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猫鼠
数日后,依仗着浙江明军军工司工坊自有的原料、工匠基础,招工也颇为顺利,《浙江邸报》经过了不到十天的准备就完成了第一刊的准备工作,并且赶在提刑司定名为张益达谋杀冯敬时案,坊间传为老兵仇杀案的热度刚刚开始下降之时开始了发行工作。
《浙江邸报》并非是后世的日报、晚报,每天都要发行一刊,初次的定例是一个月一刊,如有特殊情况则发行特刊。
邸报本就是民间获取朝廷政令的一大不可或缺的途径,再加上此前已经写过了两份对于满清科举考试文章点评而在浙东名声大噪的吕留良宣布任职《浙江邸报》的首任主编,点评文章日后也会在《浙江邸报》上独家刊登。以至于,这一份邸报尚未发行在民间就已经颇受期待了。
明时,于识字率上南方总要优于北方,与金、元的屠戮有关,与南方、北地的经济水平差异更是关系不小。而在南方,江浙的平均水平最高,其精华地区的城市里的小市民或多或少都能认识些字,即便是如金华府的东阳县,这样一个在经济上与发达二字根本挂不上勾的小县城里,认识字的百姓也为数不少。
教化,一向是古代中国官员的考评成绩之一,眼看着县衙对过的如泉馆,《浙江邸报》临时发行点前那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的长队,本地知县大老爷决定在自己的政绩上画上浓浓一笔,便是县学的几个学官也是眉开眼笑。只可惜,对于这样的盛况,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感到开心。
“一群泥腿子,看得懂邸报又有什么用,这朝政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数日前,在那间名为“竹”的雅间里,与那山羊胡子的枯瘦小老头于私下里点评宣教司衙门和陈文与周岳颖之间的那点事儿的那个胖大儒生,此间正一脸不耐烦的排在队列中,擦了香粉的手绢一个劲儿的往脸上抹,却还是满头满脸的油汗,与那些香粉越是和就越是腻乎。
“老爷说的是,谁知道他们是自己看,还是替别人卖,没准还是买到手转卖的呢。”胖大儒生身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同样是一脸的不忿。“要不还是小人在这排着吧,您去喝点茶,乘乘凉。”
“平日里真没白疼你,知道疼呵老爷我,等回了家有你的好处。”说着,那胖大儒生在那小厮的小手上摸了一把,随即便离开了队列,往远处的那间小茶肆走去。
“万世兄。”
“赵贤弟。”
进了茶肆,胖大儒生正好看见一个住在方前镇那边,因而平日里少了些往来的故旧也正在此间等候,便干脆坐在了一处。
“世兄若是想看这邸报,派人来买即可,便是让人知会小弟一声也是好,何苦大老远的亲来此间。”
“不瞒你说,若是寻常邸报,也就罢了。这份《浙江邸报》的主编乃是那点评科举文章的吕生,其文章中解析考题,于我等科考实有裨益。便是愚兄,对其中讲解夷夏之防的段落,也深以为意。如今点评文章只在邸报刊登,自然是心痒难耐,正好借此来会会故旧,点评时政一二,亦是一桩美事。”
“世兄所言甚是。”
二人坐在一桌,一边攀谈,一边等候自家的下人把邸报送来。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这本就是那胖大儒生的得意之作,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其揭了出来,自觉着也是做得滴水不漏,难免要与熟识吹嘘一二。不过,此事终究是在与如今此间可谓是权势滔天的陈文作梗,明言还是算了,倒是话里话外的却还是免不了要凸显了一些自家在里面的作用,顺便讥讽一下六族的暮气。
岂料,听闻此言,那远来的儒生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惶急之色,继而咬了咬牙,才向他说道:“愚兄最近在家中,倒是甚喜欧阳文忠公的《五代史》和司马文正公的《资治通鉴》,其中关于残唐五代的文章,窃以为贤弟可以品读一二。”
说罢,那儒生正赶上自家的下人捧着邸报而来,连忙向那胖大儒生拱手示意,几乎是逃一般的沿着大道向城门处离去。甚至,就连品评的事情,已经在何处约了哪位有些名气的儒生或是故旧都抛之于脑后,仿佛这城里有吃人的妖怪一般。
胖大儒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小厮将邸报送来,他才收了心思,将精神用在这份邸报的上面。
这份《浙江邸报》不同于以往,用的乃是几张较大的纸张,没有装订,只是对折了而已。胖大儒生对于这份邸报的兴趣首先也还是点评的文章,只是一眼看去,却还是坊间流传的旧点评,主编吕留良也在末尾表示了前两期会把原本的进行修改后刊登,他才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打算回到家拿来抄写的文稿对比着赏阅。
点评看过了,剩下的内容里,胖大儒生倒是打算在里面找找有没有关于张益达谋杀案的文字。只可惜,翻来翻去却还都是那些政令的下达和解释。待到他有些烦了,准备收了邸报回家之时,恰巧扫过了一行文。呆立了片刻,连忙向上次聚会的那处酒肆跑去。
没过多一会儿,那胖大的儒生便赶到了酒肆,问过了掌柜的便径直的走向那“竹”字雅间。
“哐”的一声,“竹”字雅间的房门便被那胖大儒生推开,整个人也瞬间就挤了进来,一时间都很难分清楚这门到底是被推开的,还是被撞开的。
“贤弟,怎么了这是?”
原本约好了晚上在此点评邸报的,胖大儒生新纳了一房小妾,红袖添香、素手研磨,这几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才没有在午间与他们相约。岂料这家伙不光是来了,而且还是一副惶急的模样,登时便让在场众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山羊胡子心头咯噔一声响起。
“看看这个!”
胖大儒生气还没有喘匀,怒气便已经发散了出来。其中一个儒生拿起了邸报,与其他人凑在一起翻看,直看到那胖大儒生刚刚在茶肆里看到的那一段行文,儒生的手不由得一抖,整张邸报也掉落了下来,正盖在那一桌子小菜之上。
而落在众人眼中最为扎眼的那一段,开头分明写着:“严加惩办报考及考取虏廷功名之叛逆,绝不让这等心无华夷大防的圣教败类继续为虏廷张目!”
全篇的白话文,仿佛是唯恐读不懂之乎者也的升斗小民看不清楚其中的那一片鲜血淋漓似的。
………………
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起因是冯家利用张益达祖父不识字,骗其签了远高于承诺利息的高利贷,导致张家被迫卖身为奴。最近的两年之间,杀人犯张益达投军恢复了姓氏,而被害人冯敬时则由于参与曹从龙之乱中的组建团练一事,情节严重,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抄没家产,妻女没入教坊司为奴,可谓是颠倒了彼此的处境。
事发当日,作为抓捕人员,张益达由于曾为冯家家奴,知晓书房中的密室所在,在那里私自杀死了冯敬时,并关闭了密室,以掩盖证据。谋杀二字,公报私仇一事,皆在罪名之中。而他还是军身,当以军法判处,斩其首,以震慑其他士卒。
伴随着谋杀案的告破和宣判,东阳县提刑司衙门之内,涉及参与调查、逮捕和审讯的提刑官、吏员及衙役尽皆被下狱,罪名很是简单,只有越权这两个字。
原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军方出于理亏,在这场看不见刀枪剑戟的厮杀中落了下风。岂料张益达案刚刚结束,伴随着第一刊的《浙江邸报》中写就的政令,针对金衢严处台温这六个府参与及考取了满清功名的读书人的抓捕就已经紧锣密鼓的敲响了。
县城临近东门的一个小巷子口,此刻已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其中有几个穿着常服的,正是昨日中午看一份邸报都能看呆了的那几个儒生。
“查,案犯罗宏铭,于永历五年参与杭州虏廷乡试,得中举人。年末,王师收复金华,其人不思己过,不知报效朝廷,无视华夷大防,犹自与虏廷官员李之芳、朱之锡交通,出卖金华府,尤其是东阳县之虚实。今奉安远侯府、金华府提刑司、金华府府学、东阳县提刑司令,豁夺其崇祯十五年生员功名,抓捕其人。如有其他涉案实据,可送至东阳县提刑司衙门,举报有赏。”
宣读罢了,提刑司的一个吏员带着一众衙役便押着那已经套上了枷锁的儒生以及家中的数十口人越众而出,最后的两个衙役抄着水火棍将封条贴好,尾随着押解队伍离去。
“亏那厮的名字里还有个文字,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那几个儒生回到雅间,却已经是如丧考妣一般。一个个面色死灰,好半天还是那胖大的儒生说出了句话,才打破了此间的死寂。
“斯文?如今两国交战,莫说那姓罗的大伙都知道是与朱之锡有旧,去年还暗示过我等他还在与那厮交通。便是没有这等事,考了一个鞑子朝廷的功名,那就是准备去给鞑子做事,任谁也说不出那位侯爷办了他有错,顶多就是个用法过严。”
“现在,那姓罗的唯一能够指望上的,就是他此番回来乃是为了服丧,占着一个孝字能博取些同情,行刑时能有个痛快的。”说罢,山羊胡子便叹了口气。可也就在这时,众人中,一个声音却还是颤颤巍巍的传了出来。
“要不,要不咱们纠集些读书人去哭庙吧。”
哭庙,乃是江浙读书人遇到不合己意时最管用的手段,借哭孔庙来博取世人同情,以达成自身目的,甚至是借此驱逐地方官,在明末都是极为常见的。奈何此番听到这话,那山羊胡子却立刻就转过了身子,狠狠的瞪了那个说话的儒生一眼。
“哭,你告诉我你为谁哭,为那些不要祖宗的败类哭,你就不怕被牵扯上吗?!”
一句话,伴随着唾沫星子喷了那个提议的儒生一脸,可是任那个儒生,还是在座的其他人,却没人有丝毫的动静,反倒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平日里不甚起眼的同伴,渴望着能够从那副一向被他们私底下讥笑为猥琐的尊容中得到解开此局的答案。
“当初我就告诉过你等,现在是乱世,为了争几个佃户,平白去惹那武夫干甚。昨天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这东阳六族为什么躲得远远的。东眷韦和托塘张都是从残唐五代时过来的,尤其是托塘张家,他们太见识过那些武人的做派了。便是其他四族,也都经历过王朝更迭,对于这乱世中风向的敏感程度根本不是咱们能够比得了的。”
山羊胡子喋喋不休的埋怨着同伴,他当时确实是劝过,但是家里原本的佃户改租了本村佃租更低的那家军户,又愣是被这些同伴劝了过来。只是他这一声声的抱怨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更是加大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大伙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行咱们就把事情闹大了,我听说,好像处州总兵吴登科当初就是杀了人才跟着许都造反的,找人证,把事情扒出来,看他如何处置。”
“扒你祖坟!”
瘦小枯干的山羊胡子竟然一把就将那胖大的儒生推倒在地,他是举人,那个胖大的儒生也是举人,但他是考了半辈子才勉强混到个举人的功名,当时成绩也是倒数第一的,而那个胖大的儒生乡试颇为顺遂,当时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所以在人前一向是倨傲非常。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科举的成绩好坏,不仅仅跟学问的水平没有太直接的关系,甚至就连智商都能代表。
“动吴登科,你想死,别拉上大伙!”
年深日久,那户人家也早已不知了去向,即便是还没有在这乱世当中绝户,如今吴登科的身份地位,只怕那户人家也早已离开了此间,就算是在这里也断然不敢出来指证。况且,那事情发生之时乃是许都之乱的当口,整个金华府都乱成了一团,深夜里,杀人案没有物证,人证也年深日久缺乏可信度,提刑官都未必会真的相信。
甚至就算是真的,吴登科如今是朝廷记录在案的总兵官,陈文的心腹爱将。从军前为报父母大仇杀死一个小吏,陈文一纸奏疏上去,便是皇上也会下诏免其罪,以拉拢陈文这个实力派。到最后,陈文和吴登科没怎么样,反倒是他们这些极力给陈文找不痛快的会成为整个浙江明军的公敌,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胖大的儒生自暴自弃的坐在了地上,也不起来,仿佛支撑他双腿直立的力量已经被那山羊胡子推没了。
“不行,咱们逃吧。”
“是啊,此处不安全,咱们就去别的地方,我那姻亲在绍兴还有田宅,总能避开这一时的。”
“……”
众人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仿佛能从中得到解脱一般,可是没过去片刻,只听那胖大的儒生喃喃说道:“你们想跑,只怕也得问问洪承畴和他手下的绿营兵,他们已经把邻近金衢严处台温这六府二十里的百姓都杀光了,你们过去正好再给他们送点击杀细作的功劳。”
此话一旦说出,在场的众人无不哑口无言,甚至还有个别的开始低声哭泣了起来。自始至终,他们谁也不提他们没有考取满清功名的事情,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得罪陈文的地方到底在哪,有此一事,便是他们真的如白莲花一般只怕也会被扒出些罪名出来。况且他们这些士绅在乡间惯常作威作福,哪一个屁股也洗不干净,罪名都是送到陈文案前的。
而现在,陈文更是在用类似于他们此前的手法来重新将风向压回去,以抵消掉处死张益达所造成的不良影响。双方实力悬殊已极,即便如此,陈文却还是稳稳的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用那些参与满清科举考试的儒生来立威,让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整个本地儒家士人阶级知道知道,这片土地上,到底是谁说了算。
良久之后,那山羊胡子率先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大步向房门走去。
“你去哪里?”
回头看过了那个胖大儒生,又看了看此间的其他人,山羊胡子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我去府城,出仕,进那文官训练班。只要能保全家族,别说是拜孙知府、周主事他们为师了,就算是认他们作义父我也干了!”
“我是个举人,跟孙知府也不差些什么,他们应该会要我效力的。但愿,现在还不算太迟。”说罢,山羊胡子推开房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人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良久。(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一石二鸟
《浙江邸报》的第一刊由于准备时间过短,并非是所属六府统一时间发行,金华府城肯定是最快的,发行的同时向其他府县传播。不过从销量的反馈上来看,第一刊的首度发行在各地几乎都是转瞬间就卖光了,以至于不得继续加印才能满足各地的需求。
甚至有传闻,市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私家书坊盗印贩卖的,内容不全且错漏百出,但是却满足了一些买不到正版邸报的人士的需求。但是盗印邸报可不跟盗印普通书册一样,这种刊物本就是有着传达和解释政令的作用,错漏会引发歧义,会错了意的百姓会因此吃亏,所以周敬亭已经向提刑司衙门打过了招呼,那边会开始针对这些不法书商进行打击行动。
除此之外,邸报的事情,作为宣教司主事的周敬亭早已将其全权交给了主编吕留良,另外还有两个安远侯府的老资格幕僚作为副主编协助,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宣教司的工作任务首先便是宣传,作为安远侯府的喉舌机构,《浙江邸报》只是第一步,针对那些读书人和有识字基础的平民。要别人自己去理解,其实远不如直接把想要传递的信息和意识通过故事来表现出来,通过感受去接收,所以文工团就应运而生了。
“谪凡,这文工团的团长可是享有府同知级别和待遇的。侯爷也说过,他是武将便是从权也不方便任命文官,所以孙知府他们才会顶着知府的官职干着巡抚的工作。上次大捷,侯爷派去贵州报捷的使者也带着请求提升文官品级的奏疏,今天是同知,到时总有个布政使司参议衔,岂不比你去浦江县从一个知县慢慢熬要容易升迁。”
说到此处,周敬亭也觉得这等纯以利益的说辞有些太过功利了,便话锋一转。“若是旁人,我也不会这般费尽唇舌的劝说,你李谪凡的才学,在咱们金华,甚至在浙江都是尽人皆知的。早些升迁,也早些为更多百姓谋福祉,岂不比在浦江一县作用要来得更大?”
奈何,周敬亭把口水都说干了,李渔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借他当初早已对陈文说过不欲为文字之士,愿在地方为百姓做些实事的说法把周敬亭的好意推了回去。
二人本是熟识,周敬亭对于李渔的才学有一定的了解,同时也知道其人在杭州时曾一度卖赋为生,出于专业性的考量,同时也是为好友谋一个晋升更快的捷径,才会发出邀请。可是谁知道,这李渔竟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地方做事。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这李渔到底是真的喜欢做亲民官,还是反感这个“梨园管事儿”的职务。
其实不光是周敬亭,即便是陈文听闻了估计也会不解。只是仔细想来,历史上李渔乃是“金华之屠”后才开始卖赋为生的,在此之前则是一心投身于科举。以至于崇祯十五年最后一次乡试后很快就面对国破家亡的大背景,李渔在一次祭扫其母墓地时还曾痛哭道:“三迁有教亲何愧,一命无荣子不才。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
由此可见,其实在李渔的心中,科举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面对夷夏之防,他也不愿出仕满清,干脆以此为业,聊寄残生。如今受了陈文的征辟,在浙江的官府任职,自然对曾经以卖赋为生,辜负了慈母的教养而心存愧疚,有此周敬亭才白费了唇舌。
李渔是陈文此前给过周敬亭建议的,但是当时想起李渔进文官训练班之前的原话,他也告知周敬亭不要勉强,听从其个人意愿。出现如今的状况,其实他也早有预料,甚至有了第二手的准备,比如清初时的“南洪北孔”也都是极优秀的剧作家,不行的话就派人去寻上一寻。只可惜,陈文根本不知道,洪昇和孔尚任,如今一个不过才八岁,另一个更小,才五岁,想来能把《浙江邸报》上的字认全了就算是神童了,其他的还是想太多了。
送走了李渔,周敬亭顾不上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了,一口气就灌了进去。这个油盐不进的老朋友实在让他感到头疼不已,可是这文工团的团长,以他的认知怎么也得找个有才情的才能胜任。甚至在他看来,不怕这个团长没事跟女团员搞点不清不楚的绯闻,才子佳人,这本就是当前的正常现象,就怕这个团长对戏剧创作什么都不懂,最后坏了陈文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良久,此刻他倒是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司主事其实原没有给陈文当幕僚时那般轻松,至少在那时有事情都是陈文吩咐去做的,无需他自己拿太多的注意,于人事等方面操太多的心思。
良久之后,看着桌上的《浙江邸报》,周敬亭猛的想起了一个人,或许那人倒是可以胜任。
“去查查,与吕主编同来金华的那位陈先生现在在哪?”
闻听此言,周敬亭的那个幕僚却没有出去,反倒是向他拱手回复到:“卑职昨天去为吕主事办最后的调职手续时,专门看过李知县和那位陈先生的记录。那位陈先生,此前在龙游县做县尉,最近在驿馆等升迁令。卑职听说,据说可能会被调到处州或是温州的哪个县升任知县,孙知府那里还没定下来。”
“你有心了,做得很好。”未待那幕僚逊谢,周敬亭连忙问道:“官声如何?”
“听说是不错,鞑子围剿时在汤溪那里组织民夫也很得力,就是脾气不太好。”
“哦,去派人把他找来。”
“卑职这就去办。”
幕僚出了公事房,周敬亭接着处理本司的公务,新建的部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浙江邸报》那边比较容易一些,底子也已经打好了,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操持即可。可是文工团虽然任务不算太紧,可他的那个妹夫也要求在腊月前就能开始做事,如今却连团长还没有选定,很多事情就都得他自己参与其间了。
“要不要从教坊司那边抽些人过来,只是到时那些抄没来的女眷该怎么管束倒是个问题。”
………………
张益达被处决后,所在营的军法官和监军官便快马加鞭的赶回玉山县,此番本就是此出差,本营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自然要赶快回去。况且,张益达一案,站在将士个人的角度可以说是复仇,但是在整个团体来看却是严重违反军法,必须尽快消除其造成的不良影响。民间那边陈文已经着手解决,而军队就要靠他们这些监军官和军法官了。
“皇明之旧式营兵,士卒受军法约束,家丁、亲兵则受家法管辖。军法行于士卒之身,不行于家丁、亲兵,亦不行于军官,遑论将主。军法不能一视同仁,再兼恩赏全由将主而出,有失公平。是故,战阵之上,勇者独进,怯者独退,虽万人不敌虏师千、百,岂曰无因乎?”
“我浙江王师之新军,初起于大兰,以戚帅成法练兵,更以重现戚帅之军为己任。军法森严,军令如一,恩赏公平无差。是故,战鼓声起,纵炮火锋镝于前而必进;金声响起,虽万金珍宝于后而不停。”
玉山县临时驻防的乃是神塘营,这个营的番号得自神塘源之战,这是每一个入营的军官和士卒都是很清楚的事情。即便刚来时不知道,军中也有监军官在给他们讲述这个营在每一战中的表现,都有那些军官、士卒立过大功,甚至连他们所在队的老兵们所立下的军功都能如数家珍,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尽快的形成荣誉感。
神塘营最初只是分属于金华各县的驻军在战前临时组编起来的四个步兵局,在神塘营一战中,补充右翼的两个局配合那半个东阳营击破敌军,而另外两个局则与义乌营的少量部队一起力抗改练鸳鸯阵的督标营大军。
野战中的进攻、防守,再加上金华一战中与其他两个营配合着迅猛突击,这个原本只是野战补充部队的营头一跃而成为浙江明军中王牌营头,这份荣誉的获得便是如刚刚监军官在点兵台上宣讲陈文的公告中所提到的那些——赏罚分明,无有偏私,军令如山,自然能够在战场上忍受更大的伤亡比例。
“本营第一局乙哨第六步兵队火器队队长陪戎校尉张益达,于永历六年作为东阳县驻军弓箭手期间,公报私仇,按照军法处以极刑。今通报全军,使诸君知,军法森严,不容丝毫违背。”
不同于其他营的事情,张益达乃是本营自得到番号之前就已经效力的老兵和下级军官,营中很多将士或多或少都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尤其是张益达同哨、同队的那些袍泽更是熟悉非常,甚至其中的一些还参加过年后时的婚礼。
张益达死于军法,在军中早已传开了,到此番正式通报,原本的窃窃私语已经开始转换为低声的议论。只是军中军法官和镇抚兵威信早已形成,议论中的军官和士卒们听到呵斥声便连忙住嘴,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军法官抓去当众作为典型抽上那二十鞭子。
通报结束,全营解散,营官安有福回到大帐坐营,参谋官继续监督其他参谋制作玉山一县的沙盘,军法官带队巡营,而监军官则喝了口水,开始挨个步兵队协助军官解答通报,顺带着平复此番恶行事件所造成的影响,首先要去的便是张益达生前所在的那个步兵队。
“将心比心,若是王师包庇了张益达,那么其他将士有此类经历的,也势必将会伺机寻仇,而被杀者则同样会将仇怨发泄出来。届时,私杀一起,驻军、营兵必与那些无良士绅杀成一团。营兵和驻军他们打不过,那么军属、烈属以及伤残袍泽也势必将成为报复的对象。况且,我军如今所占据之金衢严处台温六府,南、北西三面皆是鞑子,到时只要洪逆大军入侵,我等是迎战外敌,还是清除内患?”
“黄监军,那些鞑子打不过咱们的!”
“是啊,咱们不怕鞑子。”
“……”
天真!
摇了摇头,监军官不由得暗笑,这些士卒将战阵之事都想得太过简单了。“呵呵,打不过?正常情况下我军确实胜绿营良多,但是如果内患尚在,我只问你,到时上了阵,你还能心无旁骛的杀鞑子吗?”
“这……”
“满心都是自家的父母、婆娘和孩儿的安危,想着他们是否在家乡被那些仇家和士绅屠戮,满心都是赶快回去找仇人报仇雪恨,以免被其逃脱了或是被别人先下手杀了。心里只剩下了那些私事,与同袍无法协同并进。无论是鸳鸯阵,还是长枪阵,再好的阵,袍泽间没了那股子全军如一人般的令行禁止也不过是样子货,摆饰!”
一语说罢,众人登时便陷入了沉思。军中对于纪律一向是三令五申的,军法和条例也基本上都是用来申明纪律,便是训练时,那些畏缩不前或是闻金不止的也往往会受到重罚。就像通告中所说的那样,军纪严明是这支浙江明军在战场所向披靡的根本,而得到这个结果却是靠着赏罚分明而来的。
“可张队头是好人啊,黄监军,在战场上他救过我的命。”
“是啊,张队头也救过我的命。”
“还有我。”
其他人监军官没有会注意到过,但是眼前的这个汉子,他在伤病所里见过,当时便是张益达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的,据说当时也是这个汉子受了伤,张益达冲上去逼退了当面的清军,把他换到了后面。如果说最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的,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没人说张队头不是好人,只是他违反了军法,损害了咱们浙江王师这个集体的利益,就必须接受相应的惩罚。”
“可是,可是,这法外就不能容情吗?”
“不能,军法就是军法。”
“那军法也太过残忍了。”
说出这话,身旁的队长连忙拉了他一把,那士兵也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错误。军法是陈文制定的,可是说陈文残忍,却是军中几乎没有人这么觉得的,因为和同时代的那些大帅们相比,陈文从来没有虐待过士卒,军功授田也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便是战时受了伤,也会亲自巡营探视,残忍二字跟他们的这位主帅根本挂不上勾,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卑职失言,还请黄监军恕罪。”
“没事,我是监军官,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微微一笑,卸去了在场众人的忐忑,只见那黄监军话锋一转。“说军法残忍,其实则不然,军法反倒是最有人情味的。”
“啊?”在场的军官、士卒没有一个没受过军棍、皮鞭,对于军法和条例的畏惧也是根深蒂固,听到那姓黄的监军官如此说来,不由得都是一愣。
“在大牢里,我也对张队头说起过。现在这世道,军中同袍在从军前受士绅大户欺压的大有人在,他们想要欺负你是不会跟你讲任何道理的,即便你有理也没用,他们上能勾结官吏,下能圈养豪猾,而你们只是一个人,只有受欺负的份。”
这是事实,在场的几乎所有将士都流露出了痛苦之色,显然是回想起了那些过往。军人在明朝中后期乃是贱民,军户就更是如此了,不比部分参谋、监军和军法官,那等以驱逐鞑虏为己任而投笔从戎的读书人,他们能够从军,就没有一个不是升斗小民,受过欺负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你们想想,在军中,只要你们服从军法和条例,谁还会欺负你们,谁还能欺负你们,谁还敢欺负你们。哪个军官敢欺压士卒就一定会受到惩处,你们的营官、军法官或者是我都可以为你们伸张正义,甚至是侯爷,也绝不会放过这些家伙。所以,军法是平等的,她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很残酷,但是她对咱们这个集体却是无比有人情味的。”
这样说,较真的话多少是有些强词夺理,但是浙江明军内部的赏罚公平却是真的,以至于在场的军官、士卒们大多还是能够接受这套说辞的,谁让他们平日里就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呢。
“你们若是还记得张队头的好处,抽时间照顾下他的娘子和遗腹子,莫让他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负就是了。”
离开了张益达生前所在的队,监军官往回走去,这一番话说得他口舌发干,不回去喝点水估计这样下去明天就得哑嗓子。
对于张益达杀人案,其实在他看来,张益达原本既可以报仇,又可以不用死的。当时张益达将那仇人杀死,只要在胳膊或是身上什么地方划上一道,见了血,一句顽抗就足够把所有的嫌疑推个干净,谁让那时候正是曹从龙之乱刚刚被镇压下去,整个金华府的衙门和驻军都乱成了一团,谁还有功夫为一个必死的叛逆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监军官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呸,呸”了两声。心里面警告自己,一会儿到了别的队,可别把这大实话说出来。
………………
张益达案影响恶劣非常,尤其是赶在现在这个当口被那些有心人揭发出来,对于陈文造成的压力更是惊人。
军法要维护,军心要维持,这看起来是一个必然对立的问题,但是在陈文看来却并非无法兼顾的。维护军法,张益达就必须死,而维持军心,一方面他有监军官,一方面他自身的威望也足够用,当然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借那些参与满清科举考试的士绅来压制整个士绅阶级,同时缓解军法和军心之间的矛盾,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对于那些士绅,陈文也不是没有萌生过将这个阶级连根拔起的念头。即便不能,也可以杀出个尸山血海来逼迫他们服从。
这个念头非常的诱人,但是仔细一想,却根本不可能成行!
历史上,满清借清初三大案和文字狱大力打击过江南的士绅,但是仔细一回想那些案件发生的时间,一切也就明了了。
“通海案”发生于顺治十八年,“哭庙案”和“江南奏销案”同样是顺治十八年,而在后世因一部武侠小说而为世人所熟知的“庄氏明史案”则亦是发生于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年。
当时的大背景是郑成功于顺治十六年的南京之战中惨败,虽然很快就取得了厦门大捷,但是其自身已经无力再度北伐,只得转而东征台湾,意在借助于他控制的金门、厦门——澎湖——台湾这一线将台湾海峡的过路费收全,同时在台湾进行屯田,加快恢复力量。而西南明军那边,永历帝南狩缅甸藩国,李定国则被吴三桂挤得无落脚之地,曾经拥兵数十万的大西军已经灰飞烟灭了。
换言之,当时的抗清运动已经基本上被镇压了下来,尤其是江南不存在军事威胁的两年后,满清才敢对东南士绅下狠手。在此之前,他们难道不想这样做吗,不,他们很想,东南士绅蹬鼻子上脸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光是逃税、抗税就已经让满清忍无可忍。可是就连满清都知道,军事威胁尚在的情况下是不能太过逼迫的,否则大局糜烂他们可能连滚回老家的机会都未必会有了。
现如今,陈文占据了浙江的金衢严处台温这六个府,外加宁波府的象山县和江西广信府的玉山县,地盘就这么大,周围的清军却一点儿也不少。
江西有洪承畴、张勇、李本深、胡茂祯,福建有靖南藩耿家以及大批的福建绿营,杭州是满清第一勇士鳌拜的铁哥们、在西南战场上至今唯一保持不败的八旗军大将章佳达素,苏州那边还有个把郑成功一夜弄回解放前的梁化凤,而且哪一个方向的兵力上都不比他少。
如此处境,若是内忧外患同时爆发,幸存与否都很难说。就算是能够幸存下来,这几年的积累也都完了。远不如像周岳颖此前建言的那般,温水煮青蛙,像剥洋葱那般一点点的分化瓦解东南士绅来得稳妥。
治大国如烹小鲜,在如履薄冰的今天,对付这等既得利益集团时,自然是要小心谨慎,把一切都想周道了再小心下手。尤其是对于东南士绅这等正常情况下本就不甚团结的既得利益集团,打一派,拉一派,用遭受打击的士绅势力来喂养尚在胚胎状态的军事贵族集团,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浙江邸报》已经开始发行,掌握舆论制高点,再向那些第一批的倒霉蛋下手,甚至在军中陈文也开始有意识的借此将皇明的旧营兵和现在浙江明军的新军区别开来。只可惜,具体的成效陈文还没来得及看到,此前收复台、温的条件反射就先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条件反射
四省会剿至今,陈文已经收复了严州、温州和台州这三个府以及玉山、象山、青田等三个县。另外,包括jx平江伯张自盛和台州马信、温州胡来觐等一万余jx抗清义军和近万的绿营兵先后投效,比之他当时手里的两万大军也没少多少。
消化不良,尤其是大量的新兵会导致战斗力下降,这是陈文所必然面对的问题。
张自盛的义军,陈文先是裁汰了老弱妇孺,将其中的大量儒生也编入了文官训练班,剩下的壮丁和士卒连一个营都编不满。陈文很清楚的记得,当时看到新兵训练营报告里的这一段话,除了对这些义军所感到的悲哀以外,剩下更多的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和陈文一样,张自盛在投效之前已经是jx地面上自jx总督揭重熙等人先后被清军俘杀后仅存的一支稍显正规的义军了。他们没有在那一场针对性的围剿中覆没,反倒是生存了下来,但是由于当地局势的恶化而加入到zj明军当中,使得陈文的心中涌出了一股带着这些jx子弟打回老家的想法,而他相信这也是这些jx子弟自身的渴望。
这批jx新兵在训练中大多都颇为刻苦,这可能与他们常年被各路清军追剿围困所产生的危机感有着很大的关系。不过出于惯例,打散组编同样是必然,这事情陈文早前已经征求过张自盛的意见,其人对此全无异议,甚至就连他手里原本的那些军官们也似乎是通过了气,没有跳出来反对一二。
然而,不反对是不反对,张自盛手下的那五十几个管一两百男女老少的总兵官们其中倒是有不少还一时间改不了他们作为义军的习气——欺压士卒、拉拢壮士,其中有一个违反过条例而被处罚的次数居然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能攀升到受罚次数榜的前茅,大有超越安有福在大兰山和天台山上时的记录的架势。
“张兄,这些都是你带来的军官,其中大多数一时间怕是很难入营。”
将处罚记录递给了张自盛,陈文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的部下,虽然最初的成分比较杂,但是靠着以身作则和洗脑却都还是带出来了,后来历次扩军,招收的不是农民,就是矿工,军官也都是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对于军法的服从大多已经根深蒂固了。甚至就算是那个张益达,其实违反军法时也不过是个驻军的小兵,后来升任军官后,怎么看也远比张自盛手下的那些长期受军法约束极少,一时间还难以养成彻底的服从性要强。
奈何张自盛的义军乃是第一支投效而来的较大规模的抗清义军,即便只是为了用他们来当马骨,陈文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了,所以此番还是要看看张自盛的反应。
“回大帅的话,末将休沐时也与他们有过往还,对此也有些耳闻。这些军官末将当初管束不够,罪皆在末将,还望大帅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说罢,张自盛便拜倒在地,反倒是陈文已经有了准备,未待他彻底拜倒就将他扶了起来。
“张兄,你带着他们来投奔于我,我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只是我军中军法严苛,讲武学堂和新兵训练营中处罚力度都比较低,他们这样子现在就入营的话,只怕最后会闹得不太像话。”
前不久,zj明军中刚刚出了那桩大案,陈文借此再度申明了军法的不容违逆,这些事情张自盛自然明白,而且打散重组的事情,也是他们二人之前早已确定的,同样无需疑心陈文借此来分化瓦解。况且,张自盛也知道,如果没有陈文,他的这支“大军”只怕早就被剿灭了,今番来投本就是抱着跟着陈文杀回老家的打算,尤其是看过了zj明军的军容整肃,回头再看看自己带出来的兵,敝帚自珍的心思也都熄了不少,尤其是陈文绝不会薄待他的如今。
“大帅,末将既已投效军前,一切皆听从大帅军令。便是末将曾经的那些部将,如今也是大帅的部下,与末将不过是过往的关系,与军中的阶级、统属无关,一切自然也听从大帅的安排。”
张自盛的意思很明白,以后他和他曾经的那些部下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关系,顶多是曾经的交情而已。这些曾经的部下如何安排皆以陈文为主,他不会干涉,更不会干扰,只希望陈文能够一视同仁,将这些jx汉子带出来,让他们在有生之年能够杀回老家。
“那就按照讲武学堂和新兵训练营的规矩来,重新进行军官养成训练,总得把他们练得如其他军官一般才行。”
“是,末将代他们谢过大帅。”
张自盛部下的问题其实简单,而且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新建的玉山、淳安二营也已经完成了基本的合练,倒是骑兵营和骡子军还远没有成型。
原因无他,这两个战兵营对于zj明军而言乃是全新的尝试,不像以步兵为主,骑、炮、工等多兵种作为辅助混编的战兵营那般,如何训练早已有了成熟的理论和实践经验,这两支部队,按照陈文的看法,没个一年半载还是难以随军作战的。
淳安营的营官已经就任,今天招张自盛前来也是他的学业完成了初步的考核,陈文不打算把他晾在讲武学堂太久,以免被其他有心反正的清军或是愿意投效的抗清义军忌惮。玉山营的初步合练完成,张自盛明天一早就去赴任,日后便带着这支按照zj明军操典训练出来的战兵营回到jx战场上与那里的清军厮杀。
问过了一些认识,陈文对张自盛还算满意,毕竟是开过蒙、读过书的武将,识字课不用上,只要学习战法和军法、条例,熟悉军中流程就勉强可以用了,比起去年就进了讲武学堂的那个降将倪良许,那个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的文盲实在是轻松太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主动投效的义军首领与受人之托而来的降将之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的差别。
按照计划,玉山和淳安这两营还要在金华府进行一段时间的拉练,以强化军官、士卒之间的磨合度。只可惜,台州和温州的便宜没占多久,洪承畴彻底搞明白状况后就立刻跳了出来,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张兄,你恐怕得带着玉山营随我到ys县那里一边驻防、打仗,一边磨合了。”
“末将谨遵大帅号令!”
………………
以着后世的分类,此间所在的jx广信府ys县属于亚热带湿润型气候。气候温暖,光照充足,雨量充沛,无霜期长,颇为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ys县位于广信府的最东端,毗邻zj的衢州和fj的建宁府,虽比之府城以西那些属于鄱阳湖范围的地区,但是植被也一向是十分繁m县城以西的文成镇,位于冰溪河与玉琅溪的交汇之处,此地距离县城不过数里而已,却是已经是明军在此间前出的最西端。
四省会剿之后,明军大败来犯清军,占据了此间,按道理说势力范围应该尽可能的向西扩张才是。奈何zj明军骑兵稀少,比之清军于重兵布防的府城与此间不过,区区五六十里的距离,在战略、战术的移动速度和动员兵力上相差良多。为防援应不及,临时驻扎此地神塘营在布防上才收缩了范围,止步于这座ys县的西大门。
文成镇中,明军在此驻有两个哨的步兵,兼有少量的骑兵、炮兵和部分用来构筑防御工事的工兵。前两日通报过的那桩大案,早此间也有过例行,甚至监军官在第二天也匆匆赶来,总算是维持住了军心。
监军官走后,一切倒也如平日里那般。zj明军军纪严苛,驻军连其他明军或是清军的那些骚扰百姓的乐子也没有,虽然无聊了许多,但是看在普通百姓眼中却是一副岳王、戚帅之军重现人世的景象,对于这些将士也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善意。
“我说这位军爷,朝廷,嗯,侯爷啥时候把那些鞑子赶走啊,府城那边收芋头的过不来了,还指望着多卖点银子还换粮食呢。”
“是啊,都知道安远侯率领的是真真正正的王师,不侵扰百姓,咱们都等着呢。”
镇上的几个百姓围着的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兵,而且还是个新兵,不过这个新兵倒也好说话,尤其是比起刚刚去方便的那个老兵,更是如此。
“这个,咱也不知道。不过哨长说了,侯爷说什么时候进攻,咱们就什么时候进攻。咱们这真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师,讲的是一个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说到令行禁止,那新兵还没有太多的感慨,倒是说起赏罚分明时,那副神色却是矛盾非常——既有对于过往的不愿再去回忆,同时更有着对于未来的憧憬,而且越来越强。
“咳咳。”
一声轻咳响起,几个百姓一看那老兵回来了,纷纷挑起扁担、锄头呼啦啦的散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镇子牌坊前,很快就只剩下了那个新兵还在继续走神。
“跟那些民户说那许多干啥,他们就是听一乐呵,你要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让军法官知道了,有你的苦头。”
“老哥说的是,小弟记下了。”拱手致谢,可抬起头,那稚嫩的新兵却是按耐不住刚刚被勾起来的好奇,其中或许还有更多是对于军功的渴望。
什么时候进攻,老子一个普通士兵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是那老兵却也不想落了风头,沉吟片刻便对那新兵说道:“我听说,zj那边的台州和温州的鞑子已经投降。按惯例说,一般秋后天气凉快了总要出兵一战,到现在还没下令,没准今年不从咱这出兵也没准。”
“啊?那不打仗,可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军功田土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我不想这些吗?
老兵有些不太耐烦,可是看着这个新兵的表现,登时便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转而一念,斟酌了下说辞,便打算劝解一二。可是未等他开口,只觉得太阳穴附近一阵刺痛,大脑瞬间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前一片漆黑之前的瞬间,看到的则是整个世界似乎都开始倾斜。
“敌袭!”
………………
“镇上不过一两百贼寇,最近的援军也不过是这个数字,这地方距离贼寇驻军主力好几里地呢,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早就把镇子屠完回去了,用得着那么小心谨慎吗?”
同来袭击文成镇的清军来自于两部,一支是jx广信府绿营,乃是本地的地头蛇,对于地形和地理位置极为了解;而另一支,则是原gs提标的骑队,现在已经改了番号,称作经标中镇,乃是张勇带来的甘陕绿营的骁骑。
耳听着同僚有此一问,广信府绿营的军官心头便是一恼,眼前的这个西北汉子的言下之意很是让他感到刺耳。可是即便如此,他在面上也没有显露出来,反倒是为其解释了起来。
“这支贼寇的脚程很快,当初可是一晚上奔袭百里击溃了汉八旗军。狼烟已经点燃,此间不过是几里地,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绝不可小视了他们啊。”
轻视,这是必然的,张勇的部下没有参加过四省会剿,可在西北的时候打得仗却也不少,一向看不太起这些南方绿营。不过提到了汉军八旗,却还是让他眼皮不由得一跳,只是来不及去想这是跳财还是跳灾,久经战阵所培养出来的意识便驱使着他继续向麾下的士卒下达命令。
“别磨蹭,狼烟已经点起来了,放火烧他娘的。你们两个,带本部人马全力进攻那座塔,把制高点拿下来,才能看清楚援兵到没到。”
广信府城与ys县之间,靠近府城的二十里地已经被受了封锁、迁界二令的清军专门清理过了。经过那片无人区,还要袭击乡镇村庄,尤其是靠近县城且拥有驻军的镇子,此来的清军皆是骑兵,洪承畴为的就是借助于骑兵这一兵种的优势来给予明军造成更大的压力,以降低明军进一步向宁绍扩张的可能。
大队的清军已经攻入了镇子,喊杀声震天响起,几乎淹没了镇民的哭喊。此时此刻,来自西北的朔风与熊熊燃烧自越地的复仇烈焰于镇子里的大街小巷中互相的碰撞了起来。
镇子中,大街小巷其实都甚宽广,再加上占了街的小摊,对于清军的骑兵而言更是限制了他们的冲击速度,几乎已经不比步行快上多少了。随着那个军官的一声令下,两队清军骑兵呼啦啦的向镇中的那座文成塔奔去。制高点的重要性,哪怕没有学习过任何兵法,对于他们这些久经沙场之人来说也是不学自明的。
相对的,明军这边,也早早的就把这塔作为驻军的指挥部所在,此刻利用旗帜调遣镇内的几个步兵队穿街过巷的突袭清军,尽一切可能的撑哪怕一秒的时间,为援军奔袭而来争取时间。
“队头,哨长有令,让咱们在侧面骚扰那支直奔文成塔的鞑子。”
“妈的,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老子手里就二十几个兵,里面还几个挂了彩的,那群鞑子近百骑,说得容易!”
那队长看了一眼远处另一个巷子附近的那个二层小楼,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拼了,大伙冲过去,火器队上楼,步兵队在下面守着。”
镇子上的大道已经几乎都是突袭而来的清军,他们正在向各个小巷里涌,以杀光本地的驻军和百姓,那一队明军穿越的小巷子没有多少清军,鸳鸯阵结阵而行很快就冲了过去。谁知道那小楼背后的院子却已经紧锁了大门,先冲过去的那个藤牌手喊了两嗓子连个反应都没有。
“搭人梯,攀过去,把门开开。”
一声令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狼筅手便搭起了人梯,一把将一个灵活的藤牌手送上了墙。下一秒,只见那藤牌手一跃而下,转瞬间就把上了门闩且用扁担支了的大门打开。
带着那几个轻重伤员冲了进去,步兵队在下面协防,火器队则冲上了楼,打开窗户,居高临下的向已经行到了不远的清军骑队射击。
“嘭”的一声,一支刚刚换装不久的鲁密铳喷出了一片硝烟,挤在那一条不甚宽广的大道上的一个清军骑兵应声摔下了马去。
“妈的,老子明明射的是那个军官,怎么就崩死了一个小兵啊。”
前装滑膛枪,没有膛线,射击的命中往往是看运气。不过眼下清军近百骑在乱七八糟的大道上向远处行去,密集二字使得他即便是没有射中那个军官,也射死了一个骑兵。
“楼上有贼寇火铳手,拉弓搭箭,还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破袭
文成镇的战斗进行了两个时辰就结束了,清军此来由于都是骑兵,缺乏攻坚能力,面对以鸳鸯阵为主的明军在这个镇子上错综复杂的地形下实在发挥不出太多的实力。至于他们此前分出的另一路准备截杀文成镇以东的冰溪镇上的驻军的兵马,则反倒是等来了急行军前进的驻军。
清军奔袭而来,占了先手,可是明军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伤亡上基本上五五开,而且战斗越是进行下去就越是不利于清军。倒是清军放火焚烧房屋,却在一定程度上扳回了一些。奈何本地百姓的损失实在不小,再加上清军皆是骑兵,来去如风,根本不是明军这种以步兵为主的混编营头能够追得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清军出动了大量的骑兵穿越那二十里的无人区,分批次向明军方向的乡镇村庄进行破袭,偷袭城外的驻军,甚至一度抵近到县城之下向明军耀武扬威。两地间隔不过几十里,骑兵破袭完成,当日即可返回,轮换突袭,后勤压力也不是很大,反倒是驻扎在此的明军压力倍增。
“真该给洪承畴在孔庙里留个位置。”
刚刚开始下手惩治那些考取满清功名和参加满清科举的士绅,洪承畴就跳出来捣乱,看到了报告后陈文不由得在心中暗骂。
当然,他也并非不知,这本就是从四省会剿以来的连锁反应——四省会剿清军惨败,获胜的明军继续分地,与本地士大夫矛盾扩大化,从而引出最近的政治斗争;而清军那边,由于惨败转而进行封锁,陈文被迫勾联马信反正,收复台、温,在解除一个方向的封锁的同时也把洪承畴逼到了不得不动,否则就更没办法向满清朝廷交代的地步。
自接到报告,陈文便率领近卫营和玉山营西进,而淳安营则补充到安华镇棱堡的方向,以防万一。南塘营在台州、丽水营则要兼顾处州和温州,其他各营也都有驻防任务。作为占领区的核心地带,金华府则只留下还在尽力恢复战斗力的东阳营坐镇,可谓是捉襟见肘。
“时间还是太短了。”
四省会剿之后,陈文开始新建四个战兵营,现在完成基础训练的只有两个。然而,新兵训练营那边如今却依旧忙碌,甚至比此前还要忙碌,因为他们要尽快训练出大批的新兵来作为台州和温州的驻军,这样才能让南塘营从中脱身。
新入新兵训练营的大多是新近招募的丁壮,就像是没有字迹的白纸一般,在新兵训练营里接受浙江明军操典式的训练,直到训练,或是批量生产出合格的新兵派遣到各营和各个驻军之中。
这些还都算是容易的,可是等这些新兵训练完毕,换防后开始训练那些反正的绿营兵,就没那么简单了。
台州和温州的绿营兵,老兵为数不少,作战经验和武艺上都有着优势,但是训练的同时还要把旧式营兵的劣习纠正过来,花费的时间肯定不在少数,反倒比在白纸上挥毫泼墨要困难许多。
占领区扩大,兵力却眼中不足。此刻,陈文的大军在占领区全面铺开,宁绍无险可守,可是既便如此,他却依然无法向相对轻易一些的宁波和绍兴集中力量发起反攻,更别说是进攻广信府,围困棱堡了。所以,想要摆脱这种窘态,需要更多的还是时间和资源。
不过在此之前,更重要的则是守住这片占领区不失,才能谈及下一步的事情。
带着卫队先行一步抵达衢州,驻扎在此间的义乌营已经西进玉山县配合神塘营抵抗清军了,只是清军骑兵来去如风,以步兵为主的两个营头的存在最多也就是保住县城以及附郭区域,再远的乡镇村庄就难以兼顾了。
“禀告大帅,末将以为,鞑子以轻骑破袭,却不恋战,我军亦当以轻骑还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李瑞鑫驻守衢州,将义乌营派去交由安有福调遣,而他则还要在此间继续保持对骑兵营的训练,以使其尽快形成战斗力。陈文来到此间,本打算与李瑞鑫见上一面就赶往玉山县,哪知道见面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思虑片刻,陈文摇了摇头,继而说道:“骑兵营训练不过两个月,便是步兵正常也不过是刚刚完成最基础的训练,遑论骑兵。而鞑子那边,骑兵多有军中骄子,骑战上太过吃亏,此议不当。”
“大帅委以末将训练骑兵之全权,末将自当尽心竭力。只是这骑兵不同步兵,步兵训练战阵,强化服从意识,以厚赏严惩便可勉强上阵,但骑兵却不同。所谓骑兵,乃是离合之兵,在战场上需要折冲反复,来回与敌军冲杀,光靠练是不行的,必须让他们上阵亲自感受,最好再见见血才能成军。”
骑兵不比步战,陈文在认识上确实远不及李瑞鑫这等骑将出身的部下,李瑞鑫的这一番建言,听上去也颇有见地。
只是战马实在来之不易,如今洪承畴已经封锁了各地的交通,陆路商贸获取显然是不可能了。而海贸,没有正式开始且不提,即便能够比他想象中的规模还要大,可郑成功那边也缺少骑兵,战马是断不会成为商品的。如今浙江明军的战马大多是来自于缴获,本就没办法在数量上与满清相比,都是军中的宝贝,自然珍而重之。
见陈文已经有些犹豫,李瑞鑫决定再加一把柴火。“大帅,末将当年不过十来岁就策马上阵作战,那时也不过是刚刚学会骑马。”
一般的骑兵能跟你这个拿脚射箭都能百步穿杨的怪物比吗?
腹诽归腹诽,但是陈文还是更加倾向于专业人士的见解。车他会开,可也没一边握着方向盘,踩着离合、油门,一边手持冷兵器搏杀啊。骑兵,他接触不过是这三年的事情,会骑、能策马砍杀、看着旗语明白该往哪冲,也就这么多了。比起从小浸淫马术,十来岁就跟着黄得功上阵搏杀的李瑞鑫,对中古骑兵的理解和运用上实在差距良多。
“好吧,但是你得亲自去指挥,尽可能确保他们能够相对安全的获得更多的经验。”
“这正是末将的渴求。”
………………
十月,天气已经开始微微转凉,不过这也就是南方的那种转凉,并非是北方那般开始一层层的往身上套衣服都犹觉不足那般,仅仅是没有盛夏时那般酷热罢了。
在北方,秋高马肥之时,一向是游牧民族南下侵扰汉地,以劫掠财货的时候,所以在那里也有防秋的说法。只不过,如今的此间,却是汉家王师与为虎作伥的汉奸军队分界的所在,防秋二字也同样可以用到。
“冲进去,男丁杀光,女子装车带走!”
十来天前,率队突袭文成镇的那个经标中镇军官虽然没能赶在援军抵达前消灭掉驻军,但是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处罚。原因无他,这支明军的反应实在太快,驻军的坚定也远超其他军队,洪承畴和张勇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能够把镇子烧了近半,带回来几十个斩首已经不错了,至少比野战打不赢要容易向满清朝廷交代。
破袭,既可以发挥清军骑兵数量庞大的优势,又能有效的消耗明军的仓储和兵力,从而实现将明军牵制在此,使其无法他向的战略目地,乃是洪承畴在那一败之后想出来的新战法。不过对于这些执行任务的清军骑兵来说,这更是借此发财的捷径——反正上面的命令是杀伤军队和男丁,以降低明军的人力资源获取,那干脆就是把财货和女子一起带走,好“进一步”削弱明军,扩充将士们的腰包和士气。
早在文成镇遭受攻击后,明军便开始下令号召县城以西的百姓往县城以东避难,但是故土难离,收效甚微,也给了清军进行破袭的目标。此间乃是玉琅溪以东,文成镇以北,名为横街镇,乃是本县的商贸大镇。只是八月十二的“茅楂会”早已过去,尤其是清军的封锁,此间反倒是冷清了太多,镇中更多的还是本乡本土的百姓。
有道是无商不活,像这等商贸大镇,总比普通的乡镇要富裕太多。随着军官的命令,大队的清军骑兵冲进了没有守军的镇子,开始肆意砍杀那些男丁和老弱,抓捕成年或是未成年的女子,并在各处商铺、民居里翻找一切有价值的财货。
“你们这些畜生,死后入不了祖坟的败类,等王师来了必杀光尔等!”
清军的狂笑、喊杀,男丁的惨叫,女子的哭泣,一声声传来,在向着四野发散的同时也在向镇中汇聚。然而,此时此刻,清军带队的军官面前却是一个须发皆白、一副士绅打扮的老者正拄着拐杖发出声声喝骂。
“看你是个读书人,老子还打算饶你一命,带回去献给经略老大人。你个老棺材瓤子,不想活了?!”
“老夫已过八旬的年纪,早就活够了,如今只差看到你们这些禽兽是怎么死的!”
“妈的,把这老不死的倒吊起来,我到看看他还能活多久。”
一声令下,几个亲兵便上去将几个想要阻拦的女子推开,把老者抓了出来,在牌坊上吊了根绳子,绑在老者的双脚之上。只是一拉,那老者的身子就到在了地上,随即双足在上、头顶在下被吊了起来。
“继续骂啊,你不是有种吗,骂给老子听听啊。”
说着,那军官骑在马上凑了过来,一鞭子便抽在了那老者的身上,随即便发出了一阵大笑。
………………
片刻之后,老者依旧被吊在那里,镇子中央的空地上,被抓来的女子越来越多,清军也开始在她们的脖子上套上绳索,准备就这么如牵牲口一般将他们牵回去。只有一些姿色上佳的,被反绑住了双手扔在了大车上,这些是准备带回去孝敬给上官以及送给同僚的,自然要区别对待。
“让那些兔崽子手底下快着点儿,还要赶回去呢。”
得了命令,几个传来的亲兵策马向镇子各处跑去,大喊着将命令传播出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士卒还没收敛多少,反倒是镇东的哨兵发出了遇袭的警报。
县城那里的明军驻军有多少骑兵,军官早已从俘虏的口中撬了出来。区区两百骑的人马,还有些分驻于县城最近的镇子用来充当传令兵,坐拥三百余从大西北带来与蒙古人、大顺军、汉回义军都见过仗的骁骑,他自然是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此刻更是产生了借此地打掉一些明军骑兵来加大下一次破袭范围的打算。只可惜,事情好像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报,浙**寇骑兵大举来袭,粗略看上,几有四五百骑之多。”
“这不可能!”下意识的心中所想喊了出来,可是作为从军多年的老牌军官,他还是下令加快士卒的集结。“放火,把镇子点了,以阻遏敌军。”
片刻之后,消息不断传来,报告中的明军骑兵数量似乎比刚才还多上一些,这让军官不由得出现了疑惑。
“明军在衢州好像有一个骑兵营正在训练!”
一个念头,瞬间扯开了疑惑的黑幕。“你,带本部兵马押送俘虏。其他人,跟着老子去会会那些刚学会骑驴就跑来送死的贼寇。”
大队的骑兵涌出,很快就与向此地奔袭而来的明军骑兵碰了个照面,双方谁也没有停下积蓄下马力的打算,径直的扑向了对方了。
明军骑兵的数量确实如探马所说的那般,但是军官却并不怯场,骑战更看重的还是个人武勇,以及军官的经验和灵性,而非步兵列阵而战那般。
大队的骑兵冲向对手,清军军官甚至已经从飞扬起的尘土中看出了明军的骑兵开始在马速上显露出混乱的痕迹,不过他也并不着急,而是领着部下在冲到不过几百米的地方便转而斜拉拉的冲向另一个方向,与明军的骑队形成了一个夹角。
张弓、搭箭、扭腰、瞄准,手指微微一松,一张张骑弓便将箭矢如暴雨般射向了明军的骑队。而此时,明军的骑兵却还有大半连骑弓都还在安安稳稳的放在弓袋里面。
“果然是一群没经验的新兵。”
军官心头一喜,骑战方面,他的经验丰富已极,尤其是与那些以游牧为生的蒙古鞑子交战有年,对于如何像利用战马的机动能力削弱对手乃是驾轻就熟。
“现在我从那些明军骑兵的侧面而过,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新手下意识的会调转马头来追我。可是他们从县城过来,一路马力消耗良多,调转马头再加上骑术上的天差地别,肯定没我的部下速度快。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他们兜圈子,一点点的将掉队者吃掉,直到他们承受不下去了……”
一场轻骑兵之间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在军官的脑海中已经开始逐步形成,带着部下策马向前,在最后一个明军骑兵消失在余光的尽头后,他转过头去,明军的骑队果然如其所料般的调转了过来。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骑兵并没有去追他们的尾巴,反倒是停了下来,自一面高高撑起的大旗向两翼延伸。而那一面大旗上,分明写着“大明衢州镇总兵官破虏将军李”。(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骑斗
作为骑兵,骑战只是基本素质,甚至连素质都称不上,应该说是本能。而识别对手的番号,对于这些轻骑兵而言则几乎是人人必备的技能,哪怕认识的也不过是那少数的文字,也须得看得懂对面来的是那支敌军,否则背后的大军比起瞎子大抵也好不到哪去。
“大明衢州镇总兵官破虏将军李”
这一行文字背后意味着的是什么,带队的清军军官很是清楚,陈文的心腹爱将李瑞鑫来了。根据情报,李瑞鑫在分镇一地之前便是陈文麾下的骑将。此番既然再度操起了老本行,带着骑兵先期抵达,那么那个自起兵以来屡挫强锋的明军大帅陈文,此刻会不会就在他背后的玉山县方向呢。
气势由心而生,这种心思一旦升起,刚刚的那股子必胜的气势就陡然降低了几分。虽说是没见过仗,平日嘴上也是一副“陈文碰上老子也是死路一条”的不在乎,但是汉军八旗都打不过的厉害角色,也绝不会有那些“豪言壮语”中的那么容易对付。尤其是满心疑惑着这只清军眼中的怪兽此刻是不是就在背后不远处窥伺,登时就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了他心头之上。
战场上,明军的骑兵依旧在向两翼延伸,摆出了围猎的架势,似乎是打算将他们向东南的玉山县方向驱赶。越过两军之间的那是几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清军也停了下来,等待下一步的指使。
“将军,那些贼寇骑兵停下来列阵了,咱们要不要等等他们?”
不能等!
明军骑队竟然敢驱使新兵大举而来,步兵肯定就在不远,而他的背后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援军赶到战场。缠斗时间越长,转圜余地就越小,一战定胜负还有点早,但是如果能一击必中的话,那同样将会是一场大捷。
“调头,集结人马,直扑贼寇主帅的将旗,杀李瑞鑫!”
清军抛去押送俘获女子、财货的,剩下的也有两百五六十骑。而明军那边,接战后军官大致估算过,五六百骑应该还是有的。两倍于己,但是经过了刚刚试探,他对将这支明军骑兵击溃还是充满了信心的——他的部下骁勇善战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明军一看就是新近编练的骑兵,汉军八旗那里缴获的战马确实都是良驹,但是骑术、武艺,尤其是经验方面差距实在太大。
只要杀了李瑞鑫,即便是丢下一半的人马也值得。至于那些群龙无首的家伙,赶在步兵抵达前将他们分割碾碎,时间也足够了。
随着掌旗手的挥舞,大队的骑兵迅速的完成了转向,在开始策马冲锋的同时对着明军那边才刚刚完成了延伸的骑阵亮出了一个锋矢状的冲锋阵型。
大队的骑兵越过了战场中央的那段区域,飞速狂奔,将马速提升到了用以冲锋的最佳速度。而此时,明军的骑兵也开始动了,将旗所在的中央区域稍缓,两翼的速度稍快,很快就形成了一个雁形阵的大致走势。
雁形阵讲究的以左右两翼延展出去的兵力进行两翼包抄,步战、骑战,多有使用的,对此军官却不以为意。骑战更重要的是个人的武勇,这支明军以步战闻名于世,可骑战却从未听说过他们有什么骄人的战绩,更别说是碰上他们这支甘陕绿营的精锐了。
战马狂奔,数百米的距离不过是转瞬之间,清军的骑兵迅速扑向李瑞鑫将旗所在的位置。可也就在冲杀一触即发不过几息之前的瞬间,明军的中军不光没有与其碰撞,反倒是飞速向两翼靠拢,整个雁形阵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支骑队将清军让了过去。而在交错的片刻,这些两翼继续向前狂奔的骑兵更是扭腰张弓,如此前清军那边向二者之间的清军骑队发起了射击。
“该死,上当了!”
第一次的交错,清军依仗着骑术、射术上的优势在那一阵的箭雨过后留下了明军十几个骑兵的性命,同时还射伤了一些,只是未有落马,依旧随着骑队而行。而这一次,清军意在冲杀,所以每个骑兵都将骑枪、马槊、马刀,亦或是其他趁手的肉搏兵器抄在了手上,反倒是只能硬挨着预谋的明军这一轮的射击。
拈弓搭箭,一军之主将如寻常士卒般以骑弓射杀清军,几乎不用瞄准,李瑞鑫一箭射出,便将一个负责掩护侧翼的清军军官射杀当场。
这个军官在策马奔驰之中被利箭洞穿了脖颈,双手尚未触碰到利箭便一头栽下了马,被后面的那些战马踩成了肉泥。而他的战马,突然间没了主人,缓缓减下了速度转头想要寻找,找到的却只是一具被踩的破破烂烂的尸首,只得在那里发出了有一阵没一阵的哀鸣。
转瞬之间,明清两军的骑兵便交换了彼此间所在的方向,方位上也越来越靠近西面的玉琅溪。与刚刚的第一次交锋不同的是,操着骑战兵器的清军被早已准备好了骑弓的明军射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明军骑兵数量本就是两倍于清军,且分布于左右两翼,夹击之下,丢下了二十余骑却连一个杀伤都没有造成,恰好是反转了过来。
“特么的,幸亏老子预估对了这群鞑子的战法,否则非吃亏不可。”
李瑞鑫此来,骑兵营尽数而来,但是真正派来参加这第一战的却是并非皆是新兵。其中有两百骑是来自于他率领了近一年的义乌营,还有一百余骑陈文的卫队,剩下的也是骑兵营中的佼佼者,为的就是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来个不错的开门红以打击清军优势骑兵的嚣张气焰。只是他手中的骑兵说到底绝大多数还都是半路出家,便是再过勤加训练,面对这些常年与套寇、汉回义军甚至是大顺军余部交锋的甘陕绿营,却还是显得有些过于稚嫩。
清军的骑兵已经掉过头来,明军那两支骑队也重新合二为一。李瑞鑫抄起单筒望远镜远远看向清军的骑队,以及那些正在半涉水、半沿着浮桥押运俘虏的清军,只是摆了摆手,身旁的掌旗手便用力的挥舞了一番将旗,大队的明军便开始在军官的带领下列出了一个一字长蛇般的横阵。
“以多打少,多少年没有打过这种仗了,今天就让你们这些鞑子见识见识李老子是怎么砍人的!”
大队的明军开始滚滚向前,扑向已经距离玉琅溪不远的清军骑队。清军带队的军官眼看着已经被明军诱到了这片区域,心头一片懊悔。
那些押运俘获的清军可以不用掩护,了不得就放弃这些所得,再丢下一些尚未渡河的士卒向西奔逃,但是他的军队皆在玉琅溪以东,涉水便会成为靶子,而且最近也是最为适宜的涉水点就在那段浮桥的所在,现在逃过去只会是一场惨败;可如果直接向其他地方撤离,被人衔尾追杀,尤其是那支浙江明军的步兵在哪里还无从得知,十有**依旧无法逃出生天。
“拼了!”
此刻的清军,抛开已经阵亡的和那些负伤无法再战的,完好无损的以及那些轻伤员也有两百余骑,只在这军官一声令下,便策马冲向了明军的一字长蛇阵。片刻之后,碰撞以着最激烈的方式爆发。
“杀!”
一枪刺出,那个清军虽用力一格,于佑明的枪头却还是刺中了他的脖颈。下意识的扭动、收枪,鲜血喷了老远,甚至有几滴更是溅到了他的脸上。
碰撞发生后,双方都意在决战,马速反而是降了许多,此刻纠缠在一起,清军这边全凭个人武艺与平日里的默契,而明军这边却似乎多了些什么,一些他们从未曾见识过的东西。
“杀!”
于佑明因为有着世袭军职在身,而且通过了讲武学堂的考核,铁骑营新建以来便成为了一个小队的队长,带着十个战兵和一个火兵从最起码的骑乘开始,到策马冲杀,以及骑射,甚至即便是算是训练官,他这个队长也几乎可以说是教授了部下们最多技艺的老师。
年纪轻轻便成为军官,在浙江明军之中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世袭军职所引来的羡慕嫉妒却还是不绝于耳,哪怕他原本在考核过后就已经拥有了成为骑兵队长的资格也无法例外。人言可畏,也正是因为如此,于佑明反而更加努力的磨练技艺,毫不吝啬的将所学教授给部下,使得他带的这一队在考核中屡屡名列前茅,才有了今天亲自上阵杀敌的机会。
一队骑兵,虽骑在战马之上,却依旧保持着一个极小的阵型,配合着与清军厮杀,就像是步兵结阵那般。
马刀、镗钯、枪棍、大棒。长兵短刃,时而一两支,时而三四把,动不动就一起招呼过来,这使得那些甘陕绿营出身的清军骑兵疲于奔命,尤其是此刻,明军的兵力两倍于其,总体上以多打少,小范围的也同样是如此,使得这些清军难受已极,反倒是失了他们平日里的风采。
“杀!”
势大力沉的一击直劈,两马交错,李还乡只用了这一刀就砍掉了当面那个清军的胳膊。这个清军武勇非常,已经砍杀了两个明军骑兵,只是这一次那清军在胳膊被砍断的剧痛下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已经被同队的一个枪棍手捅死,摔落于马下。
不同于新建的骑兵营,李还乡所在的乃是安远侯府的骑兵卫队,负责在战场上保护陈文的安全,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跟着他们那位亡命的主帅冲杀。此番随李瑞鑫而来,同样也是陈文的命令,能够如此明刀明枪的与甘陕绿营出来的骑兵搏杀,使得他每一个汗毛孔中都在迸发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因子。
“杀!”
这支清军出自甘陕绿营,原甘肃提督张勇的部下,两百余常年与善于骑战的敌人交战,他们不可谓不称为悍勇二字。奈何以少敌多,还被骑战经验丝毫不逊于他们的李瑞鑫计算,再加上浙江明军骑兵所使用的怪异战法,使得他们一步步陷入到必败的窘境之中。
“该死的。”
一剑刺死了一个明军的下级军官,那带队的清军军官立刻便迎来了那军官同队的几个士卒。长兵短刃交错,靠着几个亲兵才勉强将这几个互相配合着作战的明军杀死,但也付出了两个亲兵的性命。
战场上,清军的骑兵越来越少,而明军骑兵数量的下降速度却远低于他们,这使得他越来越倾向于孤注一掷。
“姓李的,有种过来与老子一战!”
距离明军的将旗越来越近了,但是身边的部下却越来越少,或许根本冲不到李瑞鑫的身前他们就已经被明军杀光了,也说不定。情急之下,军官大喝一声,岂料却立刻就得到了李瑞鑫的回应。
“都让开,本将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老子!”
一骑冲出,几个明军护卫于侧,先期便与那军官的几个亲兵杀成了一团。转瞬之间,李瑞鑫已冲到近前,一杆祖传的马槊在他的手中如游龙般颤动,斜拉拉的便刺向那军官的咽喉。
“嗙”的一声,宝剑劈砍将马槊突刺的方向勉力错开了一点儿,强强划过了他的几根胡子,绕过了致命的咽喉。可是那一份反震的巨力,却使得他的半个胳膊都是一阵发麻,以至于就连原本在错身而过后利用马槊过长不及短的劣势转而就近砍杀的打算也彻底无法成行。
“有点儿意思。”
胯下的乌云踏雪乃是当年黄得功送给他的,战马一般七八岁到十四五乃是最为适合作战的黄金年龄,这匹如今已经有些老了,可是多年的默契尚在,伺候的也尽心尽力,如今却依旧能够上阵作战,丝毫不逊于当年。
策马冲出了一小段,借着惯性李瑞鑫顺手又挑飞了一个被逼落马下的清军,转过马头再度冲向那清军军官。
此刻左近已经剩不下太多的清军了,一些实在够不到清军的干脆驻足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骑战。只可惜,像评书中那等大战几百回合的段子基本上都是杜撰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决定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杀!”
一枪刺出,李瑞鑫再度感受到了那军官借力来挑的力道,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那一击过后,清军军官尚未缓过气力,这一次的突刺虽然用尽了全力去挑,但去根本没有挑开,径直的一枪就刺在了咽喉处。下意识的扭动、抽槊,鲜血喷溅的同时清军军官也摔落到马下。
“游击死了,快跑啊。”
主将战死,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清军在一声尖叫后登时便化作鸟兽散,倒是刚刚击杀了一个游击将军的李瑞鑫反倒是有些怅然若失,似乎是还没有将精力都发泄痛快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量变
“哦,不叫王进宝啊。”
追击战很快就结束了,清军惨败,只有少数成功涉水回到了西岸,光是战马就缴获了百多匹,也许过些天还能再找回些跑散了的。而那些押送俘虏、缴获的清军也早已一哄而散,任由明军解救那些受难的百姓。
一战成功,只是眼看着陈文还颇有些失望之色,李瑞鑫满头的问号几乎有若实质了一般。
“大帅,这个王进宝是干啥的,很有名?”
也不算很有名,在三藩之乱中出尽了风头的河西四将之一,“我大清”的太子太保、奋威将军、陕西提督、一等子爵,死后谥号忠勇的清初绿营名将,在那时的清军绿营武将中也就比靖逆侯张勇、韦爵爷的结拜兄弟赵良栋名气小点儿有限而已。
“甘肃提督,现在的经标中镇提督张勇的一个部将,据说颇为勇武。我本以为来的是他,还想看看那些风闻是否可信呢。”
“哦。”
不就是一个中级军官嘛,满脸的不以为意,李瑞鑫想了想,怎么琢磨怎么觉着是“进宝”这两个字引起了陈文的注意力。只不过,即便是个如马进宝那般的招财进宝的散财童子,一个中级军官而已,能聚敛多少财货。
哎,看来已经被这支大军的消耗折磨得够呛了,大帅真不容易啊。心里如是想着,可是到了口中,李瑞鑫却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大帅,那这些俘虏怎么办?”
倒吊着的老人已经被明军解了下来,然而大抵是年岁太大了,倒吊良久,很可能是脑溢血或是什么其他的突发病症,早已没了呼吸,就连身子都已经没了什么温度。只是,那一双看似混浊的眼睛,却依然没有闭上,据说在解下来之前,也是一直望向骑战爆发的镇子东南方向,似乎在看着什么。
“他们不是喜欢欺负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吗?把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的狗爪子都给我砍了,倒吊起来,我倒是也想知道知道他们这样子能活个几日!”
刚刚在镇子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前不久他还在收复台温时发生在吉安的惨剧,此刻已经为陈文所知。今天的事情只是清军的正常处置方式,而吉安的那一次计划三天却只进行了一日就被迫结束的屠城却是陈文事先没有预料的。
收复台温,竟然还在无意间降低了一场屠城的破坏程度,可陈文却根本无法为此感到多少喜悦。历史上,这场屠城本就没有发生,反倒是因为他的出现使得镇压云霄山义军的清军却惨败于浙江,导致了云霄山抗清义军在李定国的部将们撤离后依旧能够横行于赣西,花费了一段时间后收复了吉安,才有了在这段歇兵期间张勇与刘光弼联手的反扑。
这事情,本就不是陈文的过错,因为在历史上清军就是这样屠了一个又一个城池、乡镇、村庄,便是在击败了大西军,拿下了云贵后,也同样悍然制造了永昌之屠,就发生在六年后的永历十三年。更有甚者,以禁海令为名,将北自辽东、南及广东的沿海数十里不等的区域的百姓屠戮一空,为的不过是达到封锁龟缩于台湾一隅之地福建郑氏系统明军,使这支主要依赖台湾海峡过路费和台湾屯田的明军无法从内陆获得那有限的补充。
现如今,历史的轨迹已经开始扭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角度,以至于连那一场屠城都被迫提前结束。但是在这条路上,满清虽被削弱不少,但却还没有彻底到达由量变转为质变的那个节点,实在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
所幸的是,根据陈文的预测,达到质变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因为海贸一起,他麾下的这支浙江明军便可以更大幅度的获取资源,将这个雪球更快的滚大,直到彻底压碎满清的那一天。
不会太远了,或许就在这一两年之间!
此时此刻,镇子中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那些悲从中来的哭泣声却依旧不绝于耳。那些清军俘虏被砍去了双手后倒吊在了镇中的牌坊上,那些幸免于难的百姓在悲痛的同时也多有将菜叶、鸡蛋、石子抛向他们,以发泄心中的愤怒。甚至若非牌坊旁边还有明军守着,只怕冲上去将他们撕碎的也大有人在。
“不许给他们止血,一滴一滴从伤口流光,让他们死得太快,就太便宜这群畜生了。”
下达了命令,陈文便将玉山县的防务交给了李瑞鑫,令其率领义乌、近卫、玉山以及尚未完成训练的铁骑营协防此间,以备不测,而在此保持戒备状态已有数月的神塘营则返回衢州作为后援,顺带着补充新兵。
至于陈文,则离开了此间,因为现在他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处理棱堡,也集结不起太大的力量来与洪承畴决一雌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郑家的那位财神爷快到了,须得在此之前将台温的一应事务处理完毕,以便更好的展开海贸。
………………
台州府黄岩县,顺着永宁江而下,与椒江交汇的所在向东不过数里便是海门卫。自明军收复台州以来,海门卫等一系列沿海备倭卫所的存废问题浙江明军文武高层已经会商良久,如果海门卫取缔的话,那么为便于惯例,很可能就会将其并入黄岩县,因为这已经是距离海门卫最近的一个县了。
前来调查的官员、军官和幕僚已经开始了针对台州一系列卫所的档案的整理以及实际人员、占地、盐田等方面的调查,这些事情都将等待陈文抵达后进行汇总,以彻底完成对旧卫所的继承和整顿。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事情却与张恭彦一行人毫无关系,作为南塘营的参谋军官,他此刻正在与同行的同僚们测绘整个台州府的地图,并制作沙盘。当然,如此大劳动量的工作,自然也不会只有他们,包括近卫、东阳这两个营的参谋军官也在协助进行,只是分到的区域不同而已。
南塘营作为先期抵达的部队,他们将在测绘上负责宁海、黄岩、海门卫以及宁波的象山县,范围最大,工作量也最巨,不过对于这些参谋军官来说却已经是最为能够体现他们存在的工作了。
浙江明军的参谋司如今分为两级,第一级便是安远侯府参谋司,如今由陈文亲领,而第二级则是各营的参谋队,由各营的参谋长负责。
两级划分,与监军官制度类似,远低于已经下到各驻军,在战兵营中也能下到各哨的军法官制度。制度创建时间远远不及是一回事,以着如今的科学技术水平,他们发挥的作用目前也仅限于测绘、制作沙盘、兵要地志的建立以及根据地形进行推演和提议,仅此而已,还远远达不到后世总参谋部的那般。
黄岩县北部的山区,张恭彦拿着望远镜,使用一些专门的工具观察远处的山口,而另外几个参谋则有的在不同的位置规划标记、有的用算盘不停的进行数算、有的在白板上用炭笔擦了写写了擦,甚至还有在比起《浙江邸报》还要大幅的白纸上用极细的毛笔进行定稿。一行人在护卫的那两队步兵的保护下忙忙碌碌的不亦乐乎,看在那些士卒的眼中却更多是因不解而引发的崇敬之色。
在浙江讲武学堂的参谋科里,要学习土法的观测,也要学习西法的测量知识。
比如崇祯朝内阁次辅徐光启与传教士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前六卷和《测量法义》,里面就有很多关于测算、绘图的数学基础以及东西方测量术异同的知识。甚至还专门主持编写《测量全义》这部集当时东西方测绘学大成的力作,内里有很多关于面积、体积测量和有关平面三角、球面三角的基本知识以及测绘仪器制造等方面的相关知识,乃是浙江明军参谋科的必修课程。
在这些基层将士的眼中,这些参谋军官都是极有学问的存在,简简单单的使用一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的仪器和工具,说出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数字,经过一些计算就可以得出左近区域山势高低的大致数据,其结果甚至比那些积年的探马得出来的还要精确许多。
“正北偏西十五度,五寸又三分。”
标记的参谋做好标记,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张恭彦将望远镜和手中工具得出的数据告知身边的那个参谋,那个参谋便开始用算盘噼里啪啦的飞速计算了起来,而后将计算出来的距离,交给另一个参谋复算,确认无误后交给其他进行绘图和制作沙盘的军官。
从平面的距离到山势的高下,良久之后,他们才将这一区域粗粗计算了出来,而后便向那山口走去,前往下一个测量点继续工作。
“这地方,易守难攻,若是留有一个哨的人马,鞑子就算是来上四五百人也过不去。”
走在路上,一个参谋军官在测量后发出了如此感慨,同时也是他们的另一项工作——推演。
“四五百人,这口子太小,只算前三排的话,有三百人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都是多余的。”
“确实如此。”几个参谋聊着彼此之间的见解,张恭彦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如果是咱们浙江王师守在此处,鞑子若想攻破,最好还是要用火炮轰开战阵才行,否则鸳鸯阵摆在这,他们是过不来的。”
“伯初说的在理。”刚刚复算的参谋点了点头,顿了一顿才说道:“反过来,咱们攻这山口,鸳鸯阵或是长枪阵直接推过去,其实最好也是用火炮轰开了战阵,利用鞑子混乱或是重新整队的间歇,用步兵突击过去,这样伤亡也会小很多,通过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实心炮弹,除了佛郎机那等射程较低的后装炮,射击速度一般都不快,用来加速破阵乃是这个时代武人的共识。这个山口并非是直来直去的,前面一个拐口,对手后撤十来步便可以不再暴露于射程之内,最好还是用火炮攒射一轮,然后步兵迅速突击更容易攻破此间。全然依靠火炮,既不现实,也过于浪费,得不偿失。
“如果鞑子的赶在我们冲过去前就重新完成了整队,那又当如何?”
“鞑子?这不可能,咱们浙江王师的训练是什么样子,鞑子的汉军八旗咱们也俘获过,他们的训练根本跟不上的。就算能跟上,咱们是为华夏不至再沾染胡腥而战斗,他们不过是为了抢夺财货子女,出发点不同,意志也不会比咱们更坚定。”
负责做标记的参谋说了一大堆,归根到底还是不相信清军在战斗意志上能够与他们这支浙江明军相比。这等反应对他们而言乃是再正常不过的,尤其是这个参谋,原本就是认识些字的军官转隶参谋司的,在战场上与清军浴血奋战过,这方面的自信也要更强一些。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有支鞑子兵能够勉强做到,那我们就只得单纯用步兵推过去?”
料敌从宽,这句在浙江讲武学堂里学到过的话语,张恭彦早已映刻在心中。能够有此,其实更多还是与他当年随瞿式耜守桂林的经历有关,那支泰西的雇佣兵用更为娴熟和合理的操炮技艺,尤其是那看似简单的步兵方阵轻而易举的击溃了数十倍于己的清军,这使得他原本对泰西的轻视也随之一扫而空,转而相信如果明廷获得了一些他山之石,或可取得攻玉之效也说不定。
或者换个说法,浙江明军如今的军事改革进行的颇有成效,如果有一天,对手从满清变成了泰西,或者满清开始学习泰西的战法,那么假设双方的战斗意志相差无几的情况下,那么除了硬碰硬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伤亡且快速通过呢。
“那就看看到底哪一边的战斗意志更加坚定了,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咱们浙江王师!”
“正是如此。”
“……”
做标记的军官所散发出的自信,同时也影响着其他的参谋,可也就在这时,张恭彦想了想,却说道:“我也相信咱们浙江王师的将士们,只是作为参谋,咱们是不是更应该多想想如何减少伤亡的事情。如果全靠将士们单纯的冲杀,那要咱们这些参谋难道就是为了画地图、做沙盘的?”
“伯初言之有理,那你觉得当如何才能降低些伤亡?”
斟酌了一下用词,张恭彦便回答道:“我以为,如果在火炮射击的同时,我们的步兵就已经结阵冲杀了过去。甚至是在结阵冲杀接近到鞑子战阵时,我们的炮兵再轰击鞑子的战阵,那样他们肯定没有办法重新整队,与咱们正面鏖战。”
张恭彦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深思,直到良久之后,他们已经眼看着抵达了下一个测量点一个参谋才继续了这个话题。
“这恐怕不容易,对步兵,尤其是对炮手的要求有点过高了。”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做标记的参谋,而后者则点了点头,确认道:“火炮本就有炸膛的可能,所以炮手轰击鞑子战阵时,步兵都会离得稍微远一些,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当然,开炮时的巨响,也会印象到新兵的心境,这些都是要注意的。如果接战的同时轰击鞑子后队,那么只能使用跳弹射击,对于炮手的技术和火炮要求都不低,步兵的将士前面要面对鞑子,背后还有火炮开火,也容易动摇军心,确实并非易事。”
说到这里,那参谋却转而说道:“其实步兵中早有纵队抗压训练,由此鞑子惯用的抵近投掷战术的效果就会微乎其微了。如果严加训练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克服,但是火炮不比其他,一旦造成误伤,干系实在重大。”
“确实如此。”
张恭彦点了点头,对于这份来自于亲身战斗经验的建议,他默默的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后再将整个战术重新考虑清楚。
“天色不早了,咱们赶快将这片区域测绘完,还要赶回县城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卫所
玉山县那边的防务,已经由李瑞鑫全盘接手,三个战兵营加上一个骑兵营,即便是洪承畴真的大举来袭,想来也能自保,支撑到他率领援军赶到。
不过清军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多,光是经标三镇,一万五千大军,便是四千五百骑,洪承畴的左右虾营也是骑军,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已经返回到驻地了,但是抽调一二也并非难事。与规模如此庞大的骑兵数量相比,明军那一个千骑的骑兵营和三个战兵营各两百人的骑队,实在少得可怜。所以,李瑞鑫计划依托玉琅溪组织防线,将其以西的百姓迁移到玉琅溪以东,于玉山县附近的几个镇子上驻军,通过烽火狼烟和传骑作为联络,以备清军来袭。
洪承畴已经从惨败中恢复了过来,开始扬长避短,利用骑兵来牵制浙江明军的力量,使其无暇他顾。看在眼中,陈文深知这个老牌汉奸的能耐,四省会剿大败清军不过是让他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必须尽可能快的把雪球滚起来,否则洪承畴的下一次进攻将是雷霆万钧之势,只怕比这一次他的处境还要险象环生。
回到了金华,陈文与孙钰、周敬亭等人进行了新一轮的秘密会商。夏税的事情陈文已经不打算再追了,杀了一批“心向我大清”的士绅,光是抄没的家产就早已将足够夏税的窟窿堵上了,而且还大有盈余。小钱他这次不打算再去算了,因为秋税即将展开,也确实没时间再算了,不过盈余的部分,正好可以用于下一步的计划。
对此,陈文美其名曰:“投资!”
回返金华府,陈文不过是仅仅呆了两天就准备启程出发台州,卫所的事情刻不容缓,只是在他临行前却还是出了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下官老朽,如今染病在身,郎中说要下官静养病情才不至恶化,还望侯爷能准了下官致世的请辞。”
老狐狸!
刚刚杀了一批士绅,韩启正却以老病请辞,看来他已经看出了陈文的打算,准备急流勇退,不掺乎浙江军功地主集团与儒家士人阶级之间的斗争。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出自《诗经*大雅*烝民》,解释为明智的人善于保全自己。现指因怕连累自己而回避原则斗争的处世态度。韩启正如今的打算分明就是明哲保身,陈文岂会不明白,只是眼前的这个始终以金华府同知身份掌管提刑司衙门的文官,也确实是年岁不小了,更重要是魄力不够,对于未来的斗争也未必能再用得得心应手。
“好吧,韩提刑你既然身子不舒服,那就回家休养吧。”见韩启正即便是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陈文嘴角一撇,继而问道:“韩提刑致世了,那令郎是否也回家以尽孝道?”
听到有此一问,韩启正陡然一惊,连忙躬身回复道:“下官只是回家静养,犬子尚在壮年,当为侯爷效力,忠孝二字还是分得清的。”
“很好,那你便回家休养吧,我会将此事知会孙知府。”
“下官谢侯爷体恤。”
韩启正千恩万谢的离去,表面上是他致世了,但其子依旧没有离开官场,可事实上却是陈文在试探韩启正的底线——是彻底与浙江明军断绝关系,还是以放弃自身官职前程为代价避免继续处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韩启正很精明,但也很愚蠢。他知道与陈文一刀两断将意味着什么,所以明确表示了他的儿子会继续为陈文效力,而不是为其他什么人或势力。但他愚蠢也愚蠢在这一点上,如果这场斗争最终是以儒家士人阶级获胜的话,他现在急流勇退其实早已经晚了,那些士大夫是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在那时已经过世也同样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老迈的前提刑官离开后,陈文与孙钰商议了一番后,将军法司主事齐秀峰唤来,决定由其接任提刑官一职,而他的军法司主事则由顾守礼转任,再由金华府同知郭志刚接任军需司主事的官职,重新进行一波人员调换以确保权力不至固化。
此间的格局已经定型,只需要微调即可,反倒是台温那边,由于沿海备倭卫所的存在,使得他必须立刻确定政策,以便尽快消化掉这些胜利果实。
几天后,快马加鞭的陈文便抵达台州府城,看过了文官、军官和幕僚三方面的报告,他才发现原来此间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府县一级,已经由文官训练班和得到升迁、调动的官员进行填补,倒是新建的台州卫以及下面的千户所、百户如今却也只有天台、仙居和临海已经逐步就任,其他的三个县由于附近皆牵扯到了旧卫所存废的问题,所以一时间还无法确定下来班子。
这些卫所,牵扯到的东西很多,卫城以及千户所、百户所的驻地,所属的屯田和盐田,卫所的世袭军官和军户,更复杂的则是牵扯到了本地士绅和卫所军官侵占军屯、盐田,以卫所军户蓄奴等一系列的问题。
有明一朝两百余年,卫所制度早已积重难返,他如今做的就是以新卫所代替旧卫所,名号不变,但内里却是另起炉灶。旧卫所必须一律废除,但归并入府县却是个细化的问题,尤其在于那些军屯、盐田和军户的归属权。
“侯爷,卫所是高皇帝的祖制,断不可废啊。”
根据陈文与孙钰等人会商的结果,废除旧卫所的第一步,便是将军营、衙门、哨所、堡寨、水寨等军用建筑全部交割给驻军,日后是驻军自用,还是转让给府县,便是浙江明军内部的事务了,与旧卫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命令一经下达,那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们却纷纷跑到府城的大营前举着朱元璋的神主牌跪请陈文收回成命,痛哭流涕起来倒也很是引了一群百姓围观。
出了大营,看着这些卫所世袭军官,陈文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年下来,皇明运行了两百余年早已朽坏的祖制已经给他填了多少堵了——以文驭武、优免士绅、大小相制,现在就连这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也跑来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倒不见满清控制这片区域时他们敢做些什么,看来讲理的事情做得太多了,都以为好欺负了。
“不敬高皇帝,这还了得。去,把神主牌请走,这些混蛋一个个的先抽上二十鞭子再带来说话。”
“卑职遵命!”
大营的军法官带着一众镇抚兵呼啦啦的冲了出去,将那些老老少少举着的神主牌夺走,一句不敬就拉进大营里,一人二十鞭子,不多不少。抽完了,才将他们拖进大帐里面。
挨了一顿打,这些世袭军官连个屁也不敢放,不止是勇气的问题,从官面上说,陈文有着监国鲁王和永历天子先后加封的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都督府职,原本他还觉着这是个没用的加衔,用来听着好听罢了,现在看来也并非一无是处。
“说说吧,你们一个个的世袭军职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袭的?”
一众世袭军官高矮胖瘦皆有,老的老,少的少,原以为把朱元璋抬出来就能吓住陈文,剩下的事情才好商量,岂料一见面就先挨了一顿打,而且还是白打,气势上登时就掉了不少。此刻听到陈文有此一问,一群人互相看了看,一个看样子岁数最大的老头儿才率先开口回答。
“下官祖上在东瓯王帐下为将,洪武二十年设海门卫,为海门卫世袭千户。”
东瓯王指的是洪武朝受封爵位中少有得了善终的那位信国公汤和,这个郡王的爵位便是他死后的追封。明廷的沿海备倭卫所多为其考察设立,海门卫也不例外。
这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是世袭千户,从年纪上看,应该崇祯朝时就已经是卫掌印指挥使之类的高级卫所军官了,刚刚在大营外就是他捧着神主牌,想来应该是这群人的头领。
“回侯爷的话,下官的祖上参加过靖难之役,成祖皇帝登基后世袭松门卫百户。”
明时,卫所世袭军官多出于太祖开国和成祖靖难,这个松门卫的世袭百户就是后者。接下来,一个接着一个,这一众世袭军官各报家门,也多是得自开国和靖难,少数是祖上因抗倭的功劳才有了世袭卫所军职的。
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世袭松门卫百户,陈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随即便向他问道:“这举神主牌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神主牌不在手上,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那世袭百户登时便扑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大抵是以为陈文打算以此罪名将其处死。
“知道我笑什么吗?抬神主牌的事情,靖难时铁铉也干过,不过当时是挂在济南城头,我笑你们这些家伙不学无术,连学都学不到位。”
其实陈文还是高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大抵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们抬着神主牌过来哭完全是学那些士人苦庙时的做派。只是和士人不同,他们是卫所世袭军官,还正好在陈文的都督府职管辖范围之内,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有明一朝,卫所制度自洪武、永乐朝就已经开始败坏,卫所军官不学无术者大有人在,以至于朱元璋和朱棣父子都曾下达过多次诏令试图将风气挽回,其结果却不因如人意。
到了明朝中后期,卫所的军官已经与府县地方官无异,甚至封建化程度更高,因为地方官是流官,而他们则是世袭了一两百年之久。从专业性上说,明制原本是以卫所军官作为国家有事时效命于沙场的军官存在,可是到了那时也早已成了一群地主,种地、收租子、做买卖样样精通,兵法、战阵、武艺则连稀松都称不上,完全是什么也不懂,中期还出过戚继光之类的猛将,到了后期像之前的于世忠已经算是极少数的奇葩了。
等到清军入关以后,卫所制度并没有立刻就被取缔,而是在清朝实行了近百年,直到雍正朝才彻底消化完成。在这期间,卫所军屯始终向满清朝廷出丁纳粮,满清初期的税赋压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着这些税赋比例超过民田且田土数量不过比民田稍逊一筹的军屯的支撑才得以缓解的。
好鞋不踩烂****。
看过了这群不学无术的家伙,陈文连调侃的兴趣也没了,原本还打算从中寻到些有用之才,现在的**也没了,看着他们更是觉着满心的不痛快。
抄起了两本来自于卫所和府县衙门的账簿,陈文便对他说道:“你们身为卫所世袭军官,国家有难却不思为国效力,反倒以卫所军官之身向鞑子出丁纳粮。本侯以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身份下令,尔等旧有差遣全部取消,下属卫所军户全部改籍为民,侵吞军屯、盐田没收。来人,将这些废物都关起来,省得他们干扰行政。”
一声令下,军法官便带着镇抚兵将这些卫所世袭军官全部押了下去,他们很清楚,陈文是不会给他们差遣以继续奴役军户了,没了差遣和侵吞的田土他们的世袭官职什么也不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声声咒骂和求饶之中,陈文将那些账簿推到了一边,继续看起了那些文官、军官和幕僚们送交上来的报告,细细品读,又招来了那些负责前来调查的人员进行详细了解,直到第二天才将这些报告和他的计划派人送回金华府。
实行军功授田和新卫所制度的浙江明军与文官集团借着收复台温的机会将这些沿海备倭卫所尽数吞并,手段上也远比计划中的更要蛮横。
继收押了这些卫所军官后,军用建筑和设施全部转交给驻军,卫所军户转籍为民,屯田中为军户自有的连同军户一起改籍为民,卫所军官侵占的则与荒弃田土一起化归新卫所所有,本地士绅侵占军屯勒令归还。
一系列政策的下达,台、温两府立刻便如鸡飞狗跳一般,熙熙攘攘的喧嚣了起来,请命、抗命者大有人在,但是在浙江明军新近抽调来的部分驻军和南塘营的强压下,这些地头蛇也被迫将尾巴缩了起来。双方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如今玉山县那边还在与清军交锋,陈文放出话去,任何违逆安远侯府军令者皆以襄助鞑子在明军后方作乱的叛逆视之,嗅到了这股子杀气的士绅大户们大多选择了退避三舍,但其中也有不少干脆出海为盗继续顽抗的。
“招募水手,从浙江内河水师以及浙江讲武学堂抽调水师军官,以原鞑子台州水师为基础,扩大编制,组建浙江沿海巡航水师。”
组建水师,除了水手、军官以外,更重要的则是舰船。台州水师,绝大多数的舰船和人员都落入了陈文之手,台州和温州也有不少晾晒的木料,只待晾晒完毕就可以用来建造舰船。另外,陈文此前与郑泰有约,购买了一些福建明军的舰船,加起来还不太清楚够与不够,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了不得就继续向郑成功或是其他欧洲商人购买呗。
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十月二十四,郑成功的堂兄郑泰抵达温州,船队就驻扎在周瑞、周鹤芝兄弟曾镇守过的三盘岛,只有他带着随员进入到了温州府城。陈文赶到后,二人刚刚寒暄一二,郑泰就告知他另一个消息,随后便由着稍小的舰船载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文官,而在他身后,则是一队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若护卫状。
那为首之人起初见了陈文倒是未语先笑,经郑泰介绍陈文也了解这人的身份。待到双方见过了礼,只见那人转而一脸的正色,操着一嘴带着西南口音的官话朗声喝道:“钦命提督南直隶、浙江、江西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安远侯陈文,听旨!”(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国公
钦命提督南直隶、浙江、江西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安远侯。这一连串的称呼乃是陈文在明廷的正式官职,那人一张口便是如此,早有准备的陈文已经使人摆好了香案,随即便拜倒在这位天使所代表着的皇权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钦命提督南直隶、浙江、江西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安远侯陈文……”
圣旨,从鲁王监国下旨授予挂印将军开始,到临海伯和后来的安远侯,陈文已经听过多次,抛开那些华丽的辞藻,更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往往就在这些背后。
“……晋卿以提督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处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特赐蟒玉,便宜行事,挂征虏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秀国公。特遣……”
提督军务比之上一次的任命多了一个福建,加衔中,原有的太子太保是正二品,新加的少保则是从一品,不过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就已经是正一品了,加衔上也只是用来表明受官者的功绩与崇高身份,对应上他其实也只是作为诛杀陈锦、石廷柱二贼的奖励。这里面,其实真正的奖赏还是国公的爵位,这才是天使大老远赶来浙江的目的,摆在明面上的目的。
“臣,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恭安。”
“臣,恭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恩浩荡。”
“臣,永服辞训,万岁、万岁、万万岁。”
“宜诚乃戒。”
接了旨,陈文从安远侯便晋升为秀国公,成为了大明王朝的国公。
甲申之前,明王朝只有洪武、永乐年间因开国和靖难加封过为数不多的公爵,加在一起不过十数个而已,还要包括像越国公胡大海那样未能活到功成之日的大将的追封。南明前前后后,算上明郑时期,国公一共封了五十多个,大多接受了,也有没有接受的,如果再加上追封的话,那么这个数字只会更多。
不过至今为止,已获得公爵的,其实已经不剩下太多了。身死者有之、降清者亦有之,还有类似于刘国轩那样尚未受封的。于这东南四省,如今也只有陈文的秀国公和郑成功的漳国公,仅此而已。西南相对要多一些,主要是为了拉拢西南军阀、大西军和夔东众将。当然,那里更多,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永历朝廷始终在西南,近水楼台先得月。
此前的侯爵,于南明早已是烂大街了,对于陈文而言也不过是从鲁藩转向桂藩的一个象征而已。甚至可能在永历天子或是如今把持国政的秦王孙可望看来,陈文这个侯爵也未必能在浙江坚持多长时间,权当例行公事。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文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还一次又一次的大败清军,如此才有了今天的国公爵位。
毫无疑问,这是陈文多年来带领着浙江明军集团浴血奋战,竭尽心力的努力才获得的功勋,虽说比起开国、靖难中的那些国公在个别方面可能会稍逊一筹,但是与如今那些战绩上几乎建树缺缺,却凭着手中的兵力博取到爵位的军阀们相比,还是实至名归的。
获得了国公的爵位陈文也与郑成功之间在爵位上达到了平级,表面了如今东南明军中以他和郑成功为最主要领导人,浙江明军与福建明军为最为强盛的两个军事集团的态势,同时也是西南永历朝廷以及把持国政的秦王孙可望对于这份实力的默认。
宣诏的使者,乃是一个礼部的官员,此番前来,除了加封陈文为秀国公以外,陈文麾下的几个部将也都得到了加封。如李瑞鑫受封广宁伯、吴登科受封义乌伯、楼继业受封浦江伯、尹钺受封东阳伯,加上平江伯张自盛的话,如今的浙江明军集团一共有一个公爵加上五个伯爵的勋贵集团。
更低一级的武将没有机会参加这次获取爵位的分赃大派对,但是永历朝廷那边也想得周道,带来了几份挂印将军的空白敕书,将填写的权利交给了陈文。
除此之外,文官方面,孙钰从前浙江巡抚王江任命的从四品金华知府一跃提升为从二品的浙江巡抚,加兵部侍郎,统管浙江一省民政,授尚方宝剑,授予其临时任命地方文官的权利;前任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贞运之孙孔衍桢延续世袭,封赏颇厚,对他们家曾经接受满清任命的事实也是全然无视,显然还是更加看重于孔家南宗的影响力和带给明廷的正统光环;相较之下,也只有以同知身份主持提刑司的韩启正被任命为浙江按察使,倒显得有些过时了。
文官武将的自然是实封,追封方面,永历朝廷追封陈文的祖父、父亲为国公,追赠其祖母、母亲为诰命夫人;追封新昌伯俞国望为新昌侯,不过其子世袭的还将是伯爵,而非侯爵;另外,故直浙经略兵部侍郎王翊也获得了谥号,忠烈二字,比起历史上的烈愍,似乎也更接近于他此生的行事。
王翊得到谥号,这是应有之意,陈文出自王翊的麾下,加封原来的上官也算是一种拉拢,同时更是对殉国者的褒奖和赞誉。如今,王翊的女儿尚在,诰命自然也少不了。倒是除了王翊的女儿、孙钰的妻子易氏等文武官员亲属以外,朝廷还专门给一位未出阁的姑娘授予了诰命。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浙江文武官员纷纷流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就连浙江明军体系内绝对的新人前温州副将胡来觐都没有例外。
“待字闺中便凭忠义之举而获诰命,真可谓奇女子也。敢问国公,这位周小娘子眼下身在何处,下官也好去尽了此番的使命。”
宣诏使者并非没有代天子向女子授予过诰命,只是那些不是文武大员的妻子,就是殉国者的遗孀孤女。这么个其父只是个普通士绅,没坐过官也没有殉国的小人物的女儿,甚至还没有嫁人,凭借着报信的功劳获得了诰命,汉唐时还会有类似的可能,皇明,反正他是没有听说过。
只不过,他觉得诡异,陈文的表情也不太自然。“这事情,嗯,等回了金华府再说吧。”
………………
郑泰和宣诏使者同来,温州这边浙江明军的文武官员却只有陈文、新任的温州府官员、暂且继续负责防务的胡来觐以及赶来回报情况的吴登科。
陈文的秀国公和吴登科的义乌伯当即便册封完毕,其他的诏书却要回到金华府才能授予,不过这到也并不妨碍陈文设宴款待,一个国公设宴,还有郑泰和吴登科这一侯一伯作陪,宣诏使者自然是没有推辞的可能。
回到驻军大营的大帐换了身衣服,再度出来,胡来觐虽未受封,但是看着吴登科时那满眼的艳羡却还是早已浓得都化不开了。看那样子,陈文都不好说他是官迷,还是有上进心。
吴登科与胡来觐此前见过几次,皆是因胡来觐反正后商讨防务,不过有些话,吴登科却也没有避着他,干脆直接就说与了陈文。
“大帅,这秀字,末将不记得如今王师光复的金衢严处台温这六个府里有带着个字的地方啊。”
陈文知道,他与吴登科说话不避着胡来觐,本就是对其人的一种拉拢,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浙江明军的外人。这种被看做是自己人的暗示,对于新近投效的外来人士来说很是重要,吴登科能够做到如此显然是读书养气多年,城府和见识早已今非昔比,对此陈文颇为欣慰。
只是吴登科说的十分认真,郑重其事之下,似乎比他受封伯爵时还要严肃一二,弄得胡来觐却还是都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往何处放了。
“这个事情,我刚刚也仔细想过了。咱们现在光复的几个府里面确实都不含这个字,这个字也从未用在过国号上,春秋战国时皆无,倒是有个地方以前用到过这个字。”
陈文所说的,乃是嘉兴府,其在残唐五代时名为秀州,本为苏州的一部分,后来被钱缪的继承人钱元瓘分出去,当时在辖区上还包括了松江府的地面。
南明册封爵位时的名号,祖籍有之、出生地有之、如今光复之地有之、立过功勋之地有之,甚至便是好听的用词或是古来已有的称呼,这些尽皆存在。秀之一字,与陈文祖籍、家乡、占领区或是立功皆挂不上勾,武人此前也绝无用这个字的,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指的嘉兴府,这让经历过曹从龙之乱的陈文和吴登科二人不由得心生警惕。
“看来,那位秦王殿下是一点儿也不希望咱们能够大举北上喽。”
陈文只是简单的向胡来觐解释了一下秀州的事情,甚至就连这个外来的武将都表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其实从宣诏使者抵达的时间,陈文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四省会剿结束后,他派人向贵州那边的永历朝廷报捷,乃是借助于郑成功的海船前往广东西部,登岸后赶往贵州。按道理来说,这时候使者最多也就是刚刚抵达,可是宣诏使者却已经到浙江了,这说明孙可望没等报捷使者抵达就已经派人出发了。
在陈文的印象里,从孙可望所做过的那些事情上来看,其人小肚鸡肠、嫉贤妒能,可谓是毫无容人之量。此番如此主动的给他加官授爵,完全是违背常理的行为,这里面恐怕不会太简单。
“大帅,末将以为,秦王那边可以不用理会,他够不到咱们浙江王师的。倒是这个使者以及他的随员,还当多加提防一些。”
胡来觐咬着牙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其实也是陈文和吴登科所要看到的效果,如果连这都不肯说的话,那这个人肯定没有将自身的利益代入到整个浙江明军的利益之中,自然也就不可能得到信任。当然,作为新近加入的成员,说了未必真是如此,但是连这个“投名状”都不敢说的,却是百分之百不能信任的。
“胡兄弟,如你所说,天高皇帝远,孙可望本人都奈何不了我陈文,一个礼部出来的堂官,小小的宣诏使者而已,还能翻出天了。”
“末将愚钝。”口称愚钝,胡来觐却从胡副将到胡兄弟之间的转换听出了其中的涵义,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登时便拜倒在陈文面前。
扶起胡来觐,陈文拿起诏书重新看过,掩饰在那些华丽辞藻背后的龌龊很快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甚至负责书写诏书的人背后动的什么心思也能揣测一二出来。
“好一个秀国公,好一个提督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处水陆兵马援剿总兵官。军队的势力远远达不到浙江,就在加封上耍这种手段,摆明了是想借此影响我的判断,顺带着挑唆东南明军不和,借郑成功来牵制老子。孙可望,你有种,等老子收复南京之后再去贵州找你算这笔账。”
心头甚是不快,但是面上却还是那一副风轻云淡,设宴款待了使者,酒食上皆是温州本地的特产,西南地面,便是有官职在身也同样是难得一见,席间更有教坊司的歌姬、舞娘、乐师助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随后,宣诏使者随陈文、郑泰等人前往衢州府和金华府,将宣诏的事情彻底了了。同时陈、郑二人也在路上进一步将交易细则进行完善,以确保贸易的顺利进行。
“这东南沿海,便是稚子也知道兄长乃是财神爷下了凡间,价钱可不要杀得太狠,小弟可是很穷的。”
“辅仁啊,你就占这口舌便宜吧,到时在价钱上我还不得听你指挥。”
说着,郑泰哈哈一笑,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陈文的手中。信封上,整整齐齐的写着:辅仁仁兄亲启,愚弟朱成功敬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言商
此间是永历七年十月,郑成功出生于明天启四年,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九岁而已。未及而立,在陈文的那个时代,这个年岁还在啃老的都大有人在,可是他在闽粤沿海与满清进行殊死搏杀却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甚至可以说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在于满清之间的战斗中度过的。
其实到了南明中后期,几支比较活跃的抗清势力的首领事实上年岁都不是很大。郑成功如今二十九岁,李定国此刻三十三岁,张煌言同样是三十三岁,孙可望比起李定国年齿要稍长一些,也并非很多。陈文毕业后在几家公司干过几年,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三年了,比起郑成功稍大一些,虽然大出去的很少,但也勉强可以应得上这仁兄二字了。
郑成功的信中,皆是对陈文用兵手段的夸赞之辞,对于浙江明军与福建明军之间的贸易合作前景持乐观态度。除此以外,便再不提及其他,无论是海贸,还是联兵作战。
海贸上,郑成功授予郑泰全权,这是应有之意。可如今的东南战场,清军已经转入守势,陈文自身力量不足,二者若能联手,别的地方不说,就凭靖南藩耿家和那些福建绿营,那八闽之地能支撑半年都是多的。奈何如今陈文独立承担江西和杭州两线压力,没有福建明军配合是绝不可能贸贸然杀入的,而郑成功的来信却只字不提联合作战,甚至连试探都没有,背后所隐含的意味不问自明。
看过了信,陈文也不动声色,继续与郑泰畅谈商贸的事情。郑泰此来,开启双方的贸易是第一要务,上一次已经谈好的自然也要借着此番进行正式交易。
“兄长,那批汉军八旗的俘虏,关在牢里时间长了,身子骨可能不如几个月前。不过小弟可以担保,这些人运过去,吃饱喝足再勤加锻炼,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旧观。”
为防闹事,俘虏不给饭吃都是正常的,即便定下了交易,陈文也不可能让他们吃饱,毕竟那是两千来号的汉军八旗的骁勇之士,发生暴乱对浙江明军可是极为不利的。郑泰对陈文的说法表示了认同,并且表示会用海船将他们运走,送来多少便给多少银子,便是死在了海上也将由福建明军方面来承担损失。
一个公爵和一个侯爵,简简单单的用交易牲口的口吻把那些汉军八旗俘虏的命运便彻底敲定了,顺带着还有火炮和附赠的炮组。
普通汉军八旗俘虏,出售给郑成功的一共有两千四百二十三人,每人以五十两银子计算,一共是十二万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这个数字不由得让陈文开始怀疑这时代从非洲到美洲再到欧洲的三角贸易,其利润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规模。然而等算完了火炮的事情,陈文才发现原来制造高科技产品顺带搭售技术人员好像利润率比单纯的出售人员要高得多,也就不再考虑这些无聊事了。
火炮附赠炮组,规格都是陈文能够制造的口径,他不愿意为旧炮重新训练炮组,也信不过这些汉军八旗,卖给郑成功的价格也很便宜。可是即便如此,却还是达成了高达十一万五千余两的交易额。如果再把那些鸟铳和冷兵器都算上,这一次光是买卖人口和武器这两项在后世百分百吃枪子的大罪就为陈文提供了近四十万两白银!
三十余万近四十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鲁监国朝廷初立时,浙东抛去属于隆武朝的衢州以外,七个府的地盘,一年的丁银田赋也没有达到这个数字的两倍,不过六十余万两银子而已。
陈文的占领区如今没有宁绍,却多了个衢州,由于封锁令的存在,商税大减,一年的夏秋两税加一起还没到六十万两,全靠着善后、征虏借款,打马进宝、陈锦的土豪,没收满清官员财产,打击不良士绅以及外来的支援才勉力撑了下来。可是即便如此,在没有台温时两万大军也是极限了。
陈文的情况属于典型的依靠内陆农业供养军队,军队的规模与田土的多寡成正比。与郑成功那般,一系列福建、广东沿海几乎没有农业、手工业出产的小岛,靠着台湾海峡不到半数的过路费、海贸和扫荡满清占领区来供养大军,可谓是截然不同。
如今有了出海口,虽说和那位国姓爷愣是在永历十三年时憋出了战辅兵十七万北伐南京比不得,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盐课和市舶的收入将会让他获取大量的白银,陈文也打算将贸易线路扩张到日本、朝鲜和琉球,以赚取更多的财货。
假以时日,依靠着军功授田制带来雄厚的农业基础,深入内陆所带来的充足的人力资源补充,再配上海贸和商税,根基却远比郑成功要扎实,力抗几方面重压并非难事不说,更不会出现像南京一战惨败便几乎彻底丧失了大规模收复失地的能力的窘困。
此番,除了这些违法犯罪的勾当,郑泰还会在浙江收购大量的布匹、丝绸、蚕丝、药材以及特产,抛开陈文已经明确表示过自用尚且不足的粮食外,其他的都将是大宗交易,有的会是官府收购自军户的,也有的将会使商人自行兜售的。唯一让陈文感到有趣的,却是郑泰的收购货品名录中还有大量的金华火腿,购买数量之大,反正陈文是不相信这些都是郑泰拿回去自己吃,或是送人的那么简单。
由于这个时代没有后世的物流体系,也没有如有线电、无线电、网络之类的传输手段,郑泰的船队驻扎于三盘和海门,陈文下令由官府宣传后,商人有意出售货品和购置货物的便到两处交易,官府也顺势在这里设立提举市舶司衙门,以收取税赋。
商贸收入是长期的,数量也是巨大的,比起之前更多依靠丁银田赋和非正常手段获取军需而言,将会使浙江明军供养军队的能力得到大幅度提高。只是,这本也需要一个过程,长时间的积累,并非一蹴而就,此番能够迅速获利,原因还是在于陈文和郑泰之间早已协议,才会如此。
人口、武器、布匹、特产等浙江自行生产的货物,对于陈文来说都属于贸易输出,换来的将会是白银,而陈文同样需要福建的海船、军舰和他们通过与欧洲海商进行贸易所获取的书籍和大口径火炮以及机械。
军舰和海船,郑泰这一次没有带来,因为随他而来的船队都将用来将这些大宗货物运回福建,只有将货物运送完毕后才能送到。倒是书籍和翻译,郑成功倒是已经找好了,并且随船运送了过来。
“愚兄和大木的堂弟,郑奇,辅仁应该还有印象吧。”
亲眼见到翻译,陈文先是一愣,他原以为郑成功会找个欧洲人来充当翻译,谁想到竟然会是他的堂弟,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仔细一想,海商本就是这个时代中国接触欧洲的群体。南安石井郑家从隐石公郑绵那时就在跑海,十几代人的积累,到了郑芝龙在世时彻底爆发了出来,而人才却往往会走在更前面。
比如郑芝龙就精通日语、荷兰语,还会说葡萄牙语,在日本学过剑术、在澳门入过天主教、还给荷兰人当过翻译和通事,先后跟过李旦和颜思齐,以十八芝自立门户,从一个小海盗一步步成长为拥有改写中国历史走向的大军阀,人生经历称得上极具有传奇色彩。若非降清这一污点,没准后世的影视剧还会以其为主角也说不定。
如今,一个精通多门语言的人才,对于郑家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只是比起上次,这个年轻人的眉宇间多了份愁苦,却不知道为何。
………………
衢州府的府城,这座曾经因连通四省而发展起来的商贾汇聚之地,先是在陈锦的丧心病狂之下大受损失,明军光复此间后曾大力恢复经济,可是谁想刚刚恢复起来,便迎来了四省会剿以及伺候的封锁。
如今的衢州,商贸往来已经大幅度下降,毕竟明军的地盘只有六个府,而这里又是临近交汇之地的所在。被人为造成了一个贸易的死角,而非通衢之地,商业自然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最近的几个月,衢州的商人们无不在四下奔走,毕竟总不好坐吃山空的,只是大局如斯,他们这些商人也无可奈何,仅仅是靠着经九仙山义军控制的永丰县,那一第三方区域自江西偷运些货品,数量极少,不过是苦熬着,毫无办法。
“王少东家年纪轻轻,却极重诚信,真乃我辈楷模,老王家后继有人啊。”
“是啊,是啊,据在下所知,这六府周边,鞑子已经把人都杀光了,还要****巡防。为信誉二字,王少东家不惧鞑子刀锋,赶来咱衢州报信,真可谓一身是胆啊。”
“何止是如此,自徽州设法绕道严州,避实就虚,王少东家这分明是智勇双全。”
“……”
衢州府城最大的酒楼,宴会上多是龙游商帮的大商贾,但他们却不是此番的主角,甚至最近的连番宴请中也是如此。此间,一众老老少少的大商贾却对着一个年岁不算很大的青年大肆恭维,但此人却并非是明军或是满清那边的高层或是代表,甚至在几个月前都极少有人知道,实乃近期在衢州商圈中的一大异数。
正在收获着这一连串恭维的青年正是徽州商人王孚,那一日埋了小村中的老少,与那个少年越过了两座山,进入到浙江明军控制的严州府地界,便再没有受到清军的威胁。将那少年送到金华府,看着他投了军,王孚才赶往衢州。
没有从徽州方向而来,反倒是绕了一大圈,着实将他的那位世叔吓了一跳。可是待与他家有多年贸易往来的中年商人听过了王孚这一路的经历,立刻便将他带到了衢州府城,拖了关系引给衢州府的知府,汇报清军封锁实情,同时更是将他引荐给了本地的大商贾,才有了这些日子的往还。
信誉,这是古代中国商贾之间最为重视的事情,一个商人坏了信誉,便不会再有其他商贾愿意与之来往,意味着他将在这条路上彻底走绝;可若是信誉广布,为众人所熟知和信赖,那么情况就将彻底逆转过来,若再有些手段和眼光,一个大商贾就会出现。
王孚运货未成,乃是这东南四省满清的战守策略改变所致,但是只为了将货运不过来这一事情,一批价值不过几百两银子的货品而已,便甘冒奇险前来,在这些商人眼中乃是信誉二字最明白的体现。
得知了这一切后,王孚的那位世叔便大肆宣传此事,很快王孚就成了衢州府城中的名人,尤其是他得到了衢州镇总兵李瑞鑫的召见,汇报的情况也得到了军队和官府的认可后,本地的商人们更是蜂拥而至,以与其相识为荣。
事实上,王孚能有如今的名声,与他的这位世叔的运作有着极大的关系。表面上,王孚冒险送信有了视信誉重于性命的好名声,但他的这位世叔原本也不过是个财力中等偏下的坐贾,如今凭着此事以及与王家的关系,很多本地的大商贾也都开始愿意与其合作。毕竟这信誉二字乃是双方的,一方讲诚信,受之者与其早有多年的商贸往来,必然也会是个诚信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离开了酒楼,重新返回那位世叔在衢州的家中。能够与那么多大商贾往还,这段时间,中年商人可谓是意气风发,对于他的这位世侄也是满意非常,希望其能够在此多居住一段时间。
“贤侄啊,如今陆路不通,吾那伙计最是机灵。此番去台州,从海上走,吾在宁波的那位故旧必会设法将家书送到徽州的,勿忧。”
这话,王孚的这位世叔此前就对他说过,先前的宴会上也曾提及,引来了众人的恭维和赞叹。作为商人,离家几个月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此番不同,乃是冒着生命危险,王孚自然渴望能够赶快回家,哪怕局势如斯很难安全返家,一句平安也须得报回家中,不让父母妻儿忧心。
“小侄谢过世叔。”
“客气了,贤侄太客气了。”
一路行来,吹了点儿凉风,酒劲儿有些往上涌,虽说是用了醒酒汤,但是平日里话多的习惯却还是表露无遗。此间拉着王孚谈天说地,也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气魄,不复当初的唯唯诺诺。
“老爷,朱老掌柜派人送来的帖子。”
家中仆人所说的那位朱老掌柜乃是本地极有名望的商人,与浙江明军和官府有着很多贸易往来,其中还包括如硫磺、铁矿之类的军用物资,便是衢州的知府以及那些军需司、军工司的大人物们见他时也都会面带笑容,称呼其为“朱老先生”,在如今的衢州商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接过了帖子,中年商人原打算看过后知会来人必会前去拜访,可是看过之后,身上的酒意登时便化作了汗水,拉起王孚便要出门。
“世叔,这是?”
“贤侄啊,朱老掌柜有请,正是今天。”
“现在?”
此间天色已晚,请人的帖子送来的时间更是有着极大的讲究,临饭局才请人乃是极没有礼貌的,那位朱老掌柜纵横商海多年,前不久他也见过,乃是个哪怕对小辈儿也从不摆架子的长者,今番怎会如此,着实让王孚感到不解。
不比王孚,中年商人多多少少猜到些内幕,结果待他和王孚二人抵达,看到衢州很多大商贾,甚至包括今晚饮宴中的几位都匆匆赶来,更是让他对那些可能增添了几分信心。
待人齐后,只见那主家的老者说道:“今日请诸君漏夜前来,老夫实感冒昧,只是事态紧急,不得不请诸位我衢州商贾中的中坚人物和青年才俊前来。”
在座的都是本地的大商贾,王孚的那位世叔对于能够参加这样的聚会深感荣幸,见老者告罪,与众人一起谦逊了一番。只是没想到,那老者却显得颇为着急,只是起身简单的做了做手势便强压住了众人的客套。
“老夫今日去拜会了府尊,从府尊那里得到了消息,侯爷如今已经为天子册封为秀国公,金华孙知府为巡抚,天使不久也会抵达衢州册封李大帅为伯爵。”
“为国公贺,为爵爷贺,为孙巡抚贺。”
一众商人起身祝贺,但即便是首次有幸参加大商贾密会的王孚的那位世叔都嗅出了些什么。本地官员升迁,按例是要送贺礼的,浙江明军这边陈文和孙钰管得严,但也不能彻底免俗,可若只是这点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急着把他们唤来。
“除此之外,府尊还透露,温州那边,南安石井郑家的船队已经抵达,需要采购大批的货物,而且是长期交易。府衙明日便会张榜,诸君提前有个准备,也是国公、抚军和府尊对大伙的爱护。”
南安石井郑家,在明清两军眼中乃是以国姓朱成功为首的福建明军集团,但是在商人眼里,却是那个在闽海贸易中根本脱不开的大海商家族。这个家族的船队抵达温州,不由得让在座的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联想起了几个月前郑泰前往金华拜会陈文的事情,想来双方的贸易就在那时便定下了。
台温二府的光复,对浙江明军乃是大事,对明军占领区的商人们更是天大的好事,尤其是如今身陷困境的龙游商帮。最近,其实已经有商人开始设法利用台州和温州的出海口进行贸易,只是大多还是与当地的海商勾连而已,像郑家这样的大客户,别说绝无仅有,只怕便是这两个府的海商加起来远远无法与这郑家的贸易能力相比。
时间就是金钱,如今在这六个府消息最灵通的便是军队和官府,他们的信鸽和快马都是商人、士绅们所无法比拟的。商人们恭恭敬敬的问询着朱老掌柜其中的细节,尤其是税赋的收取比例,问答之间,到也还算满意,只有一点是不合乎常理的,那便是粮食一粒米也不得向外出售。
这里面的门道这些人精都很明白,浙江明军最初的军粮收购是依仗粮商的,如今改为军户出产专收专卖,确保军粮收购渠道不再操控于人手的同时,粮商却深受打击,甚至在那一纸打击投效满清士绅的命令下达前还有准备串联哄抬粮价的。《浙江邸报》第一刊一出,粮商和他们背后的士绅到是消停了些,可如果任由商人向外界倒卖粮食,那么粮价浮动,必然会是连锁反应,于这金衢严处台温六府的稳定大有关碍。
打定了主意不去触碰这个底线,商人们在把详情询问清楚后便匆匆离去。回返的路上,王孚的那位世叔心情颇为激动,不止是有资格参加这等大商贾的密会,更有此番能够在与郑家的贸易中大赚一笔的良机。
相较之下,随行的王孚却沉默不语,直到返回了那位世叔家中,他才低声说道:“世叔,小侄觉得,国公近期很可能还会有大动作,所以小侄打算去金华府看看……”(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十月围城
“臣妾,恭请天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不是民女,而是臣妾,这让宣诏使者感到有些不自然,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好笑——面前的这个女子能够与那位国公相识,正是因为她立下的那份功劳。由此看来,那曹从龙不光是没有给陈文捣乱成功,反倒还当了一把月老的童子,将陈文和周岳颖这二人的红线牵上,真是世事无常。而他,此时此刻所做的更是给这份姻缘渲染出一些更加绚丽的色彩。
“宣诏之礼已成,夫人请起。”
一个平民女子,哪怕她的父亲和嫡亲兄长皆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一次的诰命用着葵花锦,乌木轴,书着玉箸篆,完全按照文官的礼仪来进行,却也只是一个六品的安人,而且还是看在陈文的面子上。可是秀国公夫人的身份,一个如今如日中升的勋贵的正妻,宣诏使者自然不会用刚刚册封的安人来称呼周岳颖,那是在惹陈文和他的这位新夫人不快,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等回去了,估计很快又得过来,到时估计就是铠甲葵花引首,抹金轴,用柳叶篆书写了。”
脑海中泛起遐思的同时,宣诏使者也连忙退了出去,甚至都没敢多看周岳颖一眼,唯恐引起陈文的不快。
这些天他随着陈文一路而来,路上也看过了不少浙江明军,那份气势,别的不说,就算是在西南明军中也颇为罕见。今天的国公,没准下一次再见到就是郡王了,如今武人势大,大明便是得以中兴,文官也会很有一段时间要看勋贵的脸色。宣诏本是好事,若是些许失礼引了陈文的不满,对日后的仕途反倒是不利。
宣诏使者谨言慎行,陈文倒也没有太过拿捏国公的架势,好处该给的自然不会免了,今天晚上又是一场饮宴,包括易氏等几个有幸得以册封诰命夫人的夫君们都会与会,而陈文不仅要代表自家的正妻,还要代王翊的女儿向朝廷和宣诏使者表示谢意。
………………
浙江的册封大戏尚在如火如荼的上演,江南的长江口却早已是另一番的光景。
数月前,苏松抗清义军首领钱应魁自号平南将军起兵反清,一时间,苏州府和松江府烽火遍地,这些义军乘着船利用两地错综复杂的水道和湖泊四处开花,大肆攻击沿岸的清军和官府,抢夺、烧毁仓储,使得满清在此间的统治秩序大为败坏。
此时,苏州府和松江府的驻防清军乃是以苏松提督张天禄和苏松总兵梁化凤为首,辅以各县、各汛驻军,原本是足以弹压各县,为满清守住这片财赋之地。奈何这些抗清义军皆是地头蛇,尤其是深知敌强我弱,根本不与清军硬碰硬,使得作为机动兵力的张天禄和梁化凤二人疲于奔命,自顾不暇。
纵横苏松两府的钱应魁如果还只算是义军,那么到了八月,一支舰队却从福建跨过浙江沿海抵达松江府北部的崇明岛,打出的旗号却是定西侯张名振和监军文官兵部侍郎张煌言的旗号,一支正儿八经的明军。
张名振和张煌言统军两万,五六百艘舰船,大军抵近崇明后便将崇明城围困了起来,并以崇明和附近沙洲作为基地。“筑圩耕种,近城十里之外,贼众充斥。百姓菜色相望,饥馑难支。为我用者恹恹待毙,为贼用者欣欣向荣”兼“崇明产米之乡皆在平洋山前东、西阜沙,今被贼踞”以至于崇明城内清军乏粮,左近百姓多以投奔明军为乐。
历史上,苏松地区在这时还并没有这番大乱,钱应魁尚没有起兵反清,有力量牵制清军的只有太湖白头军的赤脚张三而已。可是既便如此,当时的苏松提督张天禄和苏松总兵王璟尚且无力为崇明解围,被清廷大力申斥,以至贬官、降爵。如今王璟因改任钱塘水师总兵,以保全钱塘江天险,抵挡浙江明军,反倒是逼退了张名振的梁化凤接任于此,面对的则是更为险恶的局面,真不好说这官儿提前升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松江府上海县,这座普通的县城在这个时代任谁想不到后世会发展成世界重要的国际化大都市,以至于原本的府城都沦为这座远东魔都的一个区。
相比那些他们不知道的,此刻城外的大队明军以及黄浦江中的明军舰船却是人所共见的,便是瞎子也能从旁人耳中得知城外的情势。
“县尊,府城那边是平南将军钱应魁,咱们城外是定西侯张名振,金山卫南面还有那位安远侯的大军,那可是连汉军八旗都打不过的硬茬子。台州总兵马信和温州总兵胡来觐已经降了,如今明军势大,张天禄和王璟已经陷在那了,光靠咱们是打不过明军的,还是降了吧。”
“就是,大明眼看就要翻身了,咱们现在过去还能算反正,可不能错过机会啊。”
“……”
由于局势变化,张名振和张煌言比历史上进军上海县要晚上了一个月,直到十月份才从黄浦江进入内陆,以本地仓储和人丁补充大军,顺便将上海县城团团围困。
原本,在这场上海围城之始便出现了“海邑人民听其愚惑,上海之衙役挟持县令竟欲开门揖盗。胥役人等公然包网。民心若是,内变堪虞”的状况,此时此刻,东南的战局在陈文的努力下越来越不利于清军,这等状况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
上海县知县闫绍庆,河南鲁山人士,乃是今年刚刚上任的知县大老爷。松江府乃是全国最富庶的几个府之一,能够到这里出任知县,闫绍庆可没少花银子、托关系。岂料这到任规刚刚揣进腰包,结果就迎来了明军围城,更可气的是本地的胥吏、衙役还纷纷劝说他开城投降,归顺明军,让他顿时有了种花了冤枉钱的念头。
“城外不过都是些浙江官军的手下败将,等张提督和梁总兵腾出手来,甚至不用他们,只要等南京那边的援军抵达,这些明军也只能撤走,到时苦的还不是本地父老?”
告急的文书发了,苦口婆心的也劝过,闫绍庆感觉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艰难的处境,此刻已经是百分百的超水平发挥了。可是这些胥吏和衙役们却全然不理会他这个父母官的难处,一定要开城投降,甚至那个平日里恭顺无比的皂班班头更是把刀都拔了出来,口口声声的要把他的辫子先割了再说。
“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这辫子,断不可割啊。”
如今的上海县城,城外的明军没有发起进攻,倒是城内因为是降、是守闹得只差兵戎相见了。激进如堂上这些人,一定要开城投降,便是城里的百姓也多有心向明军的,这里面据说还有一些拥有影响力的士绅的首尾;而保守一些的,也并非是誓死不降,却是还想要再观察观察城外明军的实力,以策万全。
“县尊,你说的那些,都是鞑子骗咱们的。浙江的那位吕先生的文章里都说得明白,鞑子就是要咱们给他们世世代代的当奴才,才会打出给先帝报仇的旗号,才会拜孔圣人,才会行科举考试。再说这夷夏之防和君臣之义孰轻孰重,您是读书人,可不能被骗啊。”
洪承畴的封锁、迁界二令,使得浙江明军占领区与外界的信息传递出现了严重的滞后,但是随着台州和温州的光复,有了海路的途径,虽说这等状况还没有达到质的改变,但却还是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吕留良的文章名义上是分析、解读科举试卷,其实际上则是揭露满清的伪善面具,宣扬夷夏之防,再远的地方可能还没有传播到,但是在江南,本就距离浙江不远,早已为士庶所熟知,更是提高了东南士庶的反清情绪,今番闫绍庆说出这等话,正好用来驳斥谬论。
鞭子眼看不保,闫绍庆只得乞求一般的看向边上的那几个人,他们是城里的保守派代表,眼下也只得寄希望于这些人能够劝说一二,先把鞭子保住再说。可是没等他出言相求,反倒是一个清军冲了进来。
“朝廷的援兵到了?!”
闫绍庆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登时便是脸色一白,岂料那清军冲进来,反倒是大声喊道:“别磨蹭了,外面的张侍郎说了,安远侯已经统大军北上收复宁绍,很快大军就会乘船往金山卫而来,再晚点儿咱们就算不得反正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皂班的班头揪起了闫绍庆的辫子,手起刀落,便只剩下了脑后稀稀拉拉的散发。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没了辫子可叫我怎么活啊!”
顾不得这涕泪齐流的知县大老爷,几个衙役将其架了起来便往城门那边跑去,便是那些保守派也都紧跟在后,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
“哎,真是胜之不武啊。”
随着上海县城打开了城门,张名振和张煌言便率军进入了城内,与本地的士绅、官吏进行了一番交流后,二人对坐于县衙,张煌言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兵不厌诈,没什么胜之不武的。苍水啊,你这人就是太过方正了。”
陈文如今还在全心全意的积累更为雄厚的力量,手头的兵力也只够驻守各地进而应对洪承畴的袭扰,哪还有什么大军北上收复宁绍,进而浮海进攻金山卫的事情。不过陈文如今早已成了清军畏惧三分的明军大帅,张名振此番本也不打算攻城,所以才让张煌言借陈文的名头试探一二,岂料守军竟然直接就开城投降了,实在大出其所料。
“终究是借了陈文的声势,只可惜,若是他真的能够大军北上,这一次便是光复南京也未必不可了。”
论军势,陈文在东南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了,而他们这些鲁监国系统明军不过是寄居于福建明军旗下,此番带来的两万大军,战辅兵皆多有郑成功的部下,粮秣更是依仗福建接济,自主权极小。若是陈文能够亲统大军北伐,以如今浙江明军的战斗力,或许先孙可望一步收复南京也很有可能,自然要比如今按照郑成功的命令在此接应要强。
张煌言只是稍作感叹,谁知听了陈文的名字,张名振却是满脸的怒气,登时便迸发了出来。“论用兵,这东南众将只怕已经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只是此子绝非是什么善类,当初曹从龙就不是他的对手,王翊和王江也被他所蒙蔽,最好是少与他交集唯尚。”
张煌言很清楚,他面前的这位定西侯乃是监国鲁王殿下的死忠,这两年受郑成功排挤良多,却始终将亲信军队的兵权把在手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将鲁王再度扶起。只是这不舒心的日子过多了,怨恨也开始蔓延到旁人身上,尤其是当初鲁监国自去监国号便是因为曹从龙之乱被平定,陈文的质问送抵金门,更让他对陈文心存敌意。
对于陈文与曹从龙之间的事情,张煌言起初并没有参与密谋,尤其是事若不成便夺其军亲领,更是他不可能赞同的。鲁藩众臣筹谋良多,最后曹从龙也掀起了叛乱,结果却被迅速镇压了下去,反倒是让明军错失了更快收复衢州的良机,以至于东南战局蹉跎至今。相交有年,张煌言相信曹从龙是一个忠臣,但是忠臣的所作所为却败坏了国事,就连他都对此感到了彷徨。
“算了,咱们还是先做好咱们的事情再说其他的吧。”沉吟片刻,张煌言便对张名振问道:“以侯爷之见,这上海县城可有固守的可能?”
“绝无可能,如今我部相去鞑子精锐良多,水战或有可为,正面交锋暂且还大有不足,当以避实就虚为上。眼下苏松的鞑子不过是深陷泥潭而不可自拔,咱们才会有机会,等南京那里的援军赶到,便是一时能够坚守下来,也迟早会被源源不断的援军耗死在这里。”
听到这里,张名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尽早放弃此城好了,别等鞑子赶到这里,困守此间,我等还好,只怕苦了本地百姓。”
“正是如此,不过那个知县却还可以拿来故技重施一番。若是能把崇明城骗开了,也是好事一件。”(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潜伏
“若夫苏属之有崇明,犹浙属之有舟山也,俱孤悬海外,弹丸独峙……”
正如满清兵部题本中所言,崇明地理位置甚优,于水师占据优势的明军而言乃是天然的基地,从这里进攻长江南北,皆是便捷所在,而只有占据了崇明城,这个基地才能稳固下来。
事实上,原本的历史中,张名振、张煌言自永历七年八月开始,围困崇明长达八个月之久,期间更有以钱谦益为首的反清人士出资组建了如姚志卓所部在内的大批义军协助进攻,为的就是能够将崇明岛变成另一个舟山。
十一月初,红豆山庄外,姚志卓自贵州返回江南,第一站便是赶往此处将那里的情况告知钱谦益这位东南反清人士的总后台,以便于更好的筹划抗清运动。只是此时的红豆山庄外,却多了间简易的茶肆,左近还有些汉子,有的在出售些小商品,有的则干脆就躺在阴凉下乘凉。唯独有一点相通的,倒是这些人无不在侧目观察来往的路人。
潜行万里,姚志卓本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如今见了如此状况,焉能不知其意。于是他便自顾自的继续向着远处的方向走去,没有去敲钱家的侧门,完全是一副路过此地的农夫的做派。
直至深夜,从入夜时分开始观察到现在,确定那些监视之人已经多半不在了,姚志卓才轻手轻脚的来到钱家的高墙外,三下五除二的便翻进了钱家。
红豆山庄,占地不小,不过姚志卓曾多次前来,对于内部布局还是比较熟悉的。穿廊过径,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几波侍女、家丁,很快他便来到了钱谦益和柳如是居住的院落。
“咚,咚,咚。”
轻叩房门的声音传来,早已睡下的钱谦益和柳如是登时便从中惊醒,柳如是平日里睡得本就很轻,而钱谦益则是因为最近江南的风声,所以睡眠有些不太好。
柳如是自床上起来,打开房门一看,却是姚志卓,便连忙将其让了进来,倒是钱谦益反倒是吓了一跳。
“子求,你这是怎么过来的,可有被外面那些探子看到?”
所幸平日里伺候的婢女因钱谦益睡眠不好已经都逐到旁边的厢房去了,否则姚志卓此来必会被人发觉,可外面的那些探子,却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钱谦益尚在关注于姚志卓是否被满清的探子发觉,而柳如是却直截了当的问道:“大事可成?”
知道柳如是并非寻常女子,甚至可以说是钱谦益反清的最重要助手。有此一问,姚志卓先是对柳如是点了点头,随即便对钱谦益说道:“牧翁,在下是确定了那些探子都不在了才从西面翻墙进来的。”
“还好,还好。”听到这话,钱谦益不由得舒了口气。“子求的手段老夫是知道的,想来也必不会被鞑子察觉。”
见钱谦益还在关注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柳如是心头颇为急切,但却也知道她的这位夫君的性子,只得强自按捺着去拿些点心和茶水过来。所幸姚志卓也没有让她等待太过长的时间,向钱谦益解释过后便开始提及此去贵州的详情。
自年初沿着长江溯流而上,经湖广进入贵州,抵达贵阳秦王府后的往还,以及拜见永历天子的经过,随后便是一路返回这江南。一路的经历,姚志卓娓娓道来,将所见彻底说完才一口茶水闷了下去,只是尤觉得干渴,所幸柳如是又连忙倒了一杯才舒服了一些。
“好,秦王殿下既然已应允此事,届时合秦王、安远侯及大木三人之力,必可一战而复江南半壁。”
楸枰三局乃是钱谦益此生最为宏大的布局,一旦想到能够以一介白身而策动三家数十万大军席卷江南,进而北伐中原,钱谦益便激动得不能自已,面上红润远胜平日,可谓是神采奕奕。
对此,柳如是也非常高兴,能够早一天光复南京,钱谦益就能早一日洗脱此前的骂名,这是作为人妻所最为关切的事情。而另一方面,抗清原本也是她的主张,看到钱谦益能够抛开软弱勇敢的面对这一切,柳如是便双眸包含着热泪。
只是相较这对夫妻,姚志卓虽然高兴,但却还有一份隐忧始终藏在心中,此间便是钱、柳二人激动如斯,他却也只能泼上这盆凉水,来讨这个没趣儿。
“牧翁,在下到贵州看过,秦王府气势恢宏,堪比皇宫,而天子所居之地,不过是安隆千户所的衙门,简陋破败之处,只怕便是连秦王府的马厩都不如。”
听到这话,钱谦益和柳如是不由得收了那份激动,二人并非明白姚志卓的言下之意,这位秦王殿下本就是逆贼张献忠的余孽,封秦之事据说也多有不恭之举,如今如此对待皇明天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怕让他收复了江南,反倒是加速了大明的灭亡。
“子求,此事老夫早有考虑。楸枰三局,虽然秦藩大军乃是主力,但若是没有安远侯和大木配合,也并非易事。如今秦藩与西宁王不和,大木是老夫的弟子,陈侯那里老夫也有些薄面。若是此人敢有不臣之举,老夫只肖一纸书信,福建舟师入长江封锁水路交通,浙江铁甲入江西截断其退路,两家合军便可以将其碾平。况且还有那位西宁王,收取云、贵、广西和湖广,孙可望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豪气干云的指点江山,钱谦益仿佛回到了当年,言辞之中对于那个流寇出身的秦王殿下也全然瞧不上眼,似乎这天下各个势力都在他的指间,跟随着他的指挥棒而行。
“不过嘛,如今鞑子势大,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届时收复了南京,三家皆在,折冲樽俎,老夫总能设法让他们并力向北,将鞑子赶出我大明。”
姚志卓本就不是什么极具战略眼光的兵法大家,如今钱谦益的楸枰三局能够得到秦藩孙可望、安远侯陈文和漳国公朱成功三家认可,想来应该已是绝佳的良策了。如今见钱谦益就连孙可望不臣后的补救方案也早已定下,登时便安下了心来,吃了些点心便由柳如是安排到了一间厢房休息,倒是钱谦益在姚志卓出了房门后反倒变得有些忧心忡忡了起来。
“牧斋,怎么了?”
看着柳如是的满脸关切,钱谦益不由得将心中所想付诸于口中:“孙可望多此一举,陈文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只怕未必再会竭力配合。哎,可惜如今因那通浙案鞑子盯老夫日紧,否则老夫再去趟金华,总能设法说服一二。”
“不是还有徂徕吗?”
如今的形势,柳如是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通浙案随着满清朝廷内部满汉矛盾和南北党争而起,已经变成了一场辽东旧臣联手北地官员打击南方官员的党争。钱谦益与很多南方官员都有着极深的交往,甚至此前他也借此等关系得到过不少情报,如今通浙案起,尤其是那王升举证过陈文是自称在南京得到清军围剿四明山的情报,钱谦益的嫌疑立刻就大了起来。
用银子打点,安分守己的断绝一切与抗清有关人士的来往,再加上钱谦益本身在江南的文名极重,影响力超群,现如今东南战局不利于清军,本地的官府反倒是有些束手束脚了起来,唯恐逼反了东南士绅,败坏了剿抚大局。
由此,钱谦益才能安坐于家中,躲避这段时间的风暴,但是想要再动身南下,却是千难万难的了。别的不说,这家中知道他抗清的也只有柳如是一人,便是他的儿子也被蒙在鼓里,若是离开了此间,根本也瞒不住旁人,对于如今早已成为满清官府瞩目的人物,实在太过危险了。
“徂徕是个聪明人,此去金华想来应该是不至适得其反。”
第二天,姚志卓与钱谦益再行商议了一番,至入夜后才偷偷的离开了红豆山庄。此番从贵州返回,姚志卓的第一站乃是前来面见钱谦益,此事一了,便要赶去镇江面见原兵部职方司主事贺王盛,永历朝廷加封其为兵部侍郎。
贺王盛乃是崇祯朝天津巡抚贺世寿之子,崇祯元年进士,为官多年,其人与山东榆园军余部讨虏前将军平一统、反清人士吴永功等人相熟,串联地方士绅、清军及抗清人士,在南京、镇江一带颇有势力。
钱谦益的楸枰三局,大战略上是西南明军沿长江顺流而下,与东南明军汇合,但定计之时,陈文尚在衢州鏖战,郑成功也不过是刚刚收复漳州。若孙可望大军来袭,郑成功的舟师或可抵达,清军也会致力于防卫左近区域,那么真正负责在南京、镇江这样的核心区域扰乱清军的便是贺王盛、平一统等人的义军。
姚志卓走后,钱谦益让人找来了门人邓起西,让他按照约定的方法去江宁一趟,将一些事情通知陈文。
邓起西自红豆山庄出发,很快就来到了江宁聚宝门外的报恩寺。这座报恩寺乃是明成祖朱棣命名的,有传说是朱棣为纪念其生母而修建,事实是否如此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邓起西在参拜了一番后,出了此间才往左近的一处名为同元的书坊走去。
“掌柜的,小生想买一本《朱子家训》,要天启二年官印的。”
“回公子的话,官印的有,但天启二年的却没有。”
“那有哪年的?”
“天启五年的。”
听到这话,邓起西犹豫了一番,随即说道:“天启五年的也行,只是这书是哪个衙门印的却要提前说清楚。”
明朝印书分官方和民间,官方印书像国子监一般印刷经史子集、钦天监印刷历书、礼部衙门主管地方政府的印刷,另外像都察院、太医院、史局、兵部、工部、顺天府等衙门也都有从事印书的例子,甚至还有专门设立印刷所的。
“有司礼监经坊的……”
话音未落,邓起西便断然拒绝,理由也很简单,说是怕那些阉竖印出来的脏了他的手。
“这,小店到是有一本都察院印的,只是要与东家商议下,看看东家舍不舍得割爱。”
“这有何难,你且带路,吾亲自去与你家东家分说。”
书坊的东家是一个名叫白景赫的书生,是外地一个士绅的小儿子。在此开设买卖据说不过是为了有个营生,以便磨砺学问,好参加科举考试。只是读过他的文章的却也都知道,这厮想要中点儿什么功名,只怕还要再努力些年才行。
招呼店中的小伙计继续看店,掌柜的便引了邓起西进到后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摇头晃脑的对着捧在手中的论语朗声诵读着,陈文手下的这个南京地区的情报头子完全是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至少在旁人看来,若没有这掌柜的还在尽力维持,这书呆子只怕早就把书坊败光了。
此间东南抗清运动尚且如火如荼,明军尤其是浙江明军的威胁日复一日,满清对于文字狱的兴趣还没有太大,对于书坊这等地方的监督也不算甚严。况且,这座书坊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查的,规规矩矩,份子钱从来没有差过,更是从不刊印那种如最近几个月在民间疯传的吕留良评科考试卷之类的反清读物,就连江宁的衙役都懒得来这里捣乱,正好用来作为掩护。
掌柜的将人引进来,显然是已经对过暗号了,眼见于此,白景赫便将邓起西引进了书房。
“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知会些事情的。”
邓起西口中的受人之托,受的肯定是钱谦益,知会的对象也只可能是陈文。白景赫在金华时曾见过此人,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二人低声在书房中交谈了片刻,邓起西便拿了一本天启五年印的朱子家训离开了同元书坊。至于下一次接头,暗号则改成了崇祯十年国子监刻印的《诗经》。
“东家,这是新送来的毛笔和砚台。”
中午送走了邓起西,到了下午快关店的时辰,却有外地的商贩送来了一些毛笔和砚台,掌柜的得知里面有一方歙砚和几支狼毫品相不错,便挑出来拿进后院。
片刻之后,书房里歙砚和狼毫被随意的丢在桌子上,似乎从掌柜的一进门便是如此了,倒是白景赫的手中多了一枚蜡丸,将其捏开后,一张写满了苏州码子的纸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三号打头,拿那本天启元年印的《三国志》来。”
对着纸条上的苏州码子,白景赫细细的翻来翻去,将每一个字落在纸上,待写完后看了一遍便将其付之一炬。
“老家要咱们设法把王巡抚救出来。”
听到这话,那掌柜的不由得面露难色。“这只怕不太容易,第四组的人去查过,王巡抚那里鞑子盯得是外松内紧,难度颇大。”
“没事,这事情不急,几个月的时间呢。况且大帅已经有定计了,我们只要依计而行即可。”说到这里,白景赫想了想,便低声说道:“首先,咱们得把王巡抚的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出去。另外嘛,得让王巡抚知道,他家娘子也改嫁他人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首映
南京的密谋还在继续,浙江这边,海贸却随着郑泰的抵达而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起来。
由衢州,经处州,用松阳担挑到处州府城便可以顺着瓯江一路向东,抵达温州府城;而严州那边,除了顺着兰江和衢江溯流而上,再走处州,还可以经武义、永康,用担子、手推车、驴车运到仙居,再沿着灵江送到海门卫。
自从郑家船队抵达台温的消息在浙江明军的占领区广泛传播开来,这六个府的商人便行动了起来,疯了一般似的向温州府城和海门卫运送货物。
此前的封锁令和迁界令,导致金衢严处四府的商贸活动出现了必然的萎靡,原本运往江西、江南和福建的大批货物滞停在了货仓,便是收复了台温后起初也没有太好的提升,直到郑家这个大金主,号称有多少货物都能吞下的土豪驾临,这六个府的商人便如同受了刺激一般。
半个月的时间,这还要算上消息传递到各府县的路程花费,新近设立的提举市舶司衙门便收上来了万余两白银,而且这个势头竟然还没有开始走低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是非常不正常的,根据《广州通志》记载:万历三十年时广州那样的巨城的市舶司的税收不过四万余两白银,已经被时人称之为是“天子之南库”了。照着现在的架势,郑家的这一次大采购结束时,光税赋就能收上来几万两银子,而这还没有去算上俘虏、军火这两项贸易的收入以及专收专卖自卫所的那些大宗货品。
不出意外的话,郑家的这一次大采购之后,市舶司的收入会出现一定量的走低,不过陈文也从福建那边购置了一些海船,货物也是自产的,数量庞大,总能把生意做到日本、朝鲜和琉球,甚至是与欧洲的海商搭上线。
台州和温州的海贸在如火如荼的展开,金华府城里新近修建起的金华大戏院里却上演着一处大戏。
“这白小娘子尚未过门,克夫一说岂非荒唐!”
戏台上正演着的正是陈文此前写了大纲让李渔去填充的倾城之恋,演出的也并非是什么民间的戏班子,而是宣教司下属的文工团。这一部门在他前往衢州之时便组建了起来,团长便是陈忱,演员则几乎都是教坊司出来的。
“辅仁,这位绍兴司理可是当年的那位华亭陈子龙?”
“正是。”
这个故事的时间轴在甲申国变到金华之屠之间,不过是发生在数年前的故事而已,其中的一些人物,如受范柳原之托为白流苏申辩的绍兴司理陈子龙、金华知府朱梅溪等人还多有为人所记忆的,以至于便是同来观赏这第一次正式演出的郑泰都依稀记得故事中的姓陈的绍兴司理便是那位有着明朝最后一位大诗人之称的陈子龙。
随着故事的不断展开,白流苏的嫁妆得以讨回,但是家中的冷眼却让她心寒不已,被迫搬出了白家大宅子到他父亲当年读书的那处院落居住。此后的日子里,由于此间就在范家不远,几次三番的相逢,感激、误会、到误会的化解,最后直到那一惨屠的爆发……
“狗鞑子!”
良久之后,故事已经到了最后,台上戴着头盔、穿着清军大帅服饰的三个演员甫一登台,台下立刻就爆发出了一阵怒斥,尤其是那些军官,一个个怒目相视之下,便是台上“博洛”、“马进宝”和“刘光弼”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不敢把后面的戏继续演下去。
“磨蹭什么,你们三个笨蛋,快点儿继续演啊!”
虎度门揭开了一角,眼看着这三个扮演鞑子的演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陈忱登时便心头火起,只是奈何这是正式演出,并非排练,只得揭开一角低声喝道。
听到了陈忱的怒斥,三人皆知道这团长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对视了一眼,咽了口唾沫,那为首的“博洛”便操着颤抖的声线把戏词继续唱了下去。
“破金华,三日封刀,子女玉帛,尔等可自取之。哈哈哈哈。”
戏词写的颇有气势,只是那胆小的演员刚才已经被台下的一众军官瞪的没了胆气,一句戏词说出口,再配上最后的那哭一般的笑声,天知道即将被屠的到底是戏台另一边扮演百姓的龙套演员,还是他这个清军大帅。
“妈的,还想屠咱们金华,老子废了你这狗鞑子!”
一个怒不可遏的军官腾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暴喝着便要往台上跑去,让这几个鞑子知道知道浙江明军的厉害。一时间,还有几个同样气愤得不能自已的军官也要一同上去,就连在场其他人的怒斥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
按照剧情的顺序,“博洛”的狂笑声过后,“马进宝”和“刘光弼”大声应是后便要拔刀冲过去,这一幕就算是结束了。可是现在,“博洛”倒是笑完了,另外的两个戏鞑子看着那几个军官怒气冲冲的就要冲上台,连同那个还带着哭腔的“端重亲王”一个劲儿的往后出溜,眼看着就要从登台的门退回幕后一般。
这场大戏再这样下去就要演不下去了,可也就在这时,只听到“咳咳”两声,陈文身边的几个卫兵便会意的向那军官冲了过去。
制住了之后,只听陈文喝道:“上面演鞑子的,同样是咱们浙江王师的袍泽,人家演的好,你们才会生气,才会更深刻的记住鞑子干过的事情。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上阵多砍几个鞑子脑袋回来!”
故事的大结局所选的时间点乃是金华之屠,对于金华府籍贯在军官团中占有不小比例的浙江明军而言,乃是最为能够刺痛到他们内心的所在。尤其是其中如陈子龙、朱梅溪等明朝文官,博洛、马进宝和刘光弼等清军皆是耳熟能详的人物,其中的马进宝在前年还被当中凌迟处死,在这金华府哪怕是稚子小儿也知道这几个家伙是屠金华的凶手,代入感强大以极,自然是怒不可遏。
这等情况,陈文早有预料,在他记忆中,后世有演员因为演家暴男车带屡屡被扎,甚至在公共场合被打的,更有因为演地主差点儿被打死的。这戏选在了这个时间点,尤其是前不久石廷柱差点儿再来了一次金华之屠,对于观众的震惊和触动实在是难以想象,同时对于演员的心理素质和生命安全也是一大考验。
戏台上的三个戏鞑子,按理说这演技其实真的不怎么样,但光是戏词就把下面的观众气得要死,实在是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太过真实了的缘故。
让卫兵将那几个军官带下去,陈文便示意台上继续把戏演下去,重新坐下才对郑泰说道:“让兄长见笑了。”
“无事,无事,辅仁的部下俱是血性汉子,怪不得能够屡败鞑子。”
这段插曲过后,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很快就到了清军破城、朱大典殉国以及那场惨烈的屠城。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乃是一对两情相悦的佳偶,只是生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命运往往如秋风中飘零的落叶一般,身不由己。而恰恰也正是这一点,却也更能牵动在场观众的心绪。
戏院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沉浸在了台上的故事之中,倒是有两个人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这里了。
作为福建明军的代表,郑泰这一次前来除了为贸易打下基础外,其实也有着进一步观察浙江明军这个盟友的人物。这些天下来,看过了驻扎在金华的东阳营的操演,看过了军工司工坊,看过了《浙江邸报》,如今再看看这新编练起的文工团的表演,这位福建明军的财神爷显然已经再只是若有所思那么简单了,整个人的心思都已经飞到了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反倒是对后面越加精彩的演出视若无睹。
而坐在郑泰旁边的陈文,仿佛是受了传染一般,其心思也早已飞到了他处。
这个名为《倾城之恋》的故事原本就是他根据张爱玲同名小说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后的作品,原本是用以招揽李渔借其作为马骨来招揽更多人才的,只是后来李渔倒是来了,却没有继续他的戏剧创作事业,成了一个地方官,而陈文借此招揽人才其效用事实上也远没有大军屡败清军所造成的影响来得大,更多的人才也都是因为浙江明军屡战屡胜才会前来投效。
原以为只是本末倒置的无用功了,可是待到他亲眼看着故事登上舞台,却发现其实只是有心栽花和无心插柳那么点儿关系而已。
深具本地气息的金华之屠版《倾城之恋》且不说了,原本周敬亭还交给过陈忱另一个剧本,便是陈文最初让李渔代写的那个定名为《东海怨》的宋末版《泰坦尼克号》。只是前两天先来无事前去看过他们拍戏,戏台的布景以及道具虽然极尽可能的贴合故事剧情,但却还是把陈文的尴尬症逼了出来。
那涂了蓝色颜料的象征海浪的布景、估计装四五个人就能挤得不行的“大海船”、尤其是他过去时正巧看到故事最后的一幕,白子画与甄嬛的舅舅在海浪中搏斗,看得他鸡皮疙瘩跳了一地,满脑子都是这剧本必须封存到有特效这种东西出现后才能登上舞台的念头。
相较之下,这个《倾城之恋》的效果倒还不错,可以大为推广,占领区的各府、各县,各个战兵营和驻军,都要进行公演,对将士们和百姓的心态改变想来应该比单纯的讲古要强。唯独需要注意的就是,得给文工团配一些卫兵,以防再出现类似于今天这般的状况。
台上的演出很快就到了最后,屠城的第三天,饥饿促使着范柳原出了枯井去寻找食水,而白流苏则独自留在井中。分离,在场的观众无不对这对乱世中的痴男怨女的结局产生了担忧,唯有陈文却似乎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那个演白流苏的女子是谁?”
见陈文有此一问,坐在旁边的周敬亭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便低声回答道:“回国公的话,此女乃是犯官严之恒的女儿。”
原来是严之恒的女儿,如果不是今天周敬亭提起,陈文几乎都已经把她的那个参与曹从龙之乱的父亲遗忘在脑海的深处。这样的时代,家中的家主有罪,妻女都会受到波及,好像当初徐阶许给严世藩儿子做妾的那个嫡亲孙女最后都没能幸免,更何况是像这个女子的父亲那样真正的附逆之人了。
“怪不得看着眼熟,当年我率军掩护百姓撤离四明山地区,曾与她们一家同行。记得当时,严之恒还跟随王巡抚和孙巡抚助我维持南下百姓秩序,结果到了金华却最终还是分道扬镳,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国公仁厚,严逆咎由自取,以至牵连家人,乃是罪有应得。”
“确实如此。”
陈文知道,王江的母亲和孙家的小媳妇都曾属意,打算介绍于他,只是时过境迁,二人早已没有了任何关系。倒是周敬亭,刚刚的神色未变却也没有被陈文漏过,这家伙除了是宣教司的主事外,更是周岳颖的嫡亲兄长。而这个女子的命运已然如此了,能够进入文工团总比在教坊司里终老要强,他也不想再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而再将她打回原形。
“这样娇柔的女子,能够更好的激起观众的保护欲,加大对鞑子的痛恨。陈忱其人果然不负才子之称,这演员选得很好,你的眼光也确实不负我之所望。”
“国公谬赞了,下官只是一得之愚。”
“就是那几个演鞑子的演员,还是有些太过稚嫩了。”
“国公说的是,回去下官便去与陈团长商议。”
对于陈文,周敬亭从来没有依仗着他是周岳颖的亲哥哥的身份而稍有骄纵,便是他的那两个刚刚入仕的堂兄也似乎是受过他的训诫,面见陈文时也颇为恭敬,完全是公事的态度,并没有把私人关系牵扯到里面。这是陈文所乐于看到的,也正因为如此,更要防止私心影响到公中的事情发生。
很快,这场大戏便到了大结局,台上的演员还在尽心尽力的演出,倒是发呆了半天的郑泰突然对转过头对陈文说道:“辅仁,此番愚兄还有件要事相求,望你能够应允。”(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破立
“夫君,那范柳原和白流苏最后怎么样了?”
回到家中,丰盛的晚餐早已准备好了。吃着饭,陈文提起了文工团在今天的第一次演出,只是相比从前,周岳颖却开始关注起了这等痴男怨女在大时代的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倒是让陈文颇有些意外。
或许,婚姻所交融的不只是情感和**,更多的还是灵魂吧。
脑海中浮现起了这份感慨,漱了口,陈文便拉着周岳颖的手进了书房,将书架上摆放着的书册中的一本拿了出来,递到了她的手上。
烛火下,芊芊素手一页页的翻动着,惯常了素面朝天的俏丽容颜随着故事的一步步展开而浮现起了复杂的神色,似喜似忧、亦喜亦忧,偶然间的浅浅一笑,亦或是娥黛微蹙,这一颦一笑之间,陈文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佳人专注于故事之中,嘴角不由得撇过了一丝笑意。
“夫君……”
伸出手将书册递了过来,两颊却微微泛红,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更是诱人。接过了书册,陈文并没有放回原位,而是随手将其放在桌子上,继续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昔年苏轼有言: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现在看来,这位东坡先生的才情果然不负后世赞誉。”
明面上陈文是在夸苏轼,可实际上说的是什么,周岳颖岂会不知。睫毛低垂,娇羞之态更胜从前,只是转瞬之后,却见她突然抬起了头,满眼的疑惑呼之欲出。
“夫君,这话真是东坡先生说的?”
“不是吗?”
听到周岳颖有此一问,陈文反倒是不太敢确定了,毕竟比起他的这个饱读诗书的娘子,他那一肚子勉强能够称之为杂学的学问来源颇为复杂,是真是假根本无法确定。
“你夫君我可是个武人,又不是做学问的,是与不是,并不重要。”
“哼,就知道是夫君编的,还假托东坡先生,反倒是把自家说的仿佛是目不识丁似的。”
将嘟着小嘴的佳人拉入怀中,嗅着那醉人的幽香,继而凑到了耳边低声笑道:“道理是对的,这才最重要。”
灼热的呼吸吹在耳廓,周岳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只是待到下一刻,却见她猛的起身站了起来,气鼓鼓的似乎小脸儿都有些圆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这是书房,只是有些情不自禁。”
一句情不自禁说的周岳颖登时就是面脸通红,只见她借着微微凌乱的鬓发的功夫,神色很快就会恢复到常态。
“夫君每次说过知道,但每次都会在需要的时候记不起来,惯会欺负妾身。”
成亲已有数月,对于陈文的脾气秉性她早已知之甚深。此时此刻,与其说是气愤,还不如说是撒娇。
对此,陈文却也知道,大抵这古今女子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表现得很生气,其实未必是真生气,只是要你表现出退让或是关切就够了。当然,做点儿什么让她再也绷不住那股劲儿也是极好的选择。
“谁让俺媳妇长得俊呢。”
配合着接下来的两声傻笑,一副刚娶了媳妇的乡间傻小子的姿态登时就看了周岳颖一愣,随即只听她“噗嗤”一声,便是掩口一笑,再想要那般气鼓鼓的却也是再没有那个气氛了。
“亏得夫君还是位国公,麾下数万铁甲,如今为大明撑住东南半壁的擎天一柱,刚刚那副模样,让旁人看了还不得笑话咱们中国无人。”话虽如此,但说出口却是满心的甜蜜,毕竟这模样也只给她,也只为她才会有。独一无二这四个字,便如那蜜糖一般滴入了她的心中。
小夫妻间调笑了片刻,周岳颖才想起来刚刚想要说的:“这故事,写得确实很是真实,范家和白家居中的坊巷,便是妾身也都听说过,白家住的地方更是离妾身的娘家不远,以前去进香时也曾路过。还有那金华府的朱府尊、绍兴府的陈司理,妾身也都听说过。”
朱梅溪是当时金华府的知府,在金华时对文事颇为尚心,也很是举办过几次本地读书人之间的大聚会,其中便有周敬亭,作为妹妹听说过乃是极为正常的。而陈子龙,当初平过许都之乱,还是云间三子和几社六子之一,文名盛于江南,很多深闺妇人也都知道此人,甚至还有些暗自倾慕的,比如她的姑姑……
“妾身记得,以前听姑姑提过,那陈司理好像与江南的名妓杨影怜相知,却未能相守……”
杨影怜便是如今的河东君柳如是,当时与陈子龙相交时据说还没有改名换姓。周岳颖说起的那个故事,陈文也有所耳闻,只是提到了柳如是,他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刚刚谈天说地的兴致也荡然无存。
“夫君?”自家男人面色微变,周岳颖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引了陈文不快,此刻问及也是轻声细语。
“那位杨影怜,现在叫做柳如是,十二年前嫁给了钱牧斋。”
在这时,读书人与这等名妓交往乃是风雅事,才子佳人嘛,便是纳为妾室也不鲜见,但钱谦益娶柳如是时却是在原配正室尚在的情况下以匹嫡之礼迎柳如是过门,在当时乃是有伤风化的事情。尤其是钱谦益当时的文名已是东南文宗魁首,所造成的影响自然更大。
这事情在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便是那时年岁尚小的周岳颖也曾听说过。此番讲出来,其实也多少刻意避了柳如是的名讳,只是陈文却一下子联想到了钱谦益身上,却还是让她一惊。
“那位钱,不,可是那楸枰三局如今有异?”
钱谦益的身份名声,若是他出了什么大事情,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陈文如此表情除了是钱谦益出事了,更大的可能便是楸枰三局出了问题,根本不做他想。
“楸枰三局还是老样子,只是执行的几家,如今却是各怀着各自的心思,三家会师南京的事情只怕是没戏了。”
“哦。”
如今的明军各部,各有各的利益所在,这些事情周岳颖与陈文成亲后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对于楸枰三局这等需要几方势力配合才能取得成功的战略她本就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
可是对于陈文而言,当年在大兰山上渴望与诸势力配合抗击清军反遭排挤,后来邀请李定国合力进攻江西结果反被婉言拒绝,如今楸枰三局看上去已是不可为了,心中难免会有些异样的感受浮现,甚至已经压得他有些呼吸不顺畅。
“孙可望,我从未指望过。只是今天郑泰与我提及的还是贸易上的事情,其中更是向陈文订购了两种兵器和一种铠甲,连图纸都带来了,着实让陈文大开了眼界。只是明日他便启程返回福建了,到现在为止别说是联手攻略福建了,便是楸枰三局也绝口不提,他背后的那位国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怕是不言自明了吧。”
“那又如何?”
不比后世人,如今在周岳颖眼里,孙可望、郑成功甚至是李定国,他们都还没有盖棺论定,不过都是些军阀而已,哪怕是如今她的夫君也个军阀,在她看来这些人也大有不及——无他,陈文一路走来乃是白手起家,短短三年就已经在东南战场上取得了如此的成绩;那几个人不是流寇余孽,靠着继承逆贼张献忠的遗泽起家,就是东南最大的海商和海盗,曾经拥兵二十余万的福建军阀的儿子,根本无法与她的夫君相提并论。
没有这一份对民族英雄的仰望和来自于内心的与英雄通力合作的渴望,或者说,正因为一直以来便没有这份负担,周岳颖反倒比陈文这个穿越者看得更加清楚。
“如今的东南四省于大明来说已经局势愈加的好了起来,这些尽皆是夫君带着夫君麾下的数万官吏将士一步一个脚印儿,在鞑子重兵围困的夹缝里打拼出来的。日后大明得以中兴,夫君也会是最大的功臣。楸枰三局能成,了不得夫君便给那钱虞山一个面子;若是不能成,没有他们,难道咱们浙江王师便不去北伐了吗?”
此言甫一入耳,陈文登时便是一愣,待他将个中三味细细的品了一遍,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
“妾身失言了,还望夫君恕罪。”
陈文的反应吓了周岳颖一跳,其实这番心里话一旦脱口而出,她也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过缺乏婉转了。待看到陈文的反应,她更是吓了一跳,连忙拜倒在地。
书房中,陈文和周岳颖一立一跪,就连空气似乎也凝滞了一般。片刻之后,陈文将周岳颖扶了起来,紧接着便深深的吻在那樱唇之上。
周岳颖断没有想象到陈文会如此,瞪大了双眸,整个人惊呆一般,任凭着陈文将她搂在怀中,仿佛要将二者融为一体那般。直到良久之后,一吻终了,陈文却再不复刚刚的那般阴郁,就连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得以升华。
“娘子啊,你真是我陈文的女诸葛。确实如你所言,没了他郑屠户,难道我姓陈的还要吃带毛猪不成。”
爽朗的大笑声中,积郁于胸多年的负累烟消云散,陈文的气势冲天而起。
此时此刻,看在周岳颖的眼中,如果说从前的陈文只是藏剑于鞘,将锋芒隐藏在了求全二字之中,这一刻的突变,她看到的却仿佛是一把宝剑出鞘,直至云霄!
………………
第二天一早,陈文便带着秀国公府及金华府城的文武官员出城送别返回福建的郑泰和与之同行而后再返回贵阳的宣诏使者。
他们这一行人会在婺江码头乘船,经东阳江、衢江,再由陆路进入处州,沿瓯江抵达三盘与舰队汇合。这一路,浙江内河水师和处州、温州的驻军会护送他们前行,衢州、处州和温州的驿站系统会照料他们的食水所需,总不会失了礼数。
婺江码头,送行的人群已经抵达,陈文和郑泰也把臂同行,直到引了送行酒,郑泰一行人才登上军舰,倒是在上船之前,郑泰却还是再三的补充了一句,为的便是加深陈文更大的印象。
“辅仁,愚兄此番回去,最迟明年四月便会把购货的银两送到,那事情,还望多多上心。”
“兄长可是信不过在下?”
“愚兄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还望辅仁原谅愚兄这份多言。”
“兄长且放宽了心,回到福建也替吾知会到大木,这事情吾既然应了,那便绝不会失言,总会按期把那批货物准备妥当的。”
贸易的事情,郑泰已经交给了一个名为杨英的户官,由此人全权负责这一次福建明军的大采购,以及双方的后续合作。此番有了陈文的再三保证,郑泰也彻底放宽了心,登上军舰后终于踏上了返程的路。
郑泰,确切的说是郑成功请求陈文帮忙的事情,乃是一种铠甲和两种兵器的大规模制造,为此他不惜提出了明年四月之前,无论制造完成几成,郑泰都会带着全额的购货款前来。由此可见,其对这些兵器、铠甲的重视。
郑成功要的两种兵器,一种是鲁密铳,另一种则是长柄的斩马刀。
这两种兵器,鲁密铳是如今浙江明军火铳手的制式装备,郑成功有所耳闻。相较如今郑军中装备的鸟铳,无论是日本制造的铁炮,还是浙江明军此番出售的那一大批自造和缴获来的鸟铳,鲁密铳虽然也还是属于那种枪管较细、弹丸较小的轻型火绳枪,但是比起前者,鲁密铳的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面对依旧以鸟铳为主的清军火铳手时势必将会占据一定的优势。
陈文的军中,由于燧发枪机早已研发成功但产量可怜,如今也只有南塘营彻底完成了换装,第二批用以给近卫营进行换装的该装了燧发枪机的鲁密铳还在制造之中,想要使用怎么也得明年见了。
燧发枪机自己都不够用,陈文自然也不可能给郑成功大批量制造,只是送了两支短小的燧发手铳给郑成功和郑泰,作为礼物而已。此番定下的货,也都是火绳枪机的原版鲁密铳。当然,枪托上的斩马刀也是同样取消了的,因为这东西根本就是浪费。
鲁密铳如果能够大量装备,福建明军在面对清军时于火力上肯定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不过,在机枪和速射炮普及前,肉搏战才是战场的主旋律,已经与满清交锋多年的郑成功自然不会像那些士大夫一样沉迷火器,所以才会有了第二种大量订购的武器——斩马刀。
只不过,当那时陈文听到了郑泰的请求,尤其是亲眼看过了图纸后,虽说面上没怎么样,但内心的震动却是无以复加。(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工业
斩马刀,这种兵器自骑兵出现在战场上之后便随之而生,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唐军所使用的陌刀。
由于陌刀在唐时不允许陪葬,后世没有出土,但是根据记载,陌刀长七尺,其中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唐代一尺合算后世30厘米左右,也就是说一把陌刀光是刀刃就将近一米长。据说此兵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尤其是用以对抗骑兵,乃是唐军以步克骑的一大利器。
奈何当时各都护府军器自备,陌刀在形制上也千差万别,再加上没有出土的老问题,后世对于其样式也没有一个定论,甚至在郭子仪墓的壁画上陌刀完全是三尖两刃刀的造型。但是郑泰带来的图纸,却更像是唐代史书中记述的那般模样,只是刀刃的长度从三尺变成了两尺,仅此而已。
其实斩马刀这种装备在明清两军中也是存在的,只是陈文从一开始便是以鸳鸯阵起家,鸳鸯阵中没有斩马刀,所以军中始终没有装备。倒是历次的缴获了不少,大抵是还在秉承着兵贵杂的教条而行,以至于面对zj明军这等骑兵数量远低于清军的军队时还是带了不少斩马刀过来。
陈文之所以对这种兵器的图纸出现在郑泰手中而感到震惊,原因在于他带来的铠甲图纸,一种使用大片的铁甲叶制作而成的重型扎甲,除了猜测中带着铁面具的头盔外,胸甲、臂甲、裙围、铁鞋俱在。
若是与斩马刀放在一起使用,极有可能就是中**事史上最后的那一支重装步兵集团——铁人军将提前四年出现在中国战场!
根据记载,铁人军开始由工官冯澄世负责打造装备,郑成功挑选人选乃是永历十二年的事情,
那时距离南京之战已经不远了。而事实上,那支铁人军也是郑成功在南京之战时最大的杀手锏,并且第一次出场就给管效忠率领的八旗军来了个大出血。甚至到了一年后,由于南京那一战损失惨重,铁人军的铠甲只能勉强凑出胸甲,那支精锐部队硕果仅存的残部却还是配合着fj明军的舰队取得了那场大捷。
铁人军乃是历史上郑成功最大的杀手锏,由于没有能力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选择用重装步兵配合火器来以步克骑便是郑成功的想法。在那段历史,郑成功不仅将其付诸于行动,更是取得了极佳的战绩,甚至在陈文看来,这种思路至少比西南明军所使用的战象、罗罗看上去要更加靠谱一些。
根据杨英在《从征实录》中的记载,那时的郑成功受到西南明军的影响,选择的斩马刀样式类似于yn斩马刀。而现在,郑成功受到西南明军的影响还比较小,反倒是在毗邻fj的zj陈文使用“已经被淘汰了”的鸳鸯阵在zj战场上取得了不错效果,因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示,或者说是刺激,而zj明军中却根本没有装备过这种兵器,所以才会另辟蹊径,以变种的陌刀来装备铁人军。
是否如此,作为一个无良军火商陈文表示只要这东西不是用在他的身上其他都可以无视,尤其是在得出了军火行当是暴利产业这一结论的他如今早已饥渴难耐,满脑子都是郑家的小钱钱,嗯,银子。
五千套除了头盔外的全套扎甲,不仅是从脖子以下全身防护而且甲叶的厚度也有要求;一千支鲁密铳,一律是zj明军的制式装备;另外还有三千柄全长七尺、刃长两尺的斩马刀。为了这些军火,郑成功会在明年四月支付高达一百余万两白银。
有钱就是任性,今年刚刚大采购了一番,明年竟然还能拿出一百多万两,郑家的富有真心不是说着玩的。只不过,陈文其实忽略了一个问题,随着他在zj的鏖战,如今的郑成功在占领区上不仅多了一个漳州府,而且也没有遭逢那场凤巢山的惨败,而且此番采购,其中有大部分根本不是fj明军自用的,乃是用海船直接进行海贸的,换来的全是真金白银。
郑成功有着海贸的底子,航线、海船,现在又多了陈文这个供货商,自然是顺风顺水,这本无可厚非。而陈文,海贸的事情还暂时只是一个计划,并不能光靠想就能换来银子的,所以暂时还只能靠出售原料和制成品来获取更多的资源。
军火如今已经成了陈文赚取额外收入的一个大项,只可惜,zj明军的军工司工坊,依着现在的规模仅仅是支撑军队扩编和日常消耗就已经是极为勉强了,很难再提升产量用以出售。而原料上,由于洪承畴的封锁也日渐短缺。
由此一看,此刻陈文接下了这么一大笔的订单,倒显得是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意味了。
“徐主事,此事你可已有成算?”
陈文不是不知道军工司工坊的产能有多少,可却还是接下了这一大笔的订单,对此徐毅连个屁也不敢放,谁让陈文的地位摆在那里了呢。可也不知道是因为有话说不出,还是被任务压得喘不过气了,自从郑泰兴高采烈的一走,这个年纪轻轻的军工司主事好像立刻就老了几岁一般。
“回国公的话,下官计算过了,就算是把咱们zj王师的武器、装具打造任务都停下来,让铁匠们都去打造扎甲、斩马刀和鲁密铳,也未必能够完成那笔订单。”
这两天,徐毅可谓是操碎了心,为了能够提升点生产速度,就差一把把的薅头发了,甚至可以说,如果薅头发就能提升产量,估计这办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使用出来。
只可惜,产量这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对于如今手工业为主的大环境而言,决定产量的最重要因素乃是工匠,其人数和手艺才是关键所在,光靠意淫是没有任何卵用的。按照常理,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收复更多的失地,招揽更多的铁匠来打造兵器,大概也只有这样看起来才算是最为靠谱的办法。
徐毅的言下之意,陈文自然听得出来,事实上对于眼下军工司的状况他也很是清楚。不过,这笔订单,他也并非全无底气可言,此刻便要将答案揭晓出来。
“那些打造任务暂且停了的思路是对的,但却不该是直接生产那些产品,而是制造更多的水力机械。”
陈文的豪言壮语将徐毅雷了个外焦里嫩,水力机械用于军工制造确实能够大幅度的提升产量,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手工一锤锤把机械打出来,zj明军的军工司工坊一直就是这么做的,时间他也掐算过,甚至还不如让工匠们去打造扎甲和斩马刀呢。
“国公,下官算过,时间根本不够的,甚至差的更多。”
虽说此刻公事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陈文已经是国公了,地位的差距,如此直言不讳的出言违抗上官的命令,这是很容易引起上官不满的。然而,这份订单的数量实在过于巨大,也由不得他不来提前来泼这些凉水了。
“你们现在怎么制造那些水力机械的?”
“让那些老师傅照着书上的记载打造出来的啊。”
“每样都造出来了?”
“是的。”陈文的明知故问,实在是让徐毅感到有些茫然。
“那还不用那些水力镗床、水力锻锤什么的配合着去直接打造其他水力机械的零配件,再由那些老师傅根据公差进行修正,以完成组装,这不比全都用锤子敲出来的快?”
陈文出生在那个大工业时代,即便是并非什么那些一个人有几个月或是几年就可以把一整套近现代工业体系复制出来的工业大魔王,对于一些概念上的东西却还是知道的。
机器制造产品的速度比人工要更快,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什么是工业化?
工业化就是用机器去制造机器,通过制造出来的机器去生产更多的产品,这样生产力就会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形成指数增长,后世的倾销和产能过剩才有可能出现!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陈文才会让军工司将那些书籍上有用的机械全部照本宣科的制造出来,然后再用这些去制造新的机器来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奈何这些下属却依旧在被老式的占领区越大、工匠就越多;而工匠越多,生产规模和产量才会越大的惯性思维所控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其实陈文或多或少也是冤枉了徐毅和那些工匠。
抛开惯性思维,zj明军几乎每隔几个月都要进行一轮扩军,几乎每隔个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就会与清军进行一场大规模的会战,扩军和消耗使得军工生产压力大得惊人,打造出来的机械立刻就会被用到军工制造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军队的需要。可是即便这样,产出却还只是勉强能够跟上进度。
情势如此,谁还有功夫操心别的呢。
徐毅并非是那等顽固不化的愚人,此间被陈文这么一点,思虑了片刻很快就将其中的道理,老旧而固有的思维模式一旦被新思维打破,整个人的精神也立刻就亢奋了起来。甚至若非是陈文还在场,徐毅很可能就会立刻把那些参与制造机器的老师傅们都唤来,将这等全新的思维模式扩散出去。
“下官这就去和其他相关人等进行商议。”
说着,徐毅便要转身跑出公事房,显然已是全心都投入到了其中。肯做事、会做事、且能够真正的钻进去研究其中的门道,这个下属官员陈文很是满意,但现在却并不是任由其继续向里面钻研的时候。
“徐主事,明年乃是咱们zj王师大踏步前进的一年,可谓是至关重要。一切从现在开始都要全速前进,将这几年的积累释放出来。我没时间在这里看你们开会,对于军工生产还有什么问题,最好现在就说,等待批阅的报告和申请我的公事房里已经堆不少了,你再慢慢上那些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徐毅很清楚陈文所说的一切,重新坐下,仔细想了想,他才转而说道:“用机器生产机器的事情,下官会去与相关人等进行研究,如果能成的话,半年之内不光是可以完成订单,咱们zj王师自身的武器装备需求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是必须的!”
“国公说的是。”拱手应和过后,徐毅反倒是眉头一紧,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只是产量除了生产的速度,原料更是至关重要。现在鞑子的封锁令和迁界令一下,外来的大宗货物几乎都断绝了,光靠咱们这六个府只怕连铁矿都凑不全啊。”
原料乃是生产中至关重要的存在,甚至可以说生产本就是将原料进行重组和搭配的过程,没有原料,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生产能力再强也是枉然。
这批订单,其中需要的如木料、布匹、皮革之类的原料还好说,都是能够生产的,可zj却从不是一个产铁大省,后世中国的大型铁矿没有一个在zj的,更别说是仅限于这六个府的地盘了。
正常的思路,尽快打出去,收复更多的失地,尤其是那些有着大型铁矿的所在,比如南直隶的马鞍山。
只可惜,这个想法好像更为无稽,现如今他的问题在于兵力不足,如果能打出去的话,还用指望郑家的这批货款吗,早就靠着如今东南战场上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来滚雪球了,岂不比生产制造要容易?
没钱就没兵,没兵就打不出去,这仿佛已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不过陈文在此前应下郑泰的合约之时便已经想明白了。
zj确实不是一个产铁的大省,后世的大型铁矿也没有在这里的,但是陈文却记得,共和国初建时曾经有一段企图靠着薄弱已极的工业底子赶超两个世界上最强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时期。在那段时期,除了老百姓家的铁制品上缴炼铁炼钢,还在四下组织人探寻铁矿山,其中zj就探查到过不少中小型的铁矿,比如严州府和处州府就有。
现在这个时代,并非是后世的大工业时代,手工业以及现如今的需求暂时还无需太大的产量,只要能够找到这些铁矿山并且进行有效开采,别说是订单了,zj明军再大幅度扩军也未必不够。
安抚了徐毅,陈文便下达了命令招贤探查矿点,人力不足可以用机械,机械不足可以生产,实在不行就用苦力营的那些俘虏的命往里面填。
染血的矿石,这在后世那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工业和资本自生出来就是沾满了鲜血的,类似于羊吃人的故事比比皆是。如果能够用那些不要祖宗的二鞑子的血换来更多的武器、装具来装备他的zj明军,以更快的收复失地,把满清赶出中国,陈文觉得这没有什么不能去做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岁末
在后世,zj的铁矿资源经过探查有超过百处,其中的二十二处已探明储量,累计达九千八百万吨。
这些铁矿的所在地,比较集中的区域如绍兴府诸暨县北部到绍兴的涅渚一带、严州府ca县安阳到铜山一带、湖州府cx县和平到土王洞一带、杭州府余杭县闲林埠及处州府景n县包山赤木山等地。
湖州和绍兴,暂且还在满清的控制之中。相较之下,绍兴其实对于陈文来说已经近在咫尺了,尤其是南部的诸暨、新昌和嵊县更是完全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只是海贸一起,大笔的军饷入账,陈文打算先进行一波新一轮的扩军再做打算,以备大举北上后的连锁反应。
这一次的张榜探寻铁矿,其目标便是严州府的铜山铁矿、台州府的后世sm县境内的金铁矿以及处州府的包山、白溪铁矿,其中铜山铁矿在唐时就已经开始发现并开采,不过那时主要还是炼铜,而不是炼铁,铜山其名也是由此而来。
这几处,其实都不是什么富矿,尤其是白溪铁矿,不过陈文也并没有打算将其作为发展下去的支柱,不过是一个过渡而已。挺过了这段时期,一个马鞍山就够了,还用考虑其他?
当然,正常的重工业,煤铁是不分家的,但是现在陈文所处的时代,以及如今zj明军占领区的工业水平,煤矿并非是不可或缺的。甚至可以说,是应该尽量杜绝于军工生产的。
陈文记得,以前在论坛上曾看到过这么一种说法,说是明代武器质量大幅度下降的原因乃是普遍使用煤来炼铁,煤中所含的多种不利于武器质量的元素渗入了铁中,导致生产出来的铁质兵器质量远低于同时代的rb倭刀。
这个说法,道理上是讲得通的,陈文也在网上搜过,发现同时代的英国因铜产量低所以被迫大量铸造铁炮,其价格却比欧洲其他国家的铁炮要昂贵很多。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就在于铁炮生产中英国人严禁使用煤,而是大量的使用木炭,甚至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英国本土的森林覆盖率因砍伐过渡而极其低下。
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英国火炮质量和炮兵在当时称雄于欧洲,便是明廷所仿造的红夷炮其实也是荷兰人打捞上来的英国舰炮。而另一个炮兵强国——法国则是要拿破仑时代之后,甚至是“七五小姐”诞生后,距离今天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严格使用木炭炼铁,这种状况在英国一直持续到十八世纪开始使用焦煤炼铁,但也仅仅是稍微缓解。真正意义上彻底用煤炭取代木炭而依旧能够保证铁炮性能,却还是十九世纪后半段,脱硫脱磷的方法出现后才得以达成的。
正因为对此有所了解,所以自军工制造的管辖权从文官转到了他的手中,zj明军的武器就开始彻底改用木炭制造,成本增加的同时,但武器质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兵器在战斗中损坏、火炮炸膛之类的现象才会大大的低于还在使用煤炭炼铁的清军。
明朝时的钢铁冶炼水平一度领先全球,奈何满清两百余年几无寸进才会被飞速发展的欧洲列强所赶超。其中如《天工开物》中记载的炒钢法、炒铁炉之类,现在已经开始在zj明军的军工司工坊中使用,甚至陈文一度琢磨过派人到jx将那位明末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宋应星请来,只是山高路远,再加上清军的封锁所以才未能成行。
铁矿的事情陈文派人去进行了,不过这一次专门过来,除了郑家订单的事情外,陈文还打算看看上一次下令研发的武器已经到了什么样的进度。
“那个,国公,下官前些天督促过,基本的原理已经搞明白了,就是想要达成您所说的效果,还有一个难题需要解决……”
听过了徐毅的问题,陈文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如何解决的,只得让军工司的研发人员继续试验,暂且不做他想。
“嗯,鲁密铳,还是要继续生产,同时我需要你们军工司开始将斑鸠脚铳的研发任务提上日程。”
斑鸠脚铳是明时内径最大的火铳,其发射弹丸质量可以高达六十八克,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重型火绳枪了。斑鸠脚铳的铳身甚重,以至于需要支架才能进行有效发射,其射程和有效杀伤也不是陈文现在装备的鲁密铳所能够比拟的,更别说是鸟铳了。
这一次,他之所以能够想到这个,其实也是托了郑成功的福。历史上在松锦大战后,明廷曾有意抽调郑芝龙的水师北上协防觉华岛,郑芝龙畏惧清军如虎,兼不舍得fj的海贸利润,便曾以只有gd才能制造斑鸠脚铳这种利器为借口,最后花银子打通了关系,也只是运了一批武器去登州而已。
斑鸠脚铳在《武备志》中有记载,奈何茅元仪的那本著作本就很是有些杂而不专,此番若非是郑芝龙的儿子想要购进鲁密铳,陈文只怕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以前曾在小说中看过的斑鸠脚铳。
“这个应该不太困难,研发成功后把报告递上来,我会研究量产的比例和数量的。倒是那件东西,须得抓紧时间。”
军工司的工作徐毅很是喜欢,尤其是看着一件件兵器、甲胄被打造出来装备军队,那份喜悦是其他部门所难以体会到的。只是这研发任务,不似正常生产那般,有书籍记述还好,像陈文提到的这东西,倒是有类似的,但其中的技术难题也不少。再加上他在此之前也从不是个对这些东西有研究兴趣的士人,以至于听到陈文旧事重提,徐毅果然又是一副苦瓜脸。
现如今,zj明军有南塘、近卫、神塘、义乌、东阳、浦江、丽水、淳安和玉山以及定名为铁骑的骑兵营和尚未命名的骡子军,光是战兵就已经将近两万了,而这还没算上驻扎各府县的地方驻军。
如此规模,可是在重兵围困的此间,其实兵力上也不过是暂且保证突遭清军袭击,地方上不至出现过大的损失而已。
军功授田制的优势就在于军队的战斗**高涨,而且不像是其他明军或是清军那般以劫掠百姓为方法的,想要获取军功就要努力作战。可如果自家的核心占领区遭到敌军的大肆破坏,那么即便是老兵多少也会受到些影响,更何况是如今在zj明军中比例所占不小的新兵了。
想要打出去就得继续扩编,所幸这一次的大宗贸易即便尚未结束,却也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陈文决定提前开始扩军,哪怕新编的部队的武器、装具的生产计划现在还都已经被暂且搁置。
这几个月,新兵训练营提供了几千新兵用以补充严州、台州和温州的驻军。这样一来,台州和温州的反正绿营便可以进入到新兵训练营之中接受训练。另外,陈文还打算再编练两个营,以及将骡子军的那两个局扩大编制为一个骑乘步兵营。
这样一来,到了明年三、四月,陈文麾下便可以拥有十三个战兵营配上一个骑乘步兵营和一个骑兵营,总计达三万大军!
有了如此规模的兵力,无论是北上收复宁绍,还是西进与洪承畴决战,将大部兵力集中在一线的话,也都足以战而胜之。即便,在jx和zj杭州,满清都很容易集中起大幅度超过这个数字的兵力也无所谓。
这并非是轻敌,只是自从得知了满清朝廷阻止zj绿营编练鸳鸯阵的事实后,联想到有清一朝的作为,陈文很清楚的意识到,他的这个敌手虽然狡诈已极,且善于利用汉人的力量来镇压汉人,但是其根本脱不开以小族临大国的事实。很多时候,压制绿营的战斗力的重要性,一点儿也不比镇压抗清运动要小。
有清一朝的两百余年事实如此,否则两百来年后中国命运也不会沉沦如斯。但是,若将他们逼到了一定程度,天知道这个狡诈的蛮族会折腾出些什么,所以陈文打算再进一步的加快扩军和收复失地的步伐,以便将这个未知数爆发的可能降低下来。
郑泰离开温州没有多久,郑家用以交易的海船和军舰便送抵到温州。
海船方面,几乎不是福船,就是广船,都是这个时代东南沿海的正统货运船只。而郑家的军舰,则陈文看过图纸后,根据回忆似乎也是如今fj明军的常规舰船——炮船、鸟船、赶缯船和双帆艍船。
这批舰船陈文立刻将其发给zj沿海巡航水师使用,相应的,那些反正的清军水手以及招募来的水手也都如陆师一般分了军田,由讲武学堂和内河水师的军官统带;而他们的家人,则在岸上种地,如陆师的家眷一样归卫所管理。
接收到新战舰后,zj沿海巡航舰队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训练。然而,就像李瑞鑫此前说骑兵不是靠练出来的,而是靠打出来的一样,水师的军官也表示了想内河水师那样,在距离陆地不远处进行行驶、训练毫无意义,水师就应该到惊涛骇浪中破浪而行,在海上与武装商船以及军舰搏杀,只有这样才能练出真正的水师。
这个道理,陈文即便对近现代海军,或是中古时代的海军的了解知之甚少,却也是能够理解的。
只不过,让一群船接收还没多久的水师官兵去直面武装商船,甚至是军舰,暂且还无法得到他的认同。另外,攻击武装商船,会否导致水师官兵的军纪败坏,这也是个大问题。海上不比路上,军法官、监军官一个用法不当很可能就会遭到水兵的反噬,必须把这里面的门道都研究清楚了再说。
正因为如此,水师出海作训的问题,陈文也退而求其次,让他们去清剿台、温沿海的海盗。
腊月十二,农历的算法,自然与西安事变挂不上勾,更别提双十二促销了。不过对于zj沿海巡航水师而言,这却是他们第一次出海清剿海盗的日子。
台州湾出海不过数十里,便是包括点灯岛、一江山岛、大陈岛在内的一系列岛屿星罗棋布的排列于台州沿海。
第一次出击,但是此间却早已摸准了目标的详情——不过是一支人数百、有几艘大小船只和一两门小炮的海盗。不过即便是如此,秉承着练兵便要以狮子搏兔之势一战功成来增强水师信心的原则,zj沿海巡航水师的台州分舰队还是出动了十数艘大小军舰。
从fj那里购置的炮船,大小与荷兰、葡萄牙的大型商船以及同来的鸟船大体几乎一致,甚至郑成功军中有少量就是拿欧洲商船改装的。这种军舰,船头可以安装一门重三四千斤的红夷炮,大抵是十八到二十四磅炮之间,两侧有二十余门不等的普通火炮以及一百多门火铳。
相较之下,赶缯船稍小一些,两层的火炮甲板,炮位在两侧,同样是二十余门不等。而双帆艍船比之赶缯船则还要小上一些,但结构大体与之相同。
这样规模的舰队,便是宁波那边的清军水师都不一定能有必胜的信心,更何况是那些小海盗了。
战斗的过程完全只能用碾压二字来形容,而且这还是明军舰队以一艘赶缯船和数艘稍小的双帆艍船诱敌,在接上火后才发出信号。原本明军水师在一轮炮击过后准备跳帮与海盗决战了,可是当主力部队出场,海盗立刻就没了战心,由于距离过近,只有两艘海盗船得以逃出生天,其他的不是直接被击沉、焚毁了,就是被明军俘获。
战斗结束后,明军出动水兵用小船登陆,顺势拿下了目标岛上的寨子,男丁和老弱妇孺连同资财、牲畜、粮食等全部带走,并留下红笔书在木板上告示命令他们到海门卫方可与家人团聚。临行时一把火把寨子点了,大军才启程回返,轻轻松松的拿下了第一战的胜利。
整个腊月,zj沿海巡航水师始终在清剿海盗,而陈文则更是在金华府城里刚刚换了牌匾为秀国公府的衙门中忙得不可开交。
军队在扩编、军田在分配、与郑家的大宗贸易在进行、包括市舶司和盐课司在内的衙门在设立、而且秋税也在征收,事情多得忙不过来。
腊月二十九,永历七年的最后一天,下属部门的部分工匠、官吏和军中将士早已开始休假了,而陈文却在和秀国公府各司及zj巡抚衙门下属主要衙门的一众官员在大会议厅进行年终的总结。
“过去的永历七年,我zj王师光复了严州、台州和温州以及衢州和处州的剩余府县,并将势力扩张到了jx的广信府和宁波的xs县能够取得今时今日的成绩,诸君有大功于国。但是,今天我陈文要告诉诸君的是,明年,即是永历八年,将是我zj王师奋起收复更多失地的一年,也是鞑子在这东南四省的统治走向彻底崩盘的一年。”
“诸君努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