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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一章 比试(上)

    “好!”

    第一个喊出口的并非是陈文,而是那个坐在点兵台上的后营指挥毛明山。作为同样擅长骑战的他,很清楚以李瑞鑫的马速和臂长以及出招速度其实完全可以一枪直接将对手挑落马下。只是他也看了出来,这李瑞鑫显然是想让手下的骑兵多学一些东西,而做出了那份看似弄险,实则只要有足够经验和过硬的骑术就可以轻松为之的战术。

    毛明山刚刚被任命为后营指挥时,就曾经试图招揽李瑞鑫,只不过哪怕他当时开出了守备管骑兵队的条件,这李瑞鑫却依旧显得不屑一顾。虽然如此被人瞧不起让毛明山这等火爆脾气实在无法忍受,但是随后的挑战中尽管以他的武勇也只能勉强支撑了十几个回合而已,这让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选择。

    到了后来,他听说刘翼明上山后也曾经招揽过此人,拿出的条件比他给的还高,一个游击将军的职务负责管左右两个营的骑兵队。这样的大手笔是他绝对拿不出来的,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换来了一句考虑考虑再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翼明擅使大刀,被称之为“刘大刀”,其人自身颇为武勇,带兵的手段也在他之上。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武将都没有收服的人才,竟然会投效于眼前这个举止斯文、看走路的步法和站立的姿势上显然毫无武艺基础的陈文,甚至心甘情愿的去做一个小小的千总,这让他颇为感兴趣陈文到底有着怎样的才具才至如斯。

    只是毛明山并不是知道,在李瑞鑫的眼里,职务什么的并不是很能提得起他的兴趣。且不说他当时在照料亡友的老娘,无心从军,就算是刘翼明和他毛明山在武勇一事上在这四明山乃至浙东都能排的上号又能如何,曾经追随黄得功的他在看其他勇将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和他当年的统帅相比较,而一旦和黄得功相比,这些人也立刻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相对而言,陈文出手的时机正值李瑞鑫好友的母亲去世不久,其人在此地没有了牵挂准备出山从军。而他的切入点也和其他人不同,陈文选择他更擅长的以后世军事思想来忽悠李瑞鑫,而李瑞鑫的偶像黄得功虽然武勇过人,但是兵法一事上并不是很出彩,所以才被陈文乘虚而入,落下个智将的印象,如此才完成了人才的登庸。

    看完了整场的骑战,陈文对骑兵那本就不高的信心也彻底跌入谷底,这种强烈依靠个人武勇的东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看来还是要设法加强步兵的战斗力,至少在这水网纵横的江南也必须如此。

    至于骑兵的战术,虽然戚继光也有骑兵营,而且在战场上也很是出过威风,可是陈文还是打算在此之外把墙式冲锋折腾出来。自从看过那部《亮剑》,陈文便彻底迷上了近代骑兵,尤其是李云龙的那个骑兵连长向日军发起决死冲锋的那一幕,始终在他的脑海中萦绕,哪怕是来到这个时代也不曾衰减。

    在他看来,那才配得上“男人的浪漫”这个词汇。当然,此时此刻的陈文也坚信着他所编练的鸳鸯阵步兵队迟早也能够迎着鞑子的炮火和箭矢,高唱着战歌发起冲锋,而他们也一定会无愧于这份自列祖列宗身上遗传下来的血性!

    王升咽了口唾沫,李瑞鑫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武勇实在把他吓了一跳。虽然当初也听他人提及过此人,但是谁又能想得到黄得功的一个亲兵竟然就能强悍到这幅田地,这让他对明军的未来感到更加的绝望了。

    只不过,此刻的他心中也颇为庆幸,庆幸于那个受命伏击陈文的军官没有鲁莽行事。这个陈文感觉武艺应该不高,甚至可能没有,上一次见面他也只是依靠着狡猾和身高体重的优势才能设法逃脱,可是如果出手时被李瑞鑫这厮碰上,到时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回去之后,那个军官要好生培养培养,弄不好以后会是个助力!

    只是思来想去了这么久,唯独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样的猛将兄为什么会投效到这个陈文的麾下,这让王升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的陈文并没有注意到背后传来的那些道质疑的目光,因为刚刚给他挣得了脸面的骑将已经带着属下策马来到他的近前。只见李瑞鑫和另外三个骑兵翻身下面,便跪倒在陈文面见,而陈文也只是笑着说了句“干得漂亮”,就让示意这四个人回到本营的队列。

    李瑞鑫等人起身后,陈文扫了一眼中营那四个上场的亲兵,其中一个可能真的被李瑞鑫捅断肋骨。

    于是乎,他转而对那个守备说道:“李千总出手有些失分寸了,贵属的医疗费用可以由本将全额承担,还望方守备见谅。”

    那守备看陈文表情不似作伪,胸中的怒火也稍稍减退,只见他说道:“陈守备客气了,儿郎们都是武人,比武竞技本就会有所损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疗伤的花费,在下的兵自然还是由在下来负责为好,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是啊,兵为将有乃是现实啊,自己多什么嘴。

    “如此也好。”

    待李瑞鑫回到本营时,本来在他以一敌三大获全胜时就已经开始欢呼的同袍们显得更加热烈了。这是陈文所倡导的团队精神,所以镇抚兵并没有去管束,只是由军官和镇抚兵们约束着士兵,不允许他们脱离队列而已。

    对于骑战所出现的这个结果,王翊还算满意。在他看来,陈文的营在第一场取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那个李瑞鑫的武勇是有目共睹的,而骑战也是对于个人武勇要求很高的比斗方式。而且这样一来,随着其他人和李瑞鑫的差距显得更加明显,他相信陈文也会注意到这一点,进而继续努力练兵,这是作为一个监军文官乐于看到的。

    与此同时,和第一场相比,第二场和第三场就大有不同了。第二场是比试射击,他曾经听刘翼明说过,一个好的射手除了天分外,更多的是需要依靠长久的练习才能取得成绩。那么,比起中营那些已经练了两年多的老兵,陈文的手下太嫩了,第二场应该会落败,所以关键还在第三局。

    第三局比试的列阵对战,陈文的营拿出的肯定是鸳鸯阵,毕竟他是扬言要重建戚家军的。虽然王翊很清楚这话在大兰山老营之中已经成了笑话,甚至有人还讥讽陈文应该先改姓戚,并改宗到蓬莱戚家门下才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对于陈文的成绩他还是有着很强烈的期待的,这毕竟事关未来与鞑子的作战。

    只是在王翊看来,陈文虽然扬言一个月就能够战而胜之,但无论是他还是老营之中其他人也并不会相信成军两年,历经多次战斗,更是参与过攻破上虞县城的中营会输给一支只练了一个月的新兵营。

    并非是他偏心,只是中营除了带有明显戚家军符号的鸳鸯阵外,明军中很多比较实用的战阵都在常年练习。哪怕王翊很清楚,这个时代的武将普遍将练兵的精力放在了亲兵和家丁身上,但是普通营兵也始终在经年累月的练习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时间的差距,一个月和两年相比,差距实在太明显了。

    这样的话,三场胜一场,王翊觉得如此既可以免除陈文的军令状,又可以继续刺激这个年轻武将的向上之心,还可以磨一磨的他那个过于锋芒毕露的性子。一举三得,不是很好吗?

    见王翊没有异议,那个司礼的文官大声公布结果。“第一场骑战,中营方守备四人落马,陈守备营一人落马,陈守备营胜出。”

    确认了获胜的结果,陈文营中的将士们再一次欢呼雀跃起来,尤其是李瑞鑫更是满脸放光,虽然只是击败了一群水平不是很高的对手,但是能够给自己效忠的将主挣了面子,他还是很高兴的。

    接下来,那个司礼的文官公布了下一场比试的规则,并且在人员就位后宣布开始。

    第二场乃是射击,按照规定,双方需要使用鸟铳和弓箭手混编射击远处的靶子,参加比试的双方各出十人,中红心者多的一方获胜。

    这样的安排比较符合大兰山明军的现实状况,和新昌伯俞国望的新昌军只要有钱就往鸟铳手上砸,以至于其部鸟铳手很强,但是肉搏步兵很弱不同。大兰山明军的统帅和领军将领们还是选择肉搏步兵作为主力,以亲兵、家丁所组成的骑兵作为决定胜负的决定性力量,至于鸟铳、火炮和弓弩之类的投射兵器,那只是交战时的辅助兵种罢了,不能舍本逐末。

    并非他们预知到在机枪和速射炮出现前,肉搏战始终是战场的主旋律,而是这些年和清军交战能够活下来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样做才是对的。

    比赛开始后,双方的人员也进入指定位置,中营那边是一半一半,五个鸟铳手和五个弓箭手;而陈文的营中则是四个鸟铳手和六个弓箭手。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实很简单,因为比试规则的原因,他本身对于第二场也没有报太大希望,只是让火器队每个小队出两个人,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比试结果并没有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中营派出的十个人有七个命中红心,且无一人脱靶;而陈文这边则是四人命中红心,还有两个和靶子擦肩而过。

    对此,陈文还是比较庆幸的,幸亏脱靶的人没有太过离谱,以至于打中站在远处负责数靶的小吏,否则他就要怀疑那个文不成武不就学医把自己毒死的笑话中的人物是不是现在就在他的营中。

    王翊点了点头,这个结果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陈文的营中很有几个锐士,但是整体上来看还是符合一个新兵营的常理。那么,下面的第三场便是关键了,希望陈文的营不要输得太惨,否则王翊唯恐会打击到陈文的积极性的。

    比试结束,双方的士兵都赶来回复自己的将主,只是上一场还兴高采烈的陈文所部现在已经蔫了下去,而中营则开始加倍的兴高采烈起来。

    陈文微笑着安抚了一番自己这边颇有些失落的火器队成员,暗自决定比试结束后找王江多批一些火药和弹丸以加强火器队的训练,对于火器队他暂时也只想到了这个办法,毕竟在这个时代靠攀科技树整出来马克沁好像有些不怎么现实。

    看到己方取胜,中营的那个守备舒了口气,他的属下在中营之中并不是最强的,但是平均水平和战功也能排到这四个守备队中的第二。眼下和这个新兵营打成一比一平,虽然说出去也怎么不光彩吧,但是总比两场皆负要强啊。

    对于下面那场列阵比试,他还是信心十足的,带兵的人都知道,新兵练习队列可是要比练习个人武艺难得多了。能不能按照命令变幻阵型且不说,最起码要先认清楚左右,否则一个命令下去整个阵型自己就能乱成一团,都不用对方动手就完蛋了。

    在他看来,陈文的营刚练了一个月,可能也就刚能站齐。阵法什么的虽然听说是练鸳鸯阵,但是他也没有扫听怎么样了,毕竟中营老大哥的气度还是要有的,哪怕早上的时候自己还没有那个陈文的职位高,也绝不能丢了王经略身边老人儿的脸面嘛。

    再次确认了王翊的态度,那个司礼的文官便上前大声宣读结果。“第二场射术,中营方守备十发全中,七人命中红心;陈守备营十发八中,四人命中红心。中营方守备胜出。”

    站在点兵台上,王升清晰的看到了双方在这场比试结束后的情绪,他轻蔑的看了一眼陈文,满眼的不屑一顾。

    一个新兵营靠着某个不知道怎么骗来的猛将兄得了个头彩就已经很不错了,下面那场几乎可以不用看了,谁会相信一个新兵营列阵对抗一支成军两年经历过战事的老营头,还是大兰山那种吃得饱、穿得暖,有气力都用在训练上的营头。

    在他看来,李瑞鑫大概就是陈文的亲兵队长,而骑兵队就是亲兵家丁队。除了亲兵队长外,其他亲兵、家丁的素质尚且如此,普通营兵还能练出花来?

    想赢?真是痴人说梦!

第五十二章 比试(中)

    第二场比斗结束,司礼的文官见小吏已经指使着役夫们把上一场射术比试的用到的东西都搬到了不影响下场比试的地方,便在王翊点头示意之后,宣布第三场的规则。

    第三场比试乃是列阵对抗,规则是双方列阵在校场上对攻,哪一方先行崩溃或是退出大校场中的演武场的比试范围,哪一方为负。

    为了防止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用的也是训练时的木刀、木枪,只是如同骑战时在枪头包上了蘸着白灰的厚布。相应的,士兵除了披甲外,还穿上了一个黑色的坎肩,为的是让白灰显得更明显,而胸口有白灰留下的印记者则被视为阵亡。同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伤亡,投射兵器在这一场中是被禁止使用的。

    大校场的一侧,中营的军官和士兵已经开始了披甲,他们很清楚这场比斗的重要性,他们可是一支成军两年的老营头,如果输给了一个新营头那可是丢人丢到家的事情。

    不过,可能会输吗?

    而另一侧,陈文营中的将士也在披甲,虽然是新营,但是谁也不想输,这段时间的训练让他们已经对这支军队产生了很强的向心力。哪怕陈文已经将安家费交给了他们,他们也在渴望着胜利,因为只有胜利才能对得起他们这些日子付出的辛苦以及将主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两边准备完毕,中营的那个守备便示意他的部下入场,王翊规定是这场比试双方各出兵百人,所以中营的那个守备的一百名部下在一个得力的千总带领下步入演武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组成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方阵,这样的阵型无论对手进攻还是防御,都能够迅速的变幻阵型,以最有利的形态面对对手的进攻和防御。

    而此时,只见陈文站在点兵台上,对着己方队列大喊一声。“甲哨,出列!”

    只见列队在一侧的甲哨的四个队以着几乎相同的速度踏入了演武场,随即在代理甲哨哨长楼继业的指挥下,迅速的列成四个纵队。其中第一和第二杀手队居中,第三和第四杀手队分列两侧稍后的位置,四个杀手队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阵型。

    陈文向司礼的文官示意可以开始的话刚刚出口,那守备立刻对陈文怒目相视。

    “陈守备!你什么意思?”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这里的问题,中营出兵百人,组成了一个方阵,而陈文那边出动的是一个哨,组成了一个可进可退的扇形阵。乍一听或许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问题就出在了陈文的编制是根据戚家军在南方抗倭时的编制而来的,而且他的哨中除了四个队外只有第一杀手队的队长代理哨长,所以这一个哨只有四十八人!哪怕算上阵后的旗手和金鼓手也刚刚达到对手的一半。

    “没什么意思。”

    确实没什么意思。

    陈文依旧无视于那个守备愤怒的目光,因为他觉得这一个哨已经足够了。

    在最初的计划中,陈文打算以甲乙两个哨出战,胜负他并不担心,只是希望尽可能的将损伤降到最低,这样就算是比较漂亮的完成比试了。

    可是随着昨天的事情的发生,他已经决定在粉碎清军的围剿之后帅军独走。就像朱元璋当年一样,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和诸如褚素先这样的贪官污吏浪费时间了。

    今年是永历四年,明年便是决定浙江战场命运的永历五年,而后年便是永历六年!那一年李定国两蹶名王、天下震动,郑成功围困漳州、连战连捷,就连满清的浙闽总督陈锦都是因此而死的。

    在陈文眼里,此刻已经是时不我待了,李定国他够不到,但是郑成功在那一年的失败却是因为浙江清军前后两次增援福建战场!

    就算今年陈文能够协助大兰山明军挫败清军围剿,明年清军还会以更大规模的军队继续围剿,因为不得大兰山就无法进攻舟山,而大兰山明军却始终缩在这片山区里,实力很难发展起来。

    至于舟山明军的援兵,陈文丝毫不做打算,且不说王翊和张名振的关系不睦,就算双方关系良好又能如何?鲁监国朝廷的重心乃是行在舟山群岛,他们只会以那里为中心做进攻和防御,而不可能以大兰山为战略重心。

    但是他如果能够占据金华府,那么从金华到天台山再到四明山最后到舟山就会成为一条锁链,从那之后浙江清军就会被锁在这里,不会像历史上那样不断的作为援兵出现在福建战场。

    历史上,郑成功在围困漳州的过程中,将福建清军和浙闽总督标营吊打了遍。如果郑成功攻陷了漳州,福建清军就再难限制住他。到时清军在福建战场的军事压力就会反补浙江明军,而诸如广东、江西等地的清军则需要应对来自李定国和孙可望这二人更大的威胁,很难增援这两个省,清军在长江以南的兵力就会变得捉襟见肘。

    正常情况下,这时清军一定会从北方调集军队南下,尼堪、伊尔德、达素就是例子。但是,等他们从北方调来更多的军队时,陈文相信他应该已经刷出个把个大件儿了,那时围剿的清军不光要面对舟山、四明山的老牌浙江明军,还要面对自己这个新生的怪物。

    那么,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让王翊相信他的能力足以完成这些,甚至要比刘翼明的左右两营精锐更加适合完成王翊先前制定的计划。在陈文看来,只有那样王翊才会全力支持他的军事冒险。

    虽然这个计划到现在为止还是只不过纸上谈兵,但是他却已经迫不及待了。从来到这个时代起,他就不断鞭策自己,如果不做改变,他的出现就毫无意义。所以,一定要去改变,绝不能再像历史上那样,因为不改变就一定输,改变了才有赢的可能!

    “就是这样。”

    眼看着陈文心意已决,王翊不悦于陈文的狂妄自大的同时,王升则认为陈文这样做是害怕输得太惨,所以让少数军队出场,就算是输了也可以安慰自己是人数的原因才会如此。

    这厮还是如此狡猾,不过战场上可不会有人照顾你的这份自欺欺人。

    王升的心中此刻已经满是看陈文笑话的心思,而其他认定陈文无耻狂妄的大兰山老营官吏们则同样讥笑着等待陈文出糗的一刻,就连刚才为李瑞鑫喝彩的毛明山对此也颇为不悦,唯有黄中道皱着眉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见王翊没有出言阻止,司礼的文官便示意比试开始。

    中营那边的领队千总得到了上司那个狠狠打不必留情的示意后,则将方阵变幻为雁形阵。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陈文所部处于兵力劣势,那么他就可以用两翼包抄的方法使得对手自顾不暇,完成侧翼迂回,从而摧毁对手的阵型,实现全歼。

    代掌指挥之责的楼继业不为所动,依旧示意各队保持纵阵防御姿态。直到对手踏着坚定的脚步越过半场后,他才命令本哨进行变阵,而他变化的第一个阵型便是大三才阵。

    大三才阵以长牌和藤牌手居中,狼筅手居牌手侧后外侧,长枪手居狼筅手侧后两侧,而镗钯手则在后排保护队友。戚继光在发明鸳鸯阵时反对当时明军列阵时前排每兵,尤其是刀牌手间隔一段距离以方便挥舞兵器的做法,他的鸳鸯阵呈梯形排列,始终保持每个攻击和防御的方向都有多种兵器互相配合,以达到以多打少的效果,大三才阵亦是如此。

    从最初各队互相相隔一端距离的纵阵,变幻为大三才阵,甲哨如同孔雀开屏一般将由四个杀手队组成的羽毛亮了出来。虽然依旧保持着一部分距离,但是对手如果想要将相邻的两队分割开来,就意味着即将同时承受左右两路的打击。

    显然,中营并不知道孔雀开屏除了求偶之外,还兼具着在面对敌人时的威吓功能。他们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前进,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他们的长兵器即将接触到对方的长兵器终端时,才停了下来。只不过,这样的停滞只是一瞬间,中营前排的长枪手在听到号令后立刻发起了进攻。

    大三才阵中,甲哨第一杀手队的长牌手牛平安位于全哨的最前列,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后排的队员,谁让他是mt呢。

    此刻的牛平安全然没有《我叫mt》中那个无耻的牛头人战士哀木涕的风范,他左手持着长牌如铜墙铁壁般抵御着对手的攻击,而右手的木刀则随时准备配合其他队员砍杀突进而来的对手,这对于他这样的体型而言并不费力。

    在这个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的阵型中,他不需要躲闪,甚至不需要招架,只要格挡住对手的攻击就可以试图配合其他队友完成击杀了。这让他这个习惯于在家孝敬父母、参加反清义军后跟着同乡中的领头人、入营当兵吃粮便听从上官命令的本分汉子感觉很是舒服,而这个不需要超常发挥,只要安守本分听从命令就可以的阵法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牛平安身后的狼筅手始终在按照“筅以救牌”的原则,使用着五米长的狼筅来压制对手。哪怕由于是比试,陈文的部下已经把狼筅前面的枪头取了下来,那茂密的枝杈还是给了对手极大的干扰,这使得牛平安承受的攻击远比正常情况下其他阵型的前排刀盾兵要少得多,也让他能够更为安心的进行防御作战,尤其是和对手相比,更加明显。

    牛平安的正面,中营的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继续进攻,但是在狼筅和长牌、藤牌的干扰和保护下他们始终无法取得预想中的成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成果,可是问题还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而已。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力臂越大力越大的物理定义,但是五米长的狼筅随着那些身高力大的狼筅手的动作,不只是干扰他们的进攻、防御和站位、走位那么简单,稍一不注意就会被扫倒在地。如果说受到干扰是还可以勉力的进攻或是防御的话,一旦站位和走位被封锁,那么对面的长枪手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任何失误,至于被扫倒在地,那就可以说是全无幸免之理了。

    随着前排的长枪手和刀牌手不仅毫无进展,还不断的被鸳鸯阵的牌手、狼筅手配合长枪手刺中胸口,被判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

    中营面对的处境很是困难,长枪手没有对面的压阵兵器狼筅长,刀盾兵挥舞兵器需要更大的距离,以至于哪怕总体人数是对方的两倍,在局部战场上却始终被对手群殴。虽然只是比试,但是中营的军官和士兵也越加的无法忍受这种干挨打的局面,不断有人脱离队列试图以一己之力突破对手的阵型,可是越是如此,受到伤亡的速度就越快。

    眼见于此,那个领队的千总只能放缓正面的攻击,希图以先前布置好的雁形阵突出的两翼迂回至侧面来破解这个如同刺猬一般的阵型。

    “杀!”

    每刺出一枪,安有福都会喊出一声杀字,就好像在把昨天那五十军棍所承受的力道发泄出一分。

    和这营中很多学过武的同袍不同,安有福在从军前没有学过任何武艺,如果不是他曾经帮邻居的屠夫杀过猪,见过血,恐怕都没有资格进入甲哨。可是这一个月的训练下来,他凭借着惊人的悟性,在长枪刺杀一途上越练越精,以至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出枪的力度和精准已经能和一些早年练过枪法的同袍相比了。

    只不过,若是真正的单打独斗,他还是不行,毕竟是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这话可是一点儿也没说错。只是他的刺杀技术现在已经开始如同他那张不饶人的嘴一般,越加的老辣起来,这还是让他成功的坐稳了甲哨第四杀手队长枪手的位置。

    当然,这也有同队的镗钯手的功劳,那个总是和和气气,对他的怪话毫不在意的同袍无论是在训练设施里,还是在和他队对抗练习时,都会奋力的保护好他的侧翼,使得他能够安心的刺杀每一个靠近的敌人,就像此刻一样。

    本来昨天被打完那五十军棍,他已经几乎下不了床了,哪怕是涂了伤药,屁股上疼痛也始终存在。从小到大,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这张嘴而挨罚了,在家时如此,进了军营还是这样,可他就是改不了。

    如果今天不是比试之期,安有福应该会趴在床上养伤呢,其实按照规定,他此时也应该是在床上等待同袍们回来后将比试的细节说给他听。可是他的脾气绝不容许这样,即便不是为了这个甲哨主力长枪手的位置,他也绝不能容忍同袍们在外奋战而他却趴在营房里养伤,因为那些在外奋战的是他这些日子里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训练、也一起受罚的兄弟。

    屁股依然很疼,而且一只脚还崴了,这让安有福的行动全无平日里的敏捷。但是他却有一群对他颇为照顾的队友,哪怕这些人平日里也不喜欢他这张满是怪话的嘴巴,但却始终在尽力的配合着他。

    尤其是那个镗钯手,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汉子始终在奋力的保护着他,甚至几次对手的兵器都差一点儿就命中他,那汉子也没有丝毫犹豫,从开战到现在一次又一次的化解着对方的攻势。

    这样的保护,使得安有福可以专心致志的保护队中的狼筅手不被突进,而他自己也可以不断的出枪刺杀对手,完全不需要担心枪式易老所导致的自己为敌人所趁。当然,这里也有狼筅手、牌手和持旗枪的队长的功劳,他们都在承担着保护他人的任务,就连火兵现在的任务也不只是打杂和割取首级了,他们也需要取保护伤员不受到二次伤害。

    安有福记得很清楚,他的将主曾经说过,戚少保的鸳鸯阵的优势就是凭借长短兵器的搭配,队中十二人每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无须分心他物。在这个阵型中,十二人便如同一人,对手再武勇亡命也不可能以一敌十二,所以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一定能够胜利的。

    “杀!”

    安有福的长枪再次命中了一个对手的胸膛,直接将其点倒在地。以他出枪的力度,若不是枪头已经换成了厚布包头,再加上对方身上披甲,只怕早就捅个对穿了。只是即便如此,被他命中的对手大多捂着被攻击到的部位,咬着牙面露痛苦的神色,甚至有些更是疼得叫出了声音,倒在地上,等待比试结束后的治疗。

    渐渐的,出现在刺杀距离之内的对手越来越少,到了此刻,身为阵型最右侧的长枪手,安有福眼前的中营兵不是倒地不起,就是被判定阵亡后离开了演武场的范围。此刻,中营所摆出的雁形阵前突的两翼已经彻底崩溃,余者则不是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发傻,就是赶忙跑回了中营正面尚存的队列以寻求慰藉。

    在代理指挥之责的楼继业的一声令下后,位于侧后的第三和第四杀手队也上前几步与另外两个队保持平行。

    不出意外的话,是时候该进行反击了!

第五十三章 比试(下)

    在坚定的长牌手、灵巧的藤牌手以及后排的镗钯手的多重保护下,还有那个被戚继光称之为“行伍之藩篱,一军之门户”的狼筅手的强力压制下,陈文所部只有一个士兵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白灰的印记,还是因为对手发现怎么也够不到之后把木刀掷了出去才造成的。

    并非中营战斗力不强,只是他们队列之中长枪手的兵器在长度上和陈文这边的压阵兵器狼筅相比劣势太大,始终是还没有够到对手就已经被暴打了,稍不留意还会被对手的长枪手刺中,从而被判阵亡,退出比试。

    而他们的刀牌手,虽然都是由军中健斗之士组成,但是刀牌手本身就需要互相保持距离才能挥砍兵器发起进攻。这样一来更是被呈现密集阵型的鸳鸯阵凭借着以多打少的优势吊起来打,往往连人都碰不到,更不用说是发挥出来他们平日里那份破强敌、摧坚阵的作用了。

    与对手不同,甲哨的军官和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几乎无法想象到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仅仅编练了一个月的结果。至少在赛前,他们中最乐观的也只是认为这场比试将是一场残胜,而不是像眼前这般摧枯拉朽。

    “想不到戚少保的鸳鸯阵威力竟至如斯。”点兵台上,毛明山的这句话,说出了台上几乎所有人的心声。

    不同于毛明山那等战必冲杀在前的肉搏型武将,黄中道读过书也认识字,所以总结分析的能力要更强一些。只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正常情况下双方的伤亡情况不至于会是这样。”

    “哦?”不只是毛明山,除了依旧在观察甲哨反应的陈文外,所有人目光都转移到了黄中道的身上。

    “正常交战时,鞑子会发射火炮、火铳和弓箭,也会投掷标枪和手斧,这些投射兵器会在接战前就造成一定的伤亡。想来陈守备的部下在接战前始终保持着由牌手在前,其他士兵各自位于其后的阵型,大概就是出于降低此类伤亡的考虑吧。”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尤其是火炮,依靠着火药燃烧所瞬间产生的高压气体的推动,炮弹会夹杂着炽热的炮火以着极高的速度和力量从炮口飞出,直至耗尽所有的动能,别说是披甲持盾的人类了,就算是披甲持盾的霸王龙也扛不住。

    现在的问题是,王翊为防止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在这场比试中禁止此类兵器的使用,这个在当下绝对称得上理所当然的决定直接导致了中营的战绩显得更加难看了。

    接着,黄中道摇了摇头,只见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也就是校场比试了,如果在战场上,一支军队承受到这样的伤亡,早就应该崩溃了。那时候,其众非降即逃,也不至于阵亡如许多。”

    “呃。”

    点兵台上的人几乎都知道,黄中道所言非虚。这个时代的明军正常情况下的承受伤亡能力大概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一旦超过这个比例经常就会瞬间崩溃,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上万的明军在伤亡数百人后就兵败如山倒。其实满清的八旗军在承受伤亡的能力上也不怎么高,但是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封建军队相比还是要高得离谱。

    作为一个穿越者,从正常的思路应该是直接把西方的近代军队折腾出来,编练方阵和近代骑兵,从而平推满清。

    可是,在中国东南沿海的地形和他现在的实力下,大规模编练方阵和近代骑兵真的会有效果吗?这是个问题!

    于是乎,对于陈文而言,复制戚家军就成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因为戚继光那个时代的戚家军已经不再是那种实际意义上的封建军队了,而是中国在向近代军队前进的一次有力的尝试。除此之外,这支军队是有着以救民为己任的光荣传统的,也更加符合陈文的需求。

    那么,什么是封建军队,什么又是近代军队呢?

    所谓封建军队,就一定要说封建制度,所谓封建者,分封建制也,说的就是君主将土地以分封的形式授予臣下,而臣下则有义务效忠于君主,为君主作战和提供税赋,中世纪的欧洲和周朝时的中国都是这种标准的封建制度。

    封建军队就是建立在这个制度基础上的产物,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军队使用骑士、扈从、炮灰农民士兵作战。中世纪欧洲的战场上,数百或是数千骑士和他们的扈从凭借着个人武勇冲锋在前,而他们身后则是数量多达数万的临时拉来的炮灰农民士兵。由于铠甲、武器、战马还有作战意志的差异,决定战争胜负的是那些数量稀少的骑士,而不是百倍超过骑士的农民,而这就是封建军队。

    这样的制度下,富裕的国家能够供养出更多的重装骑士,而穷国就要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诸如那时的奥地利和瑞士一般。

    可是干挨打谁又乐意呢?

    于是乎,为了应对以重装骑兵为主的奥地利,瑞士出现了以长戟手为主的瑞士步兵方阵,并且屡次击败了奥地利的重装骑兵。

    随后,瑞士人的雇佣兵开始横行欧洲,并赢得了欧洲最强步兵的美名,瑞士方阵也开始普及化,并衍生出更多的版本,诸如西班牙方阵、莫里斯方阵、古斯塔夫方阵都是瑞士方阵的变种。当然,这其中还有文艺复兴对于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的古典军国主义的复苏,近代军队也开始逐渐成型。

    和封建军队不同,近代军队不再强调个人武勇,而是转为强调配合和团队精神,在战场上就如同一台工业革命之后的自动化机器运转,所产生的动能这就不再是那些靠着个人武勇的封建军队能够抗衡得了的了。当然,除此之外,作为提供零件的新式募兵和军校制度、提供能源的军需制度以及作为芯片存在的参谋制度同样不可或缺。

    瑞士方阵最初凭借的乃是同乡的情谊和瑞士山民的坚韧,但是到了后来,随着文艺复兴对于古典军国主义的复苏,培养团队精神的方法也变得多种多样,军队的凝聚力和承受伤亡的能力也在疯狂攀升,甚至到了美国内战期间,竟然出现过一支军队在炮火中呈队列前进,直到阵亡超过八成才出现崩溃的奇观。

    和瑞士人为了应对奥地利重装骑兵的威胁相同,其实早在明朝的嘉靖年间,由于北方蒙古人和东南的倭乱,明朝军队在平乱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两种思路。

    第一种便是李成梁吃空饷、喝兵血以养家丁亲兵的思路,这其实是欧洲中世纪骑士制度的中国版本,李成梁名义上指挥十万辽东明军,其实际上在战场上只能凭借千余人的亲兵和家丁作战,所以他的斩首数量最多也只有一千多。但是他的亲兵家丁也确实敢战,这些汉家骑兵在战场上疯狂的砍杀蒙古人和女真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就连被后世赞誉其有十大功绩的**哈赤也只能靠着认李成梁为干爹才能幸免于难。

    第二种思路是戚继光折腾出来的,通过对倭寇和蒙古人作战,戚继光发展出了步兵营、马营、车炮营、辎重营的多兵种联合作战体系,借此花式碾压各路野蛮人。虽然戚家军最出名的乃是鸳鸯阵,但是无论是鸳鸯阵还是诸兵种配合的体系,按照戚继光的思路同样是每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配合才是这支军队的取胜之道。

    其实在之后的历史上,这两种思路曾经出现过一次碰撞,就是陈文曾经讲过的浑河血战。一方是由通古斯蛮族统合辽东当地女真人和蒙古人所组成的八旗军,而另一方则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将军编练的新的一支戚家军。

    **哈赤的八旗军是按照李成梁的思路折腾出来的,以劫掠财富和夺取土地为目标的他们较之李成梁时代更加强悍,而戚金将军的新版戚家军其实只是个半成品,因为这支军队只有车炮营,没有步兵营、马营和辎重营相配合,作战能力远逊于戚继光时代。

    但是即便如此,在浑河血战中,这支半成品的戚家军还是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哈赤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攻也只不过是艰难取胜。如果不是四川白杆兵前期遭受汉奸炮手轰击导致损失过重,配合作战的辽东明军的援军始终没有抵达战场的话,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呢。

    在陈文看来,戚继光的戚家军体系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向着近代军队的方向前进了。瑞士人以同乡为纽带,凭借着山民的坚韧使用瑞士长戟组成的方阵对抗重骑兵,而戚家军则是驱除倭寇、拯救百姓为信仰,凭借着金华府这样民风彪悍之地的士卒通过使用互相配合的鸳鸯阵来碾压倭寇和蒙古人,其实在思路上已经无限接近了。

    如果此后能够得到普及化,进而取得发展的话,谁说近代军队中国就一定只能从西方列强那里进口?

    但是,当时的明朝统治者,尤其是文官集团为了防止武将做大,毫不犹豫的选择李成梁的思路。于是乎,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时提出的全国各地卫所到蓟镇轮训的计划也就胎死腹中了,戚家军也彻底变成了戚继光和他的军官们才能使用的利器。等到了老成凋零之后,这支军队和他象征着的明朝军队近代化的道路也彻底被堵死了。

    陈文从决定重建戚家军开始以来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将这条被堵死的中**事近代化道路重新开启!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此刻的陈文还需要从这支三百来人的种子部队开始做起,而且他还即将面对清军的大规模围剿。

    至于这场比试,胜负其实早已注定了,本就无须多虑,一支哪怕只是刚刚走向军事近代化之路的军队,也绝对不是封建军队所能够抵挡的,尤其是那些作为中坚力量存在的亲兵家丁队还不在场的情况下。

    演武场上,中营的雁形阵所延伸出去的两翼全线崩溃,攻势已经彻底瓦解。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是因为并非身处血肉横飞的战场的缘故,中营的这个守备队并没有就此溃散。此刻,其余部在军官的指挥下也转为形成了一个圆阵以图防御甲哨接下来的反击。

    陈文见因为没有伤亡,也没有斩首而变得无所事事的火兵们帮忙把那些中营倒地不起的伤兵搀扶开之后,他便示意代掌指挥之权的楼继业继续进攻。楼继业在得到将主的指令后,立刻下令甲哨再度变阵。

    随着楼继业的命令,甲哨的四个队分别按照伍为单位左右排开,以狼筅手为左右两伍的居中前排,长枪手位于狼筅手两侧,镗钯手并列于两伍之间的长枪手内侧,而长牌手和藤牌手则分别居于外侧,这便是小三才阵。

    小三才阵依旧是以狼筅手压阵,长枪手负责刺杀,和大三才阵不同的是,镗钯手从侧后转而占据中路,而两个牌手则负责保护侧翼。这样的配置从武器搭配上来看便犹如前突的锋矢一般,更适合进攻。

    “虎!”

    发起进攻的鼓声敲响,甲哨的军官和士兵们齐声高呼了一声。这是戚家军的传统,战斗时,每一通鼓后都要高喊一声“虎”,以为激励士气和震慑敌胆之用。

    后来二战时日军偷袭珍珠港时,也是以“虎!虎!虎!”为代号,这很符合他们这个民族只要是谁把他们打疼了就立刻饱含着崇拜去学习的民族性,只可惜学到的往往只是些皮毛罢了。至于精髓嘛,呵呵。

    甲哨迈着步子缓步前进,因为速度过快的话像他们这样刚刚练了一个月的新兵便很难保持各队的平行了。靠着陈文的训练设施,他们更加迅速的对自己的任务形成了条件反射,如此才能在刚才的对抗之中发挥出鸳鸯阵的威力,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若是要求再多一些可能就不会完成的如此完美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陈守备手中这支部队最大的问题还是能不能抗住真刀真枪的压力。他的士兵只练了一个月,而且没有上过战场,应该也没有见过血,一旦扛不住压力,再好的阵法也发挥不出哪怕万分之一的威力。”

    黄中道的评论引起了点兵台上众人的深思,就连陈文也在心中暗自认可了这种说法。

    岳飞曾经说过,上得阵,拿得住枪,口中有唾沫,便是好兵。拿得住枪且口中有唾沫,就说明这个兵没有紧张到口舌发干的地步。紧张和恐惧人人有之,而陈文在现代就知道紧张会影响状态,很多运动员,尤其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新人经常会因为紧张而和好成绩失之交臂。

    陈文很清楚,他的这支复制于戚家军的小部队没有上过战场,如何避免对抗真刀真枪和鲜血时的恐惧是个很大的问题。当然,还有火炮,被击中了便是一条血肉胡同,哪怕没有命中那声响恐怕也不一定是这群新兵能够承受的。

    而他出于给田雄一个惊喜的念头,也不打算在围剿之前出山找绿营兵练练手。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找得到练手的目标,毕竟要练手就要和几百人对抗,除了攻城哪那么容易找啊。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要继续训练,至于怎么练,陈文觉得还需要想一想。

    接下来的比试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很快就结束了,枝杈茂盛的狼筅完美的压制着对手的兵器,而中营硕果仅存的少数锐士的奋力突进也被镗钯手和牌手一一化解。

    在初始发起进攻的时候中营士气旺盛,因为他们坚信自己不可能输给这些新兵蛋子,但是随着进攻的失利,营中锐士损伤过大,士气也低沉了下来,从而中营剩下的士兵也被甲哨一波带走。到了最后,那些绝望的中营士兵们开始将自己的武器作为投射兵器使用,也只有以此来给甲哨造成了一些极其有限的伤亡。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李瑞鑫丝毫不感到意外。本来在上山之初,他很是瞧不上这些个子矮小且身体瘦弱的南方步兵。如果不是陈文一意要编练的那劳什子鸳鸯阵是戚继光曾经吊打过蒙古鞑子的利器,他早就进言劝说陈文编练骑兵了,哪怕成军要慢一些,碰上真鞑子也会多少有些用处。

    只是在这些天的训练之中,他逐渐注意到了这个阵型的优势,长短兵交错,攻守兼备。虽然这个阵在进攻和防守上其实都做不到极致,但若只是冷兵器的话确实很难破阵,就连骑兵也会受到很大的限制,除非有火炮。不过在他的印象里,火炮好像不是喜欢炸膛就是干脆瞄不准,估计也很难对这个鸳鸯阵造成太大的威胁。

    即便如此,李瑞鑫还是觉得应该大规模的编练骑兵。哪怕在这江南之地效果并不显著,也要尽早开始编练。毕竟在他看来,陈文迟早要北伐中原,到时候没有强有力的骑兵,如何和鞑子对决沙场?

    比试结束后,甲哨开始在军官的带领下回到本营所在的区域。在这场比试中杀到超神的安有福感到颇为郁闷,他屁股上的伤好像因为运动导致更加疼痛了,而崴了的那只脚则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行动,若不是同队的火兵上前搀扶他,估计都跟不上队列了。但愿不要落下病根,否则可就坏事了。

    接到计算伤亡的小吏送来的汇报,早上还对陈文颇为不屑的那个司礼的文官此刻已是满怀着敬畏的看了看陈文,继而向王翊做出了报告。

    “禀告经略,此次比试,中营方守备出兵百人,全军覆没,陈守备营出兵五十,一人阵亡,四人受伤。”

    虽然在点兵台上看得很是清楚,但是得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王翊还是激动得站了起来。虽然打磨陈文性子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是大兰山明军多了一支强兵还是让他这个监军文官兴奋不已。

    “戚少保的鸳鸯阵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陈守备用心了。”

    “卑职只是一得之愚。”

    看着垂头丧气,羞臊得不知道把脸往哪放的那个守备,王翊转而安抚了一句。“方守备的弓箭手、火铳手和骑兵练得也很不错,今后须得继续努力操练士卒。”

    “卑职遵命。”得到了安慰奖,那个守备也勉强找回些颜面,只是他依旧不好意思在此,匆匆的告了个罪,便赶去安抚士卒了。

    那个守备走后,王翊向陈文问道:“陈守备,你营中的那个兵是怎么回事?”

    陈文顺着王翊所指,看到了正是一瘸一拐的在同袍搀扶下随着队列返回本营所在区域的安有福。

    只见他笑了笑,对王翊说道:“回禀经略,那个兵身上有伤,所以才会由其他士兵来搀扶。”

    “哦?”伤兵也敢带出来比试?这个问题引发了王翊的兴趣,而且除了安有福一瘸一拐比较显眼外,他在比试之中也注意到了这厮出枪的凶狠和准确,所以兴趣备至。

    “那个兵昨天违反军法,顶撞军法官,依照军法杖责五十,而且他本人还在训练中崴了一只脚,所以才至如此,让经略见笑了。只是今日其人所在的队需要上场比试,这个士兵便自告奋勇同行,以防配合不熟造成不便。”

    竟然会是这样。

    陈文此言一出,整个点兵台上立刻鸦雀无声,区区一个月这支军队就已经拥有如此的凝聚力,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此刻,就连王翊点了点头,这个答案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让他颇为满意,至少陈文这个新近入职的员工颇有些能力,短短一个月就能够凝聚起军心,以至于士兵会不惜有伤在身的情况下也要参加战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他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军队即便是下雨、下雪都可以理所当然的不出操,更别说是受伤了。

    “来人,赏那个壮士五两银子。”

    “卑职代此人谢过经略。”

    “第三场列阵对抗,中营方守备出兵一百,全员阵亡;陈守备营出兵五十,一人阵亡,四人负伤,此次比试陈守备营获胜。”

    听到了那司礼的文官所公布的结果,陈文营中的军官和士兵们立刻尽情的欢呼了起来,尤其是鸳鸯阵杀手队的那二百余人,他们付出了和甲哨相同的训练,对于这个结果更是与有荣焉。

    “三场比试结束,中营方守备胜一场,陈守备营胜两场,陈守备营胜。”

    场下的欢呼更加炽热起来,陈文也回到本营的位置分享将士们的喜悦。沉浸在欢呼雀跃的气氛之中,哪怕很清楚此刻这支不过才呱呱落地的小部队和当年的那支强军还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是在他的心中还是不禁涌出一股豪情。

    田雄,还有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就该轮到你来感受这波来自几十年前在中国大地上烧杀抢掠的倭寇和北虏曾经感受过的恐惧了,而你也只不过是从今以后,在这未来的岁月之中的第一个罢了!

第五十四章 南塘

    结果公布后,陈文便带领着本营的将士们来到点兵台下,准备接受训示和赏赐,而中营的那个守备带着本部来到了陈文所部的旁边,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见两个守备带着部下拜倒在地,王翊便宣布了两个营的赏赐,陈文的营每兵十两,而中营那个守备则每兵五两,除此之外,军官还要另算。

    见属下们谢过赏赐,王翊便宣布了陈文和他的营单独的奖励。

    “国朝之治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察守备陈文练兵有功,加游击衔,仍管原伍。”

    “末将谢经略提拔之恩。”这一天,从游击将军到守备再到加游击衔实授守备,这电梯坐得陈文有些想吐了,尤其是来回来去的改自称,实在让他怀念在现代时自称“我”或者是“本宝宝”的日子。

    “陈游击,日后做事须得记住,鲁莽行事没有任何好处。”

    日后如何尚未可知,只是昨天的事情陈文没有丝毫后悔,从游击将军降职为守备而已,就算是从总兵官、副将一撸到底他也不会在乎。

    这个时代只要有兵权,大明王朝是不会介意把挂印将军或是总兵官的帽子往哪怕一个白身的头上带的,就算是爵位他们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此刻的大明王朝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昨天之后,这支军队已经不再是大兰山明军的第六个战兵营那么简单了,它已经开始成为了陈文的私军。付出就会有得到,一个暂时的降职处分能换来如此重要的东西,再做十次、百次陈文也乐意。

    “末将自当谨遵经略教诲。”

    虽然看不到陈文的表情,但是王翊心中还是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赏罚分明是应该的,只是日后还是要找机会打磨一下这个才具过人的年轻武将的性子。

    王翊觉得,他身为人臣,须得为大明王朝负责。只是此刻,他还是先要为鲁监国培养一下这个年轻武将的忠诚,以及为了一个月内就可能爆发的那场战事做准备。

    “本官奉监国殿下诏令经略南直隶和浙江军务,为的便是收复失地。一个月前,本官命陈游击编练新营,经过了今天的比试,已证明陈游击练兵之法颇有成效。本官决定以陈游击本部五百兵额,自即日起改为一千,与前五营相同。并授予营号……”

    王翊抬头看一眼那副依旧擎在掌旗手手中的飞虎旗帜,继而说道:“并授予营号南塘,望陈游击及南塘营将士在操练戚少保军阵的同时,勿忘戚少保那颗忠君爱民之心。”

    番号这个问题,先前始终忙着练兵的陈文根本就没有顾及到,而另一个有资格命名的王翊则打算看看陈文的练兵成效之后再行决断是否赐予。只是现在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了王翊的预料,陈文这支编练了不过一个月的军队就已经有能力将中营杀穿,这使得他必须尽早在这支未来的强兵身上留下一些大明王朝的印记。

    只不过,此时陈文脑子里所想的东西却根这个没有任何关系……

    南唐营指挥?

    这个职务和北唐执政王有什么关系?

    难道王翊觉得本宝宝是关陇军事贵族的后裔,或者是南唐李后主的后人?

    若不是王翊后面找补的那句,陈文可能还要再胡思乱想个几分钟才能反应过来。只是这个“南塘”二字,对于号称要重建戚家军的陈文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戚继光早年就号“南塘”!

    那下一个营要不要叫孟诸,这是个问题,只希望戚少保不要介意。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陈文才意识到此刻还是白天,怎么也不可能看到北斗七星。从白日梦里回到了现实之中的他立刻带领着新出锅的南塘营将士们谢过监军文官所赐的番号,并表示一定不会辜负经略的厚望云云。

    接下来便是庆功宴,陈文先是在中军大厅的宴席上接受了老营官吏和将校的敬酒,并和黄中道、毛明山二人约下了明天会面。除此之外,他还找了个空档和那守备探讨了下得失,把南塘营的战斗力归功于戚继光以安慰一下这个即将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同僚后,便借口不胜酒力赶忙回到营中去参加南塘营内的庆功宴会。

    回到本营时,宴会已经进行一半了,由于是庆功,陈文也破例让军官和士卒们少量的饮酒,只是当他回来时,还是已经有不少人真正的不胜酒力,而回到了营房。他在接受了军官的敬酒之后,又端着酒杯挨个小队的敬了一遍,就连败了一场的火器队也不例外。

    虽然陈文每天和这些南塘营的将士在一个锅里盛饭吃,但是在阶级如父子的封建军队中,陈文给属下敬酒的行为还是把这些封建社会的汉子唬得不轻,一个个大着舌头表示愿为陈文效死。

    庆功宴结束后,已经被灌得昏昏沉沉的陈文回到房间倒头便睡。只是他并不知道,庆功宴提前退席的王翊和冯京第吵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最后,文采风流、且一向有舌辩之才的冯京第还是被王翊这个老朋友气得天未亮就带着王升和其他从人离开了大兰山。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王翊并没有和冯京第讨论陈文的问题,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大事要说,就是陈文提供的那份情报。出于对冯京第的了解,王翊并没有说那是陈文带来的,只说是一个不愿意提供姓名的南直隶遗老托人带来的,而他也没有敢提他和王江怀疑这人是钱谦益的事情,唯恐冯京第出于个人好恶而怀疑情报的真伪。

    对于这份情报,王翊引用了陈文的部分理论以及他和王江的研究结果,给冯京第掰开揉碎的解释了一番清军的目的以及整个浙东明军的形势。直到冯京第认可这个些军情分析结果后,他才把陈文制定的计划告知给冯京第。

    可也就是提到了是陈文制定的计划后,冯京第还是爆格了。接下来这两个多年的好友为了陈文到底是不是阉党,能不能用,他的话可不可信,以及这个计划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之类的问题开始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中,王翊保证陈文不是阉党,而冯京第则表示陈文的观点和余煌一样,他就是阉党;王翊认为陈文才具过人,以后会成为鲁监国系统内的名将,而冯京第则表示陈文能不能成为名将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陈文就是个阉党,所以根本不能用;王翊觉得陈文平日里言必有中,说话的可信度很高,而冯京第则认为阉党都不是好人,他们的话绝不能信;王翊表示陈文的计划他和王江讨论过多次,除了细节需要继续完善外,成功的几率很大,而冯京第则认为阉党只会败坏国事,这个计划肯定有问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双方翻来覆去的吵了一晚上之后,便不欢而散了,冯京第甚至扬言,日后败坏国事者,必定是陈文,而力捧陈文的王翊肯定会为重用陈文而后悔。

    到了早晨,顶着一对黑眼圈的王翊将这一晚上和冯京第的争论告诉王江后,却换来了王江一副你活该的表情。不过王翊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不满,王江又拿出了今天刚刚送来的一封书信,倒是把王翊这一晚上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陈文一觉睡醒时,已经日晒三竿了,所幸为了照顾属下王翊规定庆功宴转天不进行例会,有事则临时传唤,使得他没有背上恃宠而骄的名声。

    只不过,从房间里出来之后,陈文却发现营里面已经几乎没人了,而留守的镇抚兵则提醒他昨天晚上他下令今天放假一天,所有人明天中午饭前回营的事情才算彻底把他从酒醉未醒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吃过已经快到中午的早饭,陈文便开始研究下一步的扩军计划。

    陈文不打算把整个营全部打散进行大规模的平均式扩军,甚至大多数的队都不打算加入新人,只是把其中一部分小队的伍长提拔为队长安插进新组编的小队。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他能够将大部分部队的战斗力保存下来并且在接下来的训练中进而得到再次提升,而坏处就是新编练的队一时半会无法形成战斗力,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只能提供辅助作用。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编练一支小规模的工兵队。出于对骑兵的不信任,陈文计划以职业工兵作为辅助。地雷虽然中国很早就有,甚至戚继光也用过,可是大兰山的工匠还达不到这份水平。至于**手榴弹他暂时也不报任何希望,毕竟现在大兰山的火药储量和生产速度完全跟不上这种规模的消耗,所以掷弹兵进行曲他暂时也不打算和英国人去抢冠名权了。

    但是,陷马坑、绊马绳、铁蒺藜之类的东西真的可以有,而且他营中也有人比较擅长类似的东西。虽然这些人的技术和一代坑王早慢熊相比还显得过于稚嫩,但是在陈文看来,坑点绿营兵、团练兵什么的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这种考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陈文根本信不过大兰山老营那些平日里作为军屯种地,打仗的时候被拉上去作为辅兵的军户。

    要知道,在现代军人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职业,老营那些业余辅兵实在让他提不起丝毫信任。哪怕是割取首级都怕他们把鞭子顺带割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杀的是佛门弟子呢,想想都觉得罪过。更别说是挖坑那么专业的工作了,怎么敢放心交给他们。

    吃过午饭,陈文便去赴黄中道和毛明山的约。三人在黄中道一家居住的小院里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尤其是对于在战场上如何用兵一事,黄中道和毛明山给了陈文很多启示,而这些大多是他们这些年来用命换来的;相应的,陈文也拿出了一些对于时局的看法和分析作为回报,很是让这两个最近两年大多是在四明山区渡过的武人开了番眼界。

    陈文很清楚他们想要引陈文为援,日后在战场方便并肩作战的意图,而陈文也需要这样相对可靠的队友辅助自己成事,所以双方互通有无,气氛很是融洽。

    只不过,黄中道和毛明山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大兰山,各自返回防区,所以这顿酒其实也是临别前的送别宴,毕竟作为武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战死沙场。

    临别时,黄中道和毛明山各自送给了陈文一件礼物,黄中道送的乃是一杆做工精致的鸟铳,是以前一次作战的战利品。而毛明山则送给陈文一把戚刀,据说是从一个汉八旗军官手里抢来的,只是那场战斗中那个汉八旗军官最后还是在亲兵的掩护下逃跑了,所以他只拿到了刀,而没有拿到刀鞘,不过他听俘虏说,这把刀是当年浑河之战时戚金将军带领的戚家军用过的,倒是颇具纪念意义。

    收下二人的礼物,陈文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每一文钱都投在了这支军队上,从来没有为自己购买过什么东西,而王翊赏赐的东西他也不好拿来送人,所以此刻分外尴尬。

    不过,对此黄中道和毛明山并不在意,他们反而安慰陈文,他们这些礼物都是战利品,以后等陈文在战场上缴获了些什么稀罕物件再来还礼不就完了吗,而他们也坚信陈文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建立功勋,所以他们并不担心陈文会无耻到赖着还礼不给。

    只不过,他们的告别宴还没有结束就全都被王翊请到了中军大厅。到了中军大厅,王翊便告诉陈文,刘翼明和陈天枢已经同意了陈文的计划,准备在拿下虎山所之后便潜行回师,而俞国望也会按照他的布置打出此二人的旗号继续进攻新昌县城。除此之外,还有两支四明山范围外的援军已经答应了届时会出击以牵制部分清军。

    这个消息让陈文振奋不已,根据史书和他亲眼所见,大兰山五营在战斗力上要高于浙江地方绿营,其中最强的刘翼明那两个营可能战斗力已经无限接近了部分绿营精锐的水平。这样算来的话,大兰山五营加上他的南塘营一共可以出动战兵接近四千人,只要其他友军能够牵制住绍兴绿营,他很有信心一战击溃田雄的浙江提督标营,因为他的南塘营将是这场战事中最大的变数!

    接下来,陈文的任务就是给这两个大兰山明军最高级的武将讲解局势、情报以及他的应对计划,而这也使得此二人对陈文的口风和智谋有了一个更高的评价。随后,黄中道和毛明山他们也把自己对于熟识的一些友军的军力和战斗力评价提了出来,并协助陈文将整个计划按照陈文的参谋作业方式进行补全。

    直到深夜,王翊、王江、陈文、黄中道和毛明山才将整个计划做完。三个武将在保证守口如瓶之后,便各自离去。

    走在回营的路上,陈文回忆着和黄中道、毛明山二人的谈话,以及他们在王翊、王江这样的文官监军面前的表现。

    黄中道为人话不是很多,但是言必有中,行为举止也符合他读书识字的经历,颇有些儒将风范,所以很符合王翊他们的胃口。而毛明山则纯粹是一个肌肉型武将,举止粗鲁,说话直言不讳,甚至出现过直接顶撞王翊的现象。所幸王翊也并不在意,若是换做袁崇焕,这个有些类似于满桂的武将估计早已经被暗箭射死了。

    大兰山明军的三个最高级别将领已经见过两个了,剩下的刘翼明据说比这两个人得到的评价更高。不过根据陈文的那个计划书,大概要等临战时才有机会碰面了,这让他更为期待和田雄的那场大战了。

第五十五章 串联(一)

    相比之前的校场比试后对陈文的提升命令,大兰山老营在八月二十八悄悄的下达了一条新的任命则显得很是轻描淡写了。这场新的任命的主人公便是孙钰,而任命的职务则是大兰山老营库务司主事。

    不同于老营其他的四个负责后勤的司,库务司的主事始终是由王江兼管的,而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更有效的降低损耗和贪腐。孙钰上山之后,在粮库的位置上表现出了一定的能力和操守,这让王江很是欣慰,眼下这个时局有志于恢复汉家江山的士人毕竟不都是贪腐之徒,所以也才有了陈文刚上山时孙钰的那次晋升。

    只不过,此时距离那一次提升刚刚过去一个月而已,按道理是不可能再进行职务的提升了,哪怕孙钰是有着举人的功名也显得太快了。但是,三天前褚素先因为意欲贪污军饷被陈文当众殴打的事情却传遍了整个大兰山。

    贪污**是王江一直头疼的问题,此事一出,哪怕陈文因为殴伤同僚被罚银和降职,褚素先的问题也不可能因此被掩盖。但是为了照顾老营其他官吏的情绪和褚九如、褚素先兄弟这两个追随多年的老部下的颜面,王江还是压下了处罚的命令。

    于是乎,一向对贪腐说“no”的孙钰便在一个月前从仓大使晋升为库大使之后,再一次获得了晋升,成为了大兰山老营五司的主事之一,获得了监督管理本司各库的权利。而在王江看来,孙钰这个上山不过半年的新人再次获得晋升却也足够给其他官吏提醒了。

    在前往库务司祝贺孙钰的时候,陈文再一次碰到了褚素先,只是此刻吊着一只胳膊的他眼神躲闪中带着极大的愤恨,而这种眼神不只是看陈文的时候才有,便是看他现在的新上司孙钰也是如此。

    对此,陈文唯有报之以冷笑,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的员工,理应获得晋升,哪怕他只是个新人;而像褚素先这等依仗着自己和亲戚是领导跟前的老人儿,在时下这明军危如累卵的局面下却依旧故我且肆无忌惮的挖大明王朝墙角、薅封建主义羊毛的行为,有什么资格比前者优先获得晋升。须知道在共和国时代,发国难财的不少都被吊电线杆了,这年代没拉出去斩首示众就知足吧您啦。

    除了恭贺孙钰晋升外,陈文来库务司还有一件事,便是领取新的募兵准备金。相比上一次,这次虽然兵额只是多了一倍,但是银子可是多了两倍还不止,三千两银子外加不少粮食,这个数额的募兵准备金在这四明山区也算是大手笔了。

    不过相应的,王翊和王江的要求是陈文不仅要把编制补齐,递送上来的名单还不准像上次那样用文书、军官、伙夫还有他自己凑数。说明白了,他们要的是一支只算战兵就能达到一千人的营头。

    在这个标准下,按照陈文不吃空饷编练出来的军队,在兵力上很可能会超过老营两个营的实际兵力总和!而先前王翊那个的那个编制效法前五营,其实不过是玩了个文字游戏罢了。

    陈文知道,王翊和王江显然是已经准备把大兰山明军的全部力量都拿出来,这样做如果不能打出去占据更多的地盘,很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如果要打出去,他倒是很有信心去角逐下这个独自领兵的位置。当然,只也是在击溃田雄、逼走金砺之后的事情了。

    随着军官和士兵们因为放假或是下山回家、或是去山下的镇子上找乐子耍,陈文这个新编的南塘营的战斗力也被广泛的传播了出去。

    有战斗力便有军功,有军功便有赏钱,有赏钱就能买房子置地、娶妻纳妾,这是古今不变的真理。再加上陈文严禁军需官和军官克扣钱粮,以及因为老营某官员贪污军饷被陈文暴打的新鲜事儿在四明山地区的广泛传播,一个带兵有方、公正无私、爱兵如子的准名将形象逐渐刻画进了广大四明山百姓的脑海中。

    到了中午饭前,那个陈文规定的回营时间,已经有不少有志于投效南塘营的汉子跟着他们熟识的南塘营的军官和士兵来到了大兰山老营。请这些有志投军的汉子吃了顿饱饭,陈文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都在筛选士兵,由于到了下午还有人不断上山投军,以至于把他的原定的募兵计划都打乱了。

    ………………

    随着冯京第快马加鞭的返回了薛岙,哪怕此时此地已经距离大兰山很有一段距离了,王升依旧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恐惧。

    第一次见面时,在王升眼里的陈文不过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行礼的姿势也有些怪异的读书人,那时的他丝毫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威胁,反倒因为那个很可能是军情的情报而把这个人当成了肥羊一只。

    满怀着赶紧离开大兰山防区以方便严刑拷打出情报的王升,结果却在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被这个姓陈的读书人用着一个不知名的宝贝戏耍了一番,以至于此人竟然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十几个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就那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好容易才摆脱了见到狐狸精的恐惧以及那个“法宝”所呈现出的景象的吸引,他立刻就意识到了陈文的目的,虽然这个“法宝”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他却坚信只要抓住陈文这一切的谜底都会被揭开。

    只不过,在大兰山老营前终于截到此人的时候,王升才发现这个姓陈的读书人其实还有另外一面。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怎么也忘不了陈文孤身一人冲向他的时候那是一张狰狞如何物的脸。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胸口,被陈文一脚踹到的部位在心理的作用下似乎依旧隐隐作痛。

    然后,这个人再一次脱身了,而自己也被大兰山上负责防务的中营抓获。如果不是冯京第和王翊关系很好,自己这张脸对于大兰山中营的军官还算熟悉,天知道会不会被哪个手快的一刀了结了性命。

    那一日,炎炎烈日下跪在大兰山老营伤病所的门外,王升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大兰山明军的统帅、整个四明山明军的盟主、鲁监国殿下册封的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王翊便在里面。他很清楚,这个王翊一向以治军严整著称,谁知道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看冯京第的面子。为保性命,他丝毫不敢乱动,唯恐被有心人看到,那时谁知道王翊会不会一怒之下给他来个痛快的。

    跪了将近两个时辰,王升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晕倒的时候,那王翊终于出来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没有对他做出丝毫惩罚,只是在莫名其妙的摊上了送信的差事后,他便失却了冯京第的宠信。没有了上官的宠信,平日里那些伏低做小的人物们也都一个个的跳了出来,他们渐渐的开始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就如同当初自己在他们身上做的一样,甚至更加过分。

    那时的王升已经感觉不到他自己在明军这边的前途了,于是乎他便更加关注于冯京第的习惯,以及可能的藏身之所。明军这边混不下去,那就去清军那边好啦,剃个头而已,性命和富贵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冯京第作为见面礼,清军那边一样少不了自己的富贵。

    只不过,就在他已经准备去联络严我公的时候,情况竟然发生了逆转,而这个逆转的原因竟然还是因为这个陈文!

    那一日,拜伏在冯京第的脚下,王升把路遇陈文,随后被他脱身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给冯京第听了一遍。虽然其中一些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可信度不高,但是冯京第还是信了,其实应该说是自己分明说出了冯京第内心的想法。从冯京第的那句问话中,他终于明确的感受到了冯京第的想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冯京第会认定陈文是个阉党,但是这不正好吗?

    随着对一个人的感官的相同,王升再度得到了冯京第的宠信,本来以为一切就会如此下去,可是那个陈文再一次跳了出来,毫不犹豫的打了他的脸。

    大兰山老营的大校场上,陈文的那个亲兵队长李瑞鑫,以着远超于浙东众多武将水平的武勇,干净利落的击败了来自中营的对手。那一瞬间,王升很庆幸受命于自己的那个军官能够悬崖勒马,他很清楚,在这等武勇的扈从保护下,就靠他手里的那几个熊兵怎么可能杀得了陈文。一旦没有得手,他将面临的处境也会变得极端恶劣。

    到了第二场,陈文的火器队被中营轻松击败,王升轻蔑的看着这个曾经羞辱过他的年轻武将,哪怕是从白身坐上了守备,王升依旧认为陈文不足为患。只不过,在下一刻,这个姓陈的竟然反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个哨的战兵加上一个掌旗手和一个鼓手,总共不过五十人而已,竟然在大校场上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击溃了大兰山那支成军两年有余、历经过战事、无论是面对绍兴绿营还是宁波绿营都不在话下的中营足足两倍于他的对手,而战斗甚至只能用摧枯拉朽一般来形容。

    更可怕的是,这个陈文手里除了这个哨以外,竟然还有四个这样的哨没有出场!这只不过是才过去了短短一个月啊,竟然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白身而来的读书人竟然能够只用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就编练出一支可以和绿营精锐抗衡的强兵,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太快了吧。

    王升知道,莫说是他的那些烂兵了,就算是刘翼明那两个号称浙东最强的营头以相同的兵力也不可能是这个陈文的对手,那个传承自戚继光的鸳鸯阵实在太过于可怕了。

    可是最可怕的是,在他思前想后了一整夜之后,却发现这个鸳鸯阵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武将想编练就能编练的,因为这个阵需要十二个人互相配合,缺一不可,这是这个时代吃空饷、喝兵血以养家丁、亲兵的武将根本做不到的。

    身为这个时代的武将,王升很清楚如果不去吃空饷、喝兵血的话就根本无法去孝敬上官。一个不能孝敬上官的武将再能打又有何用?上官不欢喜,如何升官发财,不为了升官发财,谁又愿意费心费力的编练强兵啊。

    可是如果继续吃空饷、喝兵血去养鸳鸯阵的话,却又完全没有养家丁、亲兵效果好。走进了死胡同的王升根本不明白陈文为何会选择如此费力不讨好的方式,仅仅依靠王翊的宠信,真的这么简单吗?

    身在乱世,兵权便是一切,以眼下的情形,陈文的崛起似乎已经不可逆转。尤其是在听冯京第像养狗一样自言自语的说给他听的陈文的那个反击清军的计划后,就更加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虽然冯京第不知道情报的来源,但是王升却能够猜测到那一定是陈文带来的,想到陈文背后很可能还有一个位于清军占领区由明朝遗老甚至是满清在职官员组成的地下反清团体,这让他感到了更大的恐惧。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一定会尽可能的和陈文处好关系,哪怕是投效到其门下也在所不惜,因为陈文此时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有了迟早可以让他荣华富贵的可能。就算不能拉近关系,也可以作为盟友或者是干脆在其崛起前将陈文刺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但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王升没有机会重新来过,而且还曾经试图杀死陈文,更可恨的是那个军官竟然没有将其杀死,这直接导致了他现在的尴尬处境。

    在王升看来,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陈文一旦得势,绝不会放过他。而即将到来的战事,便是陈文的进身之阶。

    尤其是在脑海中幻想到陈文得胜还朝、封官赐爵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曾经仗着人多势众胁迫于他的下级武将,而这也让王升心中的恐惧开始战胜一切!

    我还不想死,我还要荣华富贵终老,你既然会挡我的路,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想到这里,王升一抖手,将一锭银子送到了冯京第的兵部侍郎府的门房手中,那门房在得到了冯京第的许可后,殷勤的将重新得势的王升引了进去。

    见到冯京第,王升一如既往的伏在地上回话,因为他知道冯京第就是个书呆子,其人治军依旧还是承平时代文贵武贱的那一套,自己只要表现的足够恭敬便不难获得他的信任。

    寒暄了几句,探出了冯京第对王翊袒护陈文一事依旧怒气难平的王升,立刻决定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启禀老大人,小人思前想后,觉得大兰山的那个陈游击策划的作战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第五十六章 串联(二)

    “启禀老大人,小人思前想后,觉得大兰山的那个陈游击策划的作战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你说什么?!”冯京第拍案而起,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样认定陈文是阉党余孽的武将竟然会赞同陈文的计划,尤其是这两个人先前还有很大的矛盾。

    “老大人息怒,国朝还有很多大事仰仗您老人家呢,别为了这点儿小事伤了身子。”说着,王升立刻磕了两个头,他知道表现的恭敬一些,自己才有机会图穷匕见。

    果不其然,冯京第并没有如往常般将逆了他心意的武将乱棍打出去,而是满怀疑惑的质问道:“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若是胡言乱语,本官定不饶你。”

    “小人谢老大人恕罪,小人只是思量着,鞑子围剿四明山是何等机密,既然王经略那边得到了密报,而且确定了情报的真实性,那么我四明山王师便即将面对一场事关生死的战事。”

    “小人有幸听老大人说起那个陈游击的计划,小人感恩老大人的信任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身为武将应该把对于作战计划的想法说出来。小人跟随老大人这么久,虽然还是愚钝不堪,但若是能够于国事有益,小人也愿意为老大人分忧,为朝廷分忧。”

    王升恭敬的态度得到了冯京第的认可,于是乎他继续说道:“小人仔细回忆了几遍陈游击的计划,首先如此重要的情报泄露,清军应该并不清楚此事,否则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再加上鞑子对于这四明山的地形道路也远不如王师那般了解,王师得手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算上刘翼明刘大帅和陈天枢陈大帅的伏兵,从余姚出发的鞑子很可能被王师击溃。小人觉得,如果能够战胜鞑子,朝廷那边承受的压力也会小一些。等朝廷在舟山站稳脚跟,有老大人这样的贤臣辅佐,朝廷内部众正盈朝,那么王师收复浙江,乃至是所有失地应该也为期不远了。”

    听完这话,冯京第点了点头,王翊他还是了解的,虽然不及他和黄太冲般正气凛然,但也绝不是奸邪小人,这一点他可以用性命担保。所以一定是那个阉党余孽蒙蔽了王翊,那厮也一定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大老远的从北直隶跑来赞画军务,所以自己劝说王翊也没有错。

    听了王升的话,冯京第也觉得,他和王翊相交多年,不管是否赞同对方的意见,也不能因此坏了国事啊。只要击溃了鞑子的精锐,地方绿营根本不是大兰山明军的对手,到那时也一定会如眼前这个武将所说的,收复浙江,乃至所有失地,一定会是这样的。

    只是那个阉党余孽怎么办?难道就容着他继续蒙蔽王翊,甚至是在未来蒙蔽监国殿下,以至于坏了国事吗?

    “小人觉得,这个计划应该没有问题,而老大人防止阉党乱政的想法也是再正确不过的,若不是魏逆和那些阉党,国朝的事情怎么会沦落至此啊?”

    “所以,小人有个思量,如果这场战事不让那个阉党余孽领兵参战,那么他也就没有机会立功,只要短时间内不能上达天听,以老大人的规劝,王经略也迟早会意识到此人的危害。那样既能够击败鞑子,又可以防止阉党再度祸乱朝政,岂不两全其美?”

    看着依旧伏在地上的王升,冯京第立刻明白眼前这个武将的意图。

    武人就是武人,再怎么花言巧语还不是满脑子的争权夺利?这国朝的事情想要成功还是得看我等这些东林出身的文官的能为。

    抛开了对武将的鄙视,冯京第也意识到了这个提议的好处,毕竟和一个想要抢功的武将比起来阉党余孽的危害更大。

    “可是那姓陈的阉党余孽并非我薛岙的部将,王经略此时对他还很是看重。”

    王升立刻明白了冯京第的意思,见他已经被自己说服,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彻底到了。

    “小人觉得此次鞑子兵力雄厚,就算加上陈天枢陈大帅,王经略那边能够集结起来的军力也绝对不够。如果老大人能够出兵相助,并且说服这四明山左近的各路王师参战,那么想必王经略也会从善如流吧。”

    王升的提议让冯京第眼前一亮,他对这四明山左近的各路义军再了解不过了,进取之心少见,自守之徒遍地。而自守之徒最害怕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周围出现一支力量远超他们的势力,那样他们的土皇帝就不好做了。

    王翊本来的势力虽然很强,但是和这四明山其他义军加起来还是要差一些,但是如果多了一个陈文以及那支南塘营的话,这个天平很可能就会为之倾斜,势必会引起周边势力的不安,这样不利于朝廷对于此地的统治。如果不让陈文参战,而把其他人带出来利益均沾的话,既能够防止阉党乱政,又可以团结各部,何乐而不为呢。

    此事虽然有些下作,但是为国无暇谋身。

    决意执行这个计划后,只见冯京第对王升说道:“鞑子入侵在即,本官自当为朝廷和王经略分忧。本官这就起草书信,汝先将本官给王经略的信送到,随后前往各营,力劝他们出兵响应。国事急如星火,王游击可有信心?”

    “小人必不负老大人重托!”

    奖功罚过,奖功罚过,冯京第立刻抛出了建言之功的奖励。

    “本官兹委任王游击为参将,若是随后能在战场上立下新功,总兵、副将朝廷也绝不会吝啬。”

    “小人谢老大人赏赐,小人定肝脑涂地以报老大人。”说着,一副感激涕零的王升立刻再拜,一颗脑袋在地上磕得仿佛木鱼似的。

    拿到了冯京第的书信,王升便带着一众亲信家丁出发前往大兰山,只是其中有一个同村出来的最为亲近、也最让王升放心的则接到了另一个任务,与这一众人在出了薛岙大寨后便分道扬镳而去。

    ………………

    第二天一早,陈文便带着十几个南塘营的军官和士兵下山募兵去了,而募兵的地点则还是山下的那个镇子。

    经过了昨天一整天的筛选,陈文一共收下了一百多个有志投效南塘营的汉子。只不过,即便加上这一百来人,距离王翊定下的战兵一千,军官和其他人等另算的目标还相去甚远。

    于是乎,陈文便在今天早上分遣了一批口齿伶俐的军官和士兵分散的大兰山左近的几个镇子和村庄去传达募兵令,而他自己则带着一群撑场面的到最近的那个镇子去亲自募兵。只是,在这群撑场面的南塘营将士之中却多出了一个新面孔,他便是那个王翊身边伺候的小吏胡二的妻弟。

    胡二的妻弟叫做张俊,小伙子人长得倒是有几分俊俏,不过联想到刘翼明其实应该叫做刘光世,而翼明只是他的表字之后,陈文还是觉得怪怪的。一个刘光世,一个张俊,所幸岳飞和韩世忠名气太大基本上不可能重名,否则南宋中兴四大名将就这么在南明凑齐了实在是一件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诡异事件。

    得益于有个认识字且惧内的姐夫,张俊年少开蒙,虽然也就跟孙钰的幼弟那样认字没问题,写八股还是算了的水平相差仿佛吧,但是记忆力据他姐夫说很是不错,交代的事、要求转达的话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只是陈文并不知道,这小子一个月前还在听从他姐夫的命令去转述陈文讲古的段子,而且完成的很是不错。

    本来依着他姐姐的意思,是准备送去跟着胡二在老营里面做小吏的,只是这小子今年才刚刚束发,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子虽然在明朝已经可以当爹了,但是胡二实在不敢把他带到老营的那个大染缸里面去,万一学坏了的话,家里的那头母大虫可是要吃人的。

    陈文的南塘营在大校场轻松击溃中营后,不光是王翊和王江对此颇为重视,老营的官吏将校们也大多颇为敬畏,就连被他击败的那个中营的方守备也对陈文推崇备至,尤其是在庆功宴后更是如此,整个老营也就褚素先对陈文充满了鄙夷和仇视,不过这已经被胡二选择性的无视了。

    平日客串包打听的胡二稍一扫听,便看出了端倪,陈文治军的严谨实在耸人听闻,而他也听王翊说过,一支军队如果军纪严明,那么打败仗的可能就会比其他军队小很多。

    胡二思量着,虽然入营吃苦是少不了的,但是有这么个将主在,总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去沾吃喝嫖赌那一套吧。基于这个考虑,他便斗着胆子探了探他老婆的口风,结果谁知到他老婆立刻拍板让他运作此事。

    至于原因倒很是简单,张俊祖上也是军户出身,他姐姐觉得既然戚继光的祖上是军户,戚继光能够成为名将,眼前这个陈将军祖上也是军户,以后也有希望成为名将。那么谁知道她们老张家祖上会不会冒青烟,让她这个一向聪明伶俐的弟弟也跟着青史留名,甚至成为名将呢。

    只不过,哪怕顶着家中那个拿名将当白菜卖的大王的号令,身为小喽啰的胡二还是没敢问陈文给他妻弟要个官儿当当,因为他知道陈文那个连褚素先都敢当众殴打的性子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只说是让张俊给陈文当个跟班。而陈文见这小子识字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并安排在身边做个亲兵。

    虽然有个在家说一不二的姐姐,但是张俊这小子显然没有学到那份霸气。此刻的他正形似他姐夫在他姐姐面前那般,走在那匹白马的身前,替陈文牵马坠蹬。用他的话说,来之前他姐夫说了,亲兵就是要给将主当好马前卒的。

    很快,这一行人便来到了山下的镇子,还是一个月前的镇子,也还是一个月前的城隍庙,陈文再次在那个张贴榜文的地方把新的募兵榜文贴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花钱让那个算命先生宣读榜文,而是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新晋的、也是唯一的亲兵张俊来完成。对此,那个算命先生见状还用哀怨的眼神很是扫了几次陈文和张俊等人,似乎颇为不满。

    不同于上次,陈文在使用不花钱的童工宣读榜文的同时,还支起了一个大锅,而里面则是一锅浓得插进筷子都不倒的粥。当兵吃粮,光靠说的肯定没有实实在在的吃食来得有说服力。

    果不其然,这锅粥一熬出香味,本来还忌惮着陈文那身山文铠以及那一众撑场面的南塘营将士的围观者们便都凑了过来,就连只是路过的只要没有急事也来看个热闹。城隍庙外,很快就人山人海了起来。

    由于大兰山明军在起事以来数次击溃清军,王翊又是四明山一带明军的名义统帅,这大兰山的防区左近还是比较太平的。也正是这个原因,清军占领区的百姓也开始为了免于乱兵酷吏的压迫逐渐向这里聚集,整个大兰山防区的镇子和村庄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多了很多原本并非此地的百姓。

    由于这里的田土远不如清军占领区多,甚至相对贫瘠,可是又要养着一支大军护卫此地的安全并试图收复更多失地,大兰山的明军也只能保证自己不去劫掠百姓,对于赈济一事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故此,那些新进来到此地的、或是本就贫寒的百姓很多人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求生,卖儿卖女、卖身为奴的也并不少见。只是,此时乃是乱世,官府的赈济并不敢奢望,在此地许多人尚且能够凭借着力气和手艺养活自己和家人,若是在其他地方,只怕这往往也不过是奢求罢了。

    城隍庙前,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身处其间的人很快就动弹不得了,南塘营从此来的是一整队鸳鸯阵杀手队,在队长的带领下士兵们奋力的维持秩序,很快现场就安静了下来。

    张贴榜文的地方,张俊大声的朗读着陈文的募兵榜文,只见这小子很快就适应了陈文用标点符号断句的方式,这份聪慧看来他姐夫也没吹得太过。

    陈文此次的募兵榜文中,依旧没有提及对招募的士兵的要求,只是额外提到了一句有一技之长者优先。他所谓的一技之长说起来其实很多,有武艺在身啦、射箭精准啦、会操弄火器啦、会制造火器兵刃啦之类的都能够被计算在内。只是他也知道,其他还好说,最后一项基本上是不可能啦,毕竟武器工匠可是技术人才,虽然明清双方的文官都瞧不起工匠这个职业,但是人才就是人才,能碰上自然不会放过。

    围观的百姓静静的听着陈文的募兵榜文,随着张俊把榜文宣读完一遍,一些没什么兴趣的就转身离开了,而更多的人则是涌了进来。

    这几日下来,陈文爱兵如子、治军严谨的名声和“陈文受刑”的故事随着他殴打同僚的奇闻很快就传遍了大兰山左近,甚至已经开始有了继续向其他明军驻防地传播的趋势。

    当听到坐在旁边的那个穿着山文铠的将军就是陈文时,很多人都动了心思,尤其是在得知就连士兵都能有一两五钱的月饷和定额的本色、打仗还有斩首赏银和军功赏后,有志投军的人就更多了。要知道,哪怕此时是银价贬值的明末,此间又地处江南,这样的军饷养活一家人也勉强是够了,毕竟吃喝穿戴陈文已经保证都是由营里面来负担的。

    当第一个要求投军的汉子喊出声后,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自荐声将这城隍庙前纷乱如菜市场一般,只是摄于陈文所带来的那队士兵的长刀白刃才没敢涌得太过靠前,可是这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办法去甄别人选了。

第五十七章 串联(三)

    眼见于此,那个带队的军官立刻拔出了腰刀,高举过头顶,以着惊人的音量大喝了一句“肃静”。嚷嚷着要投军的汉子们,尤其是站在前排的那些被他这么一喊耳膜登时便为之一震,就这么一下子,城隍庙外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陈文心中不住暗笑,他早先筛选第一批加入者时,曾经和这个军官聊过,平日里说话声音便不小的这个军官纯粹是天生如此,他们那一家子人就没有说话声音小的,以至于用他那个总让觉得有些猥琐的同乡的说法,他们家有谁成亲了,听房的人都用不着扒窗户和门缝。

    正因为这个军官有如此特长,陈文便直接把他的这一队兵带下了山负责维持秩序,到现在为止,看来效果还不错。

    维持好秩序,陈文便起身进入了城隍庙,就连伙夫连同煮粥的大锅也搬了进去。他的规定是要求从军的人每五个一次进入城隍庙的院子,接受陈文的筛选,合格的就可以留下先垫一顿,等晚饭前就可以一同上山,而不合格的则直接saygoodbye。

    对于陈文这等占用场地还不给场地费的行为,庙祝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甚至还帮陈文把桌子和椅子准备好。毕竟那个殴打同僚的名声实在耸人听闻,以至于他都不敢在正当的理由下向陈文表示抗议了。

    待陈文把笔墨纸砚准备,第一批的五个人也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按照指示从左到右一字排开,站在陈文的桌子前。

    第一个汉子是绍兴人士,以前是个农户,家中有些地,又租种了本村地主的地,日子还算过得去。本来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县城后,绍兴绿营在接二连三的被大兰山明军击败后,绿营兵和官吏也不太敢离城过远,唯恐被明军伏击。

    只不过,他家就在余姚县城附近靠近慈溪的方向,那里距离明军的占领区较远,所以被盘剥得颇为厉害。几年下来祖上传下来的田土全都被抵了苛捐杂税不说,租种的那家地主又借机提高租子想把他家变成家奴,于是乎这汉子便带着家人来到了四明山。

    这汉子本打算在此地开荒或是给人做佃户的,结果却因为来得太晚,此间的地几乎都已经被占光了,无地可种的他只能靠给人出力气打短工过活,拼死拼活做一整天也不过落个强强吃饱。其实他还算好的,作为家中的壮劳力,他和他弟弟还能够吃饱,可是家里的其他人就不行了,勉强不至饿死而已,可若是平均分配吃食,那么壮劳力没有力气干活全家都得饿死。

    刚刚张俊在那里宣读募兵榜文时,这汉子便动心了,一两五钱还有本色,他和他弟弟两个人便可以轻松的养活一家子了,而且还能积攒些娶媳妇的聘礼。至于军功和斩首的赏钱,这汉子到也不敢多想,那毕竟是要杀人的,他思量着赶上了陈文这样爱兵如子的将主,若是在营里任劳任怨,多干活少说话,应该也不至于被赶走吧。

    想到这里,这汉子就拼尽了全力挤了进来,城隍庙外的那军官见他有把子力气似的,便先叫他进来了。

    陈文观察了一番此人的面相,又问了几个问题,总体而言给他的感觉应该是一个比较老实本分的汉子。由于能吃饱饭,又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体格也还不错,于是他便定下了此人。

    只是这汉子在磕头感谢陈文招募他之后,并没有去伙夫那里喝粥,反而一路狂奔而去,用他对陈文的话说,他想把他弟弟也叫来一起给陈文当兵。

    第二个汉子是本地的山民,平日里打猎为生,只是当下的时局山间的野物虽然也有人收,但是价钱可远不如承平时候,而此人也不像吴登科那般有老营分的地租给别人,所以日子过得很不怎么样。

    本来这汉子今天只是到镇子上出售猎物的,可是听到陈文在这募兵,思量着自己箭术过人,弄不好过些日子还可以混个军官当当,总比继续忍受那些皮货商的盘剥要强得多,便挤了进来,要求投军。庙外的那军官一眼看出他是个猎户,思量着陈文那个有一技之长者优先的事情,便让这厮提前进来了。

    陈文检查了下他打的猎物,全部是一箭命中要害,箭术应该还不错,便定了下来。那汉子在向陈文行礼后,便毫不客气的跑到伙夫的大锅前要了碗粥,也顾不得烫,端起来就往嘴里倒,还一个劲儿的美滋滋的吧唧嘴,丝毫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第三个和前两个文盲不同,是个从宁波来的童生,只不过此人的童生和顾守礼还不一样,顾守礼起码过了县试和府试,只是没考中秀才罢了;可这书生却是压根就什么都没考上过,甚至考没考过都不好说,连正式的童生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业余的。

    陈文很后悔没带着顾守礼或是齐秀峰下山,要不还能辨别一下,可是顾守礼此时还在给昨天上山投军的汉子登记造册,而齐秀峰则在盘点军需储备,准备在募兵结束后继续向王江申报,哪有时间下来啊。于是,陈文看在这厮认识字的份上便继续听他把他的故事讲完。

    宁波由于毗邻舟山,清军的力量较之绍兴要强得多,无论是绿营还是八旗兵,劫掠百姓、欺男霸女的事情都不鲜见。这个读书人住在乡下,算是耕读传家,路过的清军见他娘子有几分姿色,便强抢而去。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不第童生呢。结果这书生一看便跑去求见县令,可县令也不敢去惹那些八旗兵,又见他身无功名,就给乱棍轰了出去。书生气不过,便打算投奔明军报仇雪恨,可是这么个一嘴之乎者也,任啥啥不会的主儿自然是没人愿意聘用。于是乎,这书生便在这镇子上支了代写书信的摊儿,勉强糊口罢了。

    这个书生的过往让陈文想起了他曾经在网上看过的一个故事,话说是清军南下,一个秀才的妻子被路过的清军强夺而去,那秀才便卖了家里的房子和地准备去赎回他的妻子,只是兵荒马乱,那支清军被调来调去的,那秀才几个月也没有找到。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看到对面船上的那女子分明就是他妻子,便追了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抢走她的那个清军已经死了,而她则被这个清军的上司卖给了别人,此间正要送过去。那秀才一见如此,便找到了从清军那里买他妻子的人要求赎回,而那个人见这秀才情深意重,也没有收那秀才的银子,就将秀才的妻子还了回去。故事的最后好像那个还人妻子的人也得了福报,只是陈文已经想不起来了。

    虽然这厮一嘴的之乎者也,在陈文面前翻来覆去的子曰这个子曰那个的,最后陈文还是捏着鼻子收下了他,毕竟在这个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十的时代,捡到了就是赚。

    只不过这厮见陈文收下了他之后,却和其他人不同,只是遥遥一拜便自顾自的吃粥去了,让跟在陈文身边的士兵颇为不忿。而且他的那副吃相就仿佛恶鬼投胎似的,全无读书人的气度,也让陈文开始怀疑这厮到底考没考过科举,是不是应该让顾守礼试探一下再行任用。

    相较这个书生,第四个人就简单多了,看样子身上倒是有把子力气,只是眼神和举止有些市井无赖的感觉。陈文稍微一试探,便直接叫他滚蛋了,一个无赖汉没事凑什么热闹,戚继光的选兵标准里可是说了,这等人是绝对不能要的。

    第一组的最后一个自称是杭州富阳人,和陈文编造的那个祖上最初是一个职业,是个烧炭工。陈文见他身上衣服破烂,头发枯黄,指甲缝里有些黑色,不知道是泥还是碳灰,肌肉发达,感觉颇有些力气的样子,便信了几分。

    只是此人介绍自身籍贯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往右上方看,似乎是在找寻什么。眼见于此,陈文立刻拍案而起。

    “你这厮说话不尽不实,分明就是细作!来人,将这厮拿下送交老营严刑审问!”

    陈文在现代看刑侦电视剧时,曾经听到过这样一个理论,说是一个人回答问题时,如果眼球往向左运动或是往左看,就说明此人在回忆过往,说的应该是真话;而这个人如果在回答问题时眼球向右运动或是往右看的话,那就说明此人在说谎。

    这个习惯是可以通过训练来伪装的,据说世界各国的特工都接受过此类训练。只不过,陈文丝毫不相信一个明朝人会如此伪装,而伪装的结果竟然是成心让人怀疑自己。当然,就算此时的满清真有这种训练,在陈文看来这样的间谍也不应该往自己这么个只有三百来兵的小军头这里送,送也是要往永历朝廷那送才对嘛,毕竟那个目标才大。

    听到这话,陈文身边的两个士兵立刻将其拿下,而此人竟也没有反抗,只是不住的求饶。这汉子被陈文的士兵按倒在地后,立刻承认了他在籍贯上面说谎了,只是说谎的原因颇为奇葩,引起了陈文的些许兴趣,到时是他把话说完。

    这个汉子叫做陈富贵,确实是个烧炭工,也正如同他所说的和陈文同姓,而且他也确实杭州人士。只不过,问题也出在了这里,他是杭州人,但不是杭州富阳县人士,而是新城人,和陈文编造的那个祖上不光是干过同一个职业,而且还是同乡!

    陈文最后一次在山下的村子讲古时,讲得便是他编造的那个故事,而那天的听众之中就有这个陈富贵。本来听到了陈文的那位祖上的故事,不仅和他出身同一个县,还都干过烧炭工这份职业,这让他颇有些感同身受,所以当时他也跪倒在那群表示追随陈文的人群中,准备跟着陈文博一个封妻荫子去。

    可是回到家,这股子激情劲儿过去后,他又犹豫了,而犹豫的原因在陈文看来很奇葩,但是在古代却是极大的事情,那就是避讳。

    这里的避讳并不是书写或是说出君主或是上官、长辈的名讳,而是不愿因为他的身份引起陈文的不快。在他看来,他和陈文的祖上同乡,又都是杭州新城人,还都姓陈,这并不是什么缘分,而是会引起陈文忌讳的事情。毕竟他和陈文祖宗有如此多的相似,若是换做其他上官肯定会甚为不喜的。

    至于他撒谎的原因更为奇葩,据他所说,他犹豫了两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就打算找人问问,结果正好见到那个算命先生正在宣讲陈文的募兵榜文,于是乎他就把他的疑问说给了那个算命先生,而那个算命先生则在收了钱之后给他出了个撒谎的主意。

    陈文派人将那算命先生传唤进来,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的记忆唤醒了起来,毕竟一个人打算投军结果出身境遇和将主的祖宗几乎相同的事情哪怕是他这么个天天接触人的算命先生也觉得新鲜,更何况那个将主还临时雇佣过他。

    陈富贵听完建议后觉得撒谎不太好,而不撒这个谎言的话他又怕引起陈文的忌讳,思前想后的又犹豫了两天,等他决定下来的时候陈文已经招募结束了。为了防止错过机会,这汉子甚至跑去了老营,结果被中营的那个看门把总给拦在了外面,只得就此不了了之。

    今天他进镇子本来是因为和一大户人家约好了送碳,等结了钱准备买点粮食下锅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陈文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众士兵往城隍庙走去,好像又是要招兵的样子。不愿意再错过机会的他因为猜到了此事便早早的站到了前排,而后事情就发展到了现在的样子。

    陈文看了一眼那算命先生,又看了一眼这汉子,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这么一看,这个古代的临时工可真是有职业道德,这分明是吃老子的饭还砸老子的锅嘛,看来后世那些有锅就叫临时工来背的段子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汉子见陈文颇有些犹豫,始终没有定下来是不是收下他,连忙表示以后绝不敢再撒谎了,并且一个劲儿的向陈文推销自己,而推销的方向并不是有什么一技之长,而是身上的那把子力气。

    身为将军,陈文没有必要和他比试,而陈文也不打算叫自己的营兵来试试,所以干脆给他出了个难题,把城隍庙那个供奉香火的长方形铜香炉抬起来,只要抬离地陈文就收了他。

    那个铜香炉放在城隍庙的院中,不容易擦拭到的地方已经颇有些铜绿了,若是目测的话,也得有个几百斤的重量。那汉子见只是这个,立刻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双手使足了气力一抬,竟真的把那铜香炉抬了起来,而且不止是强强离地那么简单,甚至还抬起了一块距离才在陈文的示意下放下。

    虽然读过白居易的《卖炭翁》,但是陈文根本不知道古时候从事这项职业的人一般都有着很强的力量,他们每天在林子里砍树、烧炭,生活艰辛异常,但是也磨练了他们的意志和体魄。如此之下,这个汉子身怀个几百斤的气力其实并不意外,反倒是陈文因为无知给了这个汉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好意思食言的陈文在收下这汉子的同时,也警告了他一番,若是再敢说话,两次并罚,决不轻饶。而那汉子则千恩万谢的拜倒在地,磕的头比前面三个入围者加一起还多几倍。

    解决了第一批,陈文翻看了一遍记录的册子,又命令随行的士兵传唤第二批。

    就这样,城隍庙外有张俊负责宣读榜文,有那个军官负责解释并维持纪律,而城隍庙内则由陈文来筛选,过关的到伙夫那里垫肚子,落选的则被士兵带出去,整个一套准流水线作业速度倒也还算称得上一个快字。

    到了转天的傍晚,通过顾守礼的统计,陈文得知了需要招募的人员已经完成了大半,如果全部编入先前的三个大队的话,兵力将提升将近一倍。于是乎,他便决定不再继续招募兵员,以防止过多的新兵会使得南塘营本身的战斗力受到过大的影响。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明天便是九月初一,而这一年的九月正是史书中所记载的清军围剿的月份。

    ps:说好的明天加更,第一更下午两点以前,第二更晚上八点以前。上个月包括请假一共四天没更新,一共四章,这是第一章。

第五十八章 串联(四)

    永历四年九月初一清晨,大兰山老营西校场的点兵台前,高大的旗杆上,南塘营的飞虎旗帜在山间的微风中猎猎作响。

    经过了一夜的整编,新加入的兵员通过组建新的作战单位和轮换到旧有编制之中,这些士兵已经算是进入了南塘营的编制,至于彻底融入其中还需要时间来磨合。

    此时的他们,和所有的老兵皆按照队列站在校场上,抬起头注视着营旗,随着他们的将主那般举起右臂握拳悬于太阳穴附近,大声宣读着誓词。

    “我是大兰山王师南塘营的一员,”

    “我是大兰山王师南塘营的一员,”

    “我在本营的营旗下宣誓:”

    “我在本营的营旗下宣誓:”

    “从今日起,我将在华夏列祖列宗的护佑下,在戚继光戚少保的注视下,在陈文将军的率领下。”

    “从今日起,我将在华夏列祖列宗的护佑下,在戚继光戚少保的注视下,在陈文将军的率领下。”

    “尽忠职守、服从命令、奋勇作战、护卫生民。”

    “尽忠职守、服从命令、奋勇作战、护卫生民。”

    “时刻准备着,为驱除鞑虏、收复失地、复兴华夏文明奉献毕生之力量!”

    “时刻准备着,为驱除鞑虏、收复失地、复兴华夏文明奉献毕生之力量!”

    “宣誓人:陈文。”

    “宣誓人:吴登科。”

    “宣誓人:尹钺。”

    “宣誓人:李瑞鑫。”

    “宣誓人:楼继业。”

    “……”

    “宣誓人:牛平安。”

    “……”

    “宣誓人:林忠孝。”

    “……”

    “宣誓人:安有福。”

    “……”

    “宣誓人:陈富贵。”

    “……”

    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声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宣誓也算是结束了。

    这段誓词是陈文仿照共和国时代的少先队宣誓词改变的,自从发现了洗脑这一招暂时还比较好使,他就开始琢磨更多类似的东西,比如军营的墙壁上被陈文涂鸦了诸如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封妻荫子、诸君努力,戚家军必胜之类的话,都是他的新花样,这个宣誓的仪式也是如此。

    哪怕这其中有些只是形式主义,他也毫不犹豫的给这支在历史上的这个时代不曾出现的军队灌输了进来,因为做了就会有成果,无论好坏,而不做就什么也不会有!

    宣誓结束后,便是佩戴头盔,分发武器、赏银的入营仪式了,虽然这个原本在一个多月前的成军仪式上用过,不过既然有利于洗脑,那么陈文便毫无节操的移植了过来。

    入营仪式结束,便是如同先前那般宣读军法条例,虽然很多条例和军法在先前的三天里已经为不少新兵所熟知,但是当陈文当众宣读的时候还是引来渍渍称奇。

    只不过,这一次就不像上次那般宽松了,因为镇抚兵和军官们全部都是由早前就入营的军官和老兵组成,他们可不会像上次那般,被这些已经洗脑过多次的东西再度分散了精力。

    当然,不教而诛依旧是不被允许的,但是那些发出质疑和感叹的新兵们除了得到了老兵们在沉默中的鄙夷外,还无一例外的被军官和镇抚兵们记住了身份。今后的日子里,他们将是军法和条例的重点观察对象,直到他们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兵为止。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下午的时间,从分辨左右开始,到列队行进,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都是如此,今天由于有新兵入营,所以训练计划也要有所迁就一些了。分辨左右时,陈文再度祭出了“左手右手慢动作”的杀器,至少在想到更好的招数前他都准备这么玩下去。

    洗脑,自然是要从新兵抓起!

    由于这次的扩军规模比较大,而且距离历史上的那场战事时间也不多了,所以陈文在整顿编制的时候并没有平均分配。

    按照他和吴登科、尹钺、李瑞鑫和楼继业这四个亲信军官的设计,原本五个哨规模的鸳鸯阵杀手队增加到八个,不过编制依旧是南方抗倭时的四四制,只是每个哨设一个哨长和一名传令兵。

    各哨的哨长负背旗一面,样式依然是飞虎旗,只是和南塘营的营旗不同,这个旗帜上的飞虎要小很多,也简易很多,空出的地方以绣上的较大的汉字写明所属哨的名字。制作背旗的任务陈文再次无耻的交给了孙钰的老婆易氏,只是这次却实实在在的给了工钱,因为再像上次那样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由于陈文最初的编制里面没有哨长,所以此次他从原本的五个哨中,提升出了八个哨长,又将八个伍长提拔为本队的队长以弥补他们的队长晋升为哨长之后的缺额,例如甲哨的第一杀手队的伍长牛平安就由于本队队长楼继业被任命为哨长而在扩军时受命接任队长之职。

    除此之外,陈文以部分伍长和镇抚兵加上全部二十个火兵作为老兵编入新组建的三个哨里面和新兵搭伙。伍长和镇抚兵自不必说,全部晋升为新杀手队的队长,火兵本身由于身体素质较差在建军时被安排为火兵,可是经过了这一个月的胡吃海塞和高强度训练,这些火兵的身体素质都有所提升,于是乎陈文便将这些火兵充任新兵队中的其他职务,而他们在原队中的位置则转交给新兵。

    这样下来,除去火兵外,前五个哨只是少量加入了新兵,战斗力下降不多,而且由于只加入了极少的新兵,配合熟练的老兵也占据极大的优势,所以只需要新兵融入就可以以着极快的速度恢复战斗力。

    当然,甲哨依旧是个例外,这个哨的四个杀手队除了火兵换人以外全部由老兵组成,乃是陈文手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哨,也是他准备在战场上用以一锤定音的部队。而这个哨接下来的训练便是和骑兵队进行配合,以求最大化其决定胜负的能力。

    相较之下,后三个队则几乎全部由新兵组成,战斗能力几乎为零,哪怕有原本的伍长、镇抚兵和火兵加入想要形成战斗力也要过一段时间,新兵人数太多,所有的训练都要重新开始,甚至即便是那些老兵也要重新适应他们的新位置。

    这样下来,原本的五个哨因为更换的新兵不多,所以战斗力能够保存,他们会是战场上的中坚力量,而后三个新建的哨则因为要迁就原本的五个哨所以吸收的老兵很少,他们在战场上只能作为辅助,不可以用以承担比较重要的作战任务。

    鸳鸯阵杀手队是陈文的杀手锏,人员编制增加得并不多,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其战斗力下降过快,因为战事就在眼前。

    和鸳鸯阵杀手队不同,火器队的人员编制扩充很大,从先前的五个队一下子扩充为十个队。由于大兰山老营只有一个鸟铳工匠带着他的儿子负责制作鸟铳,产能低得吓人,所以使用鸟铳的还是那两个队。所幸的是此间地处山区,剩下的八个队虽然五个是新兵队,但是几乎没有不会使用弓箭的,战斗力应该会提升得很快。

    最后便是骑兵队,戚继光时代的戚家军中作为单独编制存在的骑兵营是在北方守边时建立的,南方抗倭时代并无此编制。陈文吸取了戚继光的经验,又考虑到浙江水网纵横,道路崎岖,所以他从建军之初就只建立了中军骑兵队,甚至武器配置也全部按照李瑞鑫的方法来。现在的骑兵队还是老样子,一队十骑,分为两伍,一个伍长直领一伍,而另一伍则由队长兼领。

    此次扩军,陈文将原本二十人的骑兵队扩大为四十人,马匹是打王翊的土豪弄来的。大兰山明军虽然发育不错,但是马匹这东西在江南可是紧俏物件,历史上郑成功如此阔绰,也没办法建立大规模的骑兵营,而是以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刀的铁人军作为中坚,便是出于这等无奈。而陈文此次也算是把老营的马厩掏的差不多了,以至于老营的马夫现在都要快面临失业的处境了。

    除此之外,陈文还建立了一支二十人的中军工兵队,负责挖坑、布置陷阱、铺设铁蒺藜等工作。

    共和国时代使用过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工兵铲陈文倒是军事历史论坛上看到过,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去折腾那个,毕竟连这个编制的设立王翊和他的军官们都觉得是一种浪费。在他们看来,老营的辅兵们就可以胜任这些工作,只是由于刚刚击败了中营,他早先仿造的编制已经得到了成效,所以他们才抱着浪费就浪费,没准真的有用的侥幸心态默认了。

    鸳鸯阵杀手队的八个哨分为两个部分,甲、乙、丙、丁四个哨由吴登科负责指挥,而戊、己、庚、辛四个哨则由尹钺负责,陈文自己转而指挥中军火器队及中军工兵队,为的是把李瑞鑫从此间脱身出来,以全身心的负责骑兵队。

    编制得到了重新划分,陈文的南塘营再度进入了疯狂的练兵状态,为眼看着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而就在此时,王升也来到了大兰山。

    其实按照大兰山和薛岙的距离,王升早就应该到了,而冯京第的命令也是叫他先来大兰山再行前往其他各部明军。只不过,在王升的计划中,大兰山自然是要来的,只是送信并非紧急事,关键还是在于等一个人,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则就在于他在这期间派出去的那些亲信了。

    大兰山老营的中军大厅内,王翊坐在椅子上看着冯京第的书信。书信的内容很简单,他冯京第经过了深思熟虑,觉得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败坏了国事,所以同意联手出兵,而且他还会劝说一些相熟的明军将领,力争在开战前集结出更多的兵力,达到以多打少的效果。

    当然,在信中冯京第依旧认为陈文是阉党,提醒王翊不要被他所蒙蔽云云。

    多年的相交,让王翊非常清楚冯京第的为人,说到底此人不通实务,还有些书呆子气,甚至有些食古不化,即便眼下的局势,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平日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老东林思想。但若是说他尸位素餐,也不尽然,至少赴日乞师的时候绝对称得上披肝沥胆。

    虽然此时此刻,国朝所需要的更多是如他和王江这般的实用型官僚,但是若说冯京第有心败坏国事,以求献媚满清,他王翊却是断然不会相信的。现下既然冯京第已经放下了心理包袱决定配合出兵,那么断不至于在战场上捣乱,至于信上的那些老生常言,王翊便直接无视了。

    礼貌性的和王升寒暄了几句,王翊便端茶送客了。只是此时已经到了晚上,事态又并非紧急,不合适让送信的使者连夜下山,于是便将其安排在了老营用以迎来送往的驿馆之中。

    老营的驿馆位于营中东部的住宅区,和陈文所居住的西校场旁的军营正是处于两个对立的方向,再加上平日陈文在老营除了孙钰外没有太过要好的同僚,有公务也都是直接前往有关部门直接处理,所以对于住宅区的格局并不是很了解。

    不过,王升却住过几次驿馆,而且和家在住宅区的部分官吏也能说上两句话。而此时,刚刚用过饭的他便来到了一个勉强称得上熟识的家门口。

    “褚司库在家吗?”

    开门的是褚素先,一见是王升,他却颇为奇怪。他和王升不是很熟,之前由于去年冯京第被监国殿下派去日本求援才接受过一段时间王翊的领导,也是那时他才与此人有了些点头之交。只是此时此刻,这王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前,让他颇感意外。

    出于礼貌,褚素先还是将王升这个不速之客请了进去,只是此人落座的第一句话就差点儿让他将这厮轰出去。

    “在下听说,前几日褚司库与那陈文闹了些矛盾?”

    闻言,褚素先颇有些怒不可遏,自己虽然没有角逐到库务司主事的职务,但怎么说也还是银库的库大使,这个外镇的武将怎敢当面揭自己的伤疤。只是王升的下一句话,却让褚素先把轰人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不瞒褚司库,在下与那个姓陈的家伙也有些仇怨。”

    于是乎,这两个和陈文都有着极大矛盾的存在便怀着同病相怜的心态聊了起来,直到夜深了王升才匆匆离去,而一向拿捏着文官架子的褚素先更是亲自将其送出门,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这二人有着多好的交情呢。

第五十九章 串联(五)

    九月初二,一大早王升便匆匆离开了大兰山老营,有些事情不能仅仅依靠亲信,他自己也须得跑动到了才能有所成效。

    与此同时,褚九如就来到了中军大厅,王翊在屏退左右后,和他密谈了良久,才让他离去。

    褚九如走后,王翊便使人将陈文唤来。待陈文到达中军大厅后,王翊便向他提及了昨日冯京第使王升送信的事。

    由于赴日乞师的事情,陈文对冯京第的感官一向不好,虽然眼下的情况自然是兵力越多越好,但是回想起王升的那些熊兵,他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只不过,知道冯京第和王翊乃是至交好友的关系,陈文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问了问冯京第平日交好的义军首领都有谁,可是从王翊口中得到的答案中的姓名他却没有一个听说过。

    所幸的是,陈文也知道,南明时期的反清运动并非个例,乃是全国化的运动。其他地方暂且不提,这浙东一带就有数百家义师。

    史书中记载“浙江义师极众,大小六百余起。孤村、远堡,亦建义旗;资粮扉屦遥济海中,莫之或吝。舟山监国一载有余,盖诸山寨保障之力。诸军溃死,舟山亦亡;姓氏、事迹湮没十九。可传者或不得其详,类识之。”从现在看来,也并非虚言。

    这样一想的话,倒也正常,就像王翊先前提及的那两路援军,即驻军会稽山一带的王善长和章钦成,这两个名字陈文一样没有印象,可是在王翊的口中,这两支义军的兵力虽然都不是很大,但是战斗力还都算是不错呢。

    王善长官拜威武将军,曾为郑遵谦部将,现屯兵会稽山。据说此人战则陷阵,勇不可当,田雄曾经帅军围剿过其人,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只是王翊和陈文都不太清楚,历史上此人在舟山之战后曾经参加过张名振、张煌言进攻崇明的作战,据说其表现倒是颇为勇武。

    与那个肌肉型武将王善长不同,章钦成在明亡前曾经做到都司,是个正经八百的武将。清军南下后追随大学士孙嘉绩,负责指挥火器部队。江上师溃后曾经一度亡命于江湖,后来王翊等人经营浙东山寨,他便再度起兵,号侢山军,屯于南镇。

    这两支明军一支以肉搏作战称道,而另一支善用火器,在王翊看来只要他们能够配合无间,肯定能够给予绍兴绿营比较大的压力,毕竟他们驻军之地距离绍兴府城不能算是太远。

    对此,陈文虽然还是由于陌生而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作为穿越者,他对于历史大势走向和其他大局方面的东西比较清楚,可是在这些细节上就远不及王翊这样的土著了。

    只是对于冯京第联络熟识的行为,陈文的心中却还隐隐有着三人不密的隐忧。只是由于王翊对于冯京第的为人和冯京第的那些熟识颇有信心,陈文也没敢说些什么,毕竟没事就拧着老板的意思,出兵金华的计划或许就会受到影响。

    再者说了,由于历史上田雄和金砺没费太大力气就扫平了整个四明山一带的反清武装,所以在陈文看来,若想改写历史,把这些义军抱成团去和清军刚正面也应该比历史上那样被各个击破要强吧。

    于是乎,陈文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当是默认了冯京第的行动,随后便告辞回营继续练兵了。

    半个时辰前,当褚九如回到家时,本来只是准备下就要出发的,可是他那个本来应该在家养伤的族弟褚素先却突然造访,唯有耽误了一会儿工夫。

    对于这个族弟,褚九如一向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从褚九如开始追随王翊起,便把这个账房出身的族弟一同带来,算来也有多年了。到两年前立寨大兰山,王翊和王江彻底分工,设立五营五司来管理整个大兰山明军,两年下来,五营之中只有中营没有武将总领,以沈调伦和邹小南两人代理;五司之中则也唯有库务司没有主事之人,而是有王江兼领。

    褚九如很清楚王江为何会如此,库务一司虽说只是负责管理库房储备的衙门,但是整个大兰山明军的衣食武备除去分发各部消耗的,全部都存储在此,乃是事关整个系统生死存亡的部门,万万不得有失。王江这两年始终兼领着此部门,无非就是放心不过这些在职的官吏,而这些人,甚至包括他的族弟褚素先在内,在褚九如看来也确实都不值得放心。

    承平时代,官吏贪污受贿,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高皇帝靠着剥皮充草肃清了三十余年的吏治,也不过是人亡政息。后来出了个海瑞海青天,能严于律己,也能严以待人,可也仅仅如此罢了,除了海瑞,他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没有丝毫变化。哪怕是那些号称清廉的东林党人,其实背地里什么样子他褚九如也有所耳闻。

    从古至今,当官的向来是贪污的多,不贪污的少,活了几十年了,他也看透了。可问题是,此时是那等承平年代吗?!

    甲申之后,鞑子破关而入,数年间已成席卷天下之势,中国自宋亡后即将再度亡于鞑虏;又兼剃发易服,妄图毁灭汉家衣冠文明。此时此刻,正当时汉家男儿奋发图强之时,唯有如此方能保全衣冠文化,怎可如太平年代那般。

    为此,褚九如不知道劝说过他族弟多少次,却依然故我。只是他也知道,这**一事长久以来皆是如此,他解决不了,他族弟也哪怕是有心振作也未必敢怎么样,毕竟那本身就是得罪同僚的事情,更何况他族弟也本无此意。

    孙钰上山后,这个初来乍到的举人一言一行给予了大兰山老营的官场一股清风。在孙钰被晋升为库大使的那天晚上,褚九如曾经找他的族弟深谈了一次,可是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这等事,直到昨天回到大兰山。

    在外奔波了大半个月,好容易回到老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就是他的族弟因为意欲贪污军饷被新近任命为南塘营指挥的陈文当众殴打。耳边是王翊和王江的安抚,褚九如除了对这个新来的武将的跋扈感到愤怒外,对此竟然隐隐有着些许快意,这让他在回想起来后很是愧疚,愧疚于早年待他极好的族叔,也愧疚于从小到大都追在他屁股后面的族弟。

    今天从中军大厅回来,褚九如本来是奉了王翊的军令前去说服几家和大兰山关系较好的明军参加这个月针对清军的反围剿,可是褚素先的到来却让他改变了主意,也不差这个把时辰,先安抚两句再走也不迟嘛。只不过,褚素先进入正题之后的话,还是让他惊诧不已。

    “兄长,小弟这些年真是鬼迷了心窍,做了那许多对不住经略和副宪他们二位上官的事,实在是不应该。更重要的是,小弟这些年全然没有把兄长的话当回事,这些天想来实在是有愧于兄长长久以来的照顾。”

    说着,褚素先一下子跪倒在褚九如面前,很是把他吓了一跳。褚九如连忙把他族弟扶了起来,只是那副惊异的神色依旧无法褪去。

    “这几天,小弟每每想到这些,便是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前几日,小弟和那陈游击闹了些矛盾,最初的时候,小弟还很是气愤不平,可是经过了这几日的反思,其实小弟亦是有过的,也怪不得那陈游击……”

    褚九如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族弟褚素先,看着他痛心疾首反复诉说着自己的过错,说道后面甚至涕泪横流,更是用着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眼见于此,褚九如连忙制止了这自伤的行为,只是即便如此,褚素先却依旧在埋怨着他自己,丝毫没有被劝阻住的样子。

    “……眼下国事如此,我大明江山危如累卵,忠臣义士破家为国者大有人在,小弟却还在贪图那些蝇头小利,实在是辜负了二位上官和兄长的信任啊……”

    褚素先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褚九如曾经对他说过的,所以分外能被褚九如接受。听着他族弟如此悔不当初的忏悔,本来的那一点儿快意也荡然无存,说到底是同族的兄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既然自家的兄弟都已经知道错了,那剩下的便是对于那个施暴者的愤恨了。

    “……小弟想过了,等这伤一好,小弟变向二位上官辞行,离开这大兰山,小弟实在是无颜面再面对二位上官和兄长了。”

    听到这话,褚九如连忙劝说他的族弟,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道理全说到了,可却还是无法遏制褚素先想要离开的念头,最后只得告知其自己马上要离开,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行商议,才算把他这个此刻显得异常固执的族弟暂且劝住。

    得知褚九如还有公务在身,褚素先便连忙告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褚素先的脸上再无刚才那份愧疚不已的神色,有的只是奸计得逞的自得和快意。

    不是说惋惜才更有可能转换为痛恨吗?陈文,这可是你当初讲古的时候曾经用过的伎俩,本官这次便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

    十日后,褚九如来到了奉化一带最大的一支明军的所在地——吴奎明的寨子,而这也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了。

    宾主落座后,褚九如便提及了王翊的请求。对此,吴奎明立刻表示一定遵照王经略的谋划行事,绝不敢有负所托。

    在褚九如看来,这个结果很是正常。两年前,宁波绿营曾经出兵大规模围剿过吴奎明,吴奎明当时惨败而逃,是王翊亲自帅军击溃了清军,他才能保全性命和地位,所以即便两地相隔甚远,两军之间的交流却始终没有断绝。

    这期间,吴奎明始终奉王翊为这四明山一带义军的盟主,并且和左近交好的数部义军保卫四明山的南部;而王翊也派出毛明山的后营驻扎在面对奉化清军的四明山南部,以为吴奎明等部的后盾。

    双方互为犄角多年,此次一致行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不过,吴奎明的下一个问题还是让褚九如有些奇怪。

    “褚主事,本将听说王经略最近以一个新来此地的军户新立一营,冠名为南塘,可有此事?”

    这件事褚九如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他人问及了,甚至他这十日,一路行来几乎每个义军的首领都会问到,这让他感到颇为奇怪。只是仔细思量下,陈文的南塘营成军一个月就在校场比试中轻松击溃了中营,自己刚刚知晓时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其他人了。

    “正是。”

    “那么,本将听说好像这个南塘营成军一个月就在校场比试中击溃了十倍于己的老营兵,可是当真?”

    十倍?

    这以讹传讹的也太夸张了吧。

    “吴大帅,下官当时并不在山上,后来倒是听王经略提及过此事,据王经略说,当时是这样的……”

    接着,褚九如将整个校场比试的细节说给了吴奎明,不仅修正了第三场双方的兵力对比,更加强调了第二场中营其实还是赢了一场的,另外还特别提到了陈文是以戚继光成法练兵,并且号称要重建戚家军。

    只不过,褚九如说了这许多,看吴奎明的样子,却似乎并不是很相信。

    “冒昧的问一句,本将听说这个新来的将军好像和令弟有些矛盾,可是如此?”

    这个问题是先前并没有人提及过的,毕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大概是自己和吴奎明过于熟稔了,他才会问及吧。

    “确有此事,陈游击年轻气盛,恃才傲物,舍弟也有做的不是的地方,小事而已。”褚九如按捺着心中的一丝不悦,回答了吴奎明的问题。

    “原来真是这样啊。”吴奎明皱着眉头想了想,继而说道:“不瞒褚主事,此事也是其他将军告诉本将的,他们知道吾与褚主事相熟,所以特地借我之口证实一下。”

    “哦。”

    那看来是应该还有后话喽。

    “恕在下说句不该说的,这军中自有法度,此子手握强兵,又兼如此跋扈只会令众将不安,于战事并无好处啊。只怕……”吴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和那些与他提及此事的人想法说了出来。

    “只怕日后也会跋扈难制,为朝廷之大患啊。”

    吴奎明的话引起了褚九如的深思,即便是告辞离开吴奎明的寨子后,他依旧在思考此事。

    先前无论是王翊,还是王江,都曾经提及过陈文这个武将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却尚且需要磨一磨性子才能大用。若是从今天看来,赫然已是有识之士的共识了,那么回去自当要和二位上官说明,哪怕此人和自己的族弟有仇怨也不能放任其造成更大的破坏而败坏了国事。

    心意已决的褚九如连忙的往大兰山赶,而此时,王升最先派出的那个亲信也已经快马加鞭的返回了薛岙。

    “那边怎么说?”

    “田大帅说了,只要此事能成,一定为大帅向陈总督请功。”

    “干得好,不过此事切不可与他人提及。”

    “请大帅放心,小人定守口如瓶。”

第六十章 变相(上)

    十月初四,整整一个九月就这么过去了,甚至连十月的上旬也莫名其妙的过去了数日,绍兴和宁波始终没有传来清军调动的消息,余姚还是那个余姚,奉化也还是那个奉化,好像清军把围剿的事情给忘记了一般。

    原来健忘症也是会传染的啊,只是不知道这病是不是也传到了黄宗羲的身上,以至于浙东史派书中普遍性记载的九月清军围剿的事情怎么会出错了呢?总不会黄宗羲那时已经开始用公元纪年法了吧。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陈文始终在练兵,鸳鸯阵杀手队和火器队的训练如故,骑兵队则被李瑞鑫带下山跑马去了。用李瑞鑫的话说,骑兵不跑起来是练不出来的,即便是不跑马,了解地形也是一个斥候必备的素质。对此,陈文怀揣着“反正老子也不懂”的心态表示了认可,谁让他出生的那个时代世界各国已经不流行“有马的”骑兵了呢。

    除去这老三样,南塘营的营属工兵队也在加紧训练。只不过,他们的训练地点一样不在老营里面,因为陈文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把大兰山老营这两年好容易平整出来的土地重新挖得沟壑纵横,怎么也要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不是。

    于是乎,整个大兰山上的树林、道路、空地便全部成为了他们的乐园。不过,除了挖坑以外,陈文对他们的要求很明确,那就是做事业要有职业操守,所以挖坑就必须得填。

    此刻已经到了晚饭时分,营中的士兵也纷纷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回到营房里擦脸洗手准备吃饭。虽然对于很多人而言吃过晚饭还准备去加练,但是也得吃过晚饭不是,须知道本营的陈将军可是说了“人是铁,饭食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话简直说到了每天拼命训练的营兵们的心里去了。

    由于兵员的增加,以及新近修建的几套训练设施占用了过多的场地,西校场已经有些不敷使用了,所以王翊将大校场西侧的一部分交给了南塘营来使用。

    只是这样一来,南塘营和中营的那两个守备的部下开始在一个校场练兵,一边是锐气正盛的新营头,一边是历经过战火的老营头,双方在开始的几天里因为言语不和很是械斗了几次,最后只得由陈文或是其他千总军官来监督训练。而此时,陈文则正是带着从大校场训练归来的两个哨回营吃饭。

    路过西校场和营房区之间的行刑区,陈文再一次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倒不是此人每天都会到行刑区报到,只是这厮每次受刑的理由都差不太多。

    “这次石大牛又犯什么过错了?”

    石大牛便是陈文一个月前在山下镇子里的城隍庙募兵时第一个入选者,就是那个连粥都顾不得喝就跑去找他弟弟的那汉子。

    听到是陈文在问话,负责行刑的镇抚兵立刻转身回复:“回禀将军,此兵在训练期间脱离队列,跑去帮助他弟弟治伤,按照训练条例鞭笞三十。”

    果然又是老一套。

    石大牛的弟弟叫做石二牛,从名字上看绝对是亲兄弟,这可比吴三桂字长伯,王江字长叔还要像上几十倍不止。石大牛和他弟弟都是老实人,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很是符合儒家想要创建的和谐社会的理念。

    这本来是好事,只是这两人在分配职务时,由于胆小不说,还过于一根筋了,便只得作为火兵,而一队之中火兵又只有一个,所以必须分在不同的队。这样一来,那个友善的兄长就时常跑去帮助笨的有些不像话的恭敬的弟弟,甚至往往是在训练期间脱离队列,而这等擅离职守的行为,在军中可是很大的忌讳。

    陈文知道,对于这个兵被安排在甲哨第四杀手队,这个队的很多人都有意见。只不过,负责分配的顾守礼出于此人吃苦耐劳的考虑,才将他分配在了甲哨做火兵,结果谁想竟然出了这么个人才。从石大牛入营以来,受罚的原因千篇一律,就连至今依旧稳居南塘营受罚罪名、次数、鞭笞军棍数量三大排行榜榜首的安有福都受不了了,用他的话说,这人纯粹是记吃不记打,每次都是因为一个理由挨罚,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见石大牛受完罚,陈文实在无力吐槽这个符合传统道德却不符合军中精神的汉子。

    “石大牛!”

    “小,小,小人,不对,卑职在!”入营一个多月了,依旧是那副满是畏惧的神情。

    陈文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这个汉子的家庭条件,也知道他是这个乱世所造成的苦命人,本来有房有地,生活乐无边,但是在满清的贪官污吏盘剥下几年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此才会来到这里忍受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如果他将此人逐出军队,靠着两个壮丁从军才能够吃上饱饭并且能够积攒些积蓄的那一大家子人就可能会再度挨饿了。

    “本将问你,如果在战场之上,你的兄弟石二牛和你队中的袍泽都受伤了,你先救谁?记住了,救了这个就救不了那个。”

    “这?”

    这个类似于你媳妇和你老娘一起掉河里的问题立刻就难住了这个一根筋的汉子,一边是亲弟弟,另外一边是同吃同住同训练的袍泽,尤其是在这些日子陈文还制造团队气氛的情况下,石大牛实在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回答。

    见他憋红了脸也没把答案憋出来,陈文只得告诉他答案。

    “从今天起,你给本将记清楚了,军中的关系只有两种,自上而下便是阶级,武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下级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横向的便是袍泽,从伍开始,到队,再到哨,直至到整个王师,只要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一个锅里吃饭,身处同一个番号或者是阵营里的,便是袍泽。至于那些亲兄弟、干兄弟什么的在军中全都不存在!”

    “假如你弟弟和队中的袍泽同时在战场上负伤了,你需要做的就是把队中的袍泽救出来,而你的弟弟自然也会有他队中的袍泽来救助,如果你只顾着救你弟弟了,那么你队中的袍泽怎么办?人人皆是如此的话,那这支军队还要不要打仗了?”

    “在我军之中,每个人做好自己应该做的本分事才可以胜利,就像是筅以救牌,长枪救狼筅,镗钯救长枪一样。”

    眼看着这个汉子似乎还是有些懵懂,陈文立刻补了句狠的。“在战场放弃袍泽就是逃兵,逃兵一律处死,你可记住?!”

    “卑职记下了。”

    陈文叹了口气,如果浪费些许口水就能够让一个苦命的家庭守住得来不易的希望,他到也并不怎么在乎多说两句。

    吩咐了石大牛的队长每天早上起床时把他刚刚的问话重新问一遍的事情后,陈文便准备回营吃饭了,只是此时胡二却突然赶到了西校场,气还没喘匀便传达了王翊的召见。

    陈文很清楚,早在八月底他还在招兵的时候,南下新昌的明军就已经攻陷了虎山所,而由于刘翼明和陈天枢的离开,俞国望也只是简单的对新昌县城进行了围城以方便他的辅兵们在新昌县的范围内搜集粮草。

    整个浙东的局势和历史上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那么此刻王翊连晚饭都不让吃就急着开会,看来是浙江清军终于想起来今年还有作战任务没完成的事情了。

    冲着浙江清军统帅们的这等几近于老年痴呆的记忆力,陈文也只得先抛开吃晚饭的事情,

    赶忙随着胡二前往中军大厅,至少也得弄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时辰前,大兰山老营中军大厅的二堂,王翊看着眼前的一打书信满是气愤,而坐在下手的王江却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这背后一定有人在刻意推动此事。”

    “完勋。”王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不管是谁在促成此事,我们都要先以着国事为重,断不可凭着个人意气行事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也别无选择了。”

    听到这话,王翊也只得叹了口气。“确实也别无选择了。”

    见自己的中国合伙人依旧心怀不忿,王江也只得继续劝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古来有之的道理,我等还是日后再做补偿为好。”

    “那就这样吧。”说出了此言,王翊也瞬间从犹豫不决中走了出来,再度恢复了往日的那份坚定。

    ………………

    待陈文赶到中军大厅时,大兰山老营的相关官员都已经到齐了。陈文行过礼后立刻坐到了他的座位上,上手是监军文官沈调伦、邹小南和领兵将领黄中道、毛明山,而对面则是褚九如、孙钰等几个负责后勤五司的官员,至于中营的那两个守备和五司的再下一级官员则显然是无权参与会议。

    见人已到齐,王翊便命令胡二严守大门,继而说道:“余姚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鞑子的浙江提督标营已经开始向余姚集结,估计此时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

    清军迟到了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让早前就已经得到消息的大兰山明军很不适应,甚至包括褚九如在内的一些知晓内情的官员也颇有些怀疑陈文的情报来源,只是王翊和王江始终在压制着这种念头才没有引发更大的质疑。

    从今天看来,这份质疑显然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这个时代由于通信技术的落后,很多计划都是含糊不清的。此次清军睡过头迟到了半个月也不算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毕竟人家也需要时间梳洗打扮才好赴约不是。

    陈文很清楚这一个月整个大兰山的知情人们的焦急心情,只是他分明记得清军是九月出击的,而且今年清军也绝对拥有出击的理由和必要,这并非是大兰山决定,而是舟山,毕竟鲁监国对于满清在浙江的统治威胁可是不一般的大。

    虽然不知道清军为什么到现在才出动,但是陈文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翅膀扇得劲儿大了,还是黄宗羲写错了。既然眼下已经开始集结,那么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本官决定,集结包括我大兰山在内的四明山王师各部,按照陈游击先前制定的计划先行进攻余姚方面的鞑子,待将其击溃后,再行迎战自奉化而来的鞑子。”

    为会议定下基调后,王翊立刻分配任务。“褚主事。”

    “下官在!”

    “汝立刻出发联络先前约定好的各部,前往既定地点集合,不得有误。”

    明军在北线的既定集结地点在梁弄镇,梁弄镇地处四明山北麓,大兰山以北,乃是一座千年古镇。

    梁弄镇据说最初为梁、冯两姓的聚居地,故而叫做梁冯镇。后来由于北方战乱频仍,很多大姓南迁,至后唐时已“人烟辏集,亦一巨镇”,因为街道弄堂很多,故取谐音为梁弄。梁弄镇在抗日战争期间曾为浙东抗日根据地的领导中心,包括党委、司令部、公署在内的领导机关都坐落在此地,号称“浙东小延安”。

    陈文选择此地为集结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以清军的规模,想要从余姚进攻大兰山,最好还是沿着后世横穿四明山的宋梁线——浒溪线公路的大致走向从余姚出发,途径永和镇、四明湖、梁弄镇,最后到达大兰山。

    就算清军选择绕远,不走四明湖一带,从凤鸣山以南绕过来,明军也可以凭借距离更近的优势回师驰援大兰山,而清军是不可能比明军的速度更快的。一旦进入四明山地区,清军就要时刻提防明军的袭扰,因为整个四明山地区全部被各种类型的明军所占据,清军在此地没有任何群众基础。

    这样的话,只要在梁弄镇集结完毕,明军便是进退皆可的事情了。

    “下官遵命。”

    见褚九如已经轰然应是,王翊立刻点到了第二个官员。

    “孙主事。”

    “下官在!”

    “梁弄镇的库房里现有的粮草可够大军一月支用?”

    “回禀经略,卑职十日前刚刚随最后一批调往的梁弄镇的粮草前往此地检查过,足够支用。”

    “很好,孙主事,粮草乃是大军的根本,存放在大兰山的粮草要随时准备起运,无论是北线,还是南线。”

    南线的预定集结地点在四明山镇,不过粮草却并不会过早的运输,因为按照计划南线明军需要设法拖延自奉化出发的清军的行军速度,虽然陈文给毛明山讲解了不少后世游击战的理论,但是能拖延多久陈文却根本不知道,甚至就连毛明山和奉化以西最大规模的明军吴奎明所部也不知道。

    “下官遵命。”

    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王翊挨个将老营中与此次战事涉及到的部门和官员点到,保证了后勤之后,便开始调动军队。

    “黄都督。”

    “末将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梁弄镇,越过永和镇向余姚派出斥候,设法弄清楚鞑子的动向。”

    黄中道的前营负责大兰山北部的防御,其中有一个守备就驻扎在梁弄镇,所以北线前期肯定是由黄中道负责。

    “末将遵命。”

    “毛都督。”

    “末将在!”

    “明日一早,汝便回到防区,按照陈游击的既定计划进行那个游击作战,同时知会吴帅随时准备出兵。”

    王翊说完这话,在场的很多人都觉得有些别扭,不能你是游击将军,你的战法就叫“游击战”吧,要是等你升到了参将,那这个战法难道也要跟着改叫“参战”吗?真是莫名其妙。

    “末将遵命。”

    “沈主事、邹主事。”

    “下官在。”

    “明日一早你二人便开始动员中营的那四个守备,后天早上出发前往梁弄镇。”

    听到这里,无论是陈文,还是其他官员都颇有些奇怪,王翊就算打算倾其全力也不至于把中营的四个守备全调往前线吧,难道老营就指望那些役夫和临时招募的民勇负责守御吗?

    “下官遵命。”

    与会的大兰山明军官员们只剩下了王江和陈文没有分配任务,王江无需多言,自是负责老营这根本之地的,这也是王翊和王江一直以来的习惯,诸如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县城和南下为吴奎明解围,以及历次前往鲁监国行在朝觐时都是如此。

    那么,剩下的就只是陈文了。

    “游击将军陈文。”王翊深吸了口气,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游击将军陈文率领本部兵马负责协助王副都御使守卫大兰山老营,老营一带所有军务全权由汝负责!”

    “……”

    死一般的寂静,除却命令的发布人王翊和参与制定此命令的王江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在座的人都很清楚,这份情报是陈文带来的,作战计划也是由陈文牵头负责制定的,甚至为了这场战事陈文还费尽心思的编练了一个战斗力不俗的营头,怎么到最后即将决战的时刻王翊反而命令陈文镇守老营了呢?

    这个疑问在一瞬间便闪过了在座的所有人的脑海,同时闪过的还有他们的目光,从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翊,到转而试图从陈文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是他们得到只是一张比他们更加吃惊于此的面庞。

    “末将不服!”

第六十一章 变相(下)

    “末将不服!”

    第一个喊出不服二字并不是陈文,而是毛明山,甚至可以说是陈文还没想好怎么说,心直口快的毛明山就已经把话说出了口。

    “经略,陈游击的南塘营战斗如何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不让陈游击率部参战,鞑子这次来的可是田雄那贼的提标营,几乎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此时不倾尽全力如何能够取胜?经略若是担心后路,末将愿意派出部分士卒来将陈游击换出来。”

    见毛明山已经把话说出了口,黄中道也只得起身行礼,将他对此的想法说了出来。

    “经略容禀,末将思来经略必有思虑,可否说与我等,做个参详,可好?”

    看着众人的不解,以及陈文那已经开始逐渐被愤怒和疑惑充满的眸子,王翊很平静的将桌上的一叠书信推到了远离他的一边。

    “陈游击,你自己拿去看吧。”

    听到这话,褚九如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虽然他也认定陈文需要冷藏一段时间来磨一磨性子,但是此时此刻一个人付出了颇多的计划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被排除在外,这份失意他却也能够想像得到,而这个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力,以至于此时的褚九如已经并不好意思再去看陈文。

    陈文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王翊的桌前,一封一封的把书信打开,信中的一字一句还是陆陆续续的浮现在在他眼前。

    “王经略容禀,陈游击才具过人,只是……”

    “……兵法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陈游击性情……”

    “……此子过于恃才傲物,即便善于操练士卒,战时也未必……”

    “……如此跋扈之徒,日后必是操莽无疑……”

    “……为国朝计,此子当磨砺一番性子方可大用,还望王经略深思。”

    这些信来自于四明山明军各部,有些陈文听说过,有些他根本没听说过,但是这些人却能够有志一同的传达同一个理论,那就是陈文此人不可重用,若是此战王翊带领其出战的话,他们就不来了。

    这些信的落款乃是四明山各部明军的首领,他们兵力不同,从属不同,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是却能如此团结一致,换谁也绝不会想象到这是出自内斗频仍的南明各势力之手。

    耐着性子看到最后,陈文终于看到了一封与众不同,想来也是正常,毕竟这可是出自史书上留下过大名的名人手笔。

    “……完勋吾兄明鉴,陈文此子必是阉党余孽无疑。阉党祸乱天下……当远远逐之,勿使其为祸朝廷,以至断送……”

    落款赫然写着愚弟冯京第这五个大字。

    从最开始那段内容,陈文很清楚这就是王翊曾经和他提过的冯京第愿意联兵参战的那封书信,只是显然王翊并没有把这封书信的内容全部告诉他,或许这和他刚刚看过那些书信还没有寄到有关吧。

    只不过,有个概念还是让他颇为诧异……

    阉党?

    就因为我支持余煌的理论,反对赴日乞师就是阉党了?

    且不说老子是不是阉党,阉党怎么啦?

    是谁写下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改良了造纸术,传承了人类文明?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拓边西北,经略幽燕?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扬帆远航,扬国威于万里之外?

    是阉党!是阉党!

    是谁只手擎天,压制祸国殃民的东林党?

    是阉党!是阉党!

    无论什么时代,说谁都会,做可就未必了。

    平日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有素手谈心性的功夫把国事、政务以及尔等应尽的本分尽到了,还特么用得着临危一死吗?

    一帮嘴炮!

    看完这些书信,陈文不厌其烦的将它们收归信封之内,随后恭而敬之的重新交还给王翊。

    “他们说得好有道理,末将竟无言以对。既然此间已经没有末将什么事儿了,末将营中还有些紧急军务需要处理,告辞。”

    说着,陈文在众人的目光中平静的离开了中军大厅,至少在在场的大兰山官员们的眼中是这样。

    王翊万万没有想到陈文会是这么个反应,只是也正是因为陈文的这个反应,更加坚信了王江先前对陈文的评价。

    “陈游击的账册吾已经审核过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养兵、练兵上,从来没有挪用过哪怕一文钱,甚至就连你我给他的报信赏银都用来养兵,这样的人练不出精兵就奇怪了……为了军饷去殴打褚素先,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上山两个多月了,陈游击似乎每天都在精力旺盛的做着有关力图恢复的事情,甚至连女色都没有招惹过,这在他这个年纪实在是少见的很,如果不是他连男色都没兴趣……”

    “陈游击直到今天也不过只有一个亲兵,还是胡二那厮的妻弟,八成还是看在你我的面上才应下的……”

    “钱财无所取,美色无所动,就连需要人尽心伺候的生活似乎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一个出身富贵之家的年轻武将竟会如此自苦,实在是闻所未闻,即便如戚少保也曾经贪恋美色,可是这个陈文似乎满脑子都是如何驱除鞑虏。这是好事,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完勋,陈文此人与其说是跋扈,还不若说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这是张居正曾经得到过的评价,虽然王翊和王江并不明白支持着陈文如此行事的这份信念是从何而来的,但是张居正的下场,以及王江口中的那个谋国可能存在的另一层含义,着实让王翊有些不寒而栗。

    “辅仁,你已经有了赞画之功,朝廷是不会忘记的。你既有才华,那么日后功劳还不说唾手可得吗?或许今天你会怨我,但是为了国朝,也为了你的将来,这份功劳还是应该分给其他人一些。”

    看着陈文离去的背影,王翊深吸了口气,心中默默念到,似是在安慰那个渐行渐远的属下,也或是在安慰他自己。

    中军大厅的大院外,一众与会的官员武将的从人和亲兵们正在一起插科打诨,张俊身为王翊身边的随从胡二的妻弟,此刻又是大兰山明军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南塘营指挥陈文的亲兵,自然是备受关注。

    就在这时,一众人听到了大院里传来了脚步声,满以为会议结束了的他们却只看见了陈文一脸冰冷的走了出来。眼见于此,众人立刻行礼,而他们行礼的对象却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一般径直的走了过去。

    张俊跟随着陈文走在返回营区的路上,直觉得自从陈文从中军大厅出来后,整个大兰山的温度都好像降了许多,冻得他一路上连嘴巴都不敢张开。

    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陈文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后的太师椅上。随着屁股重新接触到椅子面的那一瞬间,陈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一般。

    作为计划的制定者,陈文很清楚这一次四明山明军的出兵数量,质量什么的先抛开,光战兵就有将近万人之众,甚至比清军那边的提标营和绍兴绿营的总和加一起的两倍还要多。

    如果从这些日子以来,王翊、褚九如和几个大兰山武将得到的情报来计算的话,家丁、亲兵之流的精锐也达到了几近两千之众,这个数量级的兵力仅仅用来对抗北线的清军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而他的那几百兵虽然看起来比较精锐,但几乎都是步兵不说,数量也实在太少,就算是按照王翊的要求编满那一千人,和那六、七千的四明山各部明军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其结果也不问可知。

    “这就是所谓的过河拆桥吧?”

    看到那些书信的内容,陈文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历史上在永历三年被同僚谋杀的四川明军将领杨展。

    在张献忠入川的日子里,四川明军为了对抗张献忠疯狂的劫掠民财以求自足,但却还是鲜有胜绩;而杨展控制的嘉定州却能够恢复生产,自给自足,后来更是堵住了张献忠南下出川的道路,将其一举击溃,陈文那个时代著名的世界级宝藏“张献忠江口沉银”就是张献忠在被杨展击溃的那一战中所造成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知道爱惜民力的武将,最后还是死在了前去投靠他的同僚的阴谋之下。杨展死后,嘉定州也陷入了那些谋杀者的手中,好容易在这乱世之中安定下来的四川百姓也再一次迎来了颠沛流离,甚至是为乱兵屠戮的命运。

    “我心心念念的谋划着,不知疲倦的忙碌着,为的不过是让你们这些暂时还不愿意屈从于满清的义士能够有机会继续保留着汉家衣冠活下去。”

    “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我想多了而已,原来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们中的一份子,原来我特么从头到尾根本就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后背倚在太师椅的椅子背上,脊背上的疲乏无力似乎是得到了稍稍的缓解,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起来。

    “既然你们觉得用不着老子了,那你们就自己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心头的怒火在一瞬间点燃了所有的无力,就连眼前多宝格上摆放着的那件曾经被陈文称之为古董的民窑瓷瓶也愈加的碍眼起来。

    “砸碎它!”

    “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你买的,砸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破不立,砸碎了它之后,那个位置才能放置其他你更加喜欢的东西。”

    “砸碎它!”

    “……”

    无数个声音在心中回响,这一切都促使着满脑子已然被愤怒所充斥的陈文自太师椅上站起身来,他走到多宝格前,将那个瓷瓶拿到手中,随即高高举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嘭”的一声,那件曾经还被陈文认定拿回去就可以换套房的青花云龙纹瓷瓶便在地心引力和陈文施加的自上而下的作用力下,与坚硬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只在一瞬间,这件现在根本不值钱,但若是放在几百年后当古董卖还有些价值的瓷瓶便再不复存了。

    随着瓷器破碎的巨响,作为亲兵始终守在门外的张俊连忙冲了进来,可是迎接他的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滚!”

    随着这个字喷薄而出的不仅仅是愤怒,甚至连心中郁结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

    仿佛筋疲力尽般喘着粗气的陈文看着眼前碎了一地的瓷瓶,他很清楚,哪怕是最巧手的工匠也很难将其重新拼接、粘合起来。

    破碎了,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样,但是绝大多数人却从没有要破罐子破摔,他们的心中都还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望。哪怕这些希望在曾经的那段历史中只是妄想罢了,但是每个人都有梦想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若是此刻选择放弃,那我何必留下来,在郑成功麾下从幕僚做起不比此间轻松、安全?

    我留下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能够有机会活下去,从而带领着他们在浙江抗击满清的暴虐统治吗?

    不是吗?

    示意房门口那个已经惊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少年将地面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陈文便再次回到了桌子前,沉心定气之后,他便重新修改先前为了应对一旦战败的可能所制定的补救计划。

    “人生而平等,所以皆有选择道路的权利。老子不是圣母,既然你们不想活了,那你们就去死吧,老子和老子的南塘营一定会带着那些愿意信任我们的人设法活下去的。”

    “对此,我深信不疑!”

    第二天,随着中营动员的开始,南塘营也接到了留守大兰山老营的正式命令。除了极少数的新兵感到庆幸外,所有的老兵和绝大多数的新兵对于这个命令都显得颇为不满,甚至是愤怒。在他们看来,他们身处的这支南塘营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战斗力,不让他们出战不仅是蔑视他们的能力,更是在妨碍他们升官发财!

    只是在陈文的军中军法大如天,才没有出现正常明军之中时常会出现的发泄不满和愤怒的兵变行径,但是这也仅仅是被压制下来了而已,这些负面的情绪依旧存在。

    对此,陈文却只是尊奉经略衙门的军令,派出始终被他视为心腹的吴登科带着鸳鸯阵杀手队丙哨和丁哨接手大兰山南面镇子上那块属于中营另外两个守备队的营盘,只当是接管防区了。同时,他还给李瑞鑫下达了一项秘密任务。

    鲁监国五年十月初六,这个日子若放在后世的北方早已经开始供暖了。当然,本着“喂人民服雾”的精神,pm2.5的浓度也应该已经破千了。

    只不过,身处在四百年前的明末,浙江四明山腹地的大兰山上,哪怕还处于小冰河期,十几摄氏度的气温倒也不至让人感到过于寒冷。只是唯一让人有些不爽利的,便是今天分明是个誓师出征的大日子,却迎来了一个山雨欲来的阴霾天气,倒显得是老天爷仿佛不愿去看到下界凡人的纷扰似的。

    大兰山老营的大校场上,中营的四个守备作为经略府的直属兵马需要随王翊出征,此刻的他们正占据着大校场的正中部分,等待接受检阅。而驻扎在老营的另一支兵马,大兰山明军的第六个战兵营,陈文麾下的南塘营则侍立于校场的两侧,鸦雀无声的做好绿叶的工作。

    第三通鼓过后,身披铠甲的王翊在一众属下的尾随下登上了点兵台。请过了尚方宝剑和经略印信,在向东面鲁监国的行在行礼后,王翊便开始宣读军令。

    “……胡骑凶逞,国事坎坷。甲申之后,夷狄侵入中国,剃发易服,屠戮生民,汉家江山危在旦夕,衣冠文明断绝在即……”

    “……本官奉监国殿下诏令,统领四明山诸军,以图恢复之计。赖监国殿下福泽庇佑,将士用命,两破上虞,数退胡骑,保全此间生民……”

    “……今鞑虏集结大军,犯我四明山之地,本官决意,以大军迎战鞑虏,务求全胜,以保全此地百姓之安宁,进而收复失地,中兴大明江山。”

    “此令,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监国五年十月初六。”

    杀牛祭旗,三呼万胜之后,中营便依照顺序自老营鱼贯而出,而王翊则在经略府亲兵队的护卫下最后出发。

    “此次出征,辅仁务必守好这根本之地。若得全胜,你的守御、赞画之功朝廷亦必不会忘记,本官也定会向监国殿下为你请官授勋的。”

    听着本该被安慰的人此刻正在安慰自己,陈文原本已经变得冰冷坚硬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酸楚。他很清楚,从自己来到大兰山起,王翊在信任他的能力的同时,也始终保持着警惕,身在其中的他并不难感受到。

    只是想到自己一介白身而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成为了领兵数百的明军正式武将,这里面除了陈文自己的努力外,更多的是来源于王翊的支持。如果没有王翊的话,此刻的他可能早已经成为一具路倒尸了,更不用说拥有了这样一支种子部队了。

    “末将定不负经略所托,必不让此间华夏生民为鞑子屠戮!”

    “很好,本官亦坚信辅仁言必有信。”

    誓师大会结束后,陈文立刻下令南塘营训练如故,只是有家人在四明山一带的将士须得立刻将家人全部集中于老营,以应对变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迟到了半个月并且变更了决战地点的四明山之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ps:原本的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一场原本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大战即将开始,其实这场战役完全可以说是南明,甚至整个明末期间很多次战事的复刻。此间双方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只不过真正的胜利者只有一个!

第六十二章 疾风(一)

    十月十六夜,梁弄镇。

    誓师出征已经过去十天了,应邀而来的四明山明军各部大多也都已经达到了集结地点,就连刘翼明的左右两营也亮出旗号进驻此地,只有陈天枢依旧潜伏在侧,随时准备给清军一个突然袭击。

    至于清军,在明军的斥候的探查下,似乎也已经完成了集结,清军北线的统帅浙江提督田雄数日前在余姚誓师,如今已经到达了永和镇,与明军隔四明湖相望。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这次清军出动的兵力根本没有陈文先前预估的那么多,只有提标营带着辅兵出动了,绍兴绿营却并没有出现。

    这些天,王翊每天都在梁弄镇外的中军大帐里处理军务、宴请新到的明军将领,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这毕竟是四明山明军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联合作战,协调就是个大问题。

    所幸在陈文先前给他制定的计划中,如果必须面对面作战,也是由大兰山明军作为主力,而其他明军则只是负责辅助作战,交战之时刘翼明突然亮出旗号,再由他的南塘营和陈天枢领骑兵互相配合从侧翼杀出,基本上就大局已定了。只要这些友军不至于开场就崩盘就够了,最重要的作战任务全部交由大兰山明军和曾经有过协同作战经历的陈天枢所部负责就可以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由于清军拖延了围剿行动的时间,刘翼明兵力过多不好隐藏,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所以只得提前亮出旗号以求激励友军士气;而陈文的南塘营也被王翊安排镇守老营,无法参战,那么陈天枢的那三百多骑兵就只能靠着和交战时集中起来的各部明军的骑兵互相配合,争取以数量压倒对手。

    这样一来,陈文那个追求突然性的作战计划基本上算是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可是对王翊而言,这场战事初期有陈文带来的情报,中期有陈文的谋划,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明军由于提前获取了情报所以依旧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只要在决战之时能够击溃清军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以至于这场战役的政治意义已经开始大于军事意义了,毕竟他还准备在这一战之后设法再度杀出四明山,所以此刻更多是为了团结友军为日后收复失地做打算。

    只不过,王翊誓师出发前,整个四明山中部和北部几乎所有明军的将领都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会赶来参战,可是等清军集结完毕的消息一到,什么“头疼、脚疼、屁股疼”,亦或是“老母在堂、娇妻年青、稚子尚幼”之类的理由就开始不断涌现到王翊的案前。用沈调伦的话说,这帮胆小鬼只差把“夫死、无嗣、翁鳏、叔壮”的理由搬出来了。

    还好的是,这次王翊和冯京第算是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全都动用了。到此时已经赶到梁弄镇的二十几家明军也算是集结了四、五千多战兵,虽然大多在质量上也只不过是勉强可以和地方绿营相抗衡,但好在人数众多,如果算上大兰山的四个营和陈天枢的骑兵营,估计战兵比清军的两倍还要多一些,而这也是王翊的信心来源之一。

    但是,这些信心的来源现在也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困扰,比如扰民。

    按照王翊的规定,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明军必须驻扎在镇外,除了购买物资以外不允许进入镇子,为的就是防止扰民的现象发生。只可惜,这些明军在各自的防区或许还收敛一些,到了别人的防区就立刻原形毕露了,强买强卖还算好的,强抢民财、调戏妇女的事情也着实不少。

    所幸王翊还在身边,这些人不敢闹得太凶,也没有折腾出什么**掳掠、杀人越货的大案子,而作为主帅的王翊出于团结各部的考虑也只是申斥而已。

    “怪不得辅仁的计划里就没有把这些人放在重要的位置,这些军队的战斗力也实在是参差不齐的厉害啊。”

    此刻的大帐中只有王翊、沈调伦、黄中道和刘翼明,眼下没有外人在,即便身为文官的沈调伦也实在忍不住要吐槽一番。这些天实在把他累坏了,光是协调各部的扎营地点就够他受了,还要在镇上巡查,防止扰民现象的发生,以至于中营的军务他已经无法分身管理了,全部交给了邹小南。

    比起沈调伦,负责根据各部真实战斗力进一步修改计划,协调各部作战的黄中道和刘翼明更加无语。几天下来,根据他们先前对于这些明军的了解,有些确实是把压箱子底的家伙都抬出来了,相对的也很有一些则始终是打算从作为盟主的大兰山明军这里占些便宜,甚至还有一部无耻到了除了亲兵家丁外所有战兵都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就好像是来要饭的一样。

    “哎,这些人算是把陈游击的计划给彻底糟蹋了,好在鞑子这次出兵也比陈游击先前预计的要少很多,否则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他们都轰走,然后再把南塘营调来。”

    和沈调伦不同,刘翼明并没有见过陈文,所以在称呼上也不可能亲近到使用表字,只是以官职来称呼。虽然先前也听说过陈文殴打褚素先的事情,但是褚素先之流的贪官污吏本身就侵犯了他们这些军头的利益,再加上黄中道和毛明山私底下对陈文的评价很高,所以刘翼明在心理上也开始偏向陈文一些。

    早在在率军抵达梁弄镇时,刘翼明就对王翊屈从这些明军的意见而没有让陈文的南塘营随军出征的事情表达极度的不满。即便他很清楚这是王翊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才做出的决定,他一样很是不忿。作为武人,他很清楚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在刘翼明看来,哪怕南塘营只是个没见过血的新兵营,只要这次在战场上混过一遭,这支既然能够在校场比试中轻松碾压中营的部队也势必会迅速的成长起来,从而成为一支劲旅。到时候,大兰山明军完全就可以凭借本部的这六个营去逐步通过收复失地、扩充实力、再进一步收复失地而把雪球滚起来,根本用不着依靠这些杂七杂八的友军。

    “刘兄,等我们击溃了田雄,粉碎了鞑子这一次的攻势后,总有机会帮助南塘营成长起来的,此事无须着急。”

    一向以儒将自诩的黄中道并不打算像刘翼明一般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是他也并不满意此事,而且他也很清楚不只是毛明山,就连中营的那个被陈文击败的方守备也很是不平。只不过,作为一个武将,听从监军文官的命令乃是传统,他并不打算打破这个传统,也无力于此,便只得默认了此事。

    对于属下们的想法,王翊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虽然有些强硬,但却并非是何腾蛟那样拥兵自重的大员。大小相制乃是皇明的祖制,更是维持稳定的关键性制度,身为节制一方的领兵文官,节制好友军协同作战和统领好本部兵马同样重要的事情。

    况且,那个关于破军星君的看法始终在影响着他,使得他并不敢太过放心大胆的重用陈文,而这也和冯京第、王升的意图恰巧不谋而合,再加上南塘营也确实是个没有上过阵的新营头,能够表现成什么样子很难说。那么,这支军队和他们的主将负责留守老营就成为了必然。

    就在这时,一个早先撒出去的探马冲了进来。

    “报!”

    “站起来回话。”

    “禀告经略,鞑子提标营已经把所有分散出去的兵力全部集中了起来,游骑也开始向梁弄镇方向延伸。我部与其在桃花岭、邱家村一线厮杀了一番,颇有斩获,但是鞑子却并未退却。”

    “好!”

    这支骑兵是黄中道练出来的,颇有些战斗力,斩获多少王翊并不在意,有个杀伤相当就够了。关键在于田雄已经开始集中那些分散出去剿灭左近明军义师的部队,并且试图遮蔽军情,这显然是准备决战了。梁弄镇和永和镇之间只有二十里地左右,那么决战应该就在明天了。

    “汝先下去吃饭休息,明日一早,再探。”

    “卑职遵命。”

    ………………

    与此同时,永和镇上最大的地主家中,田雄的亲兵们已经将这户人家的男丁以私通明军的名义全部处死了,而女子则和其他被俘获的妇女一起编入女营,或是作为士卒的奖赏,或是待回师后发卖他地,与他们之前带领军队通过明军占领区时一般作为。

    本来在这明军与清军的控制区交界之处,很多明军的义军或是清军的团练大多都只是些墙头草而已。就如同这一家先前那样,一旦有人侵入了他们的地盘,能够抵挡便约上一些平日里守望相助的友军抵挡一番;若是抵挡不住,便寻些破落户或是外乡人的首级交过去,对方能够交差了,自己这边也得了些许安宁。

    只不过,清军的此次围剿与先前截然不同,完全是以着彻底消灭四明山一带的反清武装,为明年进攻舟山做准备为目标的。按照清军的习惯,这就意味着他们势必要将这八百里四明山地区彻底清洗一遍。如此一来,像他们这些倾向于明军的墙头草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男子屠戮一空,女子入营为妓便是成为了他们的命运。

    事实上在此之前,王翊已经派人通知了他们,要他们暂时入山逃难,只是像这等舍不得田土宅院的土财主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一切呢?于是乎,心存侥幸的他们变成了清军的刀下之鬼。

    地主家中的正堂里,满清的浙江提督田雄正在和自己麾下的部将们一起用餐。和刚刚赶回来的中军副将于奋起一样,这些人都是当年跟随他一起在黄得功麾下混饭吃的老兄弟,从围剿流寇、到驻军江北、再到率众降清,这些人始终追随在他的身边,所以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瞒着他们。

    “把那厮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个子不高且低眉顺眼的汉子跟随着田雄的亲兵亦步亦趋的来到了正堂。与这满屋子的金钱鼠尾不同,这个汉子以着白布包头,头顶处显得有些鼓鼓囊囊的,细看去竟赫然如同汉人般束着头发,全然不似满清占领区的人物。

    只不过,这满屋子的金钱鼠尾似乎并没有拿眼前这人当做剃发令的实施对象,甚至很有一些竟还颇有些期待似的。

    那汉子双脚一踏入正堂,尚未到行礼的位置便立刻伏在地上,两手两脚并用的爬到了他本该行礼的位置,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小人见过田大帅。”

    田雄也未有叫此人起身,只是让亲兵把此人带来的信件递送过来。看过之后,田雄淡淡的说道:“你家将军做的很好,本帅自会向朝廷和陈总督为你家将军请功的。”

    “小人代家主谢过大帅厚恩,小人的家主定结草衔环以报大帅。”

    “嗯。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为朝廷做事,勿忧不富贵。”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回去把大帅的意思回禀家主。”

    使人送走了那个汉子,田雄便把那汉子带来的书信中所提及的情报与几个亲信将校参详了一番,随即下达命令。

    “明天一早,本部中、左、右三营全体出动,向梁弄镇进发。”

    听到军令,这一屋子提标营的军官们“腾”的一下子就全体站了起来。

    “交战之战,中营沿四明湖进攻,护卫我军右翼。”

    “末将遵命!”中军副将于奋起立刻接过军令。

    “右营的儿郎们这些日子想必也玩够了吧。”

    见几个右营的军官嘿嘿一笑,田雄继续说道:“既然贼寇打算从我军的左路发起突然袭击,那么明天就由右营应对这群大兰山贼寇的主力。”

    “末将遵命!”

    “左营坐镇中军,以为主攻方向,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提标营的厉害。”

    “末将定不负大帅厚望!”管左营游击事的提标营副将李荣应声接令。

    ………………

    大兰山老营中军大厅。

    暂时全权负责老营事务的右副督御史王江、负责勾连各部的主事褚九如以及暂时全权负责老营一带军务的南塘营指挥加游击衔守备陈文正在二堂里商讨军务。

    这些天,为了应对战事,虽然已经有足够的粮草运抵梁弄镇,但是征发辅兵、制造和运送军械、随时为应变起运新一批的粮草银钱、亦或是为南线做准备,这些事情还是把王江和老营五司的官吏们忙个够呛。毕竟打仗就是烧钱嘛,这也很正常。

    只不过,在陈文提出的新的建议被王江接纳后,老营的官员、工匠和役夫的工作量再一次被大幅度提升了,而陈文在老营五司的风评也开始直线下降。

    相比这些大忙人,作为始作俑者的陈文却颇为轻松。虽然大兰山明军主力已经出发,但是占据此地两年以来,大兰山明军威名素著,再加上他的南塘营给外人的感觉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样子,所以此刻也不太有敢轻捋虎须的。正因为如此,陈文这边只要按照先前中营的布防来做就可以了,什么应对进攻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此时此刻,王江、褚九如和陈文在讨论的并非是内政或是军务,而是另外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

    “褚主事,此事当真?”

    褚九如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此事乃是平冈左近的王虎王将军派人告知的,王将军虽然没有前往梁弄镇,但却从陈帅接受经略军令南下协同进攻新昌起就一直受命负责平冈一带的防务。此事若说谁能最先得到消息,按照距离的话肯定是他无疑。”

    平冈是张煌言曾经驻军之地,后来张煌言入卫舟山时,就连同部众和地盘全部交给了陈天枢。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县城后,四明山一带的各路义军纷纷奉王翊为盟主,以求互保,唯有陈天枢不服。但是后来随着两人的见面,陈天枢也被王翊的忠直和气度所拜伏,从而成为了大兰山明军最铁杆的盟友之一,而这也才有了陈天枢奉命南下协同进攻新昌之事。

    平冈地处四明山区的西侧,想要前往大兰山一带协同作战需要绕很远的距离,再加上原先驻扎此地的陈天枢已经参战,所以王翊并没有聚集此地左近的其他义军。但是平冈以西不远就是曹娥江,渡过曹娥江再向西不需要多久便可以到达会稽山的范围。

    陈文他们刚刚得到的消息就是不到十日前,驻军会稽山的王善长和章钦成所部在攻陷一处清军占据的镇子当夜,被潜行而来的清军主力团团围住,最后全军覆没,就连历史上直到崇明之战后才去世的王善长也没有幸免于难。至于清军打出的旗号,却是属于绍兴绿营和提标营中营。

    历史,显然已经开始朝着他不熟悉的方向出现了拐弯的迹象了……

    “很可能是他们策划配合我军出击的消息已经走漏了。副宪、褚主事,可还记得威武将军和章大帅确定出兵的消息这段时间都告诉谁了吗?”

    褚九如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由于这两部的行动只是用来牵制绍兴绿营,所以王翊派他勾连各部期间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而坐在上手的王江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立刻又被他否定了。

    “此事经略先前曾经写信告知冯侍郎,冯侍郎不可能会密告给鞑子吧?”

    确实不可能。

    因为历史上的冯京第虽然是个书呆子,但最终却是由于被俘后不肯屈服而被清军杀害的,若说他投敌叛国,即便是被冯京第诬指为阉党余孽的陈文也断不会相信的。

    从田雄誓师出征,绍兴绿营却始终没有出现开始,陈文就觉得事情可能远没有他设想的那么顺利。此刻得到的这个消息,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四明山明军各部虽然没有像历史上一样陷入被清军各个击破的窘境,但是仿佛整个八百里四明山区已经被一个更大的阴谋所笼罩一般,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不管怎样,此事必须尽快告知经略。副宪,此刻须得将所有辎重装车,一旦事情有变,也好做出应对。”

    不到半个时辰后,大兰山老营的东门悄然打开,一骑快马飞奔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六十三章 疾风(二)

    到了第二天,由于先前军议时说好的,今天须得三更造饭、五更拔营,以迎战清军。

    只是到了今天,三更造饭对于大兰山来的辅兵和伙夫来说到不算问题,只是五更拔营却万万不能了。因为到了五更,不少友军还没有到齐,甚至还有些依旧赖在被窝里,更别说是吃饭后出兵了。

    整整一个早晨,沈调伦始终奔波于梁弄镇外的各部友军的营地,好容易把他们全都弄起来了,也吃过了早饭,并且全副武装的准备启程了,中午饭的饭点儿也快到了。对此,他也只能以着这是第一次动员如许多的友军联合作战,这份经历对于日后王翊调集大军收复失地也是一种经验来安慰自己。

    从三更造饭,接近五更时分很多友军还没起床开始,王翊就始终在压抑着心的不快,说好的五更点兵聚将,结果到了时辰,将倒是基本都来了,可是兵就没见到多少,如果不是刘翼明早前建议集结完毕前先不在临时搭建点兵台上誓师,只怕到时非要闹出些事端不可了。

    既然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已经不可能了,王翊也只好将计划修改为吃过午饭再行出发。这么多的友军,一个个良莠不齐,实在让他找不到曾经仅仅指挥本部作战时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

    看来刘翼明和黄中道的想法还是很有建设性的,日后还是不能聚集太多的友军,实在是有些手忙脚乱。现在只希望这次被冷藏的经历可以让陈文这个他始终很看重的年轻武将得到些教训,这样使用起来也不会再像现在一般唯恐培养出一个日后会为祸于大明王朝的混世魔王了。

    只不过,聚将时那些友军将领的解释,还是把王翊气了个够呛,什么“明天就开战了,士兵们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平日里睡得晚,起这么早不习惯”、“晚一点儿拔营让鞑子多走点路也好节省下儿郎们的体力”之类的理由比比皆是,更可气的还是那个赶来要饭的将领的那句“昨天吃得太饱了,肚子胀得睡不着觉”。

    你特么怎么不撑死呢。

    脑子里面刚蹦出这个想法,王翊立刻将其强行压制了下来,以防止面上带出丝毫不悦。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大明王朝的权威已经远不及当年了,他这个经略名义上可以调遣、指挥各部,但实际上这些人能来也不过是看在自己个人的面子上罢了。此间一旦协调不好,就很可能会败坏了国事,这让他做起事情来始终束手束脚的,很不自在。

    国事如斯让王翊很是心伤,但是即便再不自在他也没有选择过放弃,江上师溃时如此,被抚标营追杀时亦是如此,就算是刚刚得到这份情报那时也是如此。

    只要肯付出努力,国事也一定会不断变好的,这份信念支撑着他走到现在,而眼下的这场大战便是决定这些年努力是否有成效的关键了。胜利的话,守住四明山,甚至是配合舟山王师恢复宁绍都将不再是梦想;若是不幸败了,至少自己还留下了一颗种子,那时候这颗种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他也眼不见为净了。

    午饭时分,斥候传来了清军在中午前已经接近了位于四明湖畔的丁山的消息。

    得到消息,王翊在饭后立刻点兵聚将,以着忠君的大义和丰厚的物质奖励激励了一番士气后,参战各部便鱼贯而出,并且按照先前制定好的计划行军。

    从提标营进驻永和镇开始,双方的哨骑就始终保持着接触。随着今天清军开始向梁弄镇前进,明军的哨骑也随之遭到了挤压,以至于不断的后退,但是却依旧顽强的清军保持着接触,丝毫没有断绝彼此之间的信息的意思。

    随着双方的哨骑将对手的动向不断反馈回来,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北上的明军和南下的清军终于在后俞村一带遭遇了。

    比起颇为臃肿的明军,清军的移动速度很快,他们迅速占据了后俞村,并且开始在村子南面沿着四明湖列阵;而明军则不甘示弱,在发现己方已经无法抢占有利地形,进而背村列阵后,立刻在一处小山坡北面停了下来,并按照先前制定好的方案开始沿湖列阵。

    此刻双方距离甚远,只是哨骑才能隐约观察到对方的动向。被背靠着主力的清军哨骑不断向南挤压的明军哨骑,而在得到了进入战场的本部骑兵的支援后,明军的哨骑也开始凭借着数量优势试图驱逐清军的斥候,也方便获取更多的军情,以及打压对手的士气。

    比起清军刚刚入关时,各路明军望风而逃的年代已经过去数年了,四明山一带的明军由于大兰山明军两次攻陷上虞县城,使得清军在绍兴府压力骤增被迫采取守势后,也得到了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当然,鲁监国大闹福建也是浙江清军在那段时间几乎毫无作为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利用这一段时间,明军各部即便满脑子都是自守的短视之徒也知道要好好操练下兵马,并且在和四明山左近的清军的小规模冲突中,士卒也得到了锻炼,战斗能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是相比提标营那些自崇祯朝就在黄得功麾下,追随那时还只是中军将校的田雄一同围剿流寇的百战老兵,四明山一带的明军斥候虽然也都是由军中骄子组成,但无论是骑术武艺,还是经验都要差上一截。此刻即便人数占优,却也不过和对手平分秋色罢了,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成效,将对手的哨骑驱逐出战场。

    站在山坡上,顶盔束甲的王翊遥望着战场上狗斗一般追逐厮杀的双方哨骑。虽然数量占优的明军也只能和对手打个五五开,但是对此王翊到也还算满意,毕竟明军这边的士卒从军最久的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而对手却大多是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眼下能做到如此已经不容易了,至少这两年的时光没有白白浪费。

    “好!”

    一片欢呼声传来,王翊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明军的哨骑在马上侧身躲过了对手的一箭,反手便是一箭却射中对手的胳膊。虽然对手已经凭借着马速脱离了战场,但是这个哨骑的表现还是让明军的士气不由得一振,而且关键的是那个兵还并非是大兰山的人马。

    “任总兵的兵练得很不错嘛。”

    王翊夸赞道的那个任总兵便是那名哨骑的将主,这个姓任的将军早年曾在方国安军中坐到过千总,和陈文军中那个火器队第二小队的队长到还算得上是曾经份属同僚。

    不过此刻之前,王翊对于此人的感官却非常不好,因为这厮便是那个除了亲兵、家丁外其他战兵什么兵器铠甲都没带的“乞丐”将军。

    这次联合作战,王翊提前准备很多备用的兵器,可是现在看来,把全部四明山明军武装起来还是过于痴心妄想。所幸的是,这次颇有些明军没有赴约而来,而他在把家底掏的七七八八之后,也总算是保证了军中锐士的披甲和兵器,至于剩下的人,他们的武器却只有找不到,没有想不到。

    对面的清军已经披甲完毕,整个阵型开始缓缓的向前压迫,明军的哨骑再一次受到挤压之后,便撤出了战场,赶回来将获取到的情报在汇总之后上报给主帅。

    “提标中营在右翼?提标右营在左翼?提标左营在中军?”

    比起提标左营和右营的位置转换,王翊更加奇怪的是提标中营。据他所知,提标营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乃是中营,然后是左营,最后才是右营,田雄为什么把战斗力最强的摆在了这片战场上最没有可能决定胜负的位置呢?

    由于双方是沿着四明湖决战,靠近湖水的一侧,因为湖岸的土地松软泥泞使得攻击方的行进更加艰难,而相对的防守的一方在地形的优势下则更容易堵住缺口;再加上即便对手一侧是湖水,另一侧有中军的友军支援,远不如远离湖水的那一侧更容易形成包抄,或是在中路强行突破对手的防御以取得胜利来得轻易。

    按照这个道理,明军这边,由于对友军战斗力了解的不是很透彻,所以王翊在和刘翼明、黄中道这两个老于兵事的将领探讨后,决定以大兰山明军的中营和前营还有部分友军占据中路,以刘翼明手中的左右两营和部分友军占据负责包抄的右翼,而沿湖的左翼则全部交给了包括冯京第的部下在内的几支规模比较大的友军。

    至于清军,他们以提标中营占据沿湖的右翼,主要还是由于这支军队刚刚从会稽山一带赶回来,虽然经过了一天的休整,但是依旧远不及其他两个营那般养精蓄锐良久;而相对最弱的右营其实也比清军的地方绿营或是大多四明山左近的明军要强的很多,田雄以这支军队来负责左翼,为的便是抵挡住明军右翼主力配合骑兵的攻击;至于提标左营占据中路,就更简单了,正常的中央突破战术而已。

    无论是王翊所选择的侧翼包抄,还是田雄所指定的中路突破,其实都是在受到了地形限制所产生的作战计划。此刻,双方就好像两个摸进了同一个口袋的小偷,将所有决定胜负的关键全部压在远离湖岸的一侧,是明军先行完成包抄,还是清军在中路完成突破前压住左翼阵脚,这才是整场战役的关键所在,所以双方不约而同的将骑兵集中起来,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相比清军,明军这一边由于兵力更加雄厚,所以阵型也相对要厚重很多,而且除去陈天枢的那个兵力超过三百的骑兵营此时已经战场侧面的一侧隐蔽待命外,王翊手中还有另外一个杀手锏,那可是他压箱子底的宝贝,轻易不会拿出来用的。

    大兰山明军的中营分为四个守备,其中三个和其他各部一样乃是由步兵、亲兵家丁组成的骑兵和弓箭手火铳手混编组成的;而另外的那个守备则不同,这是一支专司火器的部队,从佛郎机炮到虎蹲炮,这些东西对面的提标营虽然不多,但是也并非没有,只是这个守备有一门红夷大炮却是在正常野战中少见得紧的物事。

    红夷大炮源于欧洲,在明朝后期由葡萄牙传入中国。红夷大炮属于典型的前装滑膛炮,和线膛炮相比,由于炮弹与炮膛弥合不严,火药燃气外泻,火药推力减小,所以射程较近。但是在明朝后期传入中国那时,膛线拉制不易,无法普及,其较之传统本土火器,射程更远,威力也更为惊人,所以深受大明朝廷的大小文官的喜爱,从购买,到仿制,再到自行研发,甚至在技术上一度赶超世界先进水平。

    明清两朝购买、铸造了数量惊人的红夷大炮,不过这种火炮由于炮体笨重,以及每次发射后都会因为后坐力过大而严重偏离原有射击位置,以至于时间都浪费在复位、装填上面,致使其发射速度较慢,甚至有记载当时最为训练有素的英国炮兵也需要长达两分钟才能完成一次炮击,这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所不可想象的。

    王翊手里的这门红夷大炮来源于上虞,早在他第一次攻陷上虞县城时就发现了这个稀罕物件,只是那一次他屁股还没坐热就在当天晚上被清军的抚标营赶了出来,然后一路追杀到天台山,投奔了俞国望。

    或许是因为过于笨重,清军并没有将其带走,依旧留在了那里。到了转年,王翊第二次攻陷上虞县城后,这门大炮就被带回了大兰山,而今更是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其实早前刘翼明曾经劝说过王翊,他在刘穆帐下时见过此物,认为其过于笨重不说,射速还慢,野战完全没有用处,最好是留着攻城或者守城时候再说。只不过,王翊和这个时代的其他文官一样,比起跟随野战部队的运输速度和射击速度,他们更加看重于射程和威力,所以刘翼明也就算是白劝了。

    明军在披甲列阵完成后,并没有急于发起进攻,反倒是数量只有明军一半的清军始终在节节逼近,丝毫没有把占人数优势的对手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明军的战阵后一骑轻骑飞奔而至,身份得到印证后,此人便被带到了王翊的面前,将奉命传递的书信交给了王翊。

    这个骑士便是陈文派出的信使,王翊在看过书信后也流露出了一丝忧色。王善长和章钦成的牵制行动彻底失败不说,更是全军覆没了,而围攻他们的清军便是由提标中营和绍兴府的绿营组成的。

    此刻,提标中营已经出现在战场上了。那么,绍兴绿营的那一个协的兵力会在什么地方?

    虽然即便是绍兴绿营出现在战场上,明军在数量上依旧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封建军队的应变能力低下,明军这边更是由各路分属于不同上官的军队组成,一旦突现异变,后果很可能会不堪设想。

    将几个没有出动过的哨骑向己方出发的梁弄镇方向派了出去,王翊在得到了清军已经进入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内的汇报之后,便立刻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一边是成军十余年,足足三千之众,多是由百战馀生的老兵所组成的浙江提督标营,以及由清军控制区编组而成的超过五千的辅兵;另一边则是由超过八千战兵、一万两千辅兵的四明山地区明军各部组成的联军,其中更有这几年横行宁绍两府、盘踞四明山腹地的大兰山明军主力。

    双方剑拔弩张,只为了决定胜负的那一刻,因为这将决定着清军是否有可能在明年进攻舟山,从而决定性的扑灭浙江抗清武装。只不过,这场战役的结局和尾声却是此刻的参战双方都远远无法预料到的。

第六十四章 疾风(三)

    “开炮!”

    随着负责那门红夷大炮炮组的军官一声令下,这门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吼。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颗实心炮弹自中路明军的阵后喷射而出。只见这一颗炮弹在战场中间的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长达接近四百米的抛物线后,重重的砸了地上。

    只不过,由于湖畔的泥土比较松软,这颗炮弹并没如预料般的那样再度弹到空中,形成跳弹效应,反而一头扎进了泥土之中,在制造出了一个不小的弹坑后,仿佛化整为零一般,溅起了大片由泥土组成的薄雾。

    “竟然能打那么远啊,别是红夷大炮吧。”

    提标左营的老兵刘大目光越过走在前排的长枪手,眯着眼睛看着那颗实心炮弹在激荡起一阵泥土后便没有了动静,作为一个在黄得功驻军江北时才投效到田雄军中的士兵,他凭借着祖上传下来的刀盾技法,很快就成为了军中的锐士。

    后来,主帅黄得功战死,他的将主田雄和另外一个叫马得功的武将一起绑了投奔黄得功的弘光天子,去投了清军,他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绿营兵。

    虽然出卖天子这等事让他很不适应,但是头上的把总一向待自己不错,尤其是跟随清军南下后把总知道自己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便抢了个小娘给自己当媳妇,更是让刘大坚定了追随下去的心思。

    不就剃个头吗?留着头发的时候也不见有人给自己娶媳妇,现在想找女人了跟着军官们到乡下去抢就行了,别说三媒六聘,就是逛窑子的银钱都省了。

    现在那个抢来的女子也已经认命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相夫教子,这次若是能多砍几个脑袋下来,估计也不只有赏银和抢来的财货那么简单,没准还能再抢来个黄花闺女做妾也说不定呢。

    想想在家中的一张床上,两个小娘子一同伺候自己的场景,刘大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前面还有半里地多一些的距离,等老子冲过去把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全砍倒,就可以回去过好日子了。”

    战场的另一侧,王翊遥望着被他寄予厚望的红夷大炮的战果,颇有些失望之色。

    红夷大炮本身精准性很高,但却是必须在拥有炮兵瞄准技术以及熟悉该门炮的炮组操作下才能做到的。从这门炮到手王翊就专门安排了当时军中最好的炮手组成了一个专门伺候这门炮的炮组,只不过,大兰山明军始终拿它当作亲身骨肉一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两年下来统共也没敢拿出来用几次,此刻没有炸膛已经算是炮组的负责军官留了个心眼没让属下放太多火药。至于命中,还是慢慢来吧。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提升命中率,那就是使用随炮而来的专用测量工具,铳规、铳尺、度板、还有望远镜,都是用来测量距离的。

    这个时代明、清两军,在红夷大炮的使用上都是和葡萄牙人学的,只是登州之乱时,如西劳经、鲁未略、拂朗亚兰达在内的那一批葡萄牙教官几乎全部被他们的学生孔有德所率领的乱兵杀死。投了满清的孔有德自身技术就不过关,而明军这边没有死在登州的基本上也都治罪了,所以这个时代的明、清双方的炮兵更多还是依靠经验来瞄准。

    这样一来清军中早先司掌火器的乌真超哈,也就是现在的汉八旗相对而言就更占便宜了,而大兰山的其他类型火炮的炮组因为操作次数更多也远比这门红夷大炮的炮组打得更加精准。

    “没射中也没办法,下一炮应该就能打中了吧。”

    清军还在继续前进,而刚才的那一炮并没有对清军造成什么影响,即便那些泥土不少都砸了中路清军的头上,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行进,反倒是明军这边却被身后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被安排在中路配合前、中两营作战的友军。

    王翊扫了一眼那个红夷大炮的炮组,似乎依旧在进行复位,而清军那边已经进入了弗朗机炮的射程。

    “再等等。”

    刚才那一炮的方向没错,没有命中主要还是因为火药放的太少,燃烧产生的推力不够才导致了射程不足。相比那门红夷大炮的炮组,而这个原因似乎也开始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清军依旧在保持着队列,缓步前进,刚刚的那一炮让策马于中军大旗下的田雄颇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还有红夷大炮,这玩意儿也能拿出来野战,真不愧是个文官在领兵。”这个念头一出,让他颇有些后悔于没有提前出动些游骑来诱骗对方的火器提前开火,那样的话伤亡还会更小一些。

    算了,就这样吧。

    “继续前进,进入射程后弓箭手压制。”

    就在这时,明军那边的那几门弗朗机炮也有志一同的发出了怒吼,相比先前的那门红夷大炮,或许是操练次数较多,所以炮弹的落点距离清军的阵型也更加近了。

    在被溅起的泥土洗了次脸之后,刘大立刻撑起了手中的盾牌,作为从军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弗朗机炮由于是子母铳,所以射速很快,可也正因为是子母铳,射程上就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虽然他并不清楚削弱这种火炮射程的原因,但是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得到的经验却告诉他,弗朗机炮的那几个子铳一旦射击完成,他即将面对的就是对方弓箭手的压制性射击了,而这也距离真正的肉搏战不远了。

    突然,一颗弗朗机炮的炮弹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之后,直接砸到了刘大右侧的那个士兵身上。只是“轰”的一下,那个牛一般壮实的汉子就彻底被这颗廉价的实心炮弹砸倒在地,更是留下了一个比刚才那颗红夷大炮的炮弹所留下还要小很多的弹坑。

    刘大颤抖着看了一眼,虽然那汉子身披双甲,但是此刻却还是倒在弹坑里,仿佛全身都没了骨头一般软成了团,而他的胸口,一个硕大的弹孔就仿佛是《食神》里面那个大结局时被法术照射出的那个窟窿一般,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刘大眼前的这个窟窿除了冒着焦糊腥臭的硝烟外,还在滋滋的喷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射中我,没射中我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射中我啦,谢谢阎王爷,谢谢阎王爷。”

    即便不明白什么叫做概率学,但是根据经验刘大还是能够不断的在心中以此来安慰自己。此刻,他的脚步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刚才那一下子影响似的。

    虽然恐惧依旧包围着他,但是身为一个从军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此刻若是脱离队列疾步前行,就会成为对方弓箭手的靶子,可若是停下来则一定会被督战的军官杀死。

    只不过,这个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那个被炮弹砸成肉饼的倒霉士兵身后的那个新兵在被激起的泥土拍成了个泥人之后,便立刻停了下来。

    几息之后,那个新兵在从远远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范围的震撼中挣脱出来,就立刻陷入了更大的恐惧。只见他疯了一般转身向后跑去,仿佛这样子就可以摆脱这眼前的梦魇。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因为阵后的那个督战的军官一刀就砍在了他的颈子上,身首分离之后,恐惧也随着喷溅出的鲜血永远的离开他的身体。

    “继续前进,有敢停下来的这厮便是下场!”

    刚刚从那个因为恐惧而扰乱阵型的逃兵身上拿到了全军的firstblood的督战军官也顾不得刀上的鲜血,立刻在他刚刚做的事情上加了个备注,而他周围的另外几个因为恐惧而停下来且已经转过身去准备逃跑的新兵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也只得强拖着发软的双腿继续向着明军的方向挪动。

    “好!”

    经过了满场的复位、清膛、装填之后,如大将军般坐镇中路阵后的红夷大炮再一次发出了怒吼。

    较之上一次,这一次的效果显然强了不少,一颗炮弹从阵后飞到半空,再从半空划过一条弧线之后直接落在了清军的队列之中。只是这一炮,最起码得三四个清军被直接炸死,而周围的士兵也在饱受土石洗礼后也多有惨叫着躺倒在地上的。

    战绩看起来还不错,只不过,也就这样了,因为再次复位、清膛、装填需要的时间,清军早已经扑了上来,谁又能保证重新调节角度之后就一定能命中清军,而不是己方的士卒呢。

    明军这边,那些弗朗机炮的四个子铳业已全部发射完毕,由于口径大小不一,发射出去的炮弹射程也远近不同。效果最好的一颗在命中一名前排的清军之后,顺便带走了他身后那个士兵的一条腿以及再后面的一只左脚,而效果不好的,比比皆是……

    弗朗机炮放到最后三个子铳时,虎蹲炮也开火了。比起弗朗机,这种戚继光曾经极为推崇的火器在明军的手里显然效果更好,两三轮小角度平射之后,清军在前排的士兵受到了不小的伤亡之后,就连前进速度也为之一顿。

    若换做是普通的军队,此刻可能尚需要军官来继续威逼利诱一番,可是对于田雄麾下的这支提标营来说,多是老兵的他们几乎不需要军官的任何提醒就知道此刻没有必要停下来,他们很清楚,只要能够扑上去,不光对手不敢再继续在正面肆无忌惮的轰击了,而他们也能够通过肉搏战来迅速的决定胜负!

    此刻的清军已经进入了一箭之地,明军的虎蹲炮依旧在奋力的开火,但是这些炮手早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闲庭信步。被对手的火炮买彩票了将近一里地后,清军的弓箭手开始射击以求压制对手,而明军同样不甘示弱,弓箭手和鸟铳手纷纷开火。可也正是如此,明军这一侧的硝烟也更加浓烈了,以至于一时间都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动向。

    好在虽然清军那边都是老兵知道此刻需要以刀盾兵持盾格挡箭矢的伤害,明军这边也大多历经过战阵,在军官的提醒下也马上把盾牌支了起来。

    但是,此刻战场上由硝烟产生的异变,明军的应对速度显然就要慢了一拍,清军在以着刀盾兵格挡箭矢伤害的同时,全军也开始快步进行。这样做不光明军的箭矢不少要落空了,而且缩短距离后,处于进攻形态的清军也可以减少忍受被攻击的时间,从而加速进攻的节奏。

    硝烟散尽,盲射了三轮之后,明军突然发现对手已经冲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惶急之间,明军前排的长枪手立刻将长枪放平,准备以此拒敌。可就在这时,经验丰富的清军却再一次抢到了先手。

    此刻的刘大已经把盾牌重新背在了身后,与先前还在身后的标枪换了个位置,视野重新清晰的一刻,刘大身前的长枪手立刻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刘大和其他站在后排的刀盾兵则飞一般的奔到了阵前,随后借着身体向前冲刺的力量将手中的标枪掷了出去。

    “中!”

    漫天的标枪瞬间就穿越了这短短三十米的距离,战阵经验更少的明军远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极少数的刀盾兵在异变突显的时刻将盾牌重新支了起来,而那些没有盾牌保护的前排明军则不是被一枪命中要害而倒地身亡,便是被命中诸如四肢、腹部等非要害部位而倒在血泊之中凄惨的哀嚎,只有少数的幸运儿能够毫发无伤的经过第一轮的投掷。

    所幸,位于战阵前几排的明军也大多比较精锐,在发现己方已经无法先手投掷标枪、飞刀、飞斧之类的投射兵器后,立刻重新以前排的刀盾兵支起盾牌来进行防御,而后排的刀盾兵则投掷兵器反击。

    而此时,提标营的刀盾兵在投掷完第一轮标枪后却并没有着急投掷第二轮,而是在刚刚被超越的长枪手快步追到前排后,再一次将他们刚刚发动攻击的方式重新演绎一遍。

    “中!”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明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亡,在刀盾兵的保护下,只有极少士兵被从盾牌间隔中飞入的标枪命中而受伤,但是明军的第一排也不再是拒敌的长枪手了,而是应该持盾防御的刀盾兵。

    清军的刀盾兵在第二次投掷完标枪后,依旧没有着急将最后一杆标枪投掷出去,而此刻的清军的长枪手却也不再停留,竟直奔着明军的战阵而去。

    二十五米……

    二十米……

    十五米!

    清军的长枪手在军官的命令下连忙停下脚步,半蹲在地,而后排的刀盾兵就在这个时候将第三根标枪投掷了出去。

    标枪从头顶的天空划过,清军的长枪手也怒吼着冲了上去,而刀盾兵则摘下盾牌,拔出腰刀紧随其后。相应的,明军这边前排的刀盾兵既要防御飞来的标枪,又要格挡对手的长枪,顾此失彼之下,伤亡就在所难免了。

    这样的配合需要长久的磨合,清军一方乃是成军十余年的老营头,虽然不断有新兵涌入,但是自鲁监国起兵进攻钱塘江始,多尔衮出于镇压浙江抗清武装的考虑,就没有选择拆分田雄的部将和士卒,后来田雄升任浙江提督后也是如此,所以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远远不是他们的那些分属各部的对手能够比拟的。

    此刻的战场上,清军左翼的左营和明军右翼的大兰山左右两营,以及双方的中路都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而清军的右翼则依旧是似乎因为道路的问题进展缓慢。即便如此,明军左翼也没有趁势包抄上来,因为他们即将迎来的对手乃是提标营中的王牌,而己方却分属几支明军,只是临时接受那个薛岙总兵杜兴国的调遣。

    由于先手已失,明军自接敌以来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处境,再加上对方甲胄、武器都更加精良,甚至前几排的战兵几乎都披着双甲前行,所以明军的伤亡数字也比对手攀升得要快上很多。王翊虽然没有上帝视角并不能看到具体数字,但是站在阵后高坡上的他也能很容易看出来己方的阵线始终在被对手压制,左右两营负责的右翼还好,前中两营负责的中路却已经有些凹了进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虽然己方接敌的部队也都是由大兰山明军以及四明山各部明军的精锐组成,但是忍受伤亡的能力也不可能比对手那些百战老兵强,此刻这样被压着打,崩溃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翊咬了咬牙,下令发出先前预定好的信号。

    随着一只烟花冲天而起,潜伏在战场侧面树林里的陈天枢所部明军立刻起身将战马牵出树林,随即翻身上马,直奔清军阵后的中军大旗而去。

第六十五章 疾风(四)

    自从两年前被浙江巡抚标营偷袭而落荒而逃之后,王翊始终在竭尽全力的练兵,为此他不仅放权给麾下的旧将黄中道、毛明山,还通过陈天枢延揽来了曾经在刘穆麾下为将的刘翼明,到了今年更是越级提拔起了那个很有可能会成为国朝新一代名将的陈文。

    黄中道乃是儒将,晓畅兵法,深明事理;毛明山乃是勇将,忠直憨厚,勇不可当;而刘翼明精于练兵、部署,更是通晓各类战阵,论及兵法武勇更胜之前二人。

    至于那个陈文,虽然他始终不敢放心,但是一个月前校场上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人心,一个成军仅仅一个月的新兵营就能摧枯拉朽般的全歼中营两倍于其的对手,这个人的能力很可能在他原本麾下的那三员战将之上,哪怕这个陈文此刻的光辉依旧被戚继光所掩盖,王翊也依旧这样觉得。

    练兵两年有余,本以为可以从提标营身上一雪前耻,可是现在看来这支提标营竟然比两年前的那支抚标营还要强悍得多。王翊此刻颇有些后悔他没有将陈文和南塘营调来,既然此间只有提标营,那么至少可以凭借南塘营的鸳鸯阵在战场的一线进行突破,以为取胜之法。

    只是,此前的情报中,鞑子参战的还有绍兴绿营的那一个协,南线的清军实力也更为强劲,清军的兵力雄厚再加上四明山王师各部联手制造的压力,以及他对于陈文以及那个没见过血的新兵营的不放心,这一切都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所幸的是,陈文先前制定的计划中,南塘营虽然不在,但是陈天枢的骑兵营却依旧还处于预定的位置,而现在,他们也将配合已经向右翼移动的处于绝对人数优势的王师骑兵直接奔袭清军的主帅田雄。

    胜负在此一举!

    王翊大步走到中军鼓手身旁,将两只鼓槌夺了过来,随即便开始擂鼓助战。

    明军在注意到此刻已是贵为经略的王翊在为他们擂鼓助战的事情后,士气也为之一振。虽然此刻依旧被清军所压制,但是接敌之初的颓势却也削减了几分。

    这时,满清的浙江提督田雄依旧策马立于占据中路的提标左营阵后的中军大旗下,而他身边除了亲兵、家丁,以及直属两百多步兵外,还有从各营集中起来的骑兵,而这些用以决定胜负的精锐则全部暂时归副将巴成功来统帅。

    巴成功乃是蒙古人,在不少史书中也把他的名字音译为把成功。此人乃是田雄心腹爱将,马上功夫以及操练、指挥骑兵的技术都颇为了得。舟山之战后,此人出任舟山协副将。到了永历九年,张名振、陈六御收复舟山,巴成功率部出降,被郑成功任命为宣毅前镇兼管铁骑。只不过,此时的巴成功还只是浙江提督标营听用副将,兼管中军骑兵。

    从开战伊始,田雄就在寻找那份情报中所提及的明军伏兵,直到刚刚战场侧面的树林里一群飞鸟被惊动飞走,老于兵事的他便立刻确定了位置。

    怪不得刚刚明军的哨骑始终有意无意的遮蔽那里情况呢。

    田雄一眼望去,树林里已经走出了不少牵着战马的明军,而目光所及之处,几百米外的明军主阵地的后侧,那些作为预备队的骑兵也已经向着远离湖水、靠近树林的一侧移动。

    现在就按捺不住了吗?

    田雄冷笑着看着这一切,出于谨慎的考虑,他将作战任务较轻的提标中营的部分长枪手扣了下来,全部安排在中军大旗之下,配合他的亲兵、家丁护卫自己的安全。此间明军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定然是打算靠着数量占优的骑兵出击,在击溃己方骑兵之后形成包夹之势,以达成速战速决的目的。

    显然,对手已经对继续耗下去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好在他自己也没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下去。

    “巴成功!”

    “末将在!”那个说话瓮声瓮气的蒙古汉子立刻回应了统帅的呼唤。

    “把那些贼寇赶走。”

    巴成功以着他鹰隼一般的目光扫视了那两支正在准备合流的明军骑兵,满心的不屑溢于言表。

    “末将遵命。”说罢,巴成功并没有着急策马出击,而是对麾下的骑兵们耳提面命了一番。

    注意到明军的骑兵有意向着左翼而来,负责指挥提标右营的副将立刻命令战阵侧翼和后队的长枪手结成密密麻麻的枪阵,以求遏制对方骑兵的冲锋。

    与此同时,身在中路,以副将身份管提标左营游击事的李荣也注意到了这点。刚刚清军突击接战的一瞬间,明军右翼由刘翼明指挥的左右两营的表现显然要比自己面对的中前两营要强很多,不仅由于反应更快而减少了很多损失,还进行了一定的反击。

    只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此间明军的左右两营依旧被提标右营压着打,伤亡也远比对手要多很多,只是明军的兵力更加强大,战阵也更为厚重,再加上王翊的擂鼓助战,士气也没有过于低落。此时兵力损失虽然不小,但是也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

    见枪阵已成,始终面无表情的李荣转而继续关注眼前的战局。提标右营的对手还有多久崩溃他的感受并不明显,但是自己这边估计用不了多久了。

    战场上,提标左营的刀盾兵刘大依旧在奋勇作战,作为一个老兵,他并没有急于突破对方的阵型,因为他这么多年看过太多,对手的兵力远超己方,阵型如此厚重,此刻冲上去,只怕是死得更快。

    “当”的一声,刘大用左手的盾牌将眼前那个长枪手的长枪震开,随后一刀将长枪砍断。而刘大对面的那个刚刚从长枪手被迫转职为棍兵的明军士兵在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变化的时候,就被刘大身旁的一个清军长枪手一枪捅死。

    慢慢来,不必着急,这帮新兵蛋子一会儿就扛不住了。

    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李荣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已经距离承受伤亡的极限不算太远了。只不过,此时既然主帅还没有下达总攻的命令,他也丝毫不介意再消磨一些对手的作战意志,也好在发起总攻时更快的击溃对手。

    李荣此人并非是这个时代的名将,甚至到了三藩之乱时也并不出名。不过,也正是此人在耿精忠进攻浙江时,守住了由闽入浙的关键府县衢州,后世留下来的衢州“铁城”之称就和此人有关。而后,清温州镇总兵祖弘勋投靠耿精忠,招耿军大举入浙,也是此人配合陈世凯、牟大寅等将收复的失地。

    李荣虽然并不如三藩之乱中出尽风头的河西四将有名,但是此人能够稳稳的挡住耿精忠叛乱初期的雷霆一击,以及此后收复由于祖弘勋叛变所导致的浙江糜烂而被耿精忠占领的府县,也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比起承受着李荣所指挥的提标左营重压的黄中道,负责明军右翼指挥之责的刘翼明的日子也只是稍微好过一点儿罢了。

    刘翼明手下的这左、右两营精锐可都是他从王翊原本的左右两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辅以他从刘穆那里带来的老兵和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招募的新兵,此后又重新编练了一年有余,其中很多人从军也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以往面对清军地方绿营时,这两个营都能较为轻易的取胜,即便他在战前已经能够意识到这场仗并不好打,可是也远远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被压制得如此厉害。

    真应该把南塘营叫来!

    虽然没有观看过那一次的校场比试,但是听黄中道和毛明山以及作为亲历者的那个中营的方守备提及,刘翼明在重新翻看过一遍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之后,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支以戚继光成法编练出来的新兵营很可能比自己手里的这两支老营头战斗力还要强劲得多。

    我怎么就没有想过用戚少保的办法练兵呢?

    所幸作为王翊的心腹爱将,他也很清楚这场战事决胜的关键其实还是在陈天枢和那些从四明山明军各部集中起来骑兵身上,而他刘翼明只需要带着手里的两个营以及被安排在右翼的友军扛住清军提标右营的进攻就可以了。

    此刻的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次能够取胜,一定要和陈文好好探讨一下戚继光的练兵法门,以后他也要去练练那个劳什子的鸳鸯阵。

    刘翼明所在的明军右翼侧面,明军的骑兵已经完成了合流,他们并没有去撞提标左营侧面的长枪林,而是直接绕了过去,显然是准备冲击田雄的中军大旗。此时,巴成功也已经迎了上去,只是他在行进到与左营的一个夹角处便率众停了下来。

    明军的铁骑越来越近了……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巴成功一声令下,清军骑兵立刻点燃了手中的三眼铳,双手持着铳后的木制长柄,不慌不忙的等待着弹丸喷薄而出的那一刻。

    “嘭!”

    “嘭!”

    “嘭!”

    由于是依次点燃引信后才放平发射,三眼铳的三颗弹丸接二连三的从三联的铳口射向对面,而**燃烧所产生的硝烟也如同刚刚明军步兵射击时那般将清军笼罩其中。

    “杀!”

    巴成功一声怒吼,提标营的骑兵们纷纷把三眼铳挂在了得胜钩上,提起了先前挂在上面的长枪、马桨、大斧、长刀、大锤等各式各样的兵刃,策马冲出了遮蔽视线的硝烟。

    远比这些骑兵要快得多的是他们刚刚发射出去的三眼铳的弹丸,三眼铳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一百米左右,但是有效射程只有不到五十米,但是此时明军的骑兵,尤其是前排早已冲进了这个距离。

    **燃烧所产生的气体在发现无法破开三眼铳厚实的铳壁后,将全部的动能传导到了那个小小的弹丸之中,这些小小的弹丸也不负众望的自三眼铳的铳口飞出。转瞬之间,这些不值一文的小东西就穿过了明清两军彼此的距离,重重的打在了明军将士以及他们的战马身上,爆发除了一片片的血雾。

    浙江的气温,以及明军的财力,使得他们的骑兵最多在身上套一件皮甲,而更多的则是仅仅是些布甲而已,这就更不要说是战马了。其实即便身披甲胄,在这个距离被火铳打到又能如何,这些前膛枪发射的弹丸一样会破甲而过,将动能全部释放在甲胄所保护的人体上,进而将受创部位的肌肉组织、骨骼以及脏器拍碎,从而制造出杀伤的战绩。

    三枪过后,前排的明军为之一空,被打中要害的登时便死,没有打中要害的不是晕倒在地,就是伏在马背上哀嚎,就连被命中的战马也是如此。

    前排的人、马倒地不起,丝毫没有办法阻止后排骑兵的前进,但是突然出现了如许多的障碍物,后排的战马也多有被绊倒在地的,至于那些障碍物,则更多是被践踏而死。

    明军骑兵的伤亡并不是很大,但是其冲击的势头却被这一阵子火铳射击彻底遏制住了。而此时,清军的铁骑却猛的扑了上来,双方瞬间便厮杀成了一团。

    骑兵乃是离合之兵,陈天枢和自中军出动的那几个领兵军官几次想要凭借数量优势缠住巴成功,再分出部分骑兵突击田雄,可是每次都被巴成功识破,根本无法分兵突击。即便可以,陈天枢也不打算这样做了,因为在他发现田雄身边还有几百长枪手后,他也只得放弃了行险的举动,继续与巴成功在战场侧面骑斗、混战。

    冲击力被遏制的情况下,再加上他们的骑术和武艺远不如对手精湛,所以即便人数更为众多,明军的骑兵在短时间内却依然无法打开局面。

    战场之上,明军的将士们依旧在奋力的和眼前的对手厮杀搏命,在他们身后,那个身着山文铠的主帅、鲁监国任命的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则依然在兴起若狂的挥舞着手中的两个鼓槌,倾尽全力的为将士们鼓舞士气。

    作为一个文官主帅,王翊没有能力披坚执锐冲杀在前,也没有如虞允文那般的智谋来算计对手,甚至就连作战的计划也是由部将为他做好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胸怀报国之志的他为中兴大明的事业努力下去,就像此时他虽然不能亲手杀敌,但是也可以提升士气,好让将士们继续奋战下去。

    交战已经有将近三刻钟了,清军的将士,尤其是战阵前排的将士,他们虽然拥有着更为强悍的武艺,以及更加丰富的作战经验,但是长时间的作战所带来的疲惫却使他们的动作开始频频失误,损伤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而他们的对手,占据了绝对数量优势的明军却在那个身材瘦弱却伟岸如山的文官的激励下,前仆后继,不仅没有出现预料的崩溃,而且还在试图扭转败局。

    胜负,或许已经变得没有刚刚那么清晰了。

    战斗还在继续,从沿着四明湖列阵的左翼,到承受清军最猛烈进攻的中军,再到试图配合骑兵包抄对手的左翼,以及那些从各部明军精选出来的铁骑,明军各部都在竭尽全力的厮杀着,为迎接扭转局面的那一刻而奋斗。

    可就在这时,明军左翼指挥、薛岙总兵杜兴国的将旗却突然被砍倒在地,一声尖锐的呼喊仿佛瞬间凝滞了时间,也凝滞了所有听到这声呼喊的人们的呼吸。

    “杜总兵死啦,明军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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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54/ 第一时间欣赏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永历四年》为转载作品,永历四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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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