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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反转

    自宋时,乃至明清,科举大兴,四民之末的商贾巨富便多有倾其财力,为子孙延请名师,为求能够金榜题名,从而将家族的属性从商贾家庭转为士人家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与王时敏的祖父王锡爵同时代的内阁首辅张四维就是蒲州盐商世家出身。

    盐商在中国古代与后世的石油大亨的地位没有太大的区别,据陈文所知,如今南北两大巨富南季北亢,这两家的底子就都是盐商,其中南季现在的家主季振宜当年还做过兰溪知县,正是陈文攻略金华府的那段时间。而担任首辅时间距离王锡爵更近的申时行,家中也苏州城里的富商。

    首辅如此,下面的士绅更是多有此等出身,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情。

    中国古代重农抑商,商人经济地位较高,但是社会地位则要差上太多,一如稚子抱金行于闹事,财富积累是来的快,可是在官府面前去的也快,甚至更有国计困难的时候靠着罗织罪名以杀商贾富户来解决财政问题的现象存在。

    商人要改变社会地位,供养家中子弟科举是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出仕为官,靠着收受贿赂和官员的地位在家乡经营商贾之事乃至成为当地巨富的。

    这样一来,一个有钱,一个有权,更有着比之权钱交易更为安全的连通渠道,儒家士人和商贾富户往往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比如东林党,一间书院再加上一群喜欢议论时政的读书人就能形成一个影响到中国历史走向的党派?这是不可能的。

    在这其中,利益才是关键,东林党的背后是东南士绅、矿主、海商、工坊主这样的存在,所以东林党在野时就一定对万历皇帝征收工商业税赋的行为大加鞭笞,所以当东林党上台之后就一定要免除工商税赋,屁股决定脑子,概莫如是。

    王家即是江南巨富,如今又是明清鼎革,作为遗民自也有的是空闲时间,王时敏一如大多数的遗民那般,着力培养子孙学业,膝下九子,后来也是多在清廷为官,其中第八子王更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而在空闲的时光,其人醉心于诗画,师承自董其昌,更是开创了娄东画派,在清初也是著名的画家。

    不过,王家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商贾和士绅的利益之上的,现在陈文两项政令齐出,王家在其中也是多有受损,此刻自也是再不能按下性子来画画、教子了。

    “看着吧,这里是苏州,光是府城以及附郭的所在就有不下百万的丁口。咱们罢市,也不让那些菜农们进城,用不了两天,光是这些饥民就能把齐王府在民间的信用彻底冲垮了,这江南就还是咱们的天下。”

    窗外的虎丘,各家店铺前的百姓时聚时散,但是怨声已然传过了山塘河,在他们的耳中宛如仙乐一般。

    西北角的虎丘如此,城内城外的其他地方亦是如此。百姓购货,各处的店铺却无不是挂上了售罄的牌子,仿佛是受了同一个指令似的。

    苏州在明清时乃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地位比之日后的远东魔都上海毫不逊色,甚至就连后世上海的兴盛,也与太平天国逼近苏州,本地士绅、商贾纷纷带着家产逃难有洋人庇护的上海有着巨大的关联。

    正因为苏州的经济地位如斯,王时敏等人的信心并非没有理由,在这等巨城罢市,封建官僚体制是很难应对的。此前如此,后世亦是如此,这是商人生存于这等环境下的杀手锏,威力不容小视。

    第一天如此,苏州百姓们的家中还有些菜蔬,米缸也还不至彻底空了,但是身在城中,食物全靠城外运入,百姓们在不满的同时却也还是寄希望于官府与商贾之间达成妥协,至少到了明天能够开市,不至有钱也买不到吃食而饿到肚子吧。可是,到了第二天和第三天,罢市依旧,全城的大小店铺无不是紧闭大门,

    莫说年货,现如今连吃食都买不到了,奈何这年头的老百姓都没有屯粮的习惯,尤其是这等大城市,每隔几日去买一次粮,现在虽然才是罢市的第三天,但是很多百姓家中的米缸已经见底儿了,无功而返的人们的谩骂声也愈加的高昂起来。

    坊间内外的怨愤情绪愈加高涨,得月楼里的士绅、巨富们却是怡然自得,卓有兴致的遥望着城中的民愤。

    “三天没有粮食卖,城外的菜农也不敢出村,城里的百姓快熬不住了。”

    “哈哈,正是如此。要说都怪齐王府的乱政,否则读书人安心读书,等待开科取士,咱们商人安心的做海贸,岂会有如今这档子事情?”

    富商向那边的士绅拱手一礼,这几年他苦寻名士,奈何私盐贩子出身,名声不好,总是寻不到合适的先生来教授家里的两个儿子。如今这档子事一起,他便拼了命的挤进来,为的就是能够搏个好名声,日后儿子考取功名,家里的产业才能彻底洗白。

    “私盐贩子”颜厚礼,士绅们也给足了面子,着实让他心中大喜。而此时,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矮胖粮商却是接过了话茬,将他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诸君或许不知,说来可笑,前日府尊招在下过去,还是疾言厉色,逼着在下的店铺开门营业。到了今天,府尊倒还是强作镇定,但调门也已经降了八度,还表示愿意代为向齐王殿下说明。哈哈,那副嘴脸,着实可笑。”

    “那也是唐公能够坚守原则,否则岂会看得到这番丑态。”

    粮商哈哈大笑了起来,旁人也是随声附和。可是听到这里,士绅那边,顾枢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沉思了片刻才对众人言道:“诸君,齐王为人狡诈,曹云霖不提,黄梨洲那般人物都被耍的团团转,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二才是。”

    顾枢是吃过亏的,现在顾家在乡间的名声还没缓过劲儿来,眼见着苏州官府如此被动,一个知府也就罢了,可是府城里还有一个巡抚,那可是齐王府出来的,始终没个动静,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顾兄,且放心饮宴,无需过多担忧。现在是全苏州城的商贾齐心协力,货在咱们手里,难道官府还能把咱们都杀了,那以后这苏州城的买卖还怎么维持。官府想要强撑,也唯有常平仓才有粮食能够维持些时日,到时候一个私动常平仓就够他们受的。而且就算动了常平仓,这苏州可是百万的男女老少,又能支撑几日,到时候若是从他地的常平仓运粮,咱们正好把这事情闹到外地,官府唯有屈服这一条路。”

    商人智珠在握,顾枢看了看身边的那几位苏州本地士绅也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倒也是安下了心。

    “明天是第四天了,是时候出去引导下舆论了。咱们的目的不是饿死本地的百姓,是要让官府听到咱们的声音,明天正是最好的时候。”

    “逊翁仁厚,若是逊翁持国,天下必然大治,又怎么会有鞑子入关的事情?”

    “当不得,当不得。老夫也只是为乡亲们做些事情而已,总不能让那些浙东来的贼配军和乡野村夫们骑在咱们苏州人的头上吧。”

    原则有了,明天也到了关键,但饮宴却是无需停下的,他们都是主事之人,明天的表演自有下面的人去操心。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得月楼里欢声笑语,天色从白昼当日到皓月当空,又伴随着江南女乐的软糯,微光也渐渐的从天际之处冒出了苗头。那几个年岁大的早早就退席了,第二天一早,其他人等也尽皆回家休息,等待午后的讨价还价。

    天色大亮,虎丘的那家卖粮的店铺前早已聚集了大批的百姓。见店铺还是没有开门,怒骂声响起,更有些脾气暴躁一些的直接挤到门前,重重的拍着那些门板。

    这般状况,前两日也不是没有,奈何店铺的掌柜、伙计得了东家的命令,铁了心的做缩头乌龟,大伙也顶多是借此发泄些怨气,最终无功而返。只不过这一次,拍了几次,门板却卸了下来,一个伶牙俐齿的伙计却凑到了平日里售粮的窗口照着掌柜的教授的话娓娓道来。

    “拍什么拍,没看见售罄的牌子吗?”

    突然出个活人,距离最近的那个汉子先是一愣,随即便厉声喝道:“老子就拍了,你们大前天售罄,前天售罄,昨天也是售罄,到了今天还售罄,还有完没完了?!”

    汉子如此,那伙计却也不含糊:“你以为我们愿意这般?将心比心,铺子是做买卖的,不卖货怎么赚钱。咱们都是本地人,实话说了吧,现在官府在乡间闹得太厉害了,粮食不好收,眼下又要禁海,咱们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又不会变戏法,难不成还能无中生有?”

    “那还要关门到几时,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伙计见外面的百姓调门低了些许,气势陡然上升,指着县衙的方向便大声说道:“什么时候官府不瞎折腾了,咱们能收上来粮自然是开门营业。你们若是不满,便去县衙门口闹去,官府不叫咱们好好做生意了,咱们也没办法。”

    伙计有伙计的道理,说罢便把门板重新关上,再一次当起了前两日那般的缩头乌龟。

    官府清丈田亩和打击走私的力度加强,城里面也是有所耳闻的。原以为只是在乡间的争执以及官府与那些海商之间的猫捉老鼠,然而却闹到了城里,还闹了这么多天,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城内百姓的生活。

    眼前是售罄的牌子,心里是家中忍饥挨饿的父母妻儿,那个大汉再拍了几次未果,便一声大喝,带头往着县衙的方向走去。而此间越围越多的百姓眼见着有人带头,也大呼小叫着随行而去,唯有店铺的内部,掌柜的和伙计们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了那些人都奔着县衙而去,掌柜的才派人从后门离开,向东家那边通报此间的如其所料。

    苏州附郭二县,吴县在南,长洲县在北,虎丘位于府城西北,正在长洲县的管辖范围之内。一众百姓离开了此间,便直奔着长洲县衙而去,一路上人是越来越多,更是与几支大队合流,等到他们赶到县衙之时,那里却已是人山人海那般。

    一日开门过日子,就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百姓在城中生活,这一切全部都要仰赖城外供给和城内的店铺售卖,现在本地商贾打着官府乱政的旗号罢市,百姓无处宣泄,在有心人的指引下便要到县衙来讨个说法。

    “学生是崇祯十五年的生员,今番至此,与各位父老无异,皆是因那罢市之事而来。”

    士绅一张嘴,表明了身份和立场,当即便赢得了在场百姓的响应。读书人读圣贤书,常理而言多是正人君子,而且还是有着功名,是官员预备队,便是官府也要倾听他们的声音。有此以来,事情自然也要好办许多。

    “……各位父老身在身在城中,不知外间几何。齐王府有奸邪蛊惑齐王殿下,如今那些贪官污吏正在乡间借着清丈田亩的名义来残害士绅百姓,一些驻军更是借此杀害良善。除此之外,官府打着杜绝走私和防止通虏的名义,在沿海强征苛捐杂税,致使商旅不行,城内商铺只得关门歇业。”

    “齐王殿下两蹶名王,威震天下,若无齐王殿下之威力,吾苏州也勿有今日这般重现汉家衣冠之盛况。然则奸邪蒙蔽齐王殿下耳目,我等身为子民,为个人计、为苏州计、为天下计算,皆当与那些贪官污吏斗到底,让齐王殿下能够摆脱那些奸邪的蒙蔽!”

    生员义正言辞,当即便有一众同来的士绅附和,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很是精细,现在陈文势大,摆明了与其相争是不智的选择。既然如此,干脆便将黑锅盖在齐王府的某个不知名的“奸邪”身上,将陈文捧得高高,言辞间也是给足了陈文的面子,除了没把齐王殿下这四个改成皇上以外,其他的内容分明是士绅、商贾抗税、罢市的经典段落。

    读书人慷慨激昂,百姓们自也是群情激愤,反倒是县衙门外的那些衙役一个个的畏畏缩缩,分明是一副“畏惧正义”的小人嘴脸。

    然而,就在这正义的呼声有了压倒奸邪的势头之时,县衙大门洞开,本县的知县大老爷穿着青色的官袍大步流行的走到台阶的边缘,一把就将刚刚还在演讲的那个士绅推开,抄起了一个铁皮喇叭便对着人群大声喊道:

    “各位父老,城中有奸商扰乱民间秩序,勿要被人利用。巡抚衙门调集了大批的货物,已经在天亮时越过了浒墅关。本官保证,不出两个时辰,便可以在城中各处发卖,不限量发卖!”

第九十四章 故技(上)(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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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苏州府城人口不下百万之巨,在明清是都是人口排名第一,也是经济最为发达的大都会,比之后世的魔都的地位都毫不逊色。

    以着官府的力量,抽调力量,大宗货物运抵,缓解城中百姓的一时之需倒并非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个不限量发卖,尤其是还是被那个知县字正腔圆,并且以着强调的口气说来,那就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的了。

    可是,百姓此来就是为了生计,此刻听了知县的话,激愤之情很快就消弭了下来,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知县大老爷后面的话。

    比之此前那个士绅的嘶声裂肺,知县仅仅是用了一个铁皮喇叭就让更多人听到了他的声音。情况逆转,士绅连忙给下面的一个亲信家人打眼色,而那个亲信家人也登时便跳了出来,大声向知县问道:“县尊大老爷,城里上百万的百姓嗷嗷待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货物,莫要欺众才是。”

    从出了县衙,知县的余光就始终停留在那个士绅的身上,对于这般猫腻也是心知肚明。眼见于此,他干脆就不顾体面的往台阶上一坐,并且表示货物什么时候到他什么时候起来,永远不到就坐死在此间。

    知县平日里在坊间的风评不错,眼见着父母官都这般了,别有用心之徒再怎么激,那些百姓也少有如何的,再者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干脆也在此等着,亲眼看着知县兑现承诺。

    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这绝非是他们所愿的。可是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士绅也只得向另一个士绅打眼色,而后者在点了点头之后也向人群中的一个亲信家人使了眼色,指使其人向他们背后的那些有力人士寻求帮助。

    奈何,没等那些士绅、巨富做出反应,城北的齐门、城西的阊门皆有守卒赶到,大宗货物入城的消息也以着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还等着干什么,快去买东西,去晚了的话弄不好就买不到了。”

    知县已然张榜,货物发售,一是苏州各门的大街,二则是诸如虎丘、文庙在内的知名地域,倒是府县衙门门口因为聚集的百姓过多却并不在内。得到了这个消息,百姓们一哄而散,纷纷赶往距离家中不远的所在,更有直接返回家中,叫上男女老少一起出动,尽可能的多买上一些,以免货物卖光了,再饿了肚子。

    百姓散去,那几个士绅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尤其是为首的那人,几度参与罢市,怎见过这般状况。直到被知县推了一把,才算是反应过来。

    “县尊体恤下情,不愧为本县的父母官,学生佩服之至。”

    士绅们反应有些快,倒是知县先是一愣,随即便对他们冷笑道:“与齐王殿下作对,尔等好自为之吧。”

    说罢,知县转身就走,却也并非回了县衙,反倒是奔着临近的那处售卖点而去。只是临转身的那副神色,写满了对螳臂当车的讥讽,刺得那几个士绅几乎无法直视。

    ………………

    士绅的亲信家人费劲了气力才从人群中离开,便直奔着最近的那处富商家中。奈何富商昨日饮宴到天明才回家休息,这时候正睡得如死猪一般,他也只得交代了一二便离开了此间,直奔着王时敏的家中而去。

    王时敏年岁大了,昨夜没过多久就退席而去。想来注重养生的他此刻刚刚用了早饭未久,正在挥毫泼墨,奈何心里惦记着城里罢市的动向,想起顾枢的那些话,心中总有着一份不安,使得他下笔的力度总是不合心意。

    可是就在这时,士绅的那个亲信家人赶来,开口便是衙门调集了大批货物,惊得王时敏的右手一抖,笔便落在了地上。

    “逊翁?”

    “走,走,快去阊门大街看看。”

    说罢,王时敏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宅院大门的方向走去,看那腿脚,灵便之处,绝不像是一个六十七岁高龄的老人。

    阊门大街,即是苏州西北城门阊门内径直向东的一条大街,在明清时乃是最为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恰如《红楼梦》的开篇所言道的那般:“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王时敏坐着轿子,一路直奔此处,正是要看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然而突遭变故,心中焦急,一路上催了轿夫多少遍,此刻已是如飞一般在街巷中狂奔,王时敏坐在轿子里,早已是被颠簸的几欲作呕,胃里面自觉的是把昨天没消化完的积食都翻到了喉头之处。

    可是即便如此,王时敏却还是强忍着吐意,若非是唯恐会真的吐出来,实在开不得口,只怕还要继续催促那些轿夫加快速度。

    王家的宅院距离阊门大街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轿夫一路狂奔,摇晃的王时敏险些吐了口出来,可也正是这股子呕吐的感觉眼看着就再也强忍不下去的时候,轿夫们在拐了一个巷子之后却猛地停了下来,差点儿把轿子里的王时敏给抛了出去,但也正好把那股子呕吐物给咽了回去。

    “怎么停下了?”

    话音未落,王时敏便已明白了轿夫为何会突然停下,而那不甚远处的叫卖声更是直接在他那满头的大汗上狠狠的浇下了一盆冰水。

    “处州府的香菇,香菇种植的发源地,香味最佳。”

    “瞧一瞧,看一看啊,金华火腿,江浙王师的将士们就是吃着咱们金华府的火腿才打跑的鞑子。”

    “景德镇的瓷器,御器坊出品,童叟无欺。”

    “湖广的大米,一两银子两石,口感绝不比本地米差。”

    “……”

    王时敏细细听来,却是越听下去心中越寒,尤其是那句湖广的大米,登时便将他震在了当场,半晌的功夫嘴里面尽是那句“湖广熟,天下足”,再没了别的。

    明朝中后期,江浙大地由于海贸兴盛而出现了农业经济作物化的现象,那时候,桑争稻田、棉争麦田的现象充斥于江浙大地。相对的,经过了长期的开发,湖广土地本也肥沃,便取代了“苏湖熟,天下足”的地位,湖广大米畅销周边各省,江浙的粮食总产量反倒是逐年下降。

    这一现象直到清军南下才被遏制住,清军与南明在湖广地区拉锯十数年,地方残破,粮食生产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如此,没了湖广的商品粮,江南大地乏粮,人却是首先要吃饭,再加上满清官府的横征暴敛,经济作物生产也同样受到了影响,江南的农民由此才大面积的转种粮食。

    这其中,最为夸张的,也最为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根据时人的记载,明时繁华已极的秦淮河畔,在江南乏粮最甚的那段时间,甚至把那些荒废的瓦子、妓院都拆了,只为有更多的地方能够种植粮食,好供养北京城里那几十万不事农耕的八旗军、八旗家眷以及包衣奴才的日常所需,由此可见一斑。

    王时敏是承平时代走过来的,他很清楚湖广一旦恢复生产,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但是,湖广收复不足两年,恢复程度有限。更重要的在于,苏州到湖广那可是有不下一千五百里地的距离从苏州罢市,到消息传到南京的齐王府,齐王府再下令给湖广的官府,最后调集粮食顺流而下,这么一来一回,以着这时代的运力和信息传递速度,怎么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现在就有大批的粮食送抵。

    此番罢市,他们打的也正是这个时间差的主意,现在却反倒是被陈文狠狠的敲了一记闷棍,实在难以想象。

    然而,以着王时敏的经验,仔细一想,却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只有粮食送达,王时敏或许还要调查一下,这里面是不是陈文动用了南京那边为供应淮南大军的存粮而使用的诈术,可是听了那些诸如香菇、火腿之类的东西,一个让他绝不敢相信的念头突然窜上了心头。

    “这是个陷阱,这是个陷阱!”

    越是这么想,王时敏就越是慌乱。直到良久之后,他才算勉强缓过劲儿来,可是心中稍微平复一些,他便连忙让轿夫前行,到阊门大街上亲身查验一番。

    然而,这条巷子的巷子口早已被临时的摊子堵得严严实实,轿子是万万不可能通过的。可是王时敏年岁也大了,此刻的阊门大街比之平日里更要拥挤,摩肩接踵,他的身体也未必能够支撑下来。

    “去,看看到底还有什么,记得问清楚了,到底运来了多少。”

    管家领命而去,良久之后才满头大汗的回来。然而,管家带回来的消息却让王时敏更是如坐针毡一般。

    “老爷,问过了,除了咱们苏州的特产,几乎是什么都有,就连松江府和常州府的都有。数量上,那些伙计就告诉小人两个字,管够。”

    听到这话,王时敏登时就是眼前一黑,待缓过劲儿来,连忙叫着轿夫抬他到得月楼去,那里是他们约定的会面地点,现在的事情已经超出了预期,必须要尽快商议一个对策出来。

    王家的轿夫再度开启狂奔模式,不过等到王时敏赶到得月楼时,此番罢市的核心圈子的一众人等却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尤其是那个顾家派来的代表,却一如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再不负昨夜江南才子那般的风流。

    “先是示敌以弱,随后再突然发动袭击,这是齐王惯用的手法,这肯定是一个阴谋,肯定是一个阴谋!”

    有了上次在无锡的教训,顾枢是在场众人之中最不敢小视陈文的。此时此刻,眼见着货物运进城来,眼见着他们这些人用着无往不利的办法反倒却落在了陈文的后面,一个月前乡民一哄而散,衙役抄着水火棍驱散佃户,驻军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的场景便再现于眼前。

    “够了!”

    顾家是东林的创始人,王时敏此番接了书信,又见了顾家的来人,也是给足了面子。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顾家的中坚子弟却是如此的不济,着实让他心中大为恼怒。

    “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尔等的店铺门口摆摊子,怎么就不派人驱赶呢。”

    王时敏不好继续对顾枢发作,便把矛头指向了那几个富商,但是得到的答案却并不是他想要听的。

    “逊翁,各处都有府县衙门的官员坐镇。他们说了,咱们开门营业,他们就让那些外地人挪地方,否则咱们敢动手,他们就要把咱们的掌柜、伙计拉去衙门里打板子,说是以扰乱什么市场秩序的罪名照死里打,哪个还敢动手啊。”

    矮胖的粮商一张苦瓜脸,仿佛都能挤出苦水来了。粮商,比之其他商贾,由于货物的特性,能够联络和差遣到的伙计和帮工都要多得多,可是眼下这个苏州头一号的大粮商在官府面前都怂了,其他人自也是一片的愕然无语。

    “那就让他们打,最好打死几个,咱们才能借题发挥,逼着官府妥协!”

    此言既出,王时敏、顾枢以及那个粮商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踏入房门的那个私盐贩子出身的商人,那双如狼一般阴冷凶狠的眸子扫过,登时便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栗。

    “听程老哥的,各位把能够联络上的青皮游手都叫上,再劳烦程老哥找些盐帮的好汉。此番能成,人人皆有重赏,伤的犒赏加倍,死的烧埋钱我王家出了,父母妻儿皆有厚赠!”

    平日里被苏州士绅和富商们瞧不太起的这人,由于是私盐贩子出身,与吃盐行饭的那些有组织的盐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之青皮游手,甚至是专门替人打架的打行,盐帮要时时的与守卫盐场的军队打交道,杀人越货都是不鲜见的,战斗力自是要远远胜之。

    此时此刻,得了这位家中出过内阁首辅大臣的顶级士人的这么一句“程老哥”,“私盐贩子”当即便是增红了脸,脖颈上的那道刀疤更是显得分外的扎眼。

    “逊翁,您就瞧好吧。”

第九十五章 故技(中)(第二更)

    这边在秘密会议,阊门大街上的买卖却是如火如荼。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条街本就兴旺,如今店铺关门,大多就铺了张草席便支起个摊子也是在店铺前占道经营,再加上人流如织,城里的百姓都急着买到生活所需,就更显摩肩接踵。

    “东宁樟脑,放在衣柜里没有虫蛀啊。”

    “倭国的折扇、倭刀,还有海参、鱿鱼、鱼翅。尤其是这海参,乃是壮阳佳品,长期食用,更加奇效!”

    “四川的虎皮、狼皮、豹子皮、花熊皮、黑熊皮,都是好皮好料。虎骨、虎鞭、蛇皮、蛇胆,都是入药的好东西。欲购从速,来晚了可就没有了。”

    “……”

    除了江浙明军控制区的物产,操着生硬的福建官话的福建明军卖着大员的特产,江浙明军驶向日本的船队带来了日本的物,更有四川的夔东明军乘船而下,出售着那些他们在四川打到的猎物。

    若说热闹,还是湖广、江西的粮食摊子,普通百姓正等着米下锅呢。至于这些远来的货物,至少在这一上午的功夫动静却不甚大,毕竟罢市了几天,老百姓还是会优先购置那些急需的货物。

    过了午饭时分,阊门大街的人流不见衰退多少,很多百姓都是第二轮出门,采购一些不甚急用的东西,或是为了万一罢市持续下去而做着准备。

    阊门之外,一众本地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写青皮游手的家伙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周遭的百姓知道这些人不甚好惹,本着不多事的态度,尽皆闪得远远的。

    为首的那个汉子,面上有条刀疤,疤肉外漏,乍看上去似是条长虫趴在脸上。汉子带着一众人等走到一个卖虎鞭的摊子。

    “你这虎鞭,真能壮阳?”

    “那可不是,虎鞭是什么,老虎的鞭,有道是龙精虎猛,百兽之王的家伙什,暖肾壮阳的大补之药,还能有假。”

    伙计操着河南口音,满不在乎的回答着,青皮头子颇有些诧异于其人的镇定,干脆也继续问了下去。

    “即是壮阳,爷爷买一根回去,若是一晚上玩不了十个、八个小娘皮,你这便是假的。”

    青皮头子一脸的泼皮无赖相,摆明了是来找麻烦的。听了这话,那个河南汉子眉头一皱,周围的几个同来卖货的汉子当即便凑了上来。

    “怎么,卖假货还不让说。父老乡亲们,大伙儿都来看看,这帮乡巴佬跑咱们苏州地面上卖假货,还不让说了。”

    话音方落,众人身后,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汉子张嘴便慢悠悠的说道:“玩不动是你那家伙不行!”

    “草拟吗,敢这么跟我们大哥说话?!”

    此言既出,一众青皮也围了过来,几十个吊儿郎当的汉子面色不善的看着那十来个商贩。与此同时,其中的一个青皮吹了声口哨,很快就又从各个巷子里窜出了上百个盐帮子弟出来,摆明了就是要在此间动手。

    “游击,来时国公说了,叫咱们不要在齐王殿下的地盘上弄出人命来,免得与齐王殿下那边不好交代。”

    听了这话,陕西口音的汉子挑了一眼那个青皮头子,继而大声喝道:“老子当年进紫禁城都没有禁军和太监敢拦着,现在几个地痞流氓却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他奶奶的,给齐王殿下个面子,打这群杂种个骨断筋折就行,留他们条狗命!”

    话音一落,那游击一脚就揣向青皮头子的小腹,十来个商贩亦是大喝一声,抄起手边上的棍棒便扑了上去。

    只是一瞬间,连带着青皮头子,**个靠前的青皮当即就被打倒在地,竟无一不是被击中要害之处,却也无一人被当场打死,下手之轻重极为分寸,看样子已经不只是受过专业训练那么简单的了,平日里定然也没少过与人相搏。

    青皮坊间斗殴,乃是家常事,就像吃饭喝水一般,自是行家里手。然而,只是这么一瞬间就被这些商贩打倒在地,不管是后面的青皮,就连那些盐帮子弟也无不是吓了一跳。

    为首的那个青皮头子,当年也是在与其他青皮帮派斗殴时一人砍伤过数人,身背数创犹自血战的狠辣角色。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倒在地,青皮士气陡然下路,那些商贩登时便如牛刀入肉一般冲进了人群,大打出手。

    眼见于此,那群盐帮也不再犹豫,依仗着人多势众,连忙上去助拳。可是未等他们收住青皮的颓势,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十来个操着四川口音,一张嘴就是“日你先人板板”的汉子大呼小叫的就冲了过来,当即便配合那些商贩打了上百个盐帮子弟一个人仰马翻。

    大街上,二十几个外地汉子追着上百个本地的青皮、盐帮殴打,进退之间颇有章法,恰如是一群饿狼进了羊群那般,后者莫说是还手之力,就算是招架之功也无。

    有此场景,却也不奇怪。前面那群商贩,是皖国公刘体纯的部下,刘体纯当年是大顺军右营右标果毅将军,跟着李自成进过京城,他的部下打过陕西秦军、打过辽西关宁军、更打过满清的八旗军,都是打过硬仗的老卒,若是还能让苏州这等整体民风温文尔雅的所在的这些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和原本的卫所兵的流氓无赖占了便宜,那才叫新鲜了。

    而后来的那群,却是四川明军涪侯谭文的手下,正儿八经的四川本地明军。打过的硬仗,定然没有那些闯营来得多,但是这些年四川明军与大西军斗、与清军斗、还要与本地的其他四川明军内斗,也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锐卒,亦不是这群青皮、盐帮所能比的。

    一群是流寇各地,掀翻了大明朝的闯贼,一群是四川当地最是根红苗正的明军,平日里他们明争暗斗,互相更是瞧不上眼,但是自从在四川分了地,先是团结一致共抗西贼刘文秀,这么长的时间又在四川过着同样的垦荒生活,又是一路乘船来此卖货,有了共同语言,才有了并肩战斗的可能。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着整个四川明军来殴打这些受了苏州本地奸商、劣绅唆使的地痞流氓,是代表着崇祯朝北方千千万万因东林党转嫁税赋压力而死于饥寒的百姓们来回敬这些地痞无赖背后的东林余孽,是代表着公理正义来惩戒这些视民如草芥的伪君子!

    一拳拳打过去,牙齿纷飞、鼻血横流,所到之处无不是鼻青脸肿;一脚脚踹过去,骨断筋折、口吐鲜血,棍棒所指更皆是一片呼天喊地。面对这些夔东明军,本地的地痞流氓被打得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了几条腿。

    阊门大街之上,二十几个四川商贩追着上百个本地盐帮毒打,左近看热闹的苏州百姓无不是看得傻了眼。尤其是那些刚才还在这两家夔东明军的摊子上买过东西的百姓,分明记得这些卖着四川货的汉子都挺好说话,价钱也份外公道,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怎么打起人来会是如此狠辣的。

    百姓无语,远处酒楼上观战的王时敏等人也是目瞪口呆于此。他们没打过仗,根本不明白军人和地痞流氓之间的天差地别,自是满头的问号无处求解。

    没过多会儿,衙役和驻军赶到,这些青皮和盐帮才算是得脱了性命,一个个跑到衙役面前当场跪倒,求着衙役把他们押进牢房,免得再被这帮杀神逮到。

    这其中,那个头子被游击将军一脚踹中那话,当即便被打昏当场,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下半辈子还能不能用都是两说着,就连手下的小弟们也没来得及把他拖走。不过,刚才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皮倒是仗着装死的本事和夔东明军人少,从而逃出了阊门大街,很快就把刘体纯部下那个游击将军的说过的话添油加醋的告知了王时敏等人。

    “闯,闯贼!”

    “私盐贩子”张大了嘴巴,说到闯字,结结巴巴的,脸上半点儿血色没有,更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闯贼是什么,后世动辄明亡清兴,但真正灭了明朝在北京的正统政权,造成明王朝在北方统治土崩瓦解的却是闯王李自成的那支大顺军。

    流蹿北地,杀人盈野,赤地千里,更有着臭名昭著的福禄宴和拷掠政策。试问,从崇祯的那个人间地狱般的陕西挣扎求生出来,在整个北方杀得尸山血海,视地主阶级为不够戴天的生死大敌的闯贼,又怎么能不被这些生活于此等承平之所在的士绅所恐惧呢?

    “陈文这个乱臣贼子,居然敢收容闯贼,居然敢收容闯贼,这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了,不除掉这些余孽,任由他们在此横行霸道,吾辈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说到这里,原本在发觉这是一个陷阱之时本已经出现了些许动摇的王时敏已然气得上气接不到下气,直到稍微缓过来一些,便势若疯虎般的向周遭的众人厉声喝道:“联络城里、城外的读书人,不管有没有功名,全都招来,咱们绝不与闯贼共一片天空!”

    ………………

    两章更新完毕,昨天的补完,两章加一起没到8000,但是第二章剧情到此,也没必要再添加内容了,先这样了,明天正常更新。

第九十六章 故技(下)

    崇祯十七年,大顺军的拷掠政策将他们推到了地主阶级的对立面,此前北方传檄而定的大好局面在一片石的败绩的震动下彻底土崩瓦解,北方各地士绅蜂拥而起,以着最大的热情组织武装打击地方的大顺军以及大顺军任命的官吏。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甚至可以说,如果年初大顺军东进之时,各地的士绅能有这般疯狂,李自成能不能再逃回商洛山蛰伏都是未知之事。

    现如今,当注意到大顺军余部的存在,王时敏心头的恐惧瞬间就超过了承受的极限,进而更进一步的将阶级仇恨越烧越旺。

    “齐王府竟敢收容闯贼,就是与天下正人君子为敌。此番已不再是官府乱政那么简单了,这是原则问题,咱们苏州士绅自当为天下士绅做一个表率。今番齐王若是不把那些闯贼斩了,绝不与他善罢干休。”

    得月楼上,王时敏慷慨陈词,大声疾呼,然则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尤其是那些商贾,更无不是坐在那里,闷头不语,全然没有了此前那般的激昂斗志。

    事实上,他们从最开始的本意就是针对官府打击走私的法令而行的,闯贼如何,十几年过去了,再加上商贾未有切肤之痛,自也不会如王时敏这般。

    “逊翁,学生问过了,那些闯贼都是朝廷收编的忠贞营,奉咱们大明天子为主,与鞑子打了十几年的仗,不似李闯那般。起码,也能算是个改过自新。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都是忠臣义士,总要维护下朝廷的体面不是。”

    “是啊,逊翁,齐王不可能同意的,咱们此番把那些闯贼赶走了就好,实在没必要与齐王殿下撕破脸吧。”

    “就是,就是,咱们的目的是让官府把那些乱政废除了,让齐王府听到咱们的声音,学会尊重士人。怎么说,齐王殿下都是承认优免政策的,与那些闯贼还是不一样的。”

    商贾如此,士绅大多也没有王时敏那般,

    士绅这边叽叽喳喳的劝了起来,东南士绅破天荒的为大顺军说话,换个地方只怕是个人都要自抽嘴巴,看看是不是在梦境之中。能有这般,说到底还是唯恐会激怒陈文。

    罢市、捣乱,起码都还维持在地方商业权益的范围之内,朝廷一般是不会为此自降身份,借此对商贾、士绅痛下杀手的。但若是上升到逼迫齐王府去攻击友军,那可就上升到了政治层面,逼迫陈文去按照他们意愿去损害江浙明军的利益,那可就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届时,即便是最好的收场,官府表面安抚,这里面的人也定然会被齐王府的官僚们忌恨上,日后总会有几个落不得好,而他们谁也不想成为那一个。

    “逊翁,为了天下苍生,且忍这一时之怒。齐王势大,咱们维护士绅、商贾的权益,总要一步步来,循序渐进的行事,学生求您了。”

    说罢,士绅拜倒在地,其他几个小字辈儿的士绅也纷纷起身。眼见于此,王时敏也是叹了口气,随即将那士绅扶了起来。

    “那就暂且如此吧,日后咱们进入朝廷之上,绝不可轻饶过这些霍乱天下的乱臣贼子。”

    “逊翁所言极是,暂且如此,暂且如此。”

    达成了共识,这些士绅、商贾们也纷纷的行动起来。第一天,齐王府调集来的物资在苏州府城的各处不限量发售,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便是比之承平时历年年前的大采购也不遑多让。到了第二天,售卖依旧,热度倒是下降了一二分,但也同样免不了那份摩肩接踵。

    然而,上午甫一开了城门,府城士绅、富户们在昨天捣乱未成后派出去的马车便纷纷赶回。

    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府城西南的昼锦坊巷东段,越来越多的士绅和读书人汇聚于此,其中既有府城本地的名士、学子,也不乏左近县城、村镇里的乡绅和那等未有功名在身,全靠着耕读传家的儒生,皆是受了城内名宿号召而来,到此共襄义举。

    “诸君,烈皇励精图治,奈何闯贼残暴,竟弑杀君上。闯贼乃是霍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咱们绝不能容着那些闯贼余孽横行姑苏!”

    哭庙一事,王时敏联络了苏州的几位名士,然则以他将近七十的年纪和身子骨,实在不适合亲身参与。此番士绅、商贾组织了城内外以及邻近县城、乡间的不少读书人,其中如金圣叹这般,更是名动天下的士人,只是此番金圣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让代表王时敏的王占尽了风头。

    王是王时敏的第八子,也是王家九子中才学最著,同时也是最得王时敏心意的儿子。由此能高一呼,在场的读书人无不是出言附和,互相砥砺。得到了响应,王又看了眼金圣叹,面露得色,干脆便接过了家人递上来的孔子的神主牌,站在队伍的最前,带头向着西面的文庙走去。

    苏州文庙,占地不下两百亩,素有江南学府之冠的美誉。王带头,后面的两百多个读书人无论有功名,俱是紧随其后。

    人群之中,金圣叹全无周围其他士人那般的斗志昂扬,反倒是皱着眉头,不安写满了面上。

    “圣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金圣叹原名采,表字若采,明亡后改作人瑞,表字圣叹。金圣叹才华横溢,被后世称为是明末清初第一奇人,但是对于官府而言,却是个有名的刺儿头,闲来无事,点评诸如《水浒传》、《西厢记》乃至是《推背图》也就罢了,对于官府施政也是多有点评,无论是满清的江南官场,还是现在的齐王府下属的苏松常镇巡抚治下,官员们都很不喜欢这个家伙。

    同为吴县诸生,倪用宾与金圣叹很是熟悉。按道理来说,城里来了闯贼,而且还殴打本地人士,官府不治那些闯贼的罪,反倒是将那些本地人拿进了大牢,如此“乱来”,以着金圣叹的脾气,早就跳将出来了,此刻还能让王抢了风头,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倪用宾有此一问,金圣叹依旧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即仅仅是用了一个“吾感觉今日定然是要出事”的废话便答复了倪用宾,随即有转入到那等不安的状态之中。

    自昼锦坊巷东段一路向西,众人很快就来到了文庙正门左近。一路上,倒也不甚长,但围观的百姓却一点儿也不少。苏州这般大城市,每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苏州城里的老百姓也算是见多识广,此间看着士人捧着神主牌往文庙走去,哪还会不明白这群士人的用意所在。

    尾随而行的人流越聚越多,尤其是那些士人还在不断的向沿途百姓讲述他们是为了“本地良善”遭到闯贼殴打,随后却被官府关进大牢才聚在一起哭庙的,本地人的同仇敌忾被激了起来,人流亦是越聚越多。

    行至文庙不远,官府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衙役们严阵以待。眼见着这些士人们聚众而来,花白胡子的苏州府学教授越众而出,直接便向为首的王喝问道:“尔等不在家安心读书,等待科举重开,聚众至此,意欲何为?”

    府学教授,一个正七品的府一级官员,级别上只是与知县等同,但是这些士人无论是什么功名,都不敢有丝毫造次。

    “回老恩师的话,学生等今日聚众至此,乃是为长洲县衙包庇闯贼,拘押本地良善一事而来。闯贼乃是祸乱天下的贼寇,容他们戴罪立功已是国朝无上之恩典,此等罪人,竟敢在苏州这等久慕教化的所在逞凶,而县衙竟不分青红皂白,包庇罪犯,诬陷良善入狱。吾等来此,就是要问一问,这公理正义是何存在!”

    王一言,当即便引起了周遭士绅、百姓们的呼应。本地人被外乡人殴打,莫说是不知道被打的都是些前去挑事的流氓地痞,便是知道,也多会有人出于乡土情谊而出言维护。

    士绅、百姓如此,教授也是叹了口气,继而对王说道:“所犯何罪,自有提刑司调查。尔等如此,置官府于何地?”

    “老恩师此言差矣,我等读圣贤书,为的就是造福百姓,如今百姓有难,官府却偏向罪犯,这时候读书人不站出来,还有何人能为百姓伸张正义!”

    “说的好!”

    周遭的贺彩声响起,教授知道劝说无用,摇了摇头便退了回去。没了教授阻拦,衙役们也不敢当着这些士绅,人墙很快就被冲破,文庙前的广场也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文庙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唯独是大门前的两侧,多了八个下面有轮,上面凸起的部分有两个手柄,另有一根软管不知是从何处伸出来的,远远的看得不甚清楚。

    前面是怪车和衙役,后面是一个个文庙里预备着走水时所需的那等特大号水缸水缸。王和周围的几个士绅对视了一眼,彼此似乎都不甚明白这是何意,但却也没有顾得上这些,而是大步的走到文庙前的广场。

    “永历十二年腊月初七,江南生员为长洲傅鼎臣,胆大包天,欺世灭祖,公然破千百年来之规矩,置圣朝仁政于不顾,包庇闯贼,诬陷良善。罪行发指,民情沸腾。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不料竟出衣冠禽兽,如傅鼎臣之辈,生员愧色,宗师无光,遂往文庙以哭之……”

    檄文洋洋洒洒,将他们此来的缘由说了个明白。明时苏州经济发达、人文荟萃,士绅每有看不惯的事情,无论是官府有不法行径,还是士人遭到苛待,总会聚集于此,作檄文,向孔圣哭诉。

    读书人在民间是一股有力的社会力量,在朝中他们也有着同窗、同乡、同年的关系网存在,影响力巨大,所以当地官府往往不得不加以重视和安抚。

    此时此刻,巡抚大步上前,问及要求,王举着神主牌,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驱逐夔东明军,释放那些从事着青皮、游手、打行以及盐帮“工作”的“本地良善”。

    这个要求很简单,看上去也很合理,本地人庇护本地人,驱逐那些让他们厌恶和恐惧的乱臣贼子,这在历次哭庙中算不得太过分的要求。

    事实上,这也只是表象而已。包括王和为首的那几个士人都知道,驱逐闯贼只是第一步,今天驱逐闯贼,明天就可以驱逐海寇,后天更可以将其他江浙明军备补兵客串的商贩诬之为是“闯贼”、“海寇”,从而加以驱逐。只要把这些商贩都赶走了,他们才可以继续罢市,逼迫官府妥协,从而达成真正的目的!

    条件提出,然而巡抚却并没有答应,甚至连考虑都没有半分,只是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根据人证供述,当时是那些地痞无赖闹事,扰乱市场秩序,现在案件还在审理之中,自然没有尚未审判就直接释放的道理。

    “昏官乱政,咱们到孔圣人跟前去哭诉,让圣人好好看看这些狗官的嘴脸!”

    巡抚如此强硬,此间振臂一呼,士人们也是热血上涌,簇拥着捧着神主牌的王就要往文庙里闯。

    “尔等身为读书人,竟敢在文庙放肆。本官只说一次,有敢过线者,休怪本官不顾士人情谊。”

    文庙广场临近台阶的地方,一条石灰画出的白线横垣在哭庙士绅和衙役们之间。士人的身份,再配上孔子的神主牌,这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刚才衙役们不敢阻拦,此刻前方就是文庙的大门,他们更是有着千万分的底气,哪会再听得了巡抚的怒喝。

    士人们往前涌来,文庙前的衙役们也是战战兢兢,此时此刻,只见巡抚眉头一皱,右手一挥,那些守在怪车前的衙役们得了命令,一个在前拿起了软管,两个在中分作左右握住了两面的手柄,后面更还有几个拿着小桶到水缸里去盛水的。

    “动手!”

第九十七章 曙光初现(上)

    士人冲过了白线,得到命令,双手捧着软管的衙役将管口对准了那些蜂拥上前的士人,而两个握住手柄的衙役则是一上一下的扳动手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转瞬间,凸起部分的机械将人力转化为压力,怪车下面的水箱里的水受压,直接从软管中喷射而出,当即就如狂风暴雨那般重重打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士人的头上、身上。

    腊月的苏州,比不得北地的滴水成冰,但是只有几摄氏度的低温,对于这些生于斯、长于斯,平日里养尊处优,即便做不到养尊处优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而言,这般冰冷的井水经那怪车喷出,当即就浇了那些士人一个透心凉儿,脚步也不由得为之一顿。

    握着手柄的衙役一抬一压,随后一压一抬,水箱里的凉水便经软管,几乎是持续不断的喷溅到了这些士人的身上。

    冰冷的水柱打在士人的身上,疼痛的触感登时就显现在了但凡漏了皮肉的所在,打得那些哭庙的士人下意识的便节节后退。前排后退,后排却还在向前,哭庙的队伍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哭庙的队伍前后失据,一如战场上如此的乱军一般,立刻就变成了更好的靶子。寒冷伴随着东南风袭来,士人们的衣衫登时便被打湿,热量迅速流失,每一寸被打湿的衣衫也以着最快的速度从保暖遮羞的工具变成了如跗骨之蛆一般黏在身上的冰寒。

    突然,只听到“啪”的一声,人群之中,王捧着的那面孔子的神主牌脱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昼锦坊内的一处小楼上,王时敏带着高价让明末著名光学仪器制造专家孙云球为其量身定制的眼镜,远远的眺望着文庙前的广场,目光更是寸步不离的盯着他儿子手捧着的那面神主牌。

    刚才的那一瞬间,王在人群前列,哭庙的士人向前勇的时候,到把他挤到了第二排,可是接下来,水流喷溅,前排后退,后排前涌,神主牌就在拥挤之下被挤落在了地上。

    “逊,逊翁,那个东西好像,好像就是南京救火队前些日子装备的救火机器,叫个什么机桶来着的。”

    说话的士绅并没有亲眼见过,而是几个月前到南京访友时听那个在应天府衙做事的同年说到过,据说是军工司工坊新近研究出来用以救火的喷水装置。

    机桶一物,最初发明于何时,已不可考。但是早在康熙年间,清廷在宫中用以救火的防范火班就已经有了机桶处的俗称。明时在大城市有救火兵丁,奈何陈文废除了旧卫所,便只能在主要城市组建接受县衙管理的专业救火队。

    南京是齐王府所在,也是陈文治下最具影响力的城市,机桶也是最先装备。而作为第二批的金华、杭州、苏州、扬州、南昌、赣州、广州、福州、武汉、长沙等地,则是最近才开始分批次装备的。

    只是不比他地,苏州的机桶运到刚刚数日,穿着衙役制服的救火队也才刚刚使用熟练,可是这第一次使用却并非是用来救火,却是用来如后世用来冲垮游行队伍那般喷射哭庙士人。

    “陈文这厮,竟敢如此折辱士人,竟敢如此……”

    眼看着这一幕发生,王时敏已然是气得浑身颤抖,若非是那个士绅上前扶了一把,只怕是已然倒在了地上。

    昼锦坊的小楼里是一片的目瞪口呆,远处的广场上,神主牌落地,登时就被那一双双不知往何处的大脚踩成了一堆破木板。眼看着士人的护身符没了,救火队员们也是更为卖力气的扳动手柄。

    冰冷刺骨的水流喷溅在每个哭庙士人的身上,他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过后,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向四周跑去的。有了第一个,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是整个哭庙队伍也开始在这四下奔逃中出现了不断的缩水。

    士人的队伍越来越小,即便是没那些没有逃跑的,也大多是竭尽全力的用手、用胳膊、用后背去抵挡水流的喷射。这其中,唯有金圣叹一人昂首而立,直面着这等原始“高压水枪”的冲击,士人傲骨尽显于此。只是仔细看去,那张面孔却并非是直面暴虐的勇者姿态,竟完完全全的惊呆了一般。

    中国古代,士人游行、哭庙,官府并不敢厉行镇压,最多是温言劝解而已。士人的身份超然,民间影响力不小,再加上如宋明这般科举兴盛的汉家王朝对于士风的激励,统治者不光不会镇压,反倒是要嘉勉一二。可若换作是普通百姓,镇压的也绝不会是“高压水枪”那么简单,轻则是捕快、衙役的棍棒,重则就是军队的青锋白刃。

    在场的士人对这等状况吃惊的不是没有,但是如金圣叹这般的却是绝无仅有。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金圣叹的眼中已不再是喷溅的水流和落荒而逃的士绅,有的只是他曾在梦中看到过的那一个个预言般的碎片终于被这些水流串了起来,化作一段完整的影像。

    “顺治十八年二月初四,江南生员为吴充任维初,胆大包天,欺世灭祖,公然破千百年来之规矩,置圣朝仁政于不顾,潜赴常平乏,伙同部曹吴之行,鼠窝狗盗,偷卖公粮。罪行发指,民情沸腾。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不料竟出衣冠禽兽,如任维初之辈,生员愧色,宗师无光,遂往文庙以哭之……”

    乌云压顶的苏州文庙前,金圣叹将写就的哭庙檄文张贴在文庙大门之上,连同着同来的一百多个苏州本地士人齐声大哭,痛斥着清廷任命的吴县新任知县任维初一面以严刑催交赋税,杖毙一人,一面大举盗卖官米,中饱私囊的累累恶行。

    然而,哭庙并没有得到官府的妥协,素有朱白地之称的江苏巡抚朱国治当场便逮捕了倪用宾在内的五个士人。

    接下来,朱国治又先后逮捕了包括金圣叹在内的十数名参与哭庙的苏州士人。而后更是以冠以“摇动人心倡乱,殊于国法”之罪将倪用宾、沈琅、顾伟业、张韩、束献琪、丁观生、朱时若、朱章培、周江、徐、叶琪、薛尔张、姚刚、丁子伟、金圣叹、王仲儒、唐尧治、冯郅等十八人被判死罪。

    “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

    刑场上,金圣叹泰然自若,向监斩官索酒畅饮,谈笑间慷慨赴死。刽子手的大刀落下,金圣叹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机桶喷射出的水柱扑面而来。

    金圣叹傲然矗立,引起了救火队员们的注意,几台机桶对准了他径直喷来,竟直接将他喷倒在了地上。

    再起身,金圣叹却并没有继续站在那里彰显士人傲骨,而是满足的叹了口气,转过身,甩了甩衣袖上的水,从容不迫的向远处走去。眼见于此,平日里相熟的倪用宾等人也连忙追了过去今天的金圣叹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实在有些让人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圣叹?”

    倪用宾试探性的问道,金圣叹回过头,看着他,慨然一笑道:“吾没事,无需担忧。”

    “那今天的事情?”

    “无需再掺和了,逊翁他们愿意折腾,就让他们自己去吧。不过不得不说,今天来此,是吾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此番离去,亦是吾此生最正确的选择。”说到此处,金圣叹慨然一笑:“吾等已经活在了一个新的时代,若是错过了,只怕连后悔的地方都没有了。”

    说罢,金圣叹哈哈大笑了起来,随即长身而去。对于金圣叹,倪用宾等人虽是面面相觑,但也没在多说些什么,只得目送着金圣叹远去。金圣叹其人除了点评文学作品,在江南士绅中更具盛名的还是扶乩降灵,不只是多得如钱谦益在内的著名士绅盛赞,乩降才女叶小鸾,更是江南士人中盛传的佳话。这等人,实在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

    金圣叹消失在围观百姓的人群之中,倪用宾回头再看去,却是机桶已经停止了喷水。那位苏松常镇四府巡抚大步向前,喝令仅存的那十来个士绅自行离去,否则的话,便要革除他们的功名。

    对此,广场上所剩无几的士绅们也没有让他多在冷风里吹上一会儿,闻言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番,便化作鸟兽散,剩下的只有广场上的一片水渍以及几十只跑丢了的鞋子和那块已然被踩烂了的神主牌。

    ………………

    历史上,顺治十八年,清廷在铲除了永历朝廷、确定了郑成功的福建明军暂且无法对江南进行大规模的反攻作战之后,便制造了包括通海案、哭庙案、江南奏销案、庄氏明史案等一系列大案,借以打击江南士绅和缓解巨大的财政压力。

    这一系列大案之中,清廷对江南士绅大肆屠戮,并且革除了一大批江南士绅的功名。自此之后,随着儒家士人阶级势力最为强劲的江南士绅蛰伏于清廷的淫威之下,辅以君臣之义取代夷夏之防的广泛宣传和洗脑,以及八股取士牵制思想的完善化,尤其是再加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文字狱,有清一朝,儒家士人也彻底变成了异族统治者治下的奴才。

    “一个国家,知识阶层如果彻底变成了统治者的奴才的话,那么这个国家的创造能力就会大打折扣,其潜力也会大为降低。这样的国家,是不会有前途可言的。”

    苏州罢市、哭庙的一系列报告送抵,陈文细细的看过了报告,发出了如许的感叹。

    “奴才?”

    陈文的话很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周岳颖听来,自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所指。眼见于此,陈文叹了口气,继而对周岳颖说道:“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我,如果大明被鞑子彻底灭国,那么士人就只有给鞑子做奴才这一条活路了,因为鞑子要的只是奴才,不需要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听到这话,峨眉轻蹙,周岳颖随即释然,继而问道:“夫君所要的那个新时代,是不需要的奴才的,是吗?”

    “是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鞑子需要的是奴才,只要罗织大案,对任何反对者用屠刀说话即可。但是,中国的新时代不需要奴才,因为一个充斥着奴才的国度是不会有任何前途可言的。”

    中国被满清统治两百余年,曾经勤劳善良的国人被蔑称为东亚病夫,一度面临瓜分之祸,但是推翻满清过后,不过百年时间,靠着父辈祖辈们的鲜血和汗水,中国再度矗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成为任何国家都不敢忽视的存在。

    来自于那样的时代,陈文很清楚的记得,历史的记忆中,在我大清的治下,尤其是从陈文现如今的对手顺治、以及顺治的儿子康熙、孙子雍正和曾孙乾隆这康乾盛世期间,清廷平均每隔一两年就会掀起一次文字狱,其中乾隆朝最甚,凭借着每年两次有余,仅仅是有记载的文字狱便有高达130余起,那位十全老人借此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这期间,汉人但凡是流露出了哪怕一丝一毫对清廷的不满、对夷夏之防的思索,甚至往往只是吟诗作对时的用词涉及到了诸如“明”、“清”、“华”、“夷”之类的字眼儿,就立刻会被清廷冠之以谋反的罪名。

    作为主体民族的汉人的自主思考能力被最大化的遏止,其结果就是,直至辛亥革命胜利,世界史上没有出过一个中国籍科学名人、也没有哪怕一项属于中国的科学技术发明。可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恢复了些许元气之后,中国却都是世界科学界不可或缺的存在。

    奋斗于中国为满清窃取的今天,陈文与宋应星谈笑风生,书房里更有一本宋应星亲笔签名的《天工开物》。但是历史上,宋应星的这部百科全书式的影响着世界科技史的科学巨著,在我大清的治下居然是一部**,借修《四库全书》为名收缴禁毁,后来还是到了清末才从日本重新流传回来。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天工开物》居然还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起码这部书还重新流传回来了,而更多的古籍在那场名为《四库全书》,实为“四库毁书”的文化破坏运动中被毁禁得只剩下了一个名字,甚至有的连名字都被抹灭掉了。

    对中国的书籍毁禁,而外来的书籍翻译工作则更多是处于了停滞之中。例如在世界数学界具有启蒙意义的《几何原本》,明时的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早在公元1606年就已经完成了前六卷的翻译工作,但是这部巨著的后九卷却是直到公元1856年,满清被欧洲的坚船利炮轰开大门,士大夫被迫重新“开眼看世界”之后才继续展开翻译工作。为此还诞生了一个关于“二百五”这个词的来历的笑话,说是这二者间隔的250年就是辫子戏中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康乾盛世。

    这些年,陈文致力于武力终结满清,不仅仅是军队的近代化,水力工坊在江浙大地盛行,如今之江浙,稍微显眼一些的河流上都会有着或大或小的水力工坊的存在。当然,这还远远的不够,至少还远没有达到陈文的预期。

    想到这里,陈文抚摸着手边的《科学》杂志,其中充斥着儒家士人以及普通工匠的知识结晶,其中很多的知识都已然有了实用的方向,比如游标卡尺、比如秦人的轨道,比如包括《天工开物》在内的一系列科学技术书籍中所撰写的那些科学原理和技术发明,这些现有技术多已经开始用在了造福于民的伟大事业之中。

    这些年,诸如童子军学堂和南京大学堂之中,基础科学也在不断的普及之中,其中也有不少士绅子弟,他们的家学渊源是不可或缺的补充。或许在未来某一天,两百五十年内的某一天,中国也能诞生出诸如牛顿、爱迪生这样的科学巨匠,不至在未来长达两百多年的时间之中,中国科学界无法影响到世界科学进程。

    “新时代已经开始了,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把最后的这些绊脚石搬开。当然,为了更好的迎接新时代的到来,自然也应当是以着新时代的方式将其搬开。否则的话,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第九十八章 曙光初现(中)

    苏州文庙前的哭庙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官府在东段的昼锦坊巷和西段的梅家桥弄都设有卡子,为哭庙士人准备了热腾腾的姜汤以及包括汤药费和柴火钱在内的五块银元,可谓是仁至义尽。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两条路是离开此间的必经之路,苏州士人在从广场逃离,过了卡子,或是满心喜悦、或是不情不愿、或是迫于形势,大多还是喝了姜汤,接过了银元才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感触着银元的纹理的从容离去。

    除此之外,倒也不乏有些强项的,姜汤也不喝,银元也不要,便一口一个折辱士人,骂骂咧咧的自行离去。但是像这般不爱惜身体的,却也是远没有从善如流的聪明人来得更多。

    王神色恍惚的逃回了昼锦坊里的那座小楼,迎接他的便是王时敏一记响亮的耳光。孔子的神主牌被踩烂了到不重要,但是哭庙不成,还被陈文用救火工具这般羞辱了一番,这股子怨气当即便要发泄了出来。

    王家爹教训儿子,乃是人家的自家事,旁人不好插嘴。奈何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乡间聚众抵制、罢市以及哭庙,三板斧用尽,他们被陈文打了一个完败,甚至陈文现在还没有真正出手,只是齐王府的下属官员和苏松常镇的地方行政体系就已经把他们打了一个落花流水,实在不宜在此继续浪费时间,总要定下个决策才是。

    “逊翁,现在的状况,士人无法再聚,哭庙已然不成,还是早做打算吧。”

    身旁的士绅如此说道,戚戚然不知所处。一人如此,众人皆是如此,王时敏看过了这般神情,岂会不知众人所思所想的到底是什么。

    官府用了这么一个软硬兼施的办法,轻而易举的就瓦解掉了这些哭庙士人的凝聚力。不管是否真心实意的放弃与官府对抗,也无论是不是唯恐不拿银元就会被官府豁夺功名,其结果就是那些拿了银元的士人是不大可能再来相助于他们了,起码最近这段时间,这段风头上绝不会再来了。

    现如今,三板斧已下,官府毫无压力的接了下来。接下来的很可能就会是报复了,众人摆明了是不打算再对抗下去。

    其实,王时敏在看到阊门大街上的那些货物的时候,也冒出过陷阱的念头,而且那时候还没有遭逢这一系列的失败,信心自也更足。按道理,这时候他也该灰心丧气了,可是经历了夔东明军的那一幕,阶级仇恨促使着他更加倾向于继续对抗下去。只是三招最拿手的办法宣告失效,一时却也再难抉择。

    “逊翁,不行的话,还是算了吧。咱们捐些银子,齐王殿下是有大格局的人,不会记仇的。”

    此言一出,众人也是纷纷响应。王时敏对此很是不满,奈何他也知道,没有众人的帮助,他做再多也是没有用的,可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去说服众人,心头急怒交加,直到另一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

    “收货,官府有多少咱们就收多少,咱们苏州富甲天下。海贸走了几十年,甚至还有上百年的,各家的银窖里几十万,乃至百万两的白银总还是有的吧。据吾所知,齐王府岁入不过千多万两,奈何大军不下三十万,光是军饷一项就要七八百万两白银,而且这还没有算近期的扩军和其他方面支出,盈余的数量不多。吾就不信了,年关将近,正是到了春节加赏的时候,平白多掏出一个月的粮饷来,齐王府就真的再能调集那么多财货?”

    矮胖粮商咬牙切齿,分明是一副输急了的赌徒模样,但是不得不承认,江浙明军是占据东南富庶之地,但是军中将士免除丁税和军功授田制的存在,粮税和丁税方面受限严重,能有这等岁入,全靠商税、海贸、盐税以及缴获等方面撑着场面,在税收结构上与满清和崇祯朝时的大明都是截然不同的。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除了那些与王时敏那般都不想就此认输的对此无不振奋,可是其他人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了。

    “诸君,话虽如此,但是惹恼齐王殿下,只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聚众抵制、罢市、哭庙,这些都是士绅的常规手段,按照明廷的传统是不会对此下狠手的。陈文日后如何不提,起码现在还是奉永历为皇明正统的,传统还是要遵循的。更何况,从聚众抵制开始,到接下来的罢市以及如今的哭庙,官府始终保持着克制,就更是助长了他们的**。

    “这会不会是齐王殿下设下局,他就等着咱们如此了?”

    这等担忧,不只是王时敏,很多人在大批货物运抵的时候都有了这等揣测。但是现在,更大的恐惧却已然支配了他们。

    “不论如何,咱们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就算齐王无所谓,齐王府的那些官员会轻饶了咱们吗?再者说了,齐王做事,确是气象恢弘,可气量上面,但凡是不让他痛快的,哪个真的落了好了?”

    “黄梨洲怎讲?”

    黄宗羲如今在宁波讲学,家里面也开设了水力工坊和茶庄,日子甚至比清军入关前还要惬意。只不过……

    “黄梨洲是个特例,卖身求荣,也得是看身份的。黄梨洲是王忠烈的儿女亲家,据说过了年就要成婚了,齐王当年是王忠烈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者说了,黄梨洲复起大兰山,齐王不光没有受损,反倒是借此在大兰山为四明山联军复仇,进而并吞宁绍两府,首度击败八旗军,是占了大便宜的,能与咱们这般相比?”

    黄宗羲的问题确实如此,众人听过之后,也是默然无语了起来。眼见于此,王时敏站起身来,大声劝说道:“诸君,咱们联络全苏州的士绅、富户,数千万的白银也是唾手可得。以粮食为例,一两能买到两石之多,湖广丰收,也绝对产不出这么多的粮食。咱们手里有的是银子,齐王府就算是想要,也要看看他们是否吞得下去,莫要撑爆了肚皮。”

    有明一朝,朝廷的财政收入可怜,那是因为明朝奇葩的税收制度,并不代表民间也同样穷困。事实上,明朝民间从不缺钱,士绅、富户,尤其是东南沿海参与海贸的那些存在,白银囤积量都不在少数。毕竟,明朝中后期,产银量最大的南美和日本的白银的主要输出地都是中国,甚至直到鸦片战争之后才出现了逆转。

    海贸巨利,尤其是满清那边如今宰了晋商的肥猪,正是不愁银子的时候。除此之外,士绅更涉及到了清丈田土的问题,这两项政策一日不停,他们的收入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实在是难以割舍。

    “再者说了,这苏州还有百万的百姓,只要咱们一直罢市,官府一边要保证这些百姓的吃穿用度,一边还要面对咱们的扫货,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基调定下,屡败屡战的苏州士绅和商贾们决定去尝试一种他们此前没有使用过的招数。不过嘛,掌握着如许多的硬通货,经济实力上的优势存在,这就够了。

    “若是库房的地方不够呢?”

    “那就扔,埋进土里,扔进太湖,山西那边有句话,说是舍不得鞋子套不得狼,这点儿银钱,只要能够废除掉这两项政令,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的。”

    串联展开,这一次不再仅仅限于苏州本地,常州、镇江、松江乃至是南京、扬州、嘉兴、湖州、杭州等地,他们也发动一切关系,调集资金,展开这场扫货行动。

    第二天一早,作为主导者,王时敏便率先表示愿意先期拿出一百万两白银来扫荡官府调集的货物,如果不过的还会继续追加。一百万两白银,于崇祯朝时一年的正税也是几分之一的数量级。不过对于王家这样在江南兴盛了将近两百年,而且还出过内阁首辅大臣的巨富之家而言,数量不少,但却也不过是存银的一部分罢了。

    王家做出了如此姿态,各家也纷纷许诺拿出大笔银钱前来扫货。到了临近正午的时候,那些负责在各处售货点扫货的各家掌柜们便在伙计们的护卫、随行之下,带着大批的银锭赶往各处,以最快的速度展开扫货行动。

    “你家的大米怎么卖?”

    王家在虎丘米铺的掌柜带着伙计赶到阊门大街,观望了片刻便径直的走到了那处出售湖广大米的所在。

    这边的掌柜的,叫做李在田,是个个子不高的贵州人。抬起眼皮看了看王家掌柜的打扮,又看了看那些伙计,他也只是冷冷一笑,却并没有露出向百姓出售大米时那般的和善笑容。

    “这个,要看你买多少了?”

    “哦。”

    听到这话,王家掌柜点了点头,他们是大批购入的,价钱上实惠一些,东家那边也会记得好处。眼见于此,他轻咳了一声,下巴也翘起了三分,趾高气昂的对那个掌柜的说道:“一千石!”

    “嘶。”

    一千石,这是个什么数量级的存在。以民间一石粮食为一百二十斤计算,一千石也就是十二万斤粮食,王家的伙计为此带来了十辆运米的牛车,以一辆牛车载重一千五百到两千斤计算的话,也是要来回运上个六到八趟才能彻底运走,从现在算起甚至要忙到入夜之后。

    这话说出,周遭登时就是一片惊愕之声。王家掌柜和他带来的那些伙计如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之中,傲视群伦,这份感觉简直是爽翻了。在扫视了一圈,享受过了周遭人群的那些充斥着羡慕、嫉妒的目光之后,便礼貌的看向那个掌柜的,等待着折扣的到来。

    “一银元一石。”

    “啊?!”

    每块银元七钱二分,含银六钱三分,本着银九铜一的比例铸造,比之市价是要高上一些。王家的掌柜的以及那几个伙计听到这话,登时便是一愣,随即其中一个伙计便大声质问道:“今天上午还是五钱银子一石呢,你这厮是哄抬市价!”

    伙计大声质问,王家掌柜也是一脸的不悦。李在田撇了一眼那个伙计,又看了看王家的掌柜的,继而冷笑道:“巡抚衙门有令,粮食平价销售,一两银子两石,若单次购买粮食超过两石者,每石以一块银元出售。那边有张贴的公告,你是没长眼还是怎地?”

    说罢,李在田一指,王家众人转头看去,盖着巡抚衙门大印的公告上却是写得分明。而且这条限令还不仅仅是粮食,除了奢侈品之外,普通百姓所使用的那些日用消耗品,包括食品、药品、布匹等方面都在其内,变价的幅度也完全不同。

    看明白了公告,王家掌柜的登时便明白了衙门的用意。此番官府组织货物至此,为的是对抗罢市,但是未免囤积居奇,便有了此等限令。

    眼见于此,王家掌柜的连忙叫了铺子里最为精细的那个小伙计,让他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回王家报信,而他则深吸了口气,与李在田讨价还价了起来。

    “说你没长眼,你还真没长眼啊。跟老子这里讨价还价个什么,一块银元,就是一块银元,这是衙门的政令,难道衙门的政令还能讨价还价不成?”

    李在田从看见他们开始便没有好气,此番直接数落起了掌柜的,王家的活计们纷纷怒喝。奈何这个李在田脾气却是爆到了一定程度,一边吩咐自家的伙计继续卖货给那些普通百姓,一边撸起袖子,唾口大骂,其中甚至还掺杂了不少的湖广和贵州的方言土语。

    “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大主顾进门,价钱不还,居然还辱骂客人,你们这些湖广的乡下人实在上不得台面。”

    一众伙计骂不过李在田一个人,王家掌柜的自持身份,未有下场对骂,但也免不了要腹诽一二。可是这句话说出口,李在田登时就把目标转向了王家掌柜,火力转移之迅速,王家的那些伙计都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厮以为老子愿意在这年关底下跑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卖货,今年咱们湖广大丰收,老子在家里准备年货,跟父母妻儿一起过年,岂不比辛辛苦苦的到此来瞎折腾要爽利?还不是你们苏州的那些狗士绅和王八蛋奸商闹着罢市,今天在此骂你都是轻的,若非是军法官就在不远处看着,老子早就抽你们这帮狗日的东西了。”

    一如夔东明军前来出售四川特产的那些将士,齐王府组织的货运、售卖人员也都是江浙明军在各地的备补兵。此番前来,利润与他们无关,同时还要受到军法布勒,唯一的好处就是此来是有偿服务,齐王府按照战兵的标准发给银元作为补贴。

    然而,现在已是腊月,苏州的罢市却远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一旦想到过年不能回家,这些备补兵就无不是对这些苏州士绅、商贾报以最大程度的恶感。有此一般,也是在所难免。

    这边争吵声响起,登时就围了一群百姓看热闹。转瞬之后,人群中一个军法官带着两个镇抚兵越众而出,直接便向李在田问道:“怎么回事?”

    军法官在军中威信深重,备补兵也都是参加过农闲训练的,吃过军棍、皮鞭,对于军法的敬畏之心早著。眼见着军法官赶来,李在田连忙行了一个军礼,继而向军法官回答道:“回禀军法官,卑职在此售卖粮食,这群家伙前来捣乱,还要贿赂卑职,卑职才与他们吵起来的。”

    听到这话,眼见着军法官眉头一皱,王家掌柜连忙否认道:“小人没有行贿。”

    “那你说要给我折扣是个什么意思?”

    此言既出,王家的掌柜的连忙拜倒在地,口口称称的都是不知道李在田乃是军士的身份,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求饶。行贿官员,或许还有个活路,向军队行贿,在江浙明军控制区的民法和军法之中全都是类同通虏的死罪。

    掌柜的如此,伙计们也只得拜倒在地,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王家一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军法官求饶,气势都在下落。片刻之后,军法官将王家的低落气势展现了个够,才缓缓的对其说道:“不知者无罪,不过仅此一次,若再有下次,断不轻饶。”

    有了这句话,王家一行人登时就长舒了口气,站了起来也是连忙向军法官致谢,但是给钱、请客什么的却是连说都不敢。

    对此,军法官显然是十分的不耐烦,一把将上前的掌柜挥开,随即冷冷的问道:“你若是买东西,就赶快去买,若是不买,就别在这当着别人的路。”

    “小人想买,小人想买,小人只是个掌柜的,东家给了银子要小人进货,现在改用银元,而且还贵了一些,总要问过东家。”

    “那就站边上去,别堵着路,妨碍别的百姓购物。”

    军法官说过这话便带着镇抚兵转身离去,继续巡视阊门大街的这一段商业区。王家一行点头哈腰的目送着军法官离开,随即连忙退到了边上等着。

    没过多会儿,派出去的那个伙计跑了回来,王时敏同意了这个价格。王家掌柜对此已有预料,毕竟现在是骑虎难下,也是势在必行,价格更高一些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所幸多出来的也并非难以想象和承受。

    “一千石大米!”

    将银箱扔在了桌子前,盖子一打开,白银的反光闪耀,周遭便响起了一片咽口水的声音。王家掌柜在李在田的桌子前一站,完全是一副赶快数钱的模样,刚才在军法官面前的那般低眉顺眼已然在白银的映衬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家掌柜如此,一如李在田在贵州老家时看过的那般士绅家仗势欺人的家奴那般。此间撇了一眼银箱,连掌柜的看都没看一眼,便冷冷的回了一句:“说你眼瞎你还真眼瞎,是银元,不是银锭,分不清楚这个,还掌柜的呢?”

    “怎么,银锭不是钱吗?”

    李在田这副表情实在让掌柜的难受万分,此间他也是据理力争,奈何李在田咬死了公告上写的是银元而非银锭,他也实在拿这个贵州军户出身的临时掌柜的没什么办法。

    “那到哪里能换银元?”

    “光复票号。”回答过后,李在田便继续帮忙给那些普通百姓发售粮食的事情,看也不再看王家来人一眼。

    李在田如此,王家掌柜也没有继续与他纠缠,连忙带着伙计往最近的光复票号而去。所幸的是,在阊门大街之上,正有一家光复票号,说来倒也不算是特别的远。

    阊门大街上人潮涌动,王家的伙计也只得搬着银箱呼哧带喘的赶到票号。王家在光复票号也是有存银的,掌柜的与票号也有业务往来,知道这票号的规矩是先在门口领号,然后等待叫号,号到了才能办理业务。

    排了号,今天人不多,等了一小会儿也就排到了,但是等他提出兑换银元的事情时,得到的却是本号不接收兑换业务。

    “喏,府城总号,咱们是分号,没有这项业务。”

    柜台的伙计指着大堂里公示栏上贴着的政令,便叫了下一个号。眼见于此,王家掌柜也只得带着伙计赶往总号。

    总号的客户量显然不是分号可以比拟的,多有来兑换银元的客人,其中有几个更是参与了此番扫货的士绅商贾家的管家和掌柜。

    王家掌柜先是从门口递号牌的伙计那里确认了兑换业务的事情,待到排了队,等到了号,却也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今天是扫货的第一天,属于试水阶段,但是出王家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但却刚刚到了兑换银元的阶段,掌柜的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七百二十两银子,成色都是最好的,赶快换给吾一千块银元,吾有急用。”

    比之李在田和分号的那些人,总号毕竟是总号,伙计做事麻利,点验成色和重量,发给银元,工作效率极高,倒也总算是让王家掌柜舒服了一些。只是银元换完了,抬着银箱离开的时候,那票号掌柜的笑得实在是像一个十足的奸商,而且还是刚刚得了手的那种。

第九十九章 曙光初现(下)

    第一天的扫货仅仅是试水,但也暴露出了不少问题。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对于初步涉及此等领域的他们而言,无论好坏,起码都是一份宝贵的经验。

    “一块银元一石粮食,比平价售卖高了四成四,这大概是官府设的卡子吧。”

    奸商、劣绅联手罢市,官府做出应对,即是调集物资,而非开设粥场,那么官府在里面设下一些限制也是在所难免的,没什么好奇怪。

    “将心比心,若在下是官府的话,加上四成四的粮价是不少,可要是再多加上几成,或是几倍的话,那岂不就更好的杜绝了咱们出手扫货、囤积居奇的可能了吗。各位说说,这会不会是齐王府设下的一个圈套啊?”

    由此忧思,关键还是在于双方的政治地位不等。齐王府是如今之天下上升势头最好的一支势力,也是最为强大的一支,而他们能够依仗的无非是优待士人的传统,苏州士绅商贾的强大经济实力,以及此番罢市过程中官府的容忍而已。

    一人有此念头,旁人也想起了一些可能是问题的所在,比如两石以上就必须用银元交易,这条限令就显得分外扎眼。

    “这个应该倒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兑换自由,而且据在下所知,南京铸币局是日夜开工,齐王殿下连在金华时的那些借款都从未拖欠过一文,自也不会断然废除货币,那只会打击其自身的民心。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吃些钱息罢了,一块银元兑七钱二分,含银六钱三分,抛开铜价、人工和火耗等费用,大概能赚几分银子,齐王殿下只会盼着银元越发越多的。”

    从信誉、利润等几个方面,经过了这么一分析,众人在思虑过后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继而更是有人出言附和,认为银元参与交易,但货物在他们手里屯着,只要造成苏州城短期的缺货,哪怕只有三五天,官府迫于民众压力就会进行妥协,而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湖广以及各地的货物是要花费时间种植、生产以及运输的,咱们的银子可就是在家里的银窖里存着,存了几十上百年的都有,相较之下,官府的压力只会更大。更何况,咱们现在抓紧时间联络,越多人参与,咱们的成功率就越大,也越安全。”

    “逊翁此言真乃金玉良言啊,法不责众,法不责众啊,哈哈。”

    受着众人的吹捧,王时敏突然有了一种资本大鳄的身份错觉。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名词,甚至在场的所有人也没有知道的,但是这份感觉让他很是舒服,舒爽、刺激,比之年少时初尝人事、比之初入官场担任尚宝丞、比之几年前画出《仿梅道人溪山图》的感觉竟都要好上许多,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

    “还要雇佣更多的人手,修建更多的仓库,光靠咱们现有的人手是远远无法进行如此规模的扫货的,必须尽可能快的把官府调集的物资吞光了,让他们入不敷出,咱们也才能够少花费更多的银钱。”

    苏州士绅、商贾们联手对苏州地面进行的扫货行动在腊月初九正式展开。各家各户银窖里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涌入到光复票号在苏州府城的总号,换作银元,运到各处的售卖点扫荡他们看到的一切货物。

    从湖广、江西等地运来的大米,到各地的特产,再到四川明军和福建明军运来的那些诸如兽皮、樟脑之类的东西,但凡是看见了,就直接撒银元,绝对不还一句价钱。这份阔气,以至于在几十年后都不断有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苏州百姓对儿孙们说道:“爷爷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撒币的。”

    腊月初十,第一天的扫货完毕,第二天的扫货开始。由于昨天的大肆扫货,消息在城里传开了,到了今天,大批的百姓走出家门,将积蓄的银钱拿出来囤积日用品和过年的物资,以免官府的库房被掏空后他们便会成为罢市的牺牲品,但也加速了库存物资的消耗。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扫货集团再度出击,对准了全城的售卖点,继续以银元作为武器攻击官府的物资库存。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亦是如此。扫货集团继续扫荡市面,苏州城的百姓的抢购潮也还没有彻底过去,这对于官府的库存压力可谓是成倍的增长。

    “罢市才几天,官府就运了这么多东西来,齐王是疯了吗?”

    “齐王倒是没疯,学生以为这些物资其中怕是有不少是准备供应大军北伐的,现在只怕是连北伐都要耽搁了。”

    “耽搁了正好,咱们多卖些东西到北方,多赚些银子把此番的亏空都补上才是正事。”

    大宗售卖,官府的售价要稍高一些,以大米为例,江南粮食产量高,五钱银子便可以买到一石大米。此番以一个银元的价格售卖,高出市价44%,但是其他地区却还是五钱,七钱二分是卖出去的。

    假设粮食转卖他地,参与扫货的士绅、富户首先就要扛下每石两千两分的亏损,还要防着官府将他们转手卖到他地的粮食再倒卖回来继续支撑,只能存在库房里,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售出。

    “货物多少倒是不怕,就是害怕票号没了银元,咱们还如何扫货啊。”

    “左手倒右手,要有多少有多少。再者不是说南京造币局那边日夜开工吗,这个闸门是齐王府下给造币局和光复票号的任务与苏松常镇四府官府之间的政策矛盾造成的,官府便是知道了也需要协调,自家不知道关的,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得月楼上一片哈哈大笑响起,官府并非铁板一块,各部门互相协调往往根本协调不出来个结果,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尤其是现在银元发行和抵制罢市、应对扫货等多般新事物同时出现,能够协调出来的难度实在大得无法想象。

    “弄不好过些日子他们反应过来了,还是先要到齐王府里扯皮、吵架,哪还顾得上咱们。”

    “不是弄不好,是一定如此!”

    腊月十三,府城百姓的抢购潮总算是过去了,但是扫货的力度却并没有下降。事实上,若非是人力、车辆、库房以及银元兑换速度等方面的限制,他们本可以直接将第一批扫货款直接抛出去的。不过撑了几天,官府的售货速度已经出现了刻意减慢的迹象,倒是银币兑换的速度却一点儿都没变,完全没有出乎他们的所料。

    “昨天夜里,顾贤侄带来消息,说是常州那边已经有些士绅决定参与了。就在刚才,老夫在镇江和松江的熟识也先后送来了书信,说是愿意共襄盛举。现如今咱们这边参与者越来越多,能够调动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倒是官府那边,只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王时敏轻抚胡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登时便引起了一阵阿谀之声。片刻之后,那个矮胖粮商姗姗来迟,见到众人便是第一时间就道出了此番的喜讯。

    “诸君,在下花了大钱,从府衙里得到消息,官府的库房里,存货已经见底儿了,明天只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众人登时便是弹冠相庆。这几天虽然短,但是银子可是一点儿也没少花,先期的扫货款早已花了个精光,不下**百万两白银扔进去了,现在也总算是听见了个响儿了。

    “诸君不要高兴的太早,现在还只是第一阶段,官府还在不断的运货,咱们在接下来的几天还要再接再厉,冲过了这一关,这江南就还是咱们说了算。”

    成功的希望就在眼前,宴会也匆匆的结束,等待明天一早起来,亲眼看着官府被迫停止供货的那一瞬间。

    第二天一早,众人不约而同的赶到阊门大街,这里是苏州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也是此次扫货大战的主战场,在这里观察情况是最为贴合整体情况的。

    众人在城门不远的一处三层小楼里落座,管家和掌柜的早已派出,待到开市的时辰,于票号里换过了银元,扫货如期上演,只是售罄的消息却迟迟不曾送到。

    “逊翁,快看,城西那边,有车队到了!”

    这些日子,运货的方向最主要的无非是浒墅关、吴淞江这两处。这两处的钞关和码头他们早已派人盯着了,消息并非没有,但是此前他们已经计算过了,以官府此前的运力来看,今天断货是必然的,而这两处运来的货物数量也没有突破平日里的货运量,原本他们还在为售罄的消息时时不到而疑惑,到了现在,一切也就算是了然了。

    “太湖,从太湖过来的!”

    车队入城,皆是从城西码头那边下来的货。后续的货物还在码头上等待,最先下船的货物便以着最快的速度运到了此间。

    “杭绣!杭绣!”

    “四明山云雾茶,云雾茶中精品。”

    “金华的白糖和冰糖,机械压榨,价廉物美。”

    “江西的大米,产自鄱阳湖畔,好地、好水、好良种。”

    “……”

    阊门大街上,全新的叫卖声响起,旧有的叫卖声也不过是停歇了片刻就再度响彻。小楼上,愕然无语了良久,王时敏深吸了口气,一把便拍在了案子上,震得茶杯里已然冰冷的茶水都溅到了他的手上。

    “浙江和江西是齐王收复最久的地区,必然也将会是他的底牌所在。咱们继续扫货,撑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

    近千万两的白银花出去了,抛开王家的那一百万两,各家各户分摊,也都是个不小的数字,现在已是真真的骑虎难下了。

    所幸的是,此前联络的那批常州、镇江和松江的士绅、商贾在接下来的几天先后携银赶到,大批的黄金白银加入战场,这场战事的前景也再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时过数日,已是腊月十八,扫货到了第十天,官府的船队、车队依旧在不断的将货物运往苏州,其中有些船只已经为他们确认了是东海舰队淘汰下来的平底沙船,据说是准备等到各省的内河水师调整完毕后移交的,想不到却率先用在了这个地方。

    “逊翁,刚刚得到消息,扬州那边来了一大批淮盐,马上就到。”

    “淮盐?”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王时敏听过了此事,仔细的盘算起来,而他身边的那个私盐贩子却是登时就站了起来。

    “不可能!”

    私盐贩子所言非虚,淮南的盐场现在都在齐王府盐课司的控制之中,私盐制造不断的遭到官府的打击。但是,淮盐的生产、运输以及销售,盐帮有人脉、有渠道,都是能够插到手的,此前已经运来了大批的淮盐在苏州市面上出售,百姓买走不少,但更多的都在他们各家的库房里囤积着,如今又是冬天,哪可能又有一大批淮盐运到。

    “程东家,查清楚此事!”

    大批的淮盐突如其来,程老哥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型。盐这一方面,私盐贩子也是最为了解的。眼见于此,他便拱手一礼,随即离开了此间。

    “还有一个消息,乡下有人在扫货,买什么的都有,其中有一家吾家中下人见过,打的是宁波万家的商号。”

    这个消息,前半句众人还是心头一惊,可是等到彻底听完了,那些士绅反倒是松了口气,唯有几个平日里与士人交往比较少的富商还些不解。

    “万家是东林复社的正人君子,此前老夫曾给那里送过书信,想来是商号的掌柜打前站,却不懂要在城里扫货的道理。再等数日,估计万家兄弟就会前来拜会,届时再介绍与诸君。”

    这个万家,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参与复起大兰山的那个万家。万家的家主万泰是万斯大、万斯程等兄弟的父亲,儒学大师刘宗周的徒弟,复社成员,参与过联署《留都防乱公揭》,最是浙东东林党的代表人物。

    联署过《留都防乱公揭》的士绅都是东林后劲中的中坚人物,黄宗羲、冯京第以及万泰的儿子都曾给陈文捣过乱。而复社中人,更是大多是与陈文合不来的。听到这话,众人刚刚悬起的心也缓缓的落了下去现在江南士绅、富户正在联手抵制官府,既是东林成员,那也是一份助力,而非是对手,总是一件好事情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扫货却始终没有停止下来,难以计数的黄金和白银涌入光复票号,换成银元再扫荡市面上不断从各地运来的货物,已经成为了苏州城里面唯一的旋律,仿佛这座巨城就是为了这一幕而存在的。

    腊月二十三,扫货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从浒墅关、从太湖、从吴淞江运抵的货物依旧没有显示出足够的颓势,可是投入了价值将近三千万两白银的财货之后,苏松常镇的这些士绅、商贾们却已经不复此前的那般胜券在握。

    “程东家和唐东家怎么还没到,来人,去催催!”

    此时此刻,娄东画派的创始人,王时敏早已不复那等画界大师的风范,花白的头发散乱,显然是出门前根本没来得及打理,双目通红,只是不知道是睡眠不好,还是已经输红了眼,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不过,这副尊容,放在此间也已经不甚显眼了,因为在座的这些人都是如此,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

    “逊翁,不用催了,他们来不了了。”

    王时敏话音方落,门外的一个声音响起,见众人听了一愣,那士绅也毫无顾忌的印证了他们心中的忧虑。

    “程东家和唐东家组织船队走私,人赃并获,现在正在押往提刑司衙门的路上。”

    他们提到的这两个东家就是私盐贩子和矮胖粮商,他们都是商人,商人逐利,现在大笔的流动资金被套在扫货之中,商业往来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于是便选择了铤而走险。

    “混蛋!”

    听到这话,王时敏先是一愣,当即便将茶盏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的怒斥当即便脱口而出。

    “早说过,咱们是罢市,是合情合理的,这期间绝不能让官府找到毛病。可是这两个混蛋就是不听,现在被抓了,官府正可以拿来证明咱们罢市的目的不纯!”

    说到这里,一股前功尽弃的悔恨涌上心头,奈何当初如果只是串联士绅,也造不起这么大的声势来,可是现在看着商人坏事,心头的怒火就再也顾不上这些了。

    “逊翁别着急,还有别的消息,您最好还是听过了再骂。”

    还有坏消息?这话听到众人耳中,一个个的皆是面色煞白,可是当他们把话听完,才知道这份恐惧其实还只是一个起步罢了。

    “昨天夜里,程东家派人来找学生,说是淮盐的事情查清楚了,不是淮南的盐,是淮北的盐,是季振宜通过他在虏廷那边的关系从淮北运来的,用来送给齐王殿下做投名状的。”

    南季北亢,清初两大首屈一指的富商,都是盐商成就的偌大家业。季振宜是顺治朝的进士,兰溪县的知县,朱之锡、李之芳等人的好友,此前陈文收复南京,季振宜就是靠着大笔大笔的购买债券,表现忠诚才保住的家业,现在这般,从淮北运盐投入苏州市场,不是投名状又是什么?

    “另外,万家的人到了,他们现在就在城外,正在购置地皮准备建设厂房,此前他们在乡间收的货都是原料。而且不只是万家,除了黄梨洲以外,浙东的大批士绅、商贾都来了,他们是来抢地盘!”

    说过了这话,那个士绅叹了口气,心灰意冷溢于言表。下一秒,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邸报,轻轻的放在了王时敏的桌子上,只是那偌大的字眼,却仿佛是千斤一般,重重的压在了得月楼众人的心头,再也喘不过气来。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副标题:批苏松常镇奸商、劣绅罢市害民。

    署名:陈文!

    齐王府动了,喉舌机关开火,陈文亲自主笔批斗,摆明了是要大杀特杀。眼见于此,众人无不是目瞪口呆,更有着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逊翁,家母病重,今天就是来与您辞行的。”

    “家父最近身体不好,派了下人叫在下回乡侍奉。”

    “小女年后成亲,要赶快回去准备。”

    “犬子写信说儿媳怀孕,学生要回去与亲家庆祝一番。”

    “……”

    一句句说罢,到了最后甚至连告辞的理由都没了,直接就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去。苏松常镇四府在苏州扫货,松江、镇江和常州的士绅、富户除了顾枢还有些不知所措,只在这一瞬间就走了个干净。

    “逊翁,咱们不是齐王殿下的对手,还是收手吧,学那季振宜,多拿些银钱出来,买条活路,才有未来可言啊。”

    比起那些外乡人,苏州本地士绅还劝说一二,但是脚下也没闲着,很快就走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寥寥无几,而且还都是些已经彻底走投无路的,只得在此看着王时敏,指望这位首领人物能够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好,城西的仓库起火了!”

    管家乱滚带跑的冲上了楼,王时敏想要站起来,奈何眼前一黑,却又重重的坐回了座位上。待他缓过劲儿来,第一个命令便是备轿出城。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失了方寸,王时敏有命,众人便浑浑噩噩的跟着他一起奔向城西。

    此时此刻,夜色将近,阊门大街上的扫货早已停止,零星的百姓在采购着过年的必需品。这是对于他们而言,今年的新年,很多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要换上外乡的物事,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齐王殿下仁厚,若是没有殿下,咱们这一城的百姓都要被那些奸商和劣绅害死了。”

    这等说法,早已有之,只是随着邸报刊印,愈加大起来的声音也已然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不只在燃烧于城西的库房。

    “呸!”

    王家的轿子急匆匆的路过,发现是参与罢市士绅家的,登时就有百姓对其吐了唾沫。很快,随着第一块石头扔来,菜叶子、臭鸡蛋,如狂风暴雨般卷来,王家和那几乎士绅富户也连忙指使着轿夫加快速度,仓皇逃离此间。

    王家在城西的仓库是他们家在苏州最大的库区,此番扫货的很多货物都被存放在此处。一行人匆匆赶到,离着大老远就能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热浪排空,周遭聚了不少王家的家奴和伙计,但是任凭王家的那几个儿子驱使,却没有一个上前的。原因无他,一是火势太猛,但最重要的还是很多人都在传说,平白无故的就起了如此大的火,肯定是老天爷放的,用来惩治王家的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

    谁,有敢与老天爷作对呢?

    到了地方,热浪袭来,王时敏匆匆的下了轿子,可是待他眼看着远处的烈火滔天,整个人也呆立在了当场。转瞬之后,右手突然捂住胸口,仿佛要抓烂一般。继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呼吸。

    ………………

    这段与江南士绅决战的剧情,明天还一章,最后一章。

第一百章 曙光初现(完)

    王时敏死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无论是急火攻心进而诱发突发性心脏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他死了。随着王时敏的死,苏州罢市集团彻底树倒猢狲散,参与的士绅富户们纷纷走起了衙门的门路,寄希望于花钱买条活路。

    “蠢货,一群蠢货。”

    王时敏身死,顾枢连夜便逃离了苏州,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苏州府城的西北是常州的无锡县,那里是顾家的老家,有顾氏家族,还有东林书院,更有列祖列宗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创下的基业,总比留在苏州等死要强吧。

    所幸,苏州府城与无锡那边距离倒也不远,马车连夜而行,总算是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家乡。起码待到到家的时候,族中对于苏州情势的逆转还是一无所知。

    “王时敏老朽昏聩、不听人言,吾早与他说过,此事就是齐王的一个陷阱,他们全然不听,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全都给齐王府做了嫁衣裳!”

    回到泾里的老宅子,顾枢将这些日子在苏州发生的过往一一道来,罢市、哭庙还好,扫货却多是听得云山雾罩。一来是他们对此不似前两者那般是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但更重要的是,顾枢身在其中,却也并没有太过看明白这里面的具体操作,尤其是官府那边的表现也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良多。

    此时此刻,在自家人面前,他倒是可以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王时敏和那些士绅、富户,将他在其中的人云亦云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这些情状听在顾家的这些核心族人耳中,却是另一番的感受。

    “邸报呢,苏州那边都刊行了,咱们在县城里也是定了的,怎么还没送到吗?”

    陈文发邸报批此番罢市,其中文字是要句斟字酌的,如此才好看明白陈文这次下手的力度,也好因此而做出适当的应对。

    “大抵是苏州是事发之地,所以邸报优先送达吧。再说了,咱们在县城里定的,本就要滞后一些,再送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说到这里,那个族人与周遭的众人飞快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向顾枢说道:“今天先这样吧,你匆匆赶回来报信,先回家休息半日,回头再议。就是,看好了贞观,别让他再出去跟那些云门社的士子一起闹了。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想过了,万一是有不待就去跑跑牧翁的门路,他在齐王殿下那里是说得上的。但若是贞观再出去闹,只怕牧翁也不会管了。”

    听到这话,满身疲惫的顾枢也是表示赞同。钱谦益是东林党如今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与顾家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得求着钱谦益在陈文面前为他们美言一二,权当是涨涨记性了。

    顾枢颓然离去,可是其他族人却没有一个离开的,众人不断的看向周遭的族人,目光也多是躲躲闪闪的,任谁也不想挑起这个头儿来。

    沉寂良久,那个刚才劝走顾枢的族人叹了口气,继而对众人说道:“现在这世道,瞎子都知道,无论是大明,还是虏廷,都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不出意外的话,天下迟早是齐王殿下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尽快的熄了齐王殿下对咱们顾家的怒火,莫说耽误后辈的前程、功名,灭族大祸只怕都是近在眼前的。”

    苏松常镇四府的士绅这次闹得实在厉害,从乡间到苏州城,为了清丈田亩和打击走私的事情也是不遗余力了。顾家是无锡乡间挑头串联的家族,便是在常州府也是闹得最欢的,顾枢、顾贞观父子上蹿下跳,甚至更是闹到了苏州城里,王时敏能够串联起那么大规模的扫货行动,起码常州那边前来参与的,便多有顾家的手笔,称得上是罪魁祸首这四个字。

    “这事情,从一开始就贞观那个小子酒后胡言,他爹也是个不明事理的,跑来诓骗了咱们,咱们才会与官府对抗的。现在大势已去,咱们还是要设法把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保全住了,这等不肖子孙,这等不肖子孙……”

    最后这话,来回来去说了几遍,他才将后面的那句“还是交由官府惩治”的原话说了出来。“这事情本就是他们父子闹起来的,咱们都是被蒙蔽了的。否则的话,齐王殿下那是何等的势大财雄,咱们又何苦与之为难啊。”

    “是啊,吾前些日子借着清丈田亩完毕后的税赋事宜去求见了一次荣藩台,荣藩台倒是见了吾,但是说抚军老大人在苏州那边对于咱们家参与串联的事情很是不满。吾看,这次咱们顾家想要保住祖宗家业,光靠牧翁那边是不够的,必须交出罪魁祸首齐王殿下那边才能消了气。”

    《礼记?中庸》有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如今亲亲之谊在家族存亡,以及是否会牵连到自身面前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那么亲亲之杀,也不再是远近高下,而是真正的杀之一字。

    既然确定了下来,众人也是商议着各自需要去做的事情,老宅子里弥漫着阴沉的气息,压得所有人都无法呼吸。可也就在这时,远处的大门,一个声音高声响起。

    “送邸报的,赶紧开了门签收。”

    门房的苍头不疑有他,打开了大门,准备引送邸报的报馆伙计进门。岂料,门栓刚刚放下,大门就被强行推开,随后大队的衙役和驻军在无锡县丞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苏州奸商、劣绅罢市害民、私通建虏,据调查,无锡泾里顾氏家族亦是个中主谋。本官奉苏松常镇四府提刑司衙门之令,逮捕顾家一应人等至苏州候审。如有拘捕,格杀勿论!”

    及到大堂,衙役上前,按图索骥的将在座的顾家族人纷纷捉拿归案。至于不在此间的,便进入到宅子里去锁拿,苏松常镇四府提刑司衙门那边接到线报,说是顾家参与了串联无锡县乡间抵制政令、苏州哭庙以及罢市和扫货等一应事项,都是主谋,要他们一定小心顾家狗急跳墙,组织家奴武力拘捕,由此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只不过,武力拘捕的事情没有发生,甚至连逃跑的都没有一个,好像所有人都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这边动手,苏州的报告也送抵到了南京的齐王府,陈文细细审阅过了报告,对于那边的最新情况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番苏州罢市,从腊月初二开始一直延续到腊月二十三,长达二十二天之久。苏松常镇四府的士绅为求废除清丈田亩和打击走私的政令,先是罢市,而后联络士人哭庙,更是动用了价值不下三千万两白银的财货来扫荡苏州市面,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到了腊月二十三,苏州市面上依旧是货物充足,罢市、扫货集团在听闻了一系列噩耗之后便树倒猢狲散,主谋王时敏猝死,其他一应主谋、胁从尽数被捕,其他各府也在展开行动,只是具体的报告还没有送到罢了。

    “罢市和哭庙是士绅、商贾抵制贪官污吏的一种手段,本非恶事。奈何,此番为部分奸商、劣绅通过这等手段,利用苏州百万生民的性命作为要挟,以求达到逼迫官府废除政令之无理要求。”

    “自古以来,军无粮则散。我江浙王师,扫尽东南数省之胡腥,皆是王师历经血战而有此丰功伟绩。苏松常镇四府之部分劣绅,利用国朝之优免政策,隐匿田土,逃避赋税,已然违逆律法。更有甚者,与奸商勾结,走私包括粮食、钢铁等战略物资,售卖虏廷,其与卖国何异哉?”

    轻轻读过邸报上的文章,周岳颖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她在王府之中,自是知道论罪的限度何在。主谋抄家、论死,胁从分为三六九等,从斩首到打板子一应俱全,唯有那些参与哭庙的士绅,抛开主谋之人,其他人将会定性为被部分奸邪欺瞒,出于义愤,但不明是非、不做调查,盲目参与,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三月内交一份万言悔过书至文庙张贴,否则革除功名。

    由此分类,周岳颖看来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相对罢市、扫货,哭庙是士人风骨的一种体现,此前江南也曾有过贪官污吏害民而士绅哭庙的事情,只是为有心人所利用而已。

    陈文要借着此事打击江南士绅,但却绝非是要赶尽杀绝,清除掉那些顽固不化的,留下那些愿意遵守法度的,一如在浙江时那般,有了这般对比才不会导致阶级战争,落到大顺王朝那般的困境。

    “彻底铲除士人阶级,首先我江浙的文官体系就要残废掉一大半,不说这个,其实以现在江浙明军的组织力也还远远不够。再者说了,想要真正的铲除干净,就要打倒儒家士人阶级的根本,也就是儒家学说,将孔老夫子彻底踩到泥里面去,在现在的时代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也没必要去做。至少我是不愿意看到旧的道德体系被推倒,新的道德体系却建立不起来的局面,一个道德缺失的社会只会不断的出现让人恶心到家的事情。”

    “道德缺失的社会?”

    这是周岳颖没有想过的,其实从一开始她支持陈文对抗江浙士绅,也是止在打击他们这些年来形成的过于嚣张且极度畸形的气焰和作风,要将他们重新规范在律法的体系之内,而非是彻底铲除干净。

    “我是不会想要看到一个社会上遍布着儿女不愿赡养父母,各家各户都会有兄弟姊妹争夺遗产,老人倚老卖老,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老,普通人以欺凌弱者为乐,名人热衷于造谣来达成目的,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能兴风作浪。我想,娘子你也不愿意看到吧。”

    儒家思想,从孔孟而言皆是以导人向善为主旨。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奈何百家争雄、思想碰撞,为了发展,儒家开始变得追求有利于封建统治者的统治,与孔子的本意渐行渐远。但是其思想在民间的传播,形成了一套真正意义上的道德体系,普通人遵从着道德约束,反倒是比那些将儒家经典读得滚瓜烂熟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败类要强。

    无论在什么社会,普通人都是绝大多数的,如果就为了那些败类而将儒家思想的一切全部否定,却也是因噎废食的行为,最后造成的恶果必然会导致整个华夏文明因此而受到难以愈合的伤害。

    联想到陈文所说的那一切,周岳颖登时就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蜂起,寒意随之而来。

    “夫君见过这样的社会吗?”

    “在梦里见过。”

    说到这里,陈文由衷的叹了口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陈文不想要一个充斥着奴才的社会,因为他并不想我大清比比谁更会奴役知识阶层,谁更会制造奴才;而他也更不想看着已经成为华夏文明一部分的儒家的仁的思想被剜除出去,造成文明更大程度的失血。

    “一粒老鼠屎可以坏了整锅的汤,夫君现在要重新熬一锅好烫,所以就先要把材料里的老鼠屎都挑出去。是这个意思吧,夫君?”

    “知我者,娘子也。”

    笑着说过了这话,陈文也跳过了刚刚的话题,进而提及到此番取得的一系列成果。

    “士绅扫货,大量白银被兑换为银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的苏州市面上,银元已经是主要货币,银锭反倒是成了少数,若非是一钱一钱的小块银子还在充当着辅币的作用,彻底的废两改元只怕也不是梦了。”

    这是陈文规定大宗货物以银元交易的结果,却不是唯一的结果,周岳颖知道,陈文已经在计划制造更多不同价值的货币价值十块银元的金币、价值半块银元的三钱六分银元、价值十分之一块银元的七分二厘银元等一系列的辅币,彻底代替掉银锭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遭夫君可是赚得满盆满钵,也不知道给馨若、新华买点东西,亏你还是个当爹的。”

    “一定买,一定买,不光是馨若和新华,娘子自然也少不了一份。”

    苏州扫货,前后近三千万两白银被兑换成银元,陈文没有铸造这么多,一如士绅商贾们在得月楼上计算的那般,左手换右手而已。但是接下来对这些参与罢市和扫货的士绅商贾们的打击,一轮下来,这些银子就要彻底姓陈了,而且他们扫荡的那些货物,其中也将会有一大部分重新回到原本的库房里去。若是再加上钱息和高价出售的利润的话,确实称得上满盆满钵这四个字。

    “妾身可不要,妾身只要馨若和新华能够健康成长,夫君常健,妾身常在,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话一出口,周岳颖已是羞怯的低下了头。眼见于此,陈文轻轻的挑起了她精致的下巴,吻在了樱唇之上。

    “当然,一定会如此的。”

    相拥良久,二人才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之上,陈文此番与江南士绅之间的决战,手法新奇,光是利用物资和银元就彻底打垮了江南士绅,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

    “道理嘛,其实很简单。苏州罢市,这是为夫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罢市是常见的手法,没什么好新鲜的。接下来,为夫要做的就是掌控货源,将货物不断的运往苏州,人力和组织上是各地的官府、卫所和备补兵,货物则是仰赖于这三年先后收复的这几个省和先期准备,否则光是靠着浙江、江西以及这南直隶大部,还真的不一定能制服他们。”

    江南粮价,承平时最低达到过三钱银子一石,那是在大丰收的情况下,而最高的时候,也就是清军南下之初的那几年,由于湖广成为双方拉锯的所在,江南粮价一度飙到一两,乃至几两银子一石,由此才有了繁华闻名于世的秦淮河畔被大片大片的重新开辟为田地的奇观。

    “银元,其实不光是用来抬高价位的工具,也不光是借此进行推广,更是他们扫货的闸门所在,扳手一直在我手里握着,要是还能让他们赢了,那才叫新鲜呢。”

    银元初现,市面上太少,兑换的速度就是陈文控制扫货速度的水龙头。陈文倒是不怕什么挤兑,因为普通百姓还是可以用银锭和铜钱交易货物,只有扫货的士绅富户才会受到阀门的制约,而兑换的速度更是与运货的速度相匹配,剩下的就是苏州的士绅富户们怎么在木偶线之下表演了。

    “夫君的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的弯弯绕,妾身听不懂,夫君要教给妾身。不过,有一点妾身却是看在眼里的,那就是银元的信用已经建立起来了,夫君在江南也将会是万民诚心拥护,咱们在自家控制区需要做的事情已经水到渠成了。”

    “正是如此。”

    不论是北伐,还是针对永历朝廷那边的布置,需要准备的已经不多了,陈文现在只是在等一个时间,到了时间节点,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取得了对江南士绅的大获全胜,夫妻二人自是免不了要庆祝一二,只是庆祝尚在准备,监察司却传来了消息,说是驻南京大学堂的监察司派员得到了一个消息或许陈文会感兴趣,而陈文在看到消息的内容之后也确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以至于迫不及待的赶了过去。

    南京大学堂坐落在城内,陈文策马而行,很快就赶到了那里。此时此刻,大学堂里的师生大多都集中在了大图书馆外,陈文登上了大图书馆对面的教学楼,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望远镜,遥遥的向大图书馆的楼顶看去。

    大图书馆上下三层,每层都是加高的,到了楼顶就已经是一个极高的高度了。楼顶上,一个瘦弱的年轻学子站在边缘,正拿着铁皮喇叭向楼下的师生喊话,只是相隔有些距离,陈文仅能依稀的听见部分内容,可是即便如此,却已经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充满了期望。

    “学生石小牛,质测系物理科学生,今日在此,便是要师法泰西贤能伽公利略,在此验证不同重量的两个物体最终会同时落地的结论。”

    话音方落,石小牛便将铁皮喇叭扔在了一边,高耸的大图书馆让他望向下面的师生都宛如是一群稚子那般,眼前的事物甚至更有些摇晃。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里的工作,接下来只见他一手拿起了一个铁球,一大一小,甚是分明

第一百零一章 收紧

    苏州奸商、劣绅恶性罢市、扫货,走私通虏的案件在腊月下旬开始了审讯工作,苏松常镇四府各级提刑司衙门的官员、小吏乃至是衙役,有一个算一个,这临近的永历十三年的新年是不要想回家过年的事情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经此一役,苏松常镇四府,尤其是作为苏州这座经济中心城市,士绅、商贾已然遭到了重创,繁盛的工商业产业链的资金来源断档,再加上大量的士绅、商贾被捉拿归案,他们名下的店铺和工坊也尽皆被贴上了封条,很是一片萧条景象。

    所幸的是,苏州本地士绅、商贾遭逢重创的同时,浙东的士绅、商贾们已经开始了抢滩登陆,购置土地、兴建厂房、订制机器、招揽工匠,忙得是一个热火朝天,就连苏州的百姓也跟着在年前狠狠的好好的赚上一笔。除此之外,苏松常镇四府,那些没有参与这一系列对抗行为的士绅、商贾们也纷纷依仗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对苏州商业、矿业、手工业的市场真空进行填补。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苏州还会是同样的兴盛,甚至由于大量的水力、风力以及畜力机械的应用,工业制成品产量攀升,市面上还会更加兴盛。

    这个年,提刑司衙门的官吏们忙着铲除奸邪,苏州那边,新近进入市场的士绅、商贾们也在忙着开创事业,便是普通百姓也从原本的商业链中脱离出来,容入到新的环境之中。

    苏州巨变的同时,针对走私的打击也在不断的进行,负责南直隶、浙江两省海上防务的东海舰队大军齐出,配合着路上部队扫荡两省沿海和岛屿地区的所有私港。他们接到的命令很简单,走私船只一律击沉,就是这么简单。

    东海的沿海地区如此,相对规模要小上很多的南海舰队,他们的防区相对也要小上很多,不过只有一个广东而已。然而,此间的走私力度却是丝毫不逊于江浙,因为此间有一个澳门,葡萄牙人实际控制的澳门。

    “啪”的一声,澳门议事会的圆桌上响起了一声清晰的拍桌子声。

    “本官只问尔等一句,这澳门到底是你们葡萄牙的,还是我大明的,现在就告诉本官!”

    香山知县姚启圣气势汹汹的怒喝着在座的澳门葡人精英们,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们也不敢怎样,花白胡子的议长轻声咳嗽了一声,布加路也只得站起身来,回答姚启圣的问题。

    “回姚县尊的话,这澳门确是大明的土地,但是我等每年都有缴纳租金,有权决定土地的使用权,这是大明天朝过承认的。”

    布加路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姚启圣却是不吃这一套,直接便向众人言道:“既是我大明的土地,尔等修建那些面向我大明的炮台所为何事,难不成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明知道是威胁,奈何不远的广州就有一支江浙明军的部队驻扎,上万战兵的大军,更是装备了比欧洲更为先进的臼炮,真的惹毛了,他们也未必能保得住此地。但是姚启圣这两年的作为,却分明并非是想要借助于军方来抗衡他们,心知肚明,但也只得解释清楚,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姚县尊,我等俱是天朝藩属之民,绝不敢犯上作乱啊。当年虏师进攻桂林,威胁行在,亦是我等出兵援救,才击退了虏师,当初那般局势我等尚且如此,更何况今时今日,齐王殿下已经收复了江山半壁,又怎么敢如此啊。”

    “是啊,姚县尊,我等就是些商人,想要在此做些生意。可是母国复国之战并不顺遂,如西班牙、荷兰等泰西国度都对这澳门虎视眈眈,我等也是为求自保,才修建炮台的,还请姚县尊体谅则个。”

    对于这位香山知县,包括布加路在内的这些葡萄牙人也拿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贿赂,不要,不光他不要,他还盯着一应官员,甚至是上司,也不许任何人收取贿赂;威胁,更是不吃这一套,死硬到了极点。

    而这两年下来,守澳官重新驻扎,司法上也被他拉着陈文的虎皮给要了回去,现在澳门的葡人与汉人,汉人与汉人之间的官司都是香山县提刑司衙门处置,一切已然是回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姚启圣却还要得寸进尺,逼他们把炮台都拆了,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实在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忍受了。

    “本官说过了,这澳门是我大明的土地,防务自然也是由我大明负责。你们在此修筑炮台,就是在向我广东王师,在向战无不胜的齐王殿下挑衅,本官只给你们一天考虑,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威胁的话说完,姚启圣不等布加路解释便气哼哼的转身离去。对此,这些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在陆上是商人,在海上就是海盗的人物们,却一点儿办法也无,甚至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总督先生,那些民还能拉拢过来吗?”

    民是沿海居于船上的那些终生以船为家的汉人,沿海各省皆有,甚至东阳江上也有一支规模甚小的民团体,说是和陈友谅还些关系。

    澳门一地,葡萄牙人贿赂本地官员,以租借为名获得了使用权,但是行政、司法等权柄依旧在香山县的手里,澳门本地的老广对于葡萄牙人很是抵触,甚至就连妓女都愿意为这些夷人服务。但是葡萄牙人是要吃喝拉撒的,此间的粮食、菜蔬,基本上都是民贩卖的,汉人垄断了澳门的粮食、蔬菜等食物的贸易。

    可是现如今,姚启圣花了两年的时间,彻底理清楚了来往澳门的民团体,这些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也是无不听从以姚启圣为首的香山县衙门的命令,一个粮食禁运的命令下来,他们在此间也有在坚固的炮台也是完全吃不消的。

    “卡尔阁下也看到了,现在的澳门就是这般情况,齐王府太过强势了,比之当年的大明朝廷还要强势,我们怕是迟早就要被他们排挤走的,只可怜了家乡现在还在西班牙人的手里。”

    布加路口中的这位卡尔阁下,全名是卡尔*冯*哈布斯堡,是奥地利皇族哈布斯堡家族的远支。

    不过,贵族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些葡萄牙人也是不得不加以尊敬的,此番会议,更是容他列席旁听,也正巧听了个满耳。

    “有什么样的国王,就有什么样的市长,这位姚知县很有意思,不过我对那位齐王殿下更感兴趣,这次定要去南京拜见,亲眼看看这位从无到有,光复了大片失地英雄人物。”

    卡尔是马可波罗的簇拥,此番远行而来,也是为了能够亲眼看看

    …………

    同样是这个永历十二年的腊月下旬,半年前便从金山卫军港启程出海的船队的陆军、海军的将士们也同样是即将无法返回家乡过年。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其中的一部分正是要赶在新年前回返真正的家乡。

    “赵帅,前面的那片陆地就是旅顺口。”

    江浙明军的工兵专家赵迁,在半年前领了这支船队北上,船队在日本的五岛列岛登陆,驱逐了那里的海商,便暂时驻扎在了那里进行准备。期间,日本方面,无论是德川幕府,还是长州、萨摩等藩对他们都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奈何这支舰队的实力实在不小,也只能如当初称实力强大的中国海盗为海商那般掩耳盗铃,默认了他们对五岛列岛的占领。

    不久前,大军准备完毕,启程向西。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辽南最南端的旅顺口,那里曾是东江军左协的驻地,自东江军残破至今,却早已沦入到满清的手中。

    “郑舰队长,一会儿海军的兄弟要掩护陆军登陆,我部要在金州鞑子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此处,绝不容有失。”

    “请赵帅放心,我部定不辱使命!”

    赵迁以下,负责这支舰队的便是此前几年到琉球、日本和朝鲜兜售江浙明军占领区货物的郑奇,如今已是这支舰队的舰队长。他此番的任务也不再是售卖货物、收购军队所需的物资,更不仅仅是护送这支部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看过了郑奇,赵迁转向站在郑奇旁边的李还乡,却是摇着头笑道:“李营官,前面就是辽南,要回家了,感觉如何?”

    李还乡是辽东人士,但他却从未真的见过辽东故土,因为早在他出生前老家就被后金占了,一家人迫不得已流落关内,他也正是因为在关内出生,而他的父亲做梦都想回到家乡却至死也未能如愿,他才有了还乡的这个名字。

    眼见着顶头上司如此问及,李还乡压抑着激动之情再难抑制,可是没等他做出回答,赵迁的脸色便突然绷了起来,继而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你哪怕是再激动,也要记得,军令如山,在战斗结束之前,这些情绪必须都给本帅收起来,战斗结束之后,随你们如何庆祝!”

    赵迁在大兰山时就已经是军官了,若非是兵种受限,早已是负责方面的战将。军队讲究军功,但也最是论资排辈的所在,况且赵迁还是此战以及这支部队接下来一两年的主帅。眼见于此,李还乡也连忙绷紧了面色,大声回复道:“末将遵命!”

    海风将船帆吹得猎猎生风,舰队以着极快的速度前行,刚才在海天一线还不过是个小黑点儿的旅顺口也占据了视野范围中越来越大的面积。

    良久之后,透过望远镜,他们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港口内部的布置,舰队随即分作两部,一部向着旅顺堡两里左右的一处浅滩方向行去,而另一部则直薄港口,舷窗拉起,炮口更是对准了港内的舰船。

    “怎么这么少?”

    远处的旅顺口港口,停泊的船只三三两两,一艘艘隔得好远,孤零零的在港口里吹着辽东的寒风,却也不知道凑在一起取暖。

    港口里的渔船不提,海船就这么三两艘,与此前得到的情报完全不同。不过,那份情报却也是几个月前的,一来一回,时效性却也要差上许多。

    “末将上次来此时不时这样的啊。”

    面对主帅询问,郑奇摇了摇头,继而又试探性的回道:“赵帅,会不会是朝鲜的秋税赶在年前送了一波,鞑子在旅顺口的海船都离港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旅顺口在最近的几年又热闹了一些,但也仅仅是由于满清将朝鲜灭国,收缴的税赋要从海上运回京城,途径旅顺作为中转站,仅此而已。目的如此,为了秋税也无可厚非,怕只怕是清军水师提前获知了明军舰队的行止,特意在此设上一个圈套,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主帅面露疑惑,郑奇也想到了此处,但是看了看脚下的战舰,却也是傲气自得,拱手便向赵迁言道:“赵帅请放心,根据情报显示,鞑子在直隶、辽东和山东的军舰没有一条能够比得上这艘罗杰杨号的,光是装甲厚度和火炮数量就足以碾压,便是真有圈套,末将也能承爆了他们的肚皮!”

    如今的江浙明军水师,比之罗杰杨号更大更新的战舰不是没有,但是这艘双层跑位的战舰,可是陈文亲自赐名的,当初在大军进攻南京的时候,也是江浙明军各路水师中最大的战舰,绝对称得上是浙海上的巨无霸。便是如今到了辽东沿海,也不是清军水师战舰的吨位能够比拟的。巨舰大炮的年代已经到来,郑奇对于这艘战舰可谓是充满了信心。

    赵迁是工兵出身,当初在讲武学堂时,一边作为工兵教官,一边也在旁听者其他兵种的课程,对于水师虽然了解得不够深入,但是道理还是知道一些的。况且现在还有专业人士保证,他便也就下定了决心。

    “好吧,命令舰队顶过去,炮轰港口!”

    这一部的舰队继续向前,射程很快就足以覆盖港口的锚地。此时此刻,旅顺口港口的守军也反应了过来,从望远镜看去正在手毛脚乱的想要登船。赵迁仔细的看了看,与郑奇对视了一眼,看到的只有对方眼中的无语二字。

    “船还有用,别照死了轰,重点是炮击那些港口上的鞑子,杀光了鞑子,船还是咱们的!”

    作为舰队长,郑奇眼见着守军如此,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不过这一次,平日里从不干预舰队内部事务的赵迁却补充了一句,弄得传令兵差点儿没有笑出来。

    “对准了那边轰,那边鞑子多,而且那地方设计得不合理,回来修缮港口时也是要拆掉的,现在正好当靶子打。”

    这边的炮击开始,另外的那一部,舰船为防搁浅,也都下了锚,停在海上。船上的登陆小船正在等待下降,早已换到了运兵船上的李还乡举起一碗水酒,大口饮下,便重重的摔在了船甲板上,随即便登上了小船,而其他第一批的登陆部队亦是如此,豪气干云的摔过了酒碗,亦是以着最快的速度登上了小船。

    他们的任务是在第一时间登陆,抢占滩头阵地,抗着清军的进攻,确保后续部队的跟进。这是极其危险的战斗任务,无论是敌军反扑过于剧烈,还是后续部队跟进速度缓慢,亦或是军舰遭到攻击,他们都有可能陷入到孤军作战的危险境地。

    执行着九死一生的任务,明军的登陆小船一艘艘的离开了舰队,向着远处的浅滩划去。

    登陆、列阵、掩护后续部队跟进,战法上李还乡已经滚瓜烂熟,这支登陆部队更是进行过多次训练,称得上是驾轻就熟。只不过,望远镜中的旅顺堡那边,守军的反应速度,似乎是有些格外的迟钝,迟钝得不成样子。

第一百零二章 如鲠在喉(上)

    江浙明军分遣舰队自日本的五岛列岛奔袭清廷设在旅顺口的物资补给和转运中心,战斗以着难以想象的方式便宣告了结束。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明军舰队一分为二,一部炮击港口,另一部则在旅顺堡外两里的浅滩登陆,两厢配合,也是为了达到迫使守军疲于奔命,乃至应接不暇从而露出破绽的意图所在。

    然而,守军却并没有给这支远涉千里的明军舰队哪怕一点儿实现对旅顺堡形成夹击的可能。当登陆部队还在紧张兮兮的等待集结部队的时候,炮轰过了两轮的舰队发现守军莫说是抵抗,竟然被吓得连坚守港口的胆量都没有了,大批的守军和苦力玩命奔逃回了旅顺堡,哭爹喊娘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众溃兵的模样。

    有道是闻敌而逃为下勇,见敌而逃为中勇,接敌而溃是为上勇,守军的这副表现,倒是能够算得上中勇,但是那逃跑的模样,估计也就是明军来得太过突然了,否则的话,下勇弄不好都得算是过誉了。

    眼见于此,赵迁也更是观察了片刻堡墙上的动静,便派出了这一部舰队载着的水兵配合那少量的步兵一起登陆,结果港口完全是兵不血刃,就连堡墙也是一鼓作气就拿了下来,守军连交战的勇气都没哪怕半分。

    等到那一支城外的登陆部队准备完毕,结阵向旅顺堡扑来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城门大开,大批的清军骑兵夺路而逃,以及堡垒里靠着双脚追赶他们的明军水兵……

    “这就是鞑子的蒙古八旗?”

    骑兵被上了陆的水兵追着跑,这等场面着实将郑奇看了一个目瞪口呆,更要命的是,根据俘虏汇报,这些守军都是蒙古八旗的八旗军,为首的那个武将便是这个蒙古八旗牛录的牛录额真。

    “确实是蒙古八旗,不过不是旅顺原本驻扎的那支,而是几个月前从海州调过来的,咱们的情报的落后了。”

    对于辽东,满清在各个要点城市留有一个或是几个牛录的八旗军驻守,关内的局势愈加不利,此前还有抓捕鱼皮鞑子和灭国朝鲜的事情,辽东的八旗军编制也早已混乱。

    海州原本的八旗军早在济尔哈朗死在江南之后就已经被调入关内了,刚刚逃走的那个牛录,却是灭国朝鲜之后靠着从南京逃回来的残兵和新近从漠南的拉来的蒙古人组成的新牛录。一旦听到了海州这两个字,郑奇的不解也得到了解释。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鞑子的八旗军数量在不断的恢复,但是质量上想要回到从前那般,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更何况,看今天这般,咱们江浙王师也是威名在外了,像当年在浙东那般一城一地都是要苦战而得的情况,应该是不会出现了,至少不全是那般了。”

    比之麾下的军官们,赵迁是从大兰山上下来的,称得上是每战必与,这支军队在每一个时间的每一分成长都是看在眼中的,如今有了这般的局面,自是喜在心头。

    旅顺口,后世乃是北方最重要的一座海军基地,围绕此间进行的战事也往往是能够决定辽南,以及整个环渤海地区形势。

    明末的时候,这里曾是东江镇左协的驻地,明军在辽南地区的战略核心要地,双方你争我夺。不过等到东江军式微之后,海上的对手消失,这里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直到陈文收复江南、清军被迫灭国朝鲜,朝鲜的税收、粮食要大量运往北京,走海路是最为便捷,沿途消耗也是最少的,这里才算是恢复了一些。

    这个牛录的蒙古八旗已经北逃,不出意外的话,金复盖海的南四卫的八旗军也将会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清军会不会派来大军夺回旅顺,这还无法确定下来,但是旅顺口却是这支北上支队在未来的一两年内的基地所在,修缮和重新布防的工作却是要以着最快的速度展开的。

    “把城里的汉人包衣、朝鲜工匠都分别集中起来,让小野一郎管好那些日本工匠,顺带着把那些机械也都卸下船。今天亲眼见到了这座旅顺堡,要尽快整理出个头绪,明天必须开始重新整修的工作。诸君,留给咱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末将等遵命!”

    占据旅顺,把住了渤海的入口,海军的舰队就可以在此截断清军由朝鲜至天津的航线。航线不复存在,清廷的财政就会承受更大的压力,尤其是粮食方面,没了海路,取道陆路的话,光是沿途损耗就够清廷受的,更有可能会造成更为恶劣的连锁反应。

    “赵帅,大帅此番的出的咱们这支奇兵,鞑子是万万不会想到的。”

    听到这话,赵迁点了点头,继而回道:“本帅记得大帅曾经说过,鞑子终究是渔猎蛮夷,对于海路的重要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否则的话,当年的东江军也不会在沿海折磨了鞑子那么多年,几年前的延平郡王也没有可能直接从福建出发,航行一个多月的时间,直接从长江口杀到了南京。”

    比之满清,江浙明军其实最早的几年也是在浙江内陆地区靠着一次次的反围剿取胜才发展壮大起来的,甚至直到是四省会剿被打破,马信、胡来觐率部反正,才算是有了出海口。

    当时的江浙明军的水师,莫说是与福建明军相比,就算是和清军相比也是小儿科级别的,想想当年,哪会想得到如今他们可以借用日本作为跳板,实现夺取辽南重地,在清廷的喉咙里扎下一个鱼刺的壮举。

    “确是如此,鞑子终归是鞑子,哪懂得海军的重要性。”

    清廷很清楚旅顺的重要性,所以才从海州调来了一支八旗军协防。但是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明军会来上这么一手,协防部队与其说是防备江浙明军的,还不如说是用来威慑旅顺城里数量不少的朝鲜苦力的。

    一战收取旅顺,对于此前最多是打些沿海的海盗的郑奇而言可谓是极其重要的经历。出发前陈文有令,收取旅顺之后,赵迁自动获得提督辽南军务总兵官的任命,作为这支偏师的主帅,他和李还乡则分别负责舰队和陆军的部队。

    当然,相较陆军的这个营头,舰队在接下来的任务也丝毫不轻,不仅仅是护送他们前来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将承担着巡视海路,打击清军的运粮船的重任,这才是他们此番进军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末将这就去检查舰船。”

    “别忘了港口里的那些鞑子海船。”

    “末将明白。”

    郑奇匆匆离去,下面的各级军官也在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来做着收复城池后应做的那些事情。赵迁下达了命令,却并没有等待命令的执行,而是直接带着参谋们登上了堡墙,俯视整片旅顺堡的区域。

    “海港要加筑炮台,鞑子业余,咱们可不能和他们一样。”

    “还有这边和那边,叫什么名字再问问那些俘虏,不过在那里加筑炮台的话,当可以与堡垒互为犄角。”

    几个参谋开始拿着纸笔和一应工具进行简单的测绘,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明日才好进行更为精确的测绘和制图。等到有了地图和沙盘,对于这片区域也就能够做到了如指掌,才能更好的利用地利的优势,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进入参谋司学习的第一课就讲过的。

    参谋如此,工兵出身的赵迁也在观察周边的环境以及堡垒的布置,以着工兵的角度,在哪里设置壕沟、在哪里搭建矮墙、在哪里增筑炮台、甚至在什么地方建造起一座小型的棱堡才能与旅顺堡形成掎角之势,无不在他的脑海中过过。

    仔细观察了好半天,赵迁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具体的东西还要等到精确测绘结果以及地图、沙盘制造完毕才好开始全面性的建造。

    想到这里,赵迁突然想起了还当征求下郑奇和李还乡这两个部下的意见,郑奇去检查舰船去了,等他检查完毕自会前来报告。那么剩下的,也就是李还乡了。

    “李营官呢?”

    “回赵帅的话,李营官在组织堡垒防务。”

    一个营头的部队,他们将作为堡垒的守备部队以及骚扰辽南地区的先遣部队,所以才会派了李还乡这个骑兵出身的军官作为营官。经传令兵一指,赵迁也看到了各部队正在按部就班的接管着堡垒的防务。

    直到良久之后,各部队尽数进入到堡垒的各处要点,斥候更是撒了出去,监视左近的区域。完成了工作,李还乡却跪倒在了地上,大声的向浙江父母坟墓的方向喊道:“爹、娘,儿子回到辽东了。等王师收复辽东,孩儿一定让您二老能够回到家乡,回到咱们李家的祖坟!”

    ………………

    “这怎么可能?!”

    旅顺失守,蒙古八旗的那个牛录直接跑回了海州,回到海州之后,那个曾经从江南侥幸逃回来的蒙古牛录章京才算是惊魂稍定,继而向清廷发出了告急文书。

    乾清宫的大殿上,在座的八旗权贵和朝中重臣们瞠目结舌的听着这件旷古奇闻。明军水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出现在了旅顺口,遮天蔽日的海船一边炮轰旅顺港,一边还能绕有余力的组织数千大军登陆。而他们也是历经苦战才艰难突围成功,为的就是尽快把明军出现在辽南的重要军事情报上报给皇上和各位主子。

    “还遮天蔽日的海船,去了一趟江南,哈萨托这个狗奴才还学会用成语了。”

    听过了奏章,作为亲贵大王中军事经验最为丰富的济度当即便发出了一声蔑笑,继而向顺治说道:“皇上,奴才以为,辽南于我大清虽是咽喉之地,占据旅顺更可以威胁天津与南北高丽行省之间的航道,但是浙匪大军袭来,却也是不现实的。别的不说,辽东地广人稀,浙匪规模越大,补给就越困难,若真是来了那么多浙匪,只怕用不了几个月就得被饿垮了,陈逆绝不会如此愚蠢!”

    济度的爹老郑亲王济尔哈朗是陈文的手下败将,济度是绝不会相信陈文会做出如此违背军事常识的事情。在他看来,应当是一支明军偏师突袭成功,旅顺守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便溃逃出城,尤其是联想到那个牛录章京原本也是从江南逃回到江北的,这份认识就更加为他所确信。

    此时此刻,听过了济度的发言,在座的亲贵和重臣们但凡是有些军事经验的也无不点头表示赞同。

    济度分析的合情合理,也基本上是唯一的合理解释。旅顺的地位随着朝鲜的灭国而得到了实质上的提升,转运中心和食水补充地的地位使得满清在此集中了一大批的汉人包衣和朝鲜苦力来维持港口的运作。

    相对的,军队在最多的时候也有不下四个牛录之多。但是随着此间受到骚扰的可能性被不断忽视,牛录数量也在不断的缩减,等到平息了吴三桂叛乱,新军扩编,旅顺原本的牛录更是被抽调一空,反倒是把海州的那个用败兵和新来的牧民组建起来的新牛录调到了如此重要的所在,作为唯一的驻军。

    “皇上,咱们确实忽视了浙匪的海运能力。陈逆如今雄踞江南半壁,有的是资源来扩充他的军队。海船的建造速度和规模,现在可能连海寇都已经没办法与其相比了。但是能够浮海数千里而来,这份气魄也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屯齐,有功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不如想想办法除掉那些浙匪,咱们不能让这跟鱼刺始终卡在喉咙里面,朝鲜的税赋和粮食现在的重要性,应该不需要本王爷多说了吧。”

    从平叛成功后却落个功过相抵,富绶看济度、屯齐、鳌拜和刘成这四个平叛的主帅和副帅们就份外的不顺眼。在座的亲贵都也明白这里面的事情,便是屯齐对此也没有往心里去,干脆就给个笑脸,也不再说些什么。

    “哈萨托那奴才的问题,朕暂且没工夫理会他,让他先在辽南戴罪立功,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夺回旅顺,否则莫说是明年的夏税,就算是今年的秋税剩下的那些只怕也是运不过来的。”

第一百零三章 如鲠在喉(中)

    从地理上看,现在的渤海就像是满清朝廷的食道,汉人朝鲜官吏、蒙古驻军、朝鲜邦子所组成的牙齿在朝鲜的骨头棒子上啃些肉来,想要进入食道,继而填饱京城八旗军的胃口,首先就要从辽南最南端的旅顺与山东之间的咽喉处通过。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明军突袭旅顺成功,理论上在这个没有卫星的时代,海运也并非就一定会被江浙明军的那支只有十来艘海船的舰队所彻底截断,但是清廷在朝鲜的收入想要尽数运来,却也是不可能成行的,其中的巨大损耗更是清廷所难以承受的。

    伴随着顺治的话,大殿外,吴良辅也战战兢兢的踱了进来,将一份加急的奏报递送给顺治后便退了出去。

    “瞧瞧,又有一艘粮船被浙匪击沉了。”细细看过,顺治合上了奏折,捏着一角重重的便拍在了御案之上。

    奏折在权贵们之间依次传递,在场众人无不是皱起了眉头。旅顺是腊月底失陷的,可是整个正月里,江浙明军除了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消停了一天,其他的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出海巡视,到了如今的二月,已经先后有四艘从朝鲜过来的运粮船被明军击沉。

    尤其是今次的这一艘,还是有着两艘朝鲜水师改编的高丽水师的战舰护航的情况下。这三艘船就逃回来一艘,明军的水师甚至连跳板缴获的心思都没有,直接用火炮说话,击沉为止。

    这个信号非常的不好,这说明旅顺的明军有着足够的粮草辎重,可以长久的支撑下去,清廷从朝鲜到天津的航线将会遭到明军水师无限期的打击。

    “皇上,出动新军吧,把那几门臼炮也带上,轰塌了旅顺堡,杀光这支浙匪孤军,也叫陈逆心疼上一回!”

    富绶大声疾呼,当即便引起了不少亲贵的附和。自从没了江南,朝鲜的粮食就代替了漕粮成了八旗生存下去的重要的粮食补充,丢了旅顺,朝鲜的粮食过不来,挨饿一时间倒还不至于,更轮不到他们这些权贵,但是长此以往下去,清廷只会越来越虚弱,这绝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然而,这边大声呼应,济度、多尼、屯齐以及鳌拜、刘成等人却是无不皱起了眉头。眼见着顺治即将被富绶说服,鳌拜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向顺治大声说道:“皇上,奴才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此言既出,乾清宫的大殿里当即便是一静。富绶等人对鳌拜怒目而视,只是没等他们出言反驳,济度、多尼和屯齐三人也立刻便表示了对鳌拜意见的支持。

    “到了这般地步,难道还要畏畏缩缩下去,你们是不是让浙匪吓得不敢出屋子了?”

    富绶怒喝出口,鳌拜却是叹了口气,继而对富绶,也对在场的其他权贵说道:“显亲王,浙匪在旅顺口插了一根钉子进来,朝廷自然是难受。但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如果新军出动,去少了压制不住城内的浙匪步骑,去多了的话,浙匪有船,上了船就走,咱们也奈何不得,等到新军撤返,他们就可以再回来继续兴风作浪。更要命的是,如果新军出兵辽南期间,浙匪起兵北上,到时候朝廷又当何以自处?”

    鳌拜所言非虚,满清在北方的水师皆是来自于缴获,直隶水师、山东水师以及朝鲜水师,乃至是前东江镇的水师。

    数量原本是不少,但是多年来,满清的财政压力巨大,有钱粮也是有限补充和扩充八旗、绿营,设法在陆上消灭掉各路抗清势力,水师建设停滞多年,舰船损坏严重,精兵良将更是早已被调往各地绿营,莫说是并没有能够与这支舰队抗衡的军舰,就算是有在海战上也无法与其抗衡。

    没有制海权,辽海就像是敞开了大门,这支江浙明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旅顺堡的得失并不重要,因为旧式军队不是江浙明军的对手,大规模的新军有不能长期驻扎此地。可若是在这个时候,陈文帅军北伐,数量上本就无法满足清廷的新军再少了一支无法参战,那么胜算也就更要打了折扣的。

    什么是根本,什么是微末,不言自明。对于江南失陷之后的清廷而言,走的已是一个步步惊心,现在的这个问题所造成的影响并不会直接将清廷逼死,只会慢慢的扼杀清廷的粮食储备和动员能力,尚可容忍,至少比以数量不足的新军面对陈文的北伐大军,从而被以众凌寡导致失败要来得轻微。

    “那若是照你这奴才的说法,咱们还能些那袁崇焕,来个不动如山、视而不见不成?”

    富绶如此,主子奴才的阶级所致,即便是性子如鳌拜这般的也只得压着火气,向富绶解释道:“不是什么都不做,朝廷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快的完成新军的编练。那里只是疥疮小患,淮南才是浙匪的必争之地……”

    “你这奴才说这就是废话!”

    “够了!”

    从平叛归来,富绶就一直在针对济度他们那几个同去的主帅、副帅,相较济度和多尼都是和硕亲王,便是屯齐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富绶还要收敛一些,但是对鳌拜和刘成,一向是冷言冷语,处处为难,尤其是后者还是个抬入满洲的汉人,就更是如此了。

    此刻不过是刘成没有说话,否则火力早已偏移了过去。顺治对于这里面的猫腻知之甚详,奈何富绶是旗主王爷,平日里也是见怪不怪,今番他确确实实的是想要尽快的得到了一个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可大殿里却陷入到了这般境地,也怪不得顺治大发雷霆。

    “皇上息怒。”

    争执的双方拜倒在地,连带着一众亲贵们也是如此。重新让他们平身,顺治叹了口气,便不再要这二人继续争论。

    “额驸以为如何?”

    顺治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把视线集中在了刘成的身上。此时此刻,大殿中只有他这个故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婿,皇太后孝庄的干女儿,汉人格格孔四贞的夫婿。

    事实上,刚才鳌拜站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把这里面的门道都想明白了,但是他的身份尴尬,再兼富绶对他们的针对,刘成看过了鳌拜的表情就干脆闭口不言,等这个暴脾气的同僚去趟富绶的绊子。可是现在顺治开口了,他也只得将他的想法一一道来。

    “回皇上的话,有道是北人骑马、南人驾舟,我大清以骑射立国,于水战并非长项。无论是当年的海寇,还是如今的浙匪,其水师实力都要远胜我大清,但是天下谁属,自古都是以陆战决定,奴才以为这支浙匪的规模也仅限于对运粮船进行骚扰,诚如瓜尔佳大人所言的那般,断不可因此疥疮小患而丢了根本。”

    不同于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那时候,现在的满清,根本之地早已不是辽东,而是他们脚下的京城以及大肆圈地、投充的直隶。比之淮南的江浙明军主力,这支北上的明军虽然咄咄逼人,但是实力有限,能够造成的危害确实如刘成所言的那般。只是就这么被人扼住了咽喉,实在难以忍受,顺治才会在是否出兵这上面犹豫良多。

    “其实,运粮一事,并非是不可解决的。如今朝廷从南北高丽运粮,无非是一船满即走一船,若是组成舰队,以更多的战船护航,旅顺浙匪能够施展的空间也就要小上很多。当然,水战差距良多,太大的损耗也并非是朝廷所愿,不如干脆直接运到山东,取到陆路和运河进京,路上的消耗是多些,但也总比从高丽经辽东运到关内要好过一些吧。”

    朝鲜一国,即如今的南北高丽行省,北方多山,粮食主要产地皆在南方,若是取道辽东,路程过远、官道年久失修、再加上地广人稀运粮队伍缺少补给,耗费难以想象,只怕是运十石粮到京城能有一石就是不错的。可若是海运到山东,比如刘成的岳父老泰山当年作乱过的登州,再行转道陆路,沿途的条件要强上太多,终是一条可行之处。

    刘成自降清以来,多有谏言,其中很多都已经为满清生存至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顺治对刘成的意见很是重视,此刻听了刘成的建议,仔细想想也登时便是茅塞顿开。

    可也就在这时,也许是不甘被这个汉人奴才所驳斥,富绶却是厉声向刘成问道:“依你这奴才的说法,那边是对辽南的浙匪置之不理了。本王爷问你,不谈那支浙匪对辽南以及山东和高丽造成的骚扰,只说浙匪一旦北上的话,粮道在山东,那里可是比旅顺距离淮南更近,到时候浙匪水师处处开花,从山东转运就一定能成?”

    富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满清的制海权问题不只是在于渤海,而是他们的全部水师加一起都未必奈何得了这支小舰队,更别说是江浙明军的水师主力了。比之海船直抵天津,取道山东的危险系数大为提高,甚至这么一比,从辽东运粮也更要安全许多,至少旅顺的军队规模不足以支撑进入腹地作战。

    “回王爷的话,奴才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奴才觉得,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之新军,扩编不过半载,除了禁卫军,其他的都是新练之兵。浙匪主力在淮南,除非浙匪北上,禁卫军不可一日离开京城,以防不测,但其他各部,恕奴才直言,真的去了也未必能占到太大的便宜,反倒是耽误了有限的训练时间。”

    刘成所言乃是真切发生的事实,在座的权贵们也无不是暗自点头。眼见于此,刘成的嘴角撇过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继而向顺治言道:“皇上,拱卫军、武卫中军和武卫左军的情况奴才并不清楚,但是武卫右军的武器现在也只有从吴三桂那里缴获的长矛,其他的一应皆无,火铳手和炮兵这半年每日只能操练队列,莫说是实弹射击,就连装填、瞄准都操练不得。恕奴才无能,现在便是碰上了浙匪,奴才也没有丝毫取胜的信心可言。”

    这话说出口,刘成表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和愧不敢当,但实际上却是狠狠的舒了口恶气。与此同时,在场的权贵们也无不是愕然无语,他们很清楚,武卫右军在名义上是与其他新军同样的装备水平,但实际上天津机械制造总局的总办大臣宁完我却将补充放在了最后。

    这并不是宁完我一人的决定,背后乃是亲贵们的默契使然。说到底,刘成现在是入了满洲镶黄旗,是旗人了,还娶了孝庄的干女儿,但他终究是个汉人,即便是立再大的功,防备也是必要的,而在现如今的阶段,便会从新军上体现出来,起码不能让武卫右军的战斗力超过其他新军吧。

    此时此刻,刘成把话题引到了这个上面,顺治也是颇有些尴尬,连忙对刘成的建言表示了认可,并且确定了在朝鲜组建舰队护航,从山东走陆路运送粮食的办法。当然,武卫右军的武器、甲胄,顺治也表示会督促天津那边尽快落实下来,以免影响到这支新军战斗力的形成。

    定下了方略,实际上也是对江浙明军对于以旅顺为中心的海域的制海权的一种退避。损耗因此而提升,但是比起兴建水师那等强满清财政所难的长久战略,这也是眼下最划算的办法。

    走在回府的路上,刘成心中颇为自得,但也是万分的不满。不满之处,在于这些权贵对他的打压,刘成今天更是看出了这里面甚至还有顺治的暗示,否则宁完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也正因为如此,今番借着旅顺一事的争执把事情挑明了,顺治需要用到他的才具,也需要他在新军中作为其他权贵的牵制,那么这份压制也就必须要减缓下来,哪怕只有一些而已。

    “夷夏之防,不只是汉人防备蛮夷,蛮夷也同样会防备汉人,甚至比汉人防备他们更胜一筹。”

    心中想到此处,刘成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些许讥讽。就这样,一路策马而还,很快也就赶回到了府邸之中。

    他与孔四贞已然成亲,此番议事完毕,刘成匆匆回到府中,温存的心思绝少,尤其是比起操练他统领的那支武卫右军,但是他此番在议事结束前扔下的那枚重磅炸弹,想要炸出一个他想要的效果出来,却少不了这位汉人格格的襄助。

    “额驸回府了!”

    刘成回到府门前,除了孔四贞以外,家里的主子、奴才纷纷出来迎候。孔四贞是刘成的娘子,但更是满清的格格,身份摆在那里,是不能出来迎接额驸的。

    进了府,刘成飞快的赶到大厅,孔四贞早已在那里等待。见过礼,很快二人便谈起了近期家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刘成在外,家里的一应事务皆是孔四贞操持,刘成细细听过,也是对于孔四贞操持家务的能力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不过等到事情说完了,刘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得到的答案却让他登时便怒火中烧了起来。

    “”

第一百零四章 如鲠在喉(下)

    打发二字听在耳中,刘成便意识到了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死了?”

    “是的,额驸,两个下贱的汉女而已,额驸收留她们这几年也应该知足了。”

    孔四贞说的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仿佛是那真理的化身那般。可是这话听在刘成的耳中,却是如同一盆滚油浇在怒火之上,对这位汉人格格的不满登时就冲上了头顶。

    “汉女下贱?那你这个狗汉奸的女儿岂不更是贱种中的贱货?”

    心头如是想着,可刘成绝并不敢说出口。从降旨赐婚的那天起,刘成就在怀疑这位汉人格格会不会是孝庄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所以从成亲的那天起,他只要是在家,便是万分的惊醒,连酒都不敢喝,唯恐会酒后失言。

    正因为这般,下意识的戒备如同一道防火墙那般直接将他的怒不可遏给强行的遏制住了,也算是意外之得。

    “格格说的在理,汉家女是不该留在这府中侍候。不过,若是再有这等事情,格格也应当与为夫事先说明,怎么说为夫也是一家之主。为夫心疼格格,但格格是不是也要考虑着如此行事,让同僚知道了,为夫本就是汉人抬旗,再落下个惧内的名声,军令的执行要是因轻视而受阻,那时岂不是要坏了皇上的大事?”

    孔四贞将话说出口之后,便始终注视着刘成的神色。就在刚才,刘成的眉头一皱是她看在眼中的,可是转瞬之后,却是一副释然的神情,再加上这么一番话听来,却仿佛是思考而已。

    看到这般,孔四贞心中想着,刘成或许在那一瞬间也是有过愤怒,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发泄一番。眼见于此,孔四贞也是连忙起身,口中道罪,一口一个妾身思量不周,日后一定事先与刘成商量好了再做主张。

    “那也不必,格格是皇太后的义女,是满洲旗人,为夫也是得蒙皇上隆恩以赐抬旗大恩的满洲旗人。无论是汉人说的男主外、女主内,还是依着咱们满洲的传统,家里面的事情都应该是格格说了算。”

    “更何况,为夫长期在军营操练新军,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希望格格能够多为为夫的切身利益想想,格格是皇太后的义女,但也是我刘佳成的娘子,为夫在私心上还是希望格格能够以夫家为重。”

    刘成这前前后后的一大篇迷汤灌进来,孔四贞也愈加的认定了她的想法。既然如此,她也是展颜一笑,连忙把事情揭了过去,重新换了话题,那两条人命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刘成议事回家,已是下午,二人聊了片刻,到晚饭时分,便一同用饭。有了惊怒后的和睦,刘成对孔四贞的每一句话就更是要警惕百倍,只是谁知道,吃着饭,孔四贞的一句看似无心之言,却还是吓了他一跳。

    “额驸,妾身知道,额驸当年曾追随过浙匪陈逆,其实额驸应该也知道,家父当年也曾追随过毛帅,所以每每看到额驸,妾身都会想到为国捐躯的家父。当年在辽东、在桂林的王府里,家父不止一次提到过毛帅的英姿,今日见了额驸,妾身又想起了家父,那么额驸可以与妾身讲讲那浙匪陈逆吗?”

    孔四贞的父亲孔有德当年在东江镇的时候是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的义子,毛文龙一生,收过无以计数个义子、义孙,多是战没于辽东的部下的子弟,尚可喜就是个例子。这些人,大多战死在了辽东的战场上,但也出了三顺王这样的货色,以至于后世一旦提到毛文龙如何如何,就一定会有人举三顺王的例子。

    此时此刻,孔四贞挥退了左右的下人,不仅提起了她那个汉奸老爹,更几乎是直言不讳的提起了孔有德和刘成的汉奸身份,着实让刘成一惊。但是仔细想来,无论是什么女人,尤其是孔有德的老婆,他的丈母娘好像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四德想来孔四贞也是信服的,这份不满也就在转瞬间褪去。

    看着孔四贞一副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刘成心中暗叹,他的一生至今,哪怕有了这般的高位,却依旧是活在陈文的阴影之中。别的不说,至少陈文的老婆是绝不会对他有着如此浓厚的好奇心。

    “迟早我会将这阴影撕破的。”

    心中如此想到,刘成整理了一番措辞,继而对孔四贞说道:“为夫初见陈文时,还是在大兰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其人每到夜里就在村子的打谷场里讲古,博学多闻,便是寻常文官也没办法与其相比。不过,坊间传闻的那个陈文勇冠三军,武艺天下无敌,却是假的,此人根本没有任何武艺,阵上相斗,全凭一身蛮力,但是那份勇气,却也是世所罕见的。”

    说着,刘成的眼前仿佛已是四明山殿后战中陈文迎着炮火冲锋的身影。一个人武功盖世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丝毫武艺但却依旧敢于向强大的对手发起决死一般的冲锋。更何况,陈文虽然无搏杀之技,但却能够靠着众力来击败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这份智慧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怖的。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刘成的晚饭也不吃了,开始在孔四贞面前侃侃而谈起来。对于他来说,这既是在与孔四贞聊聊陈文这个人,更是借着陈文来回忆他的前半生,其中感悟也是从未有过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听罢了讲述,孔四贞亦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妾身听那些福晋、格格们说起,在他们口中,陈逆都是个吃人妖魔一般。现在想想,倒也正常,记得当年听人评价毛帅,也是与家父的说法截然不同,只是听额驸说起,这陈逆好像比毛帅还要强大喽?”

    毛文龙浮海千里远征辽东,在满清背后开辟抗清根据地,坚持抗击满清多年,气魄、韧性都是一时之选,天启朝的当世英雄还是称得上的。

    相较之下,陈文能有今日气象,粘了不少的对于历史的了解的光,但是更重要的还是他如磐石般的坚毅浙江的清军一次次的在这块磐石上撞破头,以至于等到洪承畴被迫出山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在浙江站稳了脚跟的军事集团,在那支完成了对偶像超越的军队面前,饶是洪承畴再狡诈多智,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

    “比起毛帅,陈文的心思更难琢磨。”

    陈文是刘成心中一生最大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由衷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那是一个由衷的复杂。其中的钦佩、怨愤、嫉恨、无奈、畏惧,等等等等,称得上是一个百味交杂,着实让孔四贞听了一愣。

    “算了,不提他了。”

    说到此处,刘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孔四贞面前将盒子打开,一根精致非常的步摇便显露了出来。

    “真漂亮,额驸有心了。”

    “这是苏州去年的样式,现在南北交流断绝,还是那些走私的海商送来的。为夫的一个好友在天津卫城做事,见了不错,便托人送了过来。”

    说着,刘成便将步摇拿在手中,亲自插在了孔四贞的头发上。随即,刘成身子倒退,只见那步摇的玉制花朵上一只用金、银和各色宝石打造的蝴蝶随着孔四贞坐正了身子,翅膀上下摆动,仿佛是要飞起来一般。

    “现在看来,却还是这物事衬托了格格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刘成先是亲手配了步摇,继而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孔四贞也登时便羞红了脸,一副予取予求的俏模样更是让刘成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格格,天色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额驸就吃了这些,不饿吗?”

    “有格格的秀色,为夫已经饱了。”

    说到这里,刘成趁势牵起了孔四贞的手,拉着她便往后宅的卧室走去。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一个成亲时从宫里派来的老嬷嬷却站在了门前,颇有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

    “老子睡自家婆娘,还要事先买通管家婆子,这都是什么规矩。”

    话虽如此,但刘成也是知道规矩,没等那个嬷嬷说话,便走上前去,从身上掏了块不轻的银锭出来,那嬷嬷才喜笑颜开的让开了去路,并且以着奉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第二天一早,舒展了筋骨的刘成便反回了武卫右军的大营,继续训练军队。而久别胜新婚,已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孔四贞却在送走了刘成后便直接进了宫,到慈宁宫拜见她的义母孝庄皇太后。

    “如何?”

    宫女、太监们已经退下,身边就剩下个苏麻喇姑,孝庄握着孔四贞的手,便张口问到。而孔四贞这边,也显然是很清楚孝庄要问的到底是什么,想也不想的便做出了回答。

    “女儿弄死了那两个贱婢,按照皇额娘教的说给了额驸,额驸有些不太满意,但也……”

    孔四贞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孝庄听过之后,也是不住点头,与孔四贞攀谈了起来。直到良久之后,用过了午饭,孔四贞才告退回府,而孝庄这边,却迎来了另一个客人,确切的说是这座紫禁城的主人。

    “皇额娘,如何?”

    顺治有此一问,孝庄也是早有准备,直接将孔四贞的说辞复述了一番,同时添加了一些她的理解,倒也让顺治听得长舒了一口大气。

    “表现却也还算正常,他宠着朕的那位义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对陈逆的评价,却远比其他人要来得中肯。”

    “是啊,他的身上,陈逆的印记太过深刻,确实是不得不防啊。”

    话虽如此,但对于汉人,尤其是那些掌握到实权的汉人,又有哪个是不被他们防范的。奈何,刘成这个例子比较特殊,特殊之处与当年的洪承畴是有上一笔的,既要用其才,又要防着他把满清一起算计进去,实在是一个战战兢兢。

    只不过,无论是他们这对母子,还是孔四贞,亦或是其他权贵,对于陈文的名字仿佛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忌惮,提到陈文的时候往往只是用陈逆代替,只有刘成还会在不经意间对于这两个字直言不讳。

    “现在有了张大元和王辅臣,再有了昨夜的这些,朕也算是稍稍放下了些心。既然如此,就让刘成和瓜尔佳*穆里玛这两个奴才带着武卫右军前出吧。”

    顺治下定决心,很快圣旨也送到了武卫右军的大营。按照圣旨上所说的那般,江浙明军突袭旅顺,对大沽口产生威胁,为确保天津机械制造总局的安全,清廷需要一支新军前出到天津卫城与大沽口之间协防,而这支新军就是武卫右军。

    “奴才遵旨。”

    接了圣旨,武卫右军便开始了移军的准备工作。当然,他们是新军,军营建造什么的还用不着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启程出发,到了新的大营所在,自有天津卫的官府准备妥当,而他们的大营所在,左近也是有大片明朝建立的旧卫所军屯的,那些军户更是不要钱的免费劳力。

    然而,圣旨下达,大营里的不满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武卫右军前出天津卫,在那里建造满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相比着京城,这时候的天津卫城其繁华自不能与帝都相较,还不是清末时的那座中国北方最为重要的港口,心理上的落差实在不小。

    “这也未必是坏事,到了天津卫那边,总不会比在京城管得还严吧,到时候欺负欺负那些民户、军户什么的,还不容易。”

    “我看未必,这新军首重军纪,咱们的这位额驸还是南边的那个魔头手下出来的,更是不可理喻。”

    “哎,真特么的,早知道就多花些银子,到别的新军,也不至受这个下贱奴才的布勒。”

    相较营中的各处心思,刘成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激荡万分。此前他在大殿上,临到最后提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圣旨中提到的江浙明军水师有可能对大沽口造成威胁的事情。

    假设就只有旅顺的这么一支明军,那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制海权清廷没有实力拿到手,万一陈文玩把阴的,绕过淮北和山东经海路直插京城,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是天津机械制造总局对如今的清廷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万一江浙明军派船进入海河,突袭天津卫城,甚至连占领都不需要,只要把厂区付之一炬,新军的武器、甲胄就再没了地方可以制造。

    这些年打下来,普通的清军已经被证明不是江浙明军的对手,唯有新军才有可能战而胜之。既然如此,派一支新军前出,那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人选,其他人或许还避之不及,但刘成却是想要极力争取因为唯有独领一军,他才有将这支新军私有化的可能,否则一直在京城里呆着,一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只能做一只连婆娘都瞧不起的狗汉奸。

    “孔四贞这个骚娘们,把她喂饱了还真是管用。有了她在宫里美言,我也不用继续束手束脚下去,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

    想到这里,刘成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而随着他根据圣旨在地图上的找寻,也很快就找到了武卫右军的新驻地所在。

    “小站镇,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一百零五章 调整

    小站镇,位于天津南郊地区,后世以优质稻米驰名于世。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事实上,小站地区,从宋辽时期就已经开始稻米种植,并非是清末成名时才开始的。

    到了明朝万历年间,采用江南围田耕作之法,兴建十字围田,不下十八万亩之多,亩产更是达到了水田四五石、旱田一二石的水平。若是遮上地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江南而非是燕京门户的天津。

    由于江南丢失,清廷也尽可能的在此地恢复徐光启、汪应蛟等明末官员创建的十字屯田,奈何天津虽然距离京城不远,但是地方上却也同样有着小规模的抗清义军顺治五年,天津抗清女英雄张氏自称天启皇后组织天津百姓抗清遭到镇压过后,清廷对天津的关注加大,但抗清义军却依旧在乡间存在,最近的这两年也始终在威胁着小站的屯田。

    正因为如此,自大沽口至卫城,沿着海河溯流而上即可,武卫右军移镇小站,于大沽口、卫城以及葛沽段的海河河道都可以兼顾,同时更可以威慑和剿灭天津本地的抗清义军,称得上是一举多得。

    武卫右军移镇,大营的兴建以及天津满城的前期准备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再加上旅顺失陷未久,明军水师就算是再过骄横,且真的瞄准了天津卫城的机械制造总局,也同样需要时间加固旅顺堡,以确保这枚钉子能够稳稳的插在辽南,移镇却也并非是急于一时。

    江浙明军在旅顺的奇招一出,清廷迫不得已,只得对既定布局进行必要的调整。事实上,直到今天,清廷的控制区依旧比江浙明军要大,奈何地盘大小却并不代表一切,无论是军势、还是经济,江浙明军的实力更加强劲,而作为实力更强的一方,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弱势的一方都要战战兢兢的做出最妥善的应对,就像攻守异势之前的浙江那般。

    收复旅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经日本送回到南京,陈文收到消息的时候,清廷关于调整粮道和武卫右军移镇等应对也已经宣告展开。

    没有无线电,陈文对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旅顺根本做不到遥控指挥,而且他也从未有考虑过遥控指挥的事情。

    辽南军务,已经全权交给了提督辽南军务总兵官铅山侯赵迁负责,麾下的两个副将,郑奇负责水师截断粮道,李还乡负责袭扰南四卫,能做多少做多少,陈文也并不急于追加投入。至少,陈文暂时还没有在旅顺集结数万大军,以巨舰大炮直薄大沽口或是突袭山海关的打算。

    奇兵如此,江浙的本土,经过了几个月时间的取证和审理,大批的苏松常镇士绅、商贾被提刑司衙门以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私通虏廷为罪名提审,诸如无锡顾家、高家,苏州王家那样的主谋家族被连根拔起,陈文更是对那些参与走私的商贾进行了一轮血洗,便是从犯也是从斩首到打板子再到罚银走了一轮。

    当然,罚银也是要用银元缴纳的,提刑司衙门的官吏的俸禄都已经改成了银元,自然也更加不能容忍那些罪犯用银锭来缴纳罚款了。

    这一场经济战打下来,陈文利用全新的战法打击了地方上的“反动势力”,扩充了自身的实力,更是向整个中国,乃至是周边的地区秀了一把经济实力上的肌肉。

    当然,苏州的经济在年前也受到的巨大创伤,产业链中的资金基础出现大面积的真空,大批的工坊和商铺被查封,过了年就要找不到工作的“就业难”问题一度成为了苏州百姓在拜年时常常会提到的问题。

    但是没等到正月十五,整个问题也就不再有人去提及了,因为案件被迅速审理,大量的店铺和工坊被官府卖给了新近进入苏州市场的“温和派”士绅以及从浙东赶过来的那些工坊主们,陈文与苏松常镇士绅、商贾们的决战让他们嗅到了资本的血腥味道,几乎是出于本能,这些家伙就像狼一样成群结队的扑过来了,并且于决战的最后阶段在苏松常镇的同年、同窗们的身上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苏州的经济恢复,还需要时间,不过铲除掉了这些被明廷惯得无法无天,存在的意义只限于扰乱正常的经济发展的毒瘤存在,苏州在未来的发展会更加的良性化。

    沉重的打击了以东林党余孽为首的江南士绅,“激进派”士绅遭逢打击,但是江浙明军的官府以及一直以来的支持者中,还有大量的“温和派”士绅的存在,其中更有如钱谦益、黄宗羲这样的人物同样是东林党出身,陈文再度在邸报中表扬了钱谦益等士绅带动亲朋好友协助官府推行新政的事迹。

    至于那些“反动势力”会不会嫉恨水太冷老先生,不光陈文不在乎,就连钱谦益也是不会有丝毫在意的,因为消息灵通的他已经获知了一些事关重大的情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归朝堂,一任内阁首辅大臣也并非不可想象。

    苏州一战,收入高达数千万两白银,大量的物资更是仅仅在士绅、商贾们的库房里转了一圈就被罚回了官府的库房,其中的大部分将会用在正在进行中的扩军、训练以及接下来的北伐之中。当然,那些四川人卖的虎鞭是要例外的,军队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提升战斗力”。

    收入颇丰,陈文对媳妇、儿女却是吝啬许多,仅仅是一人送了一件订做的物事而已。相较之下,从永历四年在大兰山上成军以来,陈文第一次直接给军中将士以及齐王府和地方上的官吏用银钱和粮食涨了一回工资。

    “陆军地方驻军及各省内河水师,士卒军饷,钱一两五钱、粮一石,增长到钱三块银元、粮一石半,军官递增;陆军各师、各营以及海军战兵军饷,钱一两五钱、粮一石,增长到钱四块银元、粮两石,军官递增。齐王府及各府县衙门官吏依照官阶、差遣增长俸禄,巡抚……”

    公告已然发出,军中和各地官府的官吏纷纷报之以热烈的响应,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况且还都是正常的俸禄。

    “这样一来,每年光是军饷就要高达九百万两白银以上,而且这还没算粮食。辅仁,咱们江浙王师的实力强劲,但恢复江南半壁的时间尚短,家底儿还是太薄,这样大手大脚是不是有些,有些……”

    正月里,陈文对各地巡抚一级官员与齐王府各司官员进行了一轮对调服务,包括孙钰、王江等一系列地方大员调回到齐王府任职。作为公认的理财专家,王江还是在路上得知了俸禄增长的消息,已然是既成事实,但是等他赶到齐王府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要向陈文发一发牢骚。

    “长叔,国朝税赋,本是高皇帝为恢复自暴元灭宋到元末大乱的民生凋敝现象,休养生息是那等奇葩税制的核心思想。然则时移世易,依旧长期奉行这样的税率,国家何以养兵。”

    “辅仁,万万不可加税啊,现在江南半壁刚刚恢复,老百姓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陈文话未说完,王江当即便出言打断。明末加三饷,数量不多、比例不大,但却还是逼反了北方的百姓。这些陈文都是知道的,王江也很清楚陈文知道这些,但是一旦提及加税,尤其是现在这个年头,江浙明军不争剿饷、不争练饷,但辽饷依旧存在于税赋之中的时候,再行加税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长叔,让我把话说完嘛。”

    深知王江是一番好意,陈文也是摇头笑了笑才继续刚才的话说道:“某记得,唐时盐税,占税收半数,宋时的盐茶亦是如此,国朝工商业赋税税率极低,是时候改一改了。”

    明朝的工商业税赋,平均算来,与粮税的三十税一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工商业暴利,远胜正税,保持如此低的税赋,手工业和商业发达,到了明末的时候已经丝毫不逊于南宋,但是明廷却不光是没钱养兵,反倒是还把老百姓给逼反了,也是世所罕见的。

    陈文决定提高工商业税率,这是正理,只是王江对此却是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才对陈文说道:“辅仁,我知道你是不怕那些士绅、商贾的,但现在还是以北伐为重,江浙的稳定是第一要务。”

    王江的意思很明确,为了一时的稳定,暂缓税率提高政令的公布和执行,这对陈文也是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的,因为不出意外,今年,也就是永历十三年陈文就要起兵北伐的,以着满清如今的实力,能够将其击败的话,也就是一年的功夫,确实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陈文却摇了摇头,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联系到如今的情势,以及他想要的那个新时代,这个险也是值得冒上一次的。况且,现在江南士绅刚刚遭逢了沉重的打击,陈文自信也是有这个威望来压服所有反对者的。

    “辅仁你要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情?”

    陈文心意已决,王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竭力协助。二人共事多年,陈文对王江太过熟悉,不过他此番却并不只是让王江前来主持加税的,至少不仅限于此。

    “长叔,这么说吧,现在地盘大了,齐王府原有的职权已经有些不敷使用了,而且北伐在即,我也不可能一边举兵北伐,一边还要处断各省报上来的政务,这是不现实的,所以要把行政体系进一步整合和调整。这一次叫你回来,便是有一个等同于户部尚书的职务,还要劳烦长叔的大才,为我江浙王师主持财政大计。”

    陈文所言,王江只是能够理解,原本只有浙江和江西两省的时候,一个省由孙钰负责,一个省由他来负责,但是随着占领区的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有七个省九个巡抚辖区,大批的高级文官被派遣到各地,他们直接向陈文一人负责,可是这么大的区域,尤其是陈文举兵北伐之后,这样的统治方式就显得有些不敷使用了,必须在南京建立起一套新的班子来统一管理。

    只不过,此前的几年,陈文一直没有这么做,其原因中很大的一部分是明廷并没有授予他相应的权利。陈文这个齐王只是负责这几个省的军务,没有权利插手地方行政,至少从名义上是这么回事的。

    “辅仁,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陈文很清楚王江所指,不过他一直等待的时间节点已经快到了,尤其是西南数省的形势,以及满清新军的扩编,更是驱使着他下定决心。

    “那么辅仁准备给我留下的这个官职叫个什么呢?”

    明廷没有授予陈文足够的权利,陈文既然依旧奉明廷为主,那么相应的避讳也是要有的。王江深明其意,陈文听了也是哈哈大笑。

    “财政部长,怎么样?”

    “财政部长?”王江品味了一番这个词汇,却是一脸的促狭,继而笑着说道:“听着实在没什么深度,还不如叫度支部尚书呢。”

    王江此言,陈文也是放下了心来,这是官制的调整,也是政治上的表态,张煌言此前已经被他用驱除鞑虏的大义暂且留下,但是对于其他人的心思,他有所预料,但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不过有了王江此番,他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度支部是个好名字,但是尚书二字可是不敢用的,我可没有为朝中的那些御史们写奏章提供材料的打算。”

    “辅仁也有怕的?”

    “怕到是不怕,就是今年准备北伐了,总有一群乌鸦叫实在不怎么吉利。”

    此言既出,二人也是相视大笑了起来。汉代时御史台外柏树很多山有很多乌鸦,所以人称御史台为乌台,有了乌台,那么身在乌台办公的御史们也就都是乌鸦嘴了,倒也是附和他们的身份定位。

    陈文一向不喜欢空谈之辈,他宁可要监察司的那些为了官位去监督他人的酷吏,也不愿意去用那些嘴炮御史。别的不说,一个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创造政绩,辛辛苦苦的调查取证,而另一个,尤其是明末的御史们,风闻奏事,空谈成风,这个时代很大程度就是被空谈耽误的,自然也引不得陈文的好感。

    正事谈过,笑话也笑过,陈文喝了口茶水,王江却想起了件事情,直接向陈文问道:“辅仁,完勋之女与太冲之子的婚事,我记得是定在一个月后是吧。”

    王翊的女儿和黄宗羲的儿子的婚事,定亲很早,甚至王翊死后陈文在第一次与黄宗羲会面时也曾谈过。由于黄宗羲的儿子太小,这桩婚事迁延至今。所幸的是,以着如今的局面,王翊的女儿不用在面对被逼嫁与他人而毅然自裁的命运,这也是陈文最后能够报答王翊当年的知遇之恩的事情。

    “是啊,下个月二十一,我也该去见见那位海内鸿儒了。”

第一百零六章 表态

    永历十三年二月十九,齐王府与地方各省的官员轮换调整彻底完成,休整数日后,陈文便下达了召开齐王府下属机构制度改革会议的命令。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官制改革,是陈文早已有心为之的事情。奈何此前,江浙明军集团对控制区各地,尤其是新近收复的那几个省的控制能力还没有达到适宜官制改革的水平,江南也还有大量的反对派士绅存在,所以才会迁延至今。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通过湖广分省、迁移贵州军户、废除地方官府屯田权限、打击江南士绅、厉行浙江新政以及长期镇守等一系列手段,对于控制区的掌控力度已经达到了足够的水平,总算是时机成熟。

    “随着控制区的扩大和事务的繁琐化,齐王府旧有机构已经不敷使用。是故,自永历十三年三月起,齐王府下属新设审官、度支、营造、陆军和海军五司。”

    “审官司总长,由原浙江巡抚孙钰担任,该司负责齐王府下属各司及各省之文官任用、罢黜……”

    “坐落于浙江杭州的文官训练班迁址南京,划归宣教司管理,宣教司负责训练事务,不得插手隶属于审官司的人事任用……”

    文官训练班最早是在金华府,后来随着杭州重新恢复省会的地位,以及负责文官训练班的浙江巡抚孙钰北上,文官训练班也迁址到杭州。现如今,孙钰改任审官司总长,手握人事任免大权,文官训练班自然不方便再划归审官司管理,改由宣教司负责训练事务,审官司负责任用,也是应有之义。

    “度支司总长,由原江西巡抚王江担任,该司负责齐王府下属各司及各省之税收、财计统筹、支出等事……”

    财务是国之大事,财政方面的总负责人往往都有着计相之称。原本,齐王府是有一系列相关机构的,甚至度支司的下属部门也大多是旧有的,但是此前陈文却并没有建立这么一个专门的部门,而是直接负责。现如今,地盘越来越大,也是需要一个长于此务的专业人才来管理起来。

    人事和财政是官府的两个最重要的部门,陈文分别分明了孙钰和王江负责,也并没有出乎与会人员的意料之外。孙钰始终负责文官训练班,接受人事管理是顺理成章;而王江则是老资格的理财专家,无论是当年在大兰山上,还是这几年在江西,财计一事都是人所称道的,更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营造司总长,由原南赣巡抚顾守礼担任,该司负责屯田、水利、营缮、机械研发和制造……”

    “各省屯田、各苦力营皆划归营造司管理,金华机械制造工坊、南昌农具机械制造工坊、江西景德镇御器坊、南京织造局、杭州织造局及苏州织造局等工坊划归营造司管理。另,军工司下属工坊仍由军工司负责直接管理,营造司不得插手、干预……”

    顾守礼是陈文最早的幕僚之一,更是江浙明军集团的第三个巡抚一级的文官,此番接掌营造司,倒不像孙钰和王江那般,但是一任司一级文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接下来的两个司,陆军司和海军司则是比较新鲜的机构,分别负责陆军各师、各营以及地方驻军和海军东海舰队、南海舰队、长江巡航舰队以及各省内河舰队的军官、士卒的选授、简练、镇戍、厩牧、邮传、舆皂等事。

    “除此五司以外,原有之宣教司、提点刑狱司、参谋司、监军司、军法司、军训司、军需司、军工司、军情司、监察司等各司职能基本不变,各省都督府仍直接向齐王府负责。坐落于金华的浙江新式陆军讲武学堂和坐落于宁波的浙江新式海军讲武学堂划归于军训司管辖,不再由宣教司负责……”

    由旧卫所改组成为肩负着后世人武部职能各省都督府是有初级训练职能存在的,但是他们更重要的职能是管理各地军户,尤其是其中的备补兵,权利比起人武部是要更大的。例如这一次与江南士绅决战,就是输出货物的各省都督府选派备补兵随行。

    无论古今中外,为防止令正常国家闻风丧胆的军国体制的形成,对于军队往往是通过征调、作训和保障这三方面职权划分来实现三权分立制衡。这个原理在宋时既是枢密使、指挥使和转运使,在后世的共和国便是总政治部、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便是在外国在道理上也都是大致相同的,差别无非是称呼和细微的方面而已。

    明时最初是文武殊途,军队由兵部负责征调、由大都督府和后来的五军都督府负责作训、由地方卫所负责保障,军方的自由度较大,不必在供给上向文官低头。但是等到文官彻底压倒武将,五军都督府的职能被文官侵蚀,地方卫所的制度败坏,一切就进入到了国家稳定时期文官掌控一切只要中央政府对武将的掌控能力下降,武将在地方上就会出现转化为藩镇的危险,崇祯朝的关宁军乃至末期的楚镇左良玉以及弘光朝的江北四镇、福建郑芝龙都是同样的道理。

    陈文的新制度还没有彻底完成,很多部门的存在意义都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事存在,陈文亲自负责军务,军务方面的各司细化,这样陈文才能如臂使指的应对各方面的威胁,尤其是他还有着更多不同手段的情况之下。

    齐王府下属各司职权变动,地方上的官制却是无有变动,或者说是还是按照这几年的变动之后的情况。各省下设道、府、县三层管理,另外道一级的还有诸如屯田道、劝业道等负责专项工作的衙门,其中屯田道和各省都督府都是与军田钩挂,但一个是负责田土,一个是负责人事,差别还是分明的。

    幕僚宣读过了划分和任命的文件,会议大厅中也是一片窃窃私语。每一次的职权变动,其实也是一次权利的重新划分。

    例如这一次,宣教司没了讲武学堂,但是多出了文官训练班,其文官系统部门的定位更加明确。军训司从单纯训练士卒、管理新兵训练营和审查各省都督府的备补兵训练成绩,到现在的拥有了军校,也是权利的一大进步。倒是原本属于军工司的金华机械制造工坊划归营造司,对其来说是少了一个赚钱的部门,但是军工司的定位是武器、甲胄的研发、制造,过多的将精力投入到民用机械之中也并不符合现在的局势。

    官职任命结束,齐王府各司也分别得到了齐王府外院的各片区域作为衙署所在。从当年的金华会稽郡王府,到如今的齐王府,占地面积扩大,奈何权利越来越大,人员和文件也越来越多,这片由江南江西总督衙门改建而成的齐王府再度出现了不敷使用的问题。

    这个问题,此前单独接见回来述职的营造司总长顾守礼的时候,陈文就已经提了出来,顾守礼的意见是利用南京满城的那片地,兴建更大的齐王府。当年满清兴建南京满城,占用的明皇宫的用地,并且将明皇宫大肆拆毁。陈文此前也曾想到过那片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起码陈文暂且还不方便明目张胆的如此去做。

    不过,这一次调整官制,本身就有着政治上的表态的用意。陈文暂时不方便占用明皇宫的用地,但是对于自身集团内部,却也是到了摊牌的时候。

    “明人不说暗话,在座的都是我江浙王师的中坚,此番孤新设及旧有的部门,很多人应该已经能够明白其代表着什么。孤有句话,诸君听得,也将这话一字不动的带给你们的下属。”

    “人各有志,如果有人不愿意跟着我陈文创建一个新时代的,咱们好聚好散,退养银按例是给不了的,孤以私人身份附赠一份仪程,感谢这些年的辛劳。若是愿意留下的,孤也只有一句话送与诸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愿为齐王殿下效死!”

    ………………

    齐王府的议事大厅里群情鼓舞,陈文虽未明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所有人都能听个明白,而他们也用了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立场。

    这其中,新任的提刑司首席提刑官张煌言是一个例外,他没有起身表态,也没有转身离开,显得份外扎眼。不过在座的官员都是江浙明军集团的核心官员,张煌言的事情他们多少都听到的风声,陈文一向对张煌言另眼相看,这位与他们道不同的文官的人品信用也同样是为人所钦佩,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北伐过后,张煌言必然会选择离开,他的位置却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别的不说,提刑司显然是用来暂时代替刑部职权的,一个“刑部尚书”的官位还是有很多人眼热的。

    这边改换了官制,陈文在其他方面的布局也已经开始收获应有的成效。

    首先是澳门方面,姚启圣在香山知县的任上做了将近一任,最初还算是老实本分,与澳门的葡萄牙人和睦相处,等到他彻底掌握了香山县的行政权力,尤其是完成对那些民团体的控制,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先是逼迫澳门总督布加路和澳门议事会践行当初陈文在广州召见布加路时的约定,恢复了守澳官和香山县对澳门当地的司法权力。待提刑司衙门掌控澳门汉人司法权力之后,又开始逐渐侵蚀在澳葡人与汉人之间的诉讼。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陈文开始加大力度打击走私,并且配合福建明军对大员北部的荷兰人进行贸易禁运,姚启圣又逼迫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拆除掉了澳门对广东方面的炮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姚启圣下一步不是侵染在澳葡人与葡人之间的司法权力,就是侵蚀澳门的行政权力,亦或是设法扩大守澳官的权柄,实现对澳门的全面掌控。等到把澳门掌控在手了,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也就可以哪凉快滚到哪去了。

    姚启圣这一任期将得陇望蜀这四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虽然进度上比陈文预期的要慢上不少,但是这其中他也没有对姚启圣施加任何帮助,光看着一个香山知县是如何展布。现在看来,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物,也确确实实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等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彻底废止,就把姚启圣调到齐王府。他不是喜欢折腾这些蛮夷吗,那就等咱们有机会了,让他去折腾日本和琉球,亦或是安南的莫朝和黎朝,也算是人尽其用吗?”

    听到陈文这话,孙钰也是一阵无语,陈文当时其实并非是没有直接逼迫在澳葡人废除掉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的,但是摄于永历朝廷却并没有这么做。不过现在看来,对澳门的收复,却也只是迟到了一些而已。

    “卜加劳铸炮厂里的那些门道已经被姚启圣摸明白了,其中的华人工匠也基本上都被姚启圣收买了过来,现在那里就等着最后的摊牌了,估计与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说不见的时间也不远了。”

    卜加劳铸炮厂一度是东亚地区最为著名的铸炮厂,起初是在澳葡人建立,华人工匠在其中也研发和革新了铁炮铸造技术,生产的铜炮和铁炮在欧洲都是颇为有名的。

    明廷从澳门购买火炮,除了部分是从欧洲运来的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卜加劳铸炮厂生产的。陈文此前没有直接逼走葡萄牙人,也是出于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带着技术和机械投奔满清的心思,现在用姚启圣这把软刀子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倒也是达到了应有的成效。

    结束了对澳门一事的讨论,也到了午饭的时辰,陈文邀了各司的官员到内院用饭,一是对忠诚的奖励,同时也是有些公务须得尽快讨论出个结果,占用吃饭的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的。

    奈何,陈文这边刚刚出了公事房,还没等他带着众人前往内院,在监察司做事,但却负责着一些机密要事的张俊却赶了过来,陈文也只得让周敬亭带着其他人到内院去等他。

    “大王,三号人物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安分。”

    听到这话,陈文眉头一皱,继而问道:“他们一家不是已经被控制住了吗?”

    “是的,大王。或许是软禁的时间长了,三号人物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劲儿的要求求见大王,否则就寻死腻活。”

    “想死?那就告诉他,今上已经得到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的消息,叫他自己琢磨清楚了。”

第一百零七章 环境

    所谓三号人物,其身份之特殊,一向是监察司特科的重点盯防对象,此前迫不得已将其软禁起来,也是为了防止其造成更大的危害。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正因为三号人物的身份特殊,陈文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需要利用到此人的身份,所以软禁虽然是软禁,但是张俊负责的监察司特科却从不用强,只是以威吓、安抚之类的手段限制其行动,防止其人的身份扩散,造成不必要的危害。

    或许真的是时间有些过长了,三号人物耐不住性子了,一再要求求见陈文,并且表示愿意无条件服从陈文的一切安排,到了最近更是开始以自杀相威胁,监察司特科的人有些无可奈何了,才选择了上报。不过,陈文相信,有了他的这一句话,那位大人物应该会自觉自动的安静下来。因为比起那位永历天子,陈文是没有必须除掉他的理由存在的。

    这件事情没有耽误什么时间,陈文便返回到内院。此时此刻,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众人也已经列席,便是陈文的一双儿女也出来与这些高层见了一面才返回到他们的母亲那里用饭。

    陈文匆匆赶回,众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去提及监察司的事情。这既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也是职权上的默契,监察司的工作本就是有着监督、调查内部官员、将校是否涉及到违法行为的,大到叛国,小到行为不检,都是他们关注的目标。甚至用一些官员的话说,监察司除了没有自行审讯的权利以外,就是陈文的锦衣卫。

    陈文落座之后,饭菜也联袂不断的端了上来。虽说是身在南京,但是对于一个崛起于浙江的军事政治集团而言,高层也多是浙江人士,区别无非是上八府和下三府而已,不过到了下一层的官员,就有了其他省份的官员。不过此间既然多是浙江人,菜式也都是浙江的菜肴,这对于此前大多都是在其他省份做事的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欣慰。

    “今年广东的粮食会否有压力?”

    去年年底,陈文调集了大量的物资来打击江南士绅。湖广本是重要的粮食产地,而随着广东在更早的时候恢复,广东的顺德等地也开始致力于恢复经济作物的生产和加工,再加上广西的明军和福建的郑家也有着不同程度上的粮食需求,广东的存粮数量总体上比之福建以外的省份都算是少的。粮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是在湖广仓储大量东运的情况下,一旦广东出现自然灾害,粮食减产的话,广东百姓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陈文有此一问,原广东巡抚郭志刚便连忙放下筷子,拱手回道:“大王请放心,广东那边无需担忧,粮食可以从安南运来,其实现在不少的广东海商都是从安南购买粮食,广东离那里近,价格也更便宜,反倒是比潮惠还要应对福建那边要来得合适。”

    郭志刚提及此事,陈文也算是放下些心来。广东是南疆的核心要地,无论是支应广西,还是日后开拓南洋,都是最好的基地,陈文从收复广东以来就致力于恢复生产,这几年下来广东那边也算是恢复了几分气象,只是人口上的损失却是短时间内难以恢复的,这个伤口也只能留给时间来抹平了。

    “对了,提到安南,我记得军情司提到过,安南现在是北莫南黎,两朝对立,莫朝好像还是朝廷的藩属来着?”

    “正是如此,安南国内,黎强莫弱,莫朝之所以能够生存至今,皆是依仗大明的威势,谁让莫家内附,做了安南都统使呢。”

    安南的事情,暂且还不需要理会,陈文知道黎朝和莫朝都曾派人到广东订购武器,江浙明军的军工司工坊当时正在迁址马鞍山,还在极力恢复和提高产能,再加上新编部队的武器需求本就不小,反倒是便宜了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

    黎朝和莫朝,陈文记得好像后者几度被前者打得几乎灭国,每次都是莫朝国王直奔镇南关,明朝就会向黎朝施压,莫朝就得以复国。究其原因,还是那个安南都统使作祟,陈文看过了这些记录,也依稀想起了好像清朝时也是如此,还是直到三藩之乱时莫朝站错了队,支持吴三桂反清,黎朝才有了结束南北朝的机会。

    “等把灭了鞑子,早晚是有机会掺和进去一脚的。安南,呵呵,一群分裂分子而已,迟早要他回到中国的怀抱之中。”

    在座的都是江浙明军集团的核心官员,他们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今年陈文就会起兵北伐。按照以往的战绩,满清的八旗和绿营倒也没什么,只是新军此前在陕西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还是让很多人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忧虑的,现在看陈文如此,他们都知道陈文的性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放下了些来。

    “安南的生意没做成,不要紧,日本那边可是正等着咱们的货呢。”

    陈文笑道,在场的众人大多不解其意,但是随着陈文的娓娓道来很快也就弄明白过来了。

    其实早在得到清军灭国朝鲜的消息,陈文就通过郑奇、小野一郎他们向日本输出了一些关于“满清威胁论”的思想。对此,日本西南的萨摩、长州等藩表示了极大的支持,认为满清的存在是对整个“东亚”文明世界的巨大威胁,要求出兵进攻朝鲜以削弱满清,从侧翼配合大明作战。

    然而,德川幕府却依旧保持着如同当年鲁监国朝和郑氏集团赴日乞师时的同样态度,严禁各藩对外用兵,负责就要拿他们开刀。即便面对着清军与日本仅仅只隔着对马海峡这一现实,他们也一再表示会有神风保佑日本之类的封建迷信言论,其鸵鸟本性暴露无遗。

    对于日本,陈文本就是一手闲棋而已,如果日本出兵朝鲜,配合削弱满清,那么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依旧闭关锁国,他也无所谓。

    不过,不知道是去年赵迁率领的分舰队占据五岛列岛的行为吓到了日本的有识之士,还是让这些有识之士认定了陈文是拥有给他们撑腰的实力,对于德川幕府的行径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其中的代表人物,日本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光久便表示愿意用长野金矿和琉球蔗糖的收入向江浙明军的军工司工坊购置明军制式武器、甲胄,并且愿意出资雇佣江浙明军教官到萨摩藩训练军队云云。

    对于这样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陈文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对于武器、甲胄交易事宜作出了肯定的答复。当然,为了顾及德川幕府的颜面,双方将会在琉球进行交易。至于训练萨摩藩军队的事情,暂且还要压后,因为陈文还不能确定岛津家是不是“中国人民”真正的朋友。

    陈文提到此事,军工司的总长徐毅也连忙放下筷子,向陈文保证军工司一定能够如期完成任务。

    对于徐毅的保证,陈文还是很有信心的。江浙明军的工业化进程是从军工产业起步的,靠着军用转民用现在才能在浙江建立起大片大片的国有和私有的工坊。此前打击江南士绅,大批的货物运抵苏州,其中很多都是浙江的工坊生产出来的,而那么大的采购量也再一次刺激到了浙江的工厂主们,由此才有了包括万家在内的浙江工厂主登陆苏松常镇的场面。

    占据江南半壁,如今更有着大量的机械工坊的存在,生产力大幅度提高,陈文坐拥货源地,对于周边势力的干预也有了需要和能力。

    安南如此,日本如此,其实台湾那边他也是无时无刻的在关注着。当然,那里不只有被封锁了贸易的荷兰人,更有福建明军的存在。

    “福建那边,我听说延平郡王好像和当地的土民闹得很不愉快,而那些土民背后也有荷兰人撑腰,前些日子好像还要从东宁北上进攻那个什么大肚王国的来着。”

    “是的大王,那个大肚王国与其说是个国家,不如说是个土民部落的联盟。不过他们依仗着地利的优势,当年曾几次击败过荷兰人,前不久也曾挫败过延平藩的攻势。只是这回算是把延平郡王惹毛了,据说是要亲自带兵征讨。”

    郑成功收取台湾,起初是在台南地区屯田,与那个大肚王国很是闹过几次不愉快。这个大肚王国此前也曾臣服过荷兰人,这次拉上荷兰人助拳也是极为正常的,不过郑成功在台湾的军队规模比之历史上是要强大很多的,谁胜谁负陈文倒也不太担心。

    历史上,郑成功驱逐台南的荷兰人之后,便开始了对台湾的经营。不过郑成功抵达台湾之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对于台湾的经营主要还是在郑经在世时展开的,甚至郑氏集团最后的大将刘国轩就是通过镇压大肚王国的战争,从人才凋零的郑军中崛起的。如今郑氏集团还没有经历那场分崩离析,郑成功麾下战将如云,此番大抵也是知道荷兰人不会善罢甘休才会亲自率部出征。

    郑成功出兵大肚王国,其实这也正是陈文希望看到的。准备多年,无非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南方,才好起兵北伐。对于西南的布局,如今夔东众将已经与西营系统的二王离心离德,永历朝廷那边也在向着他预期的方向滑行,现在郑成功陷入了台湾的泥潭,福建明军也就无需担忧,今年也正是北伐的最佳时机。

    官制调整完毕,新部门和调整了职能的旧部门也纷纷开始磨合的工作。对此,陈文则是完完全全的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他的这些亲信官员们去负责,而他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科学》杂志、南京大学堂和军工司工坊。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陈文看着邸报新刊的头版头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江浙明军的发展速度能够进入到快车道,水力工坊居功至伟,更重要的是对明末科学技术的应用,使得江浙明军控制区的科学技术水平超越周边,并且与四面八方的各大势力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现如今,永历朝廷的生产能力只继承了孙可望遗产的一部分,郑成功那里更多还要依仗与陈文的贸易,而满清那边虽说是在天津建立了一个大型的水力工坊,利用海河的水力资源来加快武器装备的生产,但是比起军工司在马鞍山的钢铁、军工联合,也不过是个小儿科而已。别的不说,陈文想要给麾下的三十余万大军换装,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满清想要总计不到十万的新军换装却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

    “现在就等一切准备就绪了。”

    起兵北伐,此前扫荡苏松常镇的大批货物已经运到了淮南的大营,尤其是粮食、腌制肉类以及菌类,多是用以充当军需物资。武器、甲胄方面,用于既定北伐参战部队的换装和补充,军工司工坊也已经准备完毕,差的无非是北伐过后对于新占领区的那些即将组建起来的地方驻军的装备,现在却也不急于一时。

    军队的训练,始终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按照训练计划,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可以彻底完成。只要不出现意外状况,下半年展开北伐,争取在半年之内彻底消灭满清,也并非没有可能实现。

    当然,北伐并非一蹴而就,既定的计划需要等到夏天军队彻底训练完毕,陈文也从未想过因为现在周边的环境转好而提前出兵。这样或许能够抢占更好的时机,赶在满清的新军训练得更为精锐之前与其进行决战,但却会打乱自身的节奏,对于如今处于优势状态的陈文而言反倒是没有任何必要可言。

    数日后,由于王翊独生女和黄宗羲之子成亲的事情,陈文需要去一趟余姚。王翊女儿的嫁妆,王江的母亲、孙钰的妻子和周岳颖她们已经准备妥当,烈士遗孤的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也是对烈士的一种缅怀。

    到了即将启程的前夜,这些“娘家”的女眷们也凑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嘴的向王翊的女儿传授起了为人妻室一些需要了解的知识。

    这种场面,陈文是不方便听的,所以干脆在书房里一边处置剩下的公务,一边代替周岳颖教导女儿的学业。可也正当他穷极无聊,心思飞到了课业负担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的时候,一个亲兵却赶了过来,送上了一张精致的拜帖。

    “下半身堡的人前来拜见,别是来求我出面调停伊利比亚战事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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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