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朔风(上)
南明时期的赴日乞师,对于中国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但却导致了日本对自身定位的上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经过了《唐船风说书》以及衍生出来的华夷变态的思想的发酵,曾经的那个伏在华夏文明脚下摇尾乞怜的小国家,得到了心理优势,在壬辰战争被削平了的野心开始肆意萌发,尤其是后世资本主义的推动和满清自身的腐朽,最终变身成了华夏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死大敌。
江浙明军的官方船队的首航抵达日本,对日本的态度与此前的鲁监国集团和福建郑氏集团截然不同,乞求援助什么的绝口不提,甚至就连长州藩毛利家亲自设宴款待,提及愿意援助部分钱粮、军械被负责商贸的郑奇婉言回绝。
经过了几天的接触,双方达成了商业协议,江浙明军将日本西南的地区代理权交给长州藩,货物运到后由长州藩的商人负责出售,收购价格也是从优。对长州藩来说利润虽然会被压低一些,但是胜在量大且稳定,再加上政治上的一些考虑,双方的合作还是双赢的。
货物清走了大半,船队还要去别的地方。一路行来,连鬓胡子军官负责船队,郑奇则负责商贸,二人分工合作,倒也融洽。不过这边准备拔锚了,郑奇带来了一个日本人,却让连鬓胡子皱起了眉毛。
“郑兄弟,你确定这厮不是倭寇?”
“不是,我查过,他祖上确实没有出过倭寇,倒是出过一个遣隋使,”
“遣隋使是什么?”
连鬓胡子军官在首航启程前才通过识字考试,对于盛唐他倒是知道,隋这么个朝代的印象很是模糊。
“瓦岗四十六友反的那个朝代。”
“这个我知道了,日本那时派过去的使臣的后人?”
虽然是到中国偷师学艺的,但是对于这些“徒弟”,这时的中国人普遍上还是把他们和倭寇自觉的分开了。这很正常,倭寇是蛮夷,徒弟虽说未必能学到多少真本事,但起码是心向教化的,自然要区别对待。
“小人小野一郎,拜见明国大将军。”
“起来吧,去朝鲜和琉球的航道你都知道?”
“小人都走过。”
这个日本青年很是恭敬,连鬓胡子点了点头也就认可了。不过待小野一郎下去,他却突然向郑奇问道:“我看着小子好像不是那种甘心做个向导的。”
“阮兄所言甚是,此人跟我说带路的银子他一两也不要,只求能随咱们回去杀鞑子,日后立功了争取入汉籍。”
“原来如此。”
明时的汉籍,对于周边各国的百姓而言,其诱惑力远大于后世美帝的国籍。能入汉籍,成为明朝的军官,哪怕连汉籍都入不了,仅仅算是个明廷在册的鞑官儿,回到老家也是立刻就能傲视州郡的,整个家族的社会地位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根本不是说着玩的。
况且,郑奇此前听陈文说过,对于这样的有志青年,更是应该树立成榜样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华贵夷贱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过两天,有志青年小野一郎带着连鬓胡子和郑奇启程出发,先是前往朝鲜,再南下去琉球,最后返回浙江复命。
朝鲜和琉球,这两个国家原本都是明王朝朝贡体系的死党,不过现在却都已经改奉满清为主了。小野一郎原本还有些担忧,担忧贸易无法展开会牵连到他这个向导日后能不能去砍鞑子的大事情。不过待他看过了船上的火炮,顿时就安下了心。
“这样的火力,他们要是敢违逆大明,违逆大王,小人以为直接把汉城和首里城踏平了,让他们认清楚了,哪个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
这支舰队装载着数目巨大的货品,生丝、蚕茧、绸缎、布匹、蔗糖乃至陶瓷,对于中国久经战乱,生产力大幅度下降,日本能够收到的货物大幅度下降的今天,其利润自是要高于承平之时。这一遭走下来,不光免除浮粮的税收损失可以弥平,陈文的新计划也可以如期展开。
陈文还在进一步积蓄力量之时,郑亲王济尔哈朗在七月底也已经赶到了南京,而且是大军浩浩荡荡的越过长江。恍惚之间,仿佛是弘光元年清军大举南下瞬间扫平江南半壁的风潮再度重现一般。
四月时,济度准备的援军就已经七七八八了,顺治闹了一回御驾亲征,济尔哈朗只得带病上阵。
不过,原本在那时已经越感病体沉重的济尔哈朗,强撑着开始整顿军务,但是在军营里待了几天,身子骨反倒是越发的好了起来。对此,济尔哈朗也只得苦笑当年在辽东的时候,饮冰卧雪、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久了,这北京城里的花花世界果然不是他这副身子骨能受得了的。
大军浩浩荡荡的南下,满清调动了运河上的一切运力,每天光是累死的纤夫就不可计数,总算是把这支大军送到了南京。
只不过,这支大军的首要任务却已经被马国柱、管效忠、刘良佐等将领完成,郑成功的大军退出长江后,很快就放弃了崇明,全师折返福建。
郑成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况且他原本就打算将江南作为核心占领区,严禁将士骚扰百姓,除了镇江的守军基本上没捞到什么东西就离开了江南。至于张煌言所部,强买四分银便斩首示众,更是秋毫不犯,王师二字实至名归。
明军是进攻的一方尚且如此,反倒是那些来援的清军对福建明军一度占领的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抢掠,“兵过无锡洛社,花货满载,牛羊络绎不绝,余可知矣。所掠妇人俱在苏州发卖,镇江凡失父母妻子者,贴票各府县寻觅甚众,无锡城门招子粘满。”
清军在南京惨胜后依靠着沿途劫掠大发了一笔横财,各部绿营大多已经返回驻地江浙明军的军事压力始终存在,而且是日甚一日。与明军占领区接壤的苏州、广德、宁国、池州四府更是一日三惊,但凡有个传闻都会引起或大或小的骚动。
进入夏季,江浙明军却依旧没有动手,湖广的范文程上书表示他策划了一场对江西的进攻,同时派人挑唆陈文与孙可望之间的关系,这两支明军如今在赣西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开战。
总的来说,他对江浙明军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牵制,迫使陈文放弃了攻势,确保了江南的安全,可谓是居功至伟。但是湖广这边即将承受的威胁会更大起来,所以他强烈要求满清朝廷对湖广清军进行新一轮的增援。
对此,忘恩负义的马国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牵制之功是少不了范文程的,但是增援也必须优先江南,毕竟孙可望和陈文不是已经被范诸葛离间了吗,他们这里才是形势严峻的所在。
争执直到济尔哈朗抵达南京才算是一个结束,但是作为对郑成功和范文程的双重胜利者,马国柱的日子却绝没有范文程这失败者好过。
“这就是你这个狗奴才越级提拔起来的什么良将?”
一个窝心脚,马国柱就被济尔哈朗踹倒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济尔哈朗所指,便是此前被马信击败的梁化凤,这位清初绿营名将在击败郑成功后立刻就得到了三等阿思哈哈番的世职,一下子就与洪承畴并驾齐驱,后来更是加到了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即三等男爵的爵位,备受重用。
可是现如今,由于苏松提督还是张天禄,而非马进宝,同时梁化凤又遭遇到了江浙明军的进攻,一败涂地,一个良将立刻就变成了庸将,就连提拔他的马国柱也受了连累。
“王爷息怒,是奴才看走了眼,奴才罪该万死。”
马国柱伏在地上,一个头一个头的磕在地上,济尔哈朗深知马国柱已经算是有大功的了,没必要苛责,今番借题发挥,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驾驭,为接下来进攻江浙明军的战事做准备。
片刻之后,济尔哈朗让亲兵将马国柱搀了起来,继而说道:“算了,看你这奴才也是尽心卖力的,这事情本王自会为你向朝廷说话。”
“多谢王爷大恩,奴才一定全力配合王爷。”
闻声知雅意,马国柱当然明白济尔哈朗的用意。战事进行的那两个月,江南官场什么乱象都有,但他可是击败了郑成功的大功臣,所谓一白遮百丑,他也算是有底气了。但是郑成功走了,陈文这个一向稳扎稳打的祸害却还在。
前信义辅政叔王、摄政王,现在的和硕郑亲王,爱新觉罗家最后的一个从辽东起就领兵作战的宗亲大王的抵达确实给了不少满清官员以信心,但是真正想要成事,却依旧是需要他这个封疆大吏极力配合的。
“说说眼下江南的形势吧,本王倒也真想知道知道陈文这个蛮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陈文的出身,马国柱知道这里面因为出了个通浙案,是不能瞎说的。他本就是辽东旧臣,此事的立场上自然也是与宁完我这群人大体一致。况且如今南党在满清朝中已经被打击得剩不下什么了,连个高级别一些的官员都没有,仅有一些小猫小狗,他就更不可能去掺和这些事了。
所幸,济尔哈朗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想要听的还是如今的形势。只是这形势对江南清军来说可谓是极为不利,经过了郑成功的这一场攻势,陈文趁机在杭州歼灭了岳乐的大军,夺占了五个府的地盘,更是诛杀了包括岳乐、伊拜、萧启元在内的众多大员。尤其是岳乐,一个和硕亲王被杀,对清军士气的打击无以复加,若非陈文在江浙不动如山,只怕光是一支偏师就可以轻松收复江南,济尔哈朗连渡过长江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个蛮子是在等本王呢。”
江南乃是财赋重地,尤其是苏松常镇,济尔哈朗很清楚,陈文这就是在用这个作饵来钓他这条大鱼。原因嘛,很简单,江南水网纵横,不利于清军的优势骑兵发挥。而这个饵,济尔哈朗却不得不咬,因为没了此间的财赋,满清的财政虽说是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家底,但是要维持整个北方,却还是撑不了多久。
“那就看看是你把本王钓起来,还是本王把你拽下水了。”
济尔哈朗听过了大体的局势报告,很快就摸清楚了陈文的意图所在。这是经验,从万历朝一直在刀尖上滚出来的经验之谈。而他也很清楚,陈文根本不在乎他知道与否,实力使然,这是没有办法的。
“本王这次带来了六千满洲八旗、六千蒙古八旗和八千汉军八旗,另外还有三万北方的绿营兵在路上,军需粮草一定要准备妥当。”
这些八旗军乃是满清朝廷少有能够抽调出来的精锐部队,绿营兵更是将北方能调来的精锐之师无一例外的抽调了遍。假设这支大军覆没,八旗军或许还能稳定住京畿,但是各地的绿营却极有可能将要面临只能龟缩府县城池,无力镇压抗清势力的可能了。
“军需粮草……”
马国柱咽了口唾沫,继而向济尔哈朗解释道:“王爷,去年东南经略洪承畴为进攻浙江,将江南各府县库房中的大批钱粮运到了江西,结果一战而败,只有最后那一批因为刚刚送到饶州府才被刘提督他们带了回来。这一年,奴才竭尽全力的让下面的府县征收,结果又碰上那海寇进犯,库房中实在没剩下多少了。”
这是实话,江南富庶,满清在江南的官府也是大肆搜刮,但是这些财货很多都是要沿着运河运往北京的,其他的也要支应各地,经过了洪承畴的抽调、郑成功进攻的损耗以及陈文的攻势,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起没玩没了的造啊。
“马国柱,本王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命令你筹备军需粮草!”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济尔哈朗也知道,如今的形势,马国柱已经算是披肝沥胆了。现在绿营还在路上,光凭八旗军,别的不说,就是兵力上比之江浙明军也实在太过吃亏了。军需粮草的事情需要时间,马国柱也肯定会尽力,这件事情可以暂且放下,但另外的一些事和一些人却要尽快有个了解。
“让那个叛将过来见本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朔风(中)
济尔哈朗所指并非别人,说的就是刘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去岁抵达南京,刘成便被马国柱安排住在了此地。按理说,江浙明军少有的叛将,满清朝廷自当要重视一二。但是他叛降时的官职太低,一个小小的训练官而已,即便是当初的官职,也仅仅是个游击将军,能够接触到的内幕情报实在是少之又少,随着胡全才等人在广信府兵败的责任得到减缓,他也就渐渐的被人所遗忘。
到了这一次郑成功千里奔袭南京,刘成倒是被马国柱想了起来,但却是让人将他看得更紧了。毕竟这是个叛将,既然能够背叛陈文降清,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此危局选择背叛满清降了郑成功呢。
“小人刘成,拜见王爷。”
刘成拜倒在地,济尔哈朗却并没有让他起来,反倒是对他冷笑道:“你的旧主,这两年很是风光啊。”
此言一出,刘成登时便是一身的冷汗直流,咽了口唾沫他便向济尔哈朗说道:“小人如今只知一心一意效忠大清,早已与浙匪没有丝毫关系,还望王爷明察。”
刘成言之凿凿,磕头更是触地有声,济尔哈朗原本也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只是吓唬吓唬才好挤出更多有用的东西确是如今的第一要务。
“忠诚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威使到了,济尔哈朗便让刘成站起来回话:“那你就说说,你知道的浙匪的内情,勿有任何遗漏!”
“以小人之见,浙匪所持者,无非是其步兵方阵!”
………………
济尔哈朗赶到南京,谁也没见,先是与马国柱密谈了片刻,便招来了那个降将刘成。至于南京一战的功臣们昂邦章京喀喀木、江南汉兵提督管效忠、固山额真刘良佐以及苏松提督张天禄等人,则尽数在门房里大眼瞪小眼。
这四大位,官职都不低,而且可以说是对于南京城防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在济尔哈朗的八旗军抵达后,他们的作用登时也就缩水了。无他,兵力尔。
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剩下一两百人,其中还算上了弓匠之流;江南的汉军旗在镇江一战几乎全军覆没,管效忠这个提督能直接命令的军队大概还不如个游击将军多;刘良佐的汉军八旗是那一战的功臣,可也只有五六百人,在面对郑成功的殿后部队中还损失了不少;剩下的张天禄,大军已经赶回苏州府协防了,带在身边的也就一众亲兵。
总而言之,比起济尔哈朗带来的这一万多的大军,他们的用处已经下降许多,战战兢兢还是免不了的。
只不过,人比人,总有个高下。张天禄是功臣,今年也没有打败仗,自是不慌,担忧的也只是功赏和接下来的战事,但其他三人却各有各的毛病,济尔哈朗见他们时的态度就将会决定他们的胜死!
四个人从上午进了济尔哈朗的行辕,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午饭时济尔哈朗的亲兵倒是让下人给他们送来了一份,脸皮最厚也最是忧心的刘良佐大额的会票递过去,结果只换来了句济尔哈朗还在和刘成聊天就什么也没有了。再给银钱,人家也不要了,就仿佛是这句话不给银钱都可以告诉,但别的就算是给了有不会说似的。
太阳落山,亲兵又来了,告诉他们今天晚上先住在行辕,济尔哈朗和刘成还没聊痛快,但什么时候聊完也不一定,所以让他们住在行辕里随时等候召见。
各怀心思的四个人住进了行辕,身边只有有限的几个亲兵,但是一整夜过去了,济尔哈朗却始终没有召见他们,反倒是刘成早在他们入住时就已经离开了行辕,返回到马国柱此前给他安排的居所。
第二天一早,刘成前往行辕。不过这一次,在门房里等着的却变成了他,因为济尔哈朗还在接见那四个昨天遭逢冷遇的清军大帅。
“张提督是此番击退海寇的功臣,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张提督的画像送到御前以供御览。”
“这,这可怎生是好,奴才形容粗鄙,实在入不得皇上的法眼啊。”听到这个消息,张天禄兴奋的已经不能自已,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雏儿一样,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张天禄的这一番表现看在济尔哈朗的眼中,后者很是满意,对皇权的尊崇,说明此人心中满清依旧是他效忠的对象。况且此前也曾击退了郑成功,在此之前更是在江南大肆屠戮过抗清义军,依着陈文的性格,落到江浙明军手里也是死路一条,看来应该是个可以信得过的绿营武将。
“本王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如今在陕西做总兵官?”
“正是。”
“嗯。”济尔哈朗点了点头,继而抛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兄弟二人皆是忠臣良将,不错,不错,本王愿意为你上疏皇上,许一宗室与汝子为妻。”
这颗深水炸弹却是一下子就将张天禄给砸蒙圈了,他和他的弟弟陕西汉羌总兵张天福都是豫亲王多铎南下时抬进汉军镶黄旗的汉军旗人,是八旗的自己人,满清皇帝的奴才,与那些见了皇帝还要口称“臣”的汉人已经有了内外之别。
但是汉军旗说到底还是满洲、蒙古以下的第三等八旗,虽然汉军旗人不少,在清初的政治力量也不小,但是地位上比之另外两者却是相差良多。如今济尔哈朗却提出了要许一个宗室给他的儿子为妻,能够与宗室结亲,哪怕只是个红带子家的庶女也能够极大的提升他们这一家在八旗中地位。
换做是原本的历史,这样的好事可是根本不会落到他这等人身上的。但是此时此刻,满清的形势已经大不如前,这颗糖果虽然很甜,可若是连满清都完了,这些反倒是极大的罪状。
济尔哈朗如此,说是酬功,或者说是拉拢他这个良将,还不如说是将他们兄弟进一步捆上满清的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天禄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但是济尔哈朗却还是看出了这个武将并没有彻底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砸蒙过去,反倒是在缜密的推算着其中的利弊。
眉头一皱,济尔哈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张天禄知道济尔哈朗已经不耐烦了,连忙拜倒在地,将这桩婚事应允下来,满脸的感激涕零。
这个选择题,对他来说没有一、二,有的只是“一”和“一”。他和他弟弟张天福都是汉军旗人,而且还是汉军镶黄旗的旗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最有可能对满清对江南统治造成威胁的只有陈文,而陈文则是眼里从不揉沙子的角色,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总还有个机会。
聊了一会儿,济尔哈朗便让张天禄离开,临了还向他提及,世职的事情朝廷已经议下来了,宣诏使者正在路上,将张天禄的心彻底安下来,才让他带着亲兵返回苏州继续坐镇。
张天禄意气风发的离开了行辕,他在济尔哈朗的计划中是坐镇苏州的中坚,抵挡住明军自松江府发起的攻势以及济尔哈朗的大军南下时配合出兵松江府以牵制明军的侧翼主帅。
只不过,张天禄并不知道,这一番谈话却让济尔哈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但却是不能不去承受的耻辱。
昨天与马国柱和刘成的交谈后,让济尔哈朗意识到了江浙明军如今卷起的风潮已经让满清在江南的胜算变得少之又少。可若是放弃江南,北方经过了天灾、流寇、官兵、贪官污吏的多重破坏,早已残破不堪,没了此间的财货,满清在关内根本撑不了多久。但真的没了汉人,他们就算逃回辽东的老林子里只怕也没有任何活路了。
为今之计,自当拉拢一切能够给他提供助力的对象,张天禄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因为这个武将还管理了苏松地区上万的绿营兵,就算只说本部兵马,也有三千之众,并没有遭逢过大败,俱是积年的老兵。
顺治八年,清廷曾下达诏令:“令满、汉官民得相嫁娶。”但正常情况却是旗人可以娶汉家女,旗人女子一般不外嫁。
但是,既然有了这么一个诏令,就是可以说是一个政策上的漏洞,济尔哈朗不在乎一个旗人女子的命运如何,哪怕是红带子的觉罗也一样,但是将一个宗室女子嫁给汉军旗的奴才的儿子,他还是觉得心头的不快无法消散。
“奴才喀喀木、管效忠、刘良佐拜见王爷。”
两个昂邦章京拜倒在地,济尔哈朗却是冷冷笑道:“喀喀木、管效忠,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很会打仗啊。”
“奴才罪该万死。”
见济尔哈朗如此,二人连忙拜倒在地,不足的磕头,可换来的却是济尔哈朗厉声的喝骂。
“你们这两个废物确实罪该万死!”
说罢,济尔哈朗手一摆,身边膀大腰圆的亲兵直接就将这二人拉下了堂,按倒在地上,一鞭鞭的抽在了身上。
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和驻防江南的汉军旗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大罪就算是拉出去斩首也不为过。
历史上管效忠和当时的江宁巡抚蒋国柱赶走了郑成功,但却还是一个下辛者库为奴,一个发本旗王爷处为奴,家产俱籍没,只有驻防八旗的昂邦章京免责。如今陈文的压力巨大,这两个家伙济尔哈朗也只得让他们继续戴罪立功,但是丧师的事情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这顿打是免不了的。
院子里这一鞭子一鞭子抽在二人身上,刘良佐伏在地上,但头顶和手心处的地面却早已被汗水淋湿,甚至头顶那里还不断有汗水顺着光秃秃的头皮往下滴答,仿佛正在被鞭打的不是喀喀木和管效忠,而是他这个固山额真。
“你先站起来回话。”
听到这话,刘良佐如蒙大赦,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可是腿却已经软了,最后靠着手脚并用才算是站了起来,低头哈腰的等着济尔哈朗的问话。
“将安亲王出战的全过程说给本王,如有半点不实,定当严惩。”
“奴才一定如实禀报。”
外面的鞭刑还在继续,刘良佐连汗都顾不上擦便开始按照他此前编造好的说辞向济尔哈朗汇报。
真实度上还是很高,只是到大军败溃的时候,他则是一口咬定了先看着岳乐被一众亲兵保护着撤出战场,他才带兵逃跑的。但是明军的骑兵以逸待劳,大军溃败之中他也没办法再去与岳乐汇合,就独自向杭州逃去。结果到了杭州,却从溃兵口中得到了岳乐已经被杀的消息。
确认再三之后,刘良佐回想起了战前岳乐对他说过的话“若不能取胜,当尽快赶往南京,设法为南京解围。”言下之意很简单,南京解围,解放出了大军才能南下与江浙明军再战,这个道理刘良佐自然而然的详细解释给了济尔哈朗,也得到了济尔哈朗的认同。
详情解释完毕,济尔哈朗对于江浙明军在乔司镇之战中所使用的战术和岳乐的应对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配合此前刘成的诠释,在他的脑海中也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形象。
刘良佐能够在战败后想到逃亡南京戴罪立功,确是不负他江北四镇军阀的出身,但济尔哈朗对这个人才的容忍程度却远没有刘良佐想象中的那么高。
“来人,将这厮拿下。”
膀大腰圆的亲兵将刘良佐一把拿下,三下五除二的就捆绑了起来,刘良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块破布塞进了嘴里。
“丢了主子,一位和硕亲王,居然还想立功赎罪,你这个狗奴才是以为爱新觉罗家的皇族的命都跟你这条汉狗一样不值钱吗?”
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从小寄养在努尔哈赤的宫中,寄人篱下使得他在暴虐处不及他的那些兄弟和堂兄弟,但谨小慎微之处甚至到了被他的这些兄弟和堂兄弟们视之为软弱的地步。
性格决定命运,正因为如此,济尔哈朗才能够坐上旗主的宝座,才能够在多尔衮势大的情况下将顺治扶上皇位,确保了皇太极一系以及他这一系的地位,而今番,也才能够轻而易举在昨天将刘良佐和那支汉军八旗分离开来,用一夜的时间完成了对那支兵马的整顿,以防因刘良佐入狱而引发什么变乱出来。
“将这厮押会京城。”
向一个八旗军官下达了命令,院子里也传来了喀喀木和管效忠已经被抽昏过去的消息。
“把这两个奴才送医,醒了之后告诉他们,本王暂且饶了他们,若是此番再敢有失,两罪并罚。”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朔风(下)
相对如今还在被范文程和孙可望牵制在江西的陈文,济尔哈朗手里面的牌也不是很多,所以每一张牌都要用好才能有机会取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张天禄是实力派,需要拉拢;刘良佐虽然手里也有五百多的汉军旗,但这些兵员都是来自于各旗各牛录,不过是暂且被他用戴罪立功的说辞才糅合到了一起,他此番也是带着汉军旗的大军而来,只要发回本旗即可,反倒是这个败军之将必须严惩,否则岳乐的死难道还要轻轻放下不成;至于同样的败军之将,喀喀木和管效忠,这两个家伙虽然没什么实力,但是对于江南的环境了解甚深,他也需要彰显出一定的宽容来确保更多江南官员对他全力以赴的支持,惩罚只能暂且放下。
济尔哈朗的大军中,绿营已经在路上。这支大军在兵力上足够与江浙明军进行一场野战,但是他还需要更多的胜算才能出手,毕竟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最强的一波。
暴雨不重朝,飘风不终日。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抽调自山西、直隶、山东以及河南的部分绿营精锐分批赶到,但是粮饷方面,马国柱的收集速度却始终跟不上预期。
没办法,此前郑成功大军来袭,地方上乱成一团,虽然官吏们降来降去,济尔哈朗也借让喀喀木和管效忠戴罪立功来表明了立场,但是明军一度占领的地区不同程度被各路清军劫掠了一轮,地方上受损不小,再加上税赋征收的时段问题,想要一口气为两万八旗军和三万绿营兵提供充足的粮草,实在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济尔哈朗的行辕中,马国柱战战兢兢的将粮草筹备情况细细的说与济尔哈朗,点头哈腰的他不住的偷偷抬起眼皮,看着济尔哈朗的眉毛皱起,他心中的忐忑也愈加的深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国柱将粮饷情况汇报完毕,其中缺额甚大,根本不足以支应全军在接下来半年的作战。而且,这还仅仅是正常的支出,客军的加赏、出兵的奖赏,以及济尔哈朗原本还打算靠财货的奖励来振奋士气,现在更是完全没有个着落。
指望京城那边,那是不可能的。济尔哈朗很清楚如今满清财政已经陷入到入不敷出的窘境,还指望着他击败陈文后能够在浙江、江西刮上一笔,现在他的这支大军能够指望的只有江南的官吏,其他地方根本不做他想。
“马国柱,大半个月了,你就筹集这么点儿粮饷,驻扎的消耗都撑不了几个月,更别说是出征的赏钱了,你这个奴才到底是这么做事的?!”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马国柱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济尔哈朗也知道,现如今满清在江南的占领区仅仅剩下江宁、常州、镇江、苏州、宁国、池州和太平以及广德州这七府一州之地,在极短的时间内支应起突然增加出来的五万大军未来半年的粮饷,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使用些非常规的手段,否则绝没有那么容易。
“那几个逆贼审出来了吗?”
济尔哈朗从粮饷一事上跳了过去,按理说马国柱是应该庆幸,可是听到这话,马国柱却登时就是一身的冷汗,强咽了口唾沫才作出回答。
“回禀王爷,奴才这几日亲自去见了海寇甘辉、余新、万礼三人,俱不肯归顺朝廷。奴才以为,这等贼寇俱是海寇的死忠,还是杀了一了百了。”
杭州陷落,明军策反了代理提督的副将徐信等人,虽然被策反的军官大多还是死在了城内八旗军的镇压之中,但是这却还是给马国柱提了一个醒,去年王江可就是在南京被明军劫走的,这三个烫手的山芋虽说是一直被重兵看押,可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与其如此,还不如杀了来得省心。
马国柱的心思自是骗不过济尔哈朗,原本他打算招降三人,也是为日后做准备,毕竟清军这边善于水战的军官少之又少,质量上更是无法与郑成功的军官团相提并论。现在三人不肯归降,那么留下来弄不好就会是祸害。
“哎,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绿营的良将竟凋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绿营是满清征服中国的主力军,靠着这些汉奸,满清创造了五万丁的冷兵器部落征服七千万丁的华夏大帝国的奇迹。可是这几年,光是陈文就杀了太多的绿营名将,更是把一些名将给逼成了庸将,也难怪济尔哈朗会有如此感慨。
济尔哈朗如此这般,马国柱却不敢接话,梁化凤的事情暂且压下来了,在苏松水师总兵的任上戴罪立功,但他也没有必要去触这个霉头。
“那就都拉出去砍了,难道还给浙匪留着不成!”
“奴才遵命。”
“另外的那几个呢?”
此言一出,马国柱的身体微不可见的一抖,并非是济尔哈朗所指之人有多大的能量,大到了能够让他这个封疆大吏惧怕的地步,只是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满清在江南的统治危如累卵,可是不是真的到了下这一剂虎狼之药的时候,他却并不敢下这个结论。
“回王爷的话,奴才劝也劝了,就算是把他们的家人都抓来威胁也不管用。这几个逆贼显然是一心求死,断不会归顺的。”
听到这话,济尔哈朗的面色却是一松,继而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跟他们费力了,与那几个海寇一起拉出去砍了。”
“奴才遵命。”
“另外,按照那些书信,把那些还没有抓获的逆贼也都抓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除恶务尽。”
………………
永历九年八月二十三,江南江西总督衙门签署命令,将南京一战中被俘的福建明军大帅中提督甘辉、后提督万礼和前锋镇余新以及被俘的其他没有被当场处死的福建明军一同斩首示众。
除此之外,战后先后被地方官府抓获的包括直浙经略李之椿、兵部侍郎贺王盛、挂印将军平一统在内的大批在南京一战中为福建明军提供情报、人员、粮饷等支援的抗清人士也同时被斩首示众。
实际参与郑成功奔袭南京的这些抗清人士的被杀,看上去满清对此算是一个了解,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很快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数日后,常州府金坛县知县状告蔡默、于厚、周生等十名儒生及其他仇人涉嫌私通海寇,共列具了三十八人的黑名单,接下来又状告本县富绅于元凯,罪名同样是通海二字。
历史上的通海案由此而起,在原告和被告中来回来去的吃了一溜够之后,清初著名贪官酷吏有着“朱白地”之称的时人江宁巡抚朱国治与户部、刑部联合裁定,原告诬陷,被告释放回家。
然而,此时此刻,“朱青天”还没有升迁到这个官位上,时移世易,被告的三十八人立刻就被抓捕归案,送到江宁受审。接下来更是牵连了王明试、冯征元、李铭常等六十五名金坛县人士。
这些“事涉通海”的士绅富户被送到江宁后,很快就被判处有罪,其人收押,家产尽数抄没。眼看着一告就能赢,江南各地府县登时便火力全开,尤其是此前参与策反当地官府、绿营反正的士绅富户更是首当其冲。一时间,江南满清仅存的七府一州之地风声鹤唳。
苏州府太仓州昆山县宣化里,嘉靖朝南京太仆寺丞归有光的孙子东南抗清人士归庄的宅邸之中,去岁此间还曾共议抗清大计,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如今却完完全全是一副准备逃难的做派。
家中的仆人在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归庄则在书房中招待一个惊隐诗社的成员,而家中有今番这般也是因为此人带来的消息。
“恒轩,陈三岛已经被抓了,我这接到消息连忙来通知你,别收拾东西了,快走吧,鞑子疯了,想把江南的士绅都杀光了,只有会稽郡王那里才是安全的所在。”
来人姓吴名炎字赤溟,苏州府吴江县人士,惊隐诗社的成员,历史上此人因涉庄氏《明史》而被满清杀害。他所提到的那个陈三岛也是苏州人士,虽非惊隐诗社的成员,但却与湖州的魏耕、钱缵曾,绍兴的祁理孙、祁班孙等人借组建诗社为名行抗清之实,而魏耕他们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南京之战中曾向郑成功、张煌言进言,因此事涉通海而被杀害。
同为苏州人士,归庄自然知道这些人,由于他这一线更是连着钱谦益,所以他也知道魏耕等人和他们一样都参与抗清运动。
陈三岛的被捕,意味着很多事情,有可能是满清在江南的官府挖到了这条线,因此顺藤摸瓜。这样一来,钱谦益那边就危险了起来。
“赤溟你说得对,这些东西没必要收拾了,你赶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只怕就走不了了。”
“那你呢?”
“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
“还有谁需要通知啊,遐心和宁人早就在浙江了,力田、寅旭他们还在吴江,我也已经找了叔伯连夜回去通知,你可是他们势在必得的人物,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吴炎深知此番事涉巨大,激动之下更是拉着归庄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岂料,归庄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逃亡南下,二人一拉扯,袖子正好被扯出了个口子。
“刺啦”一声传来,二人皆是一愣,随即归庄便苦笑道:“赤溟,你先走吧,我真的还有要事。到了浙江,记得代我向宁人、遐心他们问候。还有,一定要告诉宁人,他家的家仆陆恩勾结叶方恒,说他通浙,已经告上了官府,让他前往不要回来。”
归庄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吴炎也没有办法,灰心丧气的跺了跺脚才转身离去。吴炎走后,归庄也顾不得收拾那些家当,遣散了家中的仆人便连忙赶往常州府。
坐着马车,归庄一路往着西北方向而去,路上多有百姓在散发画像,归庄知道,这些百姓都是家人被南京一战的清军援军掳去,特特的赶到苏州找寻,可真正能够找到的希望却是非常之渺茫。
“这都是鞑子做下的好事,哎。”
透过马车的车窗,那一张张焦急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归庄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去年他们惊隐诗社原本是打算将江南的抗清人士组织起来,迎陈文北上,结果在大会上却被带跑了题。这事情与他们惊隐诗社原本就松散的结构有关,内部达成了一致,却没有将这一决议贯彻下去的能力,但陈文那边与士绅阶级的矛盾以及士绅们有了李之椿这个另外的选项,也是有着极大的关系的。
现在李之椿运作的福建明军北上的事情彻底破灭,陈文那边他也不太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在诛杀了一个满清亲王之后却选择了顿兵不前,如今江南官府开始将通海案扩大化,借以打击抗清的士绅,陈文那边是不是在坐山观虎斗,等着满清杀光了东南士绅再来摘桃子。
“不!会稽郡王不是那种人,延平郡王北上,只要放岳乐回援,跟在后面就可以将鞑子与福建王师一起解决了。他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必要坐视鞑子大肆屠戮心向朝廷的读书人啊。”
胡思乱想之中,马车又前进了一段距离,前面有一个卡子,站着几个清军正在盘查来往人员。归庄的家仆驾着车,回过头让他整理一下妆容,归庄既然已经从吴炎那里得到了苏州官府有意捉拿他的打算,此番北上便特别进行了乔装易容,以便于蒙混过关。
卡子人流量不少,归庄来往各地,多少有些经验,专门选了一辆老旧的马车,再加上银钱开路,总算是通过了这个苏州府和常州府之间的卡子。
过了卡子,归庄重新登上马车,家仆驾着车继续想常州府方向行进。不过在远处,两个闲汉却在死死的盯着他们,发出窃窃私语。
“确定?”
“没错,就是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时来
归庄最终也没能见到钱谦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通过卡子的当夜,归庄便在投宿的客栈中被当地的衙役抓获,在苏州的江宁巡抚衙门里经过了简单的审讯后就直接送到了南京。
“嫌犯归庄,于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三在家中召集一众叛逆商讨勾结浙匪、海寇等悖逆之举……”
臬台衙门的大堂上,书吏按照苏州那边递上来的诉状照本宣科的诵读了起来。
通海案起,李之椿、贺王盛、平一统等人自是首当其冲,他们这些人不是招来了郑成功大军,就是组织义军协助,都是首犯,自然是杀之以儆效尤。但是在这期间,大批的士绅和儒生为明军奔走,说服各府县官府、绿营反正,亦是罪不容诛。
对于那些反正的官员、绿营,济尔哈朗捏着鼻子将满清朝廷此前用在尚可喜、耿继茂、郝尚久和马雄这些反正势力身上的伎俩再度施展了出来,那些得到了可以戴罪立功保证的官员们接到了济尔哈朗和马国柱有意掀起通海案的信号后,纷纷将那些此前曾劝说他们反正的士绅、儒生捉拿了起来,借此来向济尔哈朗证明他们对“我大清”的忠诚。
根据审讯和江南官场的情报显示,策动如此多的士绅参与其中的除了李之椿等人以外,还有一个组织在其中出力甚大,便是惊隐诗社,归庄更是其中的罪魁祸首。至于原因,很简单,会议是在归家的宅子里召开的,归庄一个组织者的身份是绝对跑不了的。
“罪证确凿,嫌犯可有什么辩解的吗?”
既然已经罪证确凿了,无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堂上的官员说得敷衍,堂下的归庄也是默然无语。
“拖下去,杖责八十。”
杖责只是过堂的刑罚,之前还有几个士绅在堂上脱口大骂的,先是掌嘴,接下来一项项刑罚走下来,若非还要留条命等着斩首示众,只怕早就在堂上活活弄死了。
归庄没有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口舌之利他并非没有,只是一方面懒得理会这些满清的走狗,怕脏了舌头,另一方面他现在还不能如此,至少在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前是绝对不行的。
水火棍一下下打在身上,归庄死死的咬着牙,默默的忍受着,直到失去意识的瞬间。片刻之后,一盆凉水泼下,归庄幽幽转醒,但身上的伤痛伴随着接下来的刑罚也骤然而来,巨大的痛感也随之从口中爆发了出来。
如此往复几次,归庄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就连那些疼痛再也喊不出来了。
刑罚的目的是施加痛苦于身,同时将这份痛苦展现在其他人面前,以达到惩前毖后的效果。归庄已经被打得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堂上的按察使也没有继续对其用刑,而是让衙役将已经再度昏过去的归庄拖走,关进死囚牢之中。而他和堂上的其他官员则还要加班加点的“审理”其他涉嫌“通海”的案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向大清说不的叛逆,也绝不冤枉任何一个能用银子证明清白的良善。
当然,像归庄这样的首恶,即便是有银子也没用,因为银子再好,也不如脑袋金贵不是。
衙役像拖着死尸一样将昏过去的归庄拖进了大牢,直到良久之后,归庄才缓缓的苏醒过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到的却是大牢中已被囚犯塞满,但是仔细一看,却无不是儒生打扮的读书人。有的如他一般趴在地上,有的则目无神采的倚坐在墙边,更有一些甚至还会发出呜呜的哭泣声,时不时还会召来旁人的耻笑。
“恒轩,你怎么也被抓起来了,赤溟不是亲自去通知了吗?”
归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惊隐诗社的熟识,平日里因为志趣不符所以很少有话说,此间却是满眼的关切,竟直接将他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里好一会儿。
“我还有要事,谁知道在路上……”
说到这里,归庄突然拉了那人一把,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其他人被抓吗?”
听到这话,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向归庄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但被关进这座大牢里的他却没有看到一个惊隐诗社的成员。
有了这个答案,归庄的心安下了些许。但他也知道,此人对钱谦益乃是很多东南抗清人士幕后的支持者和组织者一事并不知晓,只得不断的问询,旁敲侧击。所幸的是,此人知道的被抓获的闻人中,并没有钱谦益这位东南文宗领袖,归庄才算是彻底安下了心来。
“还好,牧翁没有暴露。”
安下心的归庄只觉得这个人登时就被疲乏感淹没,昏昏沉沉的就在铺着茅草的地面上睡着,直到第二天再度上堂时才衙役弄醒过来,而他即将要面对的则更是新一轮的刑罚……
江南官员在大肆抓捕东南抗清人士的同时,也根据罪名对这些抗清人士的家产进行抄没。这些家产不少被各级官吏私吞了下来,而其中的大部分则运到了南京充当济尔哈朗大军的粮饷。
如此分润,各地官吏受益良多,很快就变得乐此不疲了起来。接下来,南京一战中前去求见郑成功的是通海,劝说地方官府、绿营反正的是通海,往日里有过反抗满清民族压迫的是通海,抗拒官府行政或者是抗税的也是通海,口头上或是在文字中表示过对满清不满的更是通海,甚至到了后来,就连与各地官吏有仇怨或是矛盾的也被诬陷为通海……
通海案开始演变为各地官吏拉着济尔哈朗和马国柱的虎皮,通过构陷等形式借以发家致富的运动,有了这个能动力,登时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而对于这些将广大东南士绅彻底逼到满清对立面的行为,济尔哈朗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在将数额巨大的财货沿着运河北送的同时,这位和硕郑亲王也用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为心怀忐忑的马国柱阐述了其中的道理所在。
“民心?我大清乃是汉人眼里的蛮夷之邦,剃发易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民心。能够有如今气象,靠的无非是八旗军的威慑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屠杀。汉人害怕了,大清的江山才能稳固,而本王今天在做的就是加强从征大军的战斗力。只要能够打赢浙匪,再多士绅造反这江南也还是大清的,可若是打不赢,这个烂摊子也是陈文去收拾,你废那么多心思干嘛?”
有了这话,江南官府于通海案的热情进一步得到提升,但是东南的士绅也不是想捏就能彻底捏死的。除了大批大批的向江浙明军占领区逃亡,他们更是在山区、湖泊、岛屿等地大肆聚众,组织义军反清。
一时间,满清控制的这七府一州之地处处烽火,其中像是平源那样的小股抗清义军更是得到了极大的人员、物资补充,对满清的地方统治很快就爆发出了远胜于从前的破坏力。
“还是得请会稽郡王出兵,咱们这样撑不了多久的。”
刚刚杀了几个下乡催科的小吏和衙役,比起身边这些志得意满,仿佛明天就能收复南京的士绅,平原好歹也在刀尖上游走了几年,基本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这世上,墙头草永远是最多的,别看现在大批士绅投身抗清,但是绝大多数人却还是在做顺民,就像当年满清下达剃发令时一样。比起满清,人力物力上他们差距实在过大,现在偷袭些小吏、衙役,等正规军一来弄不好就会立刻玩完,就算一时不死,早晚会被耗死的。为今之计,只有将那只浙东猛虎请来,才能弄死济尔哈朗和马国柱这两个畜生,没有别的办法。
能够看到这一点的不只有平源,大批的士绅逃亡江浙明军占领区,除了在地方上唱和,更是少不了要亲赴金华府的会稽郡王府,请陈文出兵为他们伸张正义,解江南士绅以倒悬之苦。
这是应有之义,如今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能够解此危局的唯有他们此前脱口大骂的阉党余孽、无耻之徒、粗鄙武夫、乱臣贼子。甚至用一些书呆子的话说,会稽郡王不出,奈苍生何!
………………
吴炎离开了归家,很快就进入了松江府的地界,那里有明军驻扎,虽然南塘营退到了嘉兴府和杭州府交接,但是江浙明军的威慑力摆在这里了,苏州的满清官吏说什么也是不敢到这里抓人的。
但是进入松江府的当日,他就得到了归庄被捕的消息,噩耗入耳,吴炎却连叹息都顾不上,连夜向金华赶去,因为陈忱和顾炎武都在那里,如今一个在会稽郡王府宣教司做事,另一个则已经加入了那个被江南士绅诬蔑为白莲、闻香的华夏复兴会,只有让他们尽快去向陈文进言,归庄才有机会活下来。
坐在马车上日夜兼程,好容易赶到了金华府,吴炎按照此前顾炎武留给归庄的地址找到了正在家中会客的顾宁人。
“宁人,恒轩被鞑子抓了,被鞑子抓起来了……”
归奇顾怪,不只是说二人的文风,更是二人之间的交情莫逆。归庄被清军抓获,对顾炎武而言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登时就让他呆立在了原地。
接下来,吴炎将他得到消息后通知熟识,亲往昆山去劝说归庄,以及归庄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顾炎武。
归庄曾经让吴炎转告顾炎武,千万不要回千灯镇老家,他的家仆陆恩背主,已经与觊觎顾家家产的叶方恒勾结一事,在历史上正是发生在这一年,顾炎武因此入狱,还是归庄求了钱谦益才将他救出来的。现在顾炎武由于始终在金华与吕留良等人砥砺学问,宣传抗清思想而没有回家,当年叶方恒给他按上的通海罪名也变成了通浙,但却无法将其抓获,倒是归庄却被关进了大牢。
“快,咱们走,去会稽郡王府。”
顾炎武拉上吴炎就走,他家中的客人却并非是江南人士,只是在邸报上看过他的文章,专程前来拜访的江西士绅,眼见着顾炎武已经顾不上他了,只得留书告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江南士绅当初在背后怎么骂陈文的,他可是很听过不少。况且这最近的几个月,浙江、江西的邸报都在发文章骂孙可望,从软禁天子到逼走李定国再到这一次陈文出兵杭州期间在袁州府的武装对峙,怎么看都像是要进军湖广,迎奉天子,谁知道陈文愿不愿意去管江南士绅的死活。
顾炎武匆匆赶往会稽郡王府,但是陈文却并不在王府,而是在军工司的一处工坊里,与一个叫做王孚的徽州商人面谈。
“原料有各地的屯田,尤其是浙江的屯田很多都可以改种,货品生产出来也不愁销路,泰西、日本、朝鲜、琉球,哪边都会高价收购,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剩下的事情,就看王先生的了,本王只想当个甩手掌柜的。”
扶持工业,这是陈文的既定计划,现在水利工坊已经成了规模,大批量的生产各种固定型号的机械,无论是水力机械,还是风力、人力、畜力的机械,生产速度远胜于手工打造。只要陈文想,浙江用不了几年就可以盖满工坊,生产出来的货品也会利用欧洲海商和中国海商的渠道走向全世界。
“大王日理万机,小人能为大王分忧乃是小人的福气。”
打着陈文的虎皮将徽州完好无损的送到江浙明军手中,王孚不仅获得了陈文的背书,更是进入到了扶持名单中的最前列,甚至比他此前一度视为偶像的衢州朱家老先生都要靠前。王孚将这一切理解为“国朝重军功”的延续,所以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奖赏。
“王先生现在就可以选址,修建工坊,需要的机械很快就可以就位,你是第一批。”
随着通海案起,江南士绅大批南下,在带动了浙江消费,一定程度上拉动了经济的同时,也将空谈成风的习气重新带到了这片土地。
每天都会有请愿的读书人,他们一致要求陈文立刻帅军北上,将满清赶出江南,以解江南百姓之苦。一个个口号喊的山响,甚至就连主动襄赞军需的都大有人在,而且数额还都不少,这可是陈文好几年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了。
回到王府,陈文都来不及回去看媳妇闺女就见到了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的顾炎武,很有礼貌的听完了吴炎的经历,但陈文给不了他们任何时间,因为这话一说出,立刻就会传遍浙江和江南,济尔哈朗坐在行辕就能得到了出兵的时间。没办法,这就是士绅。
回到家中,女儿还在睡午觉,陈文吃了口点心就回到书房,争取在晚饭之前再处理一些公务出来。
书房中,下人是不允许进入其中的,只有周岳颖在书桌旁素手研磨、红袖添香。直到良久之后,晚饭的时辰到了,陈文的公务也告一段落,她才握住了陈文的双手。
“夫君,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尽皆就位,是时候出兵了。”
“确实如娘子所言,是时候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望(一)
六月息兵至今,已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段时间,江浙明军始终在积蓄力量,为下一次的出击做准备。
不同于济尔哈朗的那种非常规手法,陈文一向是稳扎稳打,此番亦是如此。
经过了永历八年夏秋两税的免除,江西民生迅速的得以恢复,只是战争的巨大创伤却并非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愈合的,再加上人心受贪念的驱使,以及一些反对力量的存在,今年的夏税征收形势严峻非常。
对此,整个江西布政使司早已绷紧了神经,而对于那些有可能组织抗税的反对力量,监察司也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今年的收复杭、嘉、湖、徽、松五府以及乔司镇大捷的消息,宣教司也会进行广泛宣传,邸报、戏剧、评话等形式全面展开。
利用对外战争的胜利来威慑内部潜在的对手,这是江浙明军的惯用套路。称不上无往不利,但陈文对外敌的残忍以及江浙明军如今的大好形势,也无形的将一些反对者变成了中间派,哪怕只是因为不敢。
有了这些举措,再加上卫所和王府势力被陈文连根拔起,士绅的力量也空前弱小的现状,尤其是江西刚刚进入到恢复的节奏,以及浮粮免除政策的实行,江西一省的税收在八月就基本上收缴完毕了,拖欠现象可谓是少之又少。
江西如此,南赣亦是如此,而浙江则是老占领区,各项行政早已上了轨道。至于新近收复的区域,则按例进行了免税。唯一让陈文感到无语的是,这五个府的士绅百姓纷纷向当地官府要求,免税要依照去年的江西那般执行,对于只免除本年夏税,秋税正常收取表示了极大的不理解。
不理解归不理解,江西的情况和新近收复的五个府完全不同,陈文也不会因为他们不理解就不收税了。如果真是那样,东林党就一定会跳出来,蹬鼻子上脸来继续充当税金小偷。
税收到位,军队的扩编在也进行当中。按照就有制度,战兵营优先补充各地驻军中挑选出来的老兵,再由新兵去补充各地驻军。这一次的扩编规模较小,无需用新兵补充缺额,训练时间上要更快一些,只是磨合尚在进行,具体能够形成多少战斗力还很难说。
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动和补充,如今的江浙明军麾下除去各府县的驻军外,拥有包括豫章、庐陵、丹阳、永嘉、金华以及新近组建起来的四明、大兰等七个师以及几个扼守要地的战兵营,陆军总兵力已经突破了十二万!
水师方面,浙江内河水师、浙江沿海巡航水师、江西鄱阳湖水师以及由钱应魁所部的苏松义军改编而成的江南内河水师四部尽皆齐装满员。至于进一步的扩充和调整,陈文已经有了计划,但现在却还远远不是时候。
军队规模不小,武器装备已经彻底补全,但是如今的江浙明军已经收复了浙江和江西两个完整的省,另外还有江南的徽州、松江,福建的汀州、建昌和邵武以及广东的南雄。占地面积过大,而且不少都是士绅势力雄厚的所在,更要命的是周边强敌与敌我不明的势力过多,直接导致了兵力分散的问题。
“根据情报显示,随虏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南下之虏师计满洲、蒙古八旗各六千,汉军八旗八千,北方抽调的绿营三万,总兵力达五万大军。”
五万!
这个数字已经接近了江浙明军陆军总兵力的一半,况且这还只是南下的清军,江南本地的清军也有不少,光是苏松地区就不下一万大军。相对而言,陈文能够抽调的部队却要相形见绌不少。
“根据军情司的情报显示,我军一旦北上,除了当面的鞑子,还需要同时面对虏西南经略衙门、虏浙闽总督衙门下属的福建虏师残部、西南王师的孙可望所部以及广东、福建的尚可喜、耿继茂以及郝尚久所部。”
“一旦我军出兵江南,范文程一定会兴师东进,水路并用;刘清泰按理说亦是如此,不过根据军情司的报告,刘清泰所部军粮匮乏,士气低落,暂且不存在威胁。”
说罢了清军,负责的参谋军官指着墙上的地图继续讲解道:“上次出兵,西贼孙可望在袁州府进行挑衅,为我军驱逐,此番前来骚扰的可能性在八成左右;尚、耿、郝三部,耿继茂和郝尚久暂且比较安分,但尚可喜却依旧打着虏平南王府的旗号,拒接反正,其子在广州挡住了西宁王的东进的道路,唯有此人具备向我军发动袭击的能力。”
“为应对各方面威胁,我司计划于江西九江府到南昌府预留丹阳师来配合地方驻军迎战湖广北部的虏师,于江西袁州府为中心的赣西预留豫章师来配合地方驻军迎战西贼孙可望所部的挑衅,于南赣预留庐陵师来配合地方驻军预防尚可喜所部虏师的袭击。”
这个计划,与陈文在时的准备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将当时计划进军南京上游府县的丹阳师的兵锋所指改向了西面的湖广北部地区。这样既可以确保江西北部的安全,又可以以湖口为中心拦截长江中游援兵,还可以分担豫章师的压力,可谓是一举三得。
“本将有个疑问,烦请参谋司解答。”
“请说。”
“丹阳师面向湖广,那么江南的池州、太平、宁国等府就势必要暂缓攻势,是否会造成我军主力在侧翼的军事压力?”
此战已经是明清决定长江以南乃至淮南都去谁属的大决战,双方光是战兵加以就不下十万。清军舰船虽少,但骑兵众多,明军侧翼顺长江而下乃是占有了水力的便利条件,可是丹阳师无法出击的话,以营为单位的战兵营孤身进军,很可能会遭到优势清军的围攻,弄不好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影响到整体的战局。
“这个问题本帅替参谋司回答,池州、太平和宁国方向的虏师,根据情报显示有三个总兵的编制,将近万人。这支敌军确实是一个威胁,但这三支虏师皆是江南本地组建的,战斗力只怕连我军的地方驻军都比不过,此番不用理会。若是他们敢来送死,那就分出部分兵马送他们回家。”
“那么池州、太平等府县该当如何?”
“收复南京后,传檄而定即可,无需分别进攻。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陈文环顾一周,在场的军官皆无异议,他便示意参谋司负责讲解的军官继续。
“根据情报,我司按照大帅的指使制定了作战计划如下:此番攻势以收复南京、在江南击败虏师主力为目的,计划出动永嘉、金华、四明、大兰等四个师以及包括飞熊、羽蛇等两个骑乘步兵营在内的近五万大军……”
这是主力部队,另外还有水师配合行动,各部也进入到防御状态,以应对其他势力的干涉。
军议完毕,陈文便回到了家中。小丫头已经快一岁了,此刻正在院子里学走路,眼见着陈文回来,小丫头呀呀的向陈文张开了稚嫩的双臂,笨拙的向他走了过来。
“爹爹。”
那个不负责喂奶的奶娘紧随其后,双手虚扶着以防摔倒。陈文听到了这声呼唤,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一把就将小丫头抱了起来,高高举起。
身体离地超过两米,小丫头却毫无惧色,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陈文将她举在空中转了几圈才笑着放了下来,倒是自周岳颖以下,奶娘、侍女和老妈子们却一看就是揪着不小的担心,唯恐这么危险的动作会伤到孩子。
陈文的这个闺女胆子很大,用吴登科的媳妇话说,有将门虎女的风范。陈文不在乎什么虎不虎女的,难道还真的让闺女学杨门女将那般上阵吗?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满清这个华夏最大的敌人,他更是希望仅仅以一代人的牺牲就可以将其终结,而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此番进攻南京就将会是一个里程碑。
数日后,军需粮草准备完毕,永嘉、金华和四明这三个师以及飞熊、羽蛇这两个骑乘步兵营也已经就位,江浙士绅商贾,尤其是江南南逃的士绅们也捐献了大批的财货以壮军威,陈文决定在这个十月的第一天自金华府启程北上。
城南的婺江码头上,始终在金华训练的大兰师正在按部就班的登船,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因为这上万的大军以及大量的武器、甲胄和火炮、战马而出现丝毫的混乱。
这个师下属的四个营全部都是新近组建的,仅仅从江西的那三个师抽调了少数部队进行增强。其番号的命名,看上去也是比较省事,三个战兵营分别是中营、左营和右营,骑兵营则命名为平冈。但如果联想起四明师的那几个营头南塘营、前营、后营及骑兵营新昌的话,却分明是当年的大兰山明军、平冈明军以及天台山明军浮现于今!
永历四年,陈文起于大兰山,在天台山和金华府也多有平冈和天台山的明军加入,这两个师的番号和命名是他对历史的纪念,而他也坚信着,这些背负着历史使命的军队终将终结满清在江南的统治。
“大军北上,当一举扫清江南胡腥,江南抗清义士们的损失本王也将会以善后大借款的形式来进行补偿,还请诸君静候佳音。”
“王师必胜!会稽郡王公侯万代!”
“王师必胜!会稽郡王公侯万代!”
“王师必胜!会稽郡王公侯万代!”
“……”
乍一看去,陈文和江南士绅之间的关系之融洽,让几个月前还在一边听着江南大骂陈文阉党余孽、同时恭迎郑成功大军北上,一边看着陈文不断的严惩支持满清的士绅、同时将这些士绅的家产充公的人们所难以相信自己的感官的。
奈何时移世易,现如今,丧心病狂的济尔哈朗和马国柱这对禽兽才是江南士绅们最大的敌人,陈文则已经从敌人一跃变成了救世主,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其实,陈文完全可以再晚一段时间再出兵,等江南士绅与满清这一个潜在的对手和一个明面的大敌再对耗一段时间,对江浙明军更为有利。至少,如齐秀峰、周敬亭等高级文官都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满清在江南针对的大多是参与抗清的士大夫,虽然陈文对士绅这个阶级总体上深恶痛绝,但是这些年,也确实有很多士绅坚持抗清宁死不屈。如果真的让济尔哈朗和马国柱继续这么杀下去的话,等他北上时剩下来的不是墙头草就是满清的死忠了,到时候一个阶级不是胆小鬼就是人渣,那才叫真的恶心人。
家人恭送出征在会稽郡王府门前就已经结束了,周岳颖和他的女儿以及那些高级军官的亲眷们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此刻与这些士绅依依惜别后,在金华全城百姓万人空巷的围观下,陈文便踏上了坐舰,全军沿着东阳江、兰溪、富春江、钱塘江顺流而下,直到杭州才下船与其他各部汇合。
大军休整一日便启程北上,陈文的计划是大军出湖州,入广德州,而后直插南京。这是最近的路线,他不准备再跟济尔哈朗玩什么虚头巴脑的,一波定胜负,就这么简单。
陈文出兵,济尔哈朗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迎战是必然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大肆捉拿抗清人士的目的之一,逼迫陈文向清军发起进攻,在江南清军的占领区决战,以防陈文利用到对步兵更为有利的地段。
奈何美中不足的是,南京左近,非山即水,水网纵横之处不下苏松,这样的地形对于他手中的优势骑兵来说可以说是极为不利的,所以他也只得在陈文出兵的同时南下,以便于在溧水、溧阳、高淳三县之间的三角地带与明军决战。
大军自南京出发,城外则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刑场,即将受刑的正是这两个月里马国柱抓获的那些参与抗清的江南士绅。而另一边,大批的银钱、财货当着路过清军的面被装箱起运,随军南下,这是清军的功赏,十倍于以往,更兼屠城的诱惑,用济尔哈朗的话说,只要打赢了这一战,每个人回乡时都会是富家翁!
一面是祭旗的士绅,一面是一战富贵的未来,出城的每一个清军无不士气大振,大步的向着南方走去。
“想不到,真的没能活着看到江南光复的那一天,那就让这缕缕忠魂在这里迎接王师吧。”
行刑台上,归庄闭上了眼睛,刀光闪过,魂魄伴随着那一腔热血喷涌而出。下一秒,鲜血落地,渗入到了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热土之中,而那缕缕忠魂却依旧飘荡在南京的上空,向着明军主力的方向眺望。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北望(二)
清军大举南下,骑兵更是策马先行,直奔广德州,在那里将骑兵展开,骚扰明军的行进,甚至进入到湖州地界,可谓是不厌其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引对手长驱直入,拉长对方的补给线,以骑兵骚扰甚至是截断粮道或者摧毁屯粮据点,从而实现敌我力量对比的逆转,以此击败对手。这是骑兵使用的常见战法,济尔哈朗自也不会漏过这个发挥骑兵优势的办法。
无数的清军骑兵在广德州展开,明军不理会他们就冲上来骚扰一番,明军一旦停下来准备发起反击,他们就毫不犹豫的一哄而散,等到明军再度启程时再来继续骚扰。
明军主力出了湖州府,广德州及其所属的建平县不战而下,但清军骑兵的不断骚扰,使得行军速度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湖州与南京之间有数百里之遥,但济尔哈朗为地形考虑,选择的决战地点却是在两地之间。明军战略移动速度较快,但是被清军骑兵大肆袭扰,以至于陈文亲率主力抵达建平县时,作为大军前锋的永嘉师已经得到了清军主力进驻溧水县的消息。
大战一触即发,两军的主力部队开始以这两个县城为中心点进行战前的修整,以便于在决战中能够达到最佳的状态。
双方的主力即将在南京应天府的南部展开碰撞,双方的骑兵甚至已经在这片区域展开了搏杀。而就在这时,双方的几路偏师和援兵却早已交上了火。
江西最北端的九江府,鄱阳湖与长江相连的湖口,一艘艘战船扬帆而出,待进入长江后溯流而下。
九江乃是湖广清军所必攻的所在,明军的丹阳师在南昌到九江一线协防的同时,陈文在长江南岸也修建了大量的炮台,鄱阳湖水师更是留下大半的战船在这段水域游曳。
很快,湖广的清军水师倾巢而出,双方的舰船在长江中下游的这段水域你来我往,明军舰船数量虽不占优,但配合沿岸的炮台却还是与湖广水师打得有来有回。奈何,数月前满清在杭州已经损失了一个和硕亲王,范文程的驰援势在必行,湖广水师在屡战不克的情况下却并没有撤军,依旧与明军争夺这片水域的控制权。
这片长江中下游的分界线上,明清两军水师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与此同时,下游的长江出海口,明军的浙江沿海巡航水师却也全师而来,抵近到长江口的崇明岛畔。
崇明,在郑成功大军被迫南返之际再度被清军所占据。这里是长江的大门,虽然长江水道足够明军无视其存在,扬长而入,但清军却还是对这座岛屿寄予了厚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清军江南水师舰船规模和数量本就不多,几个月前刚刚遭受到了福建明军三千余艘海船的碾压式攻击,瓜州江防被破,舰船除了留在苏松的以外可是损失惨重,以至于郑成功撤退后,无论是历史上的郎廷佐,还是如今的马国柱都只能拼凑出百来艘舰船去上游拦截张煌言。
不比在江西那段水道拦截的鄱阳湖水师和接防了浙江沿海的浙江内河水师,浙江沿海巡航水师乃是清一色的福建明军式的战船,大型号的海船更都是双层跑位的战舰,乃是江浙明军如今的四支水师中实力最强的,没有之一。
当然,江浙明军一向是以陆军为主,水师自是不像需要控制台湾海峡才能生存下去的福建明军那般专攻,但浙江沿海巡航水师也有近千艘大小战舰,此番浩浩荡荡的自舟山水师基地拔锚,很快就来到了此间。
舰队抵近崇明,很快就发现了清军水师的身影,这些打着苏松水师旗号的清军大多是些内陆的沙船,数量也远逊于明军。
根据情报显示,苏松总兵梁化凤在此前的一战中受到了济尔哈朗的严厉申斥,此番已是戴罪立功的身份。眼看着明军大举而来,这些清军却纷纷起锚,向明军的舰队杀来。
“又是一个王啊。”
主舰打出旗号,明军的战船一字排开,列成了数列,如乌云压城一般向清军的舰队扑去。
明军顺风,清军顺水,两支差距良多的舰队在崇明岛以南开始接触,先是舰首炮对轰,接下来待舰船擦身而过时,两侧的炮位也纷纷开火。
刚刚尚未接触时还好,毕竟舰首炮的数量只是与舰船数量有关,可是双方一旦侧身而过,明军双侧炮位的优势就立刻展现了出来。
两支舰队的舰船以着直接的方式对轰,明军的双层跑位上下一起开火,清军的沙船很快就被轰得支离破碎。更可怕的是,清军的舰船在与第一排的明军舰船摆脱了接触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排、第三排、乃至是第四排的舰船。整个明军舰队就像是一个多重过滤的过滤器一样,将梁化凤麾下的这些渣滓彻底留在这片水域。
明军舰队明显占优,清军却还是在梁化凤的亲自带领下发起了如自杀式的攻击。明军第二排中心的罗杰杨号战舰,乃是这支舰队中唯一一艘由陈文亲自命名的战舰,也是整个舰队中排水量最大、火炮数量和威力最大的一艘战舰。
这艘战舰在江面上缓缓前行,清军的舰船从两侧驶过,炮口闪烁着火焰却完全无法奈何这艘庞然大物那加厚的装甲。
战舰的第三层,左翼炮长胡鸣远抄着指挥刀,一只脚踩在火药桶上,身子前探,观察清军舰船的位置。
他是江西人,从祖上就是做瓷器买卖的商人,到了他这辈儿更是与泰西的海商有了交集,江西的瓷器无需经过江南的商人转手,直接进行交易。获利倍增,但是等到清军南下,屠杀、劫掠导致了商业的整体性萎靡。他家是做瓷器买卖的,又与景德镇御器场的内务府奴才结怨,自此亡命天涯,直到陈文收复江西后他才带着在鄱阳湖上打渔的乡民投入军中。
“炮口下调十五度,开火!”
火炮炮口所指向下调节,随即一门门火炮的炮口被推出窗口,对准了远处的那艘沙船就是一炮接着一炮的射击。
第一枚炮弹在沙船的后面激起了十来米的水花,紧接着,一片又一片水花就像是追赶一般,距离沙船越来越近。随着一枚炮弹的命中,接下来的几枚炮弹先后轰击在沙船之上,其中的一枚炮弹更是将主桅杆打折。
沙船上,大火很快就燃起,最开始还有清军想要扑救,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清军只能选择弃船,跳进江水之中。
“大舰巨炮,就是厉害。”
胡鸣远志得意满的看着远处在熊熊燃烧中不断下沉的敌舰,很快就注意到了,又有一艘清军的战舰驶来。
“装填,调整炮口,快!”
………………
长江口的水战,其结果不言而喻,舰船更大更多、火炮的数量和口径更是如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顺水就能逆转的了。更何况,清军本就没有水师的底蕴,当年江南和浙江的水师被阮进的舰队吊起来打,后世的厦门海战更是在集合了全国的水师的情况下,被郑成功的舰队碾压,几乎全军覆没,如今面对江浙明军组建了多年的舰队,一样是如土鸡瓦狗一般。
梁化凤接到了死命令来防守崇明,在长江口拦截明军战舰,以防长江水道再度为明军所控制。苏松水师尽出,却依旧无法达成拦截,可苏松地区却是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梁化凤全师而出,曾经的苏松义军,如今的江南内河水师大举出动,在钱应魁的指挥下在苏松地区的大量湖泊、河流中机动,袭击苏州府沿岸的每一处清军据点。
自近半年前配合马信在松江府阴了一把梁化凤,钱应魁便投入到江浙明军的旗下,陈文将投效的苏松义军改编为江南内河水师,任命钱应魁为指挥,并向朝廷为他请了一个伯爵。
由于陈文和孙可望之间的不睦已经激烈化,这个伯爵到现在也没有下达,但是这并不影响钱应魁的自效几年前他在松江府起兵就是受到了陈文大败清军的影响,更何况现在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浙明军实力雄厚,前景不凡,跟着陈文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几个月的时间,陈文并没有给钱应魁更多的战船,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短训,这支水师的整体素质还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提升。除此之外,大批的精良武器和甲胄装备部队,战斗力自是今非昔比。
此时此刻,苏松提督张天禄奉命坚守苏州府,以防明军绕过太湖威胁清军主力在南京、镇江的后路,因为此前梁化凤就曾被钱应魁配合马信计算过,他也不太敢出城迎战。尤其是看着远处甲坚兵利的义军耀武扬威,更是对某支江浙明军就在附近埋伏的可能深信不疑了起来。
钱应魁的牵制作战风风火火的展开,陈文的主力在广德州建平县一带也已经集结完毕。
情报显示,济尔哈朗的大军在溧水县一带集结,只要简单的看过地形,陈文就能明白济尔哈朗的意图所在。
溧水县与建平县之间,东西分别是高淳县和溧阳县。这四个县形成了一个菱形的四个角,其中高淳县的南北皆是湖泊,乃是军队无法向西展开;而溧阳县一带则是水网纵横的所在,溧阳县城以西、以南更是有不少山林,清军可以利用小股骑兵通过山林来威胁明军的粮道,但明军却根本无法利用这片山林地带。因为想要进攻,首先要通过高淳县与溧阳县之间的溧水,而过了溧水,向北的一片不小的区域,清军骑兵能够受到的阻碍便少之又少起来。
“我军当尽快渡过溧水,控制固城湖以东的区域。”
“渡过溧水是必然的,但现在的关键在于,是否还有时间将高淳县城拿下来。”
高淳县以北是石臼湖,以南则是固城湖,控制了高淳县城,太平府方向就无需担忧。确保了左翼的安全,大军便可以沿着石臼湖向北平推,直抵溧水县城城下。期间的东庐山更是对明军的步兵更为有利,清军被挤压在一块狭窄的区域当中,兵力再多也无法展开。但向南京退却,却又将进入到水网纵横的地域,只会对明军愈加的有利起来。
“济尔哈朗是不会给咱们这个机会的,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在这里决战,肯定不会再出这等问题。如果没猜错的话,叫花岭、东山沟到溧水之畔,将会是我军与鞑子决战的所在。”
江南的这个诱饵,济尔哈朗不得不吞,本身在战略上就已经落了下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陈文能忍着不去奔袭南京,收复这座影响力巨大的城市,就已经把这里面都算计好的了。
现在济尔哈朗通过一系列手段,无论是战术层面的,还是政治上的,最终还是把陈文逼出来了,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否则陈文以水师截断长江,对清军占领区步步蚕食,济尔哈朗连挑选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陈文的摆布下一点点落入到绝境之中。
军议结束,将士们进行最后的修整。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永历九年的十月初八,包括金华、永嘉、四明、大兰等四个师以及飞熊、羽蛇这两个骑乘步兵营在内的近五万明军大举北上。
四个师的工兵在溧水上搭建起了无数的浮桥,明军浩浩荡荡的通过,很快就在北岸以师为单位摆起了阵势,一边向两翼延伸,一边向北方推进。几乎是与此同时,济尔哈朗亲率两万八旗军配合三万北方抽调的绿营南下,如陈文预期的那般,于叫花岭以南的一线设防。
两军的骑兵开始在这片区域展开密集的搏杀,时至下午,两军达成接触,于相隔两里的距离披甲列阵。
这场决定江南谁属的大决战,在各路偏师激战正酣的同时,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望(三)
十月的南京,东北向的微风阵阵,十来度的气温对于由北方南下的清军而言也极为适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是这肃杀之气却已经充斥其间,战场这偌大的区域就连只鸟都没有,这些野物显然是已经嗅到了杀戮的味道,根本不敢靠近这一区域。
溧水县南部,明清两军的主力开始在战场上摆开阵势,大军不断的向两翼延伸,以尽可能的确保侧翼的安全。这对于光是战兵就在五万之众左右的两军而言并非难事,但是人一上万,无边无沿,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不约而同的在展开阵型的同时将部队分为中军、左翼和右翼这三部分,由负责的军官指挥作战。
清军坐北朝南,中军指挥满洲镶蓝旗固山额真佟佳*蓝拜,满洲镶蓝旗正是济尔哈朗的那个旗,蓝拜更是他的老下属,用的最为顺手,此番便坐镇中军;西面的右翼,负责指挥的乃是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尔津,历史上在陈泰死后接替了宁南靖寇大将军的官职,负责坐镇湖广,如今却因为东南压力剧增而被济尔哈朗提前调进了这支大军;而东面的左翼指挥则是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舒穆禄*伊尔德,历史上便是张名振、张煌言、陈六御收复舟山后清军派来进剿的主帅。
三个负责方面之任的武将都是满洲八旗的固山额真,这三部分清军却并非都是八旗军,而是各分到了一万北方绿营,以及三千八旗军作为中坚,其他的部队统一在济尔哈朗的旗下作为预备队。
如此分配,用绿营作为炮灰来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最后以八旗军来敲定胜局,这是济尔哈朗早已计算好的事情。
两军列阵之际,双方的骑兵也在战场上追逐搏杀,不光是为了掩护步兵列阵,更是要对对手进行有效的袭扰,同时探明敌军的具体情况。
手持着马刀,李还乡策马冲向了不远处的那个清军。几个月前,他还在特别行动队参与袭取杭州的作战,但是那样的日子过久了,总也骑不上马却着实让他难受得不行,于是在战后他便提交了转隶骑兵营的申请,在得到了批准后便有了今天的搏杀。
“杀!”
一刀劈下,却被那个身披扎甲的清军以左手的盾牌震开。这个清军在刚刚的交锋的一瞬间就砍杀了一个明军骑兵,接下来更是趁乱砍伤了另一个明军骑兵,可谓是武勇非常。
受伤的那个骑兵正是李还乡的部下,平日里很能说得上话,眼见着熟识受伤,他连忙冲了上去。受伤的明军因此策马逃开,向明军的方阵方向撤去,但李还乡这一刀却并没有能够一刀砍中这个猛士,反倒是迎来了横劈一刀,直奔着他的脖颈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还乡连忙就是一个铁板桥,强强的躲过了这一刀,随即腰力一发,整个人陡然而起,再度向那个清军劈头盖脸的砍去。
此时此刻,清军一刀砍空,似是早已知道李还乡有此一招,连忙举盾格挡。但是真看到了出刀的瞬间之时,却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刀再不可能用盾牌去格挡,只得借一个镫里藏身的技巧来避开这一刀的锋芒。
然而,这一刀的速度实在不慢,一刀砍过,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却一刀便将清军头盔上的“避雷针”削了下去。
战马错开身位,李还乡未能一击命中。双方在武艺上皆是军中骄子,但未能将其击杀,李还乡的怒意还是不免要勃然而起。尤其是看到了那个清军在劫后余生的状态下还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份怒气就更是将要爆发了出来。
然而,待他刚刚转了个弯,想要再度策马冲杀上去之时,明军这边却率先鸣金,示意骑兵暂且撤回。
这支清军的骑兵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上,都是一时之选,比起江浙明军依靠缴获编练起来的骑兵部队,这样的轻骑狗斗对多则自小便与战马为伍,少则也干了七八年骑兵的清军来说,实在远远强过接触骑兵不过一两年的这些江浙明军骑兵。
武艺、骑术,这些可以依靠后天的训练来增强,江浙明军的训练强度极高,但是经验的积累,尤其是在战场上亲身搏杀的机会实在太少,再加上此番清军探马数量颇大,明军的哨骑始终处于下风。莫说是对清军骑兵形成压制,进而骚扰清军列阵了,就连凑到近前看清楚清军的布阵,继而将其带回来,以便于主帅和参谋加以分析都绝非易事。
“你给老子等着!”
抛下了这话,李还乡愤愤不已的策马掩护其他明军后撤。很快,战场上便响起了清军探马嚣张已极的讥讽和狂笑,但是等他们看清楚了明军的方阵,笑声便夏然而止。
“这么快?”
济尔哈朗不可置信的听着探马的报告,两军在战场上轻骑狗斗了没有一会儿的功夫,明军就已经披甲列阵完毕。当清军的探马追着明军哨骑凑上前去之时,看到的却是一片又一片的长枪林斜斜的指向他们,一旦敢有丝毫靠近,甚至只是进入到百步的范围之内,前排的火铳手便会鸣枪驱逐。
最可怕的是,这个距离,明军的火铳不光能打得到他们,甚至还能够轻而易举的击破清军身上的甲胄,从而造成实际的杀上。尤其是那些需要支架支撑着才能发射的火铳,当面的清军骑兵明明已经离得够远了,但却依旧无法幸免,甚至就连战马被射中后都是如此。
“这大概就是那个什么斑鸠脚铳吧。”
济尔哈朗听刘成说过,江浙明军手里有一种威力很大的火铳,需要支架才能发射。原本因为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列装,他还没有特别注意过,可是现在济尔哈朗却发现,刘成在这方面的情报上已经明显是出现了滞后了。
济尔哈朗从不认为火器能够如何,辽东的一次次战斗,关宁军的火器化程度远胜于江浙明军,车炮营更是完完全全的火器部队,可却还不是一群送人头、送装备的菜鸡。一旦进入到肉搏战阶段,火器的威力就会大幅度下降,最终还是要看哪边忍耐伤亡的能力更强,对敌人的杀伤速度更快。
可是,现在的情报却分明告诉他,这支明军显然是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披甲布阵的速度如此迅速,绝非一朝一夕的成果。
“报告王爷,奴才看见,浙匪中军旗号永嘉师,将旗是一个李字,左翼旗号大兰师,将旗是一个陈字,而右翼的旗号则是四明师,将旗是一个马字……”
明军的中军自然是对上清军的中军,而明军的左翼在西,右翼在东,与清军则是正好相反。
中军永嘉师,将旗还是一个李字,显然是陈文麾下的大将李瑞鑫,这个武将济尔哈朗听说过,也有过完备的情报,黄得功的亲兵,陈文在大兰山时的骑兵队长,以进攻风格勇猛著称于江南,与那个姓尹的武将的擅守之名正是两面。
左翼大兰师和右翼的四明师都是新部队,至少岳乐还活着时,不断向满清朝廷送交的情报里没有提及过这两师一级单位。就算是济尔哈朗抵达南京后,刘良佐带回来的汉军旗也没有提及过这两个师,反倒是永嘉师和金华师参与了对杭州的进攻,金华师更是拿下了击杀岳乐的大胜。情报显示金华师出征了,如今没有在前方列阵,显然是被陈文留作预备队了。
“姓陈的应该就是陈文手下的第二个骑将陈国宝,在严州放了两年的时间,果然还是拿出来了。至于那个姓马的,不会是马信吧!”
喀喀木和管效忠,此战一个负责留守南京,作为大军的后盾,一个则在济尔哈朗身边负责参赞军务。
探马在明军的射击下没办法凑近了观察,看不到上面的官职,只能看清楚最大的那个字。但是情报方面,却还是跟得上一些的。
陈国宝可以很轻易的猜出来,毕竟这是一个在严州府威胁杭州清军侧翼有些时间的武将,名字对清军而言并不陌生。而马信在反正后也是屡立战功,陈文既然舍得把南塘营交给这个降将,自然也不会在乎将南塘营隶属的这个师交给马信来指挥。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陈文有了重用降将的做法,千金买马骨的事情济尔哈朗还是听说过的。如果这一战不能获胜,那么后面满清就将会面临更加困难的处境了,甚至比他此前料想的还将要困难百倍。
明军披甲列阵早已完毕,清军的骑兵还在尽力骚扰,以拖延明军发起进攻的时间。奈何清军的骑射在明军的火器还击之下,射程实在差距过大,交换比差距过大,根本折腾不了多长时间。
所幸的是,明军速度很快,清军这边也没耽搁多久就完成了披甲,战阵进入到了进一步的调整之中。
济尔哈朗左近,一支数百人的八旗军,这些锐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身披的甲胄也不是清军制式的布面甲或是锁子甲、扎甲之流,而是清一色的铁人军式扎甲。
这是南京一战的缴获,搜集到了这些的甲胄的张天禄毫不犹豫的将其敬献给了济尔哈朗的满洲大兵。济尔哈朗很喜欢这种铠甲,无他,防护力实在强悍,便是鸟铳在正常距离射击都未必能够破甲。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据被俘的福建明军所言,这甲胄是江浙明军造出来的,郑成功花了大价钱购入,而从刘成那里,他也得到了江浙与福建明军之间有过大规模军火交易的情报。
济尔哈朗拿起刘成献给他的望远镜,据说这是江浙明军的制式装备,中高级军官,炮兵、工兵、骑兵以及水师的很多军官都有配发。
望远镜将济尔哈朗的视线向远处伸展开来,就算是年轻时也看不清楚的远方,如今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他却能从这个小物件中看个明白。可是到了今天,甚至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看清楚了双方的装备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江浙明军的方阵,前排的炮兵和火铳手尽皆穿着没有袖子的半身甲,正在利用射程的巨大优势与清军进行对射。笠盔、铁面具配合半身甲,要害得到了有效的防护,清军能够对其造成杀伤的无非是四肢而已。但真正要命的还是后排的那些长矛手,一个个从头到脚,披着的正是他视之为珍宝的重型铁甲,甚至好像全军都是如此。
“就两个省的地盘,他哪来的那么多铁匠啊?”
济尔哈朗很想问问刘成,奈何这个家伙似乎对陈文有些不知名的畏惧,发表了几次近乎于畏战的言论后就被他扔在了南京,若非是还打算在击溃江浙明军后通过此人来招降明军将领,比如刘成自称与其关系莫逆的安有福、吴登科等人的话,早就拉下去祭旗了。
“传令下去,步兵全军进攻,骑兵撤回阵后等待后命。”
“大王,还是让骑兵再骚扰一会儿吧。”
事关生死,管效忠虽然知道他已经不受满洲权贵的待见了,但是济尔哈朗突然改变既定的战术,他是不得不进言一番。
“你这个狗奴才是瞎了吗?自己拿去看看!”
济尔哈朗恶狠狠的将望远镜扔给了管效忠,后者多次见前者把玩过,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走,很快就弄明白了使用的方法。可是真用这东西向明军战阵看去,管效忠却登时就闭上了嘴巴当初那支铁人军已经让他碰得头破血流,岂料这支江浙明军更狠,竟已经将这种宝甲普及化了,这仗还怎么打啊?
“王爷,不行就撤军吧,退回到淮北,骑兵能够发挥的作用更大,总能拖死这些铁乌龟的。”
“放屁!”
说着济尔哈朗一鞭子就抽在了管效忠的脸上,指着这个汉军旗武将就是脱口大骂:“你这个狗奴才是被汉狗吓破胆了是吧,再敢发此畏战言论,定斩不饶!”
济尔哈朗心意已决,命令一经下达,主帅的将旗前压,接下来,中军蓝拜、左翼伊尔德、右翼阿尔津的将旗也纷纷呼应,大军更是如臂使指般的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而当海螺号响起,清军的探马也开始缓缓退下,由点点雨滴化作缕缕细流,融入到了清军的战阵之中。
骑兵的烟雾散尽,缓缓前进的清军战阵也彻底显露在了明军的眼前。只不过,大军最前列的既不是压阵的长枪手,也不是破阵的刀盾兵,却是一辆又一辆厚重的盾车缓缓向前。
“浙匪所依仗者,无非是长矛配火器的方阵。只要设法破坏掉了战阵,剩下的就不足为虑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望(四)
步兵无阵不战,一旦战阵被破,步兵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与骑兵相抗衡,其结果将会出现草原上狼群驱赶羊群的场面。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江浙明军以陆军闻名天下,但真正作为核心的却还是步兵战阵,鸳鸯阵、长枪阵的重步兵搭配火器部队的轻步兵,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列阵而战。骑兵,仅仅是辅助而已,战前构成情报屏蔽,防止敌军干扰,步兵击溃敌军后发起追击,扩大战果。
有此战法,乃是江浙明军骑兵数量始终处于劣势的必然结果。战场上想要取胜,扬长避短是最基本的,陈文自是要设法发挥步兵战阵的威力,但济尔哈朗则是要设法破坏掉战阵,将更多的明军打散到个体,成为溃兵,从而将雪球滚起来。
密密麻麻的盾车滚滚向前,透过望远镜,陈文能够很清楚的看到盾车的结构两轮并排,足足有三人宽的手推车,车子的横板很短,上面立着一面木牌,看上去非常厚重,而且也并非是纯木制结构。
“牌甚厚,一层牛皮,一层铁皮,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
甲申时在北京殉节的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范景文所著的《战守全书》中如此这般的记载了这种明末清初时被清军广泛使用的战车的结构。
陈文依稀能看清楚盾车上的盾牌乃是复式结构,联想到军情司南京站送来的这几个月江北有大规模牛皮交易和济尔哈朗赶到南京后将这几个府的铁匠都聚集到了南京的消息,这盾车到底是个何等防御力有就不言自明了。
“居然还有这么复古的战术啊!”
盾车掩护步兵前进,清初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时代,后金军和清军都经常性的使用这种战术。原因很简单,用盾车来降低明军火器杀伤,这等结构的盾车,鸟铳拿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甚至就连虎蹲炮也同样是无可奈何。而“奴以牌车推遮一车二十余人”,对清军来说绝对是大有益处的。
但是,这种战术在降低伤亡的同时,也意味着军队战略移动速度不可能太快。
最初还好,清军不是在辽东、辽南打东江军,就是在辽北欺负林丹汗,再要不就是去辽西扫荡关宁军,都是围绕着辽东的那一亩三分地作战。可是到了入关后,这种战术立刻就跟不上清军骑兵奔袭,明军望风而降的快节奏,所以便不再使用了反正有八旗军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赫赫威名,有大批的汉奸部队作为炮灰,自也是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清军的盾车移动速度并不慢,后面三个清军推着一辆厚重些的两轮手推车,至少没有拖慢步兵整体的行进速度。
陈文在看着这些盾车,战场上的明军更是如此。清军的战阵缓缓进逼,每走一段距离就要稍停下来。这是应有之义,战线过长,这样做可以降低队列在行军过程中发生断裂的可能,更可以防止其中的一部分过于凸前。
此时此刻,这个距离并非是明军的火炮能够打击到的,明军自然也没有贸然开火,其他兵种还好,炮兵的军官们则无不在不停的测量彼此之间的距离。毕竟,他们才是明军攻击距离最远的兵种,也将会是最先对这些盾车造成打击的兵种。
清军缓缓前进,战场上的空气也愈加的压抑了起来,待到里许的距离,清军特别进行了一轮整队后,很快就进入到了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内。
“前装炮,准备。”
明军射程最远的火炮自然是红夷炮,但是这种火炮现在已经很难跟上江浙明军的战略机动速度了,所以陈文干脆就给各师装备了口径的跟大的红夷炮,配合臼炮进行攻城作战,此番既然已经料到了清军会在此间与明军决战,这些火炮连同炮组干脆都没有运过来。
除了大口径的红夷炮和臼炮,佛郎机炮,这种子母铳的后装炮射程有限,但是胜在射击速度惊人,一向是江浙明军的必备火炮。但也正是射程的问题,陈文在这两者之间增加了在明清两军惯常称其为的前装炮的编制,以弥补这段距离的火力空白。
明军在里许的距离没有开炮射击,对于清军而言很是不能理解,但是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空气中的压抑伴随着开炮的命令,瞬间就得到了释放了。
“前装炮,开火!”
每个营有八门前装炮,陈文此番带来了四个师零两个骑乘步兵营,骑乘步兵营的骑炮口径都不大,还在阵后,而作为预备队的金华师虽然也还在阵后,但是炮兵却已经在阵前待命。
命令下达,阵前一字排开的一百二十八们前装炮按照师为单位依次开火,炮弹一个接着一个的飞上天空,而后沿着抛物线的轨迹下落,瞬间就轰进了清军的战阵。
炮弹呼啸而来,人类的反应不足以进行任何躲闪,由于这还是第一炮,不少的炮弹根本就没有轰进清军的人群,而是在阵前激起了一片片泥土出来。
泥土飞扬,噼里啪啦的打在盾车上,完全不能阻碍盾车推进分毫。而那些轰进了战阵之中的炮弹伴随着的虽是人仰马翻,挡者披靡,但却更是奈何不到这些盾车。
然而,那些被炮弹直接点名的盾车,却如血肉之躯的清军一样无法承受这份巨大的能量。厚木板包裹着牛皮和铁皮无法阻挡住炮弹的攻击,盾车被轰烂,就连后面推车的清军也难以幸免,不是被炮弹射中,就是被飞溅而起的木头、铁皮击中,甚至就连再后面的那些接受盾车掩护的清军也无法例外。
顷刻之间,清军的盾车阵就被打出了十几个口子,但口子很快就被后面的盾车重新堵上。济尔哈朗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更是倾尽了江南江北的力量,想要一次性破坏掉盾车阵也是绝不可能的。
射击完毕的前装炮不等命令,立刻进入到了复位、清渣、装填、瞄准等一系列的步骤之中。
由于装填速度不一,每个师也只有三十二门,等到最后一门完成装填后再依次齐射实在浪费时间。针对这些前装炮组的射击命令变成了自由射击,经过了长年累月的严格训练,光是训练使用的火药就比很多清军老资格炮手十来年使用的都多,明军火炮的射击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再度在清军的盾车阵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出来。
盾车阵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明军的想象,可见济尔哈朗的准备是何等的充足。很快,作为前锋的盾车阵便进入到了明军的弗朗机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但是这一次明军却并没有着急,依旧是让那些前装炮继续在盾车阵上打孔。
进展到了这一步,局面依旧还在济尔哈朗的预料之内,当年在辽东就是这样,东江军那群穷鬼和林丹汗那个只剩下骑射的青吉斯汗不提,辽西关宁军的车炮营也比不得这支江浙明军的火炮命中率,但他此前也并非没有准备,这样程度的损失他还是承受得起的。
“王爷,到这个距离了,浙匪的佛郎机炮还没开火,这恐怕不妙啊。”
管效忠一如既往的说着丧气话,济尔哈朗身边的满洲军官和亲兵无不对他怒目相视,唯有济尔哈朗却皱起了眉头,并非是这些话不好听,而是这确实是逆耳的忠言!
恰如管效忠所言,清军继续推进了片刻,甚至已经快要进入到了斑鸠脚铳的射程之内,明军的一百二十八门佛郎机炮突然开火,瞬间就将积蓄了良久的怒火释放到了清军盾车阵的身上。
到了这个距离,佛郎机炮哪怕是气密性差,其威力也足以摧毁盾车,进而对盾车后面的清军造成杀伤。
一轮齐射过后,清军的盾车阵登时就变得千疮百孔了起来,根本不是前装炮远距离自由射击时那般在偌大的战阵上打出十几、几十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口子那么简单。
第一炮完结,戴着手套的明军炮手将滚烫的子铳取出,同时由其他炮手将新的子铳装入,装填完毕,甚至就连瞄准也不去做,对着清军战阵的方向,下一轮的射击就再度开始。
炮弹一轮又一轮如雨点一般倾撒在清军的战阵上,很快就将盾车阵打得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这个程度的火炮射击已经超过了盾车阵在前进的同时进行补充的极限,清军不可能以着残破的战阵进入到肉搏战阶段,所以必须停下来重整队列,但是明军的炮击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射击,直到那几个子铳彻底射击完毕,才算是勉强告一段落。
零星的前装炮还在继续射击,但清军用来补充的盾车却已经无法保证盾车阵的完整了。济尔哈朗咽了口唾沫,当初他们在辽东时,只要随便勾引一下,关宁军的车炮营就恨不得把所有炮弹和子弹打光了。现在这支江浙明军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光是这些炮兵的心理素质就已经不再是他们以前碰到的那些废柴对手所能够比拟的了。
“继续前进。”
盾车阵既然已经补充不满队列了,干脆清军就以着这么个残破的盾车阵向前行进。时间就是生命,等火炮冷却完毕再冲上去,清军就算是扛着炮击进入到肉搏战阶段,也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明军杀败了。
清军继续前进,陈文策马在将旗下的土丘上远远看去,似乎已经嗅到了济尔哈朗的意图所在。
“这个济尔哈朗的头是真够铁的啊。”
摇了摇头,陈文便下令前面的炮组退回到各自后方的空心方阵之中,就连火铳手也只留下斑鸠脚铳,鲁密铳的射手一律撤回到阵中。
盾车阵越来越近,早已进入到了斑鸠脚铳的射程之内,明军的射击开始,远比炮弹更为密集的子弹噼里啪啦的打在盾车之上。
子弹大多都能够击穿盾车的挡板,在上面打出一个又一个小洞出来。但是即便如此,耗尽了动能的子弹对盾车后的清军的杀伤也变得极为有限。唯有那些已经得不到盾车保护的清军战阵方向,斑鸠脚铳的子弹在这一片又一片残缺中肆虐,将那些即便是盾牌死死护住要害也无法抵挡这等重型火绳枪射击的清军打倒在地。
明军的杀伤开始变得微弱起来,清军原本已经在这段时间的被动挨打中日渐低落的士气开始在军官们不断重复着那些高额的赏赐的激励下得以迅速恢复,行进速度也愈加的快了起来。
斑鸠脚铳对盾车后的清军的杀伤效果不好,接下来随着清军进入到虎蹲炮的射程范围之内,这些曾经差点儿在四明山要了陈文性命的武器更是拿清军的盾车毫无办法。
经过了一连串的偏转,战局发展的方向开始渐渐的回归到了济尔哈朗此前所预料的那般,虽然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但是既然能够重新回到既定轨道,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大抵也会一如当年在辽东时那般。
经过了一轮几乎无用的射击,在清军阵后的步弓手抛射的箭雨之中,明军的火器队和虎蹲炮的炮组纷纷退入到空心方阵之中。
接下来,明军最前排以局为单位的空心方阵迅速分解为以哨为单位的方阵,长枪手在外,火器队居中,摆出了一副应对肉搏战的架势。
这有些出乎了清军的意料,但却并不妨碍清军下一步的战术施展。随着清军的战阵与明军最前排的方阵越来越近,远处清军预备队方向的骑兵成规模的出动,向着明军的两翼奔来。而此时,盾车后的清军步弓手们,也纷纷聚集到了盾车的后方及两侧,就连没有盾车保护的区域也涌出了大批的步弓手于阵前。
大规模的骑兵还在策马奔来,马蹄踏处如滚滚雷声轰鸣一般,由远及近。而伴随着一声令下,清军的步弓手们拈弓搭箭,向着明军方阵的方向以着侧面直射、后面抛射的方式射出了漫天的箭雨,如暴雨般倾泻在明军的方阵之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北望(五)
漫天的箭雨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仿佛裹挟着通古斯的烈烈北风,几乎是一瞬间就覆盖了明军最前列的方阵。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明军前排的方阵俱是长枪阵编制,注意到清军弓箭手开始先前集结,最前排的各哨便迅速做出针对,对阵型进行进一步的调整。四个队的八个长牌手在前,长枪手原地不动,而半身甲的火器队则列队蹲在了长牌手的后面,以尽可能多的规避清军弓箭杀伤。
第一轮的箭雨仅仅是一瞬间就将明军最前排的方阵射成了刺猬,几乎每个前排明军的甲胄、厂牌上都钉满了箭矢,一如阵前、阵侧的土地一般。然而,更多的箭矢在射中明军的铁甲后反倒是被蹦到了四周。转瞬之后,真正倒下的更是寥寥无几,那些身披重型扎甲的明军铁甲步兵依旧保持着用以规避箭矢射击的战术动作。
清军在第一轮射击完毕之后再度拈弓搭箭,等待后命,而明军这边则是一片死寂,除了有限的几声刻意压抑着的痛楚,仿佛在清军不足百步的这片区域根本就不是一支有血肉之躯所组成的军队在列阵,而是秦皇的兵马俑走出了始皇陵,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此间与这个华夏最大的敌人决一死战。
这一轮的射击效果似乎并不能如意,清军的第二轮、第三轮射击接踵而来。然而,清军的步弓手越是射击下去,就越是头皮发麻,并非是拉弓射箭消耗了他们多少的体能,而是已经变成了靶子的明军竟然依旧是那副磨样,每轮射击过后绝少有倒下的,反倒是一个个如刺猬一般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此快速的射击对体力的损耗极大,几轮射击过后,清军便暂时停了下来。北方的惊雷越来越近了,可是此时此刻,清军的战阵上,咽唾沫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虽无人开口,但这些清军的脸上却无不是写满了不可置信这四个大字。
这般拉弓便射,几轮下来连一分钟都没有。下一秒,微风拂过,兵马俑恢复了生机,伴随着明军铁甲步兵调整战术动作,不少钉在甲胄、长牌上的箭矢也纷纷落地。
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这些箭矢虽然射中了明军的甲胄,但是绝大多数的破甲效果很差,仅仅是箭头的最前端微微破开了甲叶的表层,只要稍有震动,箭矢就会被震落,显然是根本就没有能够破开甲叶,进而对甲胄包裹的人体造成有效杀伤!
盾车掩护步兵前进,借以规避明军鸟铳、虎蹲炮这等兵器的杀伤,待进入步弓射程后,清军以步弓手和骑弓手在盾车后进行射击,直到明军战阵残破再行冲上去进入肉搏战。
这等战术清军在辽东使用过太多次,甚至到了皇太极时代,汉军旗的前身黑旗乌真超哈这等重炮部队都已经问世的情况下,清军还是在使用这种战术,依旧是无往而不利。根据史料记载,即便是满清所叫嚣的骑射无双在明军面前都占不到便宜的时候,一旦以这等战术发起进攻,胜利的天平就会很快向清军所倾斜。
这等战术很原始,很老套,但是在明末清初却很有效,因为清军的主要对手,东江军武器装备很差、林丹汗则只剩下了骑射,清军完全可以用装备的优势说话,而辽西的关宁军武器装备远胜清军,但其装备的鸟铳、虎蹲炮的威力却很小,其他火炮的瞄准技术又差,再加上作战经验的巨大差距以及明军自身的崩坏,这种原始的战术竟达到了后世装甲步兵车的效果。
然而,这支江浙明军与当年的那支关宁军在射击纪律、射击技巧等方面上可谓是天差地别,武器装备更是远胜于吃空饷养家丁,战兵披甲普遍是布面甲的旧式军队,以至于这种曾经一度无往不利的战术在江浙明军面前已经很难在起到作用了。
“竟然是真的,浙匪哪来的那么多铁匠,这可是几万大军啊!”
甲胄的淘汰,在于火器化的发展程度不断加深。挡不住火枪、火炮的射击,甚至绝大多数的甲胄连长矛的直刺都挡不住,任谁也不会再继续承受这份昂贵的造价。
骑弓对这种甲胄的杀伤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管效忠在镇江的惨败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济尔哈朗。鸟铳的效果也同样好不到哪去,甚至那些跟着刘良佐逃回去的汉军旗更是一口咬定,鸟铳打在明军的铁甲上仅仅就跟用枪托撞了一下差不多。可是现在,就连清军在辽东时绝少有过失手的战法都无法对其造成杀伤,这就实在让济尔哈朗有些无言语对了。
工业化的力量在于,哪怕是使用原始的冷兵器作战,产能的天差地别也可以在装备上体现出来。这世上,不是一定要有机枪、速射炮才是在装备上碾压南明时代已经占据中国十之**的清军,冷兵器一样可以。
更何况,江浙明军的火器化程度同样不低!
济尔哈朗并不能理解这些,但是当他在开战前注意到明军的披甲时,这种担忧就已经出现了。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再没有退路可言,只能寄希望于战术能够再度展现当年在辽东时的雄风。
奈何,时移世易,比之由文官负责后勤、武将在逐级贿赂的同时还要吃空饷养家丁的旧明军,江浙明军的新式陆军在体制上已然革除了那些毒瘤,陈文花费在军队上的每一文钱都可以在战斗力上得到体现。济尔哈朗光是凭借这种原始的战术就想战胜江浙明军,实在是痴人说梦一般。
“济尔哈朗,飞龙骑脸,你告诉我怎么输!”
清军的射击节奏了慢了下来,伴随着明军铁甲步兵的战术动作,不只是徒劳无功的箭矢在不断的掉落,明军调整阵型后,早已重新装填完毕的火铳手纷纷站了出来。
三叠阵转瞬而就,火铳直指前方,只待一声“开火”的暴喝,第一排的火铳手如条件反射一般勾动扳机。
扳机后拉,鸡头下落,无论是火绳还是燧石无不将药室的火药引燃。枪声响起,硝烟喷薄而出,刚刚佛郎机炮都没能淹没的明军战阵前列,转瞬间就满是硝烟。
几乎是同时,铅弹划破了空气,瞬间就如雨点般打在清军的战阵之上。然而,这一次的暴雨却并非是清军那般,密集上大有不及,但是这一次打在清军战阵上的与明军那边截然不同,分明是滚烫的铁水扫过,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清军战阵就被削薄了一层。
没有盾车保护的区域的清军,第一排的步弓手顷刻间就倒下得所剩无几。那些被火铳击中的,不是直接被射杀,就是受伤倒地,从而失去了战斗力。而那些躲在盾车后面的清军,这一次也并非刚才那般,鲁密铳依旧无法击穿盾车,但是斑鸠脚铳的子弹却因为距离拉近的缘故,能量衰减更少,在击破了盾车的防护后依旧能够对后面的清军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杀伤。
杀伤天差地别,但这还并没有结束。彼此间的视线被硝烟遮挡,明军并不知道杀伤效果如何,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调整火器队继续射击,第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上前,第三排跟进,第一排退到最后,射击再度开始。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比之明军的重型扎甲,清军的布面甲号称防弹,但是面对斑鸠脚铳和鲁密铳的射击却全无用处。
三次射击完毕,斑鸠脚铳的装填还没有完成,只有鲁密铳开火射击,覆盖率一下子降了下来,杀伤更是降下了大半,但清军这边的前两排却已经空无一人,就连第三排也变得如狼牙狗啃一般。唯有盾车的后面,清军的死伤要远少于那些没有能够得到掩护的区域,在平整的战阵上显得分外的突兀。
明军射击的同时,清军的步弓手也没有停下。但是这第一轮的三段击过后,步弓手的还击已然变得零零星星了起来,不光是射手大量被明军射杀,跟重要的是士气陡然下降。
己方的杀伤对敌军没有太好的效果,敌方的攻击却在大肆杀伤着己方的士卒,双方的武器装备差距过大,这样的交换比,清军的士气登时便一落千丈,原本还沉浸在胜利后的巨额功赏及屠城奖励的幻梦之中的北方绿营在发现这一战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取胜后,顿时便不负刚刚的那般武勇。
济尔哈朗拿着望远镜,嘴角不住的抽动。双方的武器装备差距过大,这还没有进入到肉搏战阶段,清军的士气就已经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降。虽然在刚刚的交锋中受创巨大的都是些绿营兵,八旗军依旧保持着完好无损的状态,但是这样下去,明军的战阵无法撼动,很快就会变成明军驱赶绿营溃兵反卷阵后的八旗军了。
“全军进攻!”
命令下达,济尔哈朗的帅旗前进,战鼓敲响的瞬间,济尔哈朗唤来了在他身边待命多时的一个满洲八旗的高级军官,仅仅是指了指明军右翼的方向。
管效忠知道,这个高级军官是顺治信重的大臣,此前并没有参与过什么军务,但是派到济尔哈朗身边,却很是得济尔哈朗的重用。对于这个几乎等同于监军的高官的重用,管效忠可以感觉得到,这并非是向顺治示好,而是济尔哈朗确实对此人的能力有信心。而为了此战,济尔哈朗更是把他的杀手锏交给了这个军官。
“图海,就是那里,从那里开始。”
这个名为马佳*图海的军官领命而去,带走了济尔哈朗专门用从郑成功那里缴获的铁人军的铠甲所装备起来的巴喇牙兵。
清军大军经过了重新的整队过后,缓缓向前推进,而明军也没有继续射击,而是再度将火器队退回到方阵之中,因为清军此前出动的骑兵已然抵近到明军的两翼。
明军的左翼由于距离高淳县不远,骑兵有北而来,展开不便。而明军的右翼,最边缘是四明师的南塘营,这是江浙明军资格最老的营头,陈文起家的营头。此番作战,明军骑兵依旧在数量上处于劣势,所以陈文特别安排了这个最有战斗力的营头确保右翼的高枕无忧。
大队的清军骑兵呼啸而来,卷起了大片的烟尘,这些清军骑兵从甲胄上石大牛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左翼的绿营骑兵,而是清一色的八旗军。
和其他袍泽不同,他这个拖了老南塘营后腿的前火兵始终在南塘营的旗下作战,步步升迁,但是南塘营里高职低配的现象太过普遍,他如今的军阶,只要过了讲武学堂的考核,放在别的营头已经有资格出任局总了,但是在南塘营里却依旧是还是个哨长。
对此,他并没有丝毫的不满,甚至还有些许的窃喜。并非是不用再去重新梳理人际关系,而是南塘营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的东西,这是改变他命运的起点,也是改变了太多人命运的起点,无数的袍泽为之血染沙场,而他对自身的定位便是守护住这面飞虎军旗,守护住丁克己们为之付出的一切,就这么简单。
清军的铁骑奔流而来,石大牛早已收回了火器队,长枪手列阵于外侧,一丈五尺的长矛斜斜的指向四方。
铁骑奔来,清军自是不敢用骑兵去撞长枪林,这是干赔不赚的买卖,但是在侧翼大肆以骑弓向方阵进行射击却还是能够干扰到明军火器队的装填的。
明军的长枪阵防御,火器队进行反击,而在清军骑兵赶到战场的片刻之后,清军的步兵战阵也抵近到了明军的阵前。
碰撞的花火在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石大牛所在的位置更是清军步兵战阵与骑兵同时进攻的所在,压力最为巨大的右翼右上角的步兵方阵。
“兄弟们,我们是战无不胜的南塘营,杀鞑子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望(六)
盾车掩护步兵推进,以弓箭手杀伤敌军,进而摧破战阵,这等当年在辽东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术在时隔十余年后,当对手换做了江浙明军,登时就失去了旧有的那般光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出乎济尔哈朗意料之外的,毕竟在辽东几十年下来都绝少有失算的,当年的那支关宁军一样在武器装备上碾压清军,火器化的程度更是要在江浙明军之上。奈何,清军还是当年的那支清军,可是明军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支明军,火器化的比例更高也不代表威力更大,结果自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清军不可能继续在战场上与明军对射,第一轮的三段击对清军前排的弓箭手杀伤甚众,布面甲面对斑鸠脚铳和鲁密铳时的防御力根本无法与面对鸟铳时相比,而清军对明军步兵的射击,其杀伤却极为有限,这等防护能力的甲叶也不枉陈文为此牺牲了重步兵一定程度的机动速度。
一计不成,济尔哈朗只能让全军发起进攻,肉搏战是存在变数的,至少比干挨打要强上太多。
清军的骑兵进入战场,开始对明军侧翼进行袭扰,步兵大步向前,明军的火器队很快就收缩回到了方阵之中,肉搏战随着双方步兵的不断靠近可谓是一触即发。
进入肉搏战之前,全军为一整体,即将进入到肉搏战,陈文和济尔哈朗不约而同的将主战场的指挥权下放给负责中军两翼的部将,因为他们对于本部兵马的实际情况的了解程度远胜于两军的主帅。
满洲镶蓝旗固山额真佟佳*蓝拜对永嘉师指挥广宁侯李瑞鑫、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尔津对大兰师指挥上虞伯陈国宝、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舒穆禄*伊尔德对四明师指挥长安伯马信。双方的主帅,陈文和济尔哈朗尽皆将作为预备队的金华师和八旗军扣在手中,用以留在最关键的时刻来敲定胜负。
清军的步兵不断的前进,很快就抵近到了明军不远的距离,命令有先有后,但是清军的基层军官的经验都很是丰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清军的刀盾兵便向前冲出,将手中的标枪、飞刀、飞斧等投掷兵器向明军的战阵抛出。
明军的战阵早已调整完毕,纵阵抗压是从大兰山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的训练,在这些年的历次作战中也完美的克制了清军的投掷兵器攻击。
包铁皮的厚重长牌在前,长牌手双手死死抵住,任由标枪飞斧呼啦啦的如冰雹般打来。长牌个体不小,但是覆盖面却不足以完全保证身后的十几人皆可以在长牌的庇护之下,甚至就连自身都无法全面覆盖。
如今的廖毅然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新兵了,在军中将近两年的时光,若是调到其他营头一个伍长也是有的,但是在南塘营他却依旧还是个长枪手,依旧如此。
清军的标枪飞来,廖毅然是长枪手的老兵,他很清楚,最多三轮投掷,清军就会冲上来发起冲击,而他则需要在第一时间将手中一丈五尺的长枪放平,对准了清军的胸膛,直接捅过去。
标枪飞斧噼里啪啦的钉在明军的战阵之上,廖毅然甚至能够感受到身前的伍长手上的长牌的震动。
第一轮投掷完毕,与第二轮之间有一个短暂的间隙,伍长感受到了这一间隙,低沉的声音告知后面的长枪手提高警惕。
间隙很短,清军前冲,第二轮投掷再度袭来,廖毅然身前的伍长依旧以着标准的战术动作来为后面的步兵遮风挡雨,但是这一次,随着一根标枪扎在了伍长的右脚上,长牌瞬间的颤抖,另一根标枪在战术动作出现偏差的瞬间,鬼使神差的插进了伍长的眼眶之中。
伍长仰天而倒,后续的几枚飞刀噼里啪啦的打在明军的铁甲之上,迸出了一阵阵的火花。这是第二轮,廖毅然知道,按照操典,他是排头的长枪兵,假设伍长在这等情况下阵亡,他就要立刻代理伍长的职责,充当身后步兵的保护伞。
“廖毅然代理伍长,立刻,后面的补上廖毅然的位置!”
短暂的间隙,本队的队长命令下达,早有心理准备的廖毅然右手抽出伍长的佩刀,左手捡起上面已经钉满了标枪飞斧的长牌,以着如伍长一般标准的动作站在了这一列明军的最前方。
转瞬之后,第三轮投掷如期而至。廖毅然死死的抵住长牌,其中的一根标枪甚至就在他眼前扎串了手中的长牌。清军的刀盾兵呼啦啦的冲了上来,廖毅然还没有起身,身后补上他的位置的长枪手按照操典直接将长枪放平,对准了冲着廖毅然杀来的那个清军就捅了过去。
“杀!”
一枪刺出,直入脖颈,明军长枪手的刺杀都是每天不断的打磨出来的,稳准狠只是一个起码的标准。
长枪刺入,双手稍一扭动,随即拔出,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与此同时,廖毅然也在调整了自身的战术动作,顺带着用右手的佩刀格去一些钉在刀盾上的物件。虽然有些陌生,但是他也曾根据操典训练过,此前确也能达成伍长的职责。
长枪阵在转瞬间就变幻到了肉搏战的队形,一如每日不断的训练那般。清军来自北方,八旗如此,绿营亦是如此,依旧还是强调个人武勇的战法,使用的武器亦是为了将个人武勇发挥到极致。
如此一来,明军武器长度的优势再度显现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清军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猛士尽数捅死在冲锋的路上,只有有限的一些夹杂了部分运气的元素从而在第一轮的突刺中幸存了下来。
闪展腾挪,挥舞着兵器在长枪丛林的刀尖上跳舞,这些北方绿营的清军在个人的武艺上显然是达到了对明军步兵单兵上的碾压,但也就是这些披着厚重铁甲,即便是想要灵活的闪展腾挪都会受到影响的明军重装步兵却借助于战阵的力量和日以继夜的训练,仅仅是凭借着长枪突刺这一单调乏味到了极致的攻击方式就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清军的突击。
眼见着攻势转瞬间就被遏制住,明军的密集战阵让这些清军极其的不适应,双方的交换比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济尔哈朗很是清楚,无论是从刘成口中,还是从那些与江浙明军交锋过的清军将领们的口中,他对明军的战术并非一无所知,缺少的只是真正的亲身体会。
很快,列成一直长蛇阵的清军很快就开始向明军方阵与方阵之间的间隙移动。这之间的距离不小,毕竟是以局为单位的空心方阵改为以哨为单位的方阵,两前两后,覆盖面降低了足足有一半之多。
清军在第一轮攻击没能奏效后,在正面很快就进入到了守势,摆出了防守反击的布置。而明军战阵的间隙,却不断的向内部延伸队形,试图将明军的战阵间的缝隙填充起来。
一旦填充完毕,最少是三面受敌,牵一发而动全身,明军的方阵更别想有任何移动的念头。而清军这边,则可以不断的发起进攻,从而彻底挤垮明军的方阵。
如此战法,伤亡绝不会小,但济尔哈朗又何曾在乎过这些绿营兵的伤亡,只要能够取胜,自是在所不惜。
明军方阵之间的间隙过大,清军肆无忌惮的向内部渗透,很快就与第二排的方阵接上了战。包围即将形成,甚至根本就不需要四面围困,只要包围三面,不断的挤压明军的阵型就可以导致其战阵的撕裂。
清军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战阵中的军官无不以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激励着部下的斗志,至少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战阵从整体上已经出现了撕裂,只要将这个口子扯开,战胜这支久负盛名的江浙明军就不再是幻想了。
交战的清军还在尽可能的作着努力,这三路明军不约而同的对此作出了反应。
无论是两翼还是中军,李瑞鑫、陈国宝和马信的战法如出一辙,每个营手中剩下的那个长枪阵编制的局一动不动,唯有火器队与鸳鸯阵编制的局一起散开,汇入到每一个缝隙之间。转瞬之后,这些部队从口子的另一端进入,与清军形成了空隙间的对峙。
火器队上前,明军的火铳手齐刷刷的对准了间隔中的清军开火,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原本还要借此分割明军战阵的清军顿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先进入间隔的清军几乎无一幸免,后续的部队当即就乱成了一团。
有的想要向明军的火铳手发起冲锋,有的则想要退出去,可是就在这混乱的当口,明军却并没有给清军以喘息的时间,大队的鸳鸯阵列阵而出。
狼筅、长枪、长牌、藤牌、旗枪、尖头扁担,这些从戚继光那个时代就在狭窄的战场上肆无忌惮的杀戮着倭寇、蒙古鞑子甚至是后金军的利器再度出场。在这场双方仅仅是战兵就投诸了不下十万的野战之中,在这片宽阔的狂野上,明军以坚定的步兵战阵人为的制造出了一条又一条狭窄的过道,而鸳鸯阵就是这狭路中的勇者,如利刃般刺进了清军前出的软肋之上。
鸳鸯阵在这一条又一条间隔之中,以狼筅开道、长牌掩护、长枪刺杀、藤牌突袭,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清军前出的部队中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来。
面对这种战法,刚刚才遭受过火器队三轮射击的清军完完全全是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想要反击也根本组织不起来。面对鸳鸯阵的攻击,他们又无法就地防御,甚至就连后退也被后续的部队堵住了去路。
鸳鸯阵自撕开的口子有节奏的将前突的清军向左右挤压,而此时,原本还如泥胎木偶般任由清军进入间隔的方阵开始了针对那些遭受到挤压的清军的刺杀。
原本以为可以借明军方阵之间间隙过大这个缺点来分割战阵,现在这些间隔反倒是变成了挤压清军的血肉胡同。清军在取得了片刻的优势后,才发现这原来只是一个诱饵。
战局逆转已经出现,明军可以用这些间隔来驱赶溃兵,而后趁势以更为灵活的鸳鸯阵突入清军的战阵。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济尔哈朗想要依靠绿营来击杀更多的明军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能够指望的只有手中的八旗军,以及图海的那支只有几百人的巴牙喇兵了。
不同于其他的中下级军官,石大牛是从永历四年就已经在陈文麾下作战的老兵,阶级是拖了后腿,但是资格甚老,人缘也不错,对于很多事情远比其他军官知道的要多上太多。
刚刚明军的反击,之所以不去使用杀伤力更为惊人的火炮,防止误伤是最大的原因,毕竟火炮一旦出现误伤,在这等行险的战法之下,很可能一个方阵都会因此而陷入崩溃的绝境,但是火铳不同,误伤也仅仅是几个士兵的伤亡,不会想火炮那样瞬间造成一条直线的杀伤,动摇整个方阵的稳固。
反击还在继续,石大牛的哨在战阵的右上角,右翼是清军的骑兵,前面是清军的战阵,左翼则是清军正在被撕裂的前凸部队,方阵陷入三面夹击之中,但却宛如惊涛骇浪中的礁石,大浪袭来,仅仅是激起了大片的浪花,却并不能动摇礁石分毫。
片刻之后,鸳鸯阵已经与他的这个哨的左翼完成了连接,前锋更是已经刺入进了清军的人群之中,正在驱赶着清军的溃兵反卷主阵。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的一支清军赶到,石大牛手持着望远镜遥遥看去,这支清军却是清一色的壮汉,身披重型扎甲,与江浙明军装备的一般无二,若非头盔被涂成了其他颜色,他甚至会以为是另一支明军突然从某个地方杀出,对清军的战阵进行背刺一般。
以着清军的骑兵优势,这片区域明军根本不可能在哪个角落里潜伏下如许多的部队来。只是这副甲胄实在让他心中一惊,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这些清军的手中持着的无不是长柄宽刃的斩马刀,与那些甲胄一样是军工司作坊里出品的。
“铁人军!”
第一百七十章 北望(七)
全长七尺,光是刀刃就有足足两尺长,这等斩马刀在江浙明军中从未有装备过,但是石大牛并非其他中下级军官,他是在大兰山上就已经开始追随陈文的老兵出身。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虽然在军阶上拖了老南塘营的后腿,可是资历在此,人员也不错,平日里结交的也多有集团内部的高级军官,福建明军曾经在浙江订购铁人军装备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其中的斩马刀更是留给过他很深的印象。
绝不可能是福建明军,石大牛以前听安有福说过,陈文对郑成功的气节很有信心,而陈文的眼光他是绝对信任的。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清军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编练了一支新的铁人军来作为此战的杀手锏,只有这么一种解释!
“回报,鞑子派出了铁人军,本哨的位置乃是鞑子的进攻的重点,快。”
将汇报交给了传令兵,石大牛立刻下令本哨编制,将原本防守反击的阵型改变为彻底的防御阵型,以求完全。
恰如石大牛所想,此间正是济尔哈朗试图破阵的所在。这个方向,清军的骑兵拥有更大的空间机动,步兵战阵一旦压垮明军的战阵,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明军驱赶到固城湖和溧水的方向,借助于地形尽可能对江浙明军进行杀伤。只要重创了这支重兵集团,陈文即便是依靠山势河流进行防御,也将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为求实现这一点上的突破,济尔哈朗选择了此前曾在镇江之战中重创了管效忠所部八旗军的铁人军,利用铁人军丢弃在战场上的装备和他从北京带来的几百巴牙喇精兵,封闭训练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支八旗铁人军的领兵武将,虽不是有很丰富作战经验的武将,但济尔哈朗对此人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而这个名为马佳*图海的武将,在顺治朝起起伏伏,乃是顺治留给康熙施恩以重用的大臣,在康熙朝参与过剿灭夔东明军的作战,在三藩之乱中先是以八旗包衣、家奴大败蒙古察哈尔部,随后领河西四将杀入四川,乃是清平三藩之乱的重要功臣,后世被某电视剧吹捧上天的周培公在那时只是图海麾下的一个幕僚而已。
十万人血战的沙场之上,几百人并不起眼,但是这几百铁人军却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骑着战马赶到战场,他们在图海的率领下于明军战阵的右上角下马,分作前后数队大步冲向明军的方阵。
此时此刻,在他们眼前的明军方阵每一个只有一个哨的兵马,百来人而已,铁人军没有组成密集战阵,而是按照福建明军的战法,每兵间隔一段不小的距离以尽可能的发挥斩马刀的威力。
铁人军直奔明军方阵而来,虽然是第一次使用这等战法作战,但是这些巴牙喇兵却无不是八旗军中的骄子,对于手上的兵刃、身上的铁甲,尤其是个人的武勇有着绝对的信心。
这些清军大步向前,清军的骑兵纷纷策马绕开,去攻击其他方向的明军,因为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的骚扰了。
很快,这支铁人军便抵近到明军阵前,就双方的武器装备而言,甲胄没什么区别,明军的长枪长达一丈五尺,比起只有七尺长的斩马刀在长度上优势甚大。然而,仅仅是第一轮的进攻,这等被郑成功用来以步克骑的武器就显示出了它惊人的威力。
铁人军踏步向前,明军的步兵在兵器上有长度的优势,自是先发制人,率先向清军发起进攻。长枪突刺,清军的这些铁甲步兵手握着斩马刀瞅准了明军的攻击方向和时间,仅仅是左右挥舞,绝大多数的突刺转瞬间就被偏转开来,只有少数的几个清军被长枪刺中。有的一击即倒,但更多的则只是被长枪推得倒退了几步,显然是未能刺穿铁甲厚重的甲叶。
一击不成,明军收枪再刺,可这是清军却已然冲进了长枪攻击盲区之内!
长枪易老,这是无法避免的客观事实,长度越长的长枪这等问题就越是明显。明军列阵而战,尤其是如石大牛般经验比较丰富的军官已然改换了阵型,第一排的刺杀未能取得太好的效果,第二排的明军只待清军步兵向前了数步后立刻就展开了刺杀。
一如第一排的刺杀那般,面对与他们一般无二的铁甲,明军能够造成的杀伤微乎其微,更多的则是被这些只有七尺长的斩马刀顺势劈断了枪杆。而此刻,眼见着那些清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侧翼的伍长们也手持着腰刀、长牌冲了上去。
近战搏杀展开,清军无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冲到近前的这些明军长牌手身上,因为一旦被这些兵器更短的肉搏兵种冲到近前,他们的斩马刀面对贴身肉搏的明军就会彻底变成了累赘。
石大牛站在本哨的大旗下,目光所及,清军斩马刀落下,长牌一分为二,顺带着连那个明军的左臂连同脖颈一起被劈断。
这个伍长他认识,当初他还是队长的时候这个伍长才刚刚入伍,家里是逃荒逃到金华的,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尚且年幼,生活的重担压在伍长一个人的身上。直到加入了江浙明军,家里分了地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一些。而这几年下来,军功的田土分了不少,家里最小的弟弟也进了童子军学堂,而伍长更是成了家,就连孩子也有了,总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伍长总是说,这些好日子都是陈文带来的,若非江浙明军,他们一家子只怕早就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若有一日真的战死沙场,也值得了,因为有江浙明军这个集体在,他不必担忧父母无人赡养,也无需担忧幼子无法长大成人,比之当年的朝不保夕已经是大为知足了。
知足了的伍长缓缓倒下,明军的长枪利用斩马刀在这一瞬间的停滞,纷纷突刺而来,直接将那个清军捅成了筛子。
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长枪突刺杀伤力极强,被刺中一枪还有力道不足而无法彻底刺穿甲叶的可能,但是像这样被几枪同时刺中,根本没有完好无损的可能。
明军的刺杀配合长牌手的突击取得了不错的杀伤效果,但是长牌手在这短暂的交锋中也损伤良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长牌可以抵挡刀劈、斧砍,可以格挡兵器,但是面对斩马刀这种兵器却毫无防护可言,至于佩刀就更别提了。
片刻的优势,随着长牌手的伤亡直线攀升很快就消失殆尽,重新缓过气的清军在付出了一定程度的伤亡后立刻就重新占据了这局部战场上的主动。
伴随着清军铁人军的节节推进,一路上不是明军的尸体就是残破的兵器,而面对这等突如其来的危机,遭受到攻击的方阵反应上也大有不同。
有的是干脆让火器队弃铳抽刀,有的则向内收缩队形。石大牛这里是清军进攻的重中之重,左翼突击的鸳鸯阵还没能彻底肃清进入间隔中的清军,正面的清军在注意到铁人军的战果后也发起了牵制性攻击,甚至就连阵后也出现了少数铁人军,他可以说是退无可退。只要战阵少有退缩,甚至整个哨都会在转瞬之间就彻底崩溃,以至于引发明军整体的溃散。
“斑鸠脚铳,装填。鲁密铳,弃铳抽刀,进攻!”
命令下达,手持鲁密铳的火铳手纷纷丢下火铳,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钻过了长枪手的战阵,呐喊着杀向了清军。
片刻之间,优势再度转向明军,但是随着这些勇敢的火铳手不是战死在了阵前就是被迫退回到了阵中,胜利的天平再度倒向清军。
清军大踏步的前进,斩马刀挥舞,长枪的突刺能够造成的杀伤越来越小。并非兵种克制,只是这些巴牙喇兵乃是满洲八旗中最为强悍的勇士,数量稀少,但却在战场上始终充当着一锤定音的作用,如今被济尔哈朗改编为铁人军,更是极大的发挥了这些猛士的勇武。
突破,在第一个铁人军挥舞着斩马刀冲到明军近前,开始大肆砍杀那些已经退无可退的明军步兵的片刻开始。
事实上,这样的伤亡已经出乎了图海的意料,这支明军的战斗意志之坚定可谓是闻所未闻,甚至直到这支付出了不小伤亡的清军突进了明军长枪阵的瞬间之前,他还一度在怀疑这种战法是否能够奏效。
“总算是冲进去了,接下来就是配合骑兵驱逐这些溃兵了。”
心随念转,但是没等图海下达进一步的命令,明军右上角的方阵,他挥军进攻的最重要的那个点,伴随着一声暴喝,与铁人军接战的明军下意识的蹲了下去,而几乎是同时,火铳的射击声响起,刚刚冲进去的那几个铁人军,连带着即将冲到近前的那些铁人军纷纷被射杀在阵前,绝少有能够幸免的。
“该死的浙匪!”
这些巴牙喇兵都是顺治的心头肉,俱是以一敌百的勇士,在八旗军中也是极为稀少的,每死一个都是八旗军莫大的损失,如今在他手中只是在这交战的片刻就已经死伤了近百人,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气。
“第一队,随本将冲上去,杀光那些浙匪!”
第一队是他的预备队,原本是打算破开明军的战阵后用来换下那些疲惫的铁人军的,可是现在前沿的铁人军伤亡不小,只能将这支生力军尽快派上去。
铁人军的生力军缓缓向前,向江浙明军四明师南塘营的甲哨,这个军中最为久远的老部队杀来,而在远方,济尔哈朗的八旗军主力也全师而出,向明军的右翼杀来。
清军倾全力而来,石大牛此间正是关键所在,刚刚的那一击已经是他手中这个遭到清军四面环攻的方阵的极限一击,若是再被清军的铁人军杀进来,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眼前,明军还在利用阵前铁人军被大量射伤的进攻空挡来重整战阵,而远处的那个鞑子军官更是带着始终在将旗下的那支铁人军杀来。清军显然是准备倾其全力,片刻之后就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可他却已经再没有什么底牌可用了。
“哨长,援兵!援兵!”
闻声,石大牛连忙转过头去,远处确有一支旗帜鲜明的明军正在快速的穿过战阵的空隙,向右翼奔来。而更多的明军,则列阵从右翼的侧后杀出,在不断延展队列的同时缓缓向前逼近。
“援兵快到了,兄弟们,守住我们的军旗!”
片刻之后,甲哨重新调整了战阵,减员却依旧不能收缩战阵的他们排出了单薄的战阵,就连那些斑鸠脚铳的射手们也抛下了火铳,抽出了佩刀站在战阵的最前方。
片刻之后,图海率领的那支生力军赶到,斩马刀与长枪的互攻再度爆发。可是,就在图海满以为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摧毁掉这支大量减员的明军的时候,明军的援兵却就在这个关头补进了遭受铁人军攻击的方阵。
毫无预兆,伴随着一枚枚黑色的圆球被抛入清军的稀疏的战阵,爆炸响起,这些高大的巴牙喇兵身披着几十斤重的铁甲却依旧像是什么也没穿一样在火光和气浪中被轰得东倒西歪。而那些身上没有披着任何甲胄的明军援兵在投掷完那些圆球后,纷纷越众而出,用火铳对准了没有遭到攻击的清军就是一阵射击。
射击过后,只听为首的那个军官一声令下,这些明军不约而同的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把铳剑,套在火铳的前端便冲向了那些被炸得东倒西歪的巴牙喇兵。
“杀!”
战局逆转,沉重的铁甲极大的限制了巴牙喇兵的动作,哪怕是武艺乃是从数万满洲八旗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也同样如此。更何况,刚刚的手榴弹虽然不似当初在江西炸东南经标的西班牙方阵那般,每一枚都可以炸到十几、乃至几十个清军,但是哪怕是身披铁甲,暴露在这等武器的杀伤范围内,即便是不死也免不了被震出一口老血出来。
掷弹兵干净利落的清理那些被炸到的巴牙喇兵的同时,更有不少掷弹兵开始向图海的方向杀去,甚至就连图海带着所剩无几的巴牙喇兵狼狈不堪的退入到刚刚赶到的那些八旗军主力的战阵之中,也免不了被明军的手榴弹追着屁股轰炸一番。
济尔哈朗的八旗军源源不断的赶到右翼战场,始终扣在手中的金华师也在同时赶到,大军阵后,陈文手中只剩下了抽调出来的骑兵和骑乘步兵营,观察了一番局势,陈文遥指济尔哈朗的帅旗,随即便是一声暴喝。
“诸君,两蹶名王,正当此时!”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望(完)
早在图海的这支巴牙喇兵赶到战场之时,陈文就已经发现了这支清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原因无他,以地形而言,只要站在济尔哈朗的角度去想,清军的主攻方向肯定是明军右翼,那里自然而然就会是陈文倍加关注的所在。
奈何这支巴牙喇兵确实是满清难得一见的精锐,江浙明军的体制中如工业化流水线打造出来的普通步兵依靠着战阵才仅仅换掉了一部分的精锐,直到同样作为军中精锐的掷弹兵进场,身披重甲的巴牙喇兵反倒是被这些身上一件甲胄没有的明军打了个人仰马翻。
掷弹兵的装备,陈文始终在研究,最初在江西战场上的身披重甲,武装到牙齿,使用手榴弹破坏敌军阵型,同时造成大量杀伤,而后持刀盾破阵,在那时的效果确实不错。但是铁甲普及化的今天,既然手榴弹已经能够提供不小的杀伤,无论是对人员、还是对士气,那么后续完全可以转而依靠普通的肉搏步兵来撕裂敌军阵型。毕竟陈文没有打算去学毛子的掷弹兵,往往连手榴弹都不扔就直接冲上去肉搏。
就在刚才,掷弹兵以手榴弹开道,使用火铳进一步对清军进行杀伤,随后套上套筒式刺刀冲上去肉搏。前期手榴弹和火铳的强大杀伤力对这些巴牙喇兵造成了太大的杀伤,以至于掷弹兵端着刺刀进场时需要做的已经变成了给受伤未死的清军补刀了。
四个师,原本计划是每个营配一百人的掷弹兵大队,最后因为装备跟不上而不得不改成了每个师配备两百人的掷弹兵步兵。数量少了一半,但是此间也足足有八百人之众,这些精锐陈文始终捏在手里,直到确认了济尔哈朗的主攻方向无误才发出来。
一半掷弹兵作为援军增援右翼的南塘营,另一半则跟随着作为预备队的金华师前进。既然此刻济尔哈朗的巴牙喇兵没能够摧毁明军的阵型,达成借溃兵滚雪球的目的,济尔哈朗迫不得已只得派出手中的八旗军作为胜负手,那么对陈文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尽可能多的对八旗军进行杀伤了。
毕竟,这很可能是他与满清的八旗军在江南的最后一战了,今天在江南每多杀死一个八旗军,日后北伐时所要面对的骑兵压力就会越小!
“诸君,两蹶名王,正当此时!”
陈文拔剑在手,策马奔向东北方向,四个师的骑兵营紧随其后,最后则是飞熊和羽蛇这两个骑乘步兵营。
大军所指的方向,在明军的右翼以东的方向,济尔哈朗的八旗军步兵已经与金华师发生了碰撞。
只是一瞬间,以四百掷弹兵开道,明军排着整齐而密集的队列大步向前,如推土机一般从哪些幸存者上碾过了过去。面对如此凶狠的战法,在后世被部分人称之为十七世纪人类世界最强野蛮人部落的八旗军连招架之功也无,更别提是还手之力了。
济尔哈朗的帅旗已经移动到了八旗军的阵后,和硕郑亲王就在身后,尤其是战前就曾被灌输过主子若是有失,奴才即便戴罪立功也只会是如刘良佐那般死路一条,有了这个在后鞭笞,八旗军虽说一见面就落了下风,但是却爆发出了远胜于绿营的坚韧出来。
八旗军舍生忘死的拼杀,金华师的推进速度放缓。济尔哈朗已经亲临八旗军的阵后坐镇,蓝拜、阿尔津、伊尔德也纷纷率领着手中的八旗军补充到战阵之中。但是与此同时,左翼、中军和右翼的明军鸳鸯阵却驱赶着绿营的溃兵,如獠牙般刺入了清军的战阵之中。
战场上几乎每分每秒都会有人倒下,倒下了便再也站不起来,战斗进入到白热化,哪怕是日头尚未低垂到能够称之为昏的地步,但是整个战场上却已经入修罗场一般,尤其是明军右翼边缘的南塘营那里,鲜血甚至已经不再能渗入到土壤之中,而是在一双双大脚的践踏下流向更低的区域。
陈文的大军杀来,济尔哈朗并非没有发现。他手中还有不到六千蒙古八旗的骑兵,但是其中不少都参与了此前针对明军侧翼的骚扰作战,金华师出战时才收敛回来,伤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建制不全,马力也消耗不少。
如今陈文率领超过四千的骑兵杀来,济尔哈朗很清楚的记得,刘成曾评价过陈文指挥作战中规中矩,但是很会把握发起致命一击的时机。此刻主战场的战斗明军仅仅是占了上风,还没有彻底确定胜势,陈文就率先放出胜负手,其目的所在济尔哈朗几乎是用膝盖都能想明白。
“陈文,这还没到哪,你就以为你一定胜了吗?!”
粗粝的大手紧握着望远镜,陈文想要尽可能多的对八旗军进行杀伤,甚至是不给济尔哈朗撤退的机会,其目的不问自明。眼见于此,济尔哈朗立刻向刚刚指挥针对明军右翼骚扰的军官下达了命令。
“明安达礼,带着骑兵,缠住浙匪的骑兵,给本王争取时间!”
济尔哈朗胯下的战马确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但是如果清军兵败,在乱军中逃出生天的几率远不如率领大队骑兵。
刘良佐虽是汉军旗,但是明安达礼自问他一个蒙古固山额真也担不起前摄政王,如今的和硕郑亲王万一有个闪失的责任,眼见济尔哈朗命令他帅骑兵出击,连忙向济尔哈朗进言道:“王爷,还是让奴才在此坐镇吧,奴才一定为王爷争取阵斩陈逆的时间出来!”
明安达礼拜倒在地,济尔哈朗却一句就将他塞了回去:“你还不够格。”
坐镇于此,稳定住这支八旗军,明安达礼一个蒙古固山额真确实没有资格,满洲八旗不说,就算是汉军八旗在如今处于下风的状况下,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脚下抹油把他卖了也毫无心理负担。
但是济尔哈朗却完全不同,如此的身份地位,比岳乐都是只高不低,哪怕是满洲八旗逃回去也只有一死,更别说是在战场上与满洲八旗一同列阵而战以及即将迎战陈文的骑兵部队的蒙古八旗了。
明安达礼乃是宿将,作战经验丰富,这里面的门道自是清楚,只是奴才要确保主子安全的惯性思维作祟,才会如此。此刻济尔哈朗冷冰冰的一句,立刻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他自是知道下一步该去干什么了。
“奴才遵命!”
明安达礼跪地磕了几个响头,翻身上马。海螺号声响起,阵后的大队骑兵叫嚣着随明安达礼杀向明军骑兵的方向。
蒙古八旗大军袭来,陈文的兵力占据优势,但是骑兵数量却是劣势。可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率领着这四千铁骑冲了上去。
双方的骑兵在战场的最东侧展开了交锋,策马奔来,骑弓劲射,漫天的箭雨飞来,以一队骑兵按照兵器搭配并列前进的明军身披着骑兵式的铁甲,骑兵受到的杀伤寥寥无几,倒是无甲的战马屡屡被箭矢射杀。而清军那边,面对精准稍逊于己的明军骑射,清军的骑兵在拉弓还击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在战马上闪展腾挪开来,将游牧民族的骑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及到近处,清军的阵型已经松散开来,骑兵比之步兵更需要空间来挥舞兵器,以便于将骑术、武艺和经验上的优势发挥出来,而明军这边始终被清军小视,就连陈文也从没打算用骑兵作为交战的主力,则依旧是老样子的以队为单位列纵队迎敌。
上万的骑兵在这边区域里交错,很快就混战成了一团,明军有的是列阵而战的配合,而清军则胜在骑术等方面的经验,双方你来我往,战团之中的陈文在卫队的保护下更是与左近的清军进入到了混战的状态。
“杀!”
卫队长陈富贵一铁锏下去,陈文身前的一个清军被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后背,整个人就直接从战马上载了下去,软趴趴的看上去脊梁骨已经被彻底打断了。
正当时,不远处,一个刚刚砍杀了一个明军骑兵的清军军官正瞅见陈富贵挥舞铁锏连杀数人,虽说并不知道此人就是陈文的卫队长,但是一眼看出是个勇猛无匹的军官,他却还是顺势抄起了骑弓,拈弓搭箭,瞄准了这个人形压路机就要射去。
可也就在这时,随着那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清军栽下马去,陈文立刻便注意到了这个准备暗施冷箭的清军,抬手连瞄也不瞄,一声枪响,红的白的飞溅而出,清军军官当即便仰头就载下了马去。比之刚刚被陈富贵打断了脊梁骨的那个清军来说,这个倒霉蛋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战团中央的混战如斯,李还乡在战团之外却看到了那个在接战前连杀数人,更是将他的一个部下砍伤的清军猛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了马刀李还乡策马便冲了上去。
奈何,这一次的策马冲锋却很快就被另外的几个清军拦了下来,待到李还乡杀出了重围,再看去时那个清军猛士却早已没了影子。
“该死的东西,算你运气好!”
双方你来我往,战团中央的混战如此,战团之外依旧在策马狂奔,远则骑射,近则交错搏杀,不似主战场那般直到八旗军进场战斗才算是彻底进入到白热化的程度,此间几乎是是碰撞的第一瞬间就已经杀红了眼睛。
总体而言,明军虽然有着配合作战的骑阵存在,但是数量上处于绝对的劣势,明安达礼能够容忍下这等几乎是一换一的消耗。至少在现在,他对于依靠数量和战力的优势彻底压倒这支明军骑兵集团还是有着极大的信心的。
然而,到了下一瞬间,透过飞扬的烟尘,明安达礼注意到明军奔袭而来的方向,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长枪正在向此间结阵杀来,心中登时便是一片冰凉。
即将进入战场的不是别人,正是明军的那两个骑乘步兵营。他们跟随着骑兵杀来,但是速度上相差良多,等他们抵达左近时,双方的骑兵集团早已展开了混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从明军阵后而来,这些因作为机动兵力存在的需要而只能身披较轻的甲胄的明军,下了骡子,立刻在远处将特制的两节长枪接好,随即便结阵向战团方向前进。
两个营的兵力,放在主战场上也就能听个响,但是快速机动到骑战的侧翼,结阵杀来的他们却有着彻底改变战局的能力。
飞熊在左,羽蛇营在右,两个营齐头并进,清军的骑兵早已与明军站成了一团,面对这两片缓步前进的长枪林,战团外的清军还有机会散开,但是当明军在战团外的骑兵与步兵营汇合后,骑兵在侧翼游曳,步兵缓缓的压向战团,战团内的清军骑兵登时便如陷入泥沼之中,变得不能自拔。
交换比在步兵进入战团的瞬间就向对明军有利的方向急转直下。战团之内的清军骑兵驶去了马速,登时就变成了明军步兵的靶子,几乎每一次刺杀都会有清军落马。而战团之外的清军骑兵,想要依靠速度机动来发起进攻,却需要同时面对明军的长枪林和骑兵的侧击,除了碰个头破血流,几乎没有别的可能。
很快,战团之内成群结队的清军逐个被碾压而过的明军肃清,付出了大量的伤亡,明安达礼只得率领残部脱离战场。
可也就在这个关头,主战场上,伴随着一阵惊呼,清军中军的绿营兵在清一色老营头的永嘉师的攻势下,率先承受不住大量伤亡的压力,而军阵的崩溃从点到面很快就蔓延了看来。几乎是顷刻间,数万大军就失去了起码的秩序,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陈文也早已脱离了混战,望远镜的视线所及之处,绿营溃不成军,中军、左翼和右翼的那些还活着的八旗军也被裹挟着四散溃逃。
崩溃如传染病一般,很快就蔓延到济尔哈朗亲率的八旗军的所在。似乎是济尔哈朗的号召力尚在,八旗军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是溃逃的现象却并不明显,依旧还在围绕着济尔哈朗的帅旗做着困兽之斗。
“传令下去,永嘉师和大兰师自由追击溃兵,四明师的南塘营与本王合围济尔哈朗!”
命令即便无需下达,李瑞鑫、马信和陈国宝他们也很清楚该当如何。与此同时,陈文率领骑兵和已经进入步行状态的骑乘步兵营包抄济尔哈朗的后路。待发现明军的合围意图,八旗军的士气仿佛是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登时便如其他各路清军那般崩坏。
明军合围之势很快就形成了,陈文对于招降毫无兴趣,唯有一个杀字。大军合围杀到了黄昏,济尔哈朗和他麾下的仅存的亲兵在帅旗下暴露在了明军的视线之中。
陈文仅仅是一个杀字,前排的步兵合围而上,除了济尔哈朗以外,尽皆被明军杀死。而当济尔哈朗的帅旗被明军砍断,八旗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彻底宣告落幕。
陈文策马立于战场中央,心中激荡万分,数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虽然没有高科技助阵,也并非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名将,可是通过建立了一支半封建半近代化的职业军队和与其相匹配的行政制度,终于踏上了彻底扫清胡尘,复兴华夏的道路。而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只见他手持骑枪将济尔哈朗的金盔高高挑起,环视四下,高声喝道:“南京!”
江浙明军的将士们纷纷高举武器,齐声呐喊。
“南京!”
“南京!”
“南京!”
声震于野,回声嘹亮。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京(上)
经过了一下午的血战,满清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所亲率的清军主力惨败于溧水县的叫花岭至溧水一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战场上,明军的永嘉、大兰、四明三个师按照既定计划在李瑞鑫、陈国宝和马信的率领下对清军主力展开了无情的追击,各营的骑兵队借助于机动速度上的优势着重追击那些清军军官和骑兵,而步兵则以哨为单位结阵前进,如压路机一般碾碎所有试图进行垂死顽抗的敌军。
战场的东面,陈文亲率的骑兵营和骑乘步兵营也早已配合金华师以及四明师的南塘营完成了对济尔哈朗亲自坐镇的八旗军的合围。
杀至黄昏,从满清崛起辽东一路走来的最后一位亲贵大王,曾经一度成为摄政王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力尽被俘,这支高达两万人满洲、蒙古、汉军八旗混编的核心武装成建制的被明军杀死在这片土地上,连同左翼、中军、右翼及明安达礼率领的蒙古八旗算在一起,能够逃出战场的很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然而,脱离了与明军的接触,逃离战场却并不算完,明军的追击已经展开,完成了对济尔哈朗所部的合围后,陈文也派出了大量的骑兵参与到了追击战之中。至少在可见度不足以继续支持追击前,清军能否逃回到南京都将是一个未知之数。
骑兵营配合骑乘步兵营击破了蒙古八旗的骑兵集团,陈文在合围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对明安达礼的追击。
事实上,根本不用陈文心急火燎的去追。合围完成前,明安达礼始终想要从外围帮助济尔哈朗解围,但是明军是以步骑混编的战阵进行合围,除非济尔哈朗在合围完成前帅军突出重围,否则就凭明安达礼手里的轻骑,也想突破坚阵,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奈何济尔哈朗的安危事关重大,明安达礼不敢轻忽,只得不断的带着骑兵去找机会。直到合围彻底完成,明军的铁骑转过头要来收拾这支在数量上已经处于劣势的八旗军之时,明安达礼才被溃逃的骑兵裹挟着北逃。
打了败仗,从哪来自然是下意识的想要往哪里去,溧水是他们南下迎战江浙明军的前进基地,自然是先逃回溧水再说其他。至少,到了溧水,北上南京还有机会渡江北返,总比落到一向被满清称之为从不留俘虏的阎王爷陈文手里要强吧。
溃兵北逃,明军的步骑追击,数万人规模的长跑在南京南部上演,被俘获的虽说不一定会立刻死,但是命悬人手,总是不能安心的。
相较步兵,骑兵在时候总是更容易逃脱的,但是江浙明军从来没有放任清军骑兵逃亡的习惯,别的不说,战马的缴获可是重中之重,绝不可轻忽的。
随着本营的骑兵向北追击一支规模稍小的清军骑兵,李还乡只觉得从他父亲开始便渴望着能够回返辽东故乡的梦想越来越近。想当年,八旗军在辽东战无不胜,他们一家迫不得已逃入关内,几十年过去了,原以为浙江只会是一个梦想,可是现在策马追击着这些落荒而逃的八旗军,他才意识到,原来梦想真的有成真的一天。
四明师的新昌营紧追不舍,但这支规模稍小一些的八旗军却并没有逃向溧水,而是奔着东北方向而去,看样子是打算逃往镇江的,以便于从那里渡过长江。
首级和缴获都会是日后议功的凭据之一,清军的主力已经败溃,这些东西可谓是唾手可得,交战时尚且用命,这时候就更不要说了。
骑兵追击,拼的是骑术,被追杀的清军心急火燎的想要尽快摆脱明军,压分量的东西几乎是能扔就扔。这些蒙古八旗的骑术比之明军只强不弱,车骑营追了好长时间,却也还是只能捞到了一些不慎落马,或是战马不慎摔倒,亦或是被明军射中的倒霉蛋。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越来越暗,在路上遭到清军袭击自不待提,就算是天黑之后策马奔驰太过危险对于明军而言都是不能容忍的。
再这样下去,车骑营只能放弃继续追击,一旦遭到常州、镇江一带步骑混编的清军突袭,那时候吃亏的就会是车骑营了,就像几个时辰前陈文是怎么算计明安达礼时一样。
清军还在策马狂奔,而明军则放不下这些即将到手的军功,只得继续向前追去。天色越来越暗了下来,战马飞奔,看不见地上的坑坑洞洞而落马的情况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清军如此,明军也不敢放马跑得太快,毕竟这战马对于明军而言可远比清军要稀罕得多,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战马被绊到的,清军骑兵即便是趁势打了滚儿,没有摔个好歹,但是面对追杀而来的明军骑兵且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明军的追击速度也在不断的下降,十有**这次也是会有更多的清军骑兵逃脱,想要像步兵一样围而歼之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就在车骑营准备放弃追击,回师复命之时,追在最前面的李还乡却依稀看见,愈加昏暗的前方,清军好像不光是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向东西两个方向分流。
“前面有鞑子在列阵?”
李还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步兵列阵接应骑兵,骑兵自然是要分流绕过战阵,在阵后或是阵中进行修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在讲武学堂时学到过这些。可是细细听去,夹杂着马蹄踩踏地面的响声中,在特别行动队里练出来的耳力却告诉他,好像并不是如此。
“告诉营官,前面有河流,鞑子正在向东西两个方向转道。”
传令兵放慢马速去回返告知车骑营的营官,而营官知道,他手下的这个骑兵大队长是从特别行动队出来的,大小场面见识过太多,判断自是绝少有误。
“传令下去,第四、五、六大队向东,第七、八、九大队向西,对鞑子展开截击。其他人随本将继续追上去!”
命令下达,明军的骑队很快就分成了三部分,追在最前面的那批明军继续追击,而另外两支则直接改换了方向,对清军进行截杀。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原本还发愁追不上的明军骑兵很快就拦下了大部分清军骑兵,配合继续追击的主力将这支清军直接挤压在河岸边。不断有清军策马跃入这条看上去不太深的河流,而接下来,得偿所愿的明军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如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大功,攻击当即就展开。
有建制对早已乱成了一团,哪怕是骑兵也是如牛刀入肉一般,轻而易举的将这支清军分隔成了数块,步步蚕食,直到吞噬完毕,能够逃出生天的也不过只有更早一步转向的佼佼者和下得了狠心渡河且没有被淹死的幸运儿。
骑兵没有战兵不能割取首级的规矩,尤其是在追击战中,部分明军骑兵分散开来进行预警,明军很快就完成了打扫战场的工作,踏上了回返的道路。而此时,此前两次从他手上逃脱的那个清军勇士的首级正挂在李还乡的战马上,死不瞑目。
因为是在下午与清军展开决战,天色自是愈加昏暗,追击部队为防遭到成建制清军的夜袭,只得在可见度无法继续支撑追击任务的时候返回明军主力的所在。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距离战场最近的高淳县的清军开城投降,明军的辅兵以此为左翼搭建营寨,进行修整。
追击的明军相继返回,斩获巨大,一时间还无法统计上来,但是根据各营估算,光是斩首此战就不下一万之多,其中更是多有满洲和汉军八旗,反倒是蒙古八旗的骑兵再一次利用机动优势脱离了战场,一如四明湖大捷那般。
满清满蒙一体,但是满洲八旗如果削弱过度,便无以制衡蒙古和汉军八旗,更不能借助满洲、蒙古和汉军八旗的十几万大军来震慑住数量庞大的绿营兵。
核心人口数量太少,这是满清最大的命门,每死一个满洲八旗对于满清而言都是在削弱他们的硬实力。
陈文对战满洲八旗,至今已有三次,第一次的四明湖大捷,满洲、蒙古和汉军各两千,满洲和汉军八旗损失比较严重,蒙古八旗损失较少,但是在接下来的乔司镇大捷以及后续的光复杭州之中,这支杭州驻防八旗的部队几乎被全灭,倒是岳乐带着南下的八旗军还逃回南京一些,其中的刘良佐更是在击败郑成功的大战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这一次济尔哈朗率领两万八旗军南下,却再度遭逢惨败,清军在江南再无重兵集团,剩下的只有南京的坚城而已。
既然如此,本可以不必太急。奈何没有无线电,陈文根本不知道浙江沿海巡航水师进军长江的具体情况,眼下既然已经取得了大捷,自是更应该尽快收复南京。无论是这座拥有莫大影响力的千古雄城,还是为了更多的杀伤满清的有生力量。
第二天一早,明军大举北上,直奔南京而去。至于南京上游的宁国、太平、池州三府,亦或是南京下游的常州、镇江、苏州三地,陈文根本不急。只要拿下了南京,这些地方,传檄而定即可。
………………
取胜的明军北上收复失地,明安达礼在明军的追杀下则一路逃回了溧水县城。有了城池庇护,明军的骑兵自是不可能腾云驾雾飞上城头,但是清军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他们也不能预测到陈文是会在今天夜里就发起对溧水的进攻,进而向北迈进,收复南京,还是在第二天再启程出发。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大军自不敢稍有停留,只得连夜从北门逃出溧水,趁夜向南京进发到了南京,总能找到船渡过长江,有长江作为沟壑,明军追兵就暂且追不上他们了。至于南京如何,谁还管的上这个。
明军顺势收复了溃兵连夜逃走,本地绿营亦是如此的溧水县,而此时趁夜逃离的明安达礼也总算是赶回到了南京。
“王爷呢?!”
济尔哈朗的身份地位,马国柱一看到这些丢盔弃甲的八旗军当即就昏倒在地,可是待他被手下人强行弄醒了,第一句话却还是济尔哈朗的安危。
明安达礼没有能够作出回答,甚至马国柱醒过来时明安达礼已经不在总督府了。接下来,马国柱从逃回来的军官口中得到了济尔哈朗亲自坐镇八旗军,结果却被明军围困的消息。
生死不知,总比确定了死讯要强,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但是没等马国柱一口茶水喝完,明安达礼在居所自杀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如此规模的一场惨败,不光是明安达礼,很多人都将人头落地,这是毋庸置疑的。明安达礼自杀,这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这个消息一经传开,这座现名为江宁的城市中,登时就变得人心惶惶了起来。尤其是江宁的满城,更是如此。
苏松水师在长江口被明军舰队击败,总兵梁化凤阵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南京,退路被断,明军来自于浙江沿海巡航水师和江西鄱阳湖水师的舰队已经在昨天展开了对长江的封锁,现在就算是想逃也是什么绝非易事。
马国柱是江南江西总督,他的管辖的江西早在去年就被江浙明军收复,江南一省虽然大半的地盘是在长江以北,传统意义上的淮南淮北,但是他的治所却是在这里。就像上一个被陈文逼死的总督陈锦一样,马国柱也只能与南京共存亡,别无他路。
然而,南京一城的人心,此间他也已经有心无力了,溃兵、满城的男女老少以及参与了通海案审理的满清官吏无不想逃到江北,城里面的缙绅、士人却如普通百姓一般期盼明军能够尽快收复南京。而马国柱手里面的资源,寥寥无几,甚至就连督标营的绿营兵也有些不太受控制了。
满清在江南的统治即将落幕,这一次,马国柱再也没有像上一次拖到郑成功大军的军纪自行崩溃的信心了,因为江浙明军与福建明军完全不一样,军属皆被束缚在浙江、江西两省的军功田土之上之上,根本就不可能带着家属出征。
局势已经到了最最危急的关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马国柱能做的已经寥寥无几了。眼见于此,马国柱只得派人将刘成找来,这是最后的希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京(下)
两天后,永历九年十月十一,在以骑兵和骑乘步兵营组成的先锋抵近南京左近的第二天,江浙明军主力到达南京城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南京应天府,现名为江宁,不过对于明军而言,江宁是满清强行冠以的称谓,自不可用,公文上向来是以南京或是应天府相称。
此间乃是明太祖的龙兴之地,明初洪武、建文及永乐朝前期的京师所在,南明时期的弘光朝也是依靠着南京的行政班底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了政府。
只可惜,南京的明城墙在当年耗时达二十余年才修建完成,有明一朝更是光大型修缮就多大四十余次。结果先是在面对明成祖的靖难大军时守军开门迎降,后来到了弘光元年,清军南下之时,南京的东林君子和勋贵们更是毫不犹豫的降了清军。
知道这些故事,陈文无不叹息,南京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垣,但凡是来过这里的外国人都会赞叹其城垣规模的庞大以及城防体系的坚固。但是很可惜,没有坚定的守卫者,城池修得再坚固也没用任何用处,当年发生在辽东、辽西的那一幕幕就是最好的前例,而南京更是如此。
只不过,叹息归叹息,亲眼看到这座千古雄城的瞬间,陈文的内心亦是如麾下的将士们一般,对如此雄伟的城垣充满了由衷的惊叹。
南京城池由内而外,分作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四重城墙体系。外郭不下百里,过于巨大,守军不足自是难以守御。一如郑成功那般,陈文抵近城下,亦是在第三层的京城之外,只是郑成功沿长江而来,扎营于城北,陈文则是由南向北,大军在南。
京城城墙,依照山势、湖泊、河流的地理形势修建,最大化了地形对城防体系的加成。城墙长六十余里,高十四到二十六米,宽七到三十米不等,骑兵可以在城墙上跑马机动。城门、瓮城、水关、桥梁、护城河、藏兵洞乃至女墙、城楼等防御建筑一应俱全,可谓是中国古城墙之集大成者。
宫城、皇城位于京城东南,乃是皇宫所在,包裹在京城之中,至少陈文在城外想要窥伺皇宫,还需登高远眺。
大军列阵于城南,陈文已经接到了浙江沿海巡航水师收复崇明,俘获梁化凤的报告,如今这支水师正与江西鄱阳湖水师的分舰队一起截断长江航道,防止清军北逃。
战略目的达成,奈何江浙明军的水师舰船较之福建明军相差甚多,此前更没有进入过长江航道,对水文的了解程度也比较低。在这个没有探照灯,没有无线电,没有蒸汽发动机的时代,长江如此宽广的航道,截断一词也并非是一定。至少在前天和昨天的深夜南京方向都有舰船向北驶去,尤其是前天,待水师发现后追上去,仅仅击沉了最后的两条,上面俱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老弱妇孺。
根据获救者声称,此番偷渡主要就是为了将南京的旗人运回江北,同日出发的舰船里就有载着八旗军的,数量加一起大概有上千人的样子。、不过大概是唯恐满城闹事,马国柱也知道南京有陈文的密探,所以为求保密,满城里的妇孺也没敢丢下,都是分批次启程北上。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明军的巡逻力度大幅度加强,清军的偷渡变成了强渡,结果在明军的大舰巨炮之下,不是被击沉,就是被撞沉。总而言之,能够活着逃到江北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合围完成,幕僚有建议先去祭明孝陵,立刻就遭到了其他幕僚的否定。原因很简单,根据情报显示,郑成功就是在抵近南京后先去祭拜的孝陵,还赋诗一首写道:“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气势恢宏,也确实配得上瓜州、镇江两捷,但是郑成功没有最后没能成功,所以他们认为这样做不吉利,还是要先破南京再说。
陈文也觉得还是先破南京再说,倒不是不吉利什么的,只是他的作风一向求稳,南京一日未下,心就悬着一日,总要达成了这不世奇功再去锦上添花。
大军列阵于聚宝门外,背后就是雨花台,辛亥革命时江浙联军收复南京曾在这里与清军进行过大战。而现在,提前了两百五十六年,江浙明军不费一枪一弹就占据了雨花台,南京已经彻底暴露在了汉家王师的兵锋之下。
城内的绿营不可信,这已经是江宁官场的共识了。这几日城内的绿营将领更是没少过串联,只是不知道马国柱还会不会再走一回狗屎运,所以现在还没有太过明目张胆。但是这样一来,马国柱真正能信得过的却只剩下了这些逃回来的八旗军,甚至就连同样从溧水逃回来的北方绿营也不敢去相信。
这一次,八旗军的数量远胜于上一次郑成功围城,但却比上一次更为凶险。起码上一次还有援军不断抵达,都是成建制的部队,而现在,济尔哈朗都败了,援军大抵也不可能出现了,光是兵多,建制都被打散了,战斗力直线下降,畏战的心态倒是随着江浙明军越来越近而在不断的提升。
城头上,八旗军的盔甲都没有重新备齐就被派到了城头,手持着兵器,眼看着江浙明军在城下耀武扬威却像是一片片枯叶似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陈文如今已经是全胜之势,对城里的清军自然是没有任何耐心可言。只是一摆手,一个明军传令兵策马而出,抵近到城下举起铁皮喇叭大声向城上的清军喝去。
“奉朝廷明令,讨伐建州叛逆,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我家大王说了,如此优厚的条件只有今天一天,子时一过,大军所致,无论八旗、绿营,亦或是文官、小吏,玉石俱焚,绝不宽恕!”
“早降!”
“早降!”
“早降!”
“……”
传令兵在城下说罢,在城下跑了几圈,让城上的所有清军都看清楚他的模样便策马返回。
攻城的方法陈文早有计划,当年太平天国攻南京用的就是爆破的手法,陈文计划效仿一下,不光军情司南京站早已标注了南京城墙的薄弱点,甚至他就连军中的工兵专家赵迁都带来了,就等着让清军提前几百年见识一下这等战法的威力。
作为军中的工兵权威,赵迁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专业技术强的工兵人才,但是他却从未有真正在攻城战中施展过爆破的手段。这是一大遗憾,毕竟演练和爆破是不一样的。可是这毕竟是南京,明王朝的龙兴之地,说炸就炸了,心理负担可以说是大得很。
赵迁有些扭扭捏捏,陈文却也不在意。劝降是例行功课,毕竟这城是两百多年前修的,气势恢宏,可以说是中国在这个时代于西方人眼中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炸毁了,倒也可惜,而且还要花钱修,对于穷日子过惯了的陈文来说,能少一笔花费是一笔花费。
片刻之后,城头上吊下了一个八旗军军官,自称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喀喀木,前来与陈文议和的。
“驻防将军作为使者?”
喀喀木在历史上的南京之战中不似戴罪立功的管效忠、蒋国柱二人,也不似其他在镇江与福建明军交锋的军官,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置,一个功过相抵就把如此大罪抹了干净。或是满清的脸面问题,亦或是其人在满清朝廷中的后台运作,这些陈文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济尔哈朗被俘、清军惨败的今天,居然还敢出来讨价还价,倒是引起了陈文的几分兴趣,脑子里转出了一个新的花样出来。
“派人,去找片绿营负责的城墙去喊话,叫他们派人下来谈谈。”
南京城墙太长,八旗军数量不少,但是分摊开来却根本守不住城池,马国柱只得让八旗军守城门,绿营兵守城墙,这样既可以分担八旗军的军事压力,又可以确保城墙上的兵力。
“末将见过王爷。”
行到陈文马前,喀喀木躬身一礼,众将不由得眉头一皱,而李瑞鑫更是戟指其人,大声喝道:“放肆!区区蛮夷,见我皇明郡王之尊,也敢如此无礼?”
有了一个起头的,众将更是无不出言怒喝,反倒是陈文对此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算了,一个蛮夷,也懂咱们华夏礼仪?无需与这厮一般见识。”他骑在战马上,俯视站在地面上的喀喀木,高下立判,这时候纠结于礼仪,却有些仗势欺人的样子。
陈文向众将说罢,转而向喀喀木问道:“你这鞑子此来,可是替城里的鞑子求条活路的?”
这是应有之义,陈文如今的胜势之大,并不是当初的郑成功所能够比拟的。南京城内,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在此前就已经覆没,济尔哈朗带来的两万八旗军,由于陈文的战术施展成功,对济尔哈朗坐镇的八旗军展开了合围,能够活着逃回南京的虽然比单纯的击溃要少上很多,但是每一个八旗军对于满清而言都是宝贝,尤其是满洲八旗更是绝对的核心武力,损失哪怕任何一个都是对满清硬实力的削弱,自是不敢轻忽。
“不,末将是来替这一城汉人百姓的性命来向王爷求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听到这话,陈文眉头一皱,继而冷笑道:“本王没听错的话,你这鞑子是在威胁我?”
“末将不敢,王爷威震天下。但是狗急了也会跳墙,城里的奴才们自知必死,想要来个鱼死网破。奴才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管束不了那些奴才,可是却要为满城里的老弱妇孺负责,还望王爷看在妇孺不曾害过汉人的份上,放过这些奴才,末将保证只要渡过长江,马国柱一定会将江宁完好无损的交给王爷。”
喀喀木说的有理有据,他的官位很高,但却约束不到其他牛录的奴才。现在他们手里能够作为要挟的只有南京城里面的百姓,虽然屠城很可能会导致明军从外面杀入,但如果真的死路一条的话,临死前发泄发泄兽性,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至于满城的妇孺,虽然也是旗人,但是陈文的作风却不似江南的士绅们口中的那般冷血,妇人之仁总是有的,打一张彰显仁义的好牌出来,没准会有奇效也说不定。
“那些老朽年轻时不是你们八旗军的士兵?那些害人的鞑子不是妇人生养出来的?孩子日后不会变成食人的野兽?你说老弱妇孺没有害过汉人?你在给本王讲笑话吗?!”
这个结果出乎了喀喀木的意料,陈文说的没错,满清从辽东开始,就是在汉人的累累尸骨上建立起来的,这个族群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场野蛮征服文明的盛宴中受益,不只是亲手杀死汉人的男丁,没有辽东的几百万汉人的尸骨无存,他们只能躲在辽东的老林子里瑟瑟发抖,没有关内的历次屠杀和民族压迫,他们的如今的锦衣玉食又是从何而来。
明末以来,七千万丁不下两个亿的汉人,在短短几十年之中,锐减了一半还多。北方还可以归咎于天灾、阶级压迫以及流寇,但是辽东和江南在努尔哈赤以所谓的七大恨起兵和清军南下以前,却是安乐祥和的所在,这些地方的人口锐减即便不能说是全部,百分之九十以上也都是满清做下的。
仇恨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在清末还要顾虑国际影响和列强干涉,但是在明末清初的十七世纪中叶,血债就必须用鲜血来偿还!
但是,南京城内的百姓同样是汉家子民,民族元气衰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能少死一些总是好的。毕竟,人没了,就真的没了,或许在上位者眼里这些草民都只是一堆数字而已,但是出身草根的陈文却很清楚,一个人哪怕再卑贱,也同样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上位者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毁掉原本的幸福。有时候,妇人之仁,也未必是错的。
“本王可以给那些妇孺一条活路,依杭州驻防八旗论处,入苦力营为奴。否则,玉石俱焚,这就怪不得本王了。”
“苦力营。”
喀喀木听到这个词,嘴角不由得抽动了几下。江浙明军的苦力营在满清很是有名,据说进去的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甚至还有人说浙江、江西的那些军事建筑里面都是用清军的尸体作为材料的。
喀喀木身在高层,知道的更多一些,进入苦力营并非死路一条,好好干活还是有活命的机会的,以前浙江邸报报道过一个叫做王启年的前绿营兵在苦力营里任劳任怨,减刑出了苦力营,后来还当上了监工。
但这只是对绿营兵,前年四省会剿中被俘的汉军旗,不是被陈文卖给了郑成功,就是在苦力营活活累死,甚至在那里,前绿营兵欺负前八旗军已经成了讨监工欢心的一种方式,有此可见八旗军在那里的生活处境之恶劣。
至于杭州驻防八旗,喀喀木倒是听说过,先拆了满城,而后又被弄去清理西湖,最后才进了苦力营,具体如何还不太清楚,但是这个他预期的差距实在太大。
“王爷,末将知道进了苦力营就是死路一条,您这不是欺人之谈吗?”
陈文没有正面回答喀喀木,反倒是一个卫兵凑到了近前,陈文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个绿营军官便被带到了近前。
“你这汉狗!”
喀喀木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这个军官是江南督标的军官,有此一来,其意图不问可知。
军情司南京站这两天在城里也做了不少的工作,但说到底也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现在这个军官过来谈条件,陈文却没有按照常理将他们分开,而是直接放在了一起,为的就是让他们彼此之间产生这么一种争竞之心。
“瞧瞧,本王不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以谈条件的对象,他的条件若是听上去让本王觉得更有意思,那你就没用了。”
主导权易手,喀喀木又没有做过买卖,哪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况且就算他知道,难道陈文这个当年做过销售的明军大帅还会给他机会不成?
“王爷,江宁的城门都在我们八旗军的手里,他们绿营开不了门!”
“开不了就开不了,难道本王攻城时他们还不会在背后捅你们一刀吗?而且他们在这里,只有你知道,城里的鞑子又不知道,该当如何防备,你可想过?”
这是一个死局,守军出现二心,八旗军知与不知,受益的都是陈文。那个绿营军官在过来的时候,陈文的卫兵就吩咐过了,过来什么也不许说,否则死路一条。现在陈文利用竞争把喀喀木逼到了死角,剩下的也就不难了。
“末将愿意回城说服其他八旗军。”
喀喀木无计可施,陈文便放他离去,至于喀喀木回城后是去跟绿营兵内讧,还是真的开城投降,死的都是清军,反正陈文是不会在乎的。
良久之后,城东监视的骑兵报告,大批的八旗军从城东策马逃出。与此同时,聚宝门城门大开,喀喀木以下的大批八旗军鱼贯而出,当着明军的面将武器铠甲丢弃在一旁,跪地请降。
结局从济尔哈朗惨败开始就已经注定,眼见于此,陈文一声令下,明军将这些八旗军尽数捆绑起来,同时大军士气昂然的进入城内。
“把这些鞑子先扔一边去,本王可是守信诺的。”
说罢,陈文指着阵后的另一批在战场上被俘的八旗军,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些鞑子拉到他们以通海案杀害抗清义士的所在,尽数斩首,以慰忠臣义士之在天之灵!”、
(第五卷,彤云压城,完)
第一章 鲸吞
以江南江宁左翼四旗昂邦章京喀喀木为首的南京清军大开城门向江浙明军投降,虽然城东的哨骑报告,有数千八旗军从东北方向的神策门出逃,但是作为满清的核心武力八旗军主动打开城门向陈文投降,却还是第一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出逃的八旗军据说基本上都是济尔哈朗带来的,他们在江宁满城是没有亲眷的,自是不愿意束手就擒。可是明军如今的军势,以及那一场惨败对他们的军心士气影响还是极为巨大,尤其是济尔哈朗这样的亲贵大王都没有能够力挽狂澜,对他们的打击着实巨大。
这些清军出逃,无非是到南京下游的那些渡口去乘船逃回江北。长江走势,南京上游是从南向北而来,八旗军唯恐被江浙明军堵截,所以选择了明军围困不到的东北方向。否则的话,也许出现如德军试图穿越西伯利亚逃亡日本的现象那般,八旗军向上游逃往湖广清军控制的湖广北部也说不定。
对此,他已经向游弋于长江的明军水师下令,击沉一切从江南向江北横渡的船只,无论那里面藏着的是满清的八旗军、绿营、官吏,亦或是逃亡清军占领区以避陈文锋芒的潜在反对者。
大军入城,陈文却并不着急。南京如此巨城,想要彻底控制下来是需要时间的,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为那些事涉通海案而被满清官府杀害的抗清人士伸张正义,无论是如归庄那般真正的抗清义士,还是仅仅与满清地方官吏有仇而被陷害的人士,皆是如此。
很快,城内的士绅由入城的明军在军情司南京站的指引下带到了清军出城的那片行刑点,与部分尾随大军而来的江浙士绅一同观礼,亲眼见证正义得以伸张的这一幕。
济尔哈朗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极强,再加上被合围的八旗军陈文也没有发过的打算,实际上在数日前的大战中被俘的八旗军的数量少之又少。至于绿营兵,倒是不少,不过陈文却不打算就这么浪费掉一批如此规模的壮劳力,南京光复,马鞍山的矿山已经进入到计划之中,那里的矿洞才是他们的归宿。
近千来自满洲、蒙古和汉军的八旗军被押了上来,祭文是在出征前就已经写好的,负责起草的顾炎武含泪将祭文写完。对他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是对故友们的纪念,尤其是与他有着归奇顾怪并称,在情势危急如斯的情况下还不忘让人给他带话,切莫返乡的归庄归恒轩。
此时此刻,顾炎武听着陈文大声朗诵着祭文,待祭文朗诵完毕,一个“杀”字出口,近千把大刀一同落下。头颅滚落了一地,随着血液喷溅而出,跪倒在地的尸身无不向着那些遇难义士的就义处倒下,宛若叩头致歉一般。
“恒轩,你看到了吗,王师光复了南京,光复了南京了啊。”
顾炎武泣不成声,在场的那些随军而来,或是尾随着大军赶来的江浙士绅不是垂泪太息,就是面露快意,倒是从南京城内扒出来的士绅们多有面色惨白的。
这些无不看在陈文的眼中,行刑完毕,头颅、尸身抛到路边任野狗吞食,至于用来祭奠因通海案遇难的义士的祠堂修建完毕,江南应该也已经尽入陈文掌中,少不了那些在通海案中上蹿下跳的满清官吏们再血祭上一轮。
这里的事情完毕,大军也完成了对南京这座巨城的控制,陈文策马入聚宝门,倒是一座宝塔在城外就率先映入到陈文的眼帘,甚至早在刚刚抵达时,陈文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座宝塔。
大报恩寺琉璃宝塔,通体琉璃烧制,高七十八点二米,九成塔身,塔内外置长明灯一百四十六盏,自建成至衰毁一直是中国最高的建筑,也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迹,与罗马大斗兽场、土耳其索菲亚大清真寺、英国沙利斯布里石环、意大利比萨斜塔、埃及亚历山大陵墓和中国的万里长城并列为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迹,被当时和后世的西方人视为代表中国的标志性建筑,“东方建筑艺术最豪华、最完美无缺的杰作”。
这座宝塔现在更多是琉璃在阳光下的反光,光彩耀人,陈文当初从一些文学作品,这几年也曾听一些亲眼见过的熟识提及,到了夜里,整个宝塔即便在繁华的南京城中,也是最为耀眼的一景,柔光倾泻,宛如神迹一般。
关于这座宝塔,后世毁于太平天国战火,天京事变,北王韦昌辉唯恐翼王石达开会登塔观测城内守军动向,这个败家子就直接下令毁了这座人间奇迹,活该被洪秀全卸磨杀驴,五马分尸。
陈文记得他那个时代,当时的南京市政府倒是提出过重建的计划,甚至还从地宫里翻出了不少宝贝来。至于有什么,他就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代,好像但凡是一座佛寺的宝塔的地宫里就能翻出不少宝贝来,陈文此前在西湖边上看过的雷峰塔遗址地宫里就有,好像还有哪个地宫里还找到了佛祖释迦摩尼的舍利,只是他记不得到底是轰动一时的法门寺地宫,还是这座大报恩寺琉璃宝塔了。
陈文不知道,其实就在去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曾遣使而来,随团的素描画家约翰*尼霍曼就曾对大报恩寺及这座琉璃宝塔进行过描绘。如果陈文早一年光复南京的话,没准还能碰上这支荷兰使团也说不定。
到了今年,尼霍曼游记在欧洲出版,这座大报恩寺琉璃宝塔很快就为欧洲人所熟知,甚至到了后来,法国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于十五年后在凡尔赛建成的特列安农瓷宫,就是因这座宝塔所激发的灵感。
后来,鸦片战争中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英军在抵达南京后,纷纷下船前来参观,甚至但凡是前往南京的外国人都会专程赶来,才算是不虚此行。而那时,这座受中外人士顶礼膜拜的宝塔因年久失修而残破不堪,不复今日盛景。
“但愿这座宝塔能够一直矗立于此,就如同华夏文明的光辉只能为四夷所仰视一般。”
策马入城,通过了瓮城了,陈文便直奔江南江西总督衙门,那里将是他的行辕所在。至于南京的皇宫,早就改建为江宁满城,康熙的《过金陵论》一文中写道:“昔者凤阙之巍峨,今则颓垣残壁矣!”
不过到了后世,我大清又不承认毁掉南京明故宫是他们干的,而是声称是太平天国干的。陈文真的不能理解,以洪秀全的骄奢淫逸,假设那时明皇宫尚在,他又怎么会去将两江总督衙门改建为天王府。到了清末,我大清连栽赃都不带动脑子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当然,即便是皇宫尚在,陈文也不方便将那里作为行辕所在,甚至连参观都容易被世人所诟病。毕竟,满清尚在,哪怕今番的大捷已经打断了这个野蛮人部落的脊梁骨,但只要一天没有将其彻底覆灭,他就绝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陈文踏入总督衙门,原来的主人马国柱早已自杀身亡了。根据报告,城内的大批官吏在最近的这两天也成批成批的逃出城去,甚至就连绿营兵也是如此,马国柱在此之前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对督标营的决定控制,想管都管不了了,再加上明军舰队锁江,也难怪喀喀木会出此下策。
江宁满城的拆除工作已经上到了议事日程,强拆专业户刘大和他的工作组已经提前完成了杭州满城的拆除工作,陈文打算让他继续到南京来监督拆除江宁满城的工作,一事不烦二主嘛。
对于南京上游和下游的收复工作,一共六个府,陈文计划出动大兰师和四明师分兵攻取,望风而降是最好的,至于顽抗者,格杀勿论,就这么简单。
当天下午,两个骑兵营配上一个骑乘步兵营出发,去追击那些八旗溃兵。修整两日,陈国宝和马信也帅军出征,不过在此之前,紧邻南京的太平府和镇江府就已经认清了形势。陈文给那些绿营的条件是接受改编,参与通海案和作为南京一战的援兵必须接受处罚。另外,严禁他们截杀八旗溃兵,以防这些家伙杀良冒功,给周遭百姓造成更大的危害。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先是出逃的八旗军在常州府再度被追击而至的明军击溃,接下来如狼似虎的明军铁骑更是连战连捷,八旗溃兵一面忍饥挨饿,一面还要在建制混乱的情况下与明军交锋,长江上更是早有明军的舰队严阵以待。没过数日,这支从南京出逃的溃兵就彻底宣告覆灭,能够逃回江北的不过数百人而已。
接下来,南京上游的太平府、宁国府和池州府先后归降,南京下游的镇江府、常州府亦是如此,各地官吏、绿营多有逃亡江北,也无形的削弱了当地的坚守意志。而当马信的大军进抵苏州城下,满清在此前的南京之战中立下大功的苏松提督张天禄服毒自杀,戴罪立功的江宁巡抚张中元及大批官员自缚出降。
南直隶长江以南的各府县尽数光复!
池州府投降后,没过几天,范文程派出牵制的大军也向西撤退,与明军脱离了接触,湖广方向的威胁迎刃而解。
倒是孙可望,这一次却并没有出兵骚扰。陈文根本不相信孙可望会突然良心发现,产生出相忍为国的情怀,只是他也同样无从得知,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说,因为他的攻势太过迅猛,孙可望还没反应过来不成?
长江以南光复的同时,长江以北的一些府县的官吏、绿营将领也纷纷派出密使到南京向陈文暗通款曲。甚至一些急于表忠心的更是直接表示,只要江浙王师渡过长江,他们立刻就剪了鞭子反正!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陈文也有计划出兵北上。北伐,还远不到时候,一旦过了淮河,清军骑兵的骚扰能力直线攀升,粮道的问题一天解决不了他就一天不能出兵。毕竟,对陈文而言,有威胁的敌人和潜在对手不只有满清一个,须得以求稳为上。但是淮南水网纵横,可以先行出兵攻取,作为北伐时的前进基地。
现在长江下游从江西开始皆在陈文的手中,大军渡过长江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准备等后续陈国宝和马信稳定了当地的之后,抽调部分军队回师南京坐镇,再行引大军北上。反正以如今的满清,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陈文坐镇南京,江南江北的大批士绅、遗民和抗清人士如过江之鲫一般,纷纷赶来拜会。一来是庆贺陈文光复南京、两蹶名王的奇功;二来可以借着道贺的机会来展现下才具,为出仕为官作好准备工作;而三来则是混个脸熟,同时打探一下陈文的口风,看看他对日后的施政是一个怎样的倾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比之那些怀揣着各式心思的人们,平源的想法很简单,他抛下了义军与几个熟识从太湖之畔赶来,就是想亲眼见见这位从率领五百义军为百姓殿后开始,一步步崛起为如今明王朝实力最为雄厚的强藩的传奇人物,仅此而已。
南京,他当年来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会对这座千古雄城,明太祖朱元璋的龙兴之地发出由衷的赞叹,可是今番前来,秦淮河畔早已没了莺歌燕舞,反倒是化作了一片片的粮田菜地,只是其中的一些却连收获却也无人去做,只能就这么烂在地里。
原因他听身旁的这个同年说过,清军南下,南京地位一落千丈,再加上大肆屠戮,繁华自然渐行渐远。至于无人收获,却是因为通海案起,济尔哈朗更是为大军征调了大量的辅兵所致。战场上刀枪无眼,更何况辅兵在清军中往往连口饭都饱饭都吃不上,却还要承担高负荷的体力劳动,人丁损耗自是少不了的。
“在下风闻,会稽郡王在江浙大力恢复民生,江南旧日盛况,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平源对陈文很有信心,不过同行的熟识们却大多心怀忐忑,以至于此番畅想。一时间,附和之声却是寥寥无几,众人的面色更是颇有些尴尬。
然而,就在这冷场的当口,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平源的一个熟识的余光扫过,正看见车窗里面的那老者和妇人,当即便指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发出了“啊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