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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师夷长技

    予以接济秦藩,师泊金山,遥拜孝陵,有感而赋。

    十年横海一孤臣,佳气钟山望里真。

    鹑首义旗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闽。

    王师枹鼓心肝噎,父老壶浆涕泪亲。

    南望孝陵兵缟素,看会大纛纛龙津。

    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张名振同诚意伯题并书。

    永历七年十月,北上的原鲁监国系统明军定西侯张名振、兵部侍郎张煌言部在骗取上海县城后很快就撤离而去。但是当他们返回到崇明后,却利用上海知县闫绍庆骗开了崇明城的城门,趁势收复了崇明城,将这一基地稳固了下来。

    永历八年正月十七日起,张名振、刘孔昭、张煌言等部明军乘船分批进入长江口,冲过狼山、福山、江阴、靖江、孟河、杨舍、三江等清军江防汛地,于二十一日到达瓜州。

    当天,明军在镇江西北的金山上岸,缴获清军防江大炮十门和火药、钱粮等大量物资。紧接着,张名振、张煌言以及赶来的诚意伯刘孔昭等人便带领五百名军士登金山寺,面朝东南方向遥祭明孝陵,题诗寄慨,泣下沾襟。

    诚意伯刘孔昭乃是有着明初诸葛再世的刘伯温的十四世孙,崇祯时为操江提督,乃是南京留都的三驾马车——南京兵部尚书、操江提督勋臣与镇守太监之一。至弘光朝则是马士英的政治盟友,东林党眼中的奸邪之流。不过在此时,却是明朝旧有勋臣中少有在南明时期起兵抗清的异类。

    “此番如此顺利,若是秀国公能够大举北上,想来就算是收复了南京也并非是臆想啊。”

    赋诗过后,遥望着南京的方向,尚不清楚张名振等人对陈文的态度的刘孔昭叹了口气,便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哼。”

    这话,显然不太对张名振的胃口,听了这话就只是哼了一声,便再不说话,把刘孔昭晾在那里,尴尬非常。倒是张煌言看到二人如此,转而对刘孔昭说道:“伯爷,秀国公尚在浙东,鞑子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派出大军来援,远水解不了近渴的。”

    “张侍郎说的是,只是吾看着我大明的留都,看着吾刘家列祖列宗世代居住的所在被鞑子占据,实在心中难受。”

    “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龙兴之地,但凡是忠义之辈当有所思,此乃是人之常情。”

    就着张煌言递过来的梯子,刘孔昭总算是摆脱了尴尬。由此一幕,他其实并非没有设想过,不过他初到军中,对鲁藩内部的那些龌龊事还知之甚少,更是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于是乎,在暗地里他也记下了这定西侯张名振看秀国公陈文不爽利的事情,以免日后再触这个霉头。

    只不过,刘孔昭不提了,张煌言却又把话题捡了起来。只是所提到的事情,却已经不再是刘孔昭所说的那么简单的了。

    “根据楸枰三局的筹划,我等来此便是为了接应秦藩,可是刚刚得到的情报,南京上游似乎鞑子也没有太大的动静,看来这一次怕是等不到秦藩大军了。”

    “苍水,此番其实也并非白跑一趟。”

    “哦?”

    “秦藩确实没到,但是我们今次却把这一路上的水文和鞑子布防搞清楚了,下一次再来的话便会事半功倍了。”

    听到张名振此言,张煌言不由得点了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确是兵家正理,苍水受教了。”

    张名振本就是只是个举人出身,独立领兵的经验不过是在浙东时立山寨抗清,兵寡粮少,参与过的作战也不过是配合王翊攻陷上虞县城而已。虽是兵部侍郎,但实际上军事经验却还仅限于那几本兵书的死记硬背而已,不过他也有个好处,便是虽说严苛了一些,但却能听得进去武将的看法,不似其他领兵文官那般视武将为一勇之夫。

    “牧翁筹划良久,秀国公、漳国公以及秦藩也先后对此表示了认同,其中秦藩更会在今年尽起西南王师而来。倒是漳国公和秀国公,猛虎在侧,只怕是暂且无力杀到南直隶会师了。届时,秦藩大军能够指望到的也只有咱们了。”

    虽然受命于郑成功,粮饷也仰赖福建接济,但是张名振和张煌言却始终尽力维护着这支前鲁监国系统明军的独立性。对于郑成功,更多是视其为盟友,就像是曾在定海柴楼结寨抗清的鲁监国朝旧臣左佥都御史徐孚远所言的那般:“同赐姓藩大集勋爵,结盟连义于闽岛,与赐姓藩为寮友。”

    此番应楸枰三局以大军前来接应秦藩,定西侯张名振便曾向郑成功毛遂自荐。而郑成功那边,由于满清在东南局势恶化的情况下被迫遣使议和,所以暂且不方便动用本部兵马,所以才干脆让张名振和张煌言领兵北上。至少在面上,却还有着鲁藩旧臣的旗号,不会耽误太多事情。

    ………………

    镇江的事情,满清朝廷很快接到了南京方面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除了知晓了鲁藩大将张名振率军抵达镇江,还知道了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在与当地满汉文武官员商议后决定派出江南提督汉兵总兵官管效忠引大军征讨的处置。

    对于张名振,满清朝廷并不是很在意,鲁监国朝虽然一度作乱于浙江和福建,但是其内部纷争过多,反倒是将自身本就不够雄厚的实力消耗殆尽。除了鲁监国朝初起浙东时,满清始终只是依靠着浙江和福建的清军便将其镇压了下来,甚至可以说,如果鲁监国朝自身的内斗能够少一些的话,也绝不会这么容易就将其镇压了下来。

    张名振那支偏师的事情,满清朝廷很快就决定将剿抚的问题推给洪承畴和马国柱,毕竟这支明军的兵力实在不多,还不足以构成什么威胁,暂且还用不着满洲大兵出场,尤其是前年随尼堪南下的大军刚刚回到北京不久的今天。

    “皇上,洪经略的折子,要求朝廷更改苏松地区绿营的编制。”

    “哦?”

    苏松乃是江南的菁华区域,其税赋乃是满清朝廷强有力的支撑,任何关于苏松常镇和杭嘉湖这七个府的政令都要仔细斟酌,这是顺治亲政以来很快就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以苏松提督张天禄领陆师,以苏松总兵梁化凤领水师,抽调当地绿营,各扩编到一万官兵……”

    对于洪承畴,由于半年前在金华的那一场惨败,其实顺治在心里也是很不痛快的,但他的母亲当时说的明白:现在满清入关时的亲贵大王们几乎都死绝了,能力上能够指望的也只有洪承畴了,换个人不是不行,但是东南战场彻底崩盘怎么办,现在用洪承畴坐镇东南,至少陈文和郑成功暂且还不能用太大的动静,争取下来时间就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准了,交给兵部,从速处置。”

    按照满清制度,六部是分为满尚书和汉尚书两主官的,满尚书主事,汉尚书不过是伴食画诺而已,清初尤甚。

    现任的满尚书叫做纳喇*噶达浑,满洲正红旗旗人兼本旗蒙古固山额真;而汉尚书叫做王永吉,江南高邮人,明天启朝进士、崇祯朝蓟辽总督,去年三月时从户部左侍郎任升迁为兵部尚书。官升了,权却少了,此番洪承畴的折子等到顺治的批准,也是直接交给了噶达浑,由其将编制细化开来,而他则连上去看一眼都会遭人忌讳。

    很快,噶达浑就将编制确定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那份关于洪承畴上书请更苏松绿营编制的回复便送到了顺治的御案前。

    “署苏松总兵梁化凤统率抽调各营官兵一万名。改为水师。驻防崇明。两协设副将二员。各统水师二千名。驻防吴淞。游击六员。各统水师一千名。分泊崇明各沙俱属水师总兵梁化凤统辖。提督总兵张天禄专管陆师。裁苏州总兵官缺。从经略洪承畴请也。”

    调整苏松地区绿营的编制,为的是更好的镇压包括太湖白头军赤脚张三、苏松义军钱应魁以及新近攻陷了崇明的定西侯张名振所部明军。只不过,现如今的东南战场上,这些义军对于满清来说不过是疥疮之患,甚至连疥疮之患都算不上,而真正让他们头疼的还是陈文和郑成功,尤其是陈文。

    这一年下来,满清丢了三个府外加上几个县的地盘,一场四省会剿浩浩荡荡,结果石廷柱死了,还损失了几千汉军八旗,以及前前后后几万的绿营兵。绿营兵还好,反正汉人有的是,没了还能招,可是对于那些老底子牛录不过只有两万多的满清而言,一下子损失了那么许多分明就是一刀砍断了几根指头,怎是一个痛字了得。

    地盘和兵员的损失,这还在其次,至少东南战场上没有出现西南战场上那般,一战死了一个汉人王爷,紧接着一战又死了一个满洲亲王,没过多久倒是打赢了一战,可是损兵折将却也着实不少。

    但是东南乃是财赋之地,满清能够养活八旗和绿营全靠东南的财赋。现在陈文已经逼近到杭州了,浙江的文武也上折子请求将税赋自留以便编练更多的绿营兵,修建更多的防御工事。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如此一来,哪怕是这些年满清的国库里已经积攒了不少钱粮,但是对他们来说却同样是割肉一般。

    “满洲八旗才是我大清的根本,没了钱粮怎么养活朕的奴才。下旨申斥萧启元,朕看他这个巡抚是不想干了。”

    事实上,顺治这话还真说对了,甚至说到了萧启元的心里面,这个劳什子的浙江巡抚他是真心不想干了。可是花了多少银子却怎么也疏通不开,朝野之中任谁也不想接下这个烂摊子,所以他也只能在那里苦苦支撑。

    萧启元请旨被驳斥的事情算处理完了,亲信重臣鳌拜便把关于处置衡阳一战敬谨亲王尼堪战死的结果递了上来。

    自敬谨亲王尼堪的继任者、主持了岔路口之战的宁南靖寇大将军多罗贝勒屯齐以下,贝勒巴思汉,贝子扎喀纳、穆尔佑,固山额真韩岱、伊尔德、阿喇善等高级将领不是革爵、就是革职,甚至往往是二者兼而有之。处置之严厉,有清一朝至今都是极少见的。不过看到了这份处置结果,顺治倒是舒了一口气,仿佛积郁于胸良久的憋闷被吹开了不少似的。

    “岔路口一战阵亡将士的抚恤定下来了吗?”

    “回皇上的话,失踪兵员还尚未确定,暂且还定不下来。只是奴才算过,怎么也要十来万两银子。”

    十几万两银子的抚恤,这得死了多少满蒙八旗的将士。一旦想到这里,顺治不由得咬牙切齿了起来,心头恨那屯齐之心更甚。

    “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奴才遵旨,奴才替那些奴才的家人谢皇上恩典。”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顺治也有些疲惫了,去年这一年下来,几乎就没有什么顺遂的事情,东南的四省会剿惨败,洪承畴也只是勉强维持住了战线;而西南的岔路口之战虽说是赢了,可是满蒙八旗却损失不少兵马,大军疲敝已极,想要再战,参战的各牛录却都需要时间恢复。

    然而这样下去,今年不过刚刚开始,云贵孙可望、广西李定国、福建郑成功以及浙江陈文,这四个家伙绝不会消停下来。就算是往好处想,孙可望因岔路口一战损兵折将,需要时间休整、郑成功那边刘清泰已经开始与其议和了,但是李定国和陈文,这两个最能战的却一定会再起战端。

    或许,如今对于满清来说,李定国和陈文没有机会联手才是最大的好事,否则只怕是皇太极复生也未必扛得住那致命一击了。

    “绝不能让李定国和陈文有机会联手,福建那边让刘清泰尽力安抚,让郑芝龙给他儿子再写封信过去,把招抚的事情办下来,朝廷才好专力对付那个陈文。”

    “奴才遵旨。”鳌拜身旁,另一个顺治的心腹重臣索尼应和着,继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上,奴才以为,郑成功索要福建、广东、江西等省,朝廷完全可以与其讨价还价,不妨将潮州提出来,只要他肯剃发归降,潮州就封给他。”

    这潮州不同于其他地方,虽是满清占领区,但是潮州总兵郝久尚却是个两面倒的墙头草,翻来覆去的在明清之间摇摆,满清早有心对付他了。奈何如今东南局势越来越不利于满清,所以他们也没有敢轻动,如今将潮州封给郑成功,那么既可以进行招抚,又可以借郑成功之手除掉郝久尚同时削弱郑成功的兵力,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至于郑成功,等消灭了陈文,凭借着东南的财富和兵力优势,想怎么摆弄还不简单?

    顺治很快就想明白了索尼建议里面的弯弯绕,准备下旨给东南经略洪承畴和浙闽总督刘清泰,让他们依计办理。谁知道,旨意刚刚下完,洪承畴的新折子又到了。

    洪承畴的折子洋洋洒洒一大篇,甚至还专门把那个大内侍卫王1辅臣派了回来以供顺治垂询,只是看过了折子,顺治却流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久久未能散去。

    索尼和鳌拜,不同于其他大臣,乃是顺治最为倚重的心腹。此间见顺治如此,待顺治最为宠信的大太监吴良辅将折子交到索尼手上,他们二人才凑在一起细细的品读洪承畴折子中所要表达的涵义。

    然而,如顺治一样,索尼和鳌拜在读过了折子后也同样是面露凝重。而引起他们这般的折子中,其最为核心的一句话便是——师泰西之长技以制明寇!(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力量

    二月初的南昌,已进入春季,天气开始回暖。对于江西的百姓而言,随着高坐于省城的那位蔡巡抚下达了分地屯田,免除本年度新耕、复耕田土的赋税及耕种五年田土归其所有的政令后,大批的百姓从隐藏的山林湖泊中走出来,开始为五年后能够有一块属于自家的土地而劳作。

    由于云霄山抗清义军被赶回到老巢、九仙山抗清义军则局限于重兵云集的广信府,而浙江明军更是还在被动的抵御着清军的袭扰,蔡士英的政令很轻易的便传达到了全省。

    不过相比江西如火如荼的复耕浪潮,北风尚未退散的南昌府城里却是一副肃杀的景象,尤其是城外的经略标营大营。

    “杀!”

    经略标营大营的大校场上,两支披着灰蓝色布面甲的清军正在奋力搏杀,互不相让。

    细看去,东侧的那一支,狼筅、长枪、长牌、藤牌一系列的长短兵器在每个十二人一小队的队列中分配如几百里外的浙江明军一般无二的鸳鸯阵,排列于战场上,死死的抵住对面的那支清军;鸳鸯阵的对手,那支西侧的步兵方阵,长矛长达一丈五尺,与明军长枪阵杀手队所使用的等同,两军已经接战,火铳手退到了阵内,只留下长矛手利于外侧,使得整个战阵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刺猬那般。

    点兵台上,洪承畴以及他的幕僚们和一众经标营的军官正在观看着台下的演武,由于年岁已经大了,洪承畴的眼神不是太好,太远的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所以他便将视线更加专注的投诸到了最近的那一小片战场。

    东侧距离点兵台最近的那个鸳鸯阵杀手队,摆出了几乎如《纪效新书》中记载的那般的大三才阵,长牌手居中、狼筅手护翼其左右,四个长枪手则居于狼筅手的两侧,最后再由藤牌手保护小队的侧翼。而他们的对手,却只是三排密密麻麻的长矛,在向前撺刺着,倒是他们持枪的姿势,却是从长矛尾端握起,似乎是为了将这些五米长的大家伙的长度优势彻底发挥出来,丝毫不惧对手的刀盾兵近身。

    “虎!”

    鸳鸯阵后的第二通鼓敲响,东侧的清军如明军般虎吼了一声,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然而,对手的长枪不仅密集,而且长度惊人,鸳鸯阵中也只有狼筅能够与其一较高下,其他兵器想要成功的凑上到近身却是千难万难。

    洪承畴一眼望去,最近的那两个狼筅手还在竭力的用狼筅干扰着对面长矛手的撺刺,延伸开来的枝杈使得防御和骚扰的范围大幅度提高,效果并非没有,但是就这么以二人之力面对迎面的十数根长矛,却是疲于奔命,体力消耗得极快,很快动作就不再如先前那般流畅自如了。

    很快左侧的一根长矛刺出,那一侧的狼筅手连忙挥舞狼筅保护那一侧的短兵,可也就在这时,另一根长矛斜拉拉的刺出,直捣狼筅手的胸口。

    狼筅过长,且枝杈繁茂,再加上狼筅手已经有些累了,收势不及,眼看着那长矛就刺在身上。所幸的是,右侧的长牌手挺身而出,奋力一搏,倒是将长矛格挡开来,可他却也立刻被另一根长矛刺中。

    鸳鸯阵这等长短兵交错,讲究配合的战阵,最怕的就是阵型的不完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就将意味着阵型的崩溃。

    从去年年尾开始,洪承畴很是看过了几次鸳鸯阵的对抗,更是恶补了戚继光的几本兵书,对此也是有些了解的。

    “王守备,用心了。”

    “卑职只是一得之愚,经略老大人过誉了。”

    点头哈腰的就像只龙虾般向着洪承畴弯腰献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王升,洪承畴所说的有心一事指的便是阵上的那支鸳鸯阵。不过这一次可不像在陈锦那里,鸳鸯阵不再是扩编训练的阵型,只是用来给对面的战阵作为陪练的。因为,浙江明军中还有很多部队依旧在使用鸳鸯阵。

    对于王升的热脸,洪承畴连个冷屁股都没给,只是继续看着校场上的变化,仿佛刚刚的话语只是自言自语而言。

    距离点兵台最近的那个鸳鸯阵杀手队,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那两个狼筅手的动作看起来僵硬非常,而且动作慢得完全不像话,对于那一片长矛的撺刺,也不过是强强护住自身而已,于旁边的队友的保护已经几乎为零了。而他同队的那些队友,手中兵刃长的不过七八尺、短的更是只有三尺,连对面的零头都不到,始终在被动挨打,人员的损失也是极大。

    很快,第一排的鸳鸯阵由于兵力损失过多,导致其战阵再也无法维持,开始溃散。而那一片的长矛则步步紧逼了过去,丝毫不给鸳鸯阵重新整队的时间。

    胜负已经显而易见了,洪承畴点了点头,便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赏。”

    “卑职谢经略老大人。”

    “赞美主,感谢经略先生。”

    相较于已经五体投地,如哈巴狗般拜倒在洪承畴面前的王升,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却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随后才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向洪承畴表示了谢意。不过和他不同,台下那些已经重新分开,勉强完成整队的士卒们却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哗啦啦的拜倒在地,仿佛整个校场的地面都高了一层。

    “谢经略老大人赏!”

    赏赐发下,演武的绿营兵们开始退场,点兵台上也空空如也,倒是洪承畴的大帐中却重新挤满了将校和幕僚。

    “这佛郎机大方阵对抗鸳鸯阵却有奇效,詹先生有大功于我大清。”

    洪承畴口中的詹先生,乃是一个北京过来的传教士,名为詹姆斯,去年十一月份赶到的南昌,开始为洪承畴编练这一支两百来人的西班牙方阵。只是面对洪承畴的夸奖,这个欧洲人却只是应付差事似的表示了感谢,但每次感谢之前,却都要先赞美一下他的主,看得大帐内的一众将校火冒三丈。

    这个詹姆斯,名义上乃是洪承畴请来的幕僚,所以军中众将虽说是看他不爽,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对此他们也并非没有发泄的途径,比如在私底下,一些军官就表示过对这个詹姆斯的名字的不满,认为这个人用这么个名字肯定不孝——诅咒自个老娘死,这能是个孝子?

    军官与幕僚之间的这些龌龊,洪承畴并不想理会,也没兴趣理会,如今他关心的就是王升此前提到过的西班牙方阵在对抗浙江明军所使用的鸳鸯阵时是否有用,仅此而已。

    为此,洪承畴不仅让詹姆斯编练了一支西班牙方阵,还让王升练了一支鸳鸯阵作为对比,以便于更好的看清楚其中的门道。

    第一次的对抗,是在正月初五,别的军队都已经休息了,但是这两支部队却依旧在靠着赏赐维持着士气来训练,只是第一次对抗,鸳鸯阵几乎是被西班牙方阵瞬间碾平,看得洪承畴不由得一惊。

    为此,洪承畴把王升唤来,打了一顿板子之后勒令其重新训练,过了十天后再看就显得不似先前那般稀烂了。而到了这一次,他切切实实的看出来,鸳鸯阵虽然竭力抵抗,可是就靠着两个狼筅手去对抗对面十几根长矛,实在有些过于困难,其最后的崩溃也并非是王升刻意而为的了。

    有此成绩,洪承畴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自四省会剿失败后的阴郁也一扫而空。在座的武将、幕僚皆是在官场上拼杀多年,察言观色乃是最基本的能力,看出洪承畴心情大好,整个大帐里的气氛也高涨了不少,便是欢声笑语也不为过。

    在场之人,便是那个叫做詹姆斯的耶稣会修士也知道,洪承畴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剿灭为祸浙江已有三载的那支明军。眼下依靠编练西班牙方阵有成,只要扩大编练规模,以着满清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压倒那支明军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相较之下,洪承畴想得对此却想得更加细致一些。那支浙江明军很强,这不假,但是相比满清,他们的底子太薄,就像当年的后金一样,即便每次会战都能大胜,可是明廷靠着巨大的国力优势却是可以不断的重整力量发起反击。而满清,却只能一次次的靠着战术上的胜利来勉力支撑,会战上决不可有一次惨败,败了就是亡国的局面,甚至直到他亲自指挥的那场松锦大战还是如此。

    现如今,满清靠着入关后攻城略地,很快就占据了更多的土地,反倒是抗清的主力军们被挤到了边边角角。而这支浙江明军,却就在这样的夹缝中一步步成长起来,此刻甚至已经成长为东南战场上的巨无霸般的存在,满清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国力的巨大优势才能勉强守住战线。两者之间,差的似乎就是下一场“松锦大战”了。

    “这一次,我洪承畴是不会再败了!”

    坚定了心头的执念,洪承畴又重新计算了一番陈文的力量。四省会剿时,浙江明军有七个战兵营,外加上几千的驻军可以在必要是快速补充军队,大概两万人左右。结束至今,他们先后收复了严州、台州和温州,占领区扩大了一倍,而且据他所知,似乎已经开始了与福建明军之间的海贸合作。

    “几个月后,你会有多少兵,三万,还是四万,大概也就这么多了吧。”

    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于脑海的却是那张他并没有见过的脸庞,或许也是今生最大的敌手。不过,越是计算兵力,洪承畴便越是对几个月后的决战感到信心十足。

    浙江明军的占领区乃是南北两线强敌在侧,陈文不可能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一线,能够在江西战场上集中两万五千已是殊为不易的了。而他的手中,经标三镇、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只要满清朝廷同意,他便可以迅速将这两万五千大军改编为西班牙方阵需要的编制。另外,那份折子中,他还申请了从北方抽调两万大军南下,其中的一万人会改编为经标前镇和经标后镇,同样改练西班牙方阵。

    到时候,别说鸳鸯阵未必能够扛得住这西班牙方阵了,便是双方势均力敌,他手中的兵力也依旧有着绝对的优势,足够剿灭这支明军了。

    “现在,只等皇上的旨意了。”

    点了点头,洪承畴继续与麾下的武将和幕僚们商议军务上的事情,但是到了第二天,北京那边的圣旨却紧赶慢赶的抵达了南昌的行辕。

    看过了圣旨,洪承畴不由得老泪纵横。“皇上信重,且无外臣掣肘,奴才必诛逆贼陈文献于御前。”

    下一刻,只见洪承畴长身而起,整个人的气势也如直冲云霄,似乎当年的那个洪屠夫又回来了一般。

    “传本经略令,皇上已经准了,按照原定计划,经标三镇、江西提标、九江镇标立刻聚齐南昌大营,编练西班牙方阵。明年之前,彻底扫平浙**寇!”

    ………………

    永历八年二月,洪承畴为彻底剿灭浙江明军而做着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之时,陈文则在视察军工司的工坊。

    巨大的水车随着东阳江的江水流动而不断的转动,与其连为一体的工坊内,靠着曲轴连杆和齿轮的不断转动,巨大的铁锤如哚米的小鸡一般一锤锤的砸在铁砧上的铁料,跟着工匠的推拉将整个铁料打出他们想要的形状。

    虽是初春,但金华府却还有着丝丝凉意,可是东阳江畔的水力工坊中却是热火朝天,而更加炽热的则是陈文的内心。

    “这铁料打出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见陈文有此一问,为首的工匠连忙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国公的话,这块铁料是用来水力风箱的配件的。”

    “嗯,很好。”陈文看着锻锤一锤锤的砸下,不由得点了点头,随即将那战战兢兢的工匠扶起。“我说过了,回话不用下拜,太浪费时间,下次记得。”

    “是,小人一定谨记国公训示。”

    出了水力锻锤的工坊,嗡鸣声却依旧耳边徘徊,向东继续前行,很快他又进入到了另一个使用水力锻锤在锻造铁料的车间,不过这一次的锻锤却很小,但是敲击铁料的速度却要快上很多,将铁砧上那块本就不是很大的铁料一锤锤的砸成一块方形的小铁片,但是厚度却要比一般的甲叶还要厚上几分。

    拿起了一块已经打造完成的却依旧有些烫手的铁片,陈文估摸了一下打孔的位置便扔了回去。这些铁片就是郑成功订购的重型扎甲的甲叶,锻造完成后,经过打孔、打磨、编织等一系列步骤就可以制造成一套扎甲,用以出售给福建明军。生产速度上,根本不是原始的人工打造——那种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所能够比拟的。

    经过试验,郑成功订购的扎甲可以有效的抵挡弓箭的中远距离射击,便是近距离射击也可以消耗掉大部分的动能,甚至便是普通的鸟铳对其造成的杀伤也不过是甲叶变形而已。

    这些实验结果,与后世欧洲的一些武器爱好者针对中国式扎甲的实验结果基本一致,人体会承受一定程度的动能,但却不足以构成有效的破甲杀伤。这种扎甲与史书中记载的铁人军所使用的装备效果几近相同,甚至可能还会更好一些。不过,有了这些水力机械,此刻的陈文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板甲折腾出来的事情了。

    这一次的视察陈文很是满意,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水力机械不仅在打造武器、装具,更是参与到了制造机械的过程。这就是工业化的力量,而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文相信这种力量会在中国彻底的发扬光大。

    怀揣着喜悦,机械痴迷症患者陈文返回到了秀国公府,准备继续处理公务。谁知道,刚进了大堂,却看到了黄宗羲正在等他。

    “梨洲先生,好久不见啊。”

    陈文与周岳颖成亲后,黄宗羲便返回到余姚继续收集情报。对于这个大媒人,陈文很是尊敬,只是这一次黄宗羲却是满脸的怒气,见陈文回来了便拿起了一份《浙江邸报》气哼哼的问道:“陈文,你这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决裂

    正月里,浙江明军占领区各县的官吏、将士们纷纷进入到了休假的状态,便是一时间还需要轮值的,也可以在衙门和军营、哨所里享受到秀国公府和浙江巡抚衙门下发的加班赏赐。

    不过相比他们,陈文却只是与周岳颖过了一个除夕,初二的时候去了趟周家,仅此而已。与他相似的还有孙钰,以及一些相关的官员,他们在这正月的假期里却将另一项制度进行必要的细化和调整,以便于更好的执行。

    正月十六,经过了一个月的封闭培训,秀国公府和浙江巡抚衙门联名下达政令,根据黄册重新丈量金衢严处台温六府的田亩数量,顺便将田骨和田皮记录在案,由秀国公府和浙江巡抚衙门组织工作队配合各地府县衙门执行。并且言明,以后所有田骨、田皮的交易也必须在县衙登记。同时所有税赋徭役的承担也必须订立相关契约,官府将根据契约划分征收对象。

    所谓田骨和田皮,乃是明朝中后期开始出现的对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划分,其中田骨是指土地的所有权,而田皮则是使用权。

    骨皮之分最早出现于福建和江西,很快便在广东、浙江、南直隶、湖广、四川和陕西蔓延开来,包括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等省也有不同程度的出现,只是叫法上略有不同。其中浙江的田皮称之为田脚,购买田皮的也叫做顶脚。

    田骨、田皮多为民间契约,没有官府的红契,官府也没有此类制度,而且随着骨皮分离的出现,税赋徭役方面也逐渐复杂化。孙钰的政令以官府的名义承认田骨、田皮的存在,并以契约的形式征收税赋和徭役,这一点其实也防止了日久年深以及变乱动荡导致地主不知田地方位而被佃户侵吞。

    这一条政令其本身就是以官府的威信和权力来保护所有权和使用权双方持有者的利益,但是重新测量田亩对于那些偷税漏税惯了的士绅大户而言却显然是彻底理清税赋、杜绝偷税漏税、强占民田等违法行为的前奏。是故,政令一经下达便遭到了大量士绅的反对。

    士人能够影响朝廷的施政和地方的行政,乃是因为他们控制着大量的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经营手工业和种植经济作物以及参与海贸使得他们的财富积累速度得到了急剧的提升。而这些银钱,往往会被他们埋到地窖里,或是用来贿赂高官以进一步影响施政、收买豪猾之徒威吓民间。而圣人门徒的外衣更会使他们把持地方的话语权,形成从上到下的政治垄断。

    只不过,在这六个府,浙江明军的力量雄厚,陈文前后以曹从龙之乱附逆和打击参加满清科举士绅为由已经两次打击过本地的士绅阶级,而浙江巡抚衙门更是始终与陈文穿一条裤子,浙江明军收复台温在清理旧卫所的过程中也使文官获得了更大的权利。再加上行政和司法的有效分离以及《浙江邸报》的发行,使得那些反对者既不敢挑头策动百姓武力抗命,也很难利用府县衙门来抵制政令的执行。

    而更让这些士绅感到恶心的是,陈文这一次丈量田亩,分出去的工作队虽然需要当地府县衙门的官吏配合,但是每一队都有大量的预备文官随行。他们既参加测量,也对当地府县衙门进行监督,只要发现有舞弊行为,立刻就地免职,由预备文官接任。

    为了些许银钱丢了官位,这可不合适,没有官吏的配合,各府县还有大量的战兵营、驻军以及卫所下属的备补兵,便是普通百姓也都明白,这时候敢无力抗命便是死路一条,使得政令受阻的力度大为降低。

    当然,这与陈文如今占据的地区也有一定的关系。

    浙江士绅势力最为庞大的乃是杭嘉湖宁绍这五个府,这五个府有着大量的平原,更有着耕读传家的传统,读书人的势力很强。相较之下,严处台温四府大多是山区,金衢这两个府,一个由于出过戚家军的军官团导致武人势力分了士绅不小的势,而另一个则是有着龙游商帮这样的商人集团,商业氛围浓厚,地理位置优越给了士绅另一条出路。

    如此一来,占领区的六个府本就不是东南士绅势力最为巨大的地区,再兼这几年陈文的连番打击,以及军队和官府的配合,使得本地士绅的反抗力度大为降低。

    其实,由于洪承畴的封锁、迁界二令,浙江明军这边的消息一时间很难传到临近的府县。黄宗羲此来,其实还是听说了陈文下令惩处那些参加满清科举的士绅,想要赶来劝谏一番,谁知道进入金华府没到第二天便碰上工作队丈量田亩,买了份《浙江邸报》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后他便怒气冲冲的赶到秀国公府。

    直呼其名,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指着鼻子骂人。这等状况,原本黄宗羲是不可能出现的,但是这一次却是已经气到了极点,这些年的读书养气便被抛诸于脑后,又恢复到了年轻时的火爆脾气。

    黄宗羲一见面就大发雷霆,陈文心头也是颇为不悦,但是这位梨洲先生不仅是王翊的好友和儿女亲家,这些年对他也颇多帮助,更是他和周岳颖的媒人,只得耐着性子将旁人挥退,而后将其引到公事房中详谈。

    “秀国公可知道,这条重新丈量田亩的政令,将会把整个东南的士绅都得罪了。出了你手中的这六个府的地盘,浙江其他府县以及南直隶,士绅掌握着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根本不是这六个府的士绅能够比拟的。你把他们都得罪了,到时还怎么收复失地,谁还会帮你?!”

    在做媒的那段时期,随着逐渐熟稔起来,称呼也从官称转换为了表字,可是待到今天,却先是直呼其名,而后消了消气后却还是在用官称,可见黄宗羲此番是何等愤怒。

    对此,陈文岂会听不出来,但黄宗羲有脾气,他也同样有脾气。这些年下来,财政上勉力维持,靠着各种各样的手段才勉强支撑了下来,可是那些士绅,不出力也就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不好强求,但是享受着优待政策的同时,却还在以非法手段继续玩偷税漏税这一套固有计量,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吧。

    陈文对明末的士绅阶级早已是深恶痛绝,此前实力不足,他也没有蠢到自不量力的程度,但是现在自身已经有了不小的实力,能做多少就要做多少。毕竟历史上的三王内讧越来越近了,其导火索不出意外的话就会在下个月爆发,尽可能提升实力,早一天收复南京、北伐中原,满清借此翻盘的可能性就会越小。

    黄宗羲的劝说,虽然火气依旧十足,但其中也不乏对收复失地这一事业的关切二字。只不过,这些年被士绅阶级扯过的后腿早已铭刻于陈文心中,现在手中有了一定的实力,文官那边也几乎如铁板一块的作为浙江明军的盟友,自然要将这些纠正一二。

    “梨洲先生,我只是重新丈量田亩而已,这是官府的本职工作,莫不是那些士绅还有什么情弊不成?”

    “你!”

    陈文的明知故问直接将黄宗羲的火气重新激了起来。“陈文,你需知道,士绅才是华夏的脊梁。没有士绅襄助,你以为就凭着这几万铁甲就能包打天下了?”

    “我能如何,梨洲先生可以静观之。至于什么士绅才是华夏的脊梁的话,呵呵,照您的意思,我华夏就活该亡于鞑虏了,嗯?”

    黄宗羲并非一介腐儒,陈文所指他岂会不知,儒家士大夫阶级,在明朝时深受优待,但是到了如今华夏文明已经开始被满清这等蛮夷部落所断绝之时,却绝少有奋起反击的人物。相较之下,却还有更多的士人选择出仕满清,为鞑子张目,做下的龌龊事,简直把孔圣人的脸都丢光了。

    只不过,黄宗羲本身也属于这一阶级,更是东南势力最大的东林党的成员。历史上东林党作为东南士绅、海商、工厂主、矿主的代表,每一次掌权都会竭尽全力的免除工商业赋税,靠着挖大明帝国的墙角来施展他们所谓的政治抱负,获取更多的钱财,掌握更多的地方利权,成为那些他们所代表的势力口中的仁人君子。

    这些年下来,虽然他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一些士绅阶级有何等祸害于国、于民,但他本身就是这一阶级的代表人物,即便是下意识也会维护士绅的利益,就像是本能一般。

    “陈文,你别忘了,王完勋也是士人,这些年在浙东抗清死难的也多有士人!”

    王翊于陈文有知遇之恩,当年若非是王翊,陈文很可能早就死在四明山中了,岂会有今天的格局。黄宗羲将王翊抬出来,为的便是驳斥陈文,谁知道听了王翊的名字,陈文却是冷冷一笑。

    “梨洲先生,我问你,这些年下来,如王经略般的有几个,如洪承畴、陈名夏、冯铨那般的又有多少。我现在就是在替王经略教育这些不知道上进的后辈,以澄清士风,让他们知道知道,作为圣教弟子,值此危亡之际到底应该做什么!”

    陈文的质问,黄宗羲确实没有办法回答,并非是他举不出例子,但是满清入关已经十一年了,出仕满清的士人实在不少。他能举出一个抗清的士人,陈文就能从情报司关于参加满清科举以及满清各地官员的记录中翻出十个来。这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情,尤其是像王翊那样宁死不屈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反倒是出仕满清,帮着那些鞑子祸害中国老百姓的败类根本数不过来。

    “好,好,好。我黄宗羲倒是小瞧你了。一介武夫,你还要澄清士风,很好。”

    陈文的话句句如针,刺得黄宗羲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尤其是后面那一句澄清士风,更是将他气得火冒三丈。

    死死的盯着陈文片刻,似乎是要把这个人彻底看清楚了,胸中的怒气积郁了片刻,才听他说道:“你如此瞧不起士绅,我黄宗羲却要让你看看,士人之中到底有多少愿意为大明,为华夏抛头颅洒热血的,轮不轮得到你一个武夫澄清士风!”

    说罢,黄宗羲便拂袖而去,就连如今已经贵为浙江巡抚的孙钰也没能将其劝住,很快就离开了秀国公府,甚至是连夜出城,离开了金华府城。

    “辅仁,太冲他?”

    “你不用管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倒要看看这个姚江黄孝子到底能做到如何!”

    将孙钰劝解的话语堵了回去,确定了孙钰只是过来劝架的,陈文便将他劝说了回去继续工作,回来后才转而对周敬亭吩咐起了另一件事情。

    周敬亭负责的宣教司衙门本就是秀国公府的喉舌机构,陈文吩咐于他的自然也是这方面的事情。听明白了陈文想要的东西,和这些东西所需要带来的效果,他便回到了公事房派人将《浙江邸报》的主编和正在对文工团进行扩编的陈忱唤来,把工作任务分配下去。

    周敬亭走后,陈文重新投入到了审阅报告的工作之中,直到入夜时分,他已经准备下值回去休息了,却看到徐毅兴高采烈的赶了过来。

    “国公,您交代的那件兵器研发成功了。”

    “斑鸠脚铳?”

    “不是,是去年下达任务的那件。”

    去年下达过好几件研发任务,但是看着徐毅颇有些高兴坏了的模样,陈文很快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走,去看看去。”

    “这,是不是太晚了。”如今的陈文可不是光棍一条的时候,徐毅可不想因为一件兵器的研发成功而平白得罪了那位秀国公府夫人,毕竟这枕头风的威力还是很可怕的。

    只不过,这事情的决定权并不在他的手中,陈文已经决定如此了,更是让卫兵到内宅报了信,徐毅也只得跟着陈文赶往了城外的试验场。

    灯火通明的试验场上,武器的杀伤效果很快就呈现在陈文的眼前,虽说比不上白天,但是杀伤力依旧是可见一斑。

    “这东西,可以大规模生产吗?”

    “只怕暂时还不行。”这件兵器的很多组件都需要工匠手工制造才能附和标准,并非如刀枪那般用水力锻锤进行反复敲打就可以的。

    “那就尽量多生产一些出来,最好还是能达到量产。这东西,我是有大用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暗战

    离开了金华府城,怒气冲冲的黄宗羲并没有返回余姚老家,而是选择一路北上,前去拜会如今江浙为抗清奔走的士绅们的总后台钱谦益。

    钱谦益不仅是这些抗清士绅的首领人物,而且还是浙江明军在清军占领区最大的支持者之一。黄宗羲此去,首先便是要把浙江发生的一切告知钱谦益,而他更大的计划便是设法获取其支持——如果能够组建起一支以士大夫领导的抗清武装,那么便可以向陈文证明,士人中也不乏忠义之士,并不只有败类。

    就像那重燃了斗志的洪承畴一样,黄宗羲此刻也是充满了奋斗的激情,身怀内家拳的手段、这些年来往江浙道路也甚是熟悉,更是经历颇多,能够应对各种情况,甚至即便是没有这些,此刻的他也满怀着做出一番事业来给陈文瞧瞧的信念,就这么便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黄宗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于浙江明军这边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如今的金华府,水力工坊遍布于东阳江畔,钢铁、布匹、皮革、筋角、木料等一切原材料进入工坊,待出来时却已经变成了浙江明军所需要的货品或是机械;丈量田亩还在继续执行,少有抵制也会被立刻镇压;新兵营里热火朝天,将一个个壮丁训练成掌握基本作战能力的新兵,以补充到各个部队……

    浙江明军的占领区如今欣欣向荣,几乎每一天都在诞生出更多的希望,可是曾经的十里秦淮、六朝粉黛之地,却似乎是改了名讳而尚未适应过来,已经不见了明时的繁华鼎盛。

    闲来无事,白景赫如寄居于这座江宁城的读书人那般在读书之余总要逛逛这座六朝古都。当然,未免引人注意,孝陵那里还是不方便去的。

    今天他去的地方比较近,就在同元书坊以南不过里许的雨花台,那“雨花说法”四字乃是明时的金陵四十八景之一。虽说讲经说法的那位云光法师早已圆寂了千年,但是雨花台本身倒也是个风景秀丽的所在,春日秋月里正是适宜游玩的所在。

    雨花台他并非没有去过,不过那份宁静却是他现在所急需的,所以今天便故地重游了一番。

    自雨花台回来,正好路过大报恩寺,不过这座著名的寺庙外,插草标卖身的穷苦百姓越来越多,看得他甚至都有买回去几个的念头。但是他并非是什么闲人,乃是潜伏在此的,自然不好将那些外人带回同元书坊。

    回到了书坊,厨娘已经将饭食做好。吃过了饭,确定了再无旁人,那掌柜的便进到了书房。

    “东家,散布出去的消息已经起效果了,今天我在店里还听两个读书人说过,现如今那位王巡抚大抵已经成了全江宁的笑柄了。”

    “他们喜欢笑,就让他们笑喽,正主都不在乎,咱们管那许多做啥。”说着,白景赫嘿嘿一笑,继而对那掌柜的说道:“距离既定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看来明天我的先去观赏次莫愁烟雨了。”

    ………………

    莫愁烟雨指的是金陵四十八景之首的莫愁湖,同元书坊中有一本早在明时便热销于南京的《金陵雅游编》,那里就曾提到过:

    “莫愁湖,三山门外,有卢莫愁家此,故名。今中山王孙据为亭榭,参置花竹陴,瞰湖一楼,规制亢爽。钟山横亘,连带江外诸峰,山光与湖光相接;湖心一亭,舟送酒,以表往代风致焉。”

    莫愁湖畔堤岸垂柳,海棠相间,湖水荡漾,碧波照人,胜棋楼、郁金堂、赏河厅、抱月楼、光华亭、曲径回廊等盛景掩映在山石松竹、花木绿荫之中,可谓是美不胜收,乃是明时南京城里最值得前去赏玩的所在。

    不过现如今,莫愁湖依旧,但是湖畔的园林却早已是楼阁倾颓,厅榭坍塌,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原因无他,明清易代,中山王徐达的后裔们从王朝勋贵沦落为前朝旧臣,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思和财力继续打理祖宗留下来的园林。

    只不过,白景赫打算游览的这个莫愁湖,此间其实还与他有些关联,便是王江在南京被软禁的地方距离那里不远,就在三山门附近。

    第二天一早,白景赫便出了门,往莫愁湖一游。不过这时候,王江却并不在家中,而是身在江南江西总督衙门。

    “罪人王江,拜见制军老大人。”

    王江此来,便是来拜见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

    “王先生请起,早前本官就说过,王先生也曾为巡抚,无须如此多礼。”

    岂料,听到这话,原本已经要起身了的王江却再次拜倒在地。“罪人抗拒王师,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对于这个王江,其实马国柱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其人主理财计的能力有目共睹,再兼已经归附满清,甚至还给陈文写过书信劝降,本可以一用了。奈何陈文所部越战越强,如今已经是满清的大患了。如此一来,王江这个人他们就并不敢用了,唯恐其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出来。不过现在,他却是或多或少有些不太瞧得起这位前浙江巡抚了。

    示意从人将其扶起,马国柱端坐于太师椅上,待王江起身坐下那半个屁股才与其继续叙话。

    “王先生此来,可有何时教吾?”

    “不敢,罪人只是想为大清效力,好洗涮干净身上的罪孽。”

    软禁在府邸,王江连出门都要先向管家提前一天申请,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正因为如此,向马国柱提出为满清效力的事情,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王江这个人使用与否,与能力无关,更多还是要看陈文。此前的日子,陈文越战越强,确实是棘手非常,甚至原本对任命洪承畴为东南经略一事还颇有些不满的马国柱近半年也在暗自庆幸。

    陈文越强,王江就越不能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数月前却得到消息,说是陈文诛杀了一批参加满清科举考试的士人,却让马国柱对王江此人的任用与否出现了一丝丝的动摇。

    在马国柱看来,陈文此举便是将那些已经有心为满清效力的士人彻底推到他们这一边,乃是少见的昏招。东南士绅力量强大,便是满清如今也不敢轻动,陈文一个只有六个府地盘的武将,兵不过数万,就敢对士绅下手,其败亡可见矣。

    而王江这个人,早前陈文便与其割袍断义,前不久风闻其母去世,陈文都没有参加葬礼,反倒是王江以前提拔起来的那些大兰山一系的文官操办的丧事,可见二人矛盾已深。更加让马国柱惊异的是,还有消息称王江的正妻居然改嫁他人了,这更是说明了明军浙江文武对此人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陈文其人,据说也是个用法极其苛刻之人,估计像王江这样的,落到明军手里只怕也未必能好过在满清这边。

    由此一来,看上去此人已经与浙江明军那边彻底断绝了关系,尤其是根据管家的报告,此人在得到消息后不是买醉,就是***甚至还有过向管家申请出去寻花问柳的事情。母丧未久便如此行径,其道德败坏如斯,与宁死不屈的王翊可谓是天壤之别,实为人所不齿。

    若是说这样的人,其内心还会有什么夷夏之防、君臣之义,却是马国柱万万不会相信的。

    只不过,任用与否,却还不是他说了算的,王江由于与陈文有关,任何处置都要经过朝廷,他一个区区的江南江西总督,还是不够格的,也没有必要为此担上太多的责任。

    “王先生这事情嘛,本官自会上奏朝廷,将王先生的拳拳之心禀告给皇上。”

    “罪人多谢制军老大人厚恩。”

    ………………

    出了总督衙门,两个随从依旧跟在身后,不过王江却是不再像此前那般战战兢兢,似乎是有了马国柱的保证,也更加从容了起来。

    “那人就是逆贼陈文以前的监军文官?”

    “嘿嘿,就是那家伙,听说还让人给戴了顶绿帽子呢。”

    “嚯,还有这新鲜事儿。”

    “听说逆贼陈文都跟他割袍断义了,要我说,也活该,老娘没了,却终日饮酒***花天酒地,这等人,换了老子也没脸认他这么个朋友。”

    路旁的闲言闲语传到耳边,王江却无动于衷,依旧故我的左顾右盼,似乎是想借着出来的时光多看看外面的色彩,完全是一副软禁久了满心渴望自由的模样。

    “跟着这位爷,咱哥两也够受的。”

    “谁说不是啊。”

    两个负责监视其人的随从在路上发出了窃窃私语,但是回到马国柱分给王江的宅子,却还是将马国柱的意思原封不动的禀告给了管家。不光是对王江出仕满清一事的认可态度,更是放宽了限制,允许其出门寻花问柳。

    这本就是他们的工作,不过他们的尽职尽责却使得王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的自由度有所提升。当然,出去喝花酒,甚至是过夜他们也是要跟着的,总不能让这么个“高官”脱离了总督府衙门的眼线。

    ………………

    半月后,王江一如既往的带着两个随从出去喝花酒,自然也免不了是要过夜的。

    王江当初被俘时,乃是带着一支小部队去招揽台州的明军一同前往金华,辎重等物皆已经由吴登科和李瑞鑫二人装车运走,所以刚刚被王升擒获时,其身上也没有什么钱财。

    不过这几年下来,他很早就降了满清,再加上陈文尚在,大兰山一系的文官在浙江明军的官府衙门中也占据金字塔的上层,满清这边自然不会薄待他。按月的饷银、年节的赏赐,从来没有少过,而且随着浙江明军越战越强,赏赐也越来越多,就像是软禁在北京的郑芝龙一样,当满清看重了他们的影响力,钱财上便绝不会吝惜。

    奈何,这几年王江的行动自由度都很低,一两个月出去逛一次,能花费多少,存到今天反倒是正好用来在这温柔乡中挥霍。

    “七十两!”

    “八十两!”

    今天正好是王江最近常去的一家妓院的一个清倌人梳拢的日子,这个小娘子王江已经看上多日,今日自然是要尝尝这个鲜儿的。只不过,此间并非是只有他对那个清倌人有意,大堂东头的一个胖大商人似乎也是如此。

    “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胖大富商一口气将梳拢的银子抬高了五十两,大堂中登时便是一静。

    “嚯,都二百两了。”

    “就是,少见的大手笔啊。”

    转瞬之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起,倒是先前还在与其竞标的王江几次想要张口,几次却又把嘴闭上,来回往复,脸色越加的不好看起来。

    良久之后,见王江这边也不再加码,老鸨子便让人将那富商与清倌人引上了楼。不过,她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王江的底细的,晓得这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便凑过去表示会安排几个当红的姑娘任王江先行挑选,总好把这个金主揽住。

    岂料,看着那清倌人陪着富商上了楼,王江反倒是甩了甩袖子,气哼哼的带着两个从人就往外走,全然不理会老鸨子的好言好语。

    “老爷,咱这是去哪啊?”自从可以出来寻花问柳了,王江每晚都要在妓院留宿,今天都这个时辰了,却从那出来,不免让从人感到诧异。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扫兴,回家去!”

    王江满脸的不痛快,倒也看得二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自从王江恢复了一定的自由,再加上马国柱许诺为其上书朝廷,可能是琢磨着王江随时都有可能得到官身,这两个随从的态度也转好许多。

    “老爷,赎小的多嘴,那胖子看样子大抵也就出那么多了,您再加点儿那清倌人还能轮到那鄙夫。”

    “确实如此,那厮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不会再多出多少了。”银子,王江不缺,不过他没有继续加价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想当年老爷我到杭州参加乡试,那时候一个小有名气的红牌,梳拢不过才三百两而已。这个清倌人,姿容、才学都只是一般,这辈子最出名的应该就是今天这两百两银子了。再多出,那不是傻?”

    “老爷说的是。”

    踏出的那座妓院,距离王江软禁的宅子不远,就在莫愁湖附近。王江平日里来这里从来不坐轿子,皆是步行。就这么,一主二仆在这夜幕下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去。直到临近了三山门,在过一条大街、传过两个巷子就到地方了,似乎是被夜里的凉风吹着了,本就喝了些酒水的王江突感到有些恶心,捂着嘴一副作势欲呕的样子便往不远处的一条昏暗的巷子口跑去。

    眼看着王江要吐,两个随从连忙跟了上去,一是跟在边上伺候着,也是以防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跑到巷子口,王江一手扶墙,张嘴要吐。只是吐出去的东西好像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少很多,似乎更像是积攒了一嘴的口水,将其吐在了地上。

    二人尚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两个黑影便闪到了他们的身后。刹那间,两道黑影同样的动作,左手捂住了随从的嘴巴,右手一把解腕尖刀便从颈子上划过。

    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王江已被人拽进了院子。与此同时,巷子不深处的一处大门悄然敞开,更是冲出了几条汉子。而那些汉子一旦冲出,便立刻进入角色,有的负责望风、有的负责去抬尸首、有的则干脆抄着家伙清理地上的血迹,显得井然有序。

    “王巡抚。”

    “白将军。”

    “请赶快更衣吧。”

    “好的。”

    带着那一队杀人凶犯的正是浙江明军在南京城的情报头子白景赫,此番便是他根据陈文的计划进行补全后所组织起的营救王江的行动。

    借王江母亲去世和妻子改嫁的消息,通过此前的秘密接头,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麻痹了马国柱和那些监视王江的人员。而未休妻妻子便自行改嫁的“绿帽子”以及母丧未久便酗酒作乐、寻花问柳,尤其是与并称“二王”的王翊对比后,但凡是知道王江这个人的无不对其产生了鄙夷的看法,而鄙夷所带来的轻视更是进一步的麻痹了此番营救行动的所有敌人。

    此刻那两个随从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被抬进了这处在房牙子那里挂牌发卖的无人宅院,王江立刻开始换装,一个情报人员也拿出了准备好的脂粉帮他改换形象,以便于天亮时出城。只是当王江看到那两具尸体,两个已经陪伴了他多年的看押人员就这么变成了死人,恐惧袭来,以至于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许。

    深知到此事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王江连忙收了视线,将心思转到了别的事情上,以免再度胡思乱想。

    “白将军,怎么出城,我已知晓。只不过,我很奇怪,你就这么确信马国柱会放宽软禁的限制。若是他依旧将我监禁在那里,你又如何打算?”

    王江软禁的所在,宅子里的管家、随从和仆人都是江南江西总督衙门派去的,不光是王江出门会有人跟着,每天一早管家给王江请过安都会去一趟总督衙门,将昨天王江干了什么回报给马国柱的一个幕僚,管束的甚是严格。

    “这计划不是下官制定的,乃是国公的手笔。如果马国柱没有上当,那么这院中的十几条汉子便会在此刻突袭贵府,将那几个家伙尽数杀光。按照平日的观察和计算,那管家一早便去总督衙门,但在路上却还花费些时间,与最近的小驯象门开门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况且,当鞑子发现您没在那妓院里,再到关闭城门,最快也得半个时辰,足够换装逃出去了。”

    “原来如此,辅仁的智计果然一如当年,甚至更胜从前了。”

    很快,王江便换完了衣服,在那个情报人员的易容换装之下,平日里一副读书人打扮的王江已经老了十几岁,眉眼细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账房先生,倒也附和他本人气质中的另一面,没有机会展现给满清的那一面。

    “我们走吧,还有不短的路程呢。”

    王江知道,白景赫安排的出城路线并非是向南的那几处城门,而是一路向东,至于是从仙鹤门、麒麟门出去,还是从沧波门、高桥门离开,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不可能从南向或是北向的城门出城,因为南向乃是满清搜查最严的所在,而北向由于张名振、张煌言前不久抵近镇江的缘故,其实也不安全。

    “坏了,我有件东西忘带出来了。”

    换了衣服,正准备上路,王江却突然间想起了这事情,着实让白景赫不由得心神一惊。

    “什么东西,不带可以吗?”

    “是一本论语,完勋的遗物。当年出兵四明湖前交给我,说是若他不幸殉国了,便将其转交给辅仁的。”出来逛窑子,确实不太合适带着论语。

    从发现这本论语未曾带出,王江便是一脸的懊悔。眼见于此,白景赫连忙唤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轻声吩咐过,便示意王江无需担忧。

    “那院子里有狗,小心点儿。”

    王江忧心忡忡,白景赫反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放心吧,王巡抚,那厮原本是个积年的老贼,一条狗而已。咱们还是快启程吧,没准等咱们到地方,那厮反倒是还要久等呢。”

    说罢,白景赫便带着几个人护送着王江上了一辆马车,穿街过巷,向着高桥门而去。其间未免引人注意,倒也绕了些路,结果等他们抵达距离高桥门不远的一处接应点,那偷儿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接过了论语,王江打开看了看,确定正是他要的那本便连忙贴身放好,看样子是唯恐将其遗失。

    就这样,等到了天亮,高桥门的城门打开后片刻,王江便与白景赫安排的两个打扮做伙计的汉子出了这座江宁城。

    按照惯常的思维,满清官府一旦发现王江失踪,肯定会第一时间关闭城门,顺便派人向南找寻。由于张名振、张煌言的缘故,接下来便会向东北方向,最后才是东南。不过到了那时,王江已经到达了下一个接应点,自然会有更为隐秘的路线设法前往金华。

    数日后,江宁府衙门搜寻无果,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只得下达海捕文书,但是这时,王江却早已经远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明日便会取道水路,沿着纵横交错的河道进入太湖,自嘉兴府登岸后前往杭州湾的一处接应点,有此登上海船,从台州进入浙江明军的控制区。

    天已黄昏,不出预料,他们顺利的抵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闲置小屋,这里是他们的休息点,他们也将会在明天从离这不远的接应点登上行船。

    下了马车,在里面已经窝了一天的王江先是伸了伸筋骨,呼吸下新鲜的空气,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只是未待他与那两个随行的情报人员进入到小屋,却看见远处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人,越看越是眼熟。而那人,看他似乎也同样如此,不过却并没有驻足询问,反倒是径直的沿着这条不甚宽的道路走了过去。

    岂料,交错不过转瞬之后,却听到那人惊声喝道:“王长叔!”(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复起

    长叔是王江的表字,两个随行的情报人员自然也是知道的。

    刚刚那人向此间走来之时便已经面露疑惑,二人就不自觉的开始有所警惕。其人经过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但二人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更是将手伸向了怀中的匕首。待其惊叫这一声传来,二人立刻便将匕首握在了手中,作势欲扑。只不过,王江的反应却远比他们更快。

    “太冲?你是黄太冲!”

    来人正是黄宗羲,原本是他是要北上拜会钱谦益的,岂料竟然在此间碰到了王江这个熟识,着实诧异非常。然而,比起他更加诧异的还有别人,那便是那两个情报人员。

    王江的惊讶一出口,二人之中稍显年长一些的那个情报人员便愣在了当场,连忙收了攻杀的架势,并一把拉住了他的同僚,附耳解释了一二。

    “原来是梨洲先生,失礼,失礼。”

    黄宗羲是浙江明军在清军占领区的支持者之一,这其实或多或少是一个小秘密,但另一件事情,那个年长一些的情报人员却是知道,那就是黄宗羲还是陈文和周岳颖的媒人,平白得罪了这么一位人物,很可能会引起陈文和周岳颖的不快。况且,能够成为陈文的媒人,那必然是极其坚定的死忠,自然也不可能做出不利于浙江明军的事情,无需过多提防。

    “长叔,你不是在?”

    说到这里,未待王江解释,黄宗羲先是一愣,随即便上前与那两个情报人员拱手行礼。

    黄宗羲乃是浙东知名的士人,姚江黄孝子天下闻名,见其人竟如此客气,二人也连忙回礼,不敢失了丝毫的礼数。岂料,二人刚一躬身,只见黄宗羲身形一闪,化掌为刀便劈在了二人的颈上。

    兔起鹘落之间,两个有些武艺基础的情报人员便被如泄了气一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只看得王江登时便惊呆在了当场。

    “太冲,他们是护送我南下的,你这是……”

    王翊和黄宗羲是儿女亲家,王江对于黄宗羲的过往也有所了解,其人年轻时性子火爆,练过内家拳法。这么多年是否有继续练下去原本并不太清楚,可是今日一见,却显然是从未有丢下,此间更是用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长叔,你若信我黄宗羲,今日便跟我走。这里面的事情,路上我自会与你说个明白。”

    黄宗羲对于王江是否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其实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陈文和钱谦益也从未有告诉过他。只是此刻见到王江易容换装行走在这片偏僻的所在,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诡异所在,更是做出了进一步的决断。

    黄宗羲本就是个才智之士,为人也颇有决断,反倒是王江,性子软弱,此刻被黄宗羲气势所摄,只得在将那二人拖进了屋中便随其而去。不过却并非是继续向北,反倒是顺着黄宗羲的来路返回。

    ………………

    王江被黄宗羲劫走,依旧潜伏在江宁的白景赫不知道,身在金华府的陈文也同样不知道。如果按照路程计算的话,陈文想要知道此事,怎么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过这时候,他不仅没有往这种可能上联想,更是没有功夫去琢磨王江的事情。

    黄宗羲的拂袖而去,使得他对丈量田亩可能会造成的影响提高了心理预估,所以他便吩咐了周敬亭去将工作布置下去,以进一步扩大浙江明军的话语权。

    如今,周敬亭负责的宣教司有两个实力较强的下属部门,一个是《浙江邸报》的报社,另一个则是文工团。

    为求扩大话语权,《浙江邸报》首先便是要扩大发行量,甚至用陈文的话说,就算是老百姓不怕越擦越脏,用报纸擦屁股,起码他们大多会看上两眼打发时间。浙江的识字率本就在全国名列前茅,便是普通百姓也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常用的字,比如崇祯通宝、比如数字。只要他们看了,在这个消息传播速度缓慢已极的时代就一定会受到影响,潜移默化嘛。

    除此之外,为了扩大影响力,陈文指示宣教司衙门再建立一个报社,以发行另一份读物。名字还未定下来,不过内容可以相对轻松一些,除了实事外,也可以刊登一些小说、话本之类的读物,但是刊登的东西必须经过严格审查,更是要引用《浙江邸报》的一些政令解释,在打开市井市场的同时进一步扩大浙江明军的影响力。

    报纸是扩大发行量,外加丰富内容,文工团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眼下已近三月,去年组建起的文工团第一队在完成了首演后,在金华府城里连演数日,便开始了六府巡回演出,其中更多是要到军营中进行演出,以丰富将士们的业余生活。

    第一队启程出发,第二队的组建任务便提升了议事日程,而照陈文的意思,却是要连第三队和第四队也要一起组建起来,好将覆盖面进一步扩大,甚至是到乡间。

    除此之外,《倾城之恋》首演成功,紧接着在府城面相普通百姓的演出也好评如潮,这些日子以来从各地汇报上来的消息也是如此,甚至还有文工团演出完毕准备离开被当地百姓围堵要求加演的。而那些私营的戏班子,也开始排练演出,只是《浙江邸报》盗印一事引起了宣教司对版权的意识,想演出,得先到县衙购买许可证才行……

    当然,只靠一部戏显然是不行的,这几个月下来,陈忱始终在和那些专业的、非专业的“编剧”们研发新剧目。只不过,既要有时代气息,又要表现出抗清的正义性,最好还要彰显出浙江明军的光辉形象,这就显得有些麻烦了。

    “陈团长,要不咱们把四明山殿后战写成个剧本,怎么样?”

    “四明山殿后战?”

    陈忱回忆了一番,又看了看周敬亭下达任务时他做的笔记,看起来确实不错——当时鞑子洗山,无差别屠杀四明山百姓,陈文在联军主力覆没的情况下掩护百姓撤离,最后与追击而来的鞑子大将血战一下午,大败之。抗清的正义性有,浙江明军的光辉形象更是显而易见,事实上就算是陈忱也知道,这一战确立这支军队的自信心和自身的正义性,所以在后来的历次战斗中这支军队都远比同时代的军队要坚韧。

    “确实不错。”陈忱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你们先研究,我去找周主事汇报一下。若是可以,咱们就开始策划剧本。”

    ………………

    黄宗羲劫了王江,很快就说服了其人。确切的说,还是黄宗羲的那份气势彻底压倒了王江,使得这个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能吏被迫参与到了黄宗羲的计划之中。

    “想要办成这桩大事,首先便要找来更多的士人参与其间。不过为了保密,最好还是先只去知会那些抗击鞑子意志比较坚定的,聚合他们的力量先把寨子立起来再扩大影响力。”

    黄宗羲原本是打算在士人中广为宣传他的主张,但是仔细想来,尤其是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六君子翻墙之役,对那些潜在的可能会将此番密谋告知满清官府的败类,还是不得不起了一定的忧心。实际操作上,也只得偏于保守一些。

    “我被软禁在南京多年,你说的那等人物我根本无从接触。”

    “不,我知道有几个人,你肯定能说服他们。”

    “何人?”

    “褚九如、沈调伦还有邹小南。”

    黄宗羲提到的这三个人,皆是他当年一同在大兰山上助王翊成军的同僚,自是分外的熟稔。此刻听到黄宗羲提及,更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正是。”

    褚九如在褚素先被处死后便脱离了大兰山明军,沈调伦和邹小南则是在四明湖之战中失踪,王江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谁知道黄宗羲竟然很清楚他们在哪,自然是激动非常。可转念一想,黄宗羲既然知道他们在哪,这些人却始终没有前往金华投奔陈文,别的不说,起码黄宗羲肯定是没有去劝说过。

    “太冲,你提防辅仁也有多年了,是吧?”

    王江有此一问,黄宗羲却也并没有反驳,而是义正言辞的说道:“正是,自完勋的那封书信到我手中,自知道这陈文倾向于阉党我就在提防其人。今时今日,看来我也并没有看错。”

    听到这话,王江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这只是王翊与陈文之间的一次很平常的交谈,王翊在了解到了赴日乞师的无益之后转而劝说黄宗羲和冯京第这两个支持者,结果这两个家伙都将陈文视作是余煌的同类,阉党的余孽。

    当初若非冯京第因此事被王升那狗贼利用,浙江的抗清大势也不至于迁延至今,而现在黄宗羲出于对陈文丈量田亩的抵制而再度把这套阉党的言论抬了出来,使得他突然对黄宗羲的计划产生了一丝怀疑。

    只不过,王江却也知道,黄宗羲这个人绝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有些地方甚至比王翊还要执拗。眼见于此,他也不再提及此事,干脆将话题转了回去。

    “我们现在就是去找他们?”

    王江不提了,黄宗羲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牵扯下去的兴致。“正是,据我所知,沈调伦逃回家乡后,沈求如就让他避居乡下读书。地方,恰好我也知道,咱们明天就能赶到。”

    “好吧,多年未见,我倒也甚是想念这些老朋友了。”

    第二天下午,黄宗羲与王江如期赶到了沈家在乡下的宅子,沈调伦就避居于此。

    “王主事!”

    “尔序!”

    自那年出征,在大兰山上分别后便再没有见过,能有今日重逢,二人立刻就把臂畅谈了起来,恨不得将这几年的经历说个遍。其间,黄宗羲也把他的计划说与了沈调伦,想不到的是,沈调伦的反应却远比王江要热烈。以至于恍惚间,黄宗羲甚至觉得此事即便他不提,没准哪天沈调伦都会亲手做出来一样。

    ………………

    “剧本写得不错嘛。”

    前些天,陈忱将改编四明山殿后战的剧本创作计划说与了周敬亭,立刻就得到了这位上司的高度肯定,并且督促其尽快将剧本做出来,交由陈文审核。

    就这样,陈忱带着几个文工团的编剧熬了几天下来,到了今天总算是把剧本折腾了出来,交给周敬亭初审合格后,便递到了陈文的手中。

    这份熬了几天才熬出来的剧本乃是他的心血之作,得到夸奖,陈忱自然是欣喜非常,只是面上还到这谦逊。岂料,夸奖的话语刚刚说出口,陈文却话锋一转。

    “改编四明山殿后战确实是个不错的注意,但是视角放在我的身上,你们就不觉得少点儿什么吗?”

    “少?还请国公示下。”

    不光是陈忱,就连周敬亭也觉得诧异,甚至联想到了为尊者讳这上面,不过据他的了解,陈文并不是一个会介意这些事情的人物。

    “时代气息呢?”

    “那么,将国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先讲一遍?”

    “光靠说,缺乏震撼力和代入感。”

    “震撼力?代入感?”陈忱想了想,随即灵光一现。“那么不如我们虚构一个人物,这个人在鞑子占领区被鞑子的苛捐杂税以及那些附逆的劣绅压迫,逃到大兰山下,正巧赶上国公招兵,就加入了南塘营。以他的经历来写这些故事,您觉得如何?”

    “很好。”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陈文知道,这种事情其实在当年的那支只有几百人的南塘营里很是常见。直接以一个老兵为视角倒是可以,可谁也确定不了这个人日后会不会犯下什么过错,导致这个树立起的英雄形象受损。远不如树立起一个虚构的形象,这个形象可以是任何人,最好将其经历稍加丰富一些,便更提高观众的代入感。

    “就这样,把人物的形象丰满起来,最好去找几个当年参过战的老兵了解下其中的细节。”

    “卑职遵命。”得到了肯定,也确定了方向,陈忱登时便干劲十足,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要提前问清楚:“敢问国公,这戏,叫什么为好?”

    叫什么,这不应该是编剧或是导演的工作吗?

    陈文想了想,大抵是这部戏的原型是他亲自指挥的,所以陈忱不想担太多的责任。当然,也有可能是陈忱想要一个赐名,这在这个时代乃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那就叫,四明山三百,不,四明山五百勇士!”

    ………………

    此时此刻,无论是剧本的命名人陈文,还是主创陈忱,他们都不知道,这部《四明山五百勇士》在后世不仅被搬上了荧幕,甚至几乎每一次的翻拍其制作成本都是当时业内的大手笔,其中就包括了全球首部3d电影,在当时更是众星云集的大制作。

    除此之外,其中有几部,还是陈文的后人作为投资方翻拍的。但是根据投资方的意愿,有一部的剧本中的男一号也从那个南塘营的小兵变成了陈文,为此还遭到了一些史学家和影评人所诟病,不光是违背了陈文的意愿,更是与当时的另一系列电影中的一部雷同,是在浪费观众的观影热情。

    回到此刻,正在《四明山五百勇士》的剧本立项的同时,另一件在后世同样被搬上过银幕的历史却在悄然发生,其地点竟然与这部戏不尽相同。

    永历八年三月初六,前大兰山明军的老营废墟之上,当年在大兰山明军负责主持后勤庶务的前浙江巡抚王江、中营的两个监军文官沈调伦和邹小南与浙东抗清人士黄宗羲、黄宗炎、万斯程、万斯大以及前鲁监国系统明军都督江汉等人重聚于此。而同在此间的,则是近千自绍兴、宁波随他们而来的百姓。

    “数年前,就在这里,前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忠烈公王翊一手打造出了大兰山王师。自那之后,两破上虞、数败虏师,就算是如今横行于金衢严处台温的那支浙江王师也同样出自于当年的大兰山王师的旗下、如今名震天下的秀国公陈文也曾为忠烈公的部将。”

    这段历史,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当黄宗羲将浙江明军和陈文说出口,刚刚修复的点兵台下却还是响起了一片的惊诧。

    “今时今日,我等重聚如此,并非是为了凭吊忠臣义士,而是为了重建大兰山王师,将忠烈公的遗志继续发扬下去。众所周知,这条路并不容易,但是我黄宗羲坚信,忠烈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护佑我等!”(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歧途

    大兰山明军,自创立以来,随几经惨败,但却还是创下了两次攻陷上虞县城、数次击溃进剿清军的佳绩。四明湖一战,随同当时的四明山联军一般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其成军最短的第六个战兵营南塘营却一步步发展起来,形成了如今铁甲数万,占地六府的浙江明军。

    与此同时,当年的那支大兰山明军也是浙东抗清士人们所组建起的义军中最为成功的一个——全胜时拥兵三千余,八百里四明山地区皆听其号令,更使得“浙东列城为之昼闭”,便是如张煌言、李长祥、冯京第等部义军也尽皆依附于此。声势浩大,且既能够自给自足,又可以做到军纪严整,况且还是士人组建的军队,自然也会维护士人的利益,必然会是士人眼中的完美军队。

    只不过,在为重建这样一支军队而招揽同志之人的过程中,却并不是如黄宗羲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

    “太冲,你不觉得你这是多此一举吗?”

    说出这话的正是鄞县的陆宇鼎,黄宗羲此来一是与其相熟,二是陆宇鼎为人仗义疏财,在宁波士人中颇有威望,若有此人襄助,这一次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事业便可以招来更多人支持。可是待他将此行的目的,以及之所以会如此的原因与其说明,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

    “周明,完勋在世时,大兰山王师军纪森严,从无扰民之事,能够让鞑子官府令不出县城,小吏不敢下乡催科,方圆几百里的士绅大户多愿意资助。可是如今的陈文,军纪依旧森严,但是这个阉党余孽却是在用刀子逼迫士绅,于完勋当年的志向已经踏上了歧路!”

    “歧路?太冲,你的意思是士绅除了优免以外还可以继续偷税漏税,败坏国事?我看是那些不知所谓的败类才算是走上了歧路,辅仁不过是丈量田亩,让他们按照祖制缴纳税赋,没什么不对的。”

    陆家是鄞县的大户人家,乡下有很多地,城里也有很多产业,其家之富在宁波乃是有名的。而据黄宗羲所知,陆家在明末也是如其他士绅一般偷税漏税才积攒起了如此的家当。正因为如此,此间听了陆宇鼎的反问,黄宗羲当时就愣在当场,完全不能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差了。

    黄宗羲呆立于此,陆宇鼎却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将话继续说了下去:“这些年下来,我总是在想,朝廷一次次的加派,辽饷、剿饷、练饷,甚至还撤了驿站,把李自成那等混世魔王逼了出来,说到底无非就是没钱。”

    “可是这些年,各地士绅偷税漏税了多少,东南沿海的商税一次次的减免,甚至到了盛产茶叶的浙江一省茶税不过只有几两银子的地步。我们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当,大多都是在窃取皇明的根基上的一砖一瓦。朝廷没钱就只能加税,加税无论多少,无关士绅,皆会是百姓受到贪官污吏的盘剥。官逼民反,越加税,贼就越多,贼越多,就更要加税,再加上辽东的鞑子,亡国就成了必然。”

    “等到现在,大明真的几乎要亡了,绝大多数的士绅又为大明做了什么,又有几个殉了国事,几人在为朝廷奔走?太平时恣意妄为,天倾之时却如缩头乌龟一般,是士绅负了大明,而不是大明负了士绅!”

    “换言之,你说辅仁背离了完勋的遗志,可你就那么确地完勋的心中没有如我一般,如辅仁一般的想法?偏居大兰山是一回事,若是完勋能收复宁绍,鞑子必然大举围剿,届时仅仅指望那些墙头草的资助,又能练几个兵?迟早还是要整理税赋的,根本脱不开这个环节。”

    “四年前,辅仁佐完勋,设计以破虏师,若非跻仲执昔年党争之念岂会被王升那狗贼利用,导致大败。现如今,辅仁励精图治,浙东光复在即,你却又拿出了这套谬论。黄太冲,你欲败坏国事,休要与我牵扯。今日之后,无论成败,你这个朋友,我陆宇鼎高攀不起。”

    说罢,陆宇鼎便用裁纸的小刀将衣衫的一角扯去,随手扔在了地上。

    “送客!”

    “我会证明你的想法是错的,周明。”心中默念当时的回答,黄宗羲便继续投入到了重建的工作之中。

    重建大兰山明军,首先要将老营重新修复,另外如训练士卒、开荒屯田、收取税赋之类的事情也要按部就班的展开,等到积攒起一定程度的力量后,才可以进一步去考虑收复失地的事情。

    依靠着这段时间透过各种关系获取到的钱粮,黄宗羲和王江商议后,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首先还是要把大兰山的老营修复起来,用以囤积粮饷和训练军队,如有意外状况发生也可以以此作为转换的余地。

    当年清军围剿,田雄曾以此作为行辕,直到临走时放了一把火,将大营焚毁。所幸仅仅是焚毁,地基尚在。就这样,凭借着钱粮和手中的丁壮,修建房屋的工作便在第一时间展开。

    “太冲,你的计划我思前想后考虑过了,先要修复大营,然后屯田、收税,随后才训练士卒,进而收复失地。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所成就,只怕到时候宁绍都让陈文攻占了,难道咱们的新兵还能打得过他的那些百战雄兵?”

    “我没想过要与陈文兵戎相见,我也没有自信到能够击败那些连汉军八旗都不是对手的强兵。但我们必须得有一支军队,唯有如此才能利用大小相制的祖制来对他施加影响,以维护百姓不被武人欺凌。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确实有些太慢了,那你的想法?”

    “我觉得,太冲,不如直接趁着初期的势头,还有眼下鞑子对咱们一无所知之时,先把临近的上虞或是余姚拿下来!”

    ………………

    大兰山上的老营营寨开始了修复,浙江明军占领区这边的丈量田亩工作也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成效。

    如今掌握在陈文手中的,便是浙江的六个府和江西广信府的玉山县。玉山县如今是两军交锋的战场,暂且搁置。其他的六个府经过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台温严处这四个府的那一片片临近县城的小盆地已经丈量完毕了,开始进入到山区丈量山间的田土;而金衢这两个府位于金衢盆地之上,土地实在不少,哪怕其中有不少已经是军田,早已有了确切的数字,但是整体的丈量工作则还在继续。

    然而,虽然距离估算的田亩彻底完成丈量还得有个一两个月之间,但是收获却依旧为数不少。

    陈文这一次丈量田亩,其用心便是为了进一步厘清田赋,正因为如此,本地的士绅才会表示反对,而黄宗羲更是与其激烈的争辩了一番后便拂袖而去。顶着压力,依靠着在这六个府的实力上的压倒性优势,丈量工作得以继续,而其结果,却发现每一个享受优免待遇的士绅都在偷税漏税,甚至连几乎这两个字都能省略了。

    勾结本地官吏,使用易损纸张书写黄册,以便于将田亩的数量弄成一笔理不清的烂账。这是最基本的手段,也是最实用的手段。除此之外,飞洒、诡寄、虚冒等诸多手段,不重新丈量根本测不清楚。

    事实上,即便是丈量,那些田主也有其他的一些手段,但是对于浙江明军而言,六个府的整片区域早已测绘完成,每一片区域都由如今科学技术下最为合理的方法进行丈量,一些诸如混淆式的手段其效果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至今为止,在这六个府,每一个士绅都在利用优免政策将更多的田土进行避税,较之正常的优免田数量,少则一倍,多则十倍有余,这些田土的税赋都已经开始在永历七年的秋税中体现出来。

    “至今为止,征收到的秋税已经比永历六年增加了将四倍有余。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数字在未来的两个月内还会持续增加。”

    永历六年的秋税截止于永历七年二月,也就是四省会剿之前,那时浙江明军的占领区只有一个金华府、少两个县的处州府以及缺了西部三县的衢州府。而且由于前岁与陈锦的鏖战,衢州府的西安、龙游二县也进行了免税。

    如此一来,比起这一次的秋税,足足六个府的地盘,依旧在免税行列的只有西安、江山、常山三县,表面上已经是之前的三倍以上土地。即便只算登记在册的田土,也有两倍有余,其他的则皆是以前没有收缴过税赋的田土,其中有复耕的、有小民隐瞒的、更多的则是士绅大户利用各种手段非法避税的。

    这些田亩得以重新收缴税赋,浙江明军集团自然是欣喜万分,也更加坚定了丈量田亩的决心。无论文官,还是武将,他们都很清楚,日后的官位,甚至是爵位,都会与他们在追随陈文的过程中的功绩挂钩。而税赋越多,军队的规模就会越大,到时哪怕天下底定后尚有其他势力,也必然将是以实力多寡来分蛋糕。

    “下达政令,告诉那些士绅,朝廷给他们两条路:其一,签署协议,保证以后绝不偷税漏税,如再有此等行径,以家产抵税……”

    “辅仁,家产抵税,这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吧。”

    “哎呀,博洋,你倒是听我说完嘛。”

    这段时间,孙钰受到了士林的很多非议和指责,但却始终坚定不移的支持着陈文额政策的执行。对此,陈文很是感激,却也从未有说出口,因为二人相交多年,早已心照不宣。

    “他们签署协议,我也会在上面签署保证不会算这些旧账,他们拖欠的税赋一概免除的协议,并且用印。”

    听完这话,孙钰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些旧账多得根本无法计数,即便是只算甲申之后的,也有超过十一年之久,换算到拖欠的税赋上足够将那些士绅逼到鱼死网破的境地。传到了其他尚在满清之手的地区,届时必会遭到更大的抵制,于收复失地也是极为不利的。

    “用印的事情,也算我一个,想来也会有更多人相信的。”点了点头,孙钰继而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不肯签署协议的,可以,追缴自有优免之日起拖欠的所有税赋。做到了,此事便了了;做不到,就革除功名。我记得本省的提学官就可以下令,是吧?”

    “是倒是如此,可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乱世用重典,现在是战争期间,该交的税不交就是变相资助鞑子。对于这种人,光是革除功名,我都觉得轻了。”

    “哎。”

    陈文之意已决,孙钰知道他也劝不住此人,只得叹了口气。所幸的是,陈文接下来的话语,倒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

    “显皇帝的优免政策,我会在《浙江邸报》上进行重申,作为大明的国公,我是不会违逆这等祖制的,读书人的优免和体面也会照顾。但是他们也须得知道,现在鞑子还占据中国大半的土地,如果王师尽没,鞑子终究是鞑子,到时候必然会将他们如今在北直隶做的那些圈地、投充、逃人之类恶法扩展到全国,将所有士绅百姓变成他们的奴隶,就像暴元一样。”

    事实上,满清的大规模圈地基本上仅限于北地。当然,满城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圈地,满城内的八旗军也在各地进行着小规模的圈地,但是如清初在北直隶那般疯狂的圈占土地,却并没有扩展到全国。

    不过嘛,这些事情,除了陈文可没有别人知道,就算是连满清都是如此,正好拿来吓唬吓唬东南的士绅。

    “那这笔银子,你打算怎么用,继续扩编军队,还是制造更多的水力机械?”

    这两件事情是如今对于浙江明军发展极为重要的,不过陈文却并不打算如此,至少这笔富裕出来的银子暂且还不打算用在这里。

    “我记得,去年市舶司收入了三万余两,盐课至今也有些收入,是吧。”

    “是啊。”

    “富裕出的那些银子,扩大盐田规模,把官盐的盐价压下去,不行的话就官督商办。另外还要大力打击私盐,把私盐的市场占有率挤下去,只有这样盐税才能提上来。”

    这是投资,就像去年抄没那些考取满清科举的士绅的家产结果被用在制造水力机械和培训更多的文官来进行这场丈量田亩运动一样,陈文也打算把这些银子用在更多可以在赚钱上将雪球滚起来的事业上面。当然,有些看起来不赚钱的事业,也是要花费大把银钱的。

    “另外,文官训练班要招募更多的学员进行培训,没有经过培训的人员哪怕是他是状元及第也不能当官。嗯,卫所官员那边,我也会让讲武学堂培训更多的伤残军官和士卒,以用来预备日后收复失地之用。”(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尽失其传

    “这不可能,我反对。”

    听完了万斯程的提议,王江第一个表示了反对。当年跟在王翊身边,虽然不负责军务,但是听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后来陈文主持军务,虽然二人搭档连一年都不到,可是在违抗入卫舟山的圣旨和并进金华的战略上,陈文却讲述给他很多的道理。此间万斯程一个连兵书都未必读过的读书人的纸上谈兵,自然而然会遭到他的断然否决。

    “兵家之道,无非是避实就虚,只要咱们速度够快,绝对可以将余姚攻占下来。到时候,以长叔的才具,必可以编练起更多的军士。兵多了,咱们在陈文面前说话的力度才会更大。”

    王江从一开始也没有打算与陈文相争,不过他也猜错了一点,万斯程来之前还是翻过一遍《孙子兵法》的,上面的篇章就算不能理解,很多东西背下来还是做得到的,这是文人的基本素质。

    但是这些天下来,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这支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乌合之众,以黄宗羲为首,大抵是接替了王翊的位置,依旧是以他主持财计,同时以邹小南和曾在冯京第军中做事的黄宗炎以及万斯程、万斯大兄弟协助他们二人。训练士卒的事情,则交给了江汉和沈调伦,其中江汉负责实际带兵,而沈调伦有监军经验,既可以监军,也可以协助江汉仿照陈文当年在大兰山的方法练兵。

    按照计划,起初先要修复山寨,组织屯田和收缴税赋的工作都是以后的事情。这样一来,没有什么行政经验的万家兄弟就比较闲了。当然,这几个人之中没有一点儿行政军务经验的,只有他们兄弟——王江、沈调伦、邹小南和江汉不提,黄家兄弟中黄宗羲曾组建过世忠营过渡海作战,虽然以惨败收场,但也有些经验,而黄宗炎则在冯京第军中效力。

    这样一来,眼下几个主事之人中也只有他们兄弟全无经验了。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们发挥下余热,此间万斯程的提议就是如此。

    “再避实就虚,也得有军队才行。余姚那里有多少兵,你可知晓,咱们手里现在全都是一群丁壮,看见那些绿营不被吓跑就算好的,还能指望他们夺城?”

    “那个阉党余孽当年带的不也是新兵吗?”

    “南塘营当年可是练了好几个月才与提标营一战的,此前在大兰山上也曾击溃过中营,陈文的练兵手段根本不是寻常武人能够比得了的,乃是得到过岐阳王和戚少保的真传。”

    “戚少保的书咱们也有,难道咱们这些读书人还能比他差了?”满脸的不屑的中,万斯程立刻就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那就尽快练兵啊。”

    认识字就能融会贯通?

    那么,会吃的人就一定会做喽!

    王江实在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些,当年在大兰山主持过庶务,他对那些口灿莲花到了实务却一窍不通却还自信心十足的嘴炮们实在见过太多了。对于这种人,给他们个坑让他们继续说去,但却千万别给参与实务的机会,否则只会将事情搞砸。

    “练兵,首先得让士卒和他们的家眷有地方居住,能吃饱饭才能安下心训练,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个。”

    “那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收复失地啊,太晚了让那阉党余孽抢先,岂不是失了本意?”

    万斯程的父亲万泰乃是东林复社名仕,其下八子,分别是斯年、斯程、斯帧、斯昌、斯选、斯大、斯备和斯同,后世号称万氏八龙,俱是宁波的才学之士。其实从现在就能多少看出一些。

    这段时间,黄宗羲等人用的借口便是陈文这个武人、阉党乱政。而万家在明初原本也是武将出身,武毅将军万国珍、武略将军宁波卫指挥佥事万钟以下,直到正德朝才出了个进士,转而用心于科举。此间提及陈文,只说阉党余孽,却绝口不提武人乱政,丝毫不给别人反击的机会。

    只不过,与这些人公事,区区十来天就已经让他开始感到疲惫了。这种感觉是当年跟着王翊连败连战直到大兰山明军进入全盛期,每天处理庶务从早到晚都不曾有过的,甚至就连那场惨败后组织百姓南下避难以及在天台山上的日子,有陈文协助也从未如此疲惫过。

    “果然是不能和只会空谈的家伙共事,还不够用来费心解释的。”

    这话,王江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对万斯程的党争思维表示了不置可否就继续去忙他的事情。倒是王江走后,万斯程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世叔,长叔只怕是与我等并非一心,须得提防一二。”

    ………………

    “这浙江王师哪都好,就是管得太严了,而且什么都管,好像就没有不管的事情一样。”

    “你就知足吧,咱们跟着马帅反正过来,还算知道早的。江西的那帮贼寇……”说着,那人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继而说道:“江西的那些义军,五十几个总兵,被训的跟个什么似的,咱们早有心理准备,也听话,少挨了多少打,要说还得感谢马帅为咱们想得周道。”

    休沐的日子,两个台州绿营反正过来的军官凑在一起吃酒,说的都是讲武学堂和新兵训练营里的那点事儿。尤其是浙江明军军法、条例严苛,而且还没有那么多灰色收入,让他们这些清军反正军官很是不习惯。

    “现在别着急,以国公爷的兵法韬略,好好干迟早有个伯爷,最差怎么也有个挂印赏给你,就算没有这些,田土和世职也少不了,可别为那些蝇头小利把大头儿都丢了。”

    “嚯,几天不见,你孝子这说话都跟我们那的监军官赛的了,我看你别学骑兵了,改当监军官得了。”

    “我倒是想,没跟着国公爷上过阵,也得过得了审核啊。”

    几个月的训练,新建的四个战兵营都已经完成了基础训练,正在入营进行磨合训练。对于这四个营,陈文分别授予了天台、瑞安、黄岩和温岭为番号,取得是台州和温州的四个县的名字。这四个营组建完毕,他就可以将另外几个战兵营从驻防的任务中解放出来,进而与洪承畴决一死战。

    这是原本就制定好的计划,只不过,当王江被黄宗羲劫走的消息传来,陈文却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

    “黄副宪,您的家奴、佃户,末将看还是组个卫队比较好。”

    经过了半个月的修缮,大营的修复工作基本上完毕,就要尽快开始练兵。

    起事前,众人也曾事先说好,既然要学陈文的练兵方法,那么就学个彻底。各人家中仆役、佃户有带来的,也与其他士卒一起编练,私人的关系不许再提,彻底打散。只不过,这里面很多人本身与为首的几个主事之人都有着封建人身关系,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面。

    “江都督,有话还当直言,说一半藏一半,恐怕有失君子坦荡之风吧?”

    江汉对黄宗羲说话,反倒是黄宗炎抢先回答,而且言辞之中也颇不客气。满脸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弟,黄宗羲转而对江汉说道:“江都督,这事情不是先前议过的吗?”

    “先前是议过,但是……”说到一半,江汉却转而看向了黄宗炎。

    “晦木,你说!”

    见自家兄长已经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黄宗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昨日初次操练,将士们都很卖力气,今日难免起得晚些,江都督却要行鞭笞之刑……”

    黄宗炎如此一说,黄宗羲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若是旁人,黄宗炎大抵不会多嘴,受罚的肯定是他们黄家的人,或者是包括他们黄家的奴仆、佃户在内。

    “军中点兵,三通鼓不至即斩,轻的也要插箭游营。先前既然已经说定,按照秀国公的方法练兵,那么即便是在训练期间,鞭笞五十自然是少不了的。”

    “江都督,你是主将,但也得体恤士卒吧。从权二字,难道不可?”

    “当然不可,咱们既然说好了,就要坚持做下去,秀国公没有从权过,咱们也不能这么干。我听沈主事说过,秀国公当年也碰上过这个问题,不光是队长和士卒,就连东阳伯尹钺也一起拉下去受罚。甚至镇抚兵有过,秀国公且亲身受罚,方有南塘一营雄兵。抽几鞭子,就要从权,这兵还练得出来?”

    “那个阉党余孽一向用法过苛,平日里不读圣贤书,心中不存仁心才会有今天……”

    即用阉党余孽、武人乱政来污蔑陈文,练兵却又不得不按照陈文的方法,否则即便是他们也知道这义军很难是绿营兵的对手。这本就是一种矛盾,尤其是体现在心态上面,使得其中一些根本就不懂军务的人便会轻视一些最受陈文和陈文师法的戚继光所重视的东西,比如军法的重要性和严肃性。

    “够了!”

    听够了自家二弟与江汉这个武将之间的争执,黄宗羲实在是心烦的不行。这些日子下来,操持着这支新建义军的事务,领兵经验只有那么一点儿的他本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岂料今天还有这等事情,火气登时就爆发了出来。

    “晦木,你在长叔手下做事,岂可随意插手军务。这事情交给江都督,你回去做事去。”

    轰走了弟弟,黄宗羲也没有与江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让他依照众人对浙江明军军法、条例的记忆所制定出来的军法行事。

    如此一来,到也镇住了下面的士卒几日,岂料没过多久,干犯军法的事情却又出来了。

    “你说什么,百姓闹上山了?”

    当年带着世忠营残部退入四明山,驻扎于锡杖寺,结果却因为军士偷鸡摸狗、骚扰百姓而被山民聚众放火围攻,导致全军覆没。黄宗羲有事外出,得脱此劫,但是对山中百姓却是畏惧三分,就连大兰山明军全盛之时也绝少入山,反倒是黄宗炎投效到了冯京第的旗下。

    带着一干人等冲到了辕门,正看见万斯大要指使守门的士卒赶人。黄宗羲打出的是重建大兰山明军的旗号,大兰山明军原本在四明山地区名声极好,他原本就打算全盘继承下来,用以在面对陈文时说话的力度更大,自然不肯毁却了名声。

    挥退了守门的士卒,黄宗羲便询问那些百姓的来意。一经问询才知道,乃是今日休沐,几个军官士卒下山后偷了山民几只鸡打牙祭,结果被山民发现,一路追到了老营。

    “就是他偷了俺们家的鸡,还有他跟他。”

    “妈的,你说老子吃了就吃了,跑到这里来是欺负咱们大兰山王师没人?!”

    被人当众指出来,那几个军官士卒反倒是反唇相讥了起来,全然不似刚刚被一群山民追赶的狼狈。

    眼见于此,黄宗羲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是他正要处置一二,却见万斯大附耳说道:“先生,这几位壮士都我新近好容易才请来的,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足以为一军之胆。还望饶过他们这次,完事了我自会与他们将军法分说清楚。”

    “军法、条例过于繁杂,一时间记不住也是正常的,还请梨洲先生宽恕一二。”

    万斯大为人“好结纳贤豪”,说白了就是与一些江湖好汉有所来往。这几个江湖好汉如何,黄宗羲一眼就能看出来,或许真的见过血,但上了阵却未必是好兵,至少在戚继光和陈文的标准下是绝对不会要这等人的。

    然而,万家与黄家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黄宗羲与万泰同为东林复社明士,万泰还要长他十几岁,但是万泰的六子万斯大和幼子万斯同却都已经拜在他的门下,算是他的学生。而同来的万家老二万斯程当年四明山联军惨败,黄宗炎被清军擒获后还同他一起劫了法场,亲手将他弟弟救了出来。

    若这事情是黄宗炎与他说情,长兄如父,他还可以板着脸不许。可是这个学生一向听话,万斯程还对他弟弟有着救命之恩,此间也在代为说情,使得黄宗羲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此事念尔等初犯,不予追究,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赔偿了山民银两,黄宗羲也没有对那几个犯事的军官、士卒有所惩罚,便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事。

    远远看着这一切,江汉回忆起了陈文的军法中关于盗窃百姓家产的严苛处罚,随即又向身边的一个军官问道:“沈兄弟,当年忠烈公在世时,这犯兵要怎么惩罚?”

    江汉询问之人名为沈家宝,宁波人士,师桥沈家的后人,原本就是大兰山明军中营的一个什长。四明湖一战侥幸逃脱,便带着自家的女人躲在了山中,依仗着对地形的了解,躲过了永历四年和永历五年的两次洗山,运气可谓是极好。

    后来得知陈文在金华站稳了脚跟,曾一度打算前去投效,奈何妻子有孕,未能启行。此番黄宗羲等人扬言要重建大兰山明军,他便投奔而来,因为本就是大兰山明军的老人儿,武艺也颇为精熟,便在江汉手下补了一个游击将军的缺,协助编练这三百余士卒。

    “要说王经略,那也是治军极严的。敢偷百姓家的东西,最差也是个穿箭游营,价值稍微多少一点儿就会斩首示众,哪会有现在这样的。”

    看着沈家宝一脸的不屑,江汉转而望向了那几个簇拥着万斯大离去的犯兵,不由得长叹了一口大气。

    “这大兰山王师,想要重建,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秀才造反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支重建的大兰山明军中违抗军法、条例的现象层出不穷,但是由于黄宗羲第一次的偏袒开了先河,使得军法在任何与为首的几个士人能够拉上关系的将士都开始怀揣着诸如“我上面也有人”的心态视军法如无物。

    为此,江汉、沈调伦二人与其他人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甚至到后来连沈调伦因亲信犯事都无法站定立场,继续在军法的执行上坚持下去。

    就这样,很快效仿自陈文,而陈文很多更是效仿自戚继光的军法便被“阉党余孽用法过于严苛,违背圣人关于仁的教诲”之类的理由废止。有此,这支大兰山明军的军纪败坏便日甚一日。

    自古而今,团体、军队、国家之类组织的规矩和制度往往就是这样一点点被这种人情、私利逐渐蚕食殆尽,以至于走向灭亡的。然而在这一件事上,其事实上更不过只是那段历史的复刻而已!

    原本的时间线,永历十年,沈调伦响应张名振、张煌言、陈六御收复舟山,于这一年起兵重建大兰山明军。恰逢王江设局自杭州软禁处逃脱,便加入到了那支全新的大兰山明军之中。而除了王江和沈调伦,当时还有后营指挥,当年的大兰山明军中首屈一指的猛将毛明山的回归,可谓是完完全全的王翊时代的大兰山明军的原班人马,并不存在如黄家兄弟、万家兄弟这样的外人。

    当时的浙江沿海抗清形势开始发生逆转,舟山收复、马信反正、而擅长主持财计事而闻名的王江更是从杭州脱身,时人皆以为大兰山明军能够得以复兴,重新与舟山形成掎角之势,浙江抗清运动即将死灰复燃。

    然而,半年之后,这支曾经有着光辉历史的浙东义军却不仅没有得以复兴,反倒是“声势寖衰”,长达半年的时间不光是影响力几近全无,在接下来的围剿中也没有一战之力,最后以王江、沈调伦、毛明山的战死为清初四明山抗清运动画上了一个句号。

    后来,黄宗羲在《行朝录*四明山寨》中对于那段历史曾有过这样的评价:“甲庚冬,复啸聚半载而平。然皆偷驴摸犊之贼,徒为民害。其父杀人报仇、其子行劫,浸失其传矣。”

    原本的那段历史,黄宗羲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和记述者。可是到了如今,由于陈文的缘故,他却取代了沈调伦成为了这场重建大兰山明军运动的发起人。

    奈何,鲁监国初立时,黄宗羲散家产组建的那支三千人的世忠营最后就是因为军纪问题覆没的。可是作为一个文人,一个在后世还曾在文字狱的压迫和恐慌下盛赞过康熙的文人,自然无法坚持王翊在世时所坚持的军纪森严。哪怕他或多或少也能够明白这里面的一些道理,但是他本就是士人阶级的一员,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行政经验的东林复社名士出身——评价别人在行,亲身做事则是外行。其自身的立足点如此,自然不可能如当年的王翊一般。

    至于,在未来的日子里,于《行朝录*四明山寨》中他会否如作为旁观者时那般写下诸如:“甲午春,复啸聚数月而平。然皆偷驴摸犊之贼,徒为民害。其父杀人报仇、其子行劫,浸失其传矣”之类的文字,那就犹未可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兰山上的军纪也越加不堪起来,变得与同时代的其他明军、义军越来越没什么两样。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原本黄宗羲等人托关系谈好的那些资助,其实际到位的也越来越少,以至于原本效仿浙江明军的每日一操也被迫一停再停。

    “我早就说过,当时就应该一鼓作气收复余姚,有了稳定的税赋才能练兵,岂会像现在这样不进不退。”

    以着万家和黄家的关系,万斯程指责是谁,在座的无不明了。只是就连王江都无动于衷,其他人也就更没有反驳的可能了。

    每天的例会已经开始成了抱怨的时间,黄宗羲听了听,结果又跟昨天一样,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便散了会,各忙各的去了。到了晚上,王江处理完了今天的事情,吃过了饭便将旁人挥退,与黄宗羲单独聊了起来。

    “太冲,恕我直言,在我的印象中辅仁不是那种听不进去话的。不如还是让我再劝劝他,毕竟完勋对他有知遇之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会有效果的。”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王江感到了有些心灰意冷,使得他不得不旧事重提。然而,黄宗羲或许是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意味着什么,亦或许是骑虎难下,但无论如何却依旧是不肯相让。

    “呵呵,长叔,劝说的话,我不是没与他说过,可是他居然告诉我他是在替完勋澄清士风。士人的事情,自然有士人自己解决,一个武夫,哪怕是国公也轮不到他澄清士风。”

    “这……”

    “当初完勋给我写信提及此人时,我就说他是个阉党余孽。现在看来,到是我看走眼了,此子迟早会成为一个祸乱天下的混世魔王!”

    黄宗羲有此一言,并没有太过出乎王江的意料,事实上这些天黄宗羲对陈文的评价都是类似的,但是此间故地重游,这一句混世魔王却还是让他从尘封多年的记忆中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以前有人跟完勋和我说过,开阳宫武曲星君与那摇光宫破军星君同样青睐刚毅果决之人……”

    星占之学在民间的士大夫中本就是一种时尚,王江此言一出,立刻就引发了黄宗羲的兴趣。接下来,他便将孙钰从陈文那里听来的那一套理论复述给了黄宗羲,竟然引起了这个一向执拗的熟识的深思。

    “既然注定了是破军星君转世,那再怎么引导也终究是无用。此言不当,长叔当慎思之。”

    “那你就这么确定陈文一定是破军星君转世,而不是武曲星君临凡,亦或是其他什么星君?”

    “你说什么?”

    黄宗羲回忆了这几年与陈文的交往,其人抗旨不尊、破坏以文驭武的祖制、甚至是如今这样把刀伸向了那些拥护满清的士大夫,还要厘清税赋,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混世魔王。

    但是这个混世魔王却从未有凭一己好恶而残害普通百姓,更是常年减免那些受了兵灾的府县的税赋,根本不似陈胜、黄巢、李自成那般。而这一切的发生,以黄宗羲对浙江明军集团的了解,并非是文官力争所得,乃是出于陈文的本心,在这样的乱世实在是难能可贵,以至于很多明军控制区的百姓都有过给陈文和孙钰立长生牌位。

    若说仁心,陈文远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自称仁义的人士要更加遵循圣人的教诲,可也正是此人,如今却拔出了解腕尖刀,正要迫不及待的在士绅阶级身上割肉以食,以至于一时间黄宗羲都产生了些许的迷茫。

    “我等俱是凡人,如何看得清楚。”

    这是这些天下来,黄宗羲在气势上第一次低落了下来。可是片刻之后,大抵是重新想起了东林先贤们与阉党之间的斗争史,想起了他父亲是如何死在了诏狱之中,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被消磨掉良多的斗志却又重新充斥于他的身体之中。

    “不管是否如此,我们首先要把这份事业做起来,然后依靠着大小相制的祖制来牵制陈文,防止其进一步迫害士人。”

    劝说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是却没有如其所料的那般说服王江,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说服。然而未待他继续把话说下去,却只见房门被一把推开,沈调伦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铁青的将一封书信放在了桌子上。

    书信是沈国模派人送来的家书,却没有抬头和落款。其中只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绍兴府的府衙接到了浙江巡抚衙门的命令,准备粮草和民夫,以备提督标营大军抵达之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经过了去年的那场大战,这东南四省几乎无人不知东南清军已经暂时失去了一举剿灭浙江明军的可能。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发生,比如浙江明军内讧以至自我崩溃、满清八旗军主力南下、或者是绿营兵战斗力提升到足以与浙江明军一战的程度。

    奈何,这些事情在此时此刻却都没有发生,浙江明军内部经过了长期的磨合已经如一块铁板一般,就算是那六个府的士绅对其不满也只能在压力下采取合作的态度;而满清八旗军主力,刚刚从西南战场回到北京,经过了岔路口的血战,损失良多,还需要时间重新补充参战的各牛录;至于绿营兵战斗力突然得到提升,却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的——仿照浙江明军编制分明是一条捷径,可满清朝廷不同意,还在强烈压制这等变革,绿营,不出意外还是原来的绿营。

    这样的情况下,洪承畴是不可能让田雄经绍兴南下找陈文的不自在的,眼下的局势不让提标营继续严守钱塘江防线,反倒是移师朝不保夕的绍兴,那么其目的只可能是一个!

    “会不会是咱们最近动静太大了,引起了鞑子的注意?”

    引起清军注意,这是必然的,否则提标营是不可能冒险渡过钱塘江的。至于动静的大小,进攻县城、突袭小规模清军、清除下乡催科的吏员、甚至是代替满清官府行使县城以外地区的权利,这些大兰山明军当年经常做的事情他们一件没干过。除了在大兰山附近偷鸡摸狗、在临近的府县拉拢更多人资助,王江根本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的动静能大到惊动田雄的。

    “至少,这也说明了,咱们的声势日盛,就连鞑子也不得不提防了!”

    这段时间,王江几乎是烦透了这个万斯程,或者可以说是烦透了这种只会空谈的嘴炮。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这个人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是他以前所没有发现的,那就是乐观。

    只可惜,万斯程的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此间却只有王江这么一个知音,其他人在听到这话后,脸色不是变得铁青,就是煞白,甚至就连万斯程自己很快就抛弃了王江这个知音,被吓得脸色惨白非常。

    “据我所知,鞑子的提标营如今已经扩编到五千大军,比之四年前更胜一筹。而咱们,手里就只有这三百多新兵,才了练了一个月。秀国公当年也是以五百战兵击溃了提标营一千战兵外加一千五百辅兵而已。咱们的兵练得没有他时间长,想要战而胜之,只怕是不太可能。”

    昨天这时,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在号称陈文以五百兵全歼两千五百提标营而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练出来的兵只会更强,而到了现在,本就对于这份煌煌大言不甚爱听的邹小南很清楚的分析了当年的那一战的兵力对比,得出来的答案却更是让他们脸冒冷汗。

    “呵呵,邹主事不用给末将留脸面,这兵本来说好了按照秀国公的办法练,可到最后却没能坚持下来。现在营里面的那些新兵,别说是与秀国公击败李荣时的南塘营相比了,就算是当年那场比试,只怕用鸳鸯阵也不是中营的对手。”

    当年与陆宇鼎、毛明山一同盗取王翊之首,未能与毛明山同死,对于江汉来说已经是一大遗憾了,所以这一次哪怕陆宇鼎不同意,他却还是来了,就是抱着替毛明山来再努力这一次的打算,哪怕是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男人之间,尤其是武人之间的义气不过如斯。只可惜,军纪从上到下皆不能维护,兵练成现在这样子他本来就是一肚子的气。此时此刻,正要发泄一下心中不满。

    “江都督此言不妥,那个阉党余孽本就不是正人君子,自古邪不胜正,不可妄自菲薄。”

    “呵呵,好一个邪不胜正。”

    “行了,咱们今天议的不是那桩陈年旧事,有时间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一开会就互相抱怨,互相之间夹枪带棒的,黄宗羲发现就连江汉这个武夫也越来越能说了。然而如今的形势却是清军有可能发现了他们,想要前来围剿,哪还有工夫扯这些没用的。

    “那你以为当如何?”不去理会大眼瞪小眼的江汉和万家兄弟,黄宗羲立刻向邹小南发问——那些话是他说的,既然说了,总应该比其他人多一些解决问题的想法吧。

    “不如,就像王经略当年那般,暂避一时吧。”

    “这恐怕不妥吧,如今四明、天台、舟山众将尽皆星散。没有人接应,粮食一吃完下面的将士只怕就会跑光了。”

    “照如今这般,别说是粮食吃光了,没准路上就已经跑光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向秀国公求援吧,同为王师,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若是能胜,咱们也有个里应外合的功劳……”

    “不行!”

    邹小南的第二个建议刚刚出口,立刻就遭到了黄宗炎的否定。与万家兄弟有所不同,黄尊素当年就是死在诏狱里的,黄家兄弟与阉党的仇怨早已就不仅仅是政治上那么简单的了,其中还掺杂着私人恩怨。如今既然已经认定了陈文阉党余孽,那么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求陈文来解救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邹小南干脆就闭口不言,听着黄宗炎言辞激烈的讲述着那些“正人君子与阉党势不两立”的旧事、大谈斗争的必要性,看着万家兄弟也如吃了兴奋剂一般大声附和,满心的疲惫溢于言表。

    此时此刻,黄宗炎与万家兄弟侃侃而谈,黄宗羲则在认认真真的倾听着这些废话,而沈调伦和江汉则干脆如邹小南一般,疲惫不堪的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至于王江,却从头到尾一如最近半个月的历次会议那般,无动于衷的坐在黄宗羲的下手,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黄宗羲发现商议了半天却连一个实质上的解决方案都没有商量出来,只得借“提标营出兵目标不明,事态尚未明朗不可轻动”为由结束了这次紧急会议。不过在宣布会议结束时,本着保密的原则,他还是勒令众人不得将今日之事外泄,以防人心不安。

    如此处置,黄宗羲不能说有错,毕竟总不好闹出清军没有进攻四明山的打算却把他们这些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义士们吓跑了的笑话,须得进一步观察事态变化才好做出决定。

    只可惜,此番紧急会议却并没有能够得到有效的保密,少不更事的万斯大几乎是第二天就被那些他招揽来的江湖好汉把会议内容套了出去,并且飞速的传遍了整个大兰山。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会有士卒和他们家属逃离,以至于王江在会后向黄宗羲建议的预备方案——准备车马以备撤离之用都无法顺利执行。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过数日,提标营的前锋骑队便抵近到大兰山下。本以为有广大士绅支持的黄宗羲等人直到亲眼看见了清军的骑兵才发现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除了沈国模最初的那次以外竟再没有人送来消息。而这么短的时间,江汉训练出来的那几个斥候也只能以项上人头被吊在清军探马的骑枪上才能把情报传递回来,毫无作用。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对于黄宗羲等人来说,事到如今,他们再想撤离,也已经彻底没有机会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再剿

    永历八年四月二十五,杭州府城内抚标右营守备徐磊家的宅子看上去一如平日里那般,但是今天作为家主的徐磊却并没有到营中应卯,反倒是守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

    上一次四省会剿失败后,包括提标、抚标在内的大量清军都进行了扩编。此番扩编,士卒可以招募,军官却大多都是各部提拔起来的,因为现在的局势已经绝少有人再愿意来淌浙江的浑水了。

    这样的情况下,按道理来说,像徐磊这样,亲叔叔是田雄麾下心腹大将中军参将此番扩军补了提标前营副将的徐信,岳父是提标中营副将于奋,即便身在抚标,新近被提拔起来的副将常进功也是曾同在黄得功帐下的旧识,按道理来说怎么也能赶上这般升迁的快车。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磊却并没有得到晋升,依旧是那个抚标右营的守备,大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原因如何,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徐磊当初之所以从提标营被降职转到了抚标营,无非是他擅自改练鸳鸯阵一事东窗事发。如今得不到晋升,显然是朝廷对此的震怒还没有过去,以至于仕途都受到了影响。

    然而,看着同僚大多得到了升迁,说心中没有怨愤那却是不可能的。也正因为如此,这大半年下来,对于李瑞鑫的妹妹他便更是宠爱有加,甚至在待遇上都能够与他的正妻于氏相比肩。

    能有如此,其实却也正常。从得知李瑞鑫还活着,而且正在陈文的帐下为将,他就逐渐将李氏的待遇提升起来,以弥补这几年的虐待。随着陈文连战连捷,尤其是去年的那一战后,浙江明军席卷东南之势已成,差的只是双方的综合实力差距过大。当然,满清对此暂且拿不出什么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进一步依赖洪承畴的能力。于是乎,李氏的今天其实也就成了必然。

    当然,除此之外,李氏的姿容俏丽在黄得功麾下军官的家眷中本就是极出挑的,性子更是不似其他将门虎女那般,如水一般柔顺。当年他就倾慕已久,若非李家家道中落,能够明媒正娶的过门都是那时的最大心愿。

    两厢交加之下,自然是很快就恢复到了曾经的那份如胶似漆,甚至那时于氏得知了李瑞鑫正在陈文军中,他的那番谎言,其实心中也未必没有出于爱怜的缘故。

    今日徐磊没有前去应卯,事实上除了明日便要启程出征,更多的还是李氏病了,使得在营中本就气不顺的他更是找了个理由就呆在家中看顾。

    李氏母女居住的那个清幽小院中,下人们早已等候着大夫的诊脉结果,就连徐磊也在走来走去,心急如焚溢于言表,倒是如下人管事儿的一般等待着结果的于氏脸色复杂已极。

    此来的老郎中,乃是最近的一个名医,徐磊花了大把的银钱才请来的。眼见着那郎中诊过了脉,便连忙迎了上去。

    “老先生,无论是什么病,只要能治好,在下必有厚赠。”

    徐磊的迫不及待,看在于氏的眼中更是让她妒火中烧,岂料那郎中的下一句话说出,竟立刻就将她的妒火浇了个一干二净。

    “病?非也,非也。”老郎中摇了摇头,继而拱手笑道:“小老儿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了,如夫人这是有喜了。”

    “这,可是真的?”

    以前曾经有个郎中对他说过,李氏是生不了孩子的。如此,曾经的“女神”才会在那时变成了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个印象太过深刻了,甚至到了徐磊至今与李氏在一起时都会有些遗憾的地步。正是因为此事,此刻乍一听有喜了,以至于他都在怀疑是不是这老郎中在戏耍于他。

    “老夫诊过的脉,还能弄错?”

    听出徐磊的质疑并非只有喜悦,更多竟还是对他的医术的不信任,那老郎中登时就将不悦写在了脸上。若非徐磊乃是军官,他多少也知道些徐磊的背景,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敢,不敢。是在下失言了,还望老先生海涵则个。”

    这个老郎中乃是本地的名医不假,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浙江巡抚萧启元的座上宾。

    两年前,陈文越闹越大,萧启元为此得了头疼的毛病,当时曾经请过一位叫做吴又可的苏州名医诊治。起初还好,药入腹中,病痛随之缓解,岂料没过多久这个吴又可就病故了,后面的方子就出不来了。

    病治不下去了,萧启元也不能先把自己弄死,找到吴又可的魂魄来把后面的方子出全了再继续治病。只得另寻名医,最后还是这位老郎中妙手回春,有此其人在萧启元那里很是说得上话。当然,以他的背景,虽是不怕,但是身在抚标营中,终归是不引那位巡抚老大人碍眼为好。

    况且,这样的名医,想来也应该不会有错吧。

    接了方子,送了诊金,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郎中,徐磊本打算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徐家的列祖列宗,毕竟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个男丁的话,他们老徐家,尤其是他的这一枝自然就有后了。

    只不过,刚刚要前往祠堂,却正看见于氏还呆呆的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身处于寒冬腊月里枝头上仅存的枯叶,孤零零的在那里瑟瑟发抖。

    走到近前,徐磊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竟仿佛是要把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枕边人重新看个明白。直到良久之后,才从口中吐出那些冰刀雪锋。

    “你做的,很好!”

    ………………

    “这群忘恩负义之徒。”

    咬牙切齿,不仅限于徐磊一人。几天后,当清军的前锋抵达大兰山下,万斯大本打算把那些他重金延请来的江湖好汉们组织起来,作为与清军决战时的杀手锏,岂料这两天忙忙碌碌的,他到现在才发现那些江湖好汉们早已不知所踪了。

    “待我回到乡里,必要将这些狗贼的不义之举公之于众,让他们受尽唾骂不可!”

    万斯大如今不过二十有一,常年在父亲万泰和老师黄宗羲这等东林复社名士的熏陶下,结交的也都是这等人物。其人乐于结交江湖人士,且在这等人之中一向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此间遭逢背弃,自然是怒不可遏。

    相较之下,黄宗羲却早已看惯了这等事情,攀高踩低,虽未入官场,但却看得太多,反倒是更加从容一些。

    “充宗,此刻发这等脾气也是无益,还是做些更有益的事情吧。”

    听到黄宗羲此言,万斯大也只得强压下了这口气:“先生说的是,学生这就将绝命诗写好,哪怕不能战而胜之,也要让天下知道我等正人君子曾在此奋斗过!”

    逃是逃不出去了,能够来到此间的原本也都是士人中较为激进的一些,降清所要背负的骂名也是他们所不愿意承担的,即便是心有此念在众人尽皆“舍生取义”的氛围下也不敢付之于口,尤其是在天下谁属未定的今天,更是如此。

    众人在平日里互相埋怨的大堂里唰唰的写下了一篇篇的绝命诗,平日里的矛盾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了。在场众人,唯有王江却依旧在那里不置可否,丝毫没有动笔的打算。

    “王长叔,你可是打算再作冯妇?!”

    万斯程所说的再作冯妇,其实就是在质问王江是否打算再度降清。从王江否定他的速攻余姚一策开始,尤其是这段时间下来这支大兰山明军声势越来越差,使得他更是坚信此乃王江不听人言的过错。心怀怨愤,自然要将其人的任何举动都得出最恶意的理解。

    “哼。”

    听到这话,王江却并不反驳,只是冷冷一笑,其中的不屑根本不需要言语来表达。

    眼见于此,万斯程更是坚定了王江打算再度降清的揣测,立刻便要冲上去与其厮打,而他的弟弟万斯大则更是与其并肩而立,说着就要上去助拳。

    “够了,我等之中,长叔是最不可能降鞑子的!”

    黄宗羲一声暴喝,万家兄弟登时便停了下来,王江先前已经有过一次降清的经历,结果却和陈文一同把马国柱戏耍了一顿,自然是不可能再度降清的了,即便是真的投降,满清也不会再接纳于他。

    忿忿的散了开来,黄宗羲便率先走了出去。这一次修复大营,他们只留了一座辕门,为的就是方便防守,此间尚且留在营中的两百余将士已经等在大校场,在江汉以家人尽在营中为号召,总算是鼓舞了一番哀兵士气。

    清军的骑兵抵近,却只是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起进攻。待到了第二天,一支打着提标前营旗号的清军终于抵达。

    大旗下,浙江提督标营副将管前营游击事徐信只是粗略的观察了一下远处敌军营寨的动向便下令进攻,看上去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还在为其他什么事情而分神。而借着徐信观察之机,后营的新兵也有模有样的学着老兵进行最后的休整,随后待命令下达,便开始了登山作战。

    营中义军不过两百余人,按照浙江明军的编制怎么也有两个哨,但是义军初起,火器队还只能使用弓箭,所以编制上也选择的是南塘营的最初版本。

    奈何,由于兵员的逃散,经过混编勉强组织起了三个纯鸳鸯阵杀手队的哨和一支弓箭手组成的火器队,仅此而已。而他们需要面对的却是山下近千的提标前营。况且,还要兼顾营里的家眷,所以从一开始负责领兵的江汉就放弃了山林,决心死守营寨。

    没有拦阻,并非第一次杀上这大兰山,提标前营在一些曾来过此间的军官的带领下很快就抵近到老营跟前。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深知道身后的那些文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物,江汉干脆便只留了黄宗羲一人,要他坐镇此间维系士气,而其他人则直接赶回了中军大厅,以免干扰其指挥士卒作战。

    修复**毁的旧寨,土坯、木墙混搭的寨墙上,弓箭手已经就位,意在居高临下射杀攻寨的清军。而此时,老营的大门却并没有关上,反倒是大敞四开着,唯有堵在那里的一个哨的鸳鸯阵杀手队尚在,拦住了清军直冲入老营的道路。

    “鸳鸯阵?!”

    这等围山而攻,自不可能全营一同上山,别的不提,光是军阵就施展不开,出现意外情况还会堵住退路,徐信乃是宿将,自然明白这些,所以只是派了两个守备上山,不到四百人的兵力已经超过山上的义军近一倍了。岂料,甫一看到守在寨门口的义军,那两个守备登时就吓了一跳。

    随着清军试图通过复制浙江明军编制来提升战斗力的努力遭到清廷的惩罚后,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这东南也就只有陈文的部下还在使用鸳鸯阵,以至于此间看到了对面的阵型和武器配置,这两个曾与浙江明军交锋过的守备立刻就想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过往。

    四目对视了瞬间,二人似乎竟找回了一些勇气,连忙指挥部下结阵前进。

    大队的清军步步紧逼,很快就进入到射程之内。随着江汉的一声令下,寨墙上的弓箭手便开始了自由射击,瞄准每一个让他们觉得有杀伤可能的敌人。

    奈何,提标营本就是浙江绿营中的翘楚,虽说几次与浙江明军交锋,老兵损失不少,但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团却尚在。从一开始看到义军的布防,清军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间射击开始,队伍中的刀盾兵立刻将盾牌举起,几乎是在转瞬间便形成了一面护卫在清军正前方的盾墙,哪怕是之间缝隙良多,却依旧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射击。

    箭矢在盾牌上噼里啪啦的响着,不时有清军被钻进了缝隙的箭矢射中而倒地,却并没有使得队列出现丝毫的混乱。每当有人受伤,后面的清军就会立刻补上,就像他们在营中训练和围剿小股义军时那般,同样也缺不了军官的呵斥。

    很快,大队的清军便抵近到寨门左近,后队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在进入射程后也开始了还击,使得前队的步兵压力骤减。

    双方间距已经不过二三十米了,清军第一排的刀盾兵在头顶上的压力不甚大的情况下,纷纷将盾牌重新背好,抄起了飞斧、飞刀或是标枪便冲了出去。

    “纵阵!”

    哗的一声,随着清军刀盾兵的助跑动作,寨门口的义军瞬间就蹲了下来,长牌、藤牌在前,将整个队列掩护在后,一如南塘营在第一战中的表现那般,很是轻易的抗住了第一波的投射。

    “还好。”

    眼见于此,江汉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以纵阵来防御投射,这是浙江明军中很是基本的战术,虽然简单,但是面对清军时却极为实用。

    只不过,助跑投掷的同时,大队的清军开始了冲锋,江汉的神经立刻又蹦了起来。

    “擂鼓,大三才阵!”

    “虎!”

    如训练时一般,擂鼓的同时,一声暴喝,狼筅一挥为其他士卒争取了关键的几秒,紧接着一个完整的大三才阵就呈现在清军的面前。

    这一哨的鸳鸯阵乃是江汉训练出最好的一支部队,也是最完整的一个哨。此间通过先前勤奋的训练,他们便迅速的完成了变阵。

    清军与义军很快就在寨门口碰撞到了一起,一如当年的四明山殿后战那般,面对鸳鸯阵,这支提标营依旧是无法形成快速突破,甚至一度被攻守兼备的鸳鸯阵压着打。寨门口是一条山路,较宽,却也不过几十米而已,兵力无法继续展开,更加在于火炮始终没有搬上来,想要杀进寨中却显得极为艰难。

    刀枪入肉,其实江汉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鸳鸯阵实际用于战场之上,此间他们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尤其是这等狭窄地段更适宜鸳鸯阵的使用,使得他们突然萌生出了凭此坚守下去,以逼退清军的希望。

    然而,队列中没有一个见过血的老兵,皆是新兵守卫于此,甚至其中拥有武艺基础的比例都远远无法与陈文当年的那支南塘营相比,随着第一个弓箭手被射杀,自寨墙上摔落了下来,为数不多的士气也开始淹没在了血海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鸳鸯阵攻守兼具的特点使得他们在寨门口的作战极为顺利,莫说是阵亡了,重伤都没有一个。然而,渐渐的,寨墙上的弓箭手却越来越少,有的倒在了寨墙上,有的是从寨墙外侧摔落,而更有不少则是直接摔进了寨墙内侧,完完全全的暴露在鸳鸯阵侧面队列的视线之中。

    很快,来自于寨墙上的威胁越来越小,清军后队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们也腾出了手来。随着为首的那个守备一声令下,一队弓箭手便穿过了前几排步兵,出现在了第一排清军的背后。

    “第一排,蹲下!”

    去年刘之源曾经用过,这本就是训练已久的战术,为的就是用来对抗鸳鸯阵。而随着号令一出,第一排的清军下意识的蹲了下来,第二排的弓箭手们拈弓搭箭便射向了几乎是呼吸可闻的义军队列。

    转瞬之后,惨叫声中,第一哨堵在寨门口的这四个鸳鸯阵杀手队尽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杀伤。但是由于缺少甲胄,即便没有射中要害处,依旧会导致很大一部分伤员失去了作战的能力。这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但却依旧让黄宗羲和江汉感到了恐惧,因为他们手中就只有这么三个哨而已!

    “甲哨,退入寨中。乙哨、丙哨,上前!”

    退却就意味着将寨门的拱手相让,但是甲哨已经出现了不少的伤兵,其他士卒的恐惧也看在了江汉的眼中。这个哨需要时间重整,同时恢复一些士气,眼下也只能将寨门让出。

    接到命令,甲哨开始退却,一些未来得及后退的伤兵和士卒也立刻便遭到了清军的围攻,而这也无形的拖延了些许清军趁势杀入寨中的时间。待到清军结阵杀入,甲哨已经退到了阵后,迎面而来的乙哨和丙哨一左一右把住了寨门内侧,依旧堵在清军的面前。

    如此一来,清军的正面、左前方、右前方三面皆是义军,再加上受到寨门的限制,刚刚的战术也再难施展,看起来似乎只能进入到消耗战之中,让对方因伤亡而被消磨光了士气,才好一举杀入,彻底荡平山寨。

    看上去是这样,然则寨门一失,寨墙势难保全。接下来,本就剩不下多少弓箭手的寨墙立刻迎来了清军的蚁附攻击,很快就在悬殊的兵力下为清军所占据。

    “结阵后撤,后撤!”

    寨墙一失,清军便可以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来对守军进行射击,上下两面受敌,伤亡立刻就会大幅度上升。只不过,阵前后退,这本也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一支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义军而言,更是如此。

    待江汉的命令一下,一队队鸳鸯阵开始节节后撤,撤向既定的作为最后抵抗的那片老营行政、库房的区域,留守士卒的家属们也都集中在那里。

    可是这后退不比前进,尤其是在经验丰富的清军老兵关于“贼寇败了”的呐喊中,士气急速下降。一队又一队接二连三的溃退,待黄宗羲和江汉退到中军大厅那里,也只剩下了二三十个义军,而且还分属于各队,以至于就连一个鸳鸯阵也再没办法凑出来了。

    “看来,今天我等是要死在此地了。”

    撤退的过程中,江汉也受了几处刀砍、矢射的创伤,依仗着身上的甲胄和手上当年钱肃乐送给他的宝刀,勉力退到此间。只是话语中的那一份悲怆,却感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兰山明军,虽为义军,但却比之其他明军、义军更像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王师。四年前,大兰山明军覆没,其残部仅存的南塘营却在这四年间于浙江清军的夹缝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然则,其壮大的代价却不乏士大夫的利益受损,哪怕是非法利益却同样足以让黄宗羲等人为之一搏。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尤其是碰巧路遇逃离南京的王江,黄宗羲便干脆以王翊的儿女亲家的身份重建这大兰山明军。

    然而,近两个月下来,重建未成,反倒是声势日衰。如今与不到己方两倍的清军对决于有寨墙保护的老营,却连一个时辰都没能守下来,尤其是比之当年陈文与清军血战半日,一战击溃五倍于己的提标营大军,着实让他们这些自认为是正人君子就一定会胜过陈文那个阉党余孽的士人感到羞愤、愧疚,甚至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看着中军大厅前院的众人,黄宗羲,这个在历史上于顺治朝积极抗清,康熙初年拒仕清廷,到了晚年却在满清的文字狱和一系列拉拢汉族士大夫政策的威逼利诱下转而为奴酋玄烨高唱赞歌的复杂人物,于此刻,却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以“锥刺许显纯、痛殴崔应元”闻名于世的姚江黄孝子!

    此时此刻,身上珍藏多年的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袍已经多有破口,黄宗羲的目光却依旧如手上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

    “能与诸君同死于此地,实乃余姚黄宗羲平生幸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仁勇

    院子的大门早已紧闭,否则清军此刻应该已经冲杀进来了。倾听了片刻大院中黄宗羲等人的壮怀激烈,沈家宝斜斜的倚在墙边,费力的伸出手为妻子拭去泪水。

    “娘子,这次,只怕是咱们再没有前两次的那等好运气了。”

    刚刚的激战中,作为甲哨哨长的沈家宝乃是负了伤才被部下护到此处,左腿和右臂,一处刀伤、一处箭伤,包扎倒是包扎了,但是流血不少使得他已经开始出现虚弱无力的症状。

    看着自家的男人如此,沈家宝的媳妇的泪水更是再也止不住,顺着他的手滴落开来。

    “当家的,奴家绝不会落到鞑子手上的!”

    女子决绝的诉说声中,一把剪刀倒握在手中,似乎随时准备用那尖锐的前端刺入自家的要害之中。

    就这样,小夫妻默默的对视着,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了一般。只不过,良久之后,清军却依旧没有发起最后的进攻,甚至就连劝降的喊声都没有传来。

    “听,好像,好像是鸣金了!”

    “鸣金?!”

    黄宗羲瞪大了眼睛,着实不敢相信他弟弟宛如梦呓般的尖叫。此番聚众,抛开那些早已经溜之大吉的胆小鬼们,也只有这两百余人,其中大多都已经殉国于刚刚的战斗之中,怎么可能还会有能够让清军鸣金收兵的可能呢。可是到了下一秒,甚至就连他也听到了鸣金的声音。

    “快,上墙上看看!”

    几乎不用黄宗羲吩咐,几个士卒便搭起了人梯,登上墙头,看到的却正是清军逐步退出老营的身影。

    “莫不是,秀国公来解救我等了?”

    救命乃是大恩,昨天还一口一个阉党余孽的万斯程出口就是秀国公,可是这份敬称却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因为他们也同样被这种可能所震慑到了。

    然而,此时此刻,大兰山下的提标前营副将徐信,作为此番围剿大兰山的军事行动的前线最高指挥官,却与他们几乎同样在为这鸣金声而感到诧异。

    “哪个鸣的金?!”

    徐信一声暴喝,下面的亲兵和亲信军官连忙去查,另外还有一个传令兵更是快马加鞭的沿着山路跑上去,将继续进攻的命令传达过去。

    鸣金的声音并非是本阵中传出去的,这让徐信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而到了下一眨眼,这份不安竟更是加倍的呈现了出来。

    远处,极目所视,传令兵快马向上山跑去。能够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保持着如此速度,其马术只怕比起那些蒙古鞑子中的翘楚也未必能胜上多少。可也就是这么一位马术大师,竟然在冲到半山腰时从战马上直愣愣的掉了下去,而他胯下的战马竟依旧在向前跑去。

    “见鬼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徐信一巴掌就扇在了身边的那个多嘴的亲兵脸上,随即便向他喝道:“大白天的,你听说过有大白天见鬼的?那分明是贼寇有人在山上放冷箭,这都看不出来,蠢货!”

    击鼓则进、鸣金则退,这是军中铁律,哪怕提标营只是一支封建军队,但是这一点却同样是从来坚决执行的。尤其,他们还是浙江清军中的精锐部队,就更是如此了。

    山下的动静不明,他们也不敢有所行动,只得暂且退出寨子,以观情况的进一步发展,以及下一步的命令。

    事实上,山上有人放冷箭,这本不足以影响到进攻,但是山下的本阵与山上老营外的清军相距过远,旗帜看不清楚,金鼓也很难传到上面,想要传令只能以传令兵上山。而其结果,却是被人放冷箭射杀,进一步耽误了进攻的时间。

    一件诡异的事件,攻寨清军便被拖延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而当他们重新接到任务,准备再度杀入寨中之时,紧接着却又来了一个传令兵,勒令他们立刻下山与徐信汇合。

    这一次并非再是什么见了鬼的怪事,而是真正的威胁逼近,使得徐信不得不放弃了已经到嘴边上的肥肉。

    “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快?”

    “徐帅,杀过来的明军都是骑着骡子过来的,不眠不休!”

    四明山地连三府八县,其中台州府已在陈文手中,正南的新昌和嵊县也都在明军的嘴边上,所以当提标营杀入四明山,首要的工作肯定不是围困大兰山,而应该是向南将探马撒出去,以防被明军突袭。徐信显然也是这么做的,可谁知道他们防备的这个万一却还是被他碰上了,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来了多少人,打的什么旗号,可看清楚了?”

    “回徐帅的话,明军浩浩荡荡的沿着山道而来,怎么也一千五六到两千之众。营号,恕卑职没有看清楚,但领兵大将的将旗却写的是四明山总兵官浦江伯楼。”

    陈文受封为秀国公,以及他麾下的五个伯爵,这些极重要的军事情报徐信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来的竟然是楼继业,虽然这个武将一向是以谋士的身份出现在陈文的军中,但是更早的情报却显示此人的指挥能力似乎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陈文手下的另外几个大将。

    唯独是他不太清楚的,却是楼继业这一次竟然会以总兵官的身份出征,是总揽全局,还是作为偏师,亦或者只是一个先锋官,这不由得引起了徐信的深思。

    “没时间了,让山上的都撤下来。寨子破不破不重要,决不可坏了大局!”

    按照以前的认识,原以为浙江明军即便前来救援也应当是以一到两个步兵营强行军奔袭,而他们就可以在攻下大兰山后休整一日,以逸待劳。可是谁想到,陈文竟然新编了一个骑乘步兵营,其行军速度之快竟然大有打乱了他们的节奏的架势。

    从四年前的第一次围剿四明山开始,虽说提标营几乎是独得了歼灭四明山明军主力的功勋,但是接下来的追击却使得这片土地成为了他们的伤心地。

    如今的提标营也今非昔比,几年下来,尤其是那一次的惨败和这一次的扩编,使得他们这支出自黄得功当年征剿流寇、坐镇江北、被弘光天子依为柱石的精锐部队充斥了太多的新兵。这样一来,虽说是扩大了编制,但是平均战斗力却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更何况,比之李荣,徐信对于自身指挥作战的能力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如果只算战兵,当年李荣也是以二敌一,尚且不敌,今时今日他却只有来袭明军的一半,其结果更是不言而喻。

    下达了由带队进攻的那个守备自行引兵返回出发的营地的命令,徐信便率领主力向梁弄镇方向撤退。只不过,结阵登山而战,好容易突破了大营的防御,其内部的守军更是所剩无几,但却被迫重新整队下山,比之主力,已经稍显疲惫了的那两个守备却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才回到山下,尚未来得及离开,就迎面撞上了明军的前哨部队。

    由于王江的失踪,使得陈文加大了对绍兴、宁波一带的情报搜集,很快就发现了黄宗羲等人的举动。

    奈何,当他得知到这个消息时,其实已经晚了清军一步。尤其是当潜伏于绍兴府城的情报人员得到了绍兴府衙受命为提标营准备粮草和民夫的消息,他立刻就明白了清军的意图,只得改变了既定的进军江西的作战计划,下令由楼继业率领赐名飞熊的那个骑乘步兵营出兵救援。

    就这样,自金华府出发,飞熊营迅速通过嵊县、新昌县一线,由当年陈文掩护百姓撤离的路线径直的插入四明山腹地。此间,更是与提标前营落在最后的那两个守备碰了脸对脸。

    将旗摇动,作为前锋的第一局立刻便哗啦啦的下了骡子,由火兵将骡子牵到路边,看管起来,以防其堵住后续部队的进军道路。

    飞熊营作为骑乘步兵,并不方便携带狼筅,再兼其本身就是快速反应部队的性质,清一色的长枪阵配火器队的步兵局,火炮则由骡子拉着炮车缀在后面,此间无法参战。但那些下了骡子的士卒们却在军官的安排下开始了重新整队,那些长枪手更是将特制的两节长枪组装在一起,使其变成了一根根一丈五尺长的长枪。

    明军整队的同时,那两个守备也被迫重新整队。他们并非不想一走了之,奈何刚刚下山就被堵在路上,想要有组织的撤回到梁弄镇的大营要不绕过这支明军,要不直接冲过去。当然,分散穿越山林也并非不可,但那样的话其建制必然大坏,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任谁也绝不愿意担下这份不战而逃以至丧师战败的罪责。

    山路狭窄,飞熊营的后续部队还在路上,但是此刻两厢兵力几近相同,一个日夜奔袭而来,另一个则在大兰山上爬上爬下还进行了一场稍显轻松的夺寨战斗,尽皆是疲惫不堪。从兵种搭配上看,二者尽皆缺少骑兵且没有炮兵,纯粹的步兵对攻。

    由此,楼继业丝毫没有给这些清军一星半点儿产生别样心思的时间,待部队整队完毕便敲响了战鼓,长枪的森林便开始扑向这支清军。

    如林的长枪兵踏着坚定的步子结阵冲向山脚下的清军战阵,几乎是一经接触,同样疲惫不堪却远不及浙江明军战斗**旺盛的清军就被压得节节后退。

    长枪手在前排长牌手的掩护下,疯狂的向对面的清军撺刺,密集的长枪林,几乎是几个长枪手对准了一两个清军刺杀。顾此失彼之下,原本兵器长度的大多不如人的清军别说还手之力了,就连招架之功也是全无。

    “传令下去,把他们往山上赶,往老营里赶!”

    楼继业的命令随着旗鼓迅速传达到了各级军官,由此两翼迅速的开始进行小范围的包抄。

    飞熊营的四个局原本就是从各营中抽调的,老兵比例很大,此刻的快速攻击就如同他们的行进速度一般,凶狠而不失稳健。而对面的清军,原本乃是攻寨的主力,此间却被弃之不顾,军心本就有些不稳,只是明军的整队速度太快,使得这些不稳还没有得到进一步发酵就被战场的血腥味冲散。然而这一旦接战便被明军吊起来打,不稳的军心遭到了长枪林的撞击,其士气登时便以着坠落般的速度开始滴入谷底。

    明军的进攻还在继续,发觉己方开始被明军驱赶往下山时的山路时,一些侧翼的老兵便开始向邻近的山林中跑去,寄希望于如此能够摆脱这几乎必败的局面。

    逃亡,一如洪水的压力下开始渗水的堤坝,起初只是自缝隙中挤出点点水滴,但是随着裂缝在压力下逐渐扩大,渗透、滴流,很快就转化为喷溅,顺带着将整个堤坝冲毁。

    转瞬间,拦在大兰山老营与浙江明军飞熊营第一局之间的“堤坝”便土崩瓦解,大队的清军在不断的伤亡却很难对明军造成有效杀伤的情况下很快就开始了溃散。就连那两个守备,也在鼓舞了最后一波士气后便带着亲兵偷偷的跑进了山林。

    短短的一个时辰而已,崩溃连番上演,但是上一次的义军还有中军大厅的大院落可以作为最后抵抗的工事,还有陈文愿意出兵营救他们这些同样打着明军旗号的友军,但是这些提标前营的清军却并没有这等好运。

    飞熊营的步兵旨在清剿山路上的清军溃兵,由于主要兵器过长,山林却并不进入其间,只是不断的打通上山的道路。发现明军并不往林子里追杀,那些溃兵倒也是惊魂稍定。岂料,本打算继续穿越山林,向梁弄镇方向或是其他什么地方逃亡,却很快就遭遇到了山林中的那些潜伏良久的猎手。

    “中!”

    心中轻呼着一句,只见那一箭射出,径直的插在了一个清军的眼窝里,将周遭的清军吓得大呼狂奔了起来。

    射箭的时候呼出这一声,本就是甘苍的老习惯,原本在战兵营里也没人管这个,奈何这却是特别行动队所不允许的,几轮皮鞭过后,也只得强自纠正为在心中默念了。

    如今的特别行动队,经过了在台州和温州协助马信和胡来觐的反正,虽说依旧只有百余人的编制,但是经验却丰富了不少。而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野外生存、丛林作战、奔袭、巷战、刺杀,等等等等,几乎无一没有进行过严格的训练,甚至可以说,列阵而战,他们或许比不过战兵营,但是其他杀敌的手段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编制小,这是特别行动队的最大弱点,但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此番救援大兰山,他们便是最早出发的部队。几乎是陈文嗅出了清军的大致意图后便连夜出发,绕过了沿途上清军的岗哨、游骑以及这支义军的哨探,潜伏在了左近的山林中,等待后续的发展。

    刚刚正是他们成功的拖延了时间,随后在躲过了清军的初步搜索,其中一部分便已经绕到了大兰山老营的后面,设法潜入。而留下来的,则继续观察清军动向,此间变成了丛林中的猎手。

    如此,丛林中失去了建制的清军盲目的向他们自认为会安全的方向逃去,却始终暴露在特别行动队的视线之中,如羔羊般被环伺的狼群围捕着。而正面击溃了清军的明军,也迅速的打通了上山的道路。

    “王巡抚、黄副宪。”

    “楼伯爷。”

    自得到了黄宗羲扬言要重建大兰山的消息,陈文就立刻想明白了这个明末士绅的代表性人物、如其父一般的东南士绅利益的维护者到底想要干什么。

    让他们去死,这个念头不是没有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过,至少在最为气愤的那一刻确确实实出现过。但是,黄宗羲多年来对他也多有帮助,王江亦是他渴求的内政人才,便是后续的一些动作,也需要他们作为臂助。

    而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大兰山,这里是陈文绝不容许清军再行屠戮的所在,如历史上永历十年那般的悲剧必须改写,哪怕提前了两年也是如此!

    确定了为首的数人无恙,楼继业便向罗永忠点头示意,此前带着部分部下设法翻进了老营,将他们保护起来的特别行动队便在罗永忠的带领下撤了出去,进入到山林中猎杀那些清军溃兵,而此间的防御则交给了楼继业带来的战兵。

    刚刚山下那摧枯拉朽般的战斗,他们在特别行动队的保护下也在山上看了个大概,刚刚还在有效压制过他们的清军在面对这支明军时却几乎是一击即溃,原本那种“正人君子”面对“阉党余孽”的道德上居高临下的心理更是随着被明军解救而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尽皆愕然不语,倒是把黄宗羲摆在了前面。

    “楼伯爷,敢问秀国公是如何得知鞑子会来围攻我等的?”

    楼继业赶到的时间虽然差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是在特别行动队的配合下却也是恰到好处,眼下黄宗羲组建起的这支义军伤亡过半,人亦尽皆丧胆,不由得不在怀疑会不会是陈文刻意如此。

    “全赖王巡抚以及潜伏在绍兴府的情报司人员送来的情报。”

    情报司黄宗羲知道,但是楼继业去分明提到了王江,使得这一众人不由得诧异的看向了王江。

    “巡抚二字,楼伯爷还请免了,如今王江只是一个寻常人,为秀国公、为皇明中兴尽力做些事情而已。”

    王江默认了楼继业的说辞,使得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着看着这个以主持后勤庶务闻名的“能吏”。尤其是万斯程,始终认定了是王江的迟疑才导致了这支大兰山明军的处境越来越恶劣,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这个被他一向小视的人物竟然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补救措施做好,甚至是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其实,自沈国模给沈调伦送来了消息,王江在第二天开始出现逃亡时便秘密派出了一个原本就在大兰山明军中作为骑兵的探马,让他连夜赶往金华向陈文报信。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家伙在这段时间里做的事情,使得这支人数上本就处于严重劣势的义军进一步失去了利用地利挫败清军围剿的可能。

    此番清军来袭,单凭自身力量别说是守了,就算是逃,除了沈调伦、邹小南和江汉以外,其他人也只会坏事。生存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文派兵来救,但是黄宗羲等人本就是为了拖陈文的后腿才要重建这大兰山明军的,会否来援其实已经并非是一定之数了。

    能来,自然是好事;坐视其破灭,或是迟到一步,其实在他看来也已经无所谓了——能够死在这片曾经奋斗过的土地上,此生已无憾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江才会对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指责都表现出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事实证明,这些年下来,虽然为曹从龙等人所背叛、为一些利益受损的势力所唾骂,但陈文却仍然保持着那份赤子之心,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为掩护百姓安堵而不惜以命相搏,以血肉之躯迎着鞑子炮火前进的胸怀仁义而无畏的勇士!

    “完勋,当年在这大兰山上支持辅仁练兵,这大抵是你我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吧。”

    曾经与王翊,以及那些怀揣着同等梦想的志士在此间为将清军赶出浙江而努力工作的场景回荡于心中,一时间感慨良多。然而,随着理性重新掌握大脑的控制权,王江却突然意识到了这里面存在着的一个漏洞。

    “楼伯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派去的那人将口信送到时,你们应该已经准备好出征了吧。”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自然。”

    听到这话,在不明就里的一众人等面前,王江的脸色陡然一变,登时便褪去了几乎全部的血色。

    “上当了,这是鞑子的一个圈套!”(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圈套

    四明湖畔的梁弄镇,经过了四年的休养生息,好容易重新有些人气儿了的这座古镇却随着清军以此作为大营所在地而再一次被屠戮一空。

    入夜时分,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此番参与围剿的众将云集于此。然而,最上手做着的却并不是浙江提督田雄,竟然是平南将军巴牙喇纛章京章佳达素。而在达素以下的,也不仅限于杭州驻防八旗和浙江提督标营的军官,居然还有浙江巡抚标营的众将,可谓是于杭州一线的陆战精锐尽出。

    这样的情况下,却仅仅是出动了提标前营这么一个只有不足千人的营头去围剿大兰山,无论怎么看,其中的阴谋味道可谓是不闻自觉。

    “徐副将,说说吧,这次上了大兰山的贼寇可是三头六臂,竟然一战就让你丢了两个守备的部队回来?”

    刚刚不久,徐信带着他手中的部队赶回了梁弄镇大营,几乎是同时,登山攻寨的那两个守备惨败的消息便送到了营中。消息来得太快了,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败的就已经被达素传来训话了。不过,为将多年,应对上官的经验他还是很有一些的。

    “回禀大帅,据末将所知,这股贼寇都是骑着骡子来的,行军速度实在不尽如常理。大抵是撤退时,那两个殿后的守备遭到了突袭,才行被贼寇击溃。”

    徐信的说辞立刻就引起了达素以及在座众将的注意,毕竟这支浙江明军再度拿出了新兵种作战,以骡子作为代步工具也确确实实可以提高明军的反应速度。

    “这大概是逆贼陈文效仿我大清八旗军而来的吧。”

    满洲八旗,由于其战马良多,人口稀少,即便是步兵也多有骑乘战马,在战术上也往往是步战破阵、骑乘追击。例如达素的老朋友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其战功便大多是如此而来的。

    达素,此人乃是皇太极的御前侍卫出身,当年与鳌拜还是同级的镶黄旗巴牙喇壮达,甚至还都是以武勇闻名八旗。不过不比鳌拜那等费英东侄子的官二代出身,以及在皇太极死后力抗多尔衮的功绩,直到去年他才靠着西南战场上击破明军偏师的功劳升作巴牙喇纛章京。

    而事实上,这还是陈文造成的影响,因为历史上那等功劳也只是让他免罪而已,若不是两任平南将军死于非命,八旗中人已经开始大有人觉得这个职位不吉利,再加上鳌拜的力谏,他却是要今年才能升到这个位置。

    提前一年得到升迁,却沦落到这个险地,达素却并没有对此产生丝毫的不满,甚至更认定了这是皇太极在天之灵给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八旗军的战斗力,作为亲身经历了二十几年战事,却又没有经历过浑河血战的新一代高级将领,达素从未有丝毫的怀疑过。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只有满洲八旗吊打别人的,大抵也只有李定国那样的强人才能勉强设局才阴死了尼堪。对于曾经大败过汉军八旗的陈文,手中有两千满洲八旗、两千蒙古八旗和两千汉军八旗的他并不是十分畏惧,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没有显赫的出身,也没有运气赶上那样的大事件,自然也只有靠战功上位。陈文如今已经被满清视为威胁上仅次于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明军大帅,能够将其击败,他在八旗军中的地位自然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而这一次,随着黄宗羲等人重建大兰山的消息传到了清廷的耳中,洪承畴便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一个借这支所谓的大兰山明军引诱陈文的一两个战兵营来援,而后就在这片四明山区将其围歼的机会!

    此间听了徐信的解释,达素点了点头,这支骑乘步兵的出现确实打乱了清军的节奏,原本他是打算让徐信作为小鱼,吞掉黄宗羲所部义军,占据大兰山老营。而后待明军攻山复仇之时,再以大军反包围之。

    正常情况下,明军应当是急行军而来,怎么也要明天才能赶到,时间对他们来说乃是绝对充足的。可是现在,由于这支骑乘步兵的行军速度异于常态,提标前营没有被尽数堵在大兰山下,其实也是仰赖于徐信的反应和经验。至于损失的那两个守备,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壮士断腕。

    “贼寇狡诈,但却必非我大清八旗劲旅的对手。明日一早,抚标、提标两部出发包围大兰山,大兰山南部亦将有定海总兵标营随时拦截可能出现的贼寇援军,而本帅将亲领杭州驻防八旗作为尔等后盾。”

    “末将等遵命!”

    为防意外发生,达素还是派出了大队的骑兵,将大兰山周遭区域进行封锁,以防楼继业趁清军未到之时突围。

    军议结束,众将连忙布置任务,徐信更是要忙着收敛溃兵,倒是提标营中军副将于奋起在会后找来了他的女婿徐磊,到了帐中几乎是不做任何铺垫便直奔主题而来。

    “贤婿,大战在即,有些话本不该现在问你。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明日如何围攻,所部处于一个什么位置,这些徐磊早已知晓了,只差明日一早的最后确认。按道理,这时候他确实应该巡视本部,而后休息,为来日大战确保一个充沛的精神。然而,于奋起并非是那等无聊之徒,此来必有要事,再加上身份的缘故,也由不得他如何。

    “岳父大人但请直言,小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说到这里,于奋起的嗓门不由得低了几分,轻声向徐磊问道:“吾听说,逆贼李瑞鑫的母亲和妹妹,如今就在你的家中,可是如此?”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随着李家的家道中落而逐渐被人所忽视。如今李瑞鑫跟着陈文已经得到了明廷的广宁伯爵位,虽说伯爵早已烂大街了,但是作为如今声势日盛的陈文的心腹部将,其前途自不可限量。

    原本,徐磊就报着这个念头打算在这上面骑墙的,为此他还欺瞒正妻,并确保其为此保密。然而此间却被于奋起突然提及,登时便吓了他一跳,甚至下意识的以为他的预谋已经被人发现了。

    转瞬之后,徐磊便恢复到了常态,可是他在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却无不映入到于奋起的眼中。凭借着老道的经验,于奋起立刻就弄明白了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甚至有此一问原本也是为了试探徐磊。

    “如今天下谁属,还犹未可知,但是像咱们这样当年跟着大帅背叛了靖国公、出卖了弘光天子的叛徒,大明那边只怕是未必敢再收留。贤婿你能未雨绸缪,吾自然是为你感到高兴,但你还需记得,妾室终究是妾室,关键的时候,能舍才能有得。”

    于奋起的话,只是提醒徐磊,大明那边即便有李瑞鑫在,他们这等田雄部下的身份也未必能落得了好。留着李氏,是一条退路,但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这个妾室哪怕有了你的孩子,一旦被满清发现了,也迟早是个祸害。

    原本于奋起就只有这么点儿意思,可他并不知道,因为女儿在徐磊家中设局蒙蔽其人,构陷李氏的事情东窗事发,这话听在徐磊的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的味道——徐磊,你小子如果敢对我女儿不好,我于奋起就把那个姓李的小娘们的事情捅出去,来个鱼死网破!

    自家内宅子里面的事情,却因此而受到生命的威胁,徐磊强压着怒火应承了几句,便回到了帐中。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竟始终未能入眠,甚至就连怒火也随着睡眠不足而越加的澎湃起来。

    ………………

    对于王江突然联想到的那种可能,楼继业并没有作正面回答,只是在清剿败兵基本结束便开始勒令跟上来的工兵队带着大兰山上的壮丁和幸存的士卒砍伐老营周遭的树木,以增建参谋队认为他们所需的防御工事。

    这项工作看起来很困难,但是清军在四年前已经焚毁过一次老营,周遭的树木多有被殃及的,以至于少有过大的树木存在。但是进入到夜间,便发现清军的大队骑兵游弋于山下。

    对此,老营中的那些义军显得很是有些慌乱,毕竟他们在几个时辰前刚刚被击溃了一次,若非浙江明军来援,只怕他们已经彻底覆灭了。不过已经尽数抵达老营的飞熊营的将士们,却依旧是按照营官楼继业根据营参谋队的规划,在营监军官和营军法官的监督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对于清军丝毫不以为意。

    “这里,就是当年大帅建立我浙江王师的第一个营头南塘营的地方——大兰山。”

    老营的西营区,当年的那支南塘营最早成军和驻扎的那片区域,在那一次的焚毁后却并没有进行修缮。其原因,无非是人力不足,士卒和家眷的数量暂且还不需要那么大的营区,或许其中也有一些诸如洁癖之类的想法存在吧。

    就在这片野草丛生、残垣断壁比比皆是的区域,飞熊营的营属监军官正如导游一般,带着一个局的将士参观这片浙江明军初起时的圣地。而那些将士们,竟也对这片荒败已极的地方渍渍称奇,甚至还很有一些试图从那些残垣断壁中找寻出当年陈文在此治军演武的一些痕迹出来。

    “当年,大帅就是在这里,接受了故直浙经略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忠烈王公的任命,出任大兰山明军的第六个战兵营的主将。”

    “那时候,大帅带着的不过是他在山下招揽的几百壮士,连一个正式的番号都没有。可是等到了一个月的校场比武,甲哨却能以五十人一战击溃两倍于己的大兰山中营,那可是一支成军已有两年之久的老营头,而甲哨的伤亡不过只有五人,其中更只有一个是被判为阵亡的。正因为如此,故忠烈公才会赠以南塘二字为营号,为的就是在预祝我浙江王师能够如当年追随戚少保的那支戚家军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王翊已经故去三年,其当时如何作想,大抵也只有王江或多或少还知道一些,其他人便是沈调伦、邹小南也不会知晓其真正用心。至少在旁人看来,王翊对陈文这个南下投军的义士、奇才有知遇之恩,而陈文以强兵报之,这也更加符合道德的常态。

    当时如何,如今已成过往,就像是当年的那支大兰山明军一般。而现在的这支新的大兰山明军,却在得到浙江明军援助后直接就被挤到了边缘地带。

    老营的防务全部由飞熊营负责,除了王江以及得到王江担保的沈调伦和邹小南二人还在协助调拨民夫,其他人则直接被请到了安置家眷和伤员的区域。美其名曰:安抚,说白了就是楼继业懒得听他们的那些“奇谋”。

    就这样,大兰山老营内外井然有序的度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午后,打着提标、抚标的大队清军开始出现在山下,很快就将整个大兰山团团围困了起来。

    利用围剿大兰山来引诱浙江明军,由于是山区,陈文也不可能一次性出动太多的军队,而这样清军就可以利用宁波、绍兴在手的优势从外围将援军围困其间,花费一些时日将其彻底歼灭。

    这个计划,此间已经走到了最后的一步,差的只是将陈文手中的这个新建的骑乘步兵营彻底歼灭!

    参战的清军包括提标五千、抚标三千和作为后劲的六千杭州驻防八旗,以及负责在南线拦截援军的三千定标,这一万七千战兵可谓是集中了浙江清军仅存的精锐部队,而他们为的只是围歼一个不足两千人的营头。

    确定了山上的明军并没有趁夜撤离,作为此战的指挥官,田雄并没有急于攻山,而是要确保这支明军无法逃脱。

    随着田雄一声令下,大批的民夫在清军的呵斥下挖掘壕沟、清除出一条没有树木的区域,其目的显而易见。就这样,接下来的一整天,山下的清军做着最后的准备。直到第二天,随着杭州驻防八旗抵达,田雄下令将火油和柴火倾倒在林边的树木,便点燃了放火焚山的第一把火。

    强攻,必然要面临山林密布的问题。如果被包围的是别的军队也就罢了,浙江明军本就是以鸳鸯阵出名的,崎岖狭窄的地形中对于明军更为有利。再加上攻山军队受到山林阻碍不易展开的问题,想要将兵力的优势体现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将山林焚毁,才能全方位的包围老营。

    山中无风,在火油的助燃下,很快就形成了滔天的烈焰,并迅速的蔓延开来。山中走兽开始慌不择路的奔逃,飞鸟则更是在空中腾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四下飞去,以至于清军不得向后撤出一段距离。

    彻底烧毁了山林,哪怕那座老营里的明军能够在这场山火中幸存下来,也必然将会面临八到九倍于己的清军的围攻。

    看着这弥天的山火,达素和田雄不由得流露出了大功即将到手的自得,甚至对山上明军竟没有在此之前发动突围都感到了不小的诧异。

    “这姓楼的逆贼,看来也就是个马谡。”

    《三国演义》乃是满清中高级军官必听的“军事教材”,在达素看来,失了街亭的马谡此间正好印证在楼继业这个前谋士身上。更重要的是,对于这场大捷,他更是信心十足。

    “大帅说的是,那陈文用一个谋士来领兵,此乃天佑我大清也!”

    一正一副,两位主帅的喜悦之情很快就弥漫于山下的清军联营。只不过,他们现在还并不知道,被他们留在南线拦截明军可能会出现的援军的定海镇标营大军,此刻已经与一支旗号绣着黄岩二字的明军营头遭遇于四明山镇一带。(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将计就计

    按路程上算,四明山镇与大兰山之间不过十来里地,当张杰与这支名为黄岩的营头遭遇后,立刻就派出信使,向北面继续围攻大兰山的达素和田雄报信。

    黄岩营,乃是陈文得到了郑家的海贸货款后新建的那四个营头之一。这四个营的主要兵员来自于反正的台州绿营、温州绿营和青田城守营以及属于分守道的守备营,另外还招募了部分新兵,以为补充。

    不过出于前绿营兵过多,不利于体制的执行,陈文在这个四个营的新兵完成了基础训练的同时便打散了另外四个营,进行对调服务。这样一来,这几个营的前绿营兵也就只剩下了不到一半,而且其中还夹杂了各个反正部队营头的兵员,原本的结构被打散,士兵重新作为分子编入新营,也确保了那些前绿营军官们无法威胁到监军官、军法官等浙江明军系统的地位和权利。

    黄岩营的营官便是前温州绿营副将胡来觐,在升任温州副将之前,他不过是陕西巡抚标营的中军游击。而此刻,挡在他面前的定海总兵张杰,是辽东人士,在降清前可是江北四镇中实力最强的靖国公黄得功麾下的八总兵之一。降清后镇守定海以御舟山明军,乃是浙江绿营中排在最前列的几个大将之一,当初他可是连直面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到了现在,胡来觐已经是浙江明军的一员战将,而张杰却依旧是那个定海总兵。此间,哪怕兵力不过只有张杰的三分之二,胡来觐却胆气十足,一旦遭遇便立刻下令整队,摆出进攻阵型直扑张杰的本阵。

    四明山镇,位于四明山区的南部中心地带,其周遭区域林木密布,地势起伏不平,还多有小山、溪流,本就不适于列阵而战。张杰先期抵达,更是已占据了相对有利的地形。然而,即便如此,胡来觐却干脆以一个长枪阵的步兵局作为中坚,两个鸳鸯阵的步兵局直接突入两侧的山林,好不遮掩其意图的向定标发起了进攻。

    长枪阵适宜阵战,这是胡来觐在讲武学堂里学到的,而鸳鸯阵则更加适用于狭窄地形和复杂环境的作战,其中像是浙东的山区,就最为适合其发挥战斗力。

    中路的长枪阵缓步向前,直扑张杰将旗所在的四明山镇,而背镇列阵的定标中营也毫不示弱,利用早已架设好的火炮轰击明军队列。然而,虽是新营头,但其中无论是前绿营,还是对调自其它营头的,老兵的比例却也不算太低,当进入清军火炮射程后,得到了参谋队提醒的胡来觐立刻下令突击,只见将旗前倾,大队的明军便陡然加速,迅速扑向四明山镇前的定标中营。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在突入山林之中后,迅速向四明山镇方向合围。

    打了几年的交道,虽说是没有真正意义上正面交锋过,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提标等部屡败其手,尤其是王升当初也有过在宁波绿营编练鸳鸯阵的经历,使得他对于深入山林与明军交锋本就有着极大的抵触心理。是故,当黄岩营的两翼进入山林,张杰的左右两营便在林地外的平地上列阵,以待明军。

    然而,这样的地形,原本就是鸳鸯阵的主场,戚继光当年就是在这等地形吊打同样依赖个人武勇的倭寇。

    而浙江明军,多年来对绿营兵几近碾压式的胜利所培养出的自信心,再加上军功的渴望,当明军两翼的鸳鸯阵自山林中冲出,这个新营头在与定标这样老兵比例相当不低的老牌绿营接触上之后,竟很快便如烧红了的钢刀划过凝固的牛油一般,迅速而猛烈的将围绕镇子列阵的三个营分隔开来。

    甫一接战,便被当初连话都懒得过的庸将,以着只有自身三分之二的兵力完成了全面压制,身在镇中一处制高点观察战场局面的张杰差一点儿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开战之初就这样,如果被明军从任何一个方向突入到镇子中,那么其结果完全是不言自明了。可是这样的地形,兵力优势本就很难发挥出来,而他手中唯一有优势的骑兵却连突袭的路径都没有。即便是有,胡来觐身边还有一个完整的局,清一色的一丈五尺长的长枪,就算是蒙了马眼去踹长枪林也完全踹不动。

    压制一旦形成,要不设法破局,要不坚持到对手的攻击能力耗尽,再要不就是撑到援兵抵达完成包抄,别无他法。可他的任务就是堵截明军的援兵,达素和田雄把力量都用在了围歼那支入局明军的大功上,在结束前根本不可能向他施以援手。

    这样一来,自行破局乃是妄想,坚持到明军攻击不下去了,估计他也看不到那一天。直到此时此刻,张杰突然发现,似乎掉进这个陷阱里的根本就不是陈文,甚至可以说明军援救大兰山本就是一场将计就计,而陈文的那个营救大兰山的营头其实才是用来钓浙江清军主力的诱饵!

    一旦想明白了这些,张杰立刻派出亲兵带着口信赶往大兰山,向达素和田雄说明情况,要他们尽早做出决断。而他,一个出卖过弘光天子的叛将,从内心深处就早已不再敢奢望明军能够接受他的归降,眼下也只有出死力在此支撑了。

    相比张杰,胡来觐这样的用兵已算是中规中矩,甚至陈文在设立讲武学堂之初也没打算速成出来一批有着天马行空般思维的名将。只要能够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位,就已经够了,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依赖更为成熟的军事体制完成对封建军队的碾压。

    论用兵,胡来觐原本连给张杰提鞋都不配,但是浙江明军的战斗力却已经不是这等封建军队,且变革思想受到满清钳制的封建军队所能够比拟的了。其战斗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片刻之后,下了制高点的张杰连同他的将旗一同抵近到定标中营的背后,为这支作为中坚的营头鼓舞士气,维系继续坚守下去的可能。然而,随着两翼被鸳鸯阵所洞穿、崩坏,大队的明军杀进了镇子,迅速对张杰所部完成了合围。

    “降者免死!”

    这句话在兵家眼中往往只是一句骗人的鬼话,但却把住了人皆有求生之念的脉搏,如此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杀降。

    浙江明军,在这方面还算是稍好一些的,但是两年多之前也曾将抚标营降卒尽数处死,而去年的杭州驻防八旗降兵也没有得到万恶的人贩子陈文的宽恕,像那些北方新调来的汉八旗降兵一样前往福建开始他们全新的生活。

    合围一经完成,明军便停止了攻击的节奏,以防清军狗急跳墙,出现更大的伤亡。而清军自身,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自然也不可能在明军暂缓攻势的情况下冲出去自杀。

    就这样,明军开始占据一切有利地形监视清军的动向,并不断的喊话劝降。到了后来,就连胡来觐本人也抄起了铁皮喇叭,对着张杰将旗的方向喊了起来。

    “张总兵,我是胡来觐,明人不说暗话,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应该知道,难道你还打算拉上这上千的弟兄跟你一起陪葬吗?”

    虽说是知道胡来觐急于完成对他这支清军的歼灭,但是其人所指的那些事情也是无可辩驳的,甚至很多军官、士卒在听到这话后都不由得变了颜色。只是一旦想到一年前自己连正眼都不屑看一眼的武将,在改换了门庭,抱上了陈文的大腿后竟轻而易举的将他击败,愤怒就仿佛要把胸口撑爆了一般。

    奈何,形势比人强,明军已经获胜了,能够逃出去的定标兵将也不过是左右两翼未被包围其中的那千余人,剩下的不过只是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那么点儿区别,以至于就连一句小人得志,张杰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诸君,我张杰是当年亲手绑了大明皇帝降清的叛徒,只有死路一条,可你们却都还有家小,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我死后,你们便降了吧。”

    “大帅!”

    “大帅,咱们跟他们拼了,拼个鱼死网破,总能护大帅冲出去的。”

    “……”

    张杰的临终遗言立刻就引起了身边军官、亲兵们的激烈反应,可是张杰死意已决,只留下了一句这是最后的命令,而后高声向胡来觐说明后便自己抹了脖子,倒在了将旗之下。

    片刻之后,定标被包围在四明山镇的千余人尽数弃械投降,胡来觐来到张杰的将旗下,看到的却是张杰和几个亲信军官、亲兵们已经相继自杀,剩下的几个军官也都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除了张杰以外,将这些壮士厚葬了,给他们留个全尸。”

    忠诚,是值得激赏的,哪怕只是在其死后施恩。但是看到那些殉了主帅的军官、亲兵能够得到全尸的待遇,其他降卒也大多放下了担忧。

    定标的降卒已经被捆上了绳索,逃向奉化方向的溃兵黄岩营暂时也没有兴趣追杀。此时此刻,一战歼灭定海总兵标营大半,阵斩张杰的黄岩营营官胡来觐志得意满的向传令兵说道:

    “禀报大帅,巳时三刻,职部于四明山镇击破定海总兵标营,斩自虏帅张杰以下五百九十四级,俘获一千三百六十一人,缴获无算。待后续部队抵达,职部便沿着四明山镇到大兰山之间的道路继续北上,与南塘诸营汇合。”

    ………………

    十来里地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连半个时辰都不用,当正在欣赏大兰山火的达素和田雄接到张杰的汇报,火势不过才刚刚蔓延到半山腰。别说是树木烧尽而自行熄灭了,就算是彻底将整个大兰山纳入大火海之中却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自浙江明军占领区抵达大兰山,最快的路线也需要自东阳县经嵊县、新昌,自四明山南部而入,骑乘步兵营来援速度快,那时因为他们本就是用于机动作战的兵种,可是步兵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急行军而来,尤其是在这山区中乃是极度危险的。按道理来说,明军的后续部队是不可能这么快赶来的。

    然而,就像飞熊营的出现一般,事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使得达素和田雄不由得开始怀疑计划是不是走漏了风声,或者是陈文猜到了他们的用意,于是乎干脆就将计就计,用飞熊营作为诱饵,意在将他们这支浙江清军仅存的精锐部队聚歼于四明山区。

    一旦想到这里,田雄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反倒是达素却有些跃跃欲试。

    “大帅,该当如何,还需早作决断。”

    奈何,决断尚未作出,张杰的第二个信使便紧接着追了上来,将定标决议拼尽全力阻拦明军的决定禀报给达素。

    这么远的距离,在战略中负责方面指挥的武将往往会拥有较大的决断权利。听过了信使的汇报,激愤于明军黄岩营打出的主将旗号乃是清军叛将胡来觐,但田雄却同样还是震惊于明军的战斗力。

    “大帅,张总兵那里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这里的地形实在不利于官军,还是退避三舍,以待逆贼陈文为上。”

    张杰决定死守,留给达素和田雄的选择就只有三个:其一,出动大量骑兵南下,以为定标援兵;其二,组织防线,设法先吃掉飞熊营,转而与跟进明军决战;其三,解除包围,撤出这片极端不利于清军优势兵种施展的区域。

    这三个选项,理论上都有达成的可能,但实际操作上则不然。

    四明山区,尤其是黄岩营与定标交战的所在,山林密布,在后世甚至是四明山自然保护区的范围之内。在这片浙江明军的天然主场,骑兵贸然南下,很容易遭到明军的埋伏。即便能够抵达四明山镇,那一片区域也极端不利于骑兵发挥效用,事倍而功半矣。而继续完成既定任务,如果明军跟进的不只有一个黄岩营,而是明军主力的话,那么在这种地形下腹背受敌,其结果可想而知。

    达素在八旗军中虽非智谋、兵法过人,依旧是如鳌拜那般以武勇闻名的战将,但是从军多年,这里面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况且,出兵之前,洪承畴的命令中就已经严禁在四明山腹地与明军主力决战。就算是无法理解其中道理,命令也是能看得明白的。

    只不过,一举歼灭浙江明军一个战兵营,诛杀其伯爵一级的大将的功勋,却并非那么容易放得下手的。

    所幸的是,比起达素这个直线条武将,田雄脑子里的弯弯绕可远远胜之,其心思如何,自然看得通透。

    “大帅,三军之灾,起于狐疑,逆贼陈文既然敢派胡来觐那个叛逆独自进攻张总兵,其大军必然在后。八旗军战无不胜,自然不惧贼寇,可是这片区域实在不利于骑兵施展,伤亡过大了,只怕皇上会不高兴。”

    岔路口之战的处罚结果已经下达,虽说在明面上是以衡阳失陷尼堪为罪名,但如果不是岔路口一战八旗军损失过大的话,也决不至于会严厉到这个程度。达素在朝中并非没有靠山,当年一起给皇太极站岗,乃至并肩作战的经历,使得他与鳌拜之间早已是莫逆之交,自然知晓若是八旗军伤亡过大,到时只怕是胜了也未必能落得了什么好。

    “可是……”

    到嘴的肥肉即将飞了,任谁都会舍不得,这些心思,田雄何尝没有。

    “末将知道个地方,只要咱们下了战书,陈文就一定会来。那里,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

    到了下午,亲提大军而来的陈文,终于赶到了大兰山下。山上的火势早已经彻底蔓延到全山,老营中的飞熊营和义军安否,还犹未可知。但是在看到了田雄留下的战书后,陈文的嘴角不由得撇过了一丝极少出现的残忍,随即便从胡来觐献上的俘虏中挑了一个军官出来。

    “滚去永和镇,告诉达素和田雄,他们既然想死,我不介意送他们一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九世之仇

    大兰山的山火直到入夜后才逐渐熄灭,由于飞熊营自登山后便开始砍伐老营周边的树木,清理出了一条环大兰山老营的防火带,再加上山上本就有水源,清军的放火烧山几乎无伤老营内的明军分毫。只不过,大兰山上的山林却是彻底毁于这场浩劫,光秃秃的,宛如末日降临一般。

    事实上,放火烧山能够起到多少作用,达素和田雄也没有太大的奢望。他们手中除了张杰在四明山镇拦截明军外,还有一万四千大军之众,烧光了山林,就可以环而攻之,老营里的明军再能战也不过只有两千人而已。

    此时此刻,清军已经退到永和镇,陈文不担心达素和田雄会借机逃跑。四明山在手,北上便可截断宁绍平原,将这两个府分而食之。他们要不决一死战,要不干脆就直接龟缩杭州,别无他法。但是已经死了一个张杰,定海总兵标营也几近覆没,他们也必不肯善罢甘休,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向清廷交代了。

    根据俘获的定标军官,陈文得到了清军的详情,一个五千之众的提督标营、一个三千之众的巡抚标营、而重头戏则是达素的那六千来自于满洲、蒙古和汉军的八旗军,这才是他今番最大的敌手。

    而清军的主要指挥官,一个是平南将军达素、一个是浙江提督田雄、抚标营则是由张杰以前的部将常进功为主,另外杭州驻防八旗中还有个因在四省会剿后守住杭州有功而从梅勒章京升作固山额真的吴汝玠和一个蒙古固山额真作为达素的副手。

    “大帅,达素那个鞑子就带了这群手下败将过来叫阵,他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根据参谋司的推演,大兰山的地形不利于清军发挥兵力优势,所以他们很可能会放火焚山。为此,飞熊营在抵达后便开始了清理出防火带的工作,结果还真被那些参谋算到了,达素和田雄确是在大兰山下放了一把大火。

    将士们没有出现什么伤亡,倒是烟尘和受惊的骡子把他们弄得有些灰头土脸,自楼继业以下,飞熊营的将士们无不憋了一整天的闷气。

    “达素是有他的依仗的,别忘了,人家手里可是还有两千满洲真夷和两千蒙古鞑子的。”

    “那正好让他们这些鞑子知道知道,咱们浙江王师丝毫不逊于那李定国。”

    被山火困了一整天,楼继业的火气十足,把平日里的那副大将气度都抛诸脑后了。不过他的话,听到众将的耳中,却着实让陈文看清楚了此番带来的这些武将们的信心如何。

    此番跟随陈文兵进四明山的,除了楼继业的飞熊营和胡来觐的黄岩营外,还有南塘营、天台营和瑞安营,以及一支由五百骑兵组成的骑兵大队和陈文那支两百人的骑兵卫队以及数百准备用来作为驻军的新兵。加在一起,也有一万一千的大军,比起清军也不过是少了三千而已。

    扫视一番,楼继业对八旗军已经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侯国远和瑞安营的营官以及各营的监军官、军法官,这些人不是早在大兰山或是天台山就已经追随其后,便是刚一杀入金华府时便投入军中,都是跟随陈文多年的部将,对他们所在的这个团体颇具信心。甚至就连天台营的营官马信也是如此。只有胡来觐和几个后来加入的参谋官似乎还会多少受到些影响。

    看过了众生相,陈文慨然一笑道:“楼兄弟说的没错,那位西宁王能够两蹶名王,咱们若是连一个章佳*达素都收拾不了,也就不用出来混了。”

    一语说罢,众将尽皆安下心来,毕竟陈文如今在风评上已经是能够勉强和李定国并驾齐驱的名将,李定国能诛杀孔有德和尼堪,陈文在此,一个达素只带着两千真夷以及两千假鞑子外加两千骚鞑子过来,确实不需要太过忧心。

    这几年,满洲八旗主力几乎都集结于西南,与孙可望、李定国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其结果就是陈文面对的最多也就是汉军八旗而已。

    长期对绿营兵的碾压,使得浙江明军的自信心早已升起,所以在去年面对汉军八旗集团时没有丝毫露怯。但是满洲八旗的赫赫威名,却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虽然更多还是明廷、明军内部自身的问题作怪,但是满洲八旗的战斗力同样不俗,否则没有那个金刚钻,如今这般的瓷器活也做不出来。

    透过历史,陈文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满洲八旗战无不胜的威名其实并非那么属实,尤其是如今的永历八年,顺治十一年,八旗军经过了入关的腐化已经开始出现战斗力下降的情况,否则历史上他们也不会那般战战兢兢的将西南军政大权付诸于洪承畴,为的只是保持均势而已。

    奈何,这些事情眼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仅仅是能够在经过了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影响而稍减畏惧之心,甚至是楼继业等人也更多是因为对自身团体的信心足够强大才在此消彼长之下有了如今的状态。但是,想要真正清除满洲八旗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所树立起的形象,却还是要真正在战场上将其击败,才能破灭掉这个神话。

    而这一战,就在明天!

    情况出现了变化,不过有参谋司在,推演还是可以很清楚显示出清军可能的战法,以及应当如何应对,总能得出几个备选的作战计划用以应对变化。

    参谋作业还在继续,陈文的卫队长陈富贵却表示黄宗羲等人前来拜见。

    对于这些号称要重建大兰山明军的“义士”们,陈文很清楚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抱着何种的打算。所以从抵近到山下扎营后,他便懒得理会他们,干脆将除王江以外的其他人继续晾边上,等到明天见仗时再把他们带上,让他们见识见识浙江明军真正的战斗力,也好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铺垫。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前出四明山的浙江明军五营便拔营北上,目标便是战书中约定的四明湖畔。

    大兰山与四明湖之间,相隔十几里地,这个时代一般的军队怎么也要走上大半天,甚至是一整天,但是浙江明军的战略移动速度早已突破了三十里,眼下不到半日便抵达到了清军此前扎营的梁弄镇,并在此埋锅造饭,进行修整。

    四明湖,在后世乃是一处美轮美奂的所在,可是现在,在这个没有雾霾、没有工业化污染的时代,于梁弄镇及往永和镇方向的湖岸边上,却并没有哪怕一个当地百姓,有的只是一些新近制造的尸骸以及根本无法计数的骸骨洒落在岸边,宛如鬼蜮一般。

    “国公,这是……”

    万家兄弟来自于宁波府鄞县,他们进入四明山时也是从奉化那里,对于大兰山以北十数里地的此间并没有涉足过。

    事实上,对于战争,三天前的那一战已经使他们从幻想中释放出来,进而投诸到恐惧当中。然而,当看到这一幕后,他们才发现,先前的那份恐惧原来还只是开胃的点心而已。

    未有去看身后那一群脸色惨白的读书人,陈文的视线所及仿佛已经回到了永历四年的十月十七。

    “这些,都是当年四明湖之战中殉国的将士们的遗骸。第二年我出兵天台山前听讨虏将军陈国宝提及,逆贼田雄在获胜后,将俘获的降卒大半杀死于湖畔。若是算上阵亡的,只怕不下万人之众”

    这样的答案,黄宗羲等人事先早已知晓,也能够理解陈文为什么会接受达素和田雄的约战。他,就像此番营救大兰山一般,正是要在此为那些殉国的将士们复仇。恰巧,当年的凶手正好在此间。一切理由皆在,自然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国公,要不要,先把这些忠骨埋了?”

    万斯大试探着说出了他的想法,却立刻迎来了周遭的一片白眼,紧接着更是只听陈文说道:

    “不,我们是来杀鞑子的。等杀光了鞑子,再行掩埋。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看得更清楚!”

    ………………

    看过了湖边的累累骸骨,陈文回到了大帐继续处理军务,为大战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到午饭结束,前出的探马也送回了清军整装梁弄镇方向前进的消息。唯有清军的骑兵大致数量低于情报显示不少,倒还是引起了参谋们的注意。

    其中原南塘营的参谋军官张恭彦,因向陈文进言并制作了整体的步炮协同训练计划,虽然训练计划在得到陈文的认可后,却由于新兵训练压力过大而暂时无法执行,但是其本人却于年初调回到参谋司作为随军参谋。

    “大帅,鞑子此举,必有阴谋。”

    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个结论,张恭彦紧接着又将几种可能汇报给了陈文,很快就得到了陈文的赞许。

    “你做的很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达素想玩,那我就好好跟他玩玩。”

    一声令下,露天就餐的大军立刻按照顺序启程北上,在前进一里地后开始逐渐展开,很快就形成了天台营占据中路、瑞安营为左翼临近四明湖、黄岩营为右翼延伸向北部的山区方向的前锋。而南塘营、飞熊营以及集结在陈文手中的骑兵则将作为全军的预备队,以应对变局。

    随着双方的不断进逼,双方的探马在之间试探、骑斗也越加的激烈起来,为的就是将对方的详情传递回来。

    没过多久,明军与清军在四明湖畔遭遇,双方间隔不过里许,这是这个时代交战双方习惯性默认用以整队和布阵的距离,乃是以火炮的射程为基准的。

    “抚标右营、抚标中营、抚标左营、提标右营、提标中营、提标左营……”

    根据探马的汇报,以及望远镜中观察到的旗号,陈文自左而右将对面的清军数了一遍,眉头不由得一皱。

    “就留着个提标后营和半残的提标前营作为预备队,田雄,你对达素就这么有信心?还是,他已经是你最后的指望了?”

    四明山中,陈文带来的战兵几乎都在此地,除了部分将作为地方驻军的新兵还守在大兰山以掩护义军家属和部分随行的民夫,其他的民夫也都在阵后。即便是梁弄镇,陈文也仅仅是留下了一些探马而已。

    现在达素失踪了,战前逃跑将提标和抚标留下来喂熊,这是不可能的。并非他受到什么道德的约束,而是这些绿营一旦没了,光靠他的八旗军杭州一样是守不住的。若是战前逃跑,还不如一起撤出,直接放弃掉宁绍,死守钱塘江为上。

    唯一的答案,就是达素打算利用八旗军的骑兵优势,从某一个方向对明军进行夹击,以彻底击破。

    战鼓敲响,与当年的四明湖之战不同,对面的清军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摆出了一副守势,反倒是于当年采取守势的明军率先发起了进攻。

    不似当年携带红夷炮前来的明军,清军携带的火炮不少,但却并没有那等大家伙,皆是佛郎机、虎蹲以及一些铜熕而已,但从数量上看,却显然是杭州驻防八旗中的汉军八旗将部分炮兵留在此间,以加强防御能力。

    清军的火炮,其射程与明军这边推着炮车前进的火炮大致相同,直到接近射程后,随着双方的火炮发起了第一轮的炮击,作为前锋的三个营的所有将士却在战鼓声敲响后齐声虎吼了一声,随即便越过炮兵阵地,手持着武器,以着严整的队列一路小跑的冲向了对面的清军。

    清军这边,却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开炮射击、结束后炮手退后;火铳射击、完成了一轮后立刻进行装填,随即于弓箭手直射、抛射的间隙向明军队列泼洒弹丸。但是明军这边,坚定而沉重却不是高频率的步伐,似乎与土地都引起了共振,却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有志一同的将正面的长枪阵和鸳鸯阵对准了清军,直挺挺的捅过去!

    明军的前锋与清军的阵线越来越近,仿佛碰撞就在转瞬之后,可也就在这时,只见提标营阵后的号炮一响,穿着各旗服色的八旗军却从湖对岸的山丘、树林中冲了出来,激起了远处一道隐隐约约的烟尘长龙,向着浙江明军阵后的陈文将旗而来。

    前锋的三个新营六千大军已经与对面的不到八千的浙江绿营精锐接战,望远镜的镜片中,烟尘最前方的大旗上所书写着一长串曲里拐弯的鬼画符也隐约可见,甚至就连其中裹挟着的那些来自通古斯的腥风也依稀可以嗅到。

    将旗下,两个营的预备队已经列阵完毕,堵在了达素包抄前锋三营背后的路上。遥望着远处,陈文大声喝道:“永历四年,南塘营成军的那一年,就在这里,四明山王师与鞑子血战一日,叛徒王升倒戈以至大败。今天,累累忠骨尚未掩埋,我等就在此地,为他们报仇雪恨!”(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虽敌万众

    四明湖方圆近二十平方公里,但这指的是面积,而不是距离。达素的埋伏点其距离陈文的将旗其实也不过只有四、五里地的路程。对于蒙古八旗清一色的骑兵、满洲八旗可以算作骑乘步兵、汉军八旗也拥有大量驮马的杭州驻防八旗而言,这个距离可谓是转瞬即至。一路上,大抵,也只有梁弄镇以西的那一条溪流才能勉强耽搁些许碰撞的时间。

    此时此刻,陈文的北线三营即将与提标、抚标接战,那一侧的清军只有提标和抚标的绿营兵,陈文干脆将临阵指挥的权利下放给天台营的营官马信,由他负责指挥那一侧的作战。而他,则专心面对即将到来的这支八旗军。

    “国公,快调回些兵马吧,湖对岸过来的可是八旗军啊!”

    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奔袭而来的八旗军的动向,陈文连头也没回,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用不着”就不再理会犹自心急火燎的黄宗羲等人。

    很快,在完成了最后一轮整队后,以天台、瑞安和黄岩三营所组成的明军北线部队便与浙江绿营仅存的精锐部队——提督标营和巡抚标营爆发出了激烈的碰撞。

    与此同时,达素的八旗军最前部也已经冲上了大溪上的通往梁弄镇的小桥。只是军队数量甚多,桥却只有这么一座,更多的八旗军还需要策马涉水而行,才能通过这条溪流。但是一旦渡过了大溪,距离明军的后卫部队也就仅剩下一两里地的距离了。

    以满洲、蒙古和汉军八旗所组成的清军入关时的完美兵种配比,这边是达素的依仗所在。相对而言,陈文手中只有南塘和飞熊这两个营以及部分骑兵,此刻也已经列阵完毕,正卡在四明湖与东部地势逐渐隆起的山林之间,以长枪、狼筅等兵器组成了另一道钢铁丛林。

    率先渡过大溪,达素虽然没有在浙江明军的指挥层已经逐渐普及开来的单筒望远镜,但却也并不妨碍他派出探马观察明军的动向。而在他的身后,满洲八旗的军官自桥上通过,下级军官和士卒们则自桥梁两侧涉水,而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则是在吴汝玠和那个蒙古固山额真的带领下分别从满洲八旗的南北涉水通过。

    北面,天台三营与绿营兵接战后,一如既往的凭借着阵法战术以及更为旺盛的作战**将清军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这些清军,今番却如同吃了药一般,死死的坚守着阵线,哪怕一看就知道毫无希望也依旧在坚守着战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溪流本就不宽,达素的八旗军很快就尽数通过,并且迅速越过梁弄镇开始列阵。

    清军骑兵数量巨大,但是在这四明湖畔,面对浙江明军,达素还是拿出了八旗军的老战法——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分别下了战马和驮马,列阵步战,骑兵只留下那些罗圈腿的蒙古八旗。

    大队的八旗军开始列阵,清军以满洲八旗居中,汉军八旗分列两翼,而明军这边,陈文则是以下了骡子的飞熊营居中,最老牌的南塘营由于依旧保留着鸳鸯阵的编制而分列两翼。

    明清两军正面的步兵同样是不足四千,也同样打着中央突破的念头,所以都将最坚韧、锋利的一面摆在中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清军依仗的是满洲八旗的强悍战斗力,而明军这边则是长枪阵更为适宜阵战的特点。

    只是不同于绿营,八旗军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多,即便此间只有蒙古八旗依旧在战马上,但却依旧拥有近两千的巨大数量。在稍作整顿后,最先杀出的也正是他们,自侧翼和战阵的连接处冲出,大片的骑队便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双方间隔不过一两里地,骑兵呼啸而来。面对如许规模的骑兵,陈文并没有放出他那可怜兮兮的几百骑兵,干脆就直接下令将炮兵和前排的火铳手、弓箭手撤到前三排长枪阵之后,以长牌手掩护长枪手,长枪手半蹲将长枪林亮出来,以防这些清军骑兵直踹长枪林。

    马蹄溅起沿湖湿软泥土的同时,蒙古八旗的骑兵转瞬即至,眼看着他们就要撞上了那一片长枪的丛林,岂料这些蒙古鞑子竟然在最后的关头突然转向,侧身掠过的同时只听到弓弦作响,一片箭矢便如狂风暴雨袭来,狠狠的打在了明军的队列之上。

    明军前排有长牌手,但是距离过近,这些蒙古八旗的骑术和射术也熟练到了极致,似乎胯下的战马和手中的骑弓都是长在身上的一般。只是这一轮的射击,小半的箭矢钉在了长牌手的长牌和甲胄上,而大半的则越过了长牌手以着居高临下的角度射在了后三排的长枪手身上,一瞬间就将重点打击的战阵中部的长枪阵射成了一片刺猬。

    蒙古八旗的骑射颇为毒辣,尤其是那些各自部落中的勇士,往往都是瞄准了甲胄无法完美遮蔽的部位或是直接射向明军无甲的面部,哪怕是按照操典在此时已经底下了头,仅仅是依靠着笠盔的边缘,在那些以着诡异角度射来的箭矢面前,能够起到的效果极为可怜。

    一阵阵箭雨过后,明军的长枪阵立刻变成了麻子脸,那些被射中要害的长枪手零零星星的倒下,其中大多是被直接射中了面部而一箭毙命的!

    远远的望向前方,陈文的眉头不由得一皱,这时代的蒙古人虽然已经被明军吊打了两百年,但是还没有经过满清两百余年的阉割,尤其是这些蒙古八旗的骁骑,骑术、射术上的优势所衍生出来的战术着实让他心头一震。

    “原来,历史上的铁人军要配面甲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从未与蒙古八旗遭遇过,尤其是戚继光吊打蒙古人的历史,使得浙江明军从上到下对于这支早已不复暴元时强悍的蛮夷充满了轻视。可是此刻一看,游牧民族的骑兵在如今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依旧拥有着极强的杀伤力。

    陈文记得,以前在网上曾看到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是皇太极时代与蒙古人会盟,尤其是乙巳之变的入口,为满清在棋盘上配上了双马,就像孔有德的降清和锦州的失陷为满清配上双炮一样,使得这个野蛮人部落拥有了更为合理的兵种配置。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蒙古八旗的大队骑兵呼啸而过,浙江明军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长牌和甲胄只是防御,明军编制中近半数的火铳手和步弓手却在长枪林的掩护下立刻向他们发起还击,甚至在他们进入射程后就已经开始了。

    鲁密铳和步弓在射程上本就比骑弓要远很多,在冲锋的过程中,这些蒙古八旗的骑兵始终在承受着明军的射击,只能依靠马术来进行规避,其中很有一些马术极强的干脆就借用战马来规避射击。

    不过即便如此,在这第一轮的呼啸而过之后,这些蒙古骑兵却还是留下了近百条性命。

    并非是明军的射术有多么精准,哪怕是长久的训练也无法避免战马高速奔跑和前装滑膛枪的精准度所造成的命中问题。只不过,这片区域实在过于狭窄,使得蒙古骑兵彼此间的距离极小,密密麻麻的从明军的阵前掠过,除非放空枪或是对准了天空,否则的话,总有不小的机会射中。

    第一轮的交锋,双方谁也没有占上什么便宜,清军损失了近百骑蒙古八旗,而陈文这边也有几十个长枪手被射中了面门而死。

    全军尽数披甲,无疑使明军的损失更低;而火铳和步弓在较近距离针对如此密集单位的射击,也导致了清军了伤亡不匪。尤其是当清军骑兵冲入有效射程之内,鲁密铳立刻便显示出了较之鸟铳、步弓、骑弓更为惊人的破甲能力。

    北线的明军此刻依旧在压着那些绿营兵打,将其击溃只是时间的问题。然而,这样的胜利却是陈文所不愿看到的,他需要的是一次打破满洲八旗不可战胜神话的胜利,一次彻底树立起浙江明军在战斗力上已经丝毫不逊色于满洲八旗的形象的胜利。

    “那些真鞑子和假鞑子还在磨磨蹭蹭的绣花,咱们不等他们了。击鼓,前进,冲上去,打垮他们!”

    “虎!”

    将旗前倾,战鼓雷动,浙江明军的南塘营和飞熊营随着前进的步伐,损失的长枪手也得以从后队补全,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滚滚向前。片刻之后,完成了整队的八旗军战阵也随着达素的一声令下,开始迎着明军而来。

    八旗军作为满清维系统治的定海神针,虽然在入关后开始堕落、腐化,但是这才刚刚过去十一年,尚有大批入关前就在军中的经验丰富的军官和老兵,战斗力还没有彻底退化到三藩之乱时的那般强烈依赖绿营兵平乱的地步。

    对于胜利,源于满洲八旗战无不胜的威名,他们的信心十足。此间的满洲八旗虽然只有两千人而已,但是蒙古和汉军八旗皆在,皇太极时代完整的八旗军作战体系尚在,此时此刻正要借此来与纵横东南多年,同样有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的浙江明军一战。

    随着两支步兵战阵的不断靠近,如河水漫过了马蹄,留给蒙古骑兵辗转腾挪的余地也越来越小,勉强进行了一轮骑射,在付出了更大的伤亡后,那个蒙古固山额真便带着整支骑军退到了阵后,以待追击。

    此时此刻,四明湖畔的南端,两支步兵战阵大踏步的向着对方而去。很快,明军这边就将火铳手和弓箭手重新调到了阵前,甚至一些火炮也在炮组成员推动着炮车而勉强跟上了队列。而清军那边,亦是如此。

    双方在进入到了火炮的射程后,便开始了对射,而步兵的阵线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滞,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前进。

    直到百步的距离,明军率先停了下来。从去年的那些逃回杭州的汉军八旗口中,达素和吴汝玠很清楚,明军的火铳射程要比汉军八旗列装的鸟铳要远,所以在步弓还击的同时,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前进,以便尽快的进入到鸟铳的有效射程之内。

    很快,当清军的鸟铳手完成了一轮射击,便退到了阵后,换上了那些刀盾兵一跃而出,将飞斧、飞刀和标枪等投掷兵器抛向明军战阵。

    清军的战术,或者说是这个时代明清两军的惯用战术,早已在明军的计算之中。当进入到距离后,明军的火铳手也早已完成了两三轮得射击,直接退到了阵后,由前排的长牌手来抵挡这些杀伤。

    由于使用长枪阵和鸳鸯阵的缘故,战斗进入到这一阶段,明军必然的出现了攻击的空档。停下来,如雨般的投射兵器以着各种角度飞来,长牌手按照操典要求的那般,以着正规的战术动作死死的抵住长牌,为身后的士卒提供掩护。

    直到投射结束,清军趁势冲上来之时,这些长牌手借着调整接战姿态之机,用佩刀将钉在长牌上的箭矢、投射兵器格去,随即左手的长牌挡在身前,右手的佩刀弓臂紧握,摆出了接战的架势。与此同时,后排的长枪放平,自长牌手们的间隙窜出。

    “杀!”

    呐喊声响起,浙江明军与这支八旗军一下子便碰撞在了一起。

    南塘营第一局甲哨第四步兵队的石大牛,如今已是本队的队长。此时此刻,他所在的队正紧贴着飞熊营,于刚刚的那一次接战的碰撞中,凭借着一丈五尺长枪面对刀盾兵的先手优势,一瞬间就捅死了四个清军。但也在这一瞬间,趁势突入到长枪林中的刀盾兵也开始疯狂的劈砍着这些长枪。

    目光所及之处,今年补进来的唯一一个新兵,刚才一枪捅在了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清军小腹,一扭便将肠子带了出来。但也就在这时,他的长枪收枪稍慢,立刻就被旁边的一个清军削下了一段,将枪头砍了下去。岂料到了下一秒,那个新兵收了枪,竟再度刺出,直接捅向了那个清军的脖子上。

    面对无甲的颈部,即便没有枪头,尖利的木棍也顺利的捅了进去。和着呜呜的呕血声,鲜血喷涌而出,但是长枪的长度实在不短,以至于那个清军的血连新兵身前的长牌手都没有溅到,仅仅是将长枪断开的前端染成了红色,就随着清军的倒地而改将喷溅的目标换做了地面。

    明军的长枪林发了疯的刺出、收回、再刺出、再收回,如此往复,甚至比上一次面对汉军八旗时还要狂暴。

    作为下级军官,石大牛远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高级军官更加了解这些士卒的感受。自得知今番的对手是八旗军,而且还是真夷,浙江明军自身强悍战斗力的赫赫威名与满洲八旗不可战胜的神话在士卒们的心中不断撞击,因恐惧而生的求生**、因浙江明军辉煌历史而产生的自尊、或是超越满清的渴求、亦或是维系汉家天下的使命感,这些无不在时时刻刻的冲击着将士们的内心。

    经过了监军官的引导,所有人的知道,只有战胜了眼前的这支八旗军,未来才会有收复所有失地,将鞑子赶出中国的可能,所以他们无不使出了浑身的气力,试图凭借着刺杀这一简单的动作来更进一步靠近那个幸福的未来。

    “杀!”

    每一次刺杀,便伴随着一次呐喊,此时此刻,喊杀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几乎听不出其中的间隙。

    明军的长枪密集刺杀,对于仍然在依靠着个人武勇,以至于每兵之间必须留有足够用以挥舞兵器空间的八旗军而言,实在是难以招架。一枪刺来,以盾牌格开,第二枪刺来,以刀架开,可是第三枪、第四枪同时跟进,哪怕是闪展腾挪如猴子般灵活,也免不了要受伤,甚至是被一枪格毙。

    然而,即便是面对如此困境,战阵中央的满洲八旗却依旧在劈砍、在格挡、在躲闪,在拼尽一切可能冲进长枪林,利用长枪易老的劣势来破阵。

    南线的激战还在继续,可也就在这时,里许外的北线战场却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阵震天的欢呼声,原本还勉力与火红僵持着的灰蓝色浊流,仿佛就在这一瞬间,随着二者之间的堤坝向北垮塌,也逐渐被驱逐向北,这一趋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北线的绿营兵已经垮了,远远望去,似乎还只有中军的将旗处尚在这洪流中勉力维系。下一步,明军会做什么,是抽调部分兵马增援南线,还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分兵绕过四明湖截击他们,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发挥效用。可是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为不利,为今之计,唯有拼死一搏,设法击溃陈文以弱明军声势,别无他路。

    “擂鼓,全军压上去,杀光这些汉狗!”(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尤当报也

    转瞬间,战鼓将达素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八旗军的耳中,随着达素自阵后向前缓缓移动的将旗更是将主帅的决心表露无遗,甚至就连汉军旗的固山额真吴汝玠、以及下面满洲、汉军各旗的各级军官也纷纷向前。

    清初之时,军法执行颇为严格,况且按照八旗的奴隶制度,主子失陷阵中,下面的奴才也落不了好。是故,此刻眼见着各级军官,或者说是自达素以下的各级主子已经决意拼死一搏,下面的奴才自然也再无退路可言。

    清军这边陡然而起,甚至一时间竟压过了明军的喊杀声中,满洲镶黄旗的步甲图拜在前排的那个步甲被一根长枪捅进了小腹的同时,呐喊着冲了上去。

    不比身前那个已经必死的八旗兵,图拜的老爹原本也不是老汉时的八旗军,而是皇太极在世时抓进旗的鱼皮鞑子,甚至家中还有件大马哈鱼缝的衣服。在八旗全面上升期加入,没有经历过努尔哈赤时代末期底层旗人的艰辛,入关后更是借着圈地、投充等法迅速的富贵了饿起来,使得他们对八旗这个团体的忠诚度极高。此间主子已经下定决心拼死一搏,作为奴才的他自然也不能落在后面。

    奋力一劈,削断了正在收回的枪杆,趁着那个长枪手转瞬的错愕他便直冲了过去。一枪刺来,图拜以圆盾一震,紧接着又是一枪,只见他腰身一扭,那长枪便从他的腰间划了过去。凭借着多年的作战经验,闪展腾挪之间,图拜一连躲过了三根长枪的刺杀,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转瞬之后,图拜已经冲进了内圈,明军前两排的长枪手已经无法再刺向他,所要躲闪的不过是再后面的几根攻击角度受到了极大限制的长枪。

    “冲进去,宰了那个长牌手,剩下的都是长兵,进了内圈就会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破阵将从我开始,我是大清巴图鲁!”

    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使得他的动作灵敏凶狠已极。武勇已入极致,图拜感觉他这辈子都没有达到过这样的境界。顺势砍断了一根长矛,岂料下一秒,一支穿着铁靴的大脚便踹在了他的小腹,力道不小但也不足以将他踹倒在地,可也就在身体出现不协调的刹那,一个长枪直挺挺的刺了过来,直奔着他的胸口而来。

    转瞬间,长枪已到近前,稍一稳住了身形,紧接着图拜便是一个铁板桥,将身体强行后仰了过去,眼看着那根长矛擦着鼻尖刺空。然而,当他再度起身之时,看到的却只有一道光划过,一切的感觉和反应便彻底离他而去。

    这个满洲武士的武艺过人,竟然连续躲过了几根长枪的攻击,进而突了进来。可也就在他突进了内圈之时,刚刚他还准备顺手宰掉的那个长牌手一旦出手,随着攻击方向的多元化,他就必须依靠着更多的动作来规避明军的攻击。奈何,动作越多,破绽也就越多,而破绽最终也成为了导致他被这些武艺和经验未必比得过他,但却更擅长配合的明军杀死的原因。

    一刀将图拜的头颅砍了下来,那个长牌手并没有因此而膨胀,独自向前,而是规规矩矩的退回了战线的前列,继续为本伍的长枪手们提供近身的保护。

    良久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八旗军,尤其是那些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卒中的勇士被明军密集的长枪林吞没,剩下的八旗军也不复方才的武勇坚毅,开始节节后退。三通鼓起,伴随着震天的虎吼,明军发起了最后的收割。而这支八旗军,却随着明军的攻势陡然而起,很快就从后退变成了溃散。

    满洲八旗,自万历朝崛起以来,鲜有败绩,哪怕是衡阳一役也只是死了一个尼堪外加几百护卫而已,放在东南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当满洲八旗在东南战场上不可战胜神话的破碎声传来,竟彻底惊呆了南线战场上的所有人。

    充当步兵的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溃不成军,无不向着阵后的战马跑去,妄图借此逃离这片修罗场;而那些蒙古八旗在不可置信的发了片刻呆之后,也开始转而向北逃窜;对于这一幕,明军的士卒并非全无触动,但却在军令之下依旧步步向前,甚至击败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存在的那种兴奋,更是驱使着他们与那些自侧翼和阵型间隙冲出去的骑兵共同发起更加猛烈的收割!

    “这……”

    陈文的将旗下,前不久还在试图借重建大兰山明军来制衡陈文的士人们无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王江、沈调伦、邹小南和江汉四人,不是大兰山明军的原班人马,就是抱着替好友再拼一次的念头而来,眼见着这一幕的发生,除了震惊之外,心潮澎湃中更多的还是兴奋,为这支原大兰山明军的延续能够战胜满洲八旗而兴奋,更为恢复汉家天下的希望而兴奋得不能自已。

    然而,同样是重建大兰山明军,甚至还是这一番事业的发起者,黄宗羲以及他的弟弟黄宗炎和万家兄弟,却在震惊之余,那复杂的目光中更多的却是恐惧,甚至比刚刚发现达素的时候还要畏惧三分。

    “马帅那边追到哪了?”

    轻描淡写的问过了北线战场,似乎那里只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无关痛痒。事实上,比起八旗军,这个时代的绿营确实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存在,不过是八旗军的补充而已。尤其是这将提标和浙江抚标这样的手下败将,陈文一点儿也不担心田雄还能耍出什么花招——除非他带的那几千绿营兵都是丧尸,否则屁用也没有。

    然而,陈文的声音却让他们重新意识到了此间做主的到底是谁,一个个如被针扎了一般,一个激灵便将视线重新收了回来,转而战战兢兢的看向陈文。

    “恭喜国公,贺喜国公,此番大捷过后,鞑子必不敢再直视王师。”

    王江等人躬身祝贺,而黄宗羲等人却慢了一拍,直到王江一语说罢,才急忙忙的说出了贺词,似乎是唯恐这份反应迟钝会引起陈文的不满。

    黄宗羲等人慢了的这一拍,无不看在了陈文的眼里。这些人脑海中想着的到底是什么,他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

    以黄宗羲为例,年少时为其父黄尊素申诉、报仇,孝子之名的背后也同时继承了其父于东林党的一切特质。

    崇祯朝加入复社,成为其中的活跃分子;弘光朝与其他复社成员上蹿下跳;鲁监国朝为对抗阉党余煌,附和赴日乞师之师,黄宗羲的前半生就这样在党争和抗清之中度过。

    康熙朝之初,随着天下几近抵定,其人也转而隐居,做起了遗民。虽屡次拒绝出仕,但是在修史上却还是派出了他的儿子黄百家和弟子万斯同。

    等到三藩之乱被满清镇压,随着庄氏明史案、鹿樵纪闻案、黄培道诗案、沈天甫案、朱方旦案、戴名世案等文字狱,以及扩大科举规模、尊崇程朱理学、宣扬满汉一体等拉拢汉族士大夫的政策,在这一系列软硬并施、拉打并用之后,转而为清廷高唱赞歌。

    不比顾炎武、吕留良那等思想家,黄宗羲晚年吹捧满清,但其思想和著作中却强烈反对君主**。如此言行不一所表现出的矛盾,尤其是透过其一生的经历,可以很鲜明看出其人作为明末士绅阶级的代表人物,东南士绅、手工业主、矿主及海商利益的维护者,东林党的身份和自我定位贯穿其一生。

    而他的所作所为,甚至在著作中体现出的那些民主思想,其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东南士绅和东林党张目而已。

    所以,当满清开始邀请其效力,他就让儿子和弟子出面,在背后遥控,借修史的机会洗白东林党、污蔑政敌;所以,当满清开始软硬皆施的拉拢汉族士大夫,他就转而投向满清,全然不顾晚节不保;所以,当陈文开始整理税赋,触及到了东南士绅的非法利益所得,黄宗羲就会借重建浙江明军的前身来妄图制衡其人!

    透过历史,陈文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明末儒家士大夫阶级欺软怕硬的本性——在面对明王朝时,他们张牙舞爪的豁夺中枢和地方的权利,以最大化利益;但是当满洲贵族向他们举起屠刀之时,却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跪舔这些不讲道理的奴隶主。

    之所以他们会畏惧满清,那是因为满清拥有着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八旗劲旅。凭借着这份足以作为定海神针的威慑力,儒家士大夫阶级根本不敢如何,反倒是诸如以三藩为代表的那一批看出了八旗军战斗力大幅度下降本质的汉军八旗和绿营将领们举起叛旗,才有了三藩之乱的总爆发。

    是故,想要对抗儒家士人阶级,首先要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利益集团,拥有足以震慑住他们的强悍战斗力,但是在利益集团足够强大之前,战斗力的赫赫威名足以压垮他们的反抗神经之前,贸然激化矛盾只能使自身的处境更为艰难。

    历史上,满清由于面对全国的抗清运动,所以到了大规模的抗清集团无法对其造成威胁后才敢大肆屠戮东南士绅。满清都明白的道理,陈文不可能不懂。所以一直以来,他可以对士人阶级稍作忍让,但却始终以着背叛的罪名打击那些顽固的反抗者,借以进一步喂养他一手打造却依旧如婴孩一般的浙江军功地主集团。

    而今天,两军大战,陈文却将黄宗羲这一班人马带来,为的更是让他们这些东南士绅的代表人物彻底看清楚了——满洲八旗,在浙江明军面前都不是对手,更别说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足够强悍的战斗力,足以震慑住东南的士绅阶级。而营救大兰山,更是对士绅阶级从心理上暗示,比起其他势力,他更加值得依靠,以免将他们彻底逼到满清。黄宗羲等人的神色,陈文看得十分满意,甚至就连击溃了八旗军都无法比拟。

    为了追击八旗军,陈文连卫队都派了出去,此刻追击的大军还未回来,手中只有几百来自于天台三营的将士,就干脆直接在梁弄镇扎下了大营。

    “分出部分民夫,让他们趁着天亮将散落湖畔和当年交战之地的骸骨都捡回来。”

    “卑职遵命。”

    敬畏的看着那个军官离开了大帐,席上的黄宗羲还有些不知所措,倒是他的弟弟黄宗炎和万家兄弟始终在高声赞颂陈文的武功和浙江明军强悍的战斗力,唯恐旁人不知道他们是陈文的支持者和崇拜者一般。

    一首接着一首,几乎不带停歇的吟诗作赋,对于陈文和陈文麾下大军的溢美之词几乎将整个梁弄镇都淹没了。不过区区三人,抖擞了浑身的解数,愣是把陈文的随军幕僚团和王江等人全都比了下去,果然不负才子之名。

    “一群见风使舵的马屁精。”

    心中不住腹诽,大帐门口的卫兵的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屑,但是眼角瞟向另一侧的同袍之时,却分明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帐外卫兵的鄙夷并没有影响到帐内的任何人,陈文的幕僚依旧在汇总一切信息,而其他人也在做着他们的事情,其中如黄宗炎、万斯程和万斯大更是连之前挂在嘴上分分钟不离的阉党余孽也都抛之脑后了,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说过这些话一般。

    “国公今日一战,足以与西宁王诛杀吴桥贼孔有德相比肩。”

    “何止如此,当是更胜一筹。”

    “正是,那吴桥贼可没有带着满洲和蒙古的八旗军啊。”

    “……”

    帐内依旧在热烈的赞颂和讨论着,胜利者自然有这个资格,甚至就连那些旁观者也都凑过来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

    良久之后,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马信派回来的报捷使者才赶了回来。

    “禀告大帅,末将奉命领天台、黄岩、瑞安三营进攻鞑子提标、抚标两部近八千绿营,激战三刻,终将其击溃。时至酉时一刻,三营已进驻永和镇,共斩首自鞑子浙江提督标营左营副将王定国、右营副将李必忠、浙江巡抚标营副将常进功以下一千三百一十九级,生擒浙江提督田雄、后营副将翟渠礼以下四千四百二十八人,缴获无算。余者,四下逃窜。”

    提标和抚标是满清压制绿营变革思维的亲历者,这使得他们更是不敢在战术上有丝毫改变。

    落后就要挨打,击溃他们,并非难事,倒是能够斩获如此多的清军大帅,虽说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北线战场到清军的出发地和逃亡时必然的路径之地永和镇之间,正好有清贤岭和西山卡在路上,地形陡然变窄,就像是瓮一样,进来了,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按照此前的计划,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在击溃清军后,明军需顺势收复余姚和慈溪,以截断宁绍道,将这两个府分割吃掉。

    清军的布置,使得陈文须得知晓追击八旗军的情况才能做出决断。所幸的是,片刻之后,楼继业的使者也赶回了大营,向陈文汇报他们那边的情况。

    “禀报大帅,末将奉命领南塘、飞熊二营及铁骑营部分参战将士和骑卫队追击八旗军。至酉时二刻,两营进驻汤桥,斩首自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吴汝玠以下一百三十三级,俘获八十一人,缴获无算。余者,多有向上虞县方向逃窜。”

    由于清军逃亡时很多都抢到了阵后的战马,只要能顺利的通过大溪,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不小,追击战的斩首和俘获比较少倒也正常,尤其是和主战场上近七百的斩首和超过一千的俘获相比,更是如此。

    得到了这个消息,陈文将一众参谋军官唤来,在地图上大致估量了距离,便下达了进一步的命令。

    第二天午后,经过了一上午的准备工作,大量的骸骨被收集了起来,埋进了永历四年四明湖一战的主战场位置的一个巨坑,并立起了一座未经雕琢的墓碑,上书着永历四年四明山群英殉国于此的碑文。

    诵读过了黄宗羲连夜赶制的祭词,俘虏中提督标营的军官士卒尽皆被提了上来,缚着双手跪在墓碑的面前。而他们背后的刀斧手们,则等待着陈文的命令。

    “四年前,未能与诸君同死于此,实乃余平生之憾。四年后的今天,我陈文以自浙江提督田雄、后营副将翟渠礼以下两千六百余凶徒,生祭诸君。望诸君在天之灵,护佑我浙江王师驱除鞑虏、光复汉家旧地!”

    随着陈文的一声斩字喝出,刀斧手便从士卒开始,每百人为一队将提标营兵拉上来斩首。而那些军官,则留在最后。

    回到了临时搭建的点兵台上,黄宗羲、王江等读书人已经脸色惨白已极。劝说,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对于陈文而言,今天不光是为了弥补他当年所留下的遗憾,更是要为这些烈士们伸张正义。至于清军日后会不会死战什么的,等八旗军在四明湖畔惨败得消息传出去,就不用再担心这一点了。

    斩首还在继续,扫视着侍立于两侧的众将,尽皆流露出了快意的神色,唯有于佑明,倒显得有些急切。

    “铁骑营第三中队队长于佑明。”

    “卑职在!”

    听到了陈文的召唤,于佑明连忙窜了出来,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事实上,陈文在昨天将他唤回来,为的就是今天,他自然也是知道。只是一刻没有听到陈文的召唤,心一刻变无法安下,此间听到了召唤,自然是连忙站了出来。

    “我问你,还记得你父亲葬礼上你说过的话吗?”

    听到陈文有此一问,于佑明的泪水登时便喷溅了出来,随即大声喝道:“卑职至死亦不敢或忘。”

    “很好。”说着,冷若冰霜的陈文伸出手,遥遥指向了那一众等待处死的提标营军官。“田雄的死刑,由你来执行!”

    “末将遵命,末将谢国公大恩。”

    浙江明军之中,由于华夏复兴会的存在和推广,各级军官之间已经逐渐抛弃了跪礼,甚至陈文也再度发布了命令,申明了军中无跪礼的原则。然而,当陈文将田雄的性命交给了于佑明的时候,这个年轻的骑将却立刻就拜倒在了地上,头磕得如同要将脑袋碰碎在地上一般。

    这一幕,在场的众将没有任何人感到有异,于世忠曾是他们一同奋战过的同僚,更是曾教授过很多老牌的炮兵、工兵和参谋军官观测的技术。可是在一年前,这个同僚死了,并非是如其所愿的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而是死在了田雄的“细菌战”之中。

    眼前的于佑明,乃是于世忠的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陈文给了这个年轻的骑将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他们有的只是感动和感慨。区区失礼之处,也是人之常情。

    “站起来!”唤起了以叩拜之礼来表达心中感激的于佑明,陈文继而说道:“你,现在就去把田雄的心给我剜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叛徒的心到底是个什么颜色的!”

    “卑职遵命!”

    ………………

    永历八年五月,浙江明军为援救复起的大兰山明军而大举杀回四明山旧地。初九日,在数日前一战击溃定海总兵标营后,秀国公陈文亲率南塘、飞熊、天台、黄岩、瑞安等五营与达素率领的杭州驻防八旗、浙江提督标营和浙江巡抚标营三部一万四千大军会战于四明湖畔。

    是役,王师大败八旗军及浙江绿营精锐,斩首两千有余,俘虏六千余人,缴获无算。战后,陈文以复四明湖之战血仇为由,斩首提标营俘虏两千余人,剜田雄之心为祭,终完成其许下之诺言。

    东南震动!(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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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