个队吧!
所幸刘大所处的位置并非是最靠近溪水的那一列,只是也相去不远,和南塘营的丁哨倒算是处在道路的一条线上。当他在那份不祥的预感笼罩之下以至于反应开始持盾的时候,清军的带队军官也立刻下达了命令,既然刀盾兵不足以防御侧翼,那么就干脆以着弓箭手与之对射。
由于侧翼的南塘营士兵没有披甲,火器队在发现清军的意图后,立刻撤回到竹林的边缘,试图依托竹林为掩体来与清军对射,而尚在竹林中的那两个哨的长牌手和藤牌手也纷纷站了出来,为这些火器队的同袍进行掩护。
这样的情况必不能持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李荣也不得不承认他算是彻底被对面的明军将领算计个通透。可是战场之上,只靠着这些就足够了吗?兵形似水,用兵之道绝不是制定一个计划便呆板的执行到底那么简单,身为宿将的他此时已经想出了一个破局办法。
“让前面的士兵稳步撤退,脱离与贼寇的接触,让杜守备带部分人马接应一下。”
既然这样打下去就必然是失败,李荣势必要做出调整,而他所要做出的调整从阵型上就不可能和现在一样,这就势必需要将让士卒暂且退回来,以方便调整。
只是临阵撤兵乃是极其危险的,一个弄不好就会从撤退变成了溃散。对李荣而言,此刻所幸前线的兵士看来士气还没有太过低落,若是再晚一点儿他也绝不敢如此行事。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属下的一个军官带部分兵士接应一下,以求万全。
“徐千总,本帅想要用一下你的部队。”
清军前期的伤亡虽然比明军要多得多,但好在交战时间较短,其实真正战死的并不是很多,只要重新鼓舞一下士气一下,就可以再次作战。除了已经进入战场的,李荣留下了三百人的预备队,此间就会派上用场。
可是这期间,明军在战场侧翼既然拥有更多的远程射手,那就势必会不断的攻击清军的侧翼,这个问题必须解决,那么他就只有使用徐磊手下那些提标右营的士卒了。
“卑职谨遵李帅号令。”
“贼寇在溪流对岸有很多火铳手和弓箭手,对我军骚扰很是严重,本帅给你一队弓箭手和三百辅兵,再加上徐千总你的那些部下一同渡过溪流消灭那些射手和护卫他们的贼寇。”
“卑职遵命。”接受了军令,徐磊立刻招呼他的属下向溪水边运动,而李荣手下的一个军官也带了部分辅兵过来协助作战。
“马守备,那两门弗朗机到了没有?”
“回禀李帅,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
半个时辰?
估计那时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闻言,李荣心中不住暗骂这坑爹的道路,只得继而选择了备用方案……
就在李荣下达命令的时候,前线的清军则开始缓慢的脱离接触,试图缓步撤退。而陈文也只是暗骂了一句“反应真快”便没有再说什么。
“将军,要不要让将士们追上去?”
陈文很清楚楼继业所谓的追上去其实只是加速清军的撤离,好留下更多的伤兵以供明军斩首。只是对手乃是浙江提督标营,陈文初临战阵并不是很有底气,况且清军的在撤离时旗帜依旧不乱,显然只是井然有序的暂避锋芒,而不是彻底被明军击溃。
“算了,鞑子的旗帜未乱,不必强求。”
旗帜乱与不乱所意味的状况很多宿将都知道,陈文除了听黄中道他们讲过以外,以前看书时好像也见过这种说法,再加上清军伤亡虽然看起来远超明军,但是交战时间很短,其实也没有阵亡多少。
“命令第一排和第二排调换位置。”
按照戚继光的兵法,鸳鸯阵呈两列排列时,第二排可以通过第一排各队之间的间隙完成交替换位。
陈文在训练鸳鸯阵时,根据数学的方法很轻松的理解了这个换位的方式。鸳鸯阵如果呈现的是纵阵,那么其实只有大约五尺宽;可如果变幻至小三才阵,宽度就会达到一丈五尺。由于变阵的需要,以及降低地方远程兵器命中的考虑,每队之间必须留有距离。这样一来,只要这两排都恢复到纵阵,那么交替换位就会变得非常简单了。
只不过,此时清军既然已经后退了,陈文也毫不犹豫的将第一排接战的那些杀手队换了下来,因为他们在此前的战斗中承担了几乎全部的伤亡。
既然清军已经开始撤退,各队的火兵也在辅兵的配合下把那些伤员背负、搀扶到阵后,由陆老郎中带着几个火兵进行包扎。至于清军的伤员,则几乎都被同袍带了回去。如果不是满地的尸体和地面上的血迹和兵刃,谁会知道此前刚刚进行了一场时间很短却激烈异常的战斗。
眼看着清军正在退却,而远处似乎也有部分清军在向右侧的溪流靠近,陈文虽然不打算追击,但是如果不利用清军的退却激励下士气的话,那就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
“将士们。”抄起了铁皮喇叭的陈文立刻释放了一个兼具嘲讽和士气提升的魔法,而这个魔法则来源于一个全新的理论。“你们知道为什么绿营兵的旗子是绿的吗?”
尚没有来得及道出答案就已经笑出声的陈文见南塘营的将士们尽皆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就连他手下的那几个亲信军官也都是如此,陈文立刻把包袱甩了出来。
“那是因为鞑子觉得一面绿旗顶在绿营兵的脑袋上,就跟给他们戴了绿帽子一样。”
“噗。”
听到这话,正在喝水的甲哨第四杀手队长枪手安有福一个没忍住就将满嘴的水喷了同队的火兵石大牛一脸。当妨碍他发出笑声的障碍物不在口中之后,大声的讥笑立刻跟上了其他士卒的进度,只留下满脸是水石大牛颇有些哭笑不得。
笑话说过了,刚刚的战斗所引发的紧张情绪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不少刚才还颇为勇武的士兵在神经得到放松后,立刻被前排的尸体和血腥味恶心的吐了出来。
“还是新兵太多啊。”
陈文心中的叹息尚没有说出口,各哨的传令兵也把伤亡数字报了上来。当吴登科当着陈文的面把所有的数字加在一起,陈文立刻把那句新兵太多的感叹咽了回去。
“两死,十七伤?”
加一起也没有破二十,清军那边怎么看怎么像是丢下了五六十具尸首的样子,受伤的估计更多,只是现在都已经回去了,自然没办法去数了。
就在陈文感慨于鸳鸯阵的变态之时,清军那边似乎也完成了调整,重新整队的提标左营士兵摆出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阵型,再度踏着坚定的步子向南塘营的主阵地滚滚而来。
对此,陈文也没有继续让弓箭手去给对手挠痒痒,只是命令换到前排的各队恢复到刚才的纵阵,继续准备抗压。
道路上,由于陷马坑已经大多被上一次清军进攻时跟在后面的辅兵填平了,这段时间清军辅兵填坑的水平精进良多,估摸着日后被拉到宁绍海边去填海造陆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基础。
道路虽然平坦了许多,但是清军却并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比刚才更慢了一些。就在陈文迷惑于李荣的调整之时,清军已进入了五十步的范围,也就在这时,随着前排清军的停顿不前,一门门虎蹲炮被清军的炮手自阵中抬了出来。
ps:今天晚了点,抱歉。
第七十七章 劲草(六)
就在提标左营重新整顿完毕,开始向着南塘营的主阵地前进之时,提标右营跟着混军功的那支小部队也带着三百辅兵踏入了冰冷的溪水。
溪水对岸便是竹林,只是明军此时尚在靠近南塘营当道的主阵地那一侧,并没有过来。于是乎,清军便开始更换鞋袜,进而徒步涉水而过。
初踏入溪水,只觉得颇有些冰冷,毕竟此间已经十一月了,深冬已至,哪怕是在浙江也能感受到寒意,北方的狼在南方被冻成哈士奇的故事一样适于用这残明末世,否则清军怎么会,又怎么敢披着两层甲出战,他们就不怕热死吗?
大抵是出于早点到对岸就早点摆脱这冰冷刺骨的溪流的念头,亦或是基于身后军官的催促,踏入水中的清军没有丝毫停留片刻的意思,赶忙涉水而行,向着对岸前进。
或许是感怀于涉水前进的速度太慢,提标右营千总徐磊立刻让依旧在岸边排队的军官和士兵一同涉水前进。反正明军此刻虽然已经有向这里移动过来的意思,但是竹林在给予他们掩护的同时也阻挠了他们迅速移动的企图,一利一弊,便是如此。
很快,涉水的清军已经行进到了溪流的最深处,在强强没过膝盖的溪水中前进速度就更加的慢了起来。只不过,此刻的明军虽然还在前进,但是距离此地甚远,射箭倒是够得到,但是在这片茂密的竹林子里开火,命中率就不要想了。是故,明军也没有着急攻击,而是继续拉紧彼此之间的距离,以空间来提升杀伤。
溪水中,清军继续奋力前行,而明军也在逐渐接近距离。不出意外的话,当清军实施侧击的大部分士卒登岸并换上鞋袜时,明军也应该能够抵达最佳攻击距离。
“啊!”
突然,一声惨叫声响彻溪流的清军人群。
紧接着,这样的叫声竟接二连三的来临。细看去,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清军在接近溪水岸边之时不仅仅没有登上岸,反而是躺倒在溪流之中。
由于溪流本就不宽,提标右营这支分遣队的将主徐磊又严令迅速前往对岸,所以此间溪流之中清兵甚多。可是这些即将登岸的清军接二连三的摔倒后,连带着也撞到了不少本就在溪水中踩着光滑的石块而立足不稳的清军。一时间,渡溪作战的清军就仿佛是下饺子一般接连的摔倒在溪水中。
眼见于此,几个带队的军官连忙指挥其他并未摔倒的清军将那些滑到在溪水中的清军扶起,同时他们也加快脚步赶了前面。当他们接近岸边时,看到的则是摔倒的部下在被其他清军扶起后多是把一只脚抬了起来,随后拔掉那些已经扎进脚心的铁蒺藜。
铁蒺藜?
用不用这么阴啊!
带队的清军军官在愤怒之余立刻命令所有士兵趟水前进,以求降低踩中铁蒺藜的风险,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时刻有涉水的清军惨叫着摔倒在溪流之中。由此可见,那个“玩具兵”队长着实没往溪流之中少放这东西。
溪流之中,清军继续前行,只是这一闹,却也着实的减缓了清军的移动速度。可问题是,战场之上,时间稍纵即逝,动作慢上一步便是生与死的差别。此间虽然清军依旧在向前蠕动,可是明军却已经利用清军行动停滞的片刻出现到了最佳的射击距离。
拉弓、瞄准、射击!
最先进入最佳射击距离的便是一路跑在最前面的火器队第六小队的队员冯彪,这个四明山本地出身的猎户除了吃饭喜欢吧唧嘴,时常做着升官发财的大梦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完全符合陈文的对于火器队士兵的要求。甚至连做升官发财梦其实在他的将主陈文眼里都不叫缺点,毕竟有欧陆战神拿破仑大帝的那句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司机的至理名言在嘛。
从进入南塘营起,冯彪就梦想着能够当上军官,只可惜他入伍时已经是在那次校场比试后的扩编了,火器队虽然扩编的幅度比较大,但是也轮不到一个新人出任军官,毕竟没有战功的情况下,论资排辈才是扩编时升迁的正途。
冯彪虽然不满于现状,但是南塘营中的气氛却是极好。在陈文的军法之下,军需官不敢克扣军饷,上司不敢奴役下属,无论是在老营还是在这路上,同袍的氛围都非常浓厚,官兵互助也是极正常的,这让他感到非常的舒服,至少比被那些皮货商人盘剥要强上太多。
只不过,从决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想要升官发财的他还是渴望着能够当上军官,而在这南塘营之中,优先当上军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军功!
南塘营的军功赏额极重,无论是斩首,还是军功赏银,都远超平日的月饷,这个思路和当年的那支戚家军几乎完全一致。这样的军规之下,几乎每一个军官和士兵都在渴望着战争的来临。
在前的四明湖之战,当南塘营被宣布留守大兰山老营的时候,冯彪几乎是所有火器队队员中表现得最为愤怒的。因为他坚信着南塘营的实力超群,此战必能拿下首功,而王翊的决定却使得那份即将到手的军功不翼而飞,试问他如何不气。
接下来,四明湖一战,四明山联军全军覆没,南塘营转而掩护百姓撤离。一路上无惊无险,只要尽职尽责就可以的日子实在把他磨的够呛,直到他即将崩溃的时候,提标营追上来的消息仿佛是一滴甘露滴入了他这个即将被无聊干渴死的战争狂人的口中,顿时舒爽异常,以至于他已经顾不得清军兵力远超南塘营的事实了。
两天后的今天,双方对决于这条身后即使正在南下的四明山百姓的必经之路上,身处侧翼的冯彪对于不能正面杀敌很是不满。只不过当看到清军的阵型和甲胄后,本就不笨的他立刻发现了侧翼的好处。
接下来,陈文当众射杀清军锐士的表现,以及那支做工精良的鸟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实闪瞎了他的氪金狗眼。那可不只是一杆鸟铳啊,那分明是被将主从众人之中牢牢记住,进而踏入升官发财的快车道的通行证嘛。
可问题是,身处侧翼的他一样需要听从军令,而负责侧翼指挥的那位尹千总却始终不肯下令进攻,着实让他心痒难耐如百爪挠心一般。
好容易等到了响箭飞上天空,蹲在地上的冯彪立刻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溪水前,提手一箭就射中了一个尚未来得及防备的清军的左眼,反手又是一箭射中了另一个清军右边的眉毛,接下来的几箭也无一不是冲着面门下手。
清军会披两层甲,但是脸上可没有面甲啊。这么近的距离,有脸不射那才叫傻呢。
正当他准备继续扩大战果时,清军那边也完成了调动。身上只有军服,和披甲的清军弓箭手隔溪对射可没什么好处。所幸指挥官也知道这一点,立刻让火器队回返竹林,并由牌手将他们保护了起来,远远的射击。
这样做虽然命中率低了不少,但是胜在安全,清军那边由于阵型更加密集,受打击面可比藏在竹林的明军射手大多了。
可是就在冯彪都感觉清军这么被动挨打要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的时候,清军的将旗那边竟然鸣金了!虽然这一波的军功就这么跑了,但是看着那一地的尸首,冯彪的自豪感和喜悦油然而生。
咱老冯算跟对人了,陈将军真是天纵奇才啊!
这南塘营的战斗力着实凶悍,对面那可是身经百战的提标营啊,就这么轻易的被打的毫无脾气,这支军队若是发展起来,那还不横扫天下的。
到时候,那可就不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了,弄不好还能封妻荫子呢。
只是这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清军那边在喊出了什么贼人家眷尔等可自取之后,竟然重振了一番士气后再度发起进攻,而向着主阵地进攻的同时,清军依仗着兵力的优势居然分兵渡过溪流,本着他冯彪所在的侧翼而来。
清军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那个负责侧翼指挥的尹千总立刻下达了拦截清军的命令。等待这个命令已久的冯彪立刻窜了出去,就像他打猎时在山里穿行一般提弓持箭的奔向早已选好的更容易射击的位置。
清军在溪流中速度缓慢,更是被那堆冯彪亲眼看着放置在溪流中的铁蒺藜进一步的扰乱了行进的速度和节奏。就在前几个清军强强上岸之时,冯彪已经冲到了那个不被阻挡的射击距离。
双脚还没停下,冯彪抬手便是一箭,蓄势待发之下,这一箭直接射中了刚走上岸的一个清军刀盾兵的面门,一箭贯脑!
就在冯彪准备抬手射出第二箭时,只听嗡的一声,隔着一根竹子一支箭先他一步飞了出去,也是一箭射中面门。接下来,更是弓箭鸟铳的声响此起彼伏,如交响曲般响彻竹林。
冯彪很清楚,从陈文拿出那个赏额起,这已经进入了竞赛的模式,不曾去观测他人是否命中,冯彪便射出了第二箭……
片刻之后,尹钺便带着那两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冲到了近前。只见他拔刀在手,一声怒喝脱口而出。
“弟兄们,把鞑子赶下溪!”
刚刚赶到竹林边缘的那两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立刻开始结阵,只是由于溪流对岸清军尚有一队弓箭手在,所以只得以着大三才阵发起进攻,而此刻的清军在南塘营的火器队压制下也仅仅只有百余人在岸边完成了结盾列阵。
两军相去不到十米的距离,己哨第二十一杀手队作为伍长的长牌手林忠孝正在手持着长牌立于竹林的边缘,等待着本队其他队员集合结阵。
本是中军镇抚兵的他,在此次扩编中被下放到这个新编的鸳鸯阵杀手队中充任伍长之职,这其实更多是一个特例,因为另外几个下放的镇抚兵全部都被任命为队长,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只是被任命为伍长。
林忠孝很清楚,最初的中军镇抚兵队一共十人,全部受本营的将主陈文直辖。镇抚兵平日里的工作便是监督军纪和执行军法,地位很是超然。可是凡事有利有弊,镇抚兵的一言一行也同样受到了陈文的全程监督。迄今为止,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执行军法的时候出现过失误,所以下放的时候职务低于其他同僚也并不意外。
很快明军便集结完毕,结阵越过竹林边缘的火器队向溪边前进,而清军则也聚集了更多的士卒,双方很快就碰撞到了一起。依靠着大三才阵两名牌手居中保护后排的优势,明军在减少自身承受的伤害的同时立刻压制住了清军试图扩大岸边阵地以容纳更多后续清军的企图。
可就在这时,对岸清军的弓箭手在军官的号令下,立刻放弃与竹林中那些对他们更具威胁的明军火器队的对射,转而射杀距离更近的明军步兵。
既要防范清军弓箭手的射击,又要与当面清军步兵进行搏杀,林忠孝登时觉得分身乏术。而此时,清军的步兵也加快了进攻的节奏。
一时间,捉襟见肘的明军情况竟急转直下!
清军的兵力本就有着极大的优势,侧翼清军也是如此,随着清军在身后军官的鞭笞下不断的涌上岸,南塘营这两个哨由于没有披甲也在面对清军步兵和弓箭手的夹击之下也开始不断的后退。
很快,这两个哨便退进了竹林之中,试图依托竹林进行防御,而清军也全部登上了岸,在岸边有限的空地上顶着明军火器队的攻击排列阵型。
随着明军退入了竹林,清军射手的攻击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虽然双方的射手数量相差无几,清军的射手训练时间更久也更为精锐,相对占有着更大的优势,但是由于地形的劣势,明军攻击的目标全无遮挡,而清军的射击则很有可能被竹子挡住。
这样的被动挨打必不能长久,清军在完成结阵的一瞬间就在带队军官的命令下,向着竹林发起了冲锋,由于明军早已退入了竹林深处,清军的步兵很快就进入了竹林。
“鞑子上当了,弟兄们,以伍为单位自由进攻!”
喊出这句话后,负责侧翼指挥之责的尹钺满心的快意溢于言表。当初陈文讲解《孙子兵法》时,虽然对地形的利用远不及其他方面讲解的那般细致,但是后来在练兵时的那句感叹于鸳鸯阵更适合于狭窄地形的话语却被一向颇有些小聪明的他铭记在心。
此地的竹林并非是人工培植,乃是纯粹的野生生长而成,地面凹凸不平不说,竹子的分布也很是混乱。结阵冲锋的清军虽然靠着成军日久且训练有素,并没有被分割的太过厉害,但是阵型却再难保持了。
与骑兵那等离合之兵不同,步兵讲究的是无阵不战。像后世电视剧里那种流氓斗殴式的战斗场面,在真正的正规军作战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但凡是个武将都知道有阵和无阵的差别,只有不懂兵法的流民或是邪教才会如此。
此间由于溪水的阻隔,协同而来的清军弓箭手少之又少,即便战辅兵力依旧远超明军这支侧翼部队,但是阵型不复存在,又缺乏射手,在被竹子阻隔出的狭窄地形中如何会是鸳鸯阵的对手?
听到号令,竹林中的明军步兵立刻重新变幻阵型。小三才阵乃是每队以伍为单位呈两个锋矢状的进攻阵型,在这等地形下既可以以队为单位,也可以以伍为单位作战,灵活非常。
反观清军,虽然还在竭力保持阵型,但是竹林中的乱石、竹子还是将清军呈整体的阵型切割开来。此间的清军多则数十人、少则十数人在这竹林中作战绝没有鸳鸯阵那般得心应手。
作为第二十一杀手队的长牌手,林忠孝本身在队中就是仅次于队长的第一伍长,这既符合他曾经的镇抚兵身份,也符合鸳鸯阵中每队两伍长以长牌为尊的规定。
此间的第二十一杀手队由于地形的原因,已经分为了间隔不过两米多的两个伍。队长并没有站在中间指挥全队,而是协助另一个伍作战,而林忠孝所在的伍自然是由他来进行指挥。
竹林之中,本不利于牌手进攻,主要还是因为挥舞腰刀时稍不注意就会触碰到竹子而被卸掉不小力道、甚至是砍在竹子上成为活靶子的缘故。只是鸳鸯阵讲求配合二字,牌手尤其是长牌手在战斗中只要护卫后排队员、推动战阵前进即可,杀敌一事则交给其他队员即可。
“当!”的一声,本伍右侧的林忠孝持长牌挡下了对面那个刀盾兵的劈砍,随即他立刻挥刀攻击这个眼前的敌人。而随着他的进攻,他身旁的一个长枪手立刻和他组成更小的战斗组合,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这个陷入单打独斗局面的清军锐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他所在伍中的狼筅手也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试图协助那个刀盾兵进攻的清军身上,扰乱这些人的进攻。而位于本伍左侧的镗钯手和另一个长枪手则在进攻另一个突进至近前试图破阵的清军刀盾兵。
“杀!”
只听那个长枪手一声怒喝,被架住兵器的清军只得依靠着盾牌去硬顶长枪的刺杀。只是明军这边的二人之力终究要比他一人之力大得太多,这一刺立刻将他推到在地,随即拿长枪手和镗钯手再度刺杀,被竹子挡住了滚动方向的清军士兵立刻被捅死在地,没了半点生息。
就在这时,已经将那清军逼近死角的林忠孝只听“嗡”的一声,一支箭从他耳边飞过,直插进那清军的面门。
“第十一个!”
为了区分射杀敌军的射手,火器队的弓箭手们都在他们随身携带的那三十支箭的箭杆上刻有不同的记号,像冯彪的箭上就是六个横杠以示他所在的队,再加上一个圆圈以标示他这个人。
眼看着距离那杆鸟铳越来越近了,冯彪也更加专注起来,奋力的射杀每一个他所注意到的清军。而此刻的林忠孝也没有感愤于煮熟的鸭子被人抢走的不悦,因为又一个清军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侧翼明清双方在竹林中的对抗很快就结束了,随着清军前排锐士大半被以伍为单位组队厮杀的明军一扫而空,剩下的战兵和辅兵也再不敢向前。
就在这时,只听明军负责侧翼指挥的千总尹钺一声怒喝,明军连阵型都不需要变幻,直接发起了进攻。只是这一次,这些来自于提标右营的清军再无继续战斗下去的斗志了,转而扔下兵器逃跑,而比他们更快的则是那些队列之后的辅兵。
竹林中,清军在向着登岸的竹林北部逃窜,也有靠近溪流的清军则直接跑向那里试图越过溪流而逃出生天。而在他们身后,明军则紧追不放,以求将这些此刻人数依旧在他们之上的清军彻底歼灭。
突然,一阵炮响,终于还是压过了竹林中的厮杀声。
第七十八章 劲草(七)
随着清军冲进竹林,期间的厮杀声便此起彼伏。只是此时的陈文已经顾不得侧翼的安危了,因为他手中也只有甲哨这一个哨的预备队,而正面的清军的第一击虽然不曾奏效,但是其兵力依旧拥有着绝大的优势,这时预备队他自然是不敢轻掷的。
“击溃当前贼寇,贼人家眷,尔等可自取之!”
两军间隔不过一箭之地,李荣的喊声瞬间就传到了陈文的耳中。对此,陈文只是报之以冷笑。
李荣,你这是在替我激励士气吗?
果不其然,随着李荣这一声大喊,南塘营的将士们尽皆流露出了激愤之色。人谁无亲人,即便如吴登科他们这样的光棍汉起码也都有几个关系莫逆的好友吧。此间李荣这句激发清军兽性的惯用套路,立刻引起了明军的愤恨。
对此,陈文决定“以革命的宣传对抗反革命的宣传”。
“将士们,鞑子就在眼前,背后就是我等的亲朋好友,中间只有这一条路。击溃鞑子,晚上就能和家人团聚!”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宣传语,那些已经完成调整的清军也不再停留,立刻转身踏上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只是由于先前进攻的那一波,清军跟在后面的辅兵将陷马坑几乎填了个干净,虽然依旧凹凸不平,但是正常行动也不至于像上次那般受到限制了。
来吧,这些鞑子再在鸳鸯阵上撞个头破血流一轮,估计也就扛不住了,到时候就可以反击了。
业已看见胜利希望的陈文看着清军的行动,已经开始琢磨该如何处置降兵的问题。
只是此次虽然道路平坦了不少,但是清军的移动速度却比上次还要慢了很多,再加上从陈文这边平视,清军似乎也没有做什么改动,就连他先前预测的清军可能会拿出什么五六米长的长矛或是斩马刀来对抗狼筅的改动都不曾存在,反倒是引发了他心中的疑惑。
李荣,你就这么不信邪吗?
对面的清军在缓步前进,陈文并没有再次派出弓箭手去给清军挠痒痒,因为对面依旧是两层的刀盾兵,也不见提标营卸下甲胄,所以他只是让前排的各队继续恢复到纵阵的抗压模式,以抵抗清军接战前的投射。
九十步……
八十步……
七十步……
六十步……
五十步!
清军的龟速行动实在让陈文匪夷所思,是怂了吗?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立刻又被他推翻了,如果是怂了也应该有清军军官的呵斥声传来啊,此间清军依旧保持着上次进攻时那般的安静,这肯定不对。
就在这时,清军突然停下了脚步,而随着这些清军的停滞不前,一门门虎蹲炮被清军的炮手抬了出来,自清军的阵型前越众而出。
原来清军是打算以火炮破阵,然后再使用步兵将南塘营彻底歼灭!
“火器队,射杀那些炮手!”
眼看着对手将意图显露无疑,虽然只是些长不过两尺,重不过三十余斤,用来打石子铁砂的小炮,但陈文却很清楚,这样的火器已经不再是木制的长牌和藤制的藤牌能够抵挡得了的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在清军开火前将炮手射杀,也唯有如此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听到命令,火器队的士兵立刻冲了出去,只是由于他们本在前两排的阵后,正常情况下此间冲过去也最多能赶在清军开火前完成第一轮的射击,就凭着四个队四十几人的弓箭手,真的能够在一轮将那些清军的炮手一扫而空吗?
可就在这时,清军的炮手们却在放下虎蹲炮,并在辅兵为其压上石块后纷纷将手持着的火把按在了火门之上。
该死的,原来清军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装填,走得如此慢原来只是为了保持平衡罢了。
突然,这听到“轰”的一阵炮响,明军的前排瞬间为之一空,那些原本蹲在地上以抗击对手投射的士兵们纷纷倒地哀嚎了起来,而站在最前面的牌手和那些冲上去试图射击压制清军炮手的弓箭手们则大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抵是死了吧?
炮火喷出炮口的一瞬间,陈文的脑海也为之一空,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犹豫才造成的,如果刚刚清军退兵时他就指挥军队压上去,即便不能将清军击溃,也可以凭借对其步兵的紧迫压制使其无法使用这种在此间狭路几乎不讲道理的火炮。
如此多的忠勇将士,只因为主将的无能而战死沙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句话只在一瞬间就浮现在了陈文的脑海里。
三个多月的领军经历,使得他早已习惯于从战斗的胜负来考虑问题,此间再做懊悔也换不回那些阵亡者的性命,而这些浪费掉的时间只会让更多的将士命丧沙场!
怎么办?
刹那间,陈文的脑海中浮现出数个设想以规避清军炮火的伤害,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够解决当前的问题。
“将军,卑职愿领本部向鞑子发起冲锋!”
看着李瑞鑫恳求的目光,陈文摇了摇头,立刻拒绝了这个心腹大将的建议。清军炮手虽然和主力相隔了些距离,但是如果明军的骑兵出动,那些清军也一定会扑上来保护。李瑞鑫的部下皆是骑兵,骑兵乃是离合之兵,轻骑尤其如此,所以陈文绝不能忍心看着他那些没有马甲,甚至骑兵只穿着皮甲的轻骑去撞清军的长枪林。
“李千总,按照计划,鞑子溃逃之后,由你带队冲击鞑子的将旗,此间并没有你的任务!”
山间只是微风,清军那一侧的硝烟还没有散尽,陈文很清楚对手应该还在复位、清膛,待重新装填完成后继续开炮。
他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明军的阵前,受伤的哀嚎声依旧响彻阵中,加之硝烟背后清军动向不明所产生的惶恐,不少士卒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纷纷开始后退,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从这窒息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明军的阵后,陈文翻身下马。看着身边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小亲兵,陈文依稀还记得他在加入南塘营的那一日对陈文说过的话语。
“将军,临来时小人的姐夫说了,当亲兵的就是要给将主当好马前卒的。”话音仿佛犹在耳边,只是陈文却不打算也不可能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跟着他冲锋在前。
“看好大白,别教它乱吃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明白了陈文的意图。
“将军,还是让卑职去吧!”
看了一眼拜倒在地的吴登科,陈文却没有再作丝毫停留。身为现代人,他很清楚“弟兄们,给我上!”和“弟兄们,跟我上!”之间的区别。且不说这个悲剧是他造成的,就应该由他来承担,只说身为本营的将主,这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间我部身处绝境,正是需要本将为全营将士作出表率的时候。吴千总,重新整理各队准备作战。甲哨,随本将为大军开道!”说罢,陈文立刻转回头去,大步流星的走向阵前。
明军的战阵之上,倒地哀嚎着的伤员,赶去将受伤的袍泽拖到阵后的火兵、颤抖着后退的士卒、严令部下坚守阵型的军官。在这战场浮生绘的一侧,陈文带领着甲哨逐渐越过了先前的阵线。
此刻,清军前列炮兵阵地的硝烟逐渐散去,露出了刚刚完成复位,正在重新装填的清军炮手。
这么长的时间,怎么感觉比中营的那个专司炮兵的守备的部下还要慢上很多呢,难道提标营平日不操练炮兵吗?
感怀于清军炮兵的业余,陈文却已经带领着甲哨出现在了明军阵线的最前列。只见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高高举过头顶,一声号令也随之响彻整个战场。
“向前者生,后退者死,南塘营的将士们,随本将杀鞑子啊!”话语中,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宝剑直指清军的阵线。而话音未落,陈文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清军的阵线。
陈文身后,便是南塘营的旗手和护旗手,而南塘营的飞虎旗也在这四明山的山间微风中猎猎招展。飞虎旗下,甲哨的哨长楼继业紧随其后,而他的身后则是整个南塘营的甲哨。
此刻,甲哨第一杀手队的队长牛平安持着旗枪带领着第一杀手队与其他三个杀手队并肩而行,直到最右侧的第四杀手队长枪手安有福和一向与他交好的镗钯手丁克己,作为预备队的整个甲哨已经走在了全营的最前列。
在全部由老兵组成的甲哨的带动下,南塘营的各个杀手队无论阵型是否完整,也都紧随其后。就连工兵队和业已损失惨重的火器队同样不甘人后。
一时间,只有奉命立于原地斩杀逃兵的镇抚兵和各队留下协助军医陆老郎中救治伤员的火兵们还在原地执行于他们的工作。当然,立于战鼓前的金鼓手虽然由于战鼓过大无法协同移动,但也跟随着整支南塘营前进的步伐敲响了进攻的鼓声,并以着最快的速度传播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虎!”
进攻的鼓声已然敲响,自陈文以下南塘营的将士们则齐声高呼出几十年前那支戚家军在进攻的鼓声敲响时就曾经呼喊过的词语。随着这支新军与当年那支无敌雄师展现出了同样的节奏,整支军队的士气也为之一振,步伐也随之坚定了起来。
阵后,暂编辅兵队的每一个人对于眼前的一切尽皆满怀着不可思议,而罗永忠就在这些人之中。
作为中营的老兵,大兰山明军中的锐士,罗永忠从来不是一个缺乏武勇之人,大兰山明军的历次作战,甚至包括第二次攻破上虞县城的战斗中他都不乏先登的英勇表现。
可是上个月的四明湖之战中,左翼军溃之际,跟随着黄中道去稳定中军阵型的他却在黄中道被意外射杀之后,被溃兵裹挟着向南逃亡,甚至几次他想要回去和其他袍泽同死的步伐也被那滚滚南逃的溃兵洪流所冲走。
四明山联军全军覆没,被几个半路遇到的同出自中营同袍劝说着,罗永忠和他们一起回到的大兰山,因为他的家人还在山下的镇子中居住。
可是回到了家,正赶上南塘营带队掩护百姓撤离,罗永忠这样的溃兵只在和家人见了一面后就被和其他收拢起来的溃兵安置在了一起,而他们身边却是整整一个哨的南塘营鸳鸯阵杀手队和一个小队的火器队。
这些人始终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协同前进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罗永忠却对此提不起任何的愤怒。因为他始终记得回到家中,他的父亲对于大兰山明军全军覆没,而他却活着逃了回来的行径是如何的气愤。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他家在几百年前也曾是书香门第,后来几经变乱,家道中落,才落得如今这番连耕读传家都不可为,甚至要充当军汉来养家糊口。
可是即便如此,圣人的教诲却从不敢或忘,尤其是前宋文丞相的这句绝笔,更是一日不敢或亡,因为他家的族谱中记载,他家的祖上就曾经追随文丞相抗击暴元,后来英勇战死。这是自祖先流传下来的荣誉和精神,怎么可以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被玷污?!
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罗永忠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再也拿不出半分气力去做任何事,因为做任何事都无法洗脱他临阵脱逃所带让祖先、家人蒙羞的现实,而这直到清军追上这支撤离四明山的队伍为止。
得到了陈将军决定率领南塘营大部为百姓殿后,迎战清军的消息,尤其是在知道对手是杀死他的众多同袍的来自那群提标左营的狗汉奸的时候,罗永忠立刻开始呼吁那些被管制起来的溃兵们随南塘营一同殿后。
虽然不曾与南塘营并肩战斗过,即便是那场在四明山明军中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到了匪夷所思地步的那场比试他也不曾亲眼见过。但是这一路上,南塘营军纪严明,从未有过扰民的显现;令行禁止,无一人敢于违抗军令;训练得当,行止之间众人竟如一人。如许多的不同,却都看在他的眼中。
在罗永忠看来,这样的军队是没有理由不能打胜仗的,他今日的选择即是为了那些同袍报仇,又可以洗雪前耻,即便战死了沙场也可以落一个知耻后勇的名声,不至于落下个懦夫的声名让家人蒙羞。
可是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却应者寥寥,总共两三百人的溃兵队伍却只有二十几个汉子愿意和他一起像陈文请命,而那些已经被提标营吓破了胆的懦夫们宁可被人耻笑,却依旧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不敢直面生死。
那就让他们一辈子背负着懦夫的名声好了。
百般恳求之下,罗永忠终于还是和那些同志之人留了下来,成为了南塘营在此战中的暂编辅兵队。
开战前,陈文不断的强化己方先进入战场而获得的地利优势,表现出了一个对兵法有一定研究的良将的基本素质。开战之后,南塘营不动如山的纵阵使得提标营那套在四明湖之战时一举压制住明军的战术全无作用,接下来更是依靠鸳鸯阵的阵法将清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更是逼得清军鸣金收兵。
兴奋于南塘营的强悍,遗憾于这样的强兵却没能参加那场四明湖之战。与此同时,罗永忠在意识到这些清军可能都会被南塘营包圆的那时起,对于自己只是个辅兵的身份而不能上阵杀敌感到越加的心急。
接下来,清军又回来,不仅仅回来了,还分出了一支兵马去牵制侧翼的明军。只是此时的罗永忠已经没有心思去为侧翼处于严重兵力劣势的明军担忧了,因为正面战场上,清军还是拿出了一套全新的杀手锏——虎蹲炮。
虽然只是些打石子、铁砂的小炮,但是如此近的距离还是让措不及防的南塘营损失惨重。可就在这时,那个被他认定的如同他先前的将主黄中道一般的儒将的陈将军,竟然手持着宝剑行走于全军的最前列,带队冲锋!
这样的一幕,罗永忠并非没有见过,只是那些带队冲锋的武将几乎没有一个是全军的统帅,而且他们全部是骑着战马冲锋,为大军开道,这可是和眼前的这一幕大相径同。
好容易从震惊中走出来,罗永忠的全身立刻被热血充满,这样的武将,大概只在那些史书上才有吧,真足以激发英雄之义胆!
想到这里,罗永忠立刻抄起了他刚刚背负回来不久,正等待着治疗的一个伤兵的那套刀盾,沿着溪流的岸边越过那些正在行进的南塘营将士向着陈文的方向跑去……
片刻之后,当明军已行进至距离清军炮手不过二十步的距离时,清军的第二轮炮击也开始了,而陈文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南塘营的最前列!
ps:今天一早六点半出门,到下午五点才回来,若不是昨天晚上已经写完了大半,估计今天可能就费劲了,实在抱歉。
第七十九章 劲草(八)
“虎!”
象征着进攻的战鼓声已然敲响,自陈文以下南塘营的全体将士们齐声高呼出几十年前那支戚家军在进攻的鼓声敲响时就曾经呼喊过的口号。
这一刻,南塘营这支复制于戚家军的新军与当年的那支无敌雄师在节奏上形成了惊人的同步,整支军队的士气也为之一振,前进的步伐也随之坚定了起来。
短短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虽然这里的“步”并非是行走时脚步的数量,但是实际上大概也只不过是六七十米的长度,即便不是博尔特,一个正常人二、三十秒钟怎么也能跑到了吧。只是依着清军炮手此刻的进度,这一炮却显然是无法避免的。
既然无法避免,陈文从发现这个问题后,便决定迎着清军的炮火稳步前进。这样做既可以防止南塘营的将士消耗过多体力,又可以确保阵型的协调不至于被清军炮兵身后不远处的清军步兵突击导致阵型散乱,还可以预防清军炮击后前排的伤员被后排收不住脚的士兵踩踏。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对南塘营的士气和军纪有着更大的挑战,毕竟眼看着对手在操弄火炮,而他们自己却始终在稳步前进,这个等级的折磨显然更容易致使当局者心理崩溃。
陈文很清楚,现在的这支南塘营依旧还只是一支封建军队。只不过,一方面这支军队依靠着戚继光的兵法战阵使其在战斗力更加强悍;另一方面则是陈文在提升军人荣誉感的同时,也在不遗余力的革除这个时代的军队所惯有的一些陋习,比如吃空饷喝兵血、军官奴役士卒、劫掠百姓等等等等,而随着这些的陋习的消失,军队的凝聚力和士气也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达到了这个时代很多军队可能十几年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这段时间的努力也确实得到了回报,只是仅仅如此就能够轻松击溃当前的这支绿营精锐了吗?
此次交战,陈文的南塘营出兵不过五百,外加上二十几个临时的辅兵,而清军则拥有来自提标左营的八百战兵和来自提标右营的两百战兵,仅仅战兵一项就是南塘营全军的两倍。除此之外,还有一千五百人的辅兵队,这些辅兵虽然无法攻坚、破阵,但是打打顺风仗,或是在双方实力相当时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存在还是可以的,而这还仅仅是兵力。
相比提标营这等“车马炮”全齐的开局,南塘营只有一只“跛脚的小马”,至于炮就更别说了,甚至就连步兵的披甲也只能勉强装备一半的战兵。
如此大的差距,若是再加上双方主帅在战场经验上的天差地别,明军有限的优势就显然不怎么够用了。
交战之初,陈文依靠着鸳鸯阵的阵法优势,以及根据这个时代军队的惯用作战方式所制定的针对性训练,还有那支埋伏在侧翼的伏兵,他也确确实实的在第一次碰撞时占尽了便宜。只是就在清军鸣金撤退以调整自身的反应,陈文在战场经验上的劣势就显露无疑了。
初次交锋失利的清军立刻改变了战术,不仅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彻底转变了思维,更是拿出了明军根本就没有的火炮,即便那只是些打石子铁砂的小炮,却也给明军造成了无法想象的损失,不仅仅是此前战斗中远远不及的伤亡,更多则是在心理上的震撼。
兵力不如人、兵种配置不如人、武器甲胄不如人、主帅的战场经验更是不如人,那么就应该就此认输了吗?
绝不!
兵力不如人、兵种配置不如人、武器甲胄不如人、主帅的战场经验还是不如人,可那又如何?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乃是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正当此时!
南塘营的飞虎旗随着紧跟在陈文身后的旗手的行进,在山间的微风中迎风招展。
这一刻,无论是作为战阵中坚的鸳鸯阵杀手队,还是中军火器队、中军骑兵队这些南塘营的辅助兵种,甚至就连一向被戏称为“玩具兵”的中军工兵队的士兵们也肩扛着锄头和铲子也紧随其后。而在南塘营的旗帜的更前面,陈文持着宝剑遥指眼前的清军,更是遥指着他们身后的清军主帅、提标左营副将李荣。
“李荣,你的提标左营乃是成军十余年的绿营精锐,但是我的南塘营却是复制于数十年前的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无敌雄师!”
“李荣,你的兵力、武器装具比我所拥有的强得太多,但是我和我的部下们愿意为了身后的那些百姓们的福祉而血战到底!”
“李荣,战场经验比我丰富太多,但是我深知此后三百年这华夏大地上中国之民所历经的苦难,为此我可以为了改写历史不惜以身为祭!。”
“此刻你有着火炮所带来的优势,但是我和我的将士们也拥有着敢于抗着炮火前进的勇气,你还有什么?!”
进攻的战鼓声一刻也没有断绝,这一通鼓会持续到南塘营发起最后的冲锋的前一刻才会停止。
此刻,南塘营依旧在陈文的带领下,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清军的炮兵阵地稳步前进,而对面的清军虽然已经开始装填,但是在明军步步紧逼所带来的威压下已经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
清军的炮击战术初见成效,可是明军立刻显示出了亡命的一面,这让清军的士卒很是不安,而最直面、也最为深刻承受着这一切的便是这些身处于最前沿的清军炮手。除此之外,这个时代的火炮炸膛现象并不鲜见,所以清军在炮击明军的同时也将自身的步兵靠后布置,为的就是防止误伤,只是这样的行为也加剧的清军炮兵的不安。
前有强敌步步逼近,身后的援兵却唯恐避之不及,如此的局面,即便知道在明军冲上来之前,他们也绝对有着绝对充裕的时间开出一炮,这些清军的炮手也还是不由自己的紧张了起来。
惜命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在战场之上,这样的人之常情还是导致了清军炮兵如同那些被清军诱骗开炮的明军炮手和火铳手一样,在紧张的情绪下开始频繁的操作失误,就连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此刻的陈文并没有在意到这些,清军的炮手是否在紧张之下忙中出错,这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清军开炮他会带队冲锋,清军不开炮他一样会带队冲锋,只要击溃当前清军,将旗下的那些预备队和辅兵根本不可能挡住南塘营的攻势。
短短五十步的距离,却仿佛是度过了千年一般,直到南塘营进入了距离清军炮兵阵地不过二十步时,正对着陈文的那个紧张到了只把石子倒进去一小半的装填手立刻就迫不及待表示已经完成了装填。而此时,负责炮兵的清军军官也没有再去等待其他的虎蹲炮,立刻下令开炮。
看着正对着他的那门虎蹲炮的炮手将火把按在了火门上,陈文并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早年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中的台词——挺起你的胸膛!那不过是些炮弹而已!
是的,那不过只是些虎蹲炮发射的石子而已!
就在这时,随着“轰”的一声炮响,陈文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股巨力向后猛的推了一下,整个人险些倒在地上。踉跄着退了两步,陈文只觉得口中一股腥甜几欲喷薄而出,只是此乃战阵之上,既然刘邦能诈称射中的只是脚趾,他也没有理由把这口鲜血吐出来。
强行将这口鲜血咽了下去,当强忍着胸口疼痛的陈文再次抬起头时已经看不到了清军的虎蹲炮,这不仅仅是硝烟所致,更多的是因为此刻已经有两个牌手毅然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轰……”
就在这时,一连串的炮声接连响起,陈文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两个牌手就已经在这一片石子铁砂中轰然倒地。
耳边是伤者的惨叫声和垂死者的哀嚎声,眼前是那两个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忠勇士卒,此刻的陈文已经忘记了胸口的疼痛,被复仇**所驱使的他提着宝剑拔腿向硝烟之中冲去。
硝烟笼罩着清军炮兵阵地前的大片战场,硝烟之中不仅呛人,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陈文在进入那片硝烟后,凭借着着清军开跑前依稀存留在脑海中的位置向着那里冲去。
片刻之后,急速前行的陈文依稀的看到了一个身影。眼见于此,只见他一跃而起,整个人在冲出硝烟的一瞬间便冲到了一个清军的炮手身前,一剑便砍在了那厮的身上,将其砍倒在地。双脚将将落地,立刻又扑向了旁边的一个装填手……
兔起鹘落之间,那些惊呆了的清军炮兵被陈文接连砍倒数人,可就在清军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南塘营的鸳鸯阵也迈着依旧坚定的步伐自硝烟之中列阵走了出来。
只在片刻之后,这些南塘营的鸳鸯阵杀手队迅速的越过了整个清军的炮兵阵地,将没来得及逃跑的清军杀死后,只是阵型一张一闭便将陈文包了进去,随即便在领甲乙丙丁四个哨的千总吴登科的指挥下结阵向清军扑去。
这一次,南塘营并没有再以大三才阵接敌,反而直接亮出了小三才阵,以着狼筅手分居两伍的前列,长枪手分列其左右,牌手护卫外侧而镗钯手链接内侧。小三才阵利于进攻,而此刻的南塘营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作战目的上都是处于进攻的姿态,小三才阵正当此时!
甲哨的右翼,鸳鸯阵第四杀手队无畏的迎着清军的弓箭手前进,越过炮兵阵地后,明清两军其实相距甚近,清军的弓箭手只来得及射击一轮就被扑上来的明军赶到了阵后,而重新出现在明军面前的清军步兵却值得以着长枪手被动接战,甚至那些前排的清军还在不断磨蹭着倒退,再没有先前的那股子悍勇了。
“杀!”
硬扛着清军的炮火和弓箭走到阵前,很是憋着一股子气的安有福在接战的一瞬间就扑了上去,在他的老搭档丁克己的协助下,立马就将一名清军的长枪手捅死当场。只是即便如此,憋着的那股子气却还是积聚在胸口,从而引导着他继续向当前的清军发起刺杀。
鸳鸯阵本就是一个前进的阵法,只是为了确保阵型的完整要求每个向前攻杀的士兵在击杀当前对手必须回到阵型中原本的位置,以策万全。整个阵型在不同的变化中推动战阵前进的队员也大不相同,不过一般来说还是以长牌手和狼筅手为主,毕竟这样的兵器更加容易配合防御,前进的锋锐不至于被轻易挫伤。
“杀!”
又一枪刺出,虽然是第一次上阵杀敌,但是安有福却很是陶醉于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刀枪入肉的触感,更多的是像说书先生所说的那种“以有道伐无道”的使命感。此刻已然彻底陶醉期间的他却把恢复阵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在击杀数人之后竟超出了本队狼筅手的掩护范围,直愣愣的冲进了清军的人群。
突然,就在安有福正在竭力向眼前的那个清军刺杀之时,周围的两个清军长枪手立刻放弃了原本的目标,转而攻击他这个显得更加悍勇的明军。
安有福的枪法本就是半路出家,刺杀一道虽颇为精擅,但是单枪匹马的与人死斗便有些力不从心了。很快,在那两个清军的疯狂攻击下,安有福便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几次病人相较后只得节节后退。
身子在向后退着,安有福还要不断的招架着清军的攻击,虽然他突进的距离本就不多,可是这倒退着走的同时还要抵挡着那两个清军的进攻,便再难顾及后路。
这时,又一个清军的刀盾兵选择了以他为目标,趁着安有福长枪之势已老,立刻以盾牌震开了他的兵刃,单刀直入!
眼见于此,安有福立刻后退了一大步,却被一个尚未填满的陷马坑绊倒在地,更是把那只上次便崴了的脚再次扭伤。
眼见着那三个清军扑将而来,扭伤倒地的安有福便再无生理,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以着镗钯架住了一把腰刀和一根长枪,细看去,却是安有福的老搭档丁克己!
可就在他庆幸之时,另一个长枪手竟转而把目标改为正在竭力保护安有福的丁克己,只是此时的安有福尚且倒在地上,而丁克己的镗钯则还在奋力招架着另外两个清军的攻击。只见清军那个长枪手一枪刺出,只是那一下便捅进了丁克己的腹部。
剧痛传来,丁克己并没有抛下兵器去夺那柄长枪,反而奋起最后的气力将架住兵刃顶了回去,只是当那清军反手拔出长枪后,丁克己再无站立的气力,径直的倒在了地上。
“丁三哥!”
一手捂住伤口的丁克己显然是被伤了内脏,只见他尚未来得及回应安有福的呼唤便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安兄弟,愚兄怕是不行了,帮我……”
丁克己倒地的瞬间,随着明军的不断前进,安有福那队的狼筅手也终于行进到近前,开始压制那个刚刚重创了丁克己的清军。而此时,清军的另一个长枪手则向着正在听着丁克己临终遗言的安有福。
那狼筅手依旧在奋力压制着那个刺伤了丁克己的长枪手,而其他队员甚至包括队长都在互相配合着进攻其他清军,由于第四杀手队也已然突出阵线,安有福的身边再无一个战兵。
就在那个清军的长枪手竭尽全力刺向安有福之时,一根棍子轮圆了拍在那清军的脸上,只是那一下就将那清军彻底拍倒在地。
“安老哥,丁三哥这是怎么了?!”
听到本队的火兵石大牛的问话,泪流满面的安有福轻轻的将已经气绝身亡的丁克己放在地上,擦掉满脸的泪水,拄着长枪站了起来,随即对石大牛大声喊道:“大石头,丁三哥死了,我们去给他报仇!”
听到这话,业已开始痛哭流涕的石大牛立刻抄起了他手中的尖头扁担,随着一瘸一拐的安有福向着清军冲杀而去……
正面的清军在疯狂进攻的南塘营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被击溃的命运显然已经注定,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眼见着大局已定,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以剑拄地的陈文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
ps:明天中午补今天的这章,晚上还有一章。
第八十章 军溃
躺倒在地上,感受着几十米外正在奋力厮杀的明清两军通过那上千双大脚传来的震动,陈文只觉得就连呼吸都是火辣辣的。
身上的气力在刚刚的那轮疯狂砍杀之中业已消耗殆尽,头顶着镶银兜鍪,身穿着几十斤重的山文铠,提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去砍杀那些没有披甲、也没有兵刃的清军炮手实在有些胜之不武,不过这能量的消耗也实在是大的惊人。若是再加上胸口依旧在传来的痛楚,更是再无半点气力站起身来。
喘息了片刻,陈文伸手摸向胸口那片痛楚,原本光滑如镜且向外凸起的护心镜此刻却凹了进去,显得突兀异常,而在那凹槽之中的却只是一块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真是日了哈士奇了,要不是这明朝山文铠在形制上有这么一块护心镜,这本小说就可以名真言顺的太监了。”(开玩笑)
积蓄了些气力,陈文费力的从领口将手伸了进去,护心镜背后的那块皮肉依旧疼得厉害,想来不是青了,就是紫了。所幸的是摸上去,感觉骨骼应该是没有被震碎,至于裂没裂就不好说了。
陈文想了想,既然骨头没太大的事,想来刚刚的那口血应该只是剩余的力道被震到了内脏罢了。
如此看来,应该是护心镜向外凸起的形状将石子携带的动能卸掉了大半,可是即便如此,这块护心镜还是彻底报废了。真不知道**哈赤的皮是有多厚才能抗下红夷大炮的炮击,怪不得就连奴酋弘历都对袁督师推崇备至,这物理伤害几近免疫的清太祖估计也就只有核弹先驱的全魔法伤害才能克制得了了。
抛开这些胡思乱想,陈文的心中立刻被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充满。真是阿弥陀佛,幸亏是打在了整副铠甲防御力最佳的护心镜上,随便换个位置估计都是死路一条吧。
正当陈文庆幸之时,一行脚步从先前列阵的位置传了过来。
“将军,您没事吧?”
听到是张俊的声音,陈文摇了摇头。“不是叫你看着那个吃货吗?”
“那个,小人看见您……”
陈文很清楚张俊向要说些什么。“好啦,先扶我坐起来。”
听到陈文的命令,张俊便把关切的话语收了回去,陈文既然还在试图坐起来,想来也没受太重的伤吧。只是陈文这一百多斤的体重,再加上那副几十斤重的山文铠,即便他自己也在用力,却也还是把只有十五岁的张俊累个够呛。
坐起身来,眼看着南塘营的阵型早已越过了清军先前列阵的位置,想来是已经将其打的节节溃退了吧。只是可惜的是两边的喊杀声却都是些汉语,虽然清军那边也都是只是些汉奸,但是同文同种之间的厮杀还是让陈文找寻不到太多的快感。
虽然四明山抗清基地还是覆灭了,舟山也如历史上那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只要这支南塘营没有湮灭于这场战事,早晚会有机会和那些真夷决战沙场的。
陈文坐起来后,才注意到与张俊同来的还有李瑞鑫和骑兵队的那些士卒,由于战场狭窄,他们很难越过阵型攻击清军,在陈文带领下承受了一轮炮击后便停在了原地,等待后续命令。此间注意到陈文到底,才立刻赶了过来。
未带陈文说些什么,战场侧面溪流的对岸,一声怒喝终于还是截断了这支清军的一切胜算。
“己哨看守俘虏,戍哨随俺冲过去与将军会和,杀鞑子啊!”
话音未落,负责侧翼指挥的千总尹钺立刻带头涉水前进,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刚刚冲出竹林的戍哨的那四个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的鸳鸯阵杀手队。
声波以着极快的速度在战场上传播开来,听到援军已至的明军本就处在优势之中,此番更是士气大振,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南塘营士卒已经把每次进攻后须得重整阵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奋力的向前冲杀。而此刻的清军,却仿佛在时间为之停滞了瞬间之后,瞬间崩溃。
“败啦,快跑啊!”
“明军的援军到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
只在这一瞬间,原本还在依靠着兵力优势勉力维持的清军轰然崩溃,战场之上,无论是战兵还是辅兵,上千清军在这只有二十五六米宽的山路上争先恐后的向后逃窜,甚至不惜将挡在他们逃亡道路上的同袍砍倒在地。
眼见于此,就连那些在阵后督战的军官也大多放弃了继续执行使命的念头,转身逃跑。只有极少数的清军还在奋力抵抗,只是再无回天之力。
军溃如山倒,正是如此!
砍倒了一个始终跑在他前面的碍眼的辅兵,刘大立刻调整位置,以防止被那厮在垂死挣扎时抓到,以至于无法继续逃亡。
身后已经有些清军的士卒在声嘶力竭的跪地求饶,可是刘大却丝毫不敢去动这个念头。家中的妻儿不说,他此次是凭借着在四明湖之战中的六个斩首才被晋升为队长的,从记忆中的服色来看几乎全部是大兰山明军的士卒,谁敢保证身后这群大兰山明军的余部不会给那些明军报仇,他又如何敢作半分停留。
所幸的是,身为从军十数年的老兵,军溃的事情也很是经历过几次,该怎么逃跑才不可以既不被敌人抓到,又不至于被当成带头逃跑的替罪羊,这些经验他都很是清楚。
此间奔跑在滚滚北逃的人群中,他不敢疯狂逃窜,因为那样会消耗太多的体力,明军骑兵不多,只要逃出了一定的范围,就很难被抓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返回清军控制区的事情了。
自从对上这支殿后的明军开始,刘大突然发现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自以为这战阵上的事情可谓见多识广,原来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满地的陷马坑不奇怪,侧翼的偷袭一样不值得奇怪,这些他都见识过太多次,颇有些习以为常了。可是那些当道而立的明军,他们摆出的那个怪阵,实在让他震惊不已。
那特么到底都是些什么?
没削干净的竹竿、做农活用的镗钯、就连刀牌的样式都无法形成一致,这么一堆乱七大八糟的东西配上长枪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随着三投无效,本已优势在握的清军仅仅在接战的一刹那就被明军逆转,接下来的战斗更是被那些使用怪异阵型和乱七八糟兵器的明军吊起来,哪怕出战的清军战辅兵兵力大概超过了明军的一倍那么多,却怎么看清军怎么像是一个三岁半的孩童在和明军那个壮汉搏斗,既无招架之功、亦无还手之力。
满脑子被这些超出他的认知的数据冲击的业已有些死机了的刘大,全然遗忘了他还身处在战阵之上,本队的士兵忘了管束不说,就连明军的弓箭手、火铳手在侧面发起袭击时他也把举盾防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主帅鸣金收兵之时他依旧站在那里发傻。
若不是那几个平日交好的老兄弟帮衬着,甚至在最后的时刻还拽了他一把,估计刘大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吓傻了而死于南塘营之手的清军。
回到道路的北面,清军的那些军官们在调整编制,振奋军心,而刘大却在庆幸于先前的那场四明湖之战。若不是那一战后他荣升为队长,手下了管了一个十人队的士卒,估计第一次接触是被那些始终保持着以多打少节奏的明军杀死的就是他刘大了,到时候家里的婆娘孩子就都要便宜了别人。
只是留给他庆幸的时间也并不多了,在被上司训斥了一番后,刘大只得带着那些手下和一个刚刚补进去的辅兵随着清军的大队人马再度前进,进攻不久前才刚刚磕掉了清军几颗大牙的那支守在当道的明军。
即便上司已经表示过了,此次进攻以虎蹲炮破阵,待明军阵型无以为继之后,再行破阵,定可一举击溃明军,这样的说法很有诱惑力,可是刘大依旧表示怀疑。眼前的这支明军处处透着诡异,根本就不像是这个时代军队,至于更像是什么,他却也说不清楚,只是心头的疑虑始终挥之不散。
接下来,为了确保这几门已经装填完毕的虎蹲炮的平衡,清军的移动速度甚至比上一次进攻时还慢,只是此时的明军却连骚扰的兴趣都没有了,愣是任凭着这些虎蹲炮在清军的遮蔽下行进到了五十步的范围。
由于这些火炮早已装填完毕,在调整好位置后就立刻开炮。只听见一阵“轰”的炮声,硝烟弥漫于当道,视线也随之彻底的被屏蔽了起来,只是明军那一侧传来的声伤员的惨叫声还是让刘大激动不已。
那些炮手虽然在这提标营中也是战兵,但是由于普通士兵的军功多来源于斩首,而这些炮手相对的也因为很难获得斩首而被人所轻视,刘大甚至听说过,好像有一段时间,炮手连战兵都算不上,只比辅兵的地位高一些罢了。
不仅仅如此,平日训练之时,由于火药是消耗品,所以负责火炮的军官和炮手往往借口训练将那些火药转卖,以至于操炮的技术并不是很熟练。况且火炮容易炸膛,清军在列阵时也往往会避开一些距离,以防止被误伤,就像现在这般。
再加上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缘故,这些炮兵平日里很是不受刘大这样的军中锐士待见。可是今天这一幕,却着实让他刷新了对于这些缩在人后的胆小鬼的印象。
随着硝烟的散去,明军那边的惨状了显露无疑,虽然大多只是受伤,但是先前那个让他们这些锐士无能为力的阵型却在这一瞬间就被打得乱七八糟,就连不少先前还表现得很勇猛的明军也开始不自觉的后退。
突然想起了上司的话的刘大,顿时感佩万分。原来这个怪阵是可以这么破的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就在这时,那个明军的主将竟然带着一队生力军来到了阵前,让刘大大跌眼镜的是,这个明军的将领竟然是要带队冲锋!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做出的事情?!
至少刘大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亡命的将军,那可是生扛着炮火步行前进啊,即便一向以着勇猛无畏著称的黄得功好像也不曾如此过吧?
眼看着那些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的明军在这个亡命徒的带领下转而向着清军前进,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以冲锋来遏制清军的炮击,并且结阵击溃他们这伙兵力依旧远超明军主力的清军。
这样的意图在这个时代的军队之中大多是天方夜谭罢了,只不过,刚刚那次短暂的交锋已经撕裂了他再度与之正面交锋的信心。此间的明军还是那个阵,而清军除了那几门虎蹲炮外却毫无变化,列阵厮杀无非是复制刚才的那一幕,怎么可能能赢啊?
已经不想要再度面对这个怪阵的刘大只得寄希望于那些虎蹲炮和炮手,毕竟他们刚刚表现得还很是不错,将明军那边的阵型撕裂了开来,若是此次能炸死那个明军的主将,明军必然崩溃。如此的话,那想必是极好的。
只不过,当刘大转而注视那些炮手的时候,却发现这些平日里还操作还马马虎虎的家伙此刻却因为那个明军主将的疯狂行径而变得慌乱了起来。
五十步啊,足够开一炮了,有什么可怕的?
只可惜刘大的想法并不能注入到阵前的炮手的脑子里,这些清军的炮手此间竟然还是手忙脚乱了起来,就像是当年的那些被清军诱骗开炮射击的明军炮手和火铳手一般无二。
心急如焚的看着那些炮手复位、清膛、装填、点火,那些虎蹲炮终于还是赶在了明军扑上来之前发出了一连串的怒吼。
如同上次一般,清军炮兵阵地前方的那一片道路再一次被硝烟所笼罩。硝烟背后,受伤的哀嚎声如约响起,虽然听起来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多,但这些还是让刘大不由自主的长舒了一口气。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脚步的声音,大抵是在逃跑吧?
不对!
虽然相隔了一段距离,又被炮火的硝烟所遮蔽,但是刘大还是听了出来,那分明是由远及近的声音,明军依然在前进!
与此同时,清军的炮手们依旧在做着刚才同样的事情,复位、清膛、装填、点火……。虽然硝烟遮蔽了视线,但是上司没有下令停止,他们也不敢违抗军令。
突然,一个身影自硝烟中一跃而出,只见来人头戴镀金兜鍪,身穿山纹铠甲,手中一口宝剑在阳光下份外耀眼,宛如神人一般。那人自硝烟之中一跃而出,只一个跳劈就将挡在他路上的那个装填手砍倒在地,其人双脚刚一落地,立刻又向一旁的那个炮手砍杀而去……
不仅仅是刘大,清军前几排的所有军官和士兵都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怎么可能?!
如此猛烈的炮击之下,这个明军主将不仅没死,竟然还毫发无伤的冲到了近前,肆意砍杀着清军的炮手,更如砍瓜切菜一般。
难道此人有神明庇佑不成?
一想到此,刘大不由得心生寒意,他此番与那明军主将对战,岂不就是与老天爷作对吗?人怎么可以与老天爷作对啊?那可是要下地狱的!
有着刘大这般念头的清军不在少数,只是也有不信这个的,带队的那个清军军官就是如此。
此人见陈文冲入了清军炮兵阵地,肆意砍杀着那些没有兵器,也没有甲胄的清军炮手,比杀猪宰羊还要简单。眼见于此,他立刻命令阵中的弓箭手向陈文进行无差别射击,企图以此完成狙杀。
只可惜,人皆有自保之心,清军的军官虽然积威深重,但是这些射手们却还是在违抗军令和得罪老天爷之间犹豫了片刻。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一队队明军的那个怪阵自逐渐消散的硝烟中走出,不仅仅是被那支生力军占据的道路正当中,就连两侧原本空出来的地方也被其他的明军填充了起来,变得满满当当。
只见着那些明军迅速的将清军未来得及逃跑的炮手杀死,在越过那个悍勇的明将和清军的那数门虎蹲炮之后立刻变幻出了一个全新的怪阵型。刘大虽然不曾见识过这个阵法,但是只看一眼他就明白了明军的意图,这是要进攻了啊!
即便不再是早前的那个阵型,最前排的锐士还是在接战的瞬间就被一扫而空。接下来的战斗,清军虽然还在竭力抵抗,但是已经不仅仅是被压制那么简单了,甚至连招架起来都已经成了妄想。
刘大很清楚,这和此前的那次全力一击被轻松化解并且此后始终被压着打很有关系,而更大的原因还是这支明军居然会顶着炮火前进,实在是给予像刘大这样的清军太大的震撼。反倒是那个进攻形态的新阵法虽然威力确实不小,但是所带来的震撼力却远远无法和此前的那一幕相比。
竭尽全力的抵抗着,希图着主帅能够尽快拿出更大的杀招以应对这支诡异至极的明军,即便不能将其击溃,也须得把包括他在内的清军接回去吧。
可也就在这时,侧翼的明军冲出了竹林,转而试图越过溪流向主战场前进。刘大很清楚侧翼的清军已经彻底溃败,主帅即便拿出些新的招数也势必无力回天,那剩下的就是如何在这军溃之际保住性命了。
ps:昨天晚上几近十二点才写完,发完直接睡觉去了,然后一觉睡到十二点……
这章补昨天的更新,晚上还有一章,尽力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