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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 伟力(中)

    马鞍山钢铁军工联合企业,嗯,应该是军工司下设的马鞍山采矿场、马鞍山炼铁工坊和武器防具加工场实现了作为武器加工最为重要的原材料铁矿石从矿山挖掘,到炼制成钢铁,再被制造成为武器、防具的一系列工序全部在这片被数千驻军包围下的区域中完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为此,陈文在这片重工业区修建了专门的轨道、官道、驿站以及兵站、军营,甚至是堡垒和港口,更是修建了炮台和围墙用以保护这片工业区不受外来的破坏。

    钢铁的产量还在提升,不只是矿山和炼铁工坊的规模在扩大,更是技术上在不断提升所致。到了现在,光是一个军工司工坊,产能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过剩。只可惜,陈文此来也正是来打断徐毅关于那些“环城铁路”之类的遐思的。

    “大军即将展开新一轮的扩编,这也是北伐前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军,你们军工司的任务很重,但是本王却不想听到什么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会完成任务的话。别的不说,这些年本王在军工司投入的资源,光看着这片工业区,要是连扩军和新装备的研发生产都完不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

    话语一出,陈文与徐毅相视一笑。武器甲胄,若是靠着工匠一手一脚的打出来,耗时耗力不说,也不可能及时的完成任务。

    但是从金华的水力工坊开始,依靠机械来实现快速生产,在军工司已然是极为成熟的了。各种武器、防具的生产流程已然实现基本的标准化和流水线,虽然还是需要大量的人工来精加工才能实现零件的装配,但却也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下能够达到的最为高效的生产方式了。如果连这样都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那么恐怕就连欧洲的那些大型军工厂也未必能做得到了。

    具体的扩编计划,徐毅并不太清楚,但是所需装备的订单已然送交到军工司,其中的一些现在甚至已经开始了制造工作。

    其实,最近的两年,虽然江浙明军的野战部队的扩充幅度较小,但是由于占领区的急剧扩大,地方驻军的数量却是在呈现着直线攀升的态势。江南、淮南、福建、广东以及刚刚分成了湖北和湖南的湖广以及广西的东部和北部,各处都是需要大量的地方驻军来维持地方稳定。

    军工司工坊从金华搬迁到太平府的马鞍山地区,虽然机械、厂房什么的都没有搬走,全部在金华府分批转为民用,但是生产如许多的机械,产能必然受到影响。可就算是如此,地方驻军的扩编工作也从来没有因此而耽误过,武器装备总是能够先一步完成,绝不会出现人员等武器装备的现象。

    “大王请放心,公文下官已经仔细看过了,也与军工司下属各院进行过会商,各院皆表示一定能够如期完成生产任务。”

    “嗯,本王也相信军工司能够完成任务。”

    看过了那些矿山的坑坑洞洞,看过了那些冒着黑烟的烟筒,也看过了那些在河畔、江边日夜转动的水轮,陈文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再去感受那份机械之美,而是随着徐毅来到了军工司的试验场。

    “大王,这两把分别是军工司近期完成研发工作的甲、乙、丙三个型号的燧发火铳,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进行研发的。”

    三把燧发火铳,铁制的枪杆、木制的枪托,配上精巧的燧发枪机和一同摆在盒子里的套筒式铳剑。三把火铳,两长一短,前两把较长的在形制看上去并无二致,但是仔细看去,这两把火铳却还是有着细微,但却至关重要的差别的。

    陈文没有理会铳剑,抄起了徐毅口中的那把甲型火铳,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枪机,左手边在枪管上摩挲了一番,又摸了摸铳口,感受了一番内外径的尺寸,继而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待他拿起第二把的时候,先是举铳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接下来则是做了一个看上去极其危险的动作,将铳口对准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产量如何?”

    “回大王的话,甲型火铳少了几步工序,生产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乙型火铳,加工时有一定的残次率,而且使用时也多有问题,不过产量还是跟得上的,工坊里已经制造了专门用来加工的机械,满足军中所需当是没有问题。”

    甲型燧发火铳和乙型燧发火铳将会是军中的制式燧发枪,需求量上面,前者更高,后者较少,但总体数量可不低。陈文看过了这件样品,关心的更多的则还是产量问题,此番有了徐毅的保证,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燧发枪从诞生到普及,走过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在这场一百多年的普及化过程之中,燧发枪的枪机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其中问题多多。燧石、弹簧钢,甚至是颗粒化火药,都会导致激发率降低,比之技术上已然成熟的火绳枪,燧发枪的不稳定以及造价的昂贵,都会影响到更新换代。

    造价更高,陈文不在乎,明白发展趋势的他从来没有吝啬过这里面的投入,其他的方面,这几年的时间,随着材料学的经验积累,靠着不断的实验,现在也总算是有了一个量产化的可能。只是激发率上,百分之百却还是一个梦,不过凭着这种前装滑膛燧发枪的射速,这些问题也是可以容忍的。

    放下了乙型燧发枪,陈文又拿起了丙型燧发枪。前两把燧发枪,其长度都是在五尺,而这一把却只有四尺而已。枪管较短不说,其枪托的流线也与前两者稍有不同。

    “这种火铳的实验效果如何?”

    “实验效果还可以,只是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具体如何还很难说。”

    听到这话,陈文点了点头,继而将火铳放回到了盒子里面。能看到这些东西,此番也是不虚此行,其实在南京他一样可以看到,只是来到此间,亲眼看看铁矿石是如何一步步的变成了这等犀利的武器,其感受自是不同。

    陈文欣喜的不只是军工司在此的军工、钢铁联合的巨大产能,欣喜的则是军工司的研发能力在此之前,江浙明军的武器不是想鲁密铳、斑鸠脚铳那样在书册中已有前人记载过的,就是如擎电手铳那样稍作改良后的产品,如今只需要他将要求送到,军工司的研发团队就可以按照军队的实际需求进行研发,并且实现量产,这里面的意义称得上是非同寻常。

    陈文在此待了两日,重点视察了钢铁生产和武器试验场,随即便回返南京,为下半年的一系列大动作去做最后的准备。

    马鞍山军工钢铁联合,能有如此规模,乃是江浙明军在金华水力工坊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的。现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江浙明军的军工生产中心,而金华那边则逐渐改为了民用,生产的机械畅销左近数省,更低端一些的铁制农具、工具也压低了民间的价格,使得更多的百姓得以使用到这些能够使生产效率变得更高的工具。

    六月,夏收时节,丁俊杰报了假,从金华的新兵训练营回到了永康县的家中。从军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与他一同进入新兵训练营吃皮鞭的袍泽们大多都已经分到了各地的驻军,其中的一些幸运儿据说还补充进了战兵营,反倒是他这个童子军学堂的高材生却始终在新兵训练营里接受训练。

    若是说训练成绩,他也是名列前茅的,再加上读书识字,不说成为战兵后保送到讲武学堂,最起码也该是被分配到地方驻军吧。可是这一年多下来,却始终是在进行训练,从新兵训练到战兵训练,好像他在江浙明军中的工作就是训练而已。

    “小杰,这一天到晚练来练去,没事的时候就请假回家住上几日,娘也好与邻村四婶子说说,先找个媳妇。”

    邻村的那个四婶子,丁俊杰倒是老早就听说过,确实是个能言善道的媒婆,比起他娘在府城时比邻而居的那个媒婆张家婶子都要能说会道。不说什么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只说这做媒拉纤,这四里八乡的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号。

    “娘,孩儿还要去开会,咱们家今年收益不少,可会还是要开的啊。”

    “这孩子。”

    丁俊杰对这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临行前接到的通知,尤其是想到马上就要赶去南京的新兵大营去参加一支新部队的组建,浑身上下只有热血沸腾,哪还有工夫琢磨什么儿女私情,传宗接代的事情。

    “爹,当年您有幸参与了南塘营的组建,如今儿子也要参加一支新部队的组建了,还请保佑儿子能够建功立业,为咱们老丁家增光添彩。”

    大步流星的走在路上,丁俊杰也没觉得过了多久便赶到了镇子上的种植合作社。去年年初时金华府作为改革试点,他们镇上的种植合作社也趁势组建了起来。去年一年的经营,等到甘蔗收获,一场大丰收不说,甘蔗也都被府城的那家据说是齐王殿下注资的大型蔗糖工坊收购。

    大伙从上到下,从推举出来的经营管理,到种植合作社的军户社员,再到雇佣的种植工人,上上下下都赚了一笔。比起当年那般的种粮食,实在获利更多,可也正因为如此,随着试点的成功,新政开始向周边各地普及开来,甘蔗的收购价也势必受到挑战,据说今年恐怕就没办法再维持去年的收购价了。

    “不是据说,某此去府城,与王东家谈过。王东家说了,别的府看到咱们金华府赚钱了,所以也想吃这口饭,今年的甘蔗种植面积剧增,收购价上面,他已经向齐王府请示了,今年齐王府可以做出一定比例的补贴,但是明年就要看咱们自己了。”

    “怎么能这样,是咱们先种的,按道理也是要优先咱们金华府的军户才是,他们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就是。”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要抱怨回去跟家里的男人、婆娘抱怨去。”附和声起,主持大局的那个百户便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当初大伙看着民户种这些劳什子的经济作物眼热,求着殿下解除只能种植粮食、菜蔬以及种桑养蚕的那一系列政令。咱们金华府不过是早一步而已,难道还能拦着别人,不让别人挣钱,都是军户,在座的各位家中大多是军中的将士,难道就只需咱们挣钱,不许袍泽赚钱了,没有这个道理。”

    说了一大串,抱怨之声也算是压了下去,百户喝了口水,继而说道:“现在大伙都赚了钱了,齐王殿下也会补贴一部分出来,亏本肯定不会,只是比去年要少赚一些。”

    一听少赚,下面的嗡嗡声再度响起,百户喊了几句肃静才再度将其压了下来:“咱们种植甘蔗是有经验的,今年下种的甘蔗也还没有成熟,现在倒不至于改种别的,但是是不是要考虑这事情,现在却是要定下来,咱们也好有时间去做做调查,了解明年种什么赚得更多才是。”

    今天的这个会,其目的就是如此,百户说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提议说是什么没准明年又涨回去云云,立刻就遭到了那些觉得种甘蔗的人越来越多的军户的反对。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半晌也没闹出个明白。百户琢磨着提议先做调查,视情况而定,结果正在这时,正看见丁俊杰好像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贤侄,你是读过童子军学堂的,还是第一届的头名,说说你的想法,给在座的叔伯婶子们听听。”

    丁家的情况,大伙都是知道的,不提丁俊杰的那个所谓“状元郎”,他的亡父可是南塘营最早的那批士卒,参加过四明山殿后战的勇士,那也是齐王殿下的元从之士。丁家现在看似家里就这几十亩的抚恤田,可他爹当年那些一个锅里捞饭吃的袍泽们现在可大多是领兵的武将,有个和他们家关系特好的现在还做到了师一级的统军大帅,提拔什么的不提,稍微**儿口风也比他们知道的多不是。

    不过,丁俊杰没想这许多,他还琢磨着开过了会,回家做些农活儿,好让他的母亲能够多休息一些,也是在前往南京之前再多尽尽孝道。此间眼看着这些军户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打算说说想法,正好百户点名了,他自然是当仁不让。

    “那小侄就献丑了,说的对不对的,各位叔伯婶子多担待。”

    抱拳一礼,丁俊杰便想法一一道来:“小侄琢磨了,诚如杨叔所言,明年种什么现在决定不下来,还是要看明年的行情。不过,提前扫听着还是要做的,有备无患嘛。”

    说到此间,在座的众人多有点了点头的,眼见于此,丁俊杰继而说道:“若是改种,具体种什么,小侄觉得还是要看行情。光是别人种的少也不行,还是要看有没有人收购。举个例子,小侄在训练营里有个袍泽,他家是苏州府乡下的,以前种一种名为番椒的作物,都是大户人家买回家当做摆设的,去年年底齐王府出高价收了一批,把他们那里种植的番椒都买走了,就赚了不少,可平日里这东西就没有多少人愿意买的。”

    “那东西长什么样子,齐王殿下也喜欢那个什么番椒吗?”

    关于陈文的事情,总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其实丁俊杰也不知道陈文收购那东西是不是用来当花一样观赏的,但是他却还记得那个同袍说过的一句话,一句有些当笑话说的话语。

    “那东西长得红彤彤的,看着很是喜庆。不过据说是用来吃的,就是味道太过辛辣。”

第七十九章 伟力(下)

    物以稀为贵,原材料价格自然也是如此,甘蔗的种植面积小,产量少,那么收购价自然就会更高一些,若是人人都种甘蔗,全浙江都是甘蔗林,不光是原材料收购价要跳水,成品糖哪怕是还可以向海外兜售,制糖工业也将会受到影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需求饱和,意味着很多的事情。现在的趋势是试点成功后新政开始普及化,这其中的盲从是少不了的,由此一些有心人才会想出改种其他作物,走在潮流的前列以获取更多利润。

    凭借着全新的组织和制度,依仗着这一年多购置的农具和安装的灌溉机械,丁家所在的种植合作社决定在下半年多派人到府城里做做调查,最后再决定到底是否改种以及改种什么。

    此间事了,丁俊杰便辞别了母亲赶回新兵训练营,等到了时日,参与新部队组建的将士们更是从金华出发,全副武装的步行北上,到南京报道。

    金华到南京的官道上,欢快且充满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四明山之歌响起,这些临时组编起来的士卒们踩着轻快的脚步向着远方走去,也向着远方那充满了希望的未来走去。

    几百里外的南京,陈文早已回返到齐王府,太多的政务需要处置,每天的行程都是满满的,以至于坐落在南京大学堂内那座由他私人赞助的大图书馆落成竣工之时,也仅仅是参加了开馆仪式便匆匆的赶往杭州湾的金山卫军港,那里将会有一大批战船和货船出发。

    一年多以前,毕了业,丁俊杰选择了从军,而石小牛则很幸运的进入到了南京大学堂。到了七月,南京已是酷热难耐,此刻没课,石小牛在大图书馆里翻到了一本翻译自泰西的书籍,其中一些关于力学的实验,尤其是那个在一座倾斜的塔楼上做的那个实验更是有趣得紧。

    “不一样重的东西居然可以同时落地,回来我也找个地方试试去。”

    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这一页,石小牛提笔记下了实验步骤,然而正当着他琢磨着去哪里找合适的实验道具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排桌子那里凑了一群学生,却爆发出了更为激烈的争论。

    “朝鲜藩国被鞑子灭国已有两载,王师却迟迟不肯出兵援救,想当年显皇帝在位时……”

    “这位同学,显皇帝在位时大明如日中天,莫说是北方数省,就连辽东也在掌中,奴儿干都司的鞑子也都听从号令,现在天下残破如斯,还顾得上藩国?”

    “那陕西呢,济王忍辱负重多年,如今起兵抗击虏廷,屠了满城更是大快人心,也不见江浙王师出兵援助。”

    “他说忍辱负重就忍辱负重?动动脑子去看看檄文,吴三桂为什么反正,还不是现在的局势摆明了对鞑子不利,想要火中取栗。当年要不是这厮开关,鞑子也能在关内久留?天下至于残破到今天这个地步?”

    “济王殿下是借虏平贼,为大明报君父仇,简皇帝……”

    “结果呢,简皇帝被鞑子抓回京城杀了,鞑子利用汉家内斗,席卷天下,若非是齐王殿下带着江浙明军苦战多年,咱们还能在此安心读书?只怕天下已没有一张安静的课桌了!”

    “……”

    听了两句,石小牛就再没了兴趣,类似的争吵从来没少过。记得前些日子,还有个一张嘴什么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家伙,结果被人当面扒出来家里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叔参加过鞑子的科举,还当过官儿,等到两边越辩越激动,忍不住大大出手时,他还上去踹了两脚这个“汉奸家属”。

    南京大学堂的生员其实并不算太过复杂,主要是江浙明军童子军学堂的优秀学生,占据了人数上的绝大多数,其他的便是那些参与抗清和对江浙明军集团有过帮助的士绅家的子弟。然而后者数量虽然不多,比例也不大,但是吵起架来的嗓门却不小,尤其是擅长胡搅蛮缠。

    石小牛与他们吵过几次,渐渐的发现了他们的一个思维模式,或者说是吵架模式。那就是“我”是正人君子,所以跟“我”不一样,或是不同意“我”的意见的那就是奸邪小人,奸邪小人说的自然是不可信的,所以“我”肯定是对的。

    发现了这些家伙每每到辩不过了就会拿出来,石小牛就懒得理会他们了摆明了不讲理,理他们干什么。此时此刻,眼见着那些同窗们又要开始吵架了,石小牛连忙到管理员那里借了这本书,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此间。

    “真热啊,这图书馆里外简直是两个温度,这群读了多少年圣贤书,却连个每日三省吾身都做不到的家伙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呸。”

    图书馆是专门设计过的,考虑防火、防盗、防潮、防虫蛀等很多方面,本就要比外面要阴凉许多,再加上大图书馆是陈文私人赞助修建的,冬天齐王府会运来煤,夏天则会送来冰,以供学生在此读书时免收寒冷和酷热,自是比现在如火炉般酷热的外间要凉快许多。

    所幸的是,在此一年有余,石小牛也知道一处尚且还算好过些的所在,离开了大图书馆,他便直奔着那里而去。

    片刻之后,石小牛来到校园里的一条林荫小道。树荫之下,尚可遮蔽些许阳光。倚坐在树下,沉下心、静下气,他又翻开了书册,只是这一次,燥热难耐,难免也有些许遐思,精神总是难以集中下来。

    “哎,不知道丁大哥、柳兄弟和高三哥他们现在怎样了。”

    石小牛口中的三人,包括丁俊杰在内都是他在童子军学堂时的好友,后两个还是一间宿舍的舍友。他们几个平日里就相交莫逆,各自家中的父兄辈也都军中的熟识,只可惜这一毕业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石小牛看了看书册,还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是拿着书册回宿舍去看,还是到大图书馆去看看那些人吵够了没有,犹豫了片刻,他才决定了下来,先去大图书馆看看那里安静了没有,要是没安静下来的话就回宿舍去。

    决定下来,石小牛就要合上书册,岂料就在这时,一片绿油油的树叶不知怎的从背后的树上落下,飘飘忽忽的就落到了书页之上。

    “正好当书签了。”

    满意的合上书,石小牛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便要向大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两步,他的脸上却是陡然一凛,随即连忙翻开了那页,那片树叶便重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落叶,落叶,为什么是下落,而不是飞天,难道说有一股子看不见的力在拽它不成?”

    ………………

    石小牛在南京大学堂里沉迷力学而不可自拔,他此前还在念叨着的丁俊杰早已从金华出发。

    出了新兵训练营,大队人马虽然是临时组编起来的,但却一如积年的老营头那般在各司、各级的军官们的布勒下向着南京稳步前进。到了七月中旬,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武装跋涉,以着每天不低于五十里的速度,终于穿越了这长达九百里的距离,赶到了南京牛首山的训练大营。

    训练大营位于牛首山以东、将军山以南的平原地带,整个训练营区全部为高墙环抱,更有驻军带着巡犬日夜巡视,细作想要窥伺其间那是痴人说梦的。

    进入到了营区,丁俊杰他们并没有解散休息,而是听令重新分队,以队为单位到宿营区修整行装。

    待喊道丁俊杰时,交了旧腰牌,领了新腰牌,按照镇抚兵的指使前往相应的区域排队,他新分到的那队人已经就位个七七八八了。

    良久之后,分队完毕,他们才按部就班的列队前往宿营区,全程任谁也没有道出半个字儿。不过,进了营房,镇抚兵宣布解散,他们便不再是行军状态,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自是少不了的。

    “吾叫黄成铭,军阶仁勇校尉,训练期间将作为咱们这一队的临时队长。”

    黄成铭乃是陈文收复江西时进行的那次大规模扩军中从赣西山区里投效军前的,从军多年,也多次上阵,才有了仁勇校尉的军阶,原本他是被保送到讲武学堂去的,结果这支新部队组建,便调到了此间充当临时队长。

    临时队长是训练期间的官职,丁俊杰在新兵训练营时也担任过临时队长,却是训练一旬过后任命的,用来协助管理和约束所在新兵队。但是,让一个仁勇校尉,勉强已经可以充当战兵营哨长的军官担任临时队长,这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丁俊杰排在队头,眼见着临时队长进行了自我介绍,他便向众人行了一个平胸礼,对众人说道:“报告队长,卑职丁俊杰,出自金华新兵训练营。”

    丁俊杰将胸脯挺得高高,胸口上别着的那枚华夏复兴会预备会员的别针闪亮,这是他在新兵训练营时就开始申请加入的,在营里是积极训练模范,此前在童子军学堂里也是高材生,家庭背景也能够得到认可,近期一直在积极参加会内活动,只待着审查合格之后换上正是会员的会徽。

    丁俊杰如此,本队里倒是也有两个和他一样的预备会员,还有几个正在申请的,其中的一个叫做牛忠,是个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而此人竟也是金华新兵训练营里出来的,可他却从没有见过。

    “我家的分地在义乌县孝顺镇。”

    “哦,我家的分地在永康县。”

    互相介绍过后,由于都是出自金华新兵训练营的,丁俊杰便与牛总套起了交情,可是此人却不怎么健谈,甚至可以说是不怎么喜欢与别人交谈,很快也就不了了之了。

    牛首山的训练大营,一如他们各自出身的各个新兵训练营,甚至可以说是与军中无异,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

    床位是按照刚才分队时的先后顺序分配的,把行礼收拾起来,他们这一队便随着黄成铭出了门,一边去领取洗漱用品以及其他军需用品,一边带着他们熟悉一下营区。

    出了本队的宿舍,原本还三五成群的攀谈的众人纷纷按照刚才来时的队列排好队,跟着黄成铭往营区里走去。这是军中的规矩,他们自然没有不懂的道理,只是让丁俊杰有些奇怪的是,他们队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各个新兵训练营里选派的,其中有一大半都上过童子军学堂,剩下的也或多或少的识得几个字,竟没有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满怀着疑惑,丁俊杰他们在营区里领了军需用品,便重新返回了宿营区。待洗漱完毕,用了晚饭,重新回到营房里等待熄灯,黄成铭才与他们作了更为深入的介绍,也是为了解除他们的一些疑窦。

    “尔等来到这里之前,想必都是得到了消息,说是要组建新部队。”

    黄成铭所言,他们都是知道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其他人也流露出了认同的目光,黄成铭才继续说道:“新部队的番号,现在还是机密,尔等的训练时间、训练内容,同样是机密。本官可以告诉尔等的是,这支新部队是为了北伐而准备的,仅此而已。”

    北伐!

    听到这个词,众人的精神无不是为之一振。江浙明军一路走来,从无到有,一步步的收复了北至秦岭淮河、南抵南海、东控东海、西及川黔云贵的大片地区,歼灭清军不下数十万之巨。到了今时今日,剩下的无非是北伐中原,收复汉家旧地,继而扫庭犁穴,盖世的大功即可告成。

    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为了北伐中原的这针对满清的最后一击而从军的,不只有丁俊杰一个。不提什么杀鞑子报仇的话,就算是仅仅为了军功田土,这不出意外也将会是封赏最为丰厚的一次,未来的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也未必再会有这么好的发家致富的机会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黄成铭的身上,后者却是摇头笑道:“尔等别以为能够进了这训练大营就算能作为北伐时的出战将士了,这座训练大营还要继续淘汰任何被军训司视作为不合格的人员,不会有人除外,包括本官。”

    “所以,修整两日,两日过后尔等就将会开始最为严酷的训练,你们以前在新宾训练营里的那个程度,不过是小儿科罢了。本官还是那句话,不合格的淘汰,北伐就与你们无关了,就这么简单。”

    北伐的功赏、严酷的训练、甚至是淘汰,听过了黄成铭的话语,众人无不是为之一愣。不过黄成铭也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掏出了一张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的文书,将其放在了营房的油灯下,示之以众人。

    “这是这支新部队的军歌,齐王殿下钦赐的。你们有两天的时间,在熟悉训练条例和修整的同时学会。两天之后,齐王殿下会前来视察,你们必须在此之前学会。”

    军歌方面,江浙明军最早的那首四明山之歌乃是耳熟能详的,其中更有着当年的那支南塘营奔袭金华的故事。除此之外,戚少保写的那首凯歌,也是江浙明军共同的军歌,此番行军他们就没少唱过,而这些军歌也恰恰起到了振奋士气的作用。

    新部队的军歌,听到这话,他们无不将视线投之于那张纸上。“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激昂的词句,哪怕是不需要词牌也能够朗朗上口。而就在这昏黄的油灯灯光之下,最上首分明的写着几个大字《知识青年从军歌》。

第八十章 洋务

    两天之后,训练大营的启动仪式如期展开,陈文作为江浙明军的创立者和主帅,主持了这一场为了北伐而创建的新部队的训练仪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至于成军仪式,却还要等到训练完毕,裁汰了那些不合格的军官、士卒之后才会展开,届时陈文也将会赐下新的番号。

    只不过,训练大营之中,像丁俊杰他们这样的“知识青年”仅仅占据了参训人员的一半,另一半则是完完全全的老兵,就连军官也无不是追随陈文多年的老部下。双方从启动仪式那天起,便是泾渭分明,分别占据了训练大营的东西两块区域分别进行训练。

    新部队在进行秘密集训,老部队则也开始了换装和轮训。江浙明军的部队主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野战部队那些以师为单位的战兵部队以及直属于齐王府的骑乘步兵营;而另一种则是地方驻军,占领区的各府县皆有,少则千余人,多的像是广西的梧州、桂林,湖南的辰州,湖北的襄阳以及淮南的淮安都是有着四、六千战兵的大编制,甚至有的只要换个番号就是一支野战部队的战兵营!

    地方驻军,战法上其实与旧有的部队没什么两样,用以控制地方足矣,所以此番的改编也并不优先,暂且维持原状。

    相较之下,各个师一级的单位,数量上也是有着十个之多,以每师一万一千战兵计算,那也是有着十一万战兵的规模。此番的换装轮训,需要在不影响地方防务的基础上展开,分批次进行轮训,换装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训练新的战法以及调整为全新的编制以实现战法和编制的完美结合。

    从收复江西之后,江浙明军已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从根本上调整过编制,战法上的修改也是少之又少,起码没有进行过根本性的调整,仅仅是微调而已。

    先是在四明湖大败八旗军,接下来又击破了东南经标,岳乐率领的上万八旗军不敢越过钱塘江。那时候的江浙明军已然是拔剑四顾,天下再无敌手的盖世之姿!

    接下来的几年里,岳乐、济尔哈朗先后授首,八旗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大军南向,称霸一方的平南、靖难二藩被凌迟处死;再到去年与秦藩的大决战,西南明军的杀手锏战象、罗罗在方阵面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没有足以造成威胁的敌人,变革的动力就会下降,军队也会更加依赖那些更为熟练的战法。不过,这些年下来,江浙明军在不断的进行微调的同时,军工司的武器研发和制造也没有停止下来,有了这些年的积累,才有了新的一批武器装备的诞生,陈文根据八旗新军的战法进行自身调整也才有了物质基础。

    渭南一战,八旗新军大破吴三桂的改良版西班牙方阵,天下为之震动,陈文在奋起直追的同时,新军主力在攻陷西安之后也很快就撤回到了京城。

    新军的撤离是无奈之举,却也是必然的事情。江浙明军的占领区向北已经占据了淮河以南,顺着运河北上,直至京城也不过只有一千六七百里地的距离而已,比之从西安穿越山西到北京的最近路程的那两千一百多里地却还是要近上太多,更别说是绕过山西那般的走法。

    陕西的局势,随着吴三桂的主力覆没,吴三桂本人带着数千残兵败将向西溃逃,就连延安的杨所部在得到消息之后也向西转道宁夏,大有退守甘肃的做派。

    陕西方面的防务,满清将其交给了屯齐所部的八旗军以及从山西抽调过去的绿营兵,其中屯齐所部也仅仅是多在此停留几个月,稳定人心,而宣大总督卢崇峻则调任川陕三边总督,被清廷授予全权,重新开始经营陕西。

    拿到吴三桂的人头,取得全功,这并非是济度不想,只是形势所迫,没有办法的事情。新军匆匆忙忙的赶回京城,却是分兵两路,一路向东返回潼关,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再行北上;而另一路人马则是由鳌拜率领,渡过黄河,取道山西,走最近的路途返回京城。

    济度和刘成以及富绶率领的主力部队乃是重走一遍来时的旧路,一路上沿途的官吏将校更为殷勤,新军受到了更多的瞩目,但却并没有耽误下行程,新军前往陕西时是个什么速度,回去的时候由于黄河的运力,反倒是还更快了一些,甚至快到了待他们抵达京城的时候鳌拜则还在路上。

    按道理来说,鳌拜穿越山西,理应比他们更早的返回京城,然而清廷有旨,要他带着新军和八旗军取道山西北部,在长城外耀武扬威一番,震慑一下漠南蒙古的各部再行取道张家口,返回京城。

    此前吴三桂叛乱,满清控制地区的汉人督抚和蒙古各部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一个结果以便于下注,现在叛乱大致平息,汉人督抚还好说,有驿站,更有济度和刘成的率领的新军主力从他们眼前经过,而蒙古各部那边则还需要让他们亲眼看看新军的长矛、火铳以及斩获的首级才能把人心稳定下来。

    新军主力返回京城,顺治亲自出城十里相迎,以表彰新军如此摧枯拉朽般的平息了这场关宁军集团叛乱。

    自陈文崛起以来,满清一败再败,如今好容易是有了一次对南明大藩镇的胜利,哪怕只是吴三桂这样的叛军,也是极为需要的。

    新军上下的封赏从优,作为主帅的郑亲王济度已是和硕亲王,顺治赏济度一系“世袭罔替”郑亲王爵位,隔代不降爵,岁俸加到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另外再赐予一座世袭罔替的王府,以为嘉奖。

    大军主帅济度如此,镇国公屯齐,原为贝勒,追衡阳败绩而夺爵,后来加封为镇国公,此番作为副帅,统领偏师在陕北牵制吴三桂麾下大将杨有功,恢复多罗贝勒的爵位;领侍卫内大臣鳌拜,作为大军副帅,潼关一战分兵拦截守军向西溃逃之路,渭南一战则作为左翼副帅,突破吴三桂的右翼大军,乃是首功,爵位晋升为一等超武公,赐满洲第一勇士称号;至于显亲王富绶,负责的右翼崩溃,战后又无故鞭笞有功将士,对主帅决议心存怨望,功过相抵,以观后效。

    济度、屯齐和鳌拜皆有赏赐,富绶犯下的罪责若是在努尔哈赤或是皇太极的时代也断没有功过相抵的道理。他们都是满洲八旗的人,济度和富绶还都是旗主王爷,自是大有不同。而刘成作为大军的副帅,新军的会办大臣以及战时的参谋官,从练兵到作战也称得上是居功至伟,只是汉军旗的身份摆在那里,在功赏上面还是有些让人感到瞠目结舌。

    “汉军镶黄旗梅勒章京,总理新军编练衙门会办大臣兼兵部左侍郎刘成,慕义来投,建言有功,编练新军、出征平叛,借有赞画之功,为朝廷得此强兵以及平息叛乱皆立下汗马功劳。国朝祖制,八旗以满洲为首,刘成其人抬旗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赐刘佳氏,授侍卫处散秩大臣,领总理新军编练衙门会办大臣。”

    顺治朝设侍卫处,侍卫皆出自上三旗。侍卫处之中,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为首,上三旗每旗出两人,诸如鳌拜、索尼、遏必隆这样的权贵皆是如此;从一品的内大臣为辅,亦是上三旗每旗出两人;而刘成得授的散秩大臣则是领侍卫内大臣和内大臣的副手,没有定额,正二品的官衔,但却已经进入到了皇权的权力核心。

    一个汉军旗抬旗上来的奴才,反倒是爬到了不少满洲上三旗侍卫的头上,不满是少不了的,奈何顺治对刘成信任有加,这里面更是少不了千金买马骨,向其他汉军旗和汉人示好的用意,侍卫不满也就只能让他们忍着去了。

    “奴才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起来,这世上便没了汉军旗刘成,反倒是多了一个满洲镶黄旗的刘佳成。对此,刘成可谓是欣喜若狂,因为有了这个身份,他才有独立率领一支新军作战的可能,否则不是赞画就是率领绿营或是普通的汉军八旗,这一切的努力也就不可能再有足够的回报了。

    封赏仪式举行完毕,庆功宴开席,刘成这个满洲镶黄旗的梅勒章京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满洲八旗的簇拥,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冷遇了。不过,没有满洲八旗在旁,刘成也正好与朱之锡在边上窃窃私语了一番,把大事确定下来才饮酒作乐。

    庆功宴后,八旗权贵以及参与新军编练的相关官员都没有回家休息,反倒是被顺治留在了宫中。饮过了醒酒的茶汤,原本已经在庆功宴开场前就得到了通知的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而这番会议的内容,其实在场的权贵、官员们也都很清楚。

    “新军大获全胜,本是可喜可贺之事。奈何被打败的只是吴三桂那个背主忘恩的奴才,浙匪陈文的大军依旧在淮河南岸,甚至时不时的还会有骑兵越过淮河去窥伺淮北的山川走向。”

    顺治所言的事情皆是权贵们知晓的,江浙明军的大军没有渡过淮河,但是细作和探马却从来没有少过。从收取淮南至今,陈文摆明了就是在整顿南方,好在北伐时有个安稳的大后方。南明内斗频仍,这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对于满清来说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他们早就完蛋了,哪有编练新军,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机会?

    “根据情报显示,浙匪这两年虽然没有扩充太多的师,但是地方驻军却一点儿也没有少扩编过。刘爱卿说过,浙匪扩军,正常的顺序是新兵进入训练营,出来补充地方驻军,而地方驻军的优异者则补充到战兵营。陈文麾下已经不下三十万大军了,扩编也是轻而易举的,而新军只有这一万多的兵马,这是绝对不够的!”

    新军扩编,正是议题的核心所在。打败了吴三桂,不过是缓了口气,避免了陈文北伐前他们在北地遭逢各路地方实力派围攻的可能。但是,陈文的威胁日趋迫近,他们已经耽误不起哪怕一天的时间了,必须尽可能快的定下新军扩编的大计,否则也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

    “皇上所言甚是,奴才以为,新军战斗力强劲,浙匪必不能与之抗衡,现在所缺者无非是数量而已,还当尽快扩编。”

    济度是新军的总办大臣,这支新军更是让他得到了****的世袭,这是他的隐形实力,更是日后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本钱,新军扩编,哪怕他的权利必然被局限于第一支新军之中,无形的影响力可却还是会渗透到其他新军之中。

    镶蓝旗的旗主如此,其他权贵们多有表示赞同的,就连那几个因循守旧的宗室也是呃呃不语。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渭南一战,八旗军旧式战法被吴三桂的西班牙方阵完爆,全程都是拖后腿的,就连富绶这个旗主王爷也被连累,他们自然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权贵们纷纷表明了态度,对此顺治很是满意,继而看向刘成,后者出言附和,但却也没有脱离扩编一事。只是说到此处,扩编已成定局,朱之锡则站了出来,将此事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上面。

    “皇上,臣以为新军之所以能够大败吴逆,首要在于八旗军的兵员较之汉人更为善战,但旧有战法已不足以为八旗劲旅所使用,如新军那般,师法泰西,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方可保大清江山社稷永固。”

    明朝后期,学习西学乃是士人之中的时尚。明廷为求在辽东战场上取得优势,更是购置了大量的西方武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的便是红夷炮,满清在于明王朝的战争中也多有缴获和自制这种兵器。

    现在还不是那个被满清禁锢思想长达两百年的时代,新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朱之锡等维新党便在鼓吹士绅要开眼看世界,八旗权贵中有意于新军者也是多有从旁响应的。此间朱之锡将开眼看世界提升到了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高度,有了新军这个明证在侧,已然是如同惊雷般的时代怒吼了。

    “朱尚书言之有理,朕深以为是。新军就是泰西战法胜于中国战法的明证,而要建立使用西法的新军,泰西的机械也是少不了的。这两年工部衙门购置良多,再加上前朝添置的,数量不少,只是管理和工匠使用上还停留在旧有的方法,实在拖慢了武器装备的生产速度。”

    “朕这些日子想过了,与汤玛法也多有了解泰西武器制造的一些工坊的制度。朕决定,在天津卫城建立天津机器制造总局,生产水力、风力机械,尤其是新军所需的武器、甲胄,也改由机械制造,以供新军所需。”

    现在的工部衙门,坐拥大量的工匠和机械,损耗惊人不说,生产速度也像乌龟那般,新军这两年都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扩编,除了八旗传统的阻力,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速度也是制约其发展的一大因素。

    事实上,在座的权贵、官员们都是明眼人,这个天津机器制造总局,说好听了是师法泰西,不过是江浙明军的军工司工坊的一个复制品罢了。如今另起炉灶,其实也只是为了拜托工部衙门的旧制度,从那种腐朽之中解脱出来,才能确保军工生产跟上新军的扩编速度。

    然而,这一全新的衙门,顺治任命的总办大臣却并不是维新党的那群人,朱之锡不可能离开京城,张道澄和郝宗福倒是领了协办和会办大臣的职务,只是那个总办大臣却是辽东老臣出身的宁完我,其中的政治意味但凡是明眼人都能嗅到。

    “皇上,扩编新军和兴建制造总局,这些都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好事情,但是户部衙门实在是抽不出银钱了,还请皇上发内务府的库银。”

    户部一如既往的苦穷,只剩下了北方的半壁江山,满清也不敢横征暴敛,唯恐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是家底够厚,再加上夺取了朝鲜,财政早就破产了。可光是一支新军就要花费如许多的银钱来供养,一旦扩编,再加上那个制造总局,家底都未必扛得住,更别说是入不敷出的户部衙门了。

    然而,对于苦穷,顺治显然是早有预料,听那户部的满尚书嗦了个遍,他才不紧不慢的对在场的权贵、官员们说道:“银钱方面,不必担忧,朕已有良策,不日就将有足够的银钱抵京,足敷新军用度。”

第八十一章 杀猪困蛇

    会议进行了一夜,天色蒙蒙亮才告一段落,顺治休息了片刻,在早朝上宣布了新军扩编和成立天津机器制造总局的决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前者是应有之义,朝野内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由于新军取得大捷,各人的封赏除外,这第一支新军也被赐号为禁卫军。除此之外,首批新建拱卫军、武卫中军、武卫左军、武卫右军等四军,将新军扩编到五军之数,以此来拱卫京畿之地。

    新军赐号,旧有的官称也要变更,不过相比官称,朝野上下更关心的还是这四军的缺额,尤其是这四军的大帅知道了谁是主帅,才好往哪家拜见、送礼不是。

    新军扩编已成定局,大体的框子有了,细节上的事情才能慢慢运作起来。相较之下,天津机器制造总局却是完全不同的,自下旨之日起,宁完我、张道澄和郝宗福等人就开始挑选官员,更是在接到旨意的第一天就直奔着工部衙门去挑拣工匠和机械,同时还要到天津卫城去选址建厂,忙得不亦乐乎。

    之所以选择在天津卫,其原因还是在于那里的水力资源比较丰富,水力、风力机械很多都能派上用场。至于远离京城,安全度降低,已然顾不上这许多了,眼下还是要以产能为要。

    早朝把这些事情确定下来,清廷接下来一两年的财政、人事等方面也都将会向新军倾斜,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敢有丝毫的迟钝。下了早朝,顺治便匆匆的返回后宫。

    后宫之中,吴克善的女儿,孝庄的侄女,他的表妹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已经被打入了冷宫,而废后的侄女则在几年前就被迎入了坤宁宫,不过现在最得他宠爱的,却还是那位董鄂妃。

    董鄂妃入宫以来便独得专宠,初入宫为嫔,同年八月便晋升为妃,一个月后就做到了皇贵妃的宝座,诏书用的都是皇后的待遇,其位份升迁之快,有清一朝都是极其罕见的。到了今年正月,董鄂妃之子夭折,顺治逾越祖制追封这个曾一度被准备册立为太子的皇子为和硕荣亲王,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此番匆匆赶回后宫,顺治却不是奔着承乾宫,而是赶往慈宁宫,他的皇额娘孝庄皇太后的寝宫而去。

    “皇额娘,新军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一两年里朝廷将会倾注所有资源来编练新军。”

    “本该如此,若非是还有些老臣和满洲八旗的子弟对于新军战法以汉军为主体有些不满,早就该扩编了,也不至到了如今这般仓促的境地。”

    满清立国还没有多少年,因循守旧的程度也要更低一些,此前对于新军的不满更多还是在于新军师法的古斯塔夫方阵的核心思想是最大化火力输出,汉军旗的炮兵和火铳手才是核心兵种,满洲八旗的长矛手以及蒙古八旗的骑兵则只是辅助而已。

    可是自有八旗以来,满洲才是真正的核心,下马步战,上马追击,蒙古八旗负责骚扰和协同追击,汉军八旗则负责火器以及辅助步战,现在反倒是要满清朝廷最为防备的汉军旗来挑大梁,反对之声自是不绝于耳,新军的扩编也就只能靠着这场大捷才能压倒其他声音。

    “依靠汉军旗,这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了。满洲八旗在江南损失过大,可两年下来抓到的鱼皮鞑子也就不过三千而已,甚至大多现在连命令都听不懂,也上不得阵。这一次吴三桂叛乱,两千驻防八旗损失的那千余人里面,满洲就不下七八百个旗丁,渭南一战,右翼崩溃,新军在于叛军交战时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前后加在一起,这半年的时间光是在陕西就战死了接近三千满洲八旗,朝廷实在承受不起了。”

    “额娘知道。”

    顺治的唉声叹气,孝庄也知道她的儿子此来何意。新军扩编,依旧是全部使用八旗军,这自不待提。但即便是八旗也有内外之别,对于汉人的压制更是贯彻始终。

    可是现在的局面,陈文北伐,满清应对,必然是一场各自出兵不下十万大军的决战。满洲八旗男丁已不足三万,其中还多有历年征战的伤残旗丁,无法作为核心武力;蒙古八旗的规模本就少得可怜,在江南放了一轮血,虽又在漠南招募不少,但还要兼顾朝鲜防务,能够用来组编新军的连万人都不到;至于高丽八旗,新近组编,数量少之又少,更是难堪大用。

    如此局面,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倚重汉军,可是这样就必然会导致满洲八旗的核心地位受到威胁。奈何新军是满清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也只能暂时依仗汉军旗,而对于满洲八旗除了政策上的调整,适当的安抚也是必要的。

    母子二人本是一体,奈何此前因为多尔衮的缘故矛盾甚深,现在被陈文逼到了悬崖边缘,只得齐心协力,在八旗这把随时有可能反噬其主的利刃上跳舞。

    “可是,怎么算,满洲八旗的数量都是大问题,就算是满蒙一体,比之汉军旗也要差上不少。重用汉军旗,但也要防着他们反噬啊。”

    这个问题,顺治不是没有想过,确切的说他几乎每天都活在这份惶恐之中。满洲核心人口数量是硬伤,当年若非是皇太极死前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组建完毕,多尔衮也没有足够的筹码来下一片石那场赌局。

    事实上,核心人口锐减是致命伤,但更重要的还是战争模式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陈文靠着戚继光的兵法早就出了当年的那支南塘营,随着不断的胜利和训练方法、保障制度等方面的提升,军队忍耐伤亡的能力越来越强,由此才有了那一次次的以少胜多,相较之下那些新式的战法却只是表象而已。现如今,吴三桂通过编练西班牙方阵,靠屠满城来将叛军逼上绝路,也同样早就出来了一支强兵,若非是新军更胜一筹,清廷现在已经完蛋了。

    可是连锁反应出现,八旗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战斗也不再是八旗军冲锋,明军望风而逃的那般了,双方在战场上不耗尽最后一丝对伤亡的忍耐能力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满清核心人口太少的问题就被无限度的放大。

    这样的战争,已经不是满清这么个男丁只有几万人的野蛮人集团所能够承受得了的了。仅仅是靠着抬旗来增加武力,不稳定性太高,可明明是饮鸩止渴,他们却不得不一口将其喝下去,总好过当即渴死的要好,至少能有时间找找解药。

    “具体的,儿臣已经与索尼、遏必隆他们商讨出来,浙匪的一些办法也能够用的是。现在,就等着鳌拜那里的银钱到位就可以展开了。”

    “那就好,那就好。”

    孝庄话音未落,顺治身边的大太监吴良辅却走了进来,战战兢兢的将一份加急奏折送到顺治的跟前,而后者在看到了署名,颤抖着双手将奏折打开,细细看过,也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大气。

    “成了。”

    ………………

    新军主力抵京,扩编被提升议事日程,鳌拜率领的那两个镇的新军则担负起了炫耀武功的政治任务。

    大军在风陵渡口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地界,一路北上,经平阳府、汾州、太原府、大同府,出了长城,在长城外转了一圈,给临近的漠南蒙古部落炫耀了一番便转而向东,经张家口返回京城。

    大军到了张家口,此间乃是北方与蒙古各部最重要的通商关口之一,除了本地的文官武将纷纷赶来逢迎鳌拜这位亲信重臣,更有大批的商贾前来劳军。

    张家口于明清两朝皆不在山西的范围之内,但却是晋商集团最为重要的商业据点。清朝的八大皇商,俗称为晋商八大家的范、王、靳、王、梁、田、翟、黄这八大家商贾。

    根据历史记载,他们操纵着行张家口的贸易,后金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全部由晋商提供。甚至京畿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细条,也由晋商提供。可以说,晋商为颠覆明末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凭借着这番卖国的功劳他们才拥有了皇商的地位。

    鳌拜大军进入张家口,这些知趣的晋商就匆匆忙忙的赶来犒劳大军。新军一战得胜,其强大的战斗力震慑住了各地的实力派,这些商人最是知觉,就算是鳌拜没有经张家口回京,他们也是要出银子犒劳的,更别说是人家鳌拜千里迢迢的带着大军赶来,若是还不知趣,那就太没有眼镜了。

    晋商荟聚,以八大家为首,而这八大家之中,范家则是个中魁首。介休范氏,明末参与对后金走私规模最为巨大者,那时的家主范永斗便是晋商之首,清军入关之后,顺治“知永斗名,即召见,将授以官,以未谙民,力辞,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由此成为了满清的皇商,更是八大皇商中主持贸易之首的存在。

    范家这一代的家主大步上前,带头拜倒在鳌拜的面前。鳌拜知道此人乃是范永斗的儿子,名为范三拔,范家取得皇商地位之后,范永斗在他的这个儿子的帮助下挟内务府的权威,藉清王朝给予的特权和方便,经营范围有了较大的扩充。一方面继续经营边疆贸易,另一方面深入国内市场进行绸布茶粮贸易,早已是天下闻名的巨富。

    范三拔带头拜倒,鳌拜虚扶了一把,便踏入了张家口堡。这里因为是汉地对漠南蒙古贸易的重镇,繁华之处不似边地关隘。

    晋商集团设宴,鳌拜带着两个总兵以及戈什哈们便大摇大摆的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了此间最好的酒楼。

    此前大军出征,乃至是更早的新军编练,晋商八大家都是孝敬了不少银钱。此番鳌拜回师却还是要走这里,若非是京中无有异动,新军也切切实实的震慑了一回漠南蒙古各部,他们或许还要起一些别样的心思出来。

    鳌拜的身份,自不待提,八大家都是内务府籍,在鳌拜面前也是口称奴才,给足了这位领侍卫内大臣新军协办的面子。席间珍馐佳肴比比皆是,女乐更都是本地和京中的名妓,那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不用闻的也能嗅到那香风阵阵,让人流连而往返。

    或许是大战结束未久,鳌拜和那两个满洲梅勒章京出身的新军总兵都显得兴致盎然。眼见着如此,范三拔也暗自与另外的几家对视了一番,孝敬银子的事情倒也不急,怎么也要先把这三位爷伺候美了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范三拔等人也喝了不少,只是隐隐约约的听着,好像这张家口堡里正在上演着乱兵闹事的戏码。

    “刚打完仗回来,八成是那些新军闹事,别管他们,咱们该如何就如何。”

    范三拔与同席的王家现任家主低声说道,后者也是点头回应。丘八嘛,打胜仗闹事,打败仗也要闹事,闲着没事还要喝酒闹事,大伙都是走南闯北的豪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堡内的动静越来越大,范三拔虽然听不清楚闹的是什么,但是唯恐会因此触怒到鳌拜,连忙让随从下去,知会本地的官吏、绿营维持城内的秩序,尤其是许了大把的银子,为这些闹事的新军设宴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然而,范三拔的随从接了家主的命令,刚想下了酒楼,却直接被鳌拜的戈什哈拦下。眼见于此,范三拔也是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袭来,而鳌拜也恰恰是为他的预感证了一回明。

    “范三拔,尔等勾结逆贼吴三桂,向叛军提供钱粮,罪证确凿,还准备负隅顽抗吗?!”

    ………………

    张家口的斩首行动达成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加急的奏折送抵御前,京城的行动也迅速展开。接下来,晋商八大家在各地的产业被大量的查抄,曾经赫一时的晋商八大家被连根拔起,满清从在辽东起就一点点养肥的这群肉猪也终于送上了满清自家的案板。

    “晋商跌倒,顺治吃饱。晋商跌倒,顺治吃饱。”

    “别瞎说,快回家去!”

    出了新军的训练大营,刘成知道此番进宫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步入京城,到处都是衙役和八旗兵丁在查抄晋商八大家的产业,据朱之锡说,那八大家也即将被押送到京城,等待他们的更将会是株连九族的酷刑。

    满清的家当快要见底了,不过这八头肥猪也正好派上了用场,有了他们的那份巨额家产,新军编练的费用,起码在银子上是绰绰有余的了。

    商人就是官府没钱时的用来宰了吃肉的,刘成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至于什么勾结叛军,不过是欲加之罪,朝廷需要一个理由来封住悠悠众口,仅此而已。

    “不知道灭了残明之后,朝廷会给我编织一个什么罪名出来,才能用我刘成的脑袋来震慑其他汉军旗武将。”

    刘成策马前行,心思百变,很快就赶到了紫禁城。一如既往的恭顺,没说两句,顺治便提及到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此番,朕力排众议,任命爱卿为散秩大臣,上三旗里颇有些异议。但是朕觉得,爱卿忠心可嘉,才堪大用,而此番朕也是要大用爱卿的,那些瓜噪便没有去理会,爱卿可要为朕争这口气啊。”

    “皇上龙恩浩荡,奴才便是万死也不足以报其万一。皇上但有吩咐,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很好,朕知道,爱卿是一定会让朕失望的。”

    对于刘成的回答以及这一贯的态度,顺治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他却并没有提及任命,反倒是提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朕听说,爱卿家中只有几个侍妾,尚未有正妻?”

    赐婚?!

    听到顺治此言,刘成当即便是想到了这个词。他现在入了满洲八旗,家搬到了镶黄旗所在的安定门附近,对于满洲女子也是没少见过。

    相貌上面,指望一群刚从深山老林子里挣扎出来的蛮夷女子能有多符合汉人的审美,那是不现实的,起码绝大多数不存在意外。不过他对相貌也并不在乎,有了一个宗室女子的正妻,才能更好的站位脚跟,获取更大的权利,未来的一切才更有可能。到时候,了不得把那蛮夷娘们在宰了,再换上一房能够提供足够政治、经济资源的女子作为正妻,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回皇上的话,奴才这两年一直在新军奔忙,实在顾不上这个。”

    “朕知道,朕知道的。爱卿勤于王事,但朕却不能坐视着爱卿连个正妻嫡子都没有。”说到这里,顺治顿了一顿,继而对刘成说道:“此事朕与太后商议过了,将太后的义女下嫁于你,从此之后,你便是朕的干妹夫了,那些旗人也不会再歧视你汉人抬旗的身份。”

    太后的义女?

    听到这话,刘成当即便愣在了当场,他降清多年,对于那些皇族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太后的干女儿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克勤郡王岳托的女儿,其父死后养在宫中,早已嫁人,甚至已经过世了,而另一个嘛,在他眼里只怕还不如一个普通宗室的女儿。

    “故定南王当年身陷重围,义不辱身,为朝廷尽忠殉国。定南王的独女孤身一人,太后养在宫中一向视如己出,爱卿才德兼备,方不辱没了其人。日后天下大定,朕还是希望能有一个活着的定南王,将王位世袭下去。”

    果然如此!

    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这个女子背后的政治资源少的可怜,别的不说,汉军旗里与孔有德走的近的那些东江军出身的汉军旗武将,也就是所谓的三顺王加上续顺公,现在已经都死的连渣都不剩了孔有德被李定国逼死,尚可喜和耿继茂则被陈文凌迟处死,沈永忠也因为范文程之死而被革职处死。

    这个女人比起其他宗室女子,哪怕只是个觉罗家女子也要差上许多。不过,听到定南王的女儿的那一瞬间,刘成突然想起,孔有德现在还有一个部将还活着,前定南藩提督,现任河南提督线国安便是范文程放弃湖广南部时被安置在河南的,现在可是河南一省最高级别的武将,主持中原防务!

    “奴才谢主隆恩。”

    这是一份大礼,什么汉人格格,在八旗中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若非是她爹还有个部将现在手握兵权,正是他所需要的,刘成只怕是连谢恩都要强逼着自己去做了。

    婚礼,选在了本月的一个黄道吉日,倒也不急于一时。相较之下,更为紧迫的还是新军的扩编工作,而有了这一层关系,刘成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独立领兵的机会。

    “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前总理新军编练衙门会办大臣刘佳臣,勇略兼具,才堪大用,兹委任为武卫右军总统……”

    新军扩编,原本以总办、协办和会办大臣来统领的格局不复存在。相应的,新军在赐号之后,各级军官的官职称谓也有了变化,以示与旧军不同。其中,总统便是新军一军之首的官称,相当于扩编前济度之于禁卫军的地位。

    “奴才谢主隆恩。”

    新军自禁卫军而始,初步计划扩编为五军,这武卫右军便是最后一军。然而独领一军,刘成拼搏多年,总算是又重新得到了这样的位置。心中喜悦无以复加,只是碍于朝堂之上,实在不好显露出来,以免落人口舌。只可惜,这份狂喜尚未脱去,当听到下一份任命的时候,刘成便如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兹委任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瓜尔佳*穆里玛为武卫右军协统,兼领本部骑兵。你二人俱是满洲镶黄旗出身,还当同心协力,为我大清编练一支强兵出来。”

第八十二章 挣扎(上)

    新军依照欧洲陆军强国古斯塔夫二世生前统治的瑞典王国的步兵战法,配合刘成抄袭自江浙明军军训司的步兵操典进行训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现在这个时代,正是瑞典王国称霸北欧的全盛时期,瑞典军队在三十年战争中的表现更是引领了欧陆的新一轮军事变革,陈文编纂的步兵操典更是糅合了戚继光的兵书战法以及近现代步兵操典的跨时代训练方法。两相交织,新军战法在现有技术水平上已经是达到了世界最高端水平,而这支八旗新军也势必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一支八旗军。

    新军扩编,原本的第一支新军得到赐号,另外的四支亦是如此。扩编的同时,对于官职的调整也是自然而然的,原本以总办大臣统兵的格局被打破,下属的总兵、游击等旧官称也被取缔,以示新军与旧军之间的区别。

    新军五支,每一支的主帅称为总统,副帅称为协统,下面的镇、营、队、棚各级统兵官则分别为统带、管带、队官以及棚长。

    禁卫军不变,依旧是由前总办大臣和硕郑亲王济度作为总统,其他四部,和硕信亲王多尼、和硕显亲王富绶以及多罗贝勒屯齐也分别担任拱卫军、武卫中军和武卫左军的总统。他们都是这青黄不接的年代里,满洲亲贵中硕果仅存的拥有一定作战经验的亲贵,而给他们分配的协统以及下属的统兵官们也都是八旗中的宿将、勇将。

    相较之下,江浙明军降将出身的刘成算是一个异数,能够让他独领一军,酬功到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在满清现在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倚重汉军旗,刘成是马骨,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发挥他的才具。

    只不过,听罢了协统的任命和军队的组成,刘马骨才发现他想要有更大的进展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易。

    “瓜尔佳大人,日后烦请多加提点,咱们做奴才的,为皇上练出一支强兵才是重中之重啊。”

    “嗯,刘总统说的是。奴才,就是要知道奴才的本分。”

    穆里玛冷冷的回了一句,转身便向鳌拜的方向走去,那几个武卫右军的满洲、蒙古八旗的统带也跟着穆里玛走开,而那两个汉军八旗的统带,看了看刘成,又看了看穆里玛,也是一脸不安的凑过去,反倒是把刘成这个总统晾在了当场。

    瓜尔佳*穆里玛,现在还只是个满洲镶黄旗的梅勒章京,比之同为满洲镶黄旗梅勒章京的刘成在职务上还要有不小的差距。但是,此人还有另一重身份,却是领侍卫内大臣,满洲第一勇士鳌拜的亲弟弟,而鳌拜则是皇太极的死忠,顺治最为亲信的奴才。仔细看去,这个名为副手的协统实际上却是悬在刘成头顶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刃!

    “狗鞑子。”

    心中暗骂,但刘成的面上却还是平日里的那副颜色。他很清楚,想要攫取到这支新军的绝对控制权,挡在路上的绝不只有这个与其兄一般的直线条武将,一定还会有些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刘成突然想起,他的那个未过门的正妻,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好像也是那个皇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一旦想到这里,那个据说长相不俗的汉人格格给他留下的期待便在转瞬间就灰飞烟灭,恶心的感觉更是直让他想要吐出来。

    “刘邦也曾在项羽面前伏低做小,曹操亦曾割须弃袍,就算是陈文也忍受了无能的明廷和无耻的士绅多年,方有今日气象。他们能做得到,我刘成一样能做得到!”

    权之一物,宛如毒品那般,一旦上瘾就再难戒掉。事实上,当济尔哈朗兵败溧水,满清被陈文彻底打残至今,内部爆破,吴三桂是最有可能成事的,刘成的成功率远远无法与其相比。奈何陈文这支蝴蝶扇动的威风已经初现吞食天地之威,满清提前两百年踏入清末的那般垂死挣扎,在这股子力量面前,吴三桂也就显得有些不自量力了。

    渭水一战过后,胜利者和旁观者都在跟随着各自的节奏为最终的大决战而做着准备,而在舞台的边缘,失败者同样不甘心就这么远离舞台的中心,总要最后再搏上一搏。

    渭水之战的数月后,吴三桂的残兵败将早已退入到甘肃。一场惨败下来,步兵基本上丢了个干净,麾下的骑兵能够摆脱新军骑兵追击,但也在不断的向西的过程中星散,其中很有一批分散到沿途的山区占山为王,若非是杨从延安府带来的那支溃兵作为补充,吴三桂恐怕连转进甘肃,继而在那里站稳脚跟也是不可想象的了。

    新军撤离,留下的八旗军和绿营兵还在稳步的收复那些一度被吴三桂占据的府县,对于吴三桂的溃兵的追击不是很紧迫。但是随着生存空间的不断缩小,窒息感却以着更加难以反转的势头将吴三桂扼杀。

    清军在陕西的兵力不足,扩编速度也很慢,吴三桂很清楚这是因为清廷的财政困难所致。但是陕西的清军再少,也比他的那些残兵败将要多少许多,更别说是双方的军需储备相差甚远,士气上更是无法比拟了。

    吴三桂没有独自杀回陕西的能力,由于刘文秀始终没有音讯,吴三桂对于永历朝廷的状况也是一无所知,约期再战陕西也就不作考虑了。既然如此,留给吴三桂的路也就只剩下一条了,仅此而已。

    “岳父大人,这样是不是,是不是……”

    一场惨败下来,吴三桂麾下的亲信大将多有被清军杀死的,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无非是杨和郭壮图二人而已。吴三桂分析形势,定下行止,平日里负责处置内政的郭壮图对此却很不放心,甚至可以说是忧心忡忡。

    “贤婿,以着咱们现在的处境,无非是任人宰割而已。虏廷胜了,咱们死无葬身之地,陈文胜了,咱们倒向今上,想抢在他前面夺取灭清大功的事情也绝不会落得了好。为今之计,还是要设法增强实力,此番走这一遭,即便是求不来援兵,求些粮草也是好的,总好过在此不死不活下去吧。”

    起兵反清,更是屠了满城,吴三桂已然上了清廷的黑名单;刘文秀约期不至,永历朝廷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也实在不好说;而陈文那边,吴三桂起兵时为了讨好永历朝廷,不光没有与陈文联络过,就连檄文中也没有提及陈文半个字,更是不敢报任何希望。

    天下之大,如今已无这支关宁军残部的容身之所,吴三桂在甘州、肃州一带站稳脚跟之后,便将内政、军务分别托付给了郭壮图和杨,带着亲兵和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一路向西,求取援助。

    甘肃以西,无非是北疆的准格尔部、南疆的叶尔羌汗国以及占据青海、西藏的和硕特汗国这三支比较强大的势力。

    吴三桂从商人口中得知,和硕特汗国当年就是被准格尔部逼得南下青海的,卫拉特蒙古的另外两个重要部落土尔扈特和杜尔伯特亦是被准格尔部逼走。而最近的几年,随着雄主巴图尔珲台吉去世,准格尔内部虽然在兄弟阋墙,但是在具有崇高威望的活佛咱雅班第达的斡旋之下,全面的内战没有爆发,继承汗位的僧格珲台吉也拥有不小的优势,反倒是比这些年已然被黑山派和白山派这两个伊斯兰教教派折腾得国势大衰的叶尔羌汗国要强上许多。

    目标定下,吴三桂启程西行,恰恰也正是因为汉地西北的大乱,准格尔部的僧格珲台吉巡视汗国东南,与吴三桂碰上一个照面。只不过,吴三桂抵达当日,僧格还在与当地的部落长老会面,吴三桂见到的准格尔部的第一个头面人物却是僧格的六弟噶尔丹台吉。

    “噶尔丹台吉,孤身为大明济王,此番前来向贵部借兵也是奉了大明天子的圣旨。如今之天下,清已是日薄西山,奈何主弱臣强之势已成。若贵部肯借兵于我大明,率先灭清,朝廷便可以压住东南的那位权臣,届时愿割甘肃一省之地作为酬谢,并支持友邦对漠南、漠北蒙古各部的主张。”

    “济王殿下的诚意,本台吉从未怀疑过,贵我两国都是世之大国,若能共存,总好过让爱新觉罗家那样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人以及贵国的那个乱臣贼子得势要强。”

    吴三桂诚意满满,噶尔丹对于合作也表示出了积极的回应。二人推杯换盏,至少表面上都是一副诚信君子的模样,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说了。

    正说着,僧格已返回了大帐,眼看着噶尔丹用他的大帐招待前来借兵的吴三桂,眉头一皱,转瞬即逝,但却并没有逃过吴三桂的眼睛。

    僧格和噶尔丹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或许没有那个商人说的那么好,吴三桂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登时就是暗自后悔于这份操切,连忙起身向僧格行礼第一印象或许不怎么样,但是高规格的礼数过后总也有依靠利益来达成目的的可能。

    岂料,僧格听过了吴三桂的要求,与身边的护卫附耳两句便对吴三桂表示了要与他的兄弟噶尔丹商议一下,吴三桂也只得离开了大帐,有着僧格的护卫送到休息的帐子。

    没了外人,僧格脸上刚刚的笑意也消失不见,继而对噶尔丹说道:“弟弟,你应该知道,这人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他求到咱们准格尔,无非是迫不得已,哪会有什么诚意可言!”

    听到这话,噶尔丹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轻笑,对他这个哥哥也殊无敬意可言:“我当然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但是只要咱们准格尔部杀入汉地,他就得跟当年开关迎建州部那时一样,做咱们准格尔部的马前卒。我可不信,你就没想过攻陷大都,重建大元?”

    噶尔丹如此,僧格也是无可奈何。不提巴图尔珲台吉死后,其他兄弟与其争夺汗位,噶尔丹却支持于他,未有动摇的态度,只说噶尔丹作为在卫拉特蒙古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三世温萨活佛罗卜藏丹津纳木措的转世灵童就足以让僧格按捺下对于这份傲慢的不满。

    “没有,不只我没有,父汗也没有这么想过。咱们准格尔立国于大清和俄国之间,俄国一直想要谋求对咱们准格尔的那些哈萨克、吉尔吉斯附庸的宗主权,甚至还想要逼着咱们臣服于他,比起大清的威胁更大,向东只会落个两面受敌的下场。”

    “俄国的都城远在数千里之外,他们在边境上不过是一些堡垒和驻军罢了,根本不用如此担忧。只要能够攻陷大都,大元得以重建,蒙古各部都会簇拥在咱们准格尔的旗下,那时候还需要害怕那些金帐汗国的奴隶吗?”

    “弟弟,别忘了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他们还在虎视眈眈。就算是如你所想的那般,他们能够坐下来与咱们兄弟合作,可咱们准格尔部是姓绰罗斯的,不是黄金家族,不说漠南、漠北各部,就算是和硕特也不会服气的。”

    黄金家族对于蒙古人的号召力比之拜服贵种的藏人对松赞干布血脉的号召力都不差,当年的蒙古太师也先遵奉黄金家族血脉为大汗时,瓦剌部盛极一时,甚至在土木堡击败了明朝的大军,俘虏了明朝的皇帝。可等到也先与大汗脱脱不花爆发战争,自立为汗的时候,登时就引来了蒙古各部的反抗,仅仅两年的时间就身死人手,瓦剌部也因此而衰落。而这位也先太师,姓绰罗斯,正是准格尔部的第一代台吉的父亲。

    前车之鉴如此,岂料噶尔丹却完全听不进去,至少在他看来,现在建州部的爱新觉罗家根本无法与出过太师的绰罗斯家相比,照样还是得到了漠南各部的效忠,完全是实力所致。

    接下来,兄弟二人便爆发了大清衰落,吴三桂前来借兵是天赐良机与准格尔实力不济,且尚在内战之中,断不可招惹满清的争论。直到僧格的护卫拎着一枚滴着血的人头进了大帐,这场争论才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珲台吉,那队汉人已经解决了。”

    “你!”

    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气喘得更是如看了红布的斗牛一般。噶尔丹死死瞪着僧格,已然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反倒是僧格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噶尔丹的胳膊,语重心长的对其说道:“弟弟,没有这颗脑袋,大清是一定会让漠南、漠北的各部过来捣乱的,到时候你我恐怕都会死在车臣他们的手里。你一向是父汗最聪慧的儿子,但是雏鹰还需要先学会扑腾翅膀才能展翅翱翔。”

    然而,僧格的劝解并没有起到作用,噶尔丹挣脱了僧格的大手便拂袖而去。此时此刻,大帐中剩下的只有僧格和那个护卫,除此之外,也只有吴三桂的首级还在不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珲台吉?”

    “无须担忧,噶尔丹应该回拉萨了。他从小就是转世灵童,又得蒙五世**喇嘛和四世班禅博克多的教导,现在年纪太轻,傲慢、浮躁都是难免的。此番回去,两位活佛应该能让他懂得,白灾面前,山一般的黄金未必比得过一只羊羔更珍贵。”

    ………………

    感谢诸君祝福,无论是在书评区、在读者群,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亦或是各种形式。对于诸君的心意,唯有一语,万分感谢。

第八十三章 挣扎(中)

    满清入关期间,北面的漠北蒙古各部一盘散沙,东面的日本闭关锁国,南洋的欧洲殖民者不成气候,而西面的准格尔部、叶尔羌汗国以及和硕特汗国则全部处于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内斗之中,能够对汉地形势造成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从十四年前的山海关,沿着一条长城,走到了十四年后的今天,吴三桂出了嘉峪关,踏上了旧路,但是方向错了,结果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现在,吴三桂死了,首级将会由卫拉特蒙古联盟的使者送往北京,以换取满清对附庸的漠南、漠北各部的约束,这样僧格才可以更加专心专力的对付他的那几个兄弟。

    至于那个乱世奸雄,其人在临死前是在后悔试图效仿当年那般引漠西蒙古入关而遭到了报应,还是依旧在忌恨约期不至的蜀王刘文秀,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被吴三桂忌恨了良久的蜀王刘文秀也很冤枉,他并非不想及时赶到陕西,配合吴三桂迎战满清的平叛军,奈何当年种下的因,今遭结了苦果,却也只能将其咽下。

    四川南部的四川行都司的建昌卫,破败的官署早已被刘文秀征用为临时的蜀王府,此前计划北上的两万战兵外加三万辅兵,前者的一部分已经退回到了昆明,后者如今则已经在建昌卫开始了屯田工作,在此间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刘文秀虽然还没有得到了吴三桂惨败的消息,但却也实在耗不过四川的那些军阀了,所幸在此屯田,也节约一些朝廷辛苦积攒下来的粮草。

    从去年十月开始,刘文秀便从昆明浩浩荡荡的率领着大军出发,准备经行都司、嘉定州、成都府一路北上,从吴三桂控制的保宁进入陕西,实现西南明军与新近反正的西北明军的合流。

    大军启程,过了武定府就进入到行都司的范围,起初都还好,一路上无非是砍伐树木、清理杂草以便于将道路重新开出来。这条路,此前李定国的部将祁三升走过,清理时也比较容易,但是等他们越过建昌卫的卫城,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出了建昌卫城,没走多远就是一连串的巨石堵住了官道,上面全是人为从山上弄下来的痕迹。辅兵废了几天功夫把这些巨石清理开来,再向前倒是一片平坦,但却也被挖得沟壑纵横,甚至还很有创意的引了河水,官道上挖掘的小一些的坑也都种上了小树。

    接下来,以前的地图与当前道路也开始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差,道路越走越窄,最后居然跑进了深山老林子里面,废了好大气力才知道原来道路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原本的官道被掩饰了痕迹,他们顺着新开出来的道路很自然的就走偏了。

    其实,走进了老林子还好说,数万大军机动,林子里的老虎也都吓跑了,但是这里面耽误的时间,耗费的粮草却都是刘文秀和永历朝廷所无法承受的。

    随后的日子里,老林子的段子是没了,走着走着就落入陷阱,明明地图上有桥的地方百分之百是不会有桥的,甚至很多地方一看就是用火药爆破过的。至于什么井里面投放泻药,夜里面出现“野人”袭营,探马、信使离开了大军的视线范围就再也看不见了之类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原本,刘文秀许诺说是在保宁府城里过春节,按照路途上看倒也不成什么问题。可是折腾了两个多月,到了临近大年三十的时候,刘文秀发现原来大军的前锋才刚刚进入到嘉定州的地界。

    军心不稳,粮草更是大量消耗,即便是想要抵达川北只怕也是不够的了。眼见于此,刘文秀也只能带着军队会建昌过年,白白消耗了一番粮草。

    这些事情都是谁做下的,刘文秀觉得就算是用指甲盖都能想明白,然而夔东明军在大西军得势的这些年里没少受孙可望的排挤,永历六年刘文秀入川时也兼并了不少四川明军,夔东众将要是信得过刘文秀那才叫奇怪了。

    况且,去岁文安之报告了陈文支持夔东众将入川屯田,也立刻就遭到了马吉翔的弹劾,被迫告老还乡,现任的川鄂督师毛登寿别说是刚到奉节不久,就说威望也远远没办法和文安之相比,对夔东众将的约束能力就更是可笑了。

    过年前灰溜溜的撤回建昌,年后刘文秀也没有再动。大军所需的粮草全靠云贵支应,可是云南仓储遭到王自奇、王尚礼二将劫掠,积蓄全无。

    随着二王与贺九义在广西达成同盟,他们这三个孙可望的亲信部将也迅速的占据了广西的中部和南部,包括南宁、柳州这样的重镇皆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如果在算是陈文占据的东部和北部,现在永历朝廷能够管得到的就只剩下了西部的那几个府县了。

    云南和广西如此,贵州那边,陈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搬走了几十万军户,掏空了孙可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贵州军屯体系,再加上李定国的内政能力实在有些让人捉急,军户流失,没跑的也尽可能的偷懒,产量越来越低,原本孙可望以云贵两省支撑二十万大西军都绰绰有余,到了现在还是这两个省,永历朝廷的户部尚书已经表示了就连支应十万大军也已然是痴人说梦了。

    云贵的支应能力不足,夔东那边的支援也是不要去想的了。军无粮则散,刘文秀既然做不到带着几万大军靠吃草根树皮,迎着各种各样的阻挠抵达陕西,协助吴三桂抗击清军,那也只能转而在川南屯田,以缓解财政上面的巨大压力。

    “殿下,刚刚从湖广那边得到的消息,济王在潼关和渭水两战皆败,大军尽没,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哎,夔东众将鼠目寸光,私心自用,孤当年做得也有些太过了。”

    刘文秀如此,作为部将的威宁伯高承恩也只得出言劝道:“殿下无需过于自责,都是陈文那厮太过狡诈,收买夔东的那些川军和闯军的余孽,否则殿下率领大军北上,王师怎会输给鞑子?现在如此,只可怜了济王殿下的那数万大军。”

    “不,你错了。就算没有齐王,夔东众将也绝不会任由咱们通过他们的控制区。而且,济王和他的关宁军也没什么好可怜的,当年就是他们开关放鞑子入关,天下才会残破如斯。可怜的是渭南和西安的百姓,还有那些陕西义军,他们才是无辜的。”

    “哎。”

    听到这话,高承恩也是由衷的叹了口气。可是,光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高承恩也只得向刘文秀问道:“殿下,那该如何是好啊?”

    “现在想要破局,还是要设法北上,杀回陕西老家。而要杀回去,没有夔东众将的支持是绝对没戏的。文督师已经被马吉翔那厮革职,真不知道这个墙头草到底给皇上和晋王灌了什么迷汤。现在光指望毛督师是没戏的,想要驱使夔东众将北上,除非是皇上能够亲临四川,唯有如此,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可言。”

    ………………

    四川行都司的建昌卫,刘文秀的大军还在辛苦劳作,为大军未来的军事行动提前准备粮草,也在尽可能的缓解永历朝廷的财政压力。

    川南的农业生产如火如荼的展开,四川的其他地区,大多是的府县村镇却早已如同鬼蜮那般,几十上百里地都未必能看得见一个活人。

    天刚正午,成都的各门紧闭,唯有极少数的士兵还懒洋洋的守在各门的城门楼上,观望着周遭的情况。想当年那承平岁月,成都商旅往来,各门莫说是关着,就算是开着也难免了被往来的人流而堵塞。奈何如今若是不关上大门,城外的豺狼虎豹便会大摇大摆的进来,城内的明军也就不得安生了。

    此时此刻,正是午休的时分,城里面拆了房屋,平整出来的军屯左近,衣衫褴褛的军户在树荫下,在破屋里吃着干粮、喝着稀粥,为下午的劳作而蓄养着体力。

    骄阳似火,哪怕是在树荫下,军户们的汗水也吧嗒吧嗒的往地面上滴着。所幸的是,城内水网纵横,用水很是方便,便是柴火,也无需樵采,成都巨城,百姓却流散得十不存一,就算是平整土地时拆下来的木料,支应烧火那是绰绰有余的了。

    作为府城的军事、行政中心,成都总兵刘耀的总兵府坐落在一座不甚大的院落里。罗伦步入其间,看着院落的内部布置和装潢,放在他离开四川之前,也就是座普通商贾的家宅,别的不说,光是面积上就无法支应总兵官署的作用。

    “城里就咱们这一万多的军户,每天也就是种种地,打探打探周遭的状况,实在没什么事情。末将想着,此间距离军屯比较近,监督军户,防着他们偷懒也更方便,就将总兵府按在了这里。”

    刘耀面上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罗伦注意到,地上好像还有些没扫干净的鸡粪,刘耀穿着半新不旧的官靴踩上去,还刻意的在地上蹭了两下,脸也红得更加厉害了。

    “刘总兵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依旧在坚守着成都府城,实在是不容易啊,下官回到湖广,自当向齐王殿下上报,加大对府城王师的援助力度。”

    “末将谢罗同知美言。”

    去年于武昌城里的会商,总兵刘耀和副将杨有才都没有到场,若非是万县三谭要引他们为援,以此更好的与那些大顺军出身的夔东明军分庭抗礼,只怕他们早就被遗忘在角落里了。

    “记得不要说与他人,让别人知道了,下官就难做了。”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针对夔东众将的援助已然开始,大半年的时间,现在夔东的那些军队都已经搬迁到了各自分到的府县,援助物资也在分批送达。罗伦借着押运物资,也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只可惜此间的繁华不再,就连城里的军户也少有本地人士,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座繁花似锦的西南重镇了。

    得到了加大援助的许诺,刘耀和杨有才对视了一眼,更是喜笑颜开了起来。一边引着罗伦继续向官厅走去,一边杨有才试探性的问道:“末将风闻,罗同知也是府城人士,不知家住何处,末将也好派人看管着,免得所有损坏。”

    二人作何心思,罗伦岂会不知,可是提及家宅,罗伦却是叹了口气,继而对二人说道:“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都种上了庄稼。况且,听逃难到湖广的亲戚说及,当年西贼霸占府城,早已是烧成了白地,也无需看管什么的了。”

    罗伦的情绪有些低落,杨有才心中暗骂了句多嘴,随即便大声谴责起了大西军入川后的累累暴行。不过话还没说多少,府外便有守军赶来,说是涪侯谭文、仁寿侯谭诣和新津侯谭弘已经抵近城门外。

    三谭是万县人,而且还是同辈的兄弟,祖上是明初时从湖广迁到四川的,这时有万县谭家一门三侯的说法。同时四川明军,更是同宗的身份,他们的分地自然也都在成都所处的西川平原,也是为了更好的应对那些前闯军以及南面大西军的潜在威胁。

    川西的物资是送到成都的码头再行分配的,罗伦带着船队赶来,三谭此前已经派了人马护卫,此间要分东西了,自然是要亲自赶来,援助物资拿到了手才算是放心。

    物资的分配早有定额,况且他们本就是最后一站,企图多吃多占也没有那个机会。物资分配,下面的幕僚就可以折腾出来,三谭、刘耀、杨有才以及罗伦这六个人干脆就在官厅里摆起了龙门阵。

    “罗同知一路劳苦。”

    “侯爷客气了,劳苦称不上,就是看着乡梓之地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心中郁郁啊。”

    罗伦如此,三谭对视了一眼,谭文便开口附和了起来:“哎,罗同知所言甚是,前些时日,我部进驻绵竹县,城池破败,巡哨的士卒在晚上都有看见有老虎从破口处进城觅食的。”

    “谁说不是呢,资阳县那边也是如此。”

    “嘉定州那边也是破败不堪,城里面到了夜里都能听见狼叫。”

    三人一个劲儿的开始诉苦,比起来倒好像成都这边是人间天堂似的。刘耀和杨有才心里着急,但却也不敢多嘴。不过嘛,他们各自的心思,罗伦也是都看在眼里的,频频点头表示认同过后,他便聊起了一些路上的见闻。

    “上次协助皖国公和桐城侯恢复重庆府城,重庆已为鞑子烧成了一片白地,从码头到城内的房屋都要重新建起。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光是这一路上,纤夫就遭到虎狼袭击数次,军士不得不下船列阵护卫而行。”

    说到这里,罗伦叹息着摇了摇头,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前些天,下官路过叙州听临国公说起,此前分兵富顺县,控制航道,县城北门的玉水井街,久为虎穴,军士不得不在城外扎营,可到了夜里,城中虎豹竟出城袭击营寨,甚至还有士卒亡于虎口的。”

    罗伦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四川人口锐减,豺狼虎豹繁殖转胜,很多府县的城内街巷甚至都沦为了虎狼的巢穴。就在这大片重新沦为丛林的地带,四川百姓在战乱中的幸存者们不得不聚于高楼,外列大木栅以为防护,可老虎却依旧能够进入。很多地方,甚至就连军队取水,都要武装结伴而行,就算是这样老虎也敢在大白天攻击军队,称得上是一个肆无忌惮。

    如成都这般,水流穿城而过,城墙虽残破不堪,但原本就极为高大,总还能防范虎狼,只要将城门闭上,便可免于虎患,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这么三言两语下来,三谭和刘、杨二将怎会不明白,连忙将四川如今的残破归咎于云贵的大西军以及入川的清军头上,无不是一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模样。

    罗伦知道,川省巨祸,张献忠屠川、清军屠川乃至是四川本地明军之间的军阀混战都是脱不开的,只是相较张献忠那个混世魔王,这些四川明军硕果仅存的部队,出于同省的情分,他也要看重一些,自是不愿点破。不过,他们对大西军和清军的仇视却并不作伪,尤其是对前者,更是憎恨已极。

    聊了片刻,物资分配的结果也送了过来,都是按照约定进行的,连飘没之类的克扣都没有半点儿,哪怕此前从万县出发时已经有过这样的合作,但却还是让他们喜出望外,恭维的话更是说的没了边际,从眼前的罗伦,引到南京的陈文,无不是被他们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得了实惠,不说两句好听的,那就太没有谱了。

    “吃饭,吃饭,今番罗同知返乡,乃是大喜。末将麾下有个府城厨子出身的伙夫,这几天也派士卒们出城搜集了些不太好找的食材,正好尝尝家乡菜。”

    刘耀和杨有才在成都固守,哪怕是本省明军出身,也未有得到过朝廷的援助,全然是自力更生。此番有了江浙明军的援助,兴奋之下,压箱底儿的宝贝也是要拿出来的。

    只可惜,此番的家乡菜,虽是激起了罗伦肚子里的蛔虫作乱,但却还是没能让那个厨子大显身手。反倒是罗伦带来了不少的食材,交给了随船的伙夫,没用多一会儿的功夫就端上了餐桌,光是那里面血一般鲜红的汤水,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第八十四章 挣扎(下)

    摆在他们面前的乃是一个不小的锅子,锅子里血红的汤水在其中沸腾、滚动,在看桌子上的那些切片、切块的食材,罗伦请他们吃的正是火锅,但引起他们注意的却并不是这等在宋时就已经非常常见的烹饪方式,而是火锅汤水里面的一些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锅中的汤水沸腾,翻滚的气泡由小变大,直到破裂开来,将那份火辣辣的热度传递到了在场的每个人的鼻孔之中,刘、杨二将不提,三谭久为勋镇,也是吃过见过的,可是在这份**面前,却还是不由得食指大动,

    “罗同知,这不是茱萸吧。”

    “确实不是,这叫番椒,是泰西海商带来的,在江浙种植有年,不过大多是用来观赏的,食用的很少。没办法,江浙那边的口味清淡,实在吃不得这东西。”

    明以及明以前的川菜,地理气候的缘故,偏重辛辣与后世没什么区别,但是所用的材料却并非是辣椒,而是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个茱萸。

    这种食材,味辛辣而苦,在辣椒传入四川之前一直是川菜最重要的调味料。而辣椒一物,却是明朝后期才传到东南沿海的,初名为番椒,那时开始在江浙种植,却是为了观赏而非食用,但是当这种食材在清中期进入西南大地之后,用途上就彻底反过来了,并且以着难以想象的速度取代了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

    “这东西,光是闻着就比茱萸要辣。”

    “新津侯识货,这番椒,下官第一次食用,也是这么觉得的。今次下官回乡,齐王殿下特意让下官带了一些过来给各位品尝品尝。”

    罗伦如此,刘、杨二将不疑有他,客气了一下落了坐,倒是三谭对视了一眼,尤其是新津侯谭弘还咽了口唾沫,他们才缓缓落座。

    锅子摆在中间,用来涮的食材环绕其间,众将上了桌,自有亲兵在旁,准备根据吩咐去夹取食材,放在锅中涮烫。武将如此,按理说这文官更是要讲究礼数,岂料落了坐,罗伦将官帽交给了随从,便自顾自的夹了青菜往锅子里去涮烫。

    “此寻常物尔,下官就不照顾了,各位请自便。”

    话音未落,青菜已经入了锅子,涮烫片刻,罗伦就将那冒着热气,滴着红彤彤的辣油的青菜夹到了碟子里,转手换了另一双筷子,将碟子里的青菜沾了沾碗里的酱料,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锅子下面始终有炭火烧着,青菜更是烫一烫就能入口,罗伦将滚烫的青菜夹进了嘴,还没怎么嚼就连忙放下筷子,咧着嘴,用手扇风。

    罗伦如此,刘耀和杨有才这两个卫所下级军官出身的总兵、副将在成都也是苦日子过了多年,珍馐在前,登时也就不客气了,连忙动手。反倒是三谭又互相看了看对方,才示意亲兵夹菜到锅子里涮烫。

    “真够辣的。”

    “痛快,痛快。”

    刘耀和杨有才二人大呼过瘾,罗伦吞下了青菜,连忙饮了口小酒,把这股子辣劲儿压了下去,却有立刻瞄准了靠近谭诣那边的一碟蘑菇,乃至站起来伸手去夹。

    “尝尝这个,这蘑菇叫做香菇,也是浙江的特产,味道很不错的。”

    香菇种植,中国是世界最早的,从南宋时就已经开始了。浙江的处州府,那里是香菇种植的发源地,到了明朝中期,浙江、福建和广东都有大批的菇民专门种植这种作物,以供售卖和食用。不过,在西南,这却还是个稀罕物,吃过见过的不是没有,但是在座的这几位却并不在内。

    事实上,刚才谭诣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种蘑菇,只是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会不会有毒的事情,就没敢动筷。可是到了现在,眼看着罗伦一筷子就夹走了一个最大的,直接便放在锅子里涮烫,还一脸的期待,如谭弘般咽了口唾沫,他便让亲兵等萝卜烫熟了之后再夹这香菇去涮涮。

    “味道确实不错啊,这可比茱萸味道强多了,没有那股子哭味儿,真是痛快啊。”

    比之谭诣,谭弘早早就下了筷子,食材新奇,这倒还是其次,关键是汤料里的辣椒实在是太提味儿了。想想这些年逢年过节时才会向湖广那般偷运过来一些享用的茱萸,跟这东西比起来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的,尤其是那股子苦味,都让他联想起了汤药。

    随着头两三筷子下去,个人动筷的幅度也越加的频繁起来。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三位侯爷还拿着架子,让亲兵去夹菜涮烫,后来耐不住了,干脆自己下筷子去涮烫,甚至到了后来连筷子都不换了,直接用入口的筷子去涮锅子。

    这等辣味,实在对上了这些四川本地人的口味,这一个个的不是侯爷就是总兵、副将,品级最低的也是个正五品的文官,却宛如是一群乡间老饕一般,甩着膀子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及什么吃相。

    桌上的配菜很快就吃干净了,随船的厨子又送上来一桌新鲜的,但是这一桌也没能支持多久就被他们风卷残云一般的消灭光了。

    良久之后,配菜也上了几轮,直至吃到一个个腆着肚子,瘫在座上再也不愿动弹了才算是吃完了这一餐。

    “江南的那些人竟然拿这番椒当摆设,竟不敢入口,实在是,实在是,那个,兄长,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的。”

    “暴殄天物!”

    谭弘转头问道,谭文看了他一眼,那面上写满了对文盲的鄙夷,但是回答中却也间杂了太多的感同身受。

    得到这个答案,谭弘连忙点了点头,转过头对众人便大声强调道:“对,就是暴殄天物!”

    打着饱嗝,三谭和刘、杨二将便探讨起了这番椒可不可以用来代替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问题。不过说到这个,三谭就比刘耀和杨有才更有发言权了,别的不说,四川大乱之前他们的身份地位就比后两者要高,吃过见过,发言权自然也就更大了。

    就这样,说着说着,四川的几大名菜和一些家常菜也都被他们点过了名,但谭诣也猛的想起,在座中人,虽说都是四川本地人士,但其中有一个却是江浙出身的。

    “要说,还是齐王殿下博学多闻,体恤下情,要不咱们兄弟也吃不上这等美味。”

    “就是,就是,齐王殿下的美意,我等感激涕零,绝不敢有一日忘怀。”

    溢美之词转向了陈文,众人之间的对话也很快就转了话题。这半年下来,夔东众将的搬迁已然完结,纷纷在各自分到的府县开始了生产建设的工作。当然,一切生产,首先还是清理城内的野兽,修补城墙,有了一个安全的所在,才好在城内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城内的战兵也才有精力出城打猎。

    分地是沿着长江分布的,罗伦率领的船队其实已经回返了一些,同时也将川东各藩镇清理地方时打到的皮货和诸如虎骨、虎鞭以及城里面搜到的古董、字画什么的运往武昌,待下次船队入川时再行交付货款。

    四川的各藩镇由一条长江以及长江上的商业渠道终于挂在了江浙明军的商业体系之中,虽然还称不上紧密,但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至少现如今,作为负责的官员,罗伦说话的力度比之前不久接替文安之驻节夔州府城奉节的那位新任川鄂督师毛登寿还是要硬气一些的。

    “说来那些西贼,实在是把某给笑坏了。某派人把桥拆了,他们不知道搭个浮桥,居然还想着把桥重新建起来,也不想想,建好了就能长期使用了?老子就不会再派人拆了?”

    “仁寿侯说的是,这批西贼,比之献逆实在差得太多,末将派人往井里投巴豆,他们居然还真的喝了,结果转天上万人一起拉肚子,那场景,实在是壮观。”

    “刘总兵,不是本侯说你,做人太厚道,那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人,杀千刀的西贼,要是没有他们咱们四川,天府之国啊,能够沦落都现在这般田地,就应该投砒霜,喝死他们才好。”

    “新津侯教训的是,末将记下了。”

    “不过别说,本侯手下的那个熊千总倒也是亲眼看了,刘总兵提到的上万人一起拉肚子,确实壮观,确实壮观啊。”

    “哈哈哈哈。”

    四川明军与西营之间的矛盾,便是用上血海深仇也是不为过的。张献忠入川,在四川也杀得尸山血海,与当地明军之间的战斗更是从未有过停歇。这其中,比起在山陕中原乃至是南直隶和湖广流窜多年的西营,四川明军的能够占到的便宜少之又少,最大的一次战功却还要说是当年的嘉定总兵锦江侯杨展,江口大捷,张献忠多年积蓄沉入江中,更是迫使张献忠回师川北与清军决战,间接导致了张献忠的死。

    然而,张献忠败亡,四川明军却也陷入到军阀混战之中。等到张献忠的义子们在云南站稳脚跟,开始联明抗清,蜀王刘文秀带着大军入川也是大肆兼并四川各路明军,四川明军被杀、被俘乃至被迫降清者不胜枚举,夔东众将皆是占据险要,阴附西营方能幸免。

    诚如时人杨鸿基在《蜀难纪实》中所言的那般:“适至孙可望自滇据黔,辛卯遣兵逼遵;刘文秀自建南出黎雅,杨景星奔投保宁;下兵犍为,擒袁韬而降武大定;再合遵、渝之兵东下,余大海、李占春放舟而奔楚;他如三谭、天锡之辈或降或遁。自此三川之阻兵者皆尽。虽杀运犹未尽,民难犹未弭,而回视向之日月捋虎、霜雪衣裘、倾耳戴目、东窜西奔,以赊须臾之死者,已不啻水火衽席之不侔矣。”

    西营出滇抗清,对抗清运动而言是存在积极作用的,比之内战频仍的四川军阀,西营更有击败满清的实力和潜力,而永历六年的靖州大捷、桂林大捷、辰州大捷、衡阳大捷以及刘文秀在保宁兵败前所组织的那一系列反击作战,都沉重的打击了清军的嚣张气焰。

    但是,对于四川本地的明军,以及流落川东的闯营余部而言,西营对他们的兼并是不可容忍的,而在此之前四川明军、大顺军与张献忠时代的西营的一系列斗争更是让他们对西营出身的藩王产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信任。

    “要说还是贺珍那厮狡猾,那个假装野人吆五喝六,不说汉话去吓唬西贼的办法就是他出的,便是朝廷也没办法问责咱们。不过嘛,西贼过了年也不继续再度北上了,否则若是能看看临国公的三堵墙冲击西贼的大军,也是一桩美事。”

    有了大西军这个前仇旧恨皆有的对手,曾经被他们背地里骂了多年流寇的大顺军余部,现在看来,原来也是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吴三桂在陕西反正,刘文秀奉旨出滇为援,但是四川军阀们一方面是新仇旧恨交织,一方面则是唯恐其再度如当年那般打着抗清的旗号兼并各路藩镇,他们便自觉自愿且自发的组织起来,放下此前的矛盾,协力骚扰刘文秀的大军,直接导致了吴三桂的孤立无援。

    “这几回交往下来,感觉齐王是个好相处的,只要顺着他,什么都好说,可比那些西贼要来得顺眼。”

    “兄长所言甚是,我看齐王殿下也不错。”

    “你们莫要被那番椒迷了眼睛,齐王那是有心谋朝篡位的,咱们可是大明的臣子,不可在大节上犯糊涂啊。”

    吃过饭,畅谈了一番,罗伦便去休息,到了第二天便乘船返回郧阳府。罗伦上船,三谭也离开了成都,临行前,谭文的当头棒喝,谭诣和谭弘也是一副受教的模样,但是等谭文带着亲兵策马北上,分地在成都南面的他们也换做了一脸的不屑。

    “大哥就是读书读太多了,脑子都读坏了。齐王连战连捷,在重兵云集的江浙只手打出了一片天地,乃是当世英雄。别的不说,现在鞑子的颓势也都是人家一手打出来的,就凭今上那个鞑子一来就跑得老远,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的,怎么去比,拿什么去比。”

    “兄长言之有理啊,就说咱们兄弟,为朝廷守卫川东,一边防着鞑子,一边还要防着流寇,朝廷那边可从没给过钱粮,还是齐王殿下厚道,开拓四川,钱粮、种子、耕牛、农具,要什么给什么,都是白送的,朝廷有过这般厚道?”

    三谭各怀心思,罗伦却早已离去,对此也仅仅是稍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罢了。但是,等他一路顺流而下,抵达奉节的时候,新任川鄂督师毛登寿依旧是不肯见他,但是从督师行辕里却还是传来了一个新的情报永历朝廷有心思开科取士。

    ………………

    “朝廷这次开科取士,来的人只怕是一如上次那般,不会太多啊。”

    永历十二年,永历朝廷开始讨论开科取士的问题,不过对于满清,科举已经举行了多次,今年也正是科考的年月,若非是吴三桂叛乱,春闱也不会延期到下半年这么奇葩。

    奈何,上一届科考,也就是顺治十二年,陈文于那一年在浙江和江南两蹶名王,天下为之震动,满清科考的参与人数锐减,包括后来他们灭国朝鲜后的恩科也是人可罗雀,若非朝鲜人补了进来,再加上八旗士子参考,弄不好连那三百人都凑不齐了。

    江浙文风浓厚,士人的数量本就远超他地,满清丢了那里,占领区的举人数量本就是大比例降低。别人不提,今年是顺治十五年,历史上本年度的状元孙承恩就是苏州人士,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经通过了文官训练班的考核,现在正在长沙府的湘潭县担任县丞,协助本地的知县,顺治十八年的状元镇江府溧阳县的马世俊料理本县事务。

    “洗心,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啊。这次回来向朝廷复命,特地约你出来,就是告诉你,你统领的那支新军,武器装备的补充已经被宁完我排到了最后,照着现在的速度,还是多指望下从泰西、澳门乃至江浙的走私吧。”

第八十五章 争论

    永历十二年十月,清廷因吴三桂叛乱而暂缓的顺治十五年春闱开场,或许是由于新军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此番比之顺治十二年的春闱和顺治十四年的恩科的参与人数都要多上一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朝廷手里面就三个半省,也要开科取士,他们往哪安插那些新科进士?”

    清廷几经惨败,但至今还控制着陕西、山西、直隶、山东、河南、南高丽、北高丽以及淮南这七个半省的地盘。而如今南明实力最为雄厚的藩镇江浙明军也有浙江、江西、广东、湖南、湖北以及大半的福建和南直隶、小半的广西这不下六个半省的控制区。

    相比这两个巨无霸一般的存在,永历朝廷手里只有云南、贵州、四川以及半个广西而已,其中还多是军阀割据、土司遍地且产出极为有限的所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清廷开科取士,已有多年的传统,从满汉分科,到现在八旗、汉人以及朝鲜人同科举试,制度上已经成型,而且以着北朝之姿,士人数量也足以支撑。而江浙明军那边,士人数量冠绝天下,虽无科举,但文官训练班的体制运行多年,读书人经过专业培训和考核之后到各府县任职,也是一条出路。反倒是永历朝廷,控制区太小,士人太少,科举之后更存在无处安插的问题,运行了两百多年的制度无处使用,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这事情,成不了。朝廷开科取士,参与人数不提,朝中多有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地方上的藩镇也不可能容忍行政权和财权的丢失。”

    “大王,晋王尚在,这恐怕不太好说吧。”

    宣教司既是江浙明军的喉舌机构,也兼顾了童子军学堂、南京大学堂的管理工作。永历朝廷开科取士,对士人的号召力肯定要比文官训练班要大,这是千年以降的传统,是约定成俗的惯例,周敬亭既然掌控喉舌,自然要在这事情上面多做考量,以便于将损失最小化。

    然而,听了李定国的名字,陈文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周敬亭说道:“恰恰正是因为晋王,那些藩镇才更不会让朝廷派遣的官员染指地方利权。”

    听到这话,周敬亭登时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以至于陈文都冒出了他是不是刚才在装傻充愣的念头。

    孙可望死后,李定国取代了其人的地位成为了永历朝廷的武将勋贵之首和西营系统明军的盟主。但是,李定国对西营的掌控力比之孙可望差距甚远。

    从前,各地的官员都是孙可望任命的,秦藩系统更是拥有着以驾前军作为核心的十几万大军,兵权、财权、行政权、司法权全部都在孙可望的手里,只要遥遵着永历,西营的扶明派里,除了被孙可望逼走的李定国以外,也都会遵奉孙可望的号令。

    可是现在,各级官员还都是孙可望任命的那批,与李定国自是离心离德。藩镇之中,四川的老川军和前闯军能把刘文秀这么个大西王子差点儿逼成了贝尔*文秀*刘,自然也不可能会听命于另一个大西王子的命令。

    外部如此,西营内部好不到哪去。为首二人,李定国是亲王,刘文秀也是亲王,前者是四大王子之一,后者同样,自不会惟命是从,无非是分庭抗礼而已。

    其他西营藩镇,贺九义、王尚礼和王自奇三人都是孙可望的亲信,其人一死,他们便逃出昆明,听命与否可想而知;马进忠和马惟兴原本还有反正的机会,结果被陈文击败、释放之后也要担忧会不会遭到李定国的歧视;甚至就连反正成功了的冯双礼,其人也是孙可望的亲信,李、刘二人之间也是与后者的关系更好。仔细算算,能够听命于李定国的,实在是寥寥无几,除了他从广西带来的老部队以外,最多也就是白文选和那些永历朝廷的死忠小军头罢了。

    “不过,在邸报上也是要好好宣传一下文官训练班的作用和贡献,咱们江浙的文官们是以训练班出身的文官为绝对主体的,要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朝廷就算办了科举,咱们也不可能把地方利权让给那些没有实务经验的废物。”

    “下官明白。”

    无论是陈文,还是周敬亭,他们都很清楚,永历朝廷开科取士,不成也就不成了,成了的话,只要江浙明军的地盘不接收这批官员,他们留在云贵就只会造成亢官的现象。

    说来,永历朝廷此前也有过这等现象,还是大西军出滇抗清,孙可望软禁了永历之后开始主持政务才消除的这一问题,而这一现象的消失,动员力大幅提高的同时行政费用则大幅度降低,孙可望确实担得起这善理政务的美誉。

    “只是朝廷有着大义名分,就怕那些小军头扛不住的。”

    “舅哥,去岁我大军杀入贵州,但孙可望的败将溃兵却是一个也没有带走,现在朝廷光是西营系统在纸面上就还有十几万大军,而这还没去计算前闯军和那些老牌王师的部队数量。可是我把贵州的军屯掏空之后,现在朝廷只怕连十万大军都养不起了,再加上王尚礼他们劫走了昆明的仓储,光是财政困难就够他们受的,就算科举考过,等他们扯皮完事,咱们也已经北伐结束了。”

    处置公务,无论是在公事房,在会议厅,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在内宅,陈文是不会如此称呼,而周敬亭更是哪怕在内宅里也会规规矩矩的称呼陈文的爵位。

    此时此刻,陈文破例如此,周敬亭也是面上一凛。他很清楚,陈文此番与他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自然也是江浙明军的意志所在。

    “北伐,从溧阳大捷开始,便是我江浙王师最为重要的大事。为此,我已经准备了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湖广、福建和广东纳入到江浙的体系之中,大西南的布局也已经完成,新的野战部队也正在编练,现在剩下的无非是制服江南的士绅,削弱鞑子的实力,仅此而已。”

    “对于朝廷,我本可以在贵州时便大军南下,扫平云贵,无非是在西南迁延个一两年的时间。但是,至今为止,死在我的刀下的,不是恶贯满盈的鞑子,就是为虎作伥的汉奸,我并不想动手去杀他们,一个富家翁的身份,或是融入到咱们的体系之中,足矣。”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费尽心思的去布局,现在布局已经初见了成效,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朝廷那边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而咱们利用这段时间亦可以设法制服江南的士绅,继而举兵北伐。未来已经在我们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可越是靠近,就越是要小心翼翼,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前功尽弃。”

    “辅仁,我明白,你放心吧。”

    改朝换代,其实江浙明军集团的高层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候他们便不再是一个藩镇的下属,而是开国的名臣。对于周敬亭,其意义更为重要。但是,陈文既不愿意去沾那些历史上的英雄们的血,更不愿意让满清再多存留在世上几年,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尽心竭力的完成陈文的布局,尽可能的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单独召见完毕,陈文便与周敬亭一起去参加例会。今天的议题不多,首先是永历十二年的夏税征收完毕。

    比之去岁,湖北、湖南两省新增的几百万亩军租田以及更为广大的民田、军功田皆迎来了大丰收,产出的粮食不光可以极大的扩大粮食储备,更是压低了广东以及日趋走向经济作物化的江浙数省的粮价。

    “湖广熟,天下足,现在湖广的彻底恢复还遥遥无期,但是各级官府,严禁私分田土,有敢违背者,必当严肃处置!”

    江浙明军的控制区,按照陈文制定的制度,战兵各师是野战部队,地方驻军则是维稳部队,而那些分到军租田的备补兵们则是预备役,随时都能补充到军中,这样江浙明军才能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各个方面的敌人。

    然而,备补兵的数量在此前的几年里却始终要远低于现役部队,一旦想到预备役还不如现役多,危机感就始终笼罩在陈文的心头。

    而现在,陈文取消了各地官府分地组织民屯的权利,地方上的流民增多,但是预备役也大幅度增加,不提什么宋时会从流民里招募士卒的旧事,这些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无地百姓显然也更容易被吸纳到各地不断兴建的工坊之中,成为更具组织性的产业工人。

    在座的都是齐王府的高级官员,虽说像是孙钰、王江、齐秀峰、顾守礼他们那批最高层的文官都在各地主持政务,但这一批却也是仅次于他们的那一级官员,其中更有不少军官出身的行政官员,负责着诸如训练、卫所、军屯之类的事务。

    如此地位,他们对陈文的施政方向和基本意图岂会有不明的道理,尤其是到了现在江浙明军蒸蒸日上,距离再进一步已经不远的时候,那就更是尽心尽力了。

    “今天的第二个议题,昨天刚刚送到的书信,延平郡王攻取大员南部,将那里的荷兰人驱逐。到了去年,荷兰人又在大员北部登陆,并且驻扎了一支不下二十艘大型战舰的舰队,堡垒和以荷兰人、大员北部土民以及黑人奴隶组成的部队,由于延平郡王的势力集中在南部地区,未加察觉,借着这段时间也已经形成了规模。”

    “这支荷兰人的舰队,去年和今年都曾到温州进行贸易,购买大量的蔗糖、食盐、丝绸、瓷器以及粮食、禽畜之类的食品。但是,由于这支舰队的存在,延平郡王感到不安,希望咱们联手对这批荷兰人进行贸易封锁。诸君有何看法?”

    郑成功收复台湾,实际上控制的还是台湾南部的地区,北部的基隆港在郑经主政期间一度为荷兰人占据。

    陈文知道,郑成功收取台湾南部之后,以其子郑经为漳泉总制,统领郑成功留在漳州和泉州的部队,支持那里政务,而他则带着部队在台湾南部经营。

    然而,郑成功收复台湾比历史上要早上几年,台湾南部多有甘蔗种植园,产量不匪,荷兰人受此损失,自是不肯善罢甘休,但却又一时无法击破郑成功称霸闽海的舰队,干脆便在台湾北部另起炉灶。而郑成功那边,兵分两处,郑经也极力主张在漳泉两府保持优势部队,以防陈文进攻,所以福建明军现在也没有一举歼灭掉这支荷兰殖民者的把握,由此才有了这番主张。

    “丘主事,这些泰西人在温州与咱们江浙的商人交易时有过强买强卖的行径吗?”

    听到那边的同僚问及,提举市舶司的主官想了想,便开口回道:“据本官所知,这些荷兰人与咱们江浙还算老实,市舶司的税赋不能说从未漏交过,但从历来的贸易量以及他们的船队规模上看,参与走私的规模应该也不是特别大,显然是唯恐两面树敌。”

    有了这个回答,在场的各官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荷兰人如此,并非是遵纪守法,恰恰相反,这些殖民者追求的是巨额的利润。现如今,他们敢与郑成功为敌,但却不敢在江浙明军的地头拖欠税款,究其原因,一是郑成功夺了他们在台湾南部的殖民地,二来则是比起郑成功,陈文现在实在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同时招惹两股势力是不智的选择,他们也自然而然的要捡软的欺负了。

    有了这个认识,在座的官员们的意见也多有倾向于不理会福建明军的请求的,最多派人去调停双方的矛盾,毕竟多一个贸易对象,对于江浙的经济发展以及税赋征收都是有好处的,而荷兰人在侧,福建明军也必不敢轻动,怎么看都是更为有利于江浙明军的。

    可也就在这时,主持军法司的张煌言却站了起来,向着陈文拱手一礼,便开口说道:“殿下,这事情不牵扯到军法司,下官本不该插嘴,但是既然殿下拿到联席会议上进行商讨,下官也有些愚见。”

    “张尚书但请直言。”

    陈文点了点头,张煌言便慨然言道:“下官知道,最近这一两年,关于朝廷与齐王府之间的议论不少,下官是朝廷任命的兵部尚书,同时也是齐王府军法司的主事,本该挂印辞官而去,说出来的话,诸君也未必会爱听。但是,下官还是要说,无论什么时候,朝廷是汉家子民的,齐王府也是汉家子民的。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天诸君借泰西之力牵制福建王师,那么日后是不是也要借夷狄之力来铲除掉其他竞争对手呢?”

    张煌言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员们纷纷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相比之下,他们不是出自江浙明军,就是来自于大兰山或是文官训练班,与考上举人、被鲁监国任命为兵部侍郎、被永历朝廷任命为兵部尚书的张煌言本就尿不到一壶里,平日里那些关于更进一步的讨论也都会刻意的避开他,此时此刻却被他当面揭开,而且还无端揣测,若是还能保持常态反倒是奇怪了。

    “张尚书,你是否挂印辞官是你个人的事情,我等讨论的是此举对我江浙王师的利弊问题。什么叫借泰西之力牵制福建王师,什么叫借夷狄之力来铲除掉其他竞争对手,咱们江浙王师从在大兰山上成军以来,可曾借了哪家的力,还不是在齐王殿下的带领下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反倒是有些友军和官员在明里暗里的算计着我等这些恢复天下半壁的英雄。”

    江浙明军的历史,在场众人无有不知其详情的,陈文靠着一己之力,带领着浙东明军余部一步步的收复了如今的数省之地,其中艰辛在座的官员都是亲身经历的。尤其是曹从龙之乱,从那之后,江浙明军内部的官吏将校,乃至是普通士卒,对那些友军也都是抱着怀疑态度的,由此防备也是在所难免。

    张煌言如此上纲上线,在场的官员无不是义愤填膺,其中有几个平日里与张煌言还谈得来的对此也有些不满,但却还是低声劝说着以和为贵。

    议题探讨不下去了,反倒是开始争论起来,眼见于此,陈文叹了口气,随即一拍桌子,才算是止住了此间的纷乱。

    “张尚书,本王问你,可是为吴三桂那厮的事情?”

第八十六章 说服

    对于吴三桂的那个所谓借虏平贼,弘光朝能够将其依为国策,除了当时朝中文恬武嬉、江北四镇和楚镇拥兵自重,无力收回失地,但更重要的是,明廷代表的儒家地主阶级的利益,吴三桂借虏平贼,平的厉行拷掠的闯贼李自成,士绅们出于阶级属性也只会大声叫好,甚至清军借此站稳脚跟,也一样有士绅为其辩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陈文记得,上学时的课本上曾提及过一位奋起抗清,殉国前怒斥洪承畴的少年英雄夏完淳。其实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同样是一位抗清义士,而且还是当时江南著名的士人,与陈子龙并称陈夏。

    关于吴三桂降清,夏允彝在死前修撰完成的著作《幸存录》中便有提及“三桂少年,勇冠三军,边帅莫之及。闯寇所以诱致之者甚至,三桂终不从。都城已破,以杀寇自矢。包胥复楚,三桂无愧焉。包胥借秦兵而获存楚社,三桂借东夷而东夷遂吞我中华,岂三桂罪哉!所遭之不幸耳。”这其中为吴三桂辩解之意,惋惜之情,充分的表现在了字里行间。

    一位抗清至死的义士尚且如此,其他士人就更多有对吴三桂心存期寄的了。此番吴三桂反正,民间就曾有过要求江浙明军增援的说法,其中多是士人在诗会、酒宴中畅谈国事的段子。

    不过,他们却并不敢跑到齐王府“献计”,更别说是如那些老前辈般裹挟民意来逼迫陈文出兵。无利不起早是一点,关键还是在于,不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这些人根本没有招惹陈文这个杀神的勇气。

    陈文控制的最为核心,也是收复最久的地区,无非是南直隶、浙江、江西三省。这些地方原本士绅力量都是极为强大的,否则也诞生不了东林党这样的怪物出来。

    奈何,江西累经战乱,早已是残破不堪,士绅力量大损。浙东八府,金衢严处台温的士绅被陈文折腾过了几轮,畏惧最深;而宁绍的士绅则在黄宗羲复起大兰山时就已经被当时陈文碾压八旗军的战况吓坏了,更不敢多嘴。

    至于江南士绅,济尔哈朗和马国柱那段最后的疯狂,他们就被狠狠的杀了一批,陈文收复南京之后又以为那些义士伸张正义为名再度杀了一批,有胆量抗清或是亲近满清大多都已经成了刀下鬼了。哪怕无论什么时候,墙头草永远是最多的,实力上还是不匪,但是事不关己,胆量上也未必真的敢如何了。

    可是,由于江浙明军没有增援吴三桂,一些士绅的牢骚话陈文通过监察司却还是听了个满耳,甚至就连南京大学堂里都有这样的讨论。

    而据陈文所知,张煌言平日里与那些江浙的士绅们就光有往来,其中如邀请张煌言加入海外几社的那位徐孚远,不仅是鲁监国朝的左佥都御史,更是夏允彝的至交好友,与其一同起兵抗清。

    有了这层关系,张煌言此番暴怒,是否有着借此发难的潜在意图,陈文愿意相信张煌言的人品,但若是其人被那些士绅挑唆了,却也是需要提防的。

    然而,听到陈文由此一问,张煌言的眉头也当即便皱了起来,当即便厉声回道:“齐王殿下想得太多了,下官没有那个功夫为吴三桂那个墙头草说项。朝廷危在旦夕时他在干什么,在跟着鞑子大肆屠戮陕西的抗清义军。”

    “下官虽然不才,但是这么多年庶务处置下来,却也知道,看人还是要看如何做的,而不是看他如何说的。更何况,就连那份檄文,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若非是鞑子显了颓势,吴三桂只怕要给鞑子当一辈子的奴才,下官凭什么替这么个汉奸说话?!”

    张煌言言尽于此,陈文也是点了点头,他致力于建立一个新的中国,一个不受明朝祖制约束的,更有发展潜力以应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中国。

    江浙明军内部,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对此怀着支持的态度,因为在陈文的麾下,他们的权利比以前更大了,生活条件比以前更好了,虽然受到的约束也更多了,但是这个团体的生机勃勃却是远比制度运行两百多年已然腐朽的残明要更有生机的。

    可是即便如此,一样还有对明廷报之以希望的人在,张煌言就是其中的一个,也是陈文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

    “吴三桂,一个如同尚可喜、耿继茂般的汉奸,无非是看到鞑子势衰才会跳出来火中取栗。本王相信张尚书绝非口是心非之徒,既然与吴三桂那厮无关,那么本王也说两句。”

    由于首级从准格尔送到京城是需要大量的时间,陈文还没有接到吴三桂身死的消息。即便知道了,他也只会讥笑一句这是引清兵入关的报应,活该。

    此时此刻,张煌言袒露心扉,在场的官员们虽然不满于其人此前的揣测,但是对于这位兵部尚书的人品还是认同的,而陈文也在公开表示了对此的看法之后,也就着此前的问题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些年,泰西与我中国,有合作,但更多的还是冲突。以澳门的葡人为例,他们从广东、到浙江,再到福建,最后又回到了广东,几经辗转,所到之处无不是他们在其他地方的那般海盗行径,劫掠民财、残害百姓。”

    “据本王所知,葡人在泰西以西,也就是中国以东大洋之东的美洲,以不足两百人的军队毁灭了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帝国。他们最初来到中国,报着的也是同样的心思,可是中国并非印加,葡人屡屡为王师击败,也不可能在澳门老老实实的呆着。”

    “当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荷兰人并非葡人,但是他们此前在大员南部,走私避税、袭击沿海百姓,这类的事情也从未少过,现在无非是摄于我部的实力雄厚才老实了一些。但若让他们站稳脚跟,其豺狼本性恐怕也未必再会像现在这般收起,受苦的还是沿海的百姓。”

    中国与欧洲的早期接触,中国学习欧洲科学技术,欧洲在通过海贸获利的同时也仰慕和学习着中国的文化艺术。

    但是,良好的交流是建立在欧洲殖民者一次次的被明军打得惨败后不得以的结果。否则的话,一如清末那般,岂会有中国海平等的海上贸易和太阳王仿照中式建筑风格修建宫殿的事情发生。

    在座的官员都是江浙明军集团中的翘楚,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也更加深入,自然明白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明白的,起码也能听得懂陈文的言下之意吧。

    “诚如张尚书所言,我军与福建王师皆是中国之军,自要以护卫中国之民为己任。本王之意已决,为防范于未然,配合福建王师对这股荷兰人的贸易封锁。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本王欢迎,若是还抱着其他心思,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莫说是大员,整个南洋,自古以来都是我中国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慷慨陈词过后,会议也很快就通过了贸易封锁的决定。不过,配合福建明军是本质,但江浙明军这边却是要打出协查荷兰人涉嫌向清廷走私武器、机械等军国重器的名义,因为军情司的北京站那边也确实得到了欧洲人向清廷走私武器、机械的情报。

    会议结束,与会官员开始三五成群的离开会议大厅。此时此刻,原本还有几个谈得来的好友的张煌言却已然是形单影只,陈文肯定他的意见但却并不能挽救他必然遭到其他江浙明军高级官员排挤的事实。须知道,站队,比一个人是否有能力更为重要。

    “张尚书请留步,殿下还有些事情要与张尚书商议。”

    张煌言默默的离席,岂料刚刚出了会议大厅的门就被陈文的亲兵拦下,继而引到了陈文的公事房。

    “会上,张尚书说有意挂印辞官?”

    “这事情,从去年年初齐王殿下率军勤王时,下官就在考虑,事到如今,也是时候离开了。”

    见了面,亲兵关上了大门,张煌言刚刚落座,陈文便来了这么一句。陈文如此说话,送客之意分明,可是张煌言却并不生气,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浮现在了面上。

    张煌言如此,可陈文却摇了摇头,继而对其说道:“张尚书别误会,本王没有这个意思,反倒是希望张尚书能够弃了这个念头,至少暂且弃了这个念头。否则的话,本王无需请张尚书移步至此,坐等消息即可,到时候再赠送些财货,尚书收与不收本王都能收获一份爱财、惜才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陈文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煌言自也能够理解,只是他却根本不明白,因为陈文根本就没有挽留他这个身在齐王府,身在永历朝廷的高级文官的必要。

    “齐王殿下睿智,当世罕有。但也应当明白,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的道理。下官不才,但也不会做背主的贰臣,还望齐王殿下体恤。”

    张煌言把话的分明,陈文也能够理解,作为鲁监国朝的兵部侍郎和永历朝廷的兵部尚书,张煌言在郑成功军中的时候,既是郑成功的下属,同时也保持着自身的独立性,待到郑成功兵败南京,他辗转来到江浙,在陈文这里做事,其实与在郑成功那便是相差无几,差的无非就是不再有对张名振留下的残部的兵权而已。

    可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一层窗户纸也被张煌言捅破了。既然如此,陈文也是摇着头笑了笑,继而对张煌言说道:“张尚书把话挑明了,我也不会用苍生相要挟,那样既是在侮辱尚书,也是在自轻自贱。”

    “相交多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想张尚书也应该能明白,我之行事,为的是这个汉家天下,为的是汉家子民。否则的话,我帅军勤王便可以趁势把朝廷扫平了,晋王善战,但是面对我江浙铁甲的硬实力碾压,只怕也未必能如何吧。”

    “可是我没有这么做,甚至直到今天,我一步步的布局,也只是为了在北伐时身后不至有人拖我的后腿,如曹从龙当年那般,致使北伐大业功亏一篑!”

    陈文所言非虚,张煌言更是清楚的记得曹从龙之乱的前前后后,鲁监国的群臣们在金门是如何盘算着恢复他们曾经的权柄,是如何被陈文用攻陷衢州、诛杀浙闽总督陈锦的大功狠狠的打在了脸上。

    “既然如此,齐王殿下还要劝说什么?”

    在会议大厅,在此间的公事房,张煌言将挤压已久的郁郁发泄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空虚也让他出现了不可避免的低落。

    眼见如此,陈文慨然笑道:“张尚书,从去年勤王至今,你再没有叫过我一声辅仁,我也再没有称过你一句苍水。今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希望你留下,希望你能有机会达成当年立志要驱除鞑虏的志愿。”

    “难道你就不怕我学那曹云霖一般利用职权来给你捣乱吗?”

    此言一出,张煌言也是吓了一跳。他从未想过如此,哪怕是为了朝廷,为了忠君的思想,他也没有想过要在背后捅刀子,这是他的操守所不允许的。而此间由此一言,也无非是话赶话的到了地步。

    听到这话,陈文却好像是听了本年度最为可笑的笑话一般,坐在太师椅上哈哈大笑,乃至是前仰后合了起来。直到片刻之后,陈文才算是缓过了劲儿,继而向张煌言反问道:“苍水,你在逗我?以你的人品,会在背后玩阴的,这是在侮辱我陈文的智商吧。”

    话音落去,张煌言也仿佛是泄了气的气球那般。说过了这话,陈文却是恢复了正色,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到了张煌言的面前。

    “苍水,作为朋友,至少是曾经的朋友,我陈文只有一句话要说。驱除鞑虏,复仇建虏,这与是否改朝换代无关。你若还相信我的本心,那就暂且留下来,待到击败鞑子主力,收复京师之后,届时你还是选择离开,我若再劝半句,天厌之,地弃之。但是在此之前,还望苍水能够助我陈辅仁一臂之力!”

第八十七章 宣战

    江浙明军,制度早已形成,尤其是张煌言负责的军法司,军法绝大多数都是陈文在大兰山和天台山上定下的,根据环境变化而不断的调整和新增军法、条例的过程也早已形成了一定之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制度的先进性,尤其是执行力,这是江浙明军能够从一支不过五六百人的小部队一步步的发展到今天这般的庞然大物的基础所在。

    制度加强了军队的令行禁止,促使着士卒能够忍受更为巨大的伤亡,更可以提高有限的物资的利用率,从而实现以小博大。这其中,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张煌言主持军法司,能够以身作则,厉行和贯彻军法、条例,对军队是有着裨益的,但却也没有陈文所说的一臂之力那么夸张。

    但是,陈文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煌言也是叹了口气。在江浙明军的这几年,此间的生机勃勃,绝非是鲁监国朝廷里争权夺利乃至兵戎相见那般的乌烟瘴气,更不用说一有风吹草动就上演大逃亡闹剧的永历朝廷了。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尽心尽力的做好本分事,从而推动着江浙明军的战争机器将前方的一切碾成齑粉。

    身在如此的环境之中,比之大敌当前还不忘了勾心斗角的明廷,实在是舒服太多。张煌言知道这才是真正做事情的地方,若说是哪家最有希望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天下,根本不作第二处想。

    可是,这样的一个团体,发展至今,各种福利和资源都是靠着剥夺诸如王府、卫所、士绅这样的明廷内部的既得利益者们的所有才实现的。正因为如此,陈文和他的部下们就绝不会让这些东西死灰复燃,因为他们恢复了元气就必然要向江浙明军讨还他们失去的一切,而这一切便体现在了拥明和改朝换代的矛盾之上。

    张煌言是儒家士大夫出身,是明廷的举人,儒家地主阶级的一员,从阶级属性上是必然要拥护明廷的。但是他在江浙久矣,却很清楚,想要驱逐鞑虏,还是要指望这支名为江浙明军的怪兽,其他势力内斗还不够呢,根本指望不上。

    就这样,一面是君臣之义,一面是夷夏之防,两厢交错,张煌言的内心就不断的被这两种儒家思想所折磨,直到今天,发泄过后他的听到了陈文的这一番话,才算是舒服了许多。

    “谢谢你,辅仁。驱除鞑虏,我必竭尽全力。”

    “不必客气,人各有志,我也绝不会强求。”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明廷立国已近三百年,制度腐朽,贪婪的王府、无耻的士绅、纵兵为祸的军头们早已将大厦的梁木蛀断,否则也不会有李自成轻取京师、北方传檄而定。

    现在的南明王朝,能够支撑到现在,并非是如何的励精图治,完完全全是剃发易服激起了夷夏之防的思想为其续了一波命。等到天下重归太平,腐朽重新笼罩中国大地,用不了多少年就又会是一场天下大乱。

    道理如此,但是对于张煌言,陈文在江浙的异军突起使得他保全了性命,但也与西湖三杰的并称彻底说了再见。为天下而向其效忠,还是为忠君思想而继续守望明廷,陈文不愿意为此去折磨张煌言,人各有志,而陈文给张煌言的也是这矛盾之中唯一的一个两全其美。

    这一天结束,齐王府内,除了高级官员们有意无意的开始与张煌言保持距离以外,一切都仿佛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确定了对荷兰人的贸易封锁,命令下达,向着南直隶、浙江、福建以及广东的沿海各港口的提举市舶司传达,各地的官府也招来了本地的海商,勒令他们停止与荷兰人的一切贸易,如有违背,自当以通敌论处。

    陈文对郑成功的支持,很快就得到了郑成功的回应,上万的福建明军拔锚,乘船前往台湾南部,用以加大屯田、向荷兰人以及台湾土著部落宣战,同时还拆除了漳州与潮州之间的两座堡寨,权作是施之以好。

    福建明军的重心转向台湾,江浙明军在福建和广东东部的军事压力锐减。不过,根据情报显示,好像延平郡王的世子对此并不满意,存在认为其父的行径不分轻重、本末倒置的可能。

    这一结果,还要几个月后才会显现出来,在此之前,陈文却率先下达了一道具有创造性的政令,在流通货币中加入一种铸币工坊新近生产出来的银制品,她的芳名叫做银元。

    “银两用之以流通,成色不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往往需要专门的工具进行测量,实不方便,特改以同等成色、大小及形状图案之银元加入流通渠道。银元成色为九银一铜……”

    “自永历十三年而始,官吏俸禄、将士军饷改用银元发放,夏税而始,税赋征收改用银元与铜钱共同结算。银两兑换银元,可在光复票号位于各府的总号进行,以政令下达之日为本府兑换之始……”

    “银元不同于银锭,私自融化、改铸者与伪造同罪,首犯诛三族,从犯斩首示众……”

    府、县衙门的吏员、各乡镇百户所的文吏,政令张贴之后通过他们的口向普通百姓转达。银元开始投放市场,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挤兑现象,陈文定下了先下达政令,开放民间兑换,在一段时间之后再用到俸禄发放和税赋征收,使民间对这一货币的出现和使用能够有一个准备的时间。

    “已有银锭,又铸银元,齐王殿下无非是想吃铸币的利润,在下料定,那银元兑换开始,必达不到九银一铜的比例。”

    “侯兄言之有理,不过齐王殿下此举,也有惠及百姓之处,我等勿要多言,须知道人家是握着刀把子的。”

    “哼,一个武夫,且让他再嚣张些时日。等到天下大定,天子回銮,科举重开,迟早还是咱们读书人说了算。”

    政令下达,民间反响各异,所幸陈文立足江浙多年,信用还是有的,兑换开始,便有百姓、商贾前往票号兑换。不过当他们真正拿到了实物,才发现陈文拿出这等手段,那份野心,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

    “齐王殿下推行银元,恐怕不是推行那么简单,是要废两改元啊。”

    银元大小相等,乃是一个完美的圆形。银元的两面,一面是一条蟠龙伸出了前爪,周围是一圈的云纹;另一面,则是分为内圆和外圈,内圆凸起的楷书的汉字,永历通宝这四个字分列于上下左右,而外圈却是上书南京铸币,下书库平银七钱二分,中就戊戌二字分列两侧。

    不说那侧面的螺纹环绕,光是那条蟠龙,就不是轻易能够伪造得了的,即便真的能够伪造成功,只怕是成本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废两改元?不至于吧,银锭可是在民间流通了几百、上千年,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废了?”

    “钟兄此言差矣,民间历来是多用铜钱,甚至就连粮食和布匹也多有作为货币的。银锭子,钟兄是大户人家,可能祖上就多有使用,但是升斗小民,却还是隆庆朝开关之后,泰西的白银大量涌入之后才出现的。便是张江陵那样的才具,若非白银在市面上越来越多,也行不得那一条鞭法。”

    陈文崛起于浙东的前期,财政收入限制军队扩编,以一旅之师对抗环伺强敌,收上来的税款和债券以及收没的脏银和清廷官府库存,常常都是前脚进了库房,后脚就要拿出来购置原材料和放发军饷。不过到了后来,尤其是江西民生恢复的前期投入完结之后,库房之中的存银越来越多,最近的两年更是接收了耿继茂、尚可喜以及孙可望的积蓄,白银保有量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数量级。

    如今,位于南京的铸币局日夜赶工。兑换,仅仅是一个开始,陈文没有强制进行废两改元的打算,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银两和银元将会共同流通一段很长的时间,而这段时间,陈文等得起,因为等待将会获得更大的收益。

    政令在民间引发议论,军中的另一项军令却开始悄然执行。一直以来,江浙明军的水师体系分为浙江内河水师、浙江沿海巡航水师、江西鄱阳湖水师、江南内河水师以及由广东明军和俘获舰船组成的南海舰队。

    相较江浙明军称雄于中国的陆师,水师的体系比较混乱,不过在此之后,这一局面也将会宣告结束。

    “沿海各水师,驻扎于南直隶、浙江者,改编为海军东海舰队,以浙江舟山作为主基地;驻扎于广东者,改编为海军南海舰队,以广州府城为主基地。内陆各水师,驻扎于长江沿岸者,改编为长江巡航舰队,直隶于齐王府统辖;驻扎于各省内河者,仍称其为为各省之内河水师……

    “东海舰队、南海舰队、长江巡航舰队为师一级作战单位,下属各分舰队与各省之内河水师,皆为营一级作战单位……”

    “自即日起,东海、南海舰队,所属舰船进行审查、检测,不适于出海作战者,暂时集中起来,等待合适时间交由所在省份之内河水师使用。海军舰队规模暂且不变,所缺舰船,另行补充……”

    自此之后,水师一词不复出现于江浙明军的文件往来,有的只是海军和舰队、分舰队的称呼。但是,改变不仅仅在于名称的更换,更重要的是确立了海军的地位,而那些所缺的舰船,也同样会以着从泰西那里收购的图纸进行建造,效仿欧洲战舰规制的同时继承中式战舰的优点,实现中西合璧一加一大于二。

    海军不同于陆军,需要的积累时间更长,这不仅仅在于舰船的建造时间,更重要的还是海军传统和海军的精神,并不是陆军那么容易确立起来的。

    海军如此,陆师那边,战兵各师和地方驻军组成的体系已经形成,差的只是更名而已。借着此番水师更名为海军,陆军的更名工作也正式展开,不过比起舰船和人员的重新分配、调整,陆军的体系基本不变,至少在北伐之前应该会是老样子了。

    十月之后,齐王府的政令一个连着一个的下达,军中、民间皆有影响,但是总体上却依旧保持着这两年的力求稳定的态势。不过,随着冬月的到来,一切随着冬月初的齐王府联席会议的召开,风向彻底发生了转变。

    会议上,陈文就清丈田亩的工作大力申斥了南直隶苏松常镇四府的官员,并且下达命令,依照当年用于清丈浙江田亩时的那般,派出工作队,实行发现清丈田亩方面的问题当即革除官员职务,以工作队进行补充的办法加大力度展开工作。

    苏松常镇是江南最为富庶的所在,税赋产出倍于他地。这里面与明廷对此间征收重税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这片环太湖区域的土地确实肥沃非常,产量上比之他地拥有绝对的优势存在。

    农业发达、经济作物适宜、沿海更是利于海贸的展开,再加上明廷对士大夫的优免政策,以及东林党上台后对东南海贸、矿业、手工业等方面的政策偏向,士大夫积攒的财富难以想象。别的不提,满清在确定了江南不太可能再受到福建明军的战略打击之后,通过在江南制造大案,不光打击了江南士绅的反抗意志,更是通过查抄家产实现了对财政赤字的弥补。

    江南士绅实力强劲,此间更是东林党的大本营,比之浙江和江西,此间在永历九年先后遭到了济尔哈朗和陈文分别以反清和与清廷勾结谋害抗清义士的罪名进行过了两轮打击,但是实力尚存,对于清丈田亩的工作的抵制力度也是最为强劲的。

    从永历十年开始,到现在永历十二年已经接近结束,将近三年的时间,江南各府县的清丈田亩工作进展缓慢,但是到了现在除却苏松常镇这四府却也都已经正式宣告完成了,但是苏松常镇的广大士绅却还在以着各种各样的手段极力抵制新政的实施。既然如此,陈文也正要借着这一拖延至今的工作的尾巴,展开对江南士绅的打击。

第八十八章 重拳(上)

    永历十二年冬月之初,常州府无锡县的惠山,对于本地士人结成的云门社正是举行本年度最后一场诗会的日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无锡乃是东林书院的所在地,更是东林党的大本营,此间的士人在明末清初,不是东林党,就是东林党的后裔,如此间的云门社,在座的读书人俱是与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这云门社的创始人更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后人。

    “汉家居重两京开,度邑龙盘实壮哉。

    黄屋切云双阙迥,朱门不夜五候陈。

    荡舟桃叶迎驾袖,邀笛梅花近眉台。

    莫道江东非战地,徐常会负折冲才。”

    诗会之上,云门社的创建人,顾宪成的四世孙顾贞观饮过了一杯水酒,细细的品味着面前这位年轻士人的旧作。

    “季子这首《金陵》,虽是崇祯朝时的旧作,盛世危机却是看得分明,愚弟每每读来,无不感佩之至。”

    顾贞观拱手一礼,他口中的那位自号季子的吴江才子吴兆骞也是从容的还了一礼。吴兆骞乃是世宦人家出身,祖上做到过刑部尚书,此后历代也无不是在朝中、地方上为官,虽不及顾贞观的祖上那般有名,但也是苏州的大户人家。

    吴兆骞曾为前辈宿稽吴伟业以之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共称为江左三凤凰,视之为江南文坛的后起之秀。而顾贞观亦是颇有才名,在历史上的康熙年间,曾与纳兰性德、曹贞吉共享“京华三绝”的美誉,乃是清初著名的词人。

    顾贞观少年时曾加入过吴兆骞兄弟主盟的慎交社,二人相交有年,今番便是顾贞观邀请吴兆骞前来参加云门社的聚会,也正好将这位当年便一见如故的好友介绍给会社中的熟识。

    “远平过誉了,此作乃是当年随家父宦游楚地时的有感而发。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以远平之才具,若亦有此番经历,所作必胜愚兄百倍。”

    话音即落,二人便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继而比邻而坐,听起了其他士人的新篇旧作,不时点评一二,但更多的却还是聊着彼此间感兴趣的事情。

    “观季子之作,颇有入仕的打算,不知是打算入齐王府的那文官训练班,还是等待天下大定之后,朝廷重开科举呢?”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自古以来的士人上进的必由之路。吴兆骞文名颇著,乃是江南文坛的后起之秀,其叔祖吴易吴日升当年也曾起兵抗清,当年的部下钱应魁以及于世忠的独子都在军中,与齐王府那边也能说得上话,若是进了那文官训练班,出来之后随侍齐王,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吴兆骞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顾贞观言道:“不瞒贤弟,愚兄确有入仕的打算,但却并非是此时。”

    “此话怎讲?”

    顾贞观有此一问,吴兆骞不露痕迹的扫了眼四周的士人,似乎都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士人的新作之中。眼见于此,他才压低了声音与顾贞观说道:“数月前,愚兄曾拜会过钱帅,钱帅当年得家叔祖器重,今番也与愚兄提及,说是齐王殿下已经有了改朝换代的打算,叫我家看清了风色再做打算。”

    吴兆骞的意思显而易见,他家既有此关系,也不急于一时与其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再落个不忠于明廷的名声,还不如等到天下大定之后再行投效,纯为新朝之臣要来得简单。再者说了,齐王能否成功,却也是两说的事情,而他也不打算太早的把仕途和名声全都压上去。

    可是此言既出,顾贞观当即便是一惊,见惊动到了旁人才赔了一礼,重新落座,声量却也压得甚至比吴兆骞还要低上几分。

    “此事确实?”

    “千真万确,钱帅就是这么与愚兄说的,所以愚兄此来,也是要告知贤弟。”

    吴兆骞提及的这事情,乃是至关重要的大事。顾贞观年纪尚轻,可听过之后却并没有跳起来对此进行肯定或是否定,反倒是坐在那里,盘算起了这里面的事情。

    当年陈文收复南京,特意请了钱谦益到行辕一聚。这几年下来,钱谦益当年对陈文的资助以及冒死搜集情报的事情,在江南士人的圈子里也光有流传,江南的邸报也曾多加赞颂钱谦益的义举,甚至就连陈文每次来到苏州,也都要到钱府拜会,礼数上想来周到,完全不似坊间传闻的那般粗鄙不文。

    正因为如此,江南士人们都在传说钱谦益老来倒是即将入阁为相,甚至官府里也传出过陈文提过要向天子举荐钱谦益入阁的事情。可是这都三年了,钱谦益却还是在家中吟诗作赋,莫说是入阁,江浙的政务也从不插半句嘴。

    原本都以为是陈文忘恩负义,或是钱谦益不愿在朝中为陈文张目,所以才得不到举荐,现在看来却分明是陈文准备将这位文坛领袖留给他的新朝,而不是前明的旧代了。

    这里面,需要盘算的东西太多,顾贞观虽然家学渊源,但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了此事,诗会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可也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尽快返回家中将此事说与家中长辈的时候,一个士人的话语却直接在他早已无法平静下来的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在下来的路上得到消息,齐王殿下在联席会议上大加申斥了苏松常镇的官员,乃是因为清丈田亩不力所致。以着齐王殿下的脾气,这事情怕是要加大力度了。”

    品评诗作,附庸风雅,乃是士人聚会少不了的节目。不过,明末结社,如东林书院那般品评时政却也是少不了的,甚至往往是其中的重头戏,顾贞观既是顾宪成的四世孙,其创建的云门社自也是少不了的。可是此人提及的事情,听在刚刚还在交流着关于入仕和陈文的事情吴、顾二人的耳中,却宛如是惊雷一般。

    “这还没有改朝换代呢,就要残害士绅,这不就是黄巢、李闯浮现于今吗?!”

    顾贞观怒不可遏,当即便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吴兆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这位好友,咽了口唾沫,才与其低声说道:“远平,慎言。”

    “有什么好慎言的?难道季子以为在座中人会有向那武夫告密的吗?再者说了,入朝屏除奸邪,在野评论实时,东林前辈贤能皆是如此,我等又何须怕他一个武夫?”

    作为顾宪成的四世孙,顾贞观一向是以东林后劲来标榜自身。历史上,满清在江南制造了“通海”、“明史”、“哭庙”等一系列大案,大肆屠戮江南士绅,杀了一个尸山血海出来才把他吓得老实了起来,在清廷中做了一个词臣。此时此刻,这些大案已经不太有可能出现了,即便是济尔哈朗和马国柱那段最后的疯狂也很快就遭到了陈文的针对性报复,顾贞观自是如顾宪成附体那般,登时便跳了出来。

    顾贞观这一通发泄,吴兆骞却是满脸通红,羞愤之色溢于言表。眼见于此,吴兆骞便拂袖而去,连句道别的话都懒得再说。

    吴兆骞离开,显然是要回乡应对此事。在场的士绅虽然无不在为顾贞观叫好,但是一个个的却也无不是在打着心中的小九九。

    苏松常镇的士绅势力之雄厚,冠绝中国大地。当年魏忠贤权势熏天,有九千岁之称,天下督抚多有党附阉党之人。那时候,魏忠贤在朝中杀杨涟、左光斗等人,如反掌观纹,可是阉党到了苏州,便是拿一个周顺昌,巡抚和东厂番子都也只能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阊门外的那座五人墓就是那段历史的明证!

    常州虽不是苏州,但却更是东林党的老巢,东林书院的所在地,士绅对清丈田亩的抵制力度极大,在座的士绅家中没有一个不曾参与抵制的,也没有一个不曾因此而获利的,既然陈文的目光重新注意到了他们,他们自然要盘算清楚利害。

    “远平,这事情不如去问问牧翁,他与齐王是故交,齐王总能给些薄面的。”

    战战兢兢的一句话说来,未待他人反应,顾贞观当即便厉声喝道:“钱谦益那个老匹夫现在不过是齐王府豢养的走狗,永历十年的时候,齐王府下令在江南例行浙江新政,钱谦益当即便请了府衙去给他们钱家清丈田亩,甚至还让他的亲戚、故旧和学生们也都如此,这等软弱之辈怎可信得过?”

    眼见着会社中有人打了退堂鼓,顾贞观气势如虹,当即举出了当年苏州抵制阉党的旧事来说事,借着此事来鼓舞士气,更是不忘了以微言大义相激励。乍看去,已经不似顾宪成那么简单了,反倒是有了几分杨涟的风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当年家曾祖父在重建东林书院的时候,亲自撰写下了这幅对联,便是为了以此激励士人参与国事,不可让奸邪得逞之意。今番齐王府武人乱政,咱们作为士人不出头抵制,那么升斗小民又有何人能够指望,天下公义又有何人来伸张?!”

    一阵激励过后,与会士绅也是纷纷呐喊着附和了起来,一时间于这惠山之中也颇有些声震云霄的气势。

    陈文申斥官员,肯定是加大力度,众人商讨了一番,便连忙散去,尽可能的勾连更多的士绅出来联合抵制。苏州的那桩事情告诉他们,人多力量大,这个道理连魏忠贤都不得不承认,自是没有错的。

    士人,到了明末这个时候,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谁当皇帝不重要,哪怕是夷狄窃取华夏对很多士人来说也无所谓,但若是谁敢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哪怕是非法的利益,也要拼尽全力与其相争。

    顾贞观很清楚这些士人到底都是抱着何等心思,此间振奋了一番士气,意气风发的他也连忙赶回家中,一方面是把吴兆骞提及的事情说与家中长辈,而另一方面则是要把陈文即将要加大力度进行清丈田亩工作的事情说来,尤其是他在其中的表现,更是要大书特书一番。

    然而,回到家中,洋洋洒洒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尽,迎来的却并非是长辈的夸赞,反倒是其父顾枢却在听罢了这一番狂言过后直接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这逆子,齐王是什么人,麾下数十万虎贲的枭雄,现在还是乱世,武人的刀把子才是道理,况且若是真如那吴兆骞所言,齐王有意染指至尊位,那么就是未来的天家。平日里为父怎么教你的,莫要强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你就是不听,现在整个家族都要被你连累了。”

    顾枢是顾宪成的孙子,其人早年从学于东林党的另一位领袖高攀龙,少年得志,在十九岁的时候便中了举,被称之为经魁,可是此后会试“八试不第”,屡受挫折,性子也愈加的趋向于保守和软弱。

    顾枢终身不过是个举人,不似其祖父、父亲皆是进士,并且入朝为官,其人能够享受的优免远逊于长辈,族中虽有公田,但更多的却还是要靠避税的手段才能确保家中的奢侈用度。

    这在士绅中乃是最常见的现象,按说明廷给的优免并不少,但是耐不住欲豁难平。士人利用优免的数额,接受投献,隐匿田产,从而实现以有限的优免达成无限的免税,明朝田亩数量记录在案的越来越少,其中便多是如此消失的。

    顾家在顾贞观五世祖的时候还不甚富裕,但是他的五世祖有四个儿子,其中的两个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其中的一个便是顾宪成,得到了他这一辈儿的时候,顾家已成无锡的大户人家,否则到了后来,就凭他一介弄词之臣,以及与纳兰性德的私交,就能鼓动权相明珠为其张目,将事涉丁酉科场案而被发配宁古塔的吴兆骞救出,无非是顾家和吴家的银钱到位了而已。

    有道是善财难舍,顾枢气的不是顾贞观策动抵制清丈田亩,气得是他主动的挑头,把顾家摆在了陈文的对立面。

    与陈文作对,顾枢虽是东林领袖之后,但性子使然,却也是畏惧几分。可是,如果顾家就此打了退堂鼓,在士林中的名望也就算是彻底毁了。

    “你这个逆子啊,这是把咱们顾家放在火上去烤啊。”

    话虽如此,顾枢却也不得不为他这个最小也最受宠的儿子的鲁莽去擦屁股,此刻也只得带着顾贞观赶往族中去商讨对策。所幸的是,抵制官府政令,这可是江南士绅多年的手艺,称得上是驾轻就熟,差的无非是如何把事情平息下来。

    顾家自顾宪成那一辈以下,虽然出过顾杲那样角色,但大多还都保持着相对的低调。只是此间事涉儒家士大夫的利益所在,也只得齐心协力共抗齐王府的“武人乱政”。

    苏松常镇的士绅们在获得了陈文有意大力推进清丈田亩工作的意头后便展开了最为密集的串联,便是一些已经清丈田亩完毕的士绅也迫于亲朋故旧的说辞而不得不出山与他们共抗强敌。

    只不过,此番的力度,远胜于他们的想象,陈文的意志不可动摇,齐王府旗下的文官们也无不在翘首以盼着这些被隐匿的田产能够得以重新开始缴纳税赋,这样他们的政绩也会更好看一些。

    “此番抚军在苏州、本官在常州,镇江和松江亦有大员坐镇,齐王殿下更是在南京看着我等。明日开始,清丈田亩。工作顺利完成,所有参与到的官吏、驻军都有重赏,我荣虔以头上的乌纱作保,绝无虚言!”

第八十九章 重拳(中)

    区域过大而不利于政令的传达和执行,一如湖广分为湖南、湖北两省,陈文也在计划着南直隶的分省。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是以长江南北分区,还是以后世的江苏、安徽分省,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现在由于清丈田亩工作的执行,暂时以苏松常镇四府设立一个巡抚辖区。

    江西的任上几年,荣虔在两个月前刚刚被任命为苏松布政使,负责这四府的民政。而他上任至今,接到的第一个重量级政令,就是加大力度,彻底完成对田亩的清丈工作。

    荣虔在布政使衙门做着动员,齐王府派遣的工作队、常州府的府县衙门、地方卫所和驻军的官员与会,府县官员都是布政使的下属,卫所和驻军也都接到了配合的命令,陈文已经放下了话,要在永历十二年秋税征收完毕之前彻底完成苏松常镇四府的田亩清丈工作,决不能把烂摊子拖到永历十三年的春耕。

    官府在做着最后的动员工作,无锡的顾家的各房也已然聚在了祖屋。清丈田亩,从永历十年开始顾家已经抵制了长达三年的时间,江南士绅串联,连带着浙江的杭嘉湖也加盟其中。

    奈何,各府县士绅实力本就不等,再加上济尔哈朗和陈文的那两次针对反清和拥清士绅的打击,长达三年的时间下来,在各级衙门的努力之下,绝大多数的府县已经先后完成了清丈工作,剩下的无非就是这苏松常镇了。

    顾家的祖上是东林党的创始人,在士林中威望颇著。此前常州府的抵制,由于钱谦益保持与陈文的合作态度,顾家始终在暗中进行串联。但是此时此刻,云门社的聚会,震惊与酒精的双重作用之下,顾贞观也将顾家推到了对抗的明面。

    “犬子鲁莽,但是咱们顾家乃是士林魁首,此番齐王府摆明了是要彻底压服江南士绅,咱们再不做些什么,江南士绅就会彻底慑服于武人的淫威之下,泾阳公和泾凡公的努力也就彻底付之东流了啊。”

    饱食思**,士人在有明一朝,经济条件愈加优渥,闲下来的时间除了沉迷于寻花问柳、珍馐美味,涉足到朝堂政事、地方庶务上也是少不了的。从品评,到影响,再到干涉,到了明末时江南的士人已经可以抱团驱逐不合心思的地方官了,东林党就是其中的代表。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依老夫算来,其实,从齐王当年在金华下达征用民间荒地分授军士的时候,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齐王在浙东废除卫所、派遣工作队下乡清丈,在江西和湖广征用王府封地,向来是快刀斩乱麻。到了江南,想来也是知道江南士绅的力量,所以才不急于一时,用软刀子磨了三年,现在就剩下咱们苏松常镇这四府了,想来也是齐王计划中的收官之战了。”

    顾家几代人下来,虽再未出过顾宪成那样的人物,但是族中的长辈、各房的长房们却也都不是傻子,道理总还是明白的。

    “叔公所言甚是,那又当如何应对?”

    “这事情,如果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曹云霖和黄梨洲的办法都是对的。奈何二人空有想法,却没有本事把事情做成,否则怎会有今日之事?”

    曹从龙和黄宗羲都是想要通过涉足兵权来达成士人阶级对武人的掌控和影响,前者是通过收买陈文的部将和策动文官集团配合来进行架空,而后者则是另起炉灶,用军队的兵权来换取或是影响陈文的施政。

    二人殊途同归,为的都是儒家士人阶级的利益,奈何叛乱遭到迅速而有效的镇压,复起之师又成了清军的靶子,反倒是早就了陈文那个浙东士人的救世主的名声。由此,这个问题才会迁延至今,乃至是对儒家士人阶级的利益损害愈加的大了起来。

    “曹云霖和黄梨洲无能,吾辈虽拿不到兵权,但民间的力量也不弱,齐王府不是一向标榜是救国救民吗,那就鼓动那些贱民来抵制清丈田亩的进行。罢市、哭庙,他陈文想要动咱们累世积攒下来的家业,那就让他知道知道,当年魏阉权势熏天都不曾做到,就凭他一个蹿起不过数年的武夫,也配?!”

    振臂一呼,顾家上下人等也是无不景从。不过比起这些容易冲动的年轻人,那位老叔公作为长辈,对此的经验显然是更胜一筹。

    “罢市、哭庙,这就是明刀明枪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亮出底牌,咱们还不知道那位齐王殿下有什么诡计等着呢。”

    “那就听叔公的,先组织人手抵制,按照老办法来,见招拆招。”

    定下策略,顾家的各房也是全力运转起来,联络其他士绅,召集家奴、佃户,自然也免不了去联系下熟识的官吏,总要做到知己知彼才好行事。

    然而,没等他们组织完毕,县城里却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平日里与他们相熟,乃至是有银钱往来的那几个主要的官吏,自知县以下全部被那个新任的布政使拿下,如今已经换上了齐王府的工作队,一个个的现在正在摩拳擦掌的等着下到乡间来对他们下手呢。

    “这个荣布政是干什么?哪的人?”

    “这个小侄打听过了,说是湖广那边来的,以前是个生员,进入文官训练班很早,此前一直在江西任职,据说齐王和王巡抚都曾有意将其外放一任巡抚。”

    “那就坏了,一个湖广的生员,想要靠着同年、同窗的关系联系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还有机会升迁为封疆大吏,日后更是前途无限,这摆明了就是来拿咱们做政绩的,最是一个油盐不进。”

    县衙的官吏多有被士绅收买的,此番第一个罩面还没交上手,就已经先把士绅们在衙门里的桩脚给拔掉。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不说收买是要花费时间、精力以及钱财,再行收买就再要花心思、花时间,只说这个关头,少了这些家伙,他们在地方上的行动也不会如从前的那般占尽先机了。

    县衙的主要官吏被迅速拿下,到了第三天,对本地情况有了一个基本了解的工作队就在本地驻军和齐王府派来协助行动的部队的保护下出了无锡县城。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不是别人,正是顾家。

    擒贼擒王,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只要能够在顾家这里达成目的,那么其他士绅的抵制力度也会因此而下降。顾家从顾贞观挑头开始,显然已经被官府盯上了,只是他们并不太清楚的是,荣虔如此也是得了陈文的授意,此番就是摆明了要拿东林党创始人的家族下手,来一个完美的杀鸡儆猴。

    工作队浩浩荡荡的前来,直奔着顾家距离县城最近的那片田产而去。顾家的家奴早在县城外候着,待发现了工作队便匆匆赶回,待到工作队抵达之时,顾家已然聚集了家奴、佃户,并且招来了大批的乡民,直接便堵在了通往此间的官道之上。

    “贤弟,官府这次来人不少,还带着军队,怕是不好应付啊。”

    “世兄请放心,族中已有成算,就等着他们来自取其辱了。”

    与顾枢说话之人,乃是东林党另一位创始人高攀龙的侄孙,其父高世泰是如今高家的长辈,这些年都在极力的想要赎回高家转售出去的那片高攀龙旧宅的宅基地,此番不光是顾家相请,那户陈家也与顾家约好,只要能够抵制住此番官府的清丈田亩,情愿将宅基地卖与高世泰,此番高家得了消息,明白轻重,自是要过来助上一臂之力。

    工作队连同驻军和卫队,足足两百来人之多,为的就是应付士绅抵制。可是此时此刻,就为了这一片不甚大的田亩,顾家把各处的家奴、佃户都找了来,高家和另外两户相熟的士绅也带了人来,乌央乌央的那一大片,从哪个位置看都是在千人以上。

    官道被堵,未免爆发不必要的军民冲突,军队不再继续环绕护卫前进,而是跟在了工作队的后面,任由工作队的那些穿着官袍的文官上前劝解。

    几个文官带着衙役上前,看了看对面的人马,又看了看自家的阵势,顾枢自觉着胆气又足了几分,与前来相助的那几家一同过去谈判,甚至面对为首文官的问责也是从容应答。

    “回朱道台的话,本地百姓俱是良善,可是风闻官府贪污常平仓存粮,为应对检查而要加收税赋,特特前来。学生顾枢,天启元年举人,与几位好友风闻此事,义愤填膺之下便匆匆赶来,一是为百姓伸张正义,二也是免得百姓与官府闹出不必要的冲突。”

    顾枢一言,首先用百姓的名义给官府扣了一顶贪污**的帽子,随即又在官府面前把他们摘清楚了,到了最后,又是要伸张正义,又是要避免冲突,软硬兼施,称得上是一个滴水不漏。

    工作队为首的官员,叫做朱维宁,正是苏松常镇四府的屯田道,平日里与军屯、民户以及士绅打交道多了。对于这等场面,早有预料。

    此时此刻,只见他微微一笑,也不与顾枢等人解释,直接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了一个铁皮喇叭,作势欲喊。

    “道台这是什么意思,是信不过我等读书人吗?”

    朱维宁拿起了铁皮喇叭,顾枢等人自是明白,此人这是要越过他们这些士绅直接与百姓对话。百姓之中,多有顾家的家奴和佃户,但更多的还是被鼓动来的普通百姓,若是不能隔绝官府与百姓之间的沟通渠道,那么士绅的话语权就会大为打折的了。

    “顾兄是东林先生的孙子,本官也是有所耳闻的。顾家是无锡大户,顾兄刚才言之凿凿,说是从百姓口中听来的贪渎之事,可对此本官却没有听说。未免以讹传讹,有辱各位兄台的清名,本官亲自与百姓们问个清楚。”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那屯田道的目光具有不同。这厮显然不是个菜鸟,与士绅打交道的经验不少,眼见于此,高家来人与顾枢附耳言道,倒是让顾枢松了一口大气。

    “贤弟,这不是鞑子的官儿,没有‘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二千里’的说法。且让他问,届时找一佃户,给些银子死咬着此事出来告官。民告官总要回城审理吧,莫忘了,咱们只要今天能把工作队赶回城里,就算是先胜得点,官府再想下乡就没那么容易了。”

    清以前,如高家来人所言及的大清律例是从未有过的,明初之时,朱元璋甚至鼓励百姓告官,以杜绝地方官**。等到了大清朝,什么民告官要先打一顿,胜了也要充军两千里,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什么千里做官只为财就都开始大行其道了。

    此时此刻,工作队出城,直奔着顾家下手,能够把工作队弄回城里,他们就算是大胜,在民间的音量也就会更大。顾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连忙低声吩咐了儿子两句,顾贞观退出士绅人群,便去找寻家奴和佃户,而顾枢则继续与工作队继续就着信得过与否来说圈话。

    片刻之后,顾贞观回来,向其父表示了准备妥当,而后者也很快就向朱维宁达成了妥协,一行人与工作队的这些官员联袂向堵路的人群走去。

    “父老们,本官刚刚听顾举人说及,是大伙风闻常平仓亏空才聚在此处,拦截官府下乡催科的小吏。可本官是苏松常镇四府的屯田道,犯不着给县衙的官员打下手吧。”

    “今番本官在此通知在场的父老们,也希望父老们能够回到家中说与亲朋好友,官府此番下乡,不是为了催科,而是清丈田亩,将乡间的田土清查出来,以后该谁交的税,该交多少就交多少,谁也别想把自家要交的税摊派给父老们。”

    朱维宁说的是正理,屯田道是正四品,是知府老爷的顶头上司,确实没有给正七品的“芝麻官”打下手,捋袖子下乡帮着他们擦屁股的道理。而朱维宁后面的话,更是用了最简单也最容易理解的说辞把士绅放在了百姓的对立面这也怪不得谁,士绅摊派税赋的事情从来不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此间来了个要为他们做主的,自然也当即就是窃窃私语了起来,甚至音量也越加的大了起来。

    眼见着这个四品官儿在此挑唆百姓,全然不似以前接触过的那些明末、满清以及齐王府此前派来的文官那般与士绅同一阶级立场,反倒是瞅准了要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口。顾枢等人心头大怒,向后瞪了一眼那个已经被推到前排的佃户,示意其人过来搅局,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却直接将他们吓了一跳。

    “青天大老爷,是顾举人与我等说,知县老爷贪了常平仓的存粮,要下乡逼着我等多交税赋来填平亏空,叫我等随他前来把小吏赶回城去的。”

第九十章 重拳(下)

    此言一出,人群当即便是一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清丈田亩,这事情光是在常州府就已经进行了三年之久,普通百姓只要进过县城,也都听那些小吏宣读过,甚至就连当着抵制士绅和百姓的面宣读的都有过几次,在场的一些百姓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顾家没办法在这上面蒙骗,因为包括钱谦益在内的不少士绅也接受了清丈田亩,江南士绅并非铁板一块,对百姓就算不得是秘密了。眼见于此,他们也只得编个谎言,以此来激起民愤,只要不让工作队下乡丈量,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聚拢在顾枢的面上,窃窃私语再度响起,却已经不再是此前的那般,而是直接怀疑顾家在官府和百姓之间欺上瞒下。

    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加的密集起来,顾枢先是一愣,随即便跳了出来,大声向那个声音厉声喝道:“你不是本地的百姓!”

    顾枢旨在转移话题,更是要向在场之人暗示此人的话不可信。这是常有的思维方式,当一个人被认定为不能信任的时候,哪怕是他说出的事情乃是人们亲眼所见的,其中的一部分也会忽略掉这一点。

    对于这等手段,顾枢耳濡目染,自是明了。不过,那人却也不急,当即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接拜倒在朱维宁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人确不是本乡百姓,乃是行脚的商人。此番听了这位顾举人说官府要在秋税的基础上进行加征,以填平常平仓的亏空,出于义愤便前来凑这个热闹。”

    商人拜倒一礼,恭恭敬敬的完全是一副升斗小民的做派。在场之人虽是没人识得此人,但是看竹篓里的那些小物件,以及身上衣衫的磨损和整个人的气质,一眼看去也是个行脚商人无异。

    “你既不是本乡之人,又缘何出现在这里,又是怎地听了那顾举人的说辞?”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人是苏州人士,以贩货为生。今番是苏州有了些新样子,便收购了一批运到无锡来贩卖。小人的货大多在县城里卖了,就剩下这些,寻思着出城卖完,再收些乡间的物事回乡贩卖。今天一早,小人出了城,听着路人的指引到村子里卖货,刚卖出去两件,正巧赶上那位顾举人带着家奴和佃户在村里聚众,才会赶到此间。”

    苏州的行脚商人,听了这个解释,很多人当即也就都信了下来。明清之时,士绅百姓追赶时尚潮流,无非是两个所在。其一是皇宫,比如,有一日袁妃着浅碧绫衣侍君,崇祯帝赞曰“此特雅倩”,传到宫外,一时间,闺中坊间,浅碧色最得女子喜爱。

    相对皇宫那等偶尔如此的所在,苏州才是真正引领时尚潮流的所在,明清时有“苏样”、“苏意”之说,从生活方式到行为方式,举凡服饰穿着、器物使用、饮食起居、书画欣赏、古玩珍藏、戏曲表演、语言表达,无所不包,皆是以苏州的样式、意境为榜样。而这等风潮,从明朝中期,一直到清朝中叶,风行了长达三个世纪之久。

    苏样如此,苏州的行脚商人也多有在出了新样式的器物便贩货到外乡出售的。而这个行脚商人的竹篓里,仔细看去,有去年的样式,也有今年刚刚流行起来的,其中一本金圣叹批水浒传,看那样子,显然是没少被翻看过。

    “小人好像昨天在县城里见过这货郎卖东西,有些眼熟。”

    “是啊,今天他还在村子里卖个我家婆娘一把梳子,是今年的新样式,可漂亮了。”

    货郎所言有了证明,朱维宁便转而看向顾枢,眉头一皱,直接对其喝问道:“顾举人,你刚刚说是百姓请了你等过来做主,可现在看来,却是你在造谣生事。尔等如此蒙蔽本官,其中居心如何,又有何情弊,说!”

    “这,这……”

    无论是顾枢,还是同来的士绅,平日里抵制政令,文官与他们同为士人阶级,怎么也要留下几分情面,流官如此,几乎是本地人士世袭的小吏们更不敢开罪他们,身后也没有这等“叛徒”,一向是顺风顺水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一个四品文官满脸不悦的逼问着,顾枢咽了口唾沫,饶是他本是才智之士,也是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直接就将黑锅甩在了此前的那个佃户身上。

    民告官,现在是又不用再去打那个杀威棍了,告得赢的话自然也无需担心什么充军两千里,但是常平仓的事情本就是顾家编出来激起民愤的,诬告官员可在什么时候都是不轻的罪责。

    此时此刻,顾枢也只得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要那个佃户把事情扛下来。然而,面对着朱维宁的疾言厉色,面对着顾枢的苦苦相逼,那个佃户早已急得是满头的大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数息过后,竟径直的昏倒在了地上。

    眼见于此,顾枢登时便舒了口气,继而向朱维宁行了一礼,缓缓说道:“朱道台,此人是学生家的佃户,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此间被道台的官威吓昏过去了,可见其人胆小怕事。学生对此人是有几分了解的,相信他不敢说谎,常平仓必有问题。不如道台先行回城查验一番,若是确定了无事,学生情愿亲自解送其人到提刑司衙门候审,亦愿意为官府向百姓解释一二。”

    按照顾枢的盘算,现在事情回到了原点,工作队不得寸进,朱维宁回城,今天的清丈就是首战不利,而今天连屯田道都被迫回城了,对于清丈田亩工作的士气打击也是极为巨大的。届时,设法与官府达成妥协,将那些隐匿的田产彻底屯下来,了不得吐出一点儿,给齐王个面子,这事情也就算是了了。

    而造谣生事的罪名,等到调查常平仓结果出来,他也早已完成了对那佃户的威逼利诱,到时候就说是佃户听了那个行脚商人的蛊惑,向他报告了此事,才有了此番的事件。

    说实在的,这么处理,虽是万无一失,但却还是让顾枢感动无比的憋屈。奈何现在官府与士绅有勾连的官吏已经被拿下,新来的都是些要拿他们的家产作为日后升迁资本的疯子,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再加上那位齐王殿下,那可是在浙江、在江南都曾对士绅动过刀子的,况且还有吴兆骞提及过的那件事情作祟,使得顾家在抵制方面也会有些束手束脚,不似明季承平时那般的肆无忌惮。

    顾枢盘算的很好,奈何朱维宁却并没有按照他的剧本演出的打算,甚至可以说,这个屯田道从出现在此的第一瞬间就根本没有按常理出牌的打算。

    “顾举人此番要替本官做这个主,可本官却只是个屯田道,并非提刑司的官员,阁下这主做了也是没用的。”

    说到这里,朱维宁转过头,问向身旁的一个文官,而旁边的文官给他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连带着佃户以及顾枢等人都要一起回提刑司,因为此事不是按照造谣生事论处,就是依着百姓举报贪腐弊案,被告还是原告,身份无所谓,任由顾家和佃户串供是必不可能的。

    一个佃户而已,顾枢并没有出头的打算,但若是被抓到了把柄,陈文就有理由惩治他们,这却是顾家所不愿意看到的。

    放在从前,让佃户跟着回去,届时派人知会县衙里的小吏、衙役,还有不透风的墙吗?可是现在,县衙里与他们有关联的官吏都被拿下,只待那佃户一醒,被官府恐吓一二,甚至连动刑都是不必的,便可以拿到不利于他们的人证,到时候恐怕就不再是单单的清丈田亩那么简单的了。

    “朱道台,学生等都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还能撒谎不成?此人确是老实本分,或许是被那个别有用心的外乡人蛊惑了也说不定。此等无辜良善,断不可就此带走,否则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公道可言?”

    说到这里,顾枢的音量也是陡然增大,尽可能的让更多人听到,以便于激起本乡百姓的同仇敌忾。奈何,此番来的人实在不少,千余人,又不似军队列阵那般整齐,乌央乌央的蔓延在官道和官道两侧的田埂、小道之上。顾枢嗓门再大,也不过是让左近的百姓听清楚而已,至于更远的地方,尤其是人群的后方,此时此刻却还沉浸在对顾家造谣生事的怀疑之中。

    “左也是他们顾家,右也是他们顾家,他们顾家在官府面前是好人,在乡民面前也是好人,坏人都是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到时候官府责难,他们干干净净的,还不是咱们这些百姓受苦?”

    “就是,就是,好话都让他们说了去,官府还不得认为咱们都是刁民,以后有事了肯定落不得好。”

    “要说这读书人心眼就是多,可是不想着造福百姓,总把心眼用在咱们身上,那就算是读了再多的书,也不是好人。”

    “这话有道理,当初鞑子南下,南京城里的象牙笏板堆得跟小山一样,老天爷看不下去了,那叫一个大雨磅礴,可是朝中的老爷们却一同到城门口跪迎鞑子,真是把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光了。指望他们,咱们就得跟着剃发易服,死后也见不得祖宗喽。”

    “外面的事情咱们乡下人知道得不多,可是某可听说了,顾家的小辈儿前几年都在用功读书,准备考鞑子的科举,要不是齐王殿下光复了南京,只怕他们就要替鞑子来残虐百姓了。”

    “……”

    人群的后侧,最初还只是几个外乡凑热闹的闲汉的窃窃私语,但是声音发出,就总会有人听到。渐渐的,听到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的人也越来越多,对顾家的怀疑态度也渐渐的蔓延开来,反倒是顾枢依旧仗着家奴、佃户们就在身侧,大言不惭的与工作队讨论他的那些关于“关于他们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不会说谎,所以作为正人君子的他们就是道理,任何与他们的看法不同的就都是奸邪之人”的东林党传统理论。

    “今天只要有我顾枢在这里,就断不容许尔等冤枉了此等良善!”

    顾枢义正言辞,凛凛正气只怕就算是孔老夫子降世也要羞煞得无地自容。眼见于此,同来的那些士绅也纷纷上前,与顾枢并排而立,而顾家的佃户们也被家奴驱使着向前,以壮士绅们的声势。

    顾枢等士绅一如他们的前辈们那般,在官府的政令面前昂首挺立,肩并肩,无所畏惧的直视着工作队的目光。相比之下,工作队这边见人潮汹涌,衙役们纷纷提着水火棍护卫在前,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反倒是如受了惊的母鸡一般。

    公理正义即将得到伸张,剧情似乎已经开始如顾枢他们此前见识过的那些次抗税、抗令般发展下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家的一个家生子没命一般的跑了过来,见到顾枢,连气还没喘匀就告诉了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老爷,不好了,官府的另一支工作队已经快到泾里了,他们这是在声东击西啊。”

    听到这话,顾枢登时便是一愣,泾里是顾家老宅所在,顾家在顾枢的四世祖,顾贞观的五世祖顾学那辈,只是乡里的亭长,经营着一些豆腐粮米的小作坊营生,完全是靠着顾宪成、顾允成兄弟考中进士,而后创立东林党才发迹的。

    泾里那边,既是老宅所在,更有大片的田土,若是让工作队把老宅那边的田土清丈了,他们死守在这边,就算堵住了朱维宁一行的去路,也是得不偿失,甚至是本末倒置的。

    想到这里,顾枢便有了分出部分人回援老宅的打算。然而,没等他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弊,工作队那边突然动了起来,细看去,原来是此前一直在路旁修整的那队驻军突然站了起来,开始在官道上整队列阵。

    江浙明军,战斗力冠绝天下,这是公认的事实,无论是鞑子的八旗军,还是那些西贼,对上江浙明军都没有占到过便宜的时候。眼见着江浙明军的驻军列阵,人群登时就是一阵波动和惊呼,就连顾枢他们这些士绅也在极力的向后退去,意在退到家奴、佃户的人群之中。

    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动摇的同时,人群的后方,一阵阵的惊呼传来,这上千人的“示威”队伍登时就乱作了一团。

    “顾家私通鞑子,罪证确凿,王师此来就是抓他们的!”

    “齐王殿下说了,有敢包庇顾家的,与顾家同罪,格杀勿论!”

    “顾家这群王八蛋是要拉咱们给鞑子当狗,咱们都是良善百姓,汉家儿郎,断不可与顾家这群汉奸同流合污啊。”

    “官兵要动手了,咱们别在此为顾家陪葬,快跑啊!”

    “……”

    尖叫在人群的后方响起,以着比之此前的窃窃私语还要迅速百倍的效率向着整个人群传播开来。随着一个汉子迈出了逃跑的第一步,处于对抗拒王师的畏惧之心,百姓们也纷纷的向四下逃离。没过多一会儿,上千的百姓就在这些士绅的众目睽睽之下跑了个干净,他们不光是没能劝阻一二,甚至就连他们带来的家奴、佃户们也跑了不少。

    “这,怎么会这样?”

    驻军仅仅是站了起来,整了队,便再没有向前哪怕半步,上千手持着农具的百姓就在一阵谣言之中化作鸟兽散。顾枢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抵制政令就是抗拒王师,就是为鞑子张目,那些乡民又不是傻子,谁对谁错还分不清楚?”

    朱维宁如此,顾枢尚在震惊之中,可他的儿子顾贞观却已然反应了过来,当即便冲上前来,指着朱维宁的鼻子便大声喝问道:“朱道台,齐王有不臣之心,汝既是国姓,又何苦为其张目?”

    此言一出,顾枢等人当即便是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高家的来人,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已经被顾贞观的狂言吓住了。

    顾贞观如此,显然是狗急跳墙,朱维宁见这个年轻士人如此,却也只是冷笑道:“劳您多虑了,本官是姓朱,老家也在江西,但却并不是王孙贵胄,家中早年倒是多有被那些藩王盘剥的。即便本官是王孙贵胄,也知道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为官一任,既是百姓父母,自要设法让百姓过得更好。诚如圣人所言的那般,仓禀足则知礼仪。”

    说到这里,朱维宁面带笑意,遥望远方的天际,右手抚摸左胸。那里,在官袍的里面,一枚华夏复兴会的会员徽章清晰的显示在手掌的触觉之中。

第九十一章 激怒

    无锡县清丈田亩的报告一如苏松常镇四府的其他地方,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齐王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四个府派去的都是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干员,而且都不是那等容易被士绅拉拢到的人物。

    现在结果送到,各地皆是对准了带头的士绅下手,手法或有不同,但基本上都达成了预计的效果,清丈田亩的工作已经开始在苏松常镇四府顺利展开,民间士绅的抵制依旧存在,但带头的那些家士绅,在乡间只怕已经聚拢不起多少百姓了,挫败了为首者,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光靠着工作队和府县衙门以及驻军的力量就可以将他们压垮。

    在陈文的计划之中,此番的加大力度来清丈田亩,仅仅是一个表象而已。陈文的目的是借助于此事来打击那些抵制政令的东林士绅与乡间百姓之间的信任,唯有如此,下一阶段的打击方可更好的展开。

    “无锡顾家,东林党创始人,东林先生顾宪成的家族……”

    看到此间,陈文摇了摇头,顾家起于顾宪成、顾允成那一代的一门双进士,而后顾宪成和高攀龙重建东林书院,并且在此讲学,随着汇聚于此的士绅越来越多,更随着在此读书的读书人考上功名的越来越多,东林党就此成型。

    顾家崛起于明朝,明亡之际,唯列名《留都防乱公揭》之首的顾杲曾起兵反清,但却也未能成事,最后仅仅是落一个“愿诛如玉、君起而后死”便被常州的抗清义军连同准备向清军献城的王如玉、顾君起二人一同杀了。

    自此之后,顾家便心安理得的做起了遗民。到了康熙三年,顾贞观已是清廷秘书院的中书舍人,清初著名的词臣。而后,顾宪成的七世侄孙顾皋更是嘉庆元年的状元,做到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高位。

    明末之遗民,大多是既不反清,也不是仕清,但却基本上没有不去鼓励后代子孙出仕清廷的。说到底,清廷以君臣之义变夷夏之防在其中作祟,但更重要的还是士人的优免政策在其中起了更大的作用。

    优免政策的存在,士人在经济上收益巨大,更重要的还是士绅利用优免政策和自身在民间的影响力将优先的优免化作无限的免税。有了这个,是明、是清,是华、是夷,在家族利益面洽自然也就变得不重要了。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雍正才会被士人阶级翻来覆去的拿去黑。

    “对这些组织、串联更多士绅抵制政令的家族展开清丈,其他士绅也就会因此而丧失斗志,抵抗的力度也会大为降低。所谓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意思。”

    看着报告,陈文不免有些自得,周岳颖在旁看着陈馨若写字,又看了看报告,对此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夫君,现在他们还不敢做出太过激的行为,一是政令刚刚下达,局面尚未激化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二是夫君承认优免政策,但是在浙江时却免除了那些抵制过于激烈的士绅的功名,他们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即便是这几年,他们更多的也是依靠收买和唆使百姓来对地方官府软硬兼施,现在软的没戏了,硬的不管用,可是动了他们的富贵,却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年的时间,陈文没有强力推行清丈田亩的工作,但是软刀子磨来磨去,现在也已经开始深入到士绅力量最为强劲、抵制力度也最为巨大的所在,周岳颖的娘家本就是士人家庭,虽然金华的士绅力量不甚强大,但是对于江南士绅的力量却还是有所了解的,担忧自是免不了的。

    “从崇祯十六年至今,十五年了,除了隆武朝进行过一次科举考试,大明就再没有进行过科考。”

    周岳颖很清楚,陈文是绝不会承认满清的科举考试的,并且还在利用道义来打击那些参与满清科考的士绅。江浙明军推行的夷夏之防,靠着邸报的大力宣传,即便是遭到打击的士绅也说不出个正经的反驳理由。

    没了满清的科举,士人通过科举入仕就出现了断档,江浙明军的占领区使用的文官训练班进行培训,招生和分配上都设有针对性的卡子,如此再想要借入仕来对江浙明军集团的施政造成决定性的影响就远远没有从前那么简单了。

    “入仕的渠道受到限制,士人的力量是在持续性的削弱,他们对朝政和地方政务的影响力在不断的降低,现在已经是最近几十年,乃至是最近百年里士绅力量最为衰弱的时期。有了这个大背景,我们才会有对他们形成压制的可能。但是,随着大批的士绅进入文官训练班,这等衰落的程度也在逐渐减小。”

    “治国、理政,起码要用读书识字的人,否则对政令无法理解,就更别说施政了。军队的识字率在不断的提高,但为夫的军事体制,还需要更多读书识字的将士才能焕发出更为强大的组织力和战斗。奈何为夫现在也做不到普及教育,就免不了士绅进入统治集团。”

    “现在,是最后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赶在北伐之前,设法制服江南士绅,起码为夫还有限制级招数能用。当然,我绝不愿意使用那样的手段,因为那样的手段使用出来,其结果就算是能够制服士绅,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奴才阶级,那可不是我要的新时代。”

    陈文气势如虹,意气风发,阳光从用小块玻璃拼出来的玻璃窗中打到陈文的身上,一时间竟宛若神人那般。

    看着夫君如此,周岳颖的目光中也免不了流露出些许迷醉。她在闺中等了多年,拒绝了多少才学之士的求亲,最后嫁了一个武人,按照士人家庭的传统看法,若非是陈文那时是有爵位在身的勋贵,只会是被人笑话的。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武人,现在已是天下最强的一股势力的首领,有了问鼎至尊位的资格。更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并不打算局限于此,反倒是要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时代,这对她而言更是何等的兴奋。

    “娘亲,馨若这个字写得如何?”

    如痴如醉般的氛围被女儿的童音打断,周岳颖脸上不由得一红,偷看了一眼,连忙便正了颜色,凑到女儿的跟前。

    片刻之后,陈文早已回到了书桌前继续审阅报告,女儿到了午睡的时间,被奶娘和侍女领走,她才坐到了陈文的太师椅旁常年为她准备的锦凳上,细细的看起了陈文审阅过的报告。

    “夫君确信不使用,嗯,那个限制级招数,就真的能制服江南的士绅吗?”

    江南士绅是明时士绅阶级的代表,周岳颖在闺中时多有从父兄的口中听闻过他们的事迹,这些士绅有多难缠,她比陈文知道的只多不少,忧虑也是自然而然的要多上一重。

    对此,陈文却是不以为意,反手拿过了那份无锡县的报告,对周岳颖说道:“娘子,先看看这份报告,尤其是把对峙的过程那段看仔细了,你会发现一些很好玩的东西。”

    “哦?”

    周岳颖结果报告,逐字逐句的看过,看到其中的一些段落时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报告彻底看完,周岳颖噗嗤一笑,青葱般的嫩指点在报告之上。

    “夫君这般耍诈,那些士人也不是傻子,就不怕日后的史书上落下个阴谋家的恶名吗?”

    “阴谋?”

    周岳颖面带笑意,显然是没把这个当回事,而陈文这边,亦是如此。从周岳颖手中接过报告,陈文哼了一声,便将他的思路娓娓道来。

    “无论是哪里的士绅,想要抵制官府政令,总是要拿着百姓做要挟的。这其中,造谣生事从来都少不了的,而我只是让监察司配合一下,配合配合闹事士绅的表演,配合配合清丈田亩的官员们的工作,阴谋称不上,只是打蛇七寸而已。”

    女儿不在书房,陈文轻轻一揽,周岳颖便坐到了他的腿上。老夫老妻多年,周岳颖也早已少了那份扭捏,剥了一个橘子,喂到了陈文的口中,便静静的等待着陈文的详加说明。

    “士绅聚众闹事,尤其是在乡间,往往能够聚合起地方官府无法与之对抗的力量。但是,官府的官员也是士绅出身,地方的吏员则无不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年江南士绅历次抵制政令,都是能获得成功,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们的办法就一定是没有破绽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惯用方法其破绽简直大到了不忍直视的程度,只是此前没人,也不会有人借此来对付他们而已。”

    “聚众闹事,组织力度很重要,从领导者,到骨干,再到下面的普通参与者,一层层的组织起来,才能形成够坚定的达成目的力量。”

    “这些士绅往日里欺负那些地方官和吏员,只要士绅在前面一站,家奴和佃户随后,便可造起声势来威吓官吏,反倒是在后面占比最为巨大的普通百姓却根本没人组织,更何况士绅本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些隐匿的田产来跟我如何如何的。否则的话,也不会出现我只是用了几个监察司的情报人员就把上千人的队伍给弄散架了。”

    “那若是那些士绅继续闹下去呢?”

    “那就让他们来吧,就算他们不想闹了,我也要逼他们继续闹下去,否则又何苦准备那么长的时间。现在,第一阶段完成,下面,我等着他们,一劳永逸的,好好的教教他们规矩。”

    ………………

    清丈田亩的工作随着各府县针对挑头闹事的士绅的不同方法的打击,轻而易举的从为首士绅们的身上打开了局面。苏松常镇四府,齐王府派遣的工作队依照鱼鳞册和监察司搜集到的情报对乡间的田土进行重新清丈,确凿的数字也在不断的送交到齐王府和本省的布政使司衙门。

    可是随着清丈工作的进行,齐王府突然下达了一条新的政令。这条新政令倒不是针对清丈田亩工作的,却是针对市舶司的。

    确切的说,是东南沿海四省的走私引起了齐王府的注意,而引起注意的原因则是军情司接到“北方义民”的报告,说是东南沿海有走私船队向清廷出售武器、甲胄以及包括粮食在内的大量物资。与此同时,江南的市面上也出现了大批从清廷从北伐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尤其是那些古董字画,甚至连清廷是从哪户人家搜刮出来的都有着人证或是物证。

    “江浙之税赋、出产,北地莫能及也。然,虏廷以残破之北地,却能支撑长达三年之久,且有余力编练新军,其巨大的消耗,岂是一个朝鲜、一些晋商所能抵偿得了的。”

    “根据北方义民报告,江浙闽粤,多有无良海商,不顾夷夏之防,向虏廷走私粮食、原材料乃至是武器、甲胄。如今北伐在即,没卖给虏廷的一件武器,很可能就会导致王师多出一个伤亡。此等行径,与通虏无异!”

    “是故,自即日起,任何走私行为皆以通虏论处,主犯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从犯斩首示众,举报者可分得半数家产。自即日起,江浙闽粤四省民船严禁向北方行驶,如有违背,无论船只运载货物为何,一律当场击沉,绝不姑息!”

    齐王府的新政令写满了杀字,血腥味透着墨迹传播来开。走私一事,在明时已经不是不鲜见了,甚至可以说是主流现象,尤其是在江南,有东林党禁海、免除工商业税赋的前例,缴纳税赋的才是少数,更多的则是贿赂地方官员,然后便明目张胆的走私。

    直到陈文收复台温两府,重建了市舶司之后,这等现象才算是有了一个缓解,但是走私现象却还是无法彻底杜绝。不过当走私与通虏联系到了一起,再加上举报者可以分得高达半数的家产,义之所至、利之所至,遏制力就会陡然增大。

    市面上在热烈的讨论这份有史以来最为严酷的打击走私的政令,齐王府要借打击走私来削弱清廷,但更重要的是,江南士绅大量参与海贸,其中走私的更是不胜枚举,这把刀砍下来,伤到的根本就不只有清廷那么简单。

    无锡泾里,顾家的老宅子里,族中各房的头面人物聚齐于此,商量的还是清丈田亩的事情,可是当顾贞观将他从县城里看到的这份政令背诵出来,话题也很快就转移到了这事情上面。

    “说是打击走私,还不是要对咱们江南士绅动刀子。海上风浪,动辄就是船毁人亡,海贸利润大,但也都是搏命搏出来,朝廷凭什么收税。不交税还不让走海了,还要击沉,这像个什么话。”

    海贸走私,顾家一如其他江南士绅那般,也不可避免的要涉足一些。海贸巨利,人人皆知,但是陈文把走私和通虏画上了等号,便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了,起码在外人面前,是绝不敢废话的。

    在场的族人没有不知道,也没有对此不怀着些怨气的,奈何这事情比清丈田亩还要名正言顺,夷夏之防摆在这里,与满清的血仇摆在这里,这就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了。

    “这个咱们是不能再沾了,齐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要是真的与通虏挂上钩,咱们顾家的清名就算是彻底毁了。”

    此前清丈田亩,百姓被监察司的情报人员瓦解,到处都是顾家通虏的说法,作为士绅在民间的威望大打折扣。这些日子,顾家一直都在设法消弭不良影响,就连官府的清丈田亩也顾不上了没办法,就算想闹,乡间的百姓大多都在传着顾家涉嫌通虏的段子,已然信不过他们了,光靠着家奴和佃户,还不够给驻军塞牙缝的呢。

    “齐王的政令不是说为了北伐吗,那么等北伐完事了,政令肯定会松下来。忍一时风平浪静,少赚点儿银子就少赚一点儿了,别因为这种事情把家族的根基都断送了才是关键。”

    “叔公说的是,正该如此。”

    走私的事情定下,清丈田亩的事情再度成为了议论的主题。陈文不承认满清的科举,顾家也没有参加过隆武朝的科举,长达十五年,已经将近十六年没有举行过科举考试,顾家那些有功名的族人在这些年里去世了不少,优免政策陈文是认可的,奈何他们家中能够享受到的优待可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现在工作队还在深挖那些隐匿的田产,那就更是百上加斤的事情了。

    这样一来,今年的秋税,以及从今而后需要交纳的税赋就会直线上升。想要缓过来,首先是重开科举,而且还要在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才学之士中过得独木桥,恐怕是没有几十年都不能恢复旧观的。

    “知道吗,现在那些工作队不光是在清丈田亩,还要落实税赋到各家各户,以后就连摊派都做不得了,咱们家得交多少税赋出去,这还讲不讲优待读书人的祖制了?”

    需要交纳的税赋激增,摊派也做不得了,顾家的族人们纷纷流露出了肉疼之色,可也就在这时,此前出师不利的顾枢却站了起来,将另一个坏消息道了出来。

    “这两天吾打听过了,齐王在浙江的时候,清丈田亩过后都是要逼着士绅交罚款的,不交就革除功名。”

    说到此处,顾枢已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陈文此子,名为文,但却分明就是黄巢、李自成那般的混世魔王,而且他比黄巢、李自成对读书人的损害更大,因为他知道深根固本,知道用分地来收买那些贼配军。现在他还没有称帝,就敢对咱们下手,若是让他得了势,还不得把士人都赶尽杀绝了?”

    “说得对,绝不能与这厮善罢甘休,必须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东林的厉害,否则咱们就再无宁日可言了!”

第九十二章 升级

    冬月下旬,大半个月过去,无锡近郭乡间涉及到包括顾家在内的士绅田产已经清丈近半,距离县城较远的村镇还未来得及着手,但是依着现在的进度,就算抛去正月里的“法定假日”,赶在春耕之前完成清丈田亩的工作也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在这段时间不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状况的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顾家的老宅子端居堂位于泾里,那里在无锡县城的东北方向,即是后世的张泾镇。此前工作队声东击西,其实也不过是诈术。至少工作队对县城左近区域展开清丈的最初几天,那里的清丈田亩工作并没有正式展开。但是随着最初的几日过后,工作队完成了对顾家临近县城的田产的清丈工作,那里也在顾家子弟、家奴以及佃户的有限阻力下正式展开。

    “六十一亩四分六,记下。”

    工作队的实习官员在衙役的协助下负责使用工具计量面积,上报与带队的官员,同时还有驻军负责护卫,一切井然有序。如果把旁边时不时要瓜噪两句的士绅子弟,那么工作效率上应该还可以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老大人,学生是有功名在身的,这片地按照显皇帝的优免新则,是要免除税赋的。”

    带队的同知刚刚听过了报数,目测了一番,还没来得及嘱咐记录的实习官员却又听到了这番老生常谈。

    谁都想在过年前早早的完成清丈工作,听到这话,同知心中不悦,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便继续嘱咐那个实习官员,知道确定了完全无误,才冷冷的对其说道:“齐王殿下承认优免制度,阁下不用再提醒本官。这清丈田亩,本官只管计算和记录,不负责征收税赋。等到丈量完毕,自会有人通知你等税赋几何、补交几何以及积欠几何,到时候再与他们说去。”

    同知满脸的不耐烦,顾家的那个子弟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可是这个士绅不说话了,左近的乡民眼看着这片地被记录在案却是再也耐不住了。

    “青天大老爷,这几十亩地里面有小人家的两亩三分二的田土啊,都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啊。”

    “这里面也有小人家的一亩二分薄田。”

    “还有小人,还有小人啊。”

    “……”

    乡民叽叽喳喳的涌了过来,未待那同知说话,驻军便持兵上前。若是衙役,都是本地人,多少还讲几分情面,可这些驻军却都是新兵训练营里调派过来的,哪里人都有,平日里在军法的布勒之下,却也做得到不扰民,可是此番有任务在身,自也是毫不客气。

    此间的乡民们多是知道驻军不好惹,眼见着驻军上前护卫,连忙后退。奈何事关家产所属,他们也不敢离去,只是保持着安全距离,眼巴巴的看着工作队在那里收拾东西。

    所谓投献,即是士绅和百姓钻制度的漏洞,将田土托于士绅名下,借此来实现避税,于士绅那边也不过是缴纳一定量的佃租而已。这样一来,士绅平白无故的多了一笔收入,百姓则减少了缴纳“税赋”的数量,吃亏的只有国家。

    这些乡民,无不是将田土投献于顾家的,最早的甚至要到顾宪成考中秀才时算起,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足足几代人的时间。

    顾家的子弟看着这些乡民,心中惶惶急,光是这几十亩地里面,算来算去的也有大半是投献的田产,虽说其中有些已经被顾家“变”成了自家的产业,但是蚁多咬死象,如许多的田产要是就这么没了的话,每年的收入可是要少上很多的。

    果不其然,眼看着乡民们如此,那同知便越众而出,对他们讲道:“投献一事,乃是违法之行径,《问刑条例》中早有明言。投献之事即是违法,自当杜绝。然则民间积弊如此,齐王殿下怜悯士民之不易,若能各归其主,则拖欠之税款一笔勾销。若是依旧违逆法度,定当重罚!”

    此言既出,不光是士绅不满,就连那些投献的乡民也是满脸的不忿。投献一事,本就是士绅、乡民双方获利,有的士绅借此巧取豪夺,但是正常情况下却大多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吃亏的无非是国家的税收和财政而已。

    听到了这番回答,那个顾家的士绅尚未开口,反倒是乡民们颇多不满。然而,这等情况那个同知显然是见多了,当即便厉声质问道:“国家征收税赋,抛开行政、讼狱、修河等一系列开销,最大的便是养兵。无钱养兵,边地何以守卫,边地不得守,内地同样是免不了被鞑子蹂躏,这些年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先帝在世时,交了正税,还要交三饷,不还是打不过鞑子吗?”

    “那是因为秉政之人无能,岂不见闯来则降闯,虏来则降虏者乎?如今之江浙,乃是在齐王殿下的领导下,俱是这些年奋勇抗击鞑虏的忠义之士持国,将士们更是苦战多年放可恢复此间的汉家衣冠。若是人人皆学着尔等,那么齐王殿下拿什么养兵,难道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就该连饭都吃不上吗?尔等觉得,这样公平吗?”

    江浙明军控制江南已有三载,士农工商对于这份从金华那一隅之地就已然有了新气象的吏治还是甚为嘉许的。可是,投献毕竟可以少交些税赋,大多还是能够听明白这个道理,即便不甚满意,却也大多是哑口无言。然则,一旦涉及到利益,终究会有人就此蒙蔽了双眼。

    “青天大老爷说的是,现在的吏治是不错,俺们进城卖菜都没有军爷和衙役敢不给钱白拿了,听俺那连襟说,收税时也没有小吏和衙役敢行那等淋尖踢斛的手段,也不敢逼着百姓缴纳火耗。”

    这番话引起了在场百姓的共鸣,可是说到这里,那个乡民却是满脸的忧虑,就连声调也免不了被心中所思影响。

    “可是,现在齐王殿下盯着是如此,日后若是齐王殿下不关注这些了,或是齐王殿下不再操持政务,那么如今的吏治还能确保吗?到时候,若是连投献都没了,吃亏的还不是我等。”

    此言一出,多有百姓表示赞同,就连顾家的那士绅也是如此。然则,同知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他们说道:“齐王殿下说过,吏治是直接触及百姓的,吏治**,就会出李自成,这没什么好新鲜的,史书上这样的段子太多了。”

    “所以,齐王府这些年一直都是在竭尽全力的整肃吏治。本官说多少,尔等也未必能够相信,但是朝廷法度的尊严是从一点一滴做起,齐王殿下当年在大兰山上,作为一军之主尚能够亲自受刑,难道还能再容着那些贪官污吏害民,天下再度大乱吗?”

    同知说罢,便带着工作队离去,他们完成了这片地的清丈,这个村子也就算是清丈完毕了,总要赶在午饭前到下一个村子,这样才能在下午尽早的展开工作。

    工作队离开,顾家的那个士绅便跳了出来,向在场的乡民展开鼓动,把投献说的是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同知说的什么养兵,也都被他以可以从其他方面收取税赋来搪塞。奈何,顾家的那个“通虏嫌疑”现在远还没有洗干净呢,在场的乡民也纷纷用家里还做着水、还要回家做饭等理由作为说辞,说什么也不想和顾家挂上太大的勾连。

    眼见如此,顾家的那个士绅也是无可奈何。满清在江南也是犯下过累累血债的,清军在常州府杀得一个尸山血海,最为惨烈的江阴县更是被杀的只有五十三人能够幸免于难。再加上这几年江南邸报的大肆宣讲,在百姓眼里,满清早已是天下最为万恶的存在,顾家既然与通虏挂上了钩,那么说得再有道理也是没几个人会去相信的。

    士绅被如许多的乡民排斥,怒火中烧,但是前些日子在老宅里的会议的内容却还是记在心中。此时此刻,既然工作队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子,他也连忙赶回老宅汇报,很快便得到了族中二度展开串联已然取得了极大进展的消息。

    这一次,顾家不再是此间的主角,无锡说到底还只是个县城,影响力太小,串联到的有力人士之中多有临近的苏州士绅和巨富,陈文的清丈田亩不仅触及到了士绅的利益,很多富商也都是有着大量田产在乡间的,设法避税是免不得了。

    当然,不比士绅,商人们自不会因为副业的收益降低而登上这些东林余孽的破船,他们也同样有着他们的诉求,只是双方存在着共同的目的而已。

    数日之后,已入腊月,因为临近正月,很多百姓已经开始分批次的采购年货。然而,永历十二年的这个腊月,苏州的大小商户纷纷打出了售罄的牌子,若是一家两家还好,苏州的市面上皆是如此,那么罢市这两个打字便分明的显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官府清丈田亩,你们不满意找官府去,罢市算什么本事!”

    苏州虎丘,此间虽是名胜,但也是苏州百姓交流聚会的所在。春之牡丹市、夏之乘凉市、秋之木樨市,清明、七月半、十月朝的“三市三节”,更有中秋曲会和元宵灯节,苏州百姓邀约齐聚于此,怎是一番盛景。

    此间已入腊月,寒食已过,元宵未近,尚未有空城而至之景象,但是左近的百姓却纷纷来到此处的店铺采购年货,为不远的正月提前做些准备,也好过临近了再匆匆忙忙,更别说是晚来了碰上真的售罄那整个年都会过不痛快。

    苏州富庶,当年也曾斗过税监、打过巡抚和东厂的番子,对于罢市这码子事,见多识广的百姓而言,这等场面乃是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奈何,腊月里罢市,跟过年挂上钩,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喊上两句,以解心头的愤懑。

    “什么清丈田亩,你以为这些奸商会为了那些乡间的田地跟齐王府别苗头?”

    “这位仁兄,你的意思是打击走私的那些事情?”

    “那还能有别的?海贸巨利,某一个升斗小民都知道的事情,齐王府现在逼着他们交税了,这些奸商能愿意了,那就新鲜了。”

    “有道理,有道理啊,兄台一看就是有见识的,再给咱们说说。”

    “就是,就是,仁兄就给咱们将将呗。”

    “……”

    店铺大门紧闭,门口聚了一群百姓,一个个提着大篮子小提篓的,无不是前来购置年货的。现在年货是买不到了,多听两嘴见闻,回家也好有个说辞不是。

    百姓们一阵吹捧,刚才说话的那个汉子也是满脸的得色,酝酿了一番便将他从东家口中听来的那些事情掐头去尾的说了起来。

    虎丘如此,隔河相望的野芳浜,此间乃是游船聚集的所在,游玩虎丘之人,往往要在此“泊舟宴乐”,届时“吴娘棹船者”亦会在此聚集、卖唱。每年的春夏秋三季,画舫云集,船上尽是酒肉飘香、夜夜笙歌,极尽人间奢靡之能事。

    如今腊月已至,河上不负那般盛况,画舫三三两两,来的也多是些散客。不过就在左近的得月楼里,女乐的胭脂香尚未彻底散去,一众士绅、巨富遥望着窗外隔河的虎丘,却是一片的欢声笑语,与那里的激愤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是苏州,可不是金华那等的乡下地方,齐王威震天下不假,但是治国这个东西,一介武夫,他懂得什么?”

    “逊翁所言甚是,照着齐王这样下去,江南迟早是一场大乱。咱们现在罢市,也是让齐王明白这个道理,尽早把那些乱政免除了,也好造福苍生才是。”

    富商口中的逊翁名叫王时敏,乃是万历朝内阁首辅大臣王锡爵的孙子、翰林编修王衡之子。王家在弘治朝时已是江南巨富,后来出了一个王锡爵,此后也是累世为官,到了清朝亦是如此,称得上是簪缨世家。

    正因为是商贾巨富和儒家士绅的双重身份,王时敏接到了顾家的书信后,很快就聚合起了苏州商贾的力量,正是要在这座全国首屈一指的经济中心给陈文上上一课,显示一下江南士绅、商贾的力量。

    “杀鞑子,是好事。但是没有粮食,把鞑子逼急了,受苦的不还是北方的百姓吗?怪就怪齐王不肯早早的起兵北伐,否则沿着运河运送货物,又何苦走海呢。说到底,武人,害民的本事有的是,可咱们却是要行善积德,此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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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