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胎动
“辅仁,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
“具体如何,做到哪一步,还要博洋兄和周主事、顾主事一起去调查和筹算。”
“好吧,这事情交给我了,只恐会造成军户不必要的负担。”
一个明朝主管民政的文官一张口却是唯恐造成军户的负担,听了这话可陈文却一星半点儿也笑不出来。和孙钰搭伙已经几年了,对他而言,眼前的文官绝不仅仅是一个操守极好的官员,更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我相信博洋兄一定能够做得尽善尽美的。”
“我到没什么,反正已经被辅仁你指使惯了,哪天要是闲下来还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呢。只是……”说到这里,孙钰由不得叹了口气。“哎,若是王巡抚还在,肯定能够做得更好,他主理财计的本事,为一国计相也是当得。”
孙钰口中的王巡抚便是陈文的第二任监军文官王江,其人当年主持大兰山明军后勤,以偏僻之地、贫瘠之土养活大兰山明军六个营三千余战兵,并且为他们筹备了大量的武器、甲胄,实在是难得的善于打理后勤的人物。
屋中只有他们二人,陈文却还是把音量压低了许多。
“不是我不想去救王巡抚,从被俘开始,他便被关在南京,实在鞭长莫及。而且据我派到南京的那个白景赫回报,鞑子对王巡抚看押颇紧,便是洪承畴,正式就任东南经略之初也专门将王巡抚招去问询。我相信王巡抚是身不由己,他不会背叛我们,但咱们浙江王师越打越强,鞑子对他看管也没有松懈的道理,总要等到一个机会才行。”
“什么机会?”
孙钰甫一出口,便自觉的多言了。王江的理财之名不仅仅是他们知道,鞑子那边也是知道,营救实在困难重重,此话问得实在不太合适。可是没想到,陈文却作出了回答,而且还把他吓了一大跳。
“等过几日,老夫人的风寒彻底好利搜了,你和韩启正、徐毅他们几个大兰山下来的文官把丧事帮着办了。再过几个月的时间,必可解王巡抚之困!”
………………
八月底,金华府传出了前浙江巡抚王江的母亲去世的消息。陈文早前因劝降一事已经与王江割袍断义,葬礼时便没有到场,全是孙钰、韩启正、徐毅等几个同为大兰山出身的文官一手操办的,也算是风光大葬。
据传闻,这两年王江的母亲始终都是由孙钰代为奉养的,到此间以子侄礼送了老夫人最后一程,也算是报了当年在大兰山的时候王江的那一份知遇之恩,让人不胜唏嘘。
至于陈文,一个武人,凉薄一些也是正常的。况且,当初也是王江有过在先,帮鞑子张目,割袍断义在大节上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能够对孙钰奉养老夫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要不还能怎样——偷偷摸摸的奉养老夫人,然后把好名声让别人领了,哪有这样的傻子?
如今的浙江明军出身于当年的大兰山明军,所以这事情称不上是小事。只不过,相较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顶多也就算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此前侯府下达的代收一法,在军户之间私底下引发了不小的争论,代收倒是没什么,反正军户们也不可能两地奔波种田,只是那份工本费用确实让一些人感到难以接受。归根到底,民户那边已经厉行火耗归公,军户却要收工本费用,这使得浙江明军中因政治经济地位得到提升的军功地主、富农们感到无法理解。
由于地位提升的时间还比较短,军中阶级森严以及经过了皇明两百多年,军户尚未彻底褪去的那份自卑,使得这些声音的微弱得几不可闻。只不过,哪怕还只是窃窃私语,也并没有妨碍陈文的倾听,更不妨碍其做出相应的对策。
金华府金华县塘雅镇百户所的大院里,石大牛的老娘和一众分在该镇辐射范围的军户们正在倾听着那位金百户宣读侯府的新政策。这些人有的是在籍的军官、士卒,有的是负伤退伍的,有的是军属,有的是烈属,更有那些仅仅是租了军田的备补兵,可是此时此刻,却无一例外的听着宣讲,生怕错过一个字。
“军功之田土,既是尔等百战所得,亦是王师军粮所系。贩卖、调换、赠予等任何形式之私相授受,皆不容许,违者必行重罚……”
“民户之火耗归公,乃官府于税赋方面降低民户压力之善法,与租佃他地田土由他地卫所所行之代收之法,对象不同,自不可同日而语。代收之法,亦不可废止……”
“自本年秋税而始,军户之田土,军功、抚恤、军田、军租田所获粮食、及桑、茧、丝皆不得出售私人,由府库、及即将成立之常平仓和丝绸专卖局平价收购。有敢将规定产出贩卖私人者,定当严惩……”
“军户分得之外乡土地,除签署代收协议外,亦可以提前签署代卖协议,收获由当地佃户在卫所的监督下直接出售给府库、常平仓及丝麻专卖局,按照收获所得到千户所领取租金,不必缴纳工本费用,每年夏秋粮税征集完毕之十月和转年二月即可领取……”
洋洋洒洒的读了大半天,金百户原本也是不识字的,后来在军中学了一些,负伤退伍下来又到培训班学习了几个月,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积累,总算是磕磕巴巴的把政令告示读完了。不过一想到那些只能让卫所的吏员去读的同侪们,他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至少他现在认识字,也能自行宣读文告,日后升迁自然也容易许多。
“金百户,这是啥意思啊,又是不可废,又是平价收购,还什么专卖,你给咱大伙讲讲呗。”
“就是,就是,听得迷迷糊糊的,回了家不好交代啊。”
“跟你媳妇交代?”
“去,去,去,跟俺爹俺娘交代,谁跟你似的,怕媳妇。”
“……”
哄堂大笑之中,金百户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这群文盲,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他最初也只是勉强读了下来,还是千户所的掌印千户专门花了一整天给他们把每一条都讲明白了,才让他们这些百户回到镇子上宣讲。
“都听好了,其实就几条:第一,贩卖、赠予、调换什么的都不行,敢违反的严惩。咱们是军户,行的可都是军法,别惹军法司那帮活阎王不痛快。”
在场的军户,大多是在军中打滚过的,对于那些繁复的条例和军法可谓是敬之如鬼神,便是那些军法官们也都不是好惹的——连侯爷都受过刑,谁敢违背!
“第二,代收和火耗归公不是一回事,火耗是什么,收税时要化银子的柴火钱。咱们那是让别的卫所帮忙找佃户、运粮食,能一样吗?”
这么一听,确实不一样,可仔细想想,还是要掏钱,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痛快。
“第三,以后粮食、茧子、丝锭、布匹,都不许再卖给那些粮商、布商了,衙门会专门来收。你们在外地的田,也可以让那里的卫所监督着佃户直接卖给当地的衙门,等到了十月和转年二月,就可以到县里面的千户所直接领银子,不用再花钱让人家运了。”
浙江明军占领区的军户种植什么是有规定的,首先便是粮食,现在又增了种桑养蚕,不过目前也只有这些,棉花、甘蔗之类的经济作物还不在种植范畴,因为没有出海口,只能靠走私对于实力的提升实在不如粮食来得实在。
只许卖给官府,倒是有些担忧,但他们本就是军户,行政上跟着卫所走,地基本上也都不交税,况且不是还有陈文在吗,侯爷是不会让他们吃亏的。至于不用花钱了,那是好事,一众人叽叽喳喳的在大院里互相探讨了起来,引得院外路经的民户直往里瞅,看看这些军户到底发的什么癔症。奈何,听清楚了倒是听清楚了,可是有些东西,却还是不明白。
“金百户,啥叫平价,是多给啊,是少给啊?”
“就是啊,怎么个给法啊,给大伙讲讲呗。”
“……”
和周围大多数人一样,石大牛的老娘也没太听明白这都是什么个意思。石大牛已经回营了,她男人又是个闷葫芦,闺女和儿媳妇不好抛头露面,小儿子则已经进了童子军学堂,眼下也只有她专门跑来听听是个什么意思了。
听到她问询,四周附和之声立刻便响了起来,有的跟她一样,回去要给家里人说说,让家里人做主,有的则干脆自己就不明白。
这群家伙!
“平价,就是不多给,也不少给,按着往年大致的价格给,不多也不少。”
“哦,那要说外地的卫所和佃户私吞了咱们的怎么办?”
“对呀,那么老远,咱又看不见。”
“……”
都是卫所,虽然他所在的金华府不会有多少代收的事项,但若是升迁了,谁知道会分到哪。听了这个问题,那金百户也自觉着得让这帮问题宝宝们消停会儿,立刻便大吼了一句。
“有军法司的那帮活阎王盯着呢,他们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启程
这一句话,倒是把在场的军户们震了一下子。看着登时便安静了的大院,金百户长舒了一口大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喘匀了,他立刻再度被问题所淹没。直到天色开始擦黑了,众人才勉强散了,留下了嗓子都冒了烟的他独自羡慕千户所的掌印千户,只用给他们这帮百户讲解,实在轻松太多。
政令已经下达,朝令夕改只会降低威信,所以陈文干脆拿出了另一套办法,由着那些军功地主、富农们自己去选择。如果前令无人问津,过段时间再行取消就完了,如果也并非不适用,那就并行即可。反正怎么折腾,他都不会吃亏的。
至于将军户的产出掌握在自家手中,洪承畴既然能够玩出经济封锁的手段,那么他同样可以收买那些军粮供应商。军粮事关重大,决不可控于人手,有了那些田土的产出保障,对于粮商的依赖就要小上很多。
而丝绸以及蚕茧,则是未来海贸中的大宗货物之一,在中国古代对外贸易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陈文也打算建立起一些大型的丝绸制造工坊,商办,还是官办,亦或者官督商办,还要根据眼下的形势再行考虑。反正这事情也不是想来就能办起来的,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大可以慢慢考虑。
有明一朝,卫所和府县乃是并行的两套行政班子,明朝前中期,文官连询问军户多少、粮食产量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会遭到武将的斥责。虽说后来文官彻底压倒了武将,但是明朝可并没有因此而将卫所取消,划归府县的管理。
现在浙江明军的地头,文官显然是已经作为陈文这个武将的附庸了,行政上府县衙门管民户,卫所管军户,这是传统,也是朱元璋制定文武殊途的祖制。卫所专收专卖,只要没有大肆压低价格,损害了军户的经济利益,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至于外面的商人要是敢哄抬物价,提刑衙门的刀可是磨得雪亮!
刚刚从军工司的工坊回来,陈文对那里的工作总体上还算满意。徐毅,这个大兰山出身的低级文官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也算是如鱼得水,无论是监督制造,还是设法调动工匠的积极性,做的都相当不错,难得是王翊、王江训练出来的文官在操守上都能说得过去,实在是一个宝贝。
只不过,每次一给这个宝贝下达研发任务,那张年轻且略带英气的面容立刻就变成了苦瓜脸,这次也没有例外。
“侯爷到底打算要多大的,威力如何,总得给下官一个大致的概念才好让那些工匠去琢磨啊。”
对于新的武器,陈文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反正他也只是知道名字,知道是这个时代欧洲就已经有了但却无法普及的东西。对于不知道的,陈文已经做好了当甩手掌柜的打算,要不养这些专人人才干嘛。
“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着胆子去做,把每一种可能都记录下来,也许现在没有用,以后没准会有用呢。”
徐毅正琢磨那句“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中的深意,再反应过来,陈文已经离开军工司的工坊了,刚刚还一副做学问时才有的神情立刻又变成了苦瓜脸。
这一幕,陈文现在已经没欣赏的可能了,回了侯府,他便继续召见那些军官。今天一下午,他只让周敬亭安排了两个,两个需要多加安抚的军官。
“卑职于佑明,叩见大帅!”
“云昭啊,这里就你我二人,吾上次不是说了吗,没人时无需太多礼数。”
于佑明,前安华镇棱堡指挥官游击将军于世忠的独子。陈文记得,初见时,这还是一个跟在他父亲身后的腼腆少年,后来在少年亲兵队里也不算出彩。直到数月前,他的父亲在田雄的细菌战攻势下染病身故,这个少年在葬礼上亲手用匕首在脸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并立誓要用田雄来生祭其父的刹那,陈文才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另外一面。
再见时,这个曾在他的那支少年亲兵队里做过亲兵的少年仿佛在一夜间便长大了,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天真的少年郎。
“回禀大帅,军中上下尊卑有序,礼不可废!”
“嗯,起来吧。”
“卑职谢过大帅。”
于世忠殉国,虽然不是当场死于阵中,但鞑子的复古战法也不能再那样去计算。于世忠在世时领的游击将军、棱堡指挥官的差遣,军衔也是宣节副尉,略高于战兵营的局总。此前训练炮兵、此番阵亡加上在新战术下守住棱堡的功劳,最后定了个世袭陪戎校尉的世袭军衔。
于佑明原本就已经在浙江讲武学堂就学,学的骑兵科,眼下正好完成了陪戎校尉充任的骑兵什长的课业,新成立的骑兵营还需要军官、士卒补充,今番正好派过去,也算是浙江明军的世袭军衔制度的第一个受益者。
“你的成绩我看过了,都很不错。尤其是武艺,这几个月进步神速,想来是下苦功了吧。”
“卑职谢大帅挂怀。”拱手行礼过后,于佑明继而回答道:“卑职听李帅说过,田雄那狗贼,武艺当年在靖国公军中时也算是翘楚。卑职还年轻,勤练武艺,总有亲手宰了这个狗贼的一天!”
果然!
复仇不共戴天,听闻此言,陈文却摇了摇头。“你既知道军中上下尊卑有序,当也知道令行禁止。若有令,生擒田雄,你可做得?!”
愣了一下,于佑明连忙回答道:“卑职自当遵命。”
“若有令,放田雄离开,你可做得?!”
“卑职,卑职自当遵命。”
“若有令,要你护得田雄周全,你可做得?!”
“卑职,卑职……”
陈文喝问的音量一次比一次大,所问的也一次比一次苛刻。只不过,不比先前的两次,尚且可以磕磕绊绊的回答了,这一次于佑明憋红了脸,却只是满眼含泪的回了一句“卑职做不到。”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复仇不共戴天,你当然做不到。李瑞鑫既然告诉了你这个,那你想必也应该知道,李瑞鑫为何至今犹记着田雄的武艺吧?”
眼前的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陈文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田雄背叛了靖国公,出卖了弘光天子,他也想要亲手杀了那狗贼,可他却从未有因此向我进言什么直取杭州,诛杀田雄之类的建议。他不恨吗?他恨,恨得牙痒痒!但他却知道孰轻孰重,这就是大将和莽夫之间的区别!”
“卑职受教了。”
“忍是心头的一把刀,先要坚强起来,才有机会给你父亲报仇。”陈文叹了口气。“你且去铁骑营报道吧。”
“卑职遵命,卑职告辞。”
铁骑营是那支骑兵营的番号,现在还在由李瑞鑫来操练,陈文自己骑马冲杀有些经验,带队也勉强可以,但是想把骑兵营练出来,操练成一支不逊于清军骑兵的部队,却还是需要更为专业和有经验的军官。曾经作为黄得功的亲兵,李瑞鑫,正好。
于佑明出了陈文在侯府办公区域,也就是外院的公事房,正碰上参谋司的主事楼继业。行了礼,回了话,接受了些安抚便离开了侯府,带着命令赶往衢州。
看了于佑明离开,楼继业便进了陈文的公事房。“大帅,说过了?”
“说过了,这小子是块璞玉,但这世上,玉不琢不成器,今天我棒喝他一回,后面让李瑞鑫再去打磨打磨,也算是不负了于世忠临终所托吧。”
“大帅说的是。”
笑着示意楼继业坐下,陈文便开口问道:“骡子军看得如何了,有没有信心带好?”
此番扩军,原本的那七个战兵营,除了原本陈文亲领的近卫营改由那个营的第一局局总高胜,一个在大兰山上就已经是伍长,从镇直属营起就做这个局的局总,一直是高职低配到今天的老资格军官正式就任营官外,其他各营的指挥官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就连防区,也还是保持在四省会剿结束后的状态。
新建的两个战兵营,玉山营陈文打算用张自盛,只是此人识字倒是识字,可浙江明军的专业性越来越强,讲武学堂的课业看来还要花费一些时间。这倒也不着急,反正是新营头,多练练没坏处。
淳安营那边,则是由曹从龙之乱后接替刘成出任东阳县守将的那个黄锦程接掌,资格老,也有能力,是时候该升迁了。
两个新编的战兵营还在训练,甚至连新兵训练都还没有结束。同样的,骑兵营一年内不会出动,骡子军和特别行动队稍好,但也是全新的兵种。特别行动队陈文照着后世特种兵的模式制定了一部分训练计划,剩下的则由队长罗永忠自行研究。而骡子军,陈文却打算交给楼继业,不仅仅是训练,第一任的营官也将是他。
楼继业原本是作为浙江明军的参谋长存在的,负责的也是参谋司这个部门。成立一年,这个部门的效果却还不错,测绘地图、制作沙盘,根据情报和常识来做出谋划,专业性和系统性上远不是那些中世纪的西方贵族幕僚和中国古代的谋士、幕僚能够比拟的。
效果不错,不过暂时也仅限于此了。并非楼继业不够努力,只是如今的科学技术水平还达不到陈文想要的那个样子,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将最早的总参谋部改成参谋司的原因。
后世的总参谋部,乃是在总参谋长领导下,贯彻执行最高统帅和国防部长的命令、指示,搜集和提供情报,拟定和组织实施战略战役计划和动员计划,指挥并协调各军种、备战区及各种武装组织的作战行动。
细化起来,军政管理,军令传达,编制的设定,军官、士卒的培养,兵要地志的建立,情报的搜寻和资料库的建立。部队的平时编制和战时编制,采取什么样的训练计划和训练手段。战时的动员计划,资源调配计划的制定,战场上的火力配置,军队部署……
林林总总,几乎是比安远侯府如今各司大多数的工作还要全面,绝非是现如今的浙江明军的参谋司能够比拟的。
暂时无法达到这个水平,除了制度刚刚建立以外,科学技术水平也达不到标准。就像他曾对周岳颖说过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科学技术同样制约着制度的发展,这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参谋制度在近期没有发展前景。
陈文记得,一百四五十年后的拿破仑时代,法兰西的参谋制度已经是军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在那位战争之神的军事生涯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有线电、无线电,全都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自然也别想用在军事上,至于话和网络了,就更别提了。战场上还是靠着传令兵和信鸽来传递命令和情报,传递速度于如今也没有本质上的提升。
而那些能够对军事造成印象的十八世纪的基础科学,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也并非是有多么高深的,这中间的几百年,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可是远超之前千年的水平的。哪怕各位理科老师不保佑,一些比较基本的代数、几何以及物理、化学的理论,陈文偶尔也还是能想起来一些只言片语的,其他的找一些这方面的人才来培养培养,不断的实验总会得出一些真知的。
这个部门,楼继业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中国的识字率也远过于欧洲,参谋人才更容易培养,陈文打算亲自来把这个部门管起来。
太高的渴望不现实,能够达到拿破仑时代参谋部的一半,甚至是三成,满清那边即便是号称孔明在世的范文****的被诸葛亮灵魂附体了也未必有用。别的不说,这么多的参谋军官按照科学系统的分类在同时间所处理的庞大工作量,足够让诸葛亮再来一次五丈原!
事实上,楼继业对于这个决定,也是十万分的赞同。能够衣锦还乡,建立不逊于祖上的功绩,陈文已经是他决定终身追随的大帅,既然让他去管参谋司,他自然会竭尽全力的管好。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着能够亲自领兵作战的,就像他的祖上楼楠那般,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将,而不是被人在背后戏称之为谋士头子的参谋长。
一年的时间,陈文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基础未稳,还需要楼继业继续发力,才没有把他调回战兵营。如今参谋司能够自行运转,讲武学堂的参谋科也能培养出合格的参谋,正是让他重新带兵的时候。
“回大帅的,末将带着楚云和陈岚的那两个局一个月,觉得这骡子军大有可为!”
楚云是南塘营出身的局总,罗永忠以前在南塘营时的顶头上司;陈岚则是明军杀入金华府之时响应号召带着同族一起投军的,义乌倍磊陈家的子弟,先前在神塘营做局总。如今他们都被调到了骡子军,作为试验部队。
楼继业这边,能够重新带兵,可谓是意气风发。这一个月跟着那些学着骑骡子行军,下骡子结阵的军官、士卒摸爬滚打,也很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楼兄弟,说说你看出的问题。”
正襟危坐,楼继业便开口说道:“首先是兵器,狼筅和长枪实在不利于行军,士卒骑着骡子,还要带着那些一丈五尺长的家伙什,实在是不便。”
骑着骡子,再扛着五米长的家伙,好像是有点别扭,甚至有些滑稽。陈文点了点头,随即便由着楼继业继续说下去。
“然后便是骡子配套的嚼子、鞍具之类的东西,现在营里面用的很多还都是马用的家伙,多少有点不太合适,得换……”
楼继业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还说了不少的经验,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了。除了口述,还有一份条陈,聊到了下值的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陈文才将他送出去。只是没等陈文回内院,大半个月前出发的张俊却已经回来了,急急忙忙前来向陈文禀报。
回了内院,把书房附近的下人喝退,陈文才开口问道:“那边怎么说?”
“大帅神算,卑职佩服致至。但就是,就是那人还想先见大帅一面。”
“干的很好。”闭目沉思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却是精光四射。“这是应有之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桃花源
处州府毗邻福建的九龙山,这里在后世乃是九龙山自然保护区,但现在却是浙江明军安远侯府特别行动队的野外生存训练场。
自从把那一百来号人凑齐了,罗永忠便把他们带到处州来集训。先是在府城进行体能训练,接下来便是遂昌县城不远的山区,如今则是这片原始森林。
九龙山地形复杂、谷深坡陡,正是训练野外生存能力的所在。他挑的这些人,都有一定的武艺基础,体能训练轻松过关,罗永忠便带队来到此间。随后以伍为单位将他们扔进老林子里,不带干粮,纯粹靠团队配合来活过十天的时间。
受伤者有之,所幸浙江明军中同袍的情谊一向是极重的,被丢下死在老林子里的却是没有。十天之后,大多数都如期出来了,剩下的那些有些迷路的在第二天也都互相扶持着走了出来。能够如此,其实和罗永忠的分队有着极大的关系,每一队都有几个猎户出身的士卒,组队生存总是会有裨益的。
第一次野外生存训练刚刚结束未久,带着他们到县城里休整两天,罗永忠把他们带回来打算再来一次,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侯府的传令兵却到了。
“罗队长,大帅有令,特别行动队停止集训,全军前往永康县城待命。”
这么快就有任务了?
可是这才刚完成第一次野外生存训练,很多训练项目都还没有开始呢,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紧迫。
接了命令,罗永忠的脑袋还没转过弯,却听见那群队员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笑什么笑,叫你们去待命,不是娶媳妇!”
一脚踹在了最近处的那个叫做甘苍的弓箭手的屁股上,怒喝也随之响起。这个弓箭手原本就是处州的猎户,射箭奇准不说,野外生存能力也是极强,上次野外生存训练,他们伍回来时除了身上脏了臭了,一个个油光满面的,好像比在军营里吃得还好。更可气的是,这厮还背了几张皮子回来,还打算回城里时卖了……
“一群没心没肺的傻小子!”
罗永忠如此,却正合了他们的胃口,这些队员在各营中都是比较难管束的刺头儿,第一天集训,罗永忠当面把几个自持武勇的暴打了一顿,立刻震慑住了这群人。
他当年在大兰山时就是中营数得上号的勇士,跟骑斗在浙江明军中无双无对的李瑞鑫,跟一对双刀舞得风吹不进水泼不进的毛明山,那是比不了,但是在军中也是有勇名的。跟着陈文这小三年,历次大战打下来,武艺和战斗经验早已是今非昔比;便是不打仗时,每日一操,吃得也好,身子骨更是壮得跟牛一样。
打完了人,从三年前的四明山殿后战,到三个月前的四省会剿,把自家历次作战的斩首数一亮,这帮刺头儿立刻就没脾气了。军中最容易得到旁人尊敬的便是猛将,而罗永忠不光是勇猛,除了训练的时候,对待麾下的队员也如兄长一般,自然是能够轻易服众的了。
“从这到永康,不是让你们这群笨蛋回遂昌休息去。”
九龙山在遂昌以西,前往永康,最方便的走法便是返回遂昌,乘船沿瓯江前往处州府城,再北上缙云,乘船沿南溪抵达永康。当然,还有更方便的,那就是继续向西前往江山,江山港、衢江、东阳江、永康溪,乘船一路直抵永康城下。
可现在是军令,有期限限制的,绕道没戏,而罗永忠更没打算让这些还没完成训练的新手轻松。
“回营房收拾东西,中午吃过午饭启程,不许乘船,全程只能步行,后天天亮之前必须赶到永康。到不了的就滚出特别行动队,老子不要废物!”
………………
封建社会,尤其是以着当前的信息传输速度,一纸政令文书下达,地方上的反应速度远比近现代的社会体制要慢上太多,而且参差不齐。尤其是如今环绕浙江明军占领区的这条不下千里的边界线,更是如此。
洪承畴针对浙江明军的封锁令已经下达,自然也是有的地方施行的快,有的地方施行的慢。最快的莫过于广信府和杭州、绍兴,直面浙江明军的强大威胁,救命稻草自是要抓得紧紧;慢的地方,莫过于徽州,原因无他,徽州总兵胡茂祯已经就任经标左镇提督,大军都在广信府集结着,防区里除了江南的部分临时协防部队外,只有少数的留守人员等待着那支河南来的绿营接防,谁还有功夫管这个去啊。
自持着年少时习练过武艺、打熬过身子,常年来往于徽州和衢州之间,对道路足够熟悉,王孚便携带着干粮踏上了潜越南下的道路。
宋时黄庭坚写道:环滁皆山也。若是从天空俯视,相较着向东、向南、向北都是大片平原地带的滁州,徽州其实更配得上这话。
徽州商人奔波四方,向南便是四省通衢之地的衢州府,但想要到达却一样要经过大片的山区,哪怕是最邻近的开化县也是一样。南下,路是不好走,但却是彼此此时极重要的商路。徽州商人向南面的衢州出售歙砚、徽墨、竹木制品等当地特产,更是转而从他地买入再贩卖到衢州更多其他的货品,而衢州那边,龙游商帮亦是以着这些山间的小路将闽地的茶叶等物由松阳担一路挑来,换取货物和银钱返回。
当年跟着父亲,后来自己带队,王孚知道的路不仅限于前些日子被拦住的那条。平日里走那里无非是那个卡子的小军官好说话罢了,既然那里已经走不了了,他便决定绕道而行,走别的路南下衢州,总要把这里的消息传过去,不能坏了老王家的信誉不是。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支换防的河南兵已经算是慢的了,等他绕到别的路,看到的却是那些卡子早都换了中原的口音。
有些手段,但是以一敌多,面对的还是军队,王孚一点儿也没有被那些仙侠、武侠小说里的高手附体般的幻想,什么降龙十八掌之类的武林绝学一放、什么昊天镜之类的神仙法宝一照,清军就灰飞烟灭了。没有自信到那个份上,王孚还是规规矩矩的跋山涉水了起来。
一路向南,显然已经不可能了,王孚只能绕道而行。小心翼翼的躲着那些还不熟悉地形的清军,几次险些被发现,直到数日之后,开化地界远没有进入,身上的干粮倒是先吃光了,衣衫也变得破破烂烂了起来,再加上昨天那场毛毛雨,饶是没有生病吧,这形象也变得连乞丐都不如了。
作为行商,他也知道山上有些东西能吃,有些东西不能吃,靠着这份知识,勉强撑到了今天。所幸的是,正值着下午,远处似乎有缕缕炊烟升起。咽了口唾沫,王孚确认了下身上的银子是否藏好,方便拿的地方只揣着一些碎银子和铜钱,便向着前方走去。
“多谢老丈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藏在左近的小山上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只是个百姓聚居的小村子,王孚才咬牙走了进去。此刻喝着这碗稀粥,就着腌菜,只觉得比城里的那些客栈、酒楼里的都不差,香得让人停不下嘴。
“小哥客气了,谁都有犯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这地方真好,就像陶渊明UU小说的桃花源一样。”
从村外的观察,到进了村子后和这老人的攀谈以及近处所见,这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耕种着山间的荒地,靠着这点儿地出产的粮食和山里面的野菜、野兽过活。这样的村子王孚不是没有见过,而是见过太多了,都是些被苛捐杂税逼得没活路的穷苦百姓,哪怕是男丁也都是些不在户籍册子上的隐户,北京城还是老朱家的时候就大有如此的,后来换了鞑子,就更多了。
“小哥还是读书人啊,失敬失敬。”——陶渊明是谁,桃花源在哪,老人家一概不知,但那句UU小说却是听得分明,不认识字哪能看得懂UU小说的东西呢。
“在下少时开过蒙,侥幸认识几个字,读书人实在不敢当。”拱手行过了礼,王孚继续已经将热乎乎的稀粥一饮而尽了,正舔着碗里的残渣,却见那老者将碗拿了过去,又给他盛了一碗。
“多谢老丈。”从袖子里掏出了些铜钱,可是那老人却怎么也不肯收,只想听他聊聊外面的事情。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倒还称不上,但是这村中人却根本不知道临近的浙江如今已经不再全是满清的地盘了。鲁监国逃亡福建,被坊间传闻是当年浙东四明山中最为善战的大帅陈文却接过了浙江明军的大旗,并且越战越强。便是洪承畴那般以智谋和狠辣为天下所重的名臣重臣都没能一举将其荡平,反倒是赔了一个石廷柱进去。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承畴妙计安天下,赔了大将又折兵”,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村子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是江上师溃前后迁过来的。几年下来,男耕女织,闲时到山里打些野物,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山间的田地贫瘠,但是没有田赋、丁税、徭役、杂征和摊派这些压死人的东西,倒也怡然自得,只是对外面的事情却是一概不知罢了。
不过嘛,既然能迁到这里,大致的方位自然还是知道的。
“什么,再往东过两个山头就到严州府地界了?!”
………………
黄昏已去,夜尚未深,穷苦的老人不舍得点灯,就着这点儿光听过了外面的段子,就给王孚找了床被子,安排睡下。
小村的北面,一条已经被野草淹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山间小道上,一队操着河南口音的清军却驻足在此。
“禀告把总,前面发现个村子,看样子应该有个十来户人家。”
“我类个乖乖,这山路绕来绕去的,好在没进明军的地头。”下一秒,只见那骑在马背上的军官怪叫了一声,便向着随行的士卒们喊道:
“经略衙门有令,为防资敌,将靠近金衢严处四府边界二十里内的百姓全部迁走。本官得到消息,前面那个村子是给逆贼陈文传递消息的乱党所在。冲进去,男的全部杀光,娘们留下,今天晚上大伙也乐呵乐呵!”(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迁民
徽州城里人,由于晚上多有商人之间的饮宴、往来,睡得要比乡下人晚。第一次在这个村子过夜,王孚也加了一倍的小心,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他这个外乡人心生了什么歹念。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份小心,却还真的救了他一命。
入夜后,马蹄声响起,起码四五十号人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入村时看过,这村子里,莫说是马了,便是驴子、骡子也没有一只。显然是来者不善,王孚连忙唤醒那个老人,可是未待他们出门,便有清军冲了进来。
老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当场砍死,手无寸铁,且双拳难敌四手,王孚只得撞破后窗跳了出去。然而待他跃窗而出之后,看到的却是数十号清军在一个骑着战马的军官的指挥下,正在大肆的屠杀着村中的无辜百姓。
鲜血飞溅、烈火熊熊,避秦的桃花源,似乎只是刚刚在屋中眼睛一闭再一睁开就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男人的惨嚎、女人的尖叫以及清军肆意的狂笑……
一个人,十来个的卡子都冲不过去,更别说是几十号正杀得兴起的鞑子了。空有些手段在身,可他却从未真正见过这般血腥的屠戮,在冲进屋子的那两个清军的追赶下也只得向村外的林子里跑去。
“把小娘们都拉上来给本把总瞅瞅。”
小村中只有十几户的人家,入夜后都已经睡下,即便是没有睡下,面对几十号的清军也只可能剩下被屠戮这一途。此时此刻,村中男丁已经被尽数杀光,便是黄童白首也被几乎一扫而空,只有那些死不瞑目的首级被清军挂在战马上、挑在长枪头,以为此番记功的凭证。
被清军擒获的村妇、村姑被押到了王孚投宿的那老人的房前,发出一声声压抑低沉到了极致的哭泣——刚刚有个女子哭声过大,已经被清军砍了脑袋,还专门强逼着她们每一个人看过,以至于此刻已经没有谁还敢生出什么反抗的念头了。
把总每走到一个近前,押着她们的清军便一拽头发,强迫她们把头抬起来。直到这一排走过,那把总放着几个黄花闺女没点,却点了一个妇人出来,让亲兵将其拉进房中。
“这***这屁股、这腰身,一会儿挣扎了起来肯定刺激。”
舔着嘴唇,把总志得意满的让亲兵将其押走,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见一个满脸满身灶灰的少年从一处已经搜过的茅草屋里冲了出来,而率先入到清军耳中的则是尚未变声的童音。
“娘……”
“别过来,快跑!”
突然开始死命挣扎起来的妇人的话语尚未传到少年耳中,那少年便被一个清军打倒在地,提着脖领子便带到那把总跟前。
“他是你儿子?”
“是奴家的孩子,求将军饶过他这回,奴家当牛做马报答将军。”
少年被清军抓住,妇人拼了命的挣扎,便是那虎背熊腰的亲兵也没能拽住。妇人双手揪着那把总的裤腿,一个劲儿的告饶。那把总被抓着裤脚,立刻示意那亲兵将其拉开,随后看了看这母子两儿,心生出了一念。
“你男人没了,今天本把总给你当把男人,就叫你儿子在旁边看着。没准,老子不光给你儿子当个便宜爹,还可以让他当把相公,长长见识。”——不是说那些文官喜欢嫖相公吗,这回老子也开开荤。
满脸淫笑的把总看着亲兵将已经面无人色的母子两弄进了屋子,便转而对那些清军喊道:“咱们跟着总兵大人从河南移镇这江南的地方,总兵大人不曾亏待本把总,本把总也不会亏待弟兄们。这些小娘们,都赏给你们了!”
“谢把总赏。”
轰然应是之中,这些清军除了专门给亲兵留下几个外,以什为单位,各拉着几个女子往选定好的屋子里拽,其间更是不停在那些女子的身上摸来掐去,大有很爹娘少给生出几双手的架势……
………………
浑浑噩噩的跑了一晚上,直到天色蒙蒙亮了,身后却依旧有脚步声传来。跑了一晚上还有人追,王孚也实在跑步下去了,可是就这么认命等死他也不甘心,干脆就窜进了道旁的草丛里,抄起了道边的一根木根,屏住呼吸,以观来人。
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自他来的路上踉踉跄跄的跑来,直到临近他不远处似是脚下踩到了什么,失去了平衡便摔倒在了地上。而后,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要爬起来,却未能成行,便干脆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哭声传出,却分明是用手捂住,强抑着那悲戚的哭声,无不窜入到了王孚的耳中。黎明初现,王孚看清楚了那少年的面容,似乎就是刚刚的那个小村子的村民,就住在老人家的左近,他进村时,这少年还帮那老人挑了一担柴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亲戚关系。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
沉浸在悲伤之中,少年没有发现道旁的旁观者,待王孚起了身子走过来,直到是开了口他才意识到这里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我不是鞑子,我也是逃出来的。”
连回过头看上一眼也不敢,少年听到王孚的第一句话便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手脚并用的想要往前跑。待到王孚再度开口,他才转过头看去,看到的确实不是鞑子,而是一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是你,我见过你。你是投宿在六叔族家的那个外乡人,一定是你把鞑子带来的!”
少年作势便要起来与他搏斗,但王孚扶住了这个似乎是把脚崴了的少年了,以防他再度倒下。
“要是我带来的,我还跑个什么劲儿啊。”
村子说是隐秘,但既然几年前大伙能迁过来,走迷了路的王孚能循着炊烟走来,鞑子说不定也是这么发现的。一旦想明白了这些,少年登时便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明末的苛捐杂税遍地,更有那些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剥削、盘剥百姓起来一点儿仁义道德也挂不上勾的缙绅的欺压。他们这一村子的人就住在向东过了两座山的严州府,原本还勉强过得去。可是待到清军南下,鲁监国大军与清军争衡于钱塘江,鲁王麾下手握重兵的大帅方国安和王之仁瓜分了浙东各府县每年六十余万两的钱粮,将以至于其他义军大都无粮自散。
官吏的饷银、鲁监国皇家的日常所耗、朝廷运转的开支、甚至是军队、官吏的赏赐,这些无不压在了普通百姓的身上。一年的时间,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在江上师溃的前后,他们迁到了这里。日子清苦,但好在没人压榨,总还能过得去。可是没想到,躲了几年,最后还是被清军发现了,而他们迎来的更是一场屠村的血案。
“我要报仇!”
挣扎着想要寻路返回,少年却被王孚一把拉住。
“天都亮了,已经晚了。”
“那我就跟回去跟乡亲们死在一处!”
“小哥客气了,谁都有犯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沉吟了片刻,脑海中浮现起了老人的话语,更重要的是那一饭之恩。下一秒,只见王孚便开口对那少年说道:“你不是想报仇吗,等到下午,鞑子都走了,咱们回去把乡亲们埋了,我便带你去个能让你有机会报仇的地方!”
………………
各地的封锁令开始施行后,迁界的命令便下达到了临近浙江明军占领区的府县。江西的广信府,江南的徽州府,福建的建宁府和福宁州,浙江的杭州府、绍兴府、台州府和温州府,这长达千里的范围内,清军大肆出动,将临近金衢严处四府的百姓迁走,其中更是大肆的进行杀戮。
较之封锁令,迁界令的施行效率要远远高出许多,一则是封锁令展开后,清军已经逐渐在边界地区设卡,等到迁界令下达后,实际便是临近就执行了,无有专程自各府核心地带调集兵力的麻烦。而另外的一个原因则是,封锁禁的只是商旅、行人,数量终究是少数,而迁界则是边界二十里内全部迁走,能够收获到的财货、子女实在不少,各府的清军自然是趋之若鹜。
只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施行的速度还是参差不齐。唯一让人有些难以理解的,则是这一次动作最慢,甚至可以说是迟迟还没有动手的并非是刚刚完成了换防,对道路和防区还不熟悉的新徽州绿营,反倒是驻扎台州多年的那帮地头蛇。
台州清军没有大肆出动,前往台州与金华、处州的边界厉行迁界,正在当地的分巡绍台道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事情上报给萧启元或是洪承畴的时候,台州总兵马信却已经下到各县去巡视军务了。
巡视军务,很多武将都懒得去做,毕竟下面的各县远不及府城繁华,但马信却经常如此,甚至在去年还曾借口巡视军务把明军屯在玉山镇的粮草给尽数烧毁了,斩首百余,解除了台州府的威胁不说,便是在东南四省,面对这支难缠到家的浙江明军也算是难得拿得出手的战绩了。
只不过,这一次,马信走的倒是有点儿太过于遥远了,从府城出发,抵达仙居后转而向西南,甚至此刻都已经来到了一处名为壶镇镇的所在。
壶镇镇位于永康以东,但却随着那条好溪算在了缙云县的地界。此间乃是处州、金华、台州这三府的交汇之地,素有浙南北窗之称。马信带着亲兵来到镇外的一处明军哨所,亲兵们便侍立于外,只有马信个人由一个年轻的明军军官带领着步入了一处大帐。
大帐内仅有一人,乃是个穿着蟒服、配着玉带的明军大帅,正坐在那里看书。帐门一关,马信登时便恭恭敬敬的拜倒在那明军大帅面前。
“罪将马信,叩见安远侯!”(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乌面将军
乌威圣德,万古流芳英烈将;玉面神光,千秋垂泽崇仁军。
后世台湾彰化县秀水乡有个俗称陕西村的所在,村中有一座乌面将军庙,门柱上书着的便是这么一副金字对联。
乌面将军庙**奉着一尊面如黑漆,头戴金盔,身穿银甲,手握杀敌宝剑,胸前垂着黑色连鬓胡须,威风凛凛的古代将军的塑像,当地人称其为乌面将军。据说,这位乌面将军乃是明末清初的一位陕西籍武将,当年随郑成功收复台湾,在此地屯田练兵,后来更是病故于此,由此他的部下便开始定居在这里,这里也被当地人称之为陕西村。
折寿啊。
“马总兵,我浙江王师不兴这跪礼,起来说话。”
“罪将遵命。”
面前的清军武将站了起来,出现在陈文视线中的乃是一个黑脸大汉,下颌骨较宽,衣着不过是普通百姓的样式,但那一脸的英武之气却是显露无疑。如果脑袋后面不是那根丑陋的金钱鼠尾的话,任谁都得赞一句威武。
陈文打量着马信的同时,抬起头来,马信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位国朝新窜起不过数年的名将。
第一次听闻陈文的名字,那还是在近三年前的事情,提标左营副将李荣惨败于一支逃亡南下的殿后部队,死伤惨重非常;紧接着,陈文南下天台山,俞国望南下威逼府城,哪怕是将其击败了,马信也依旧在琢磨随便编出个阵就能逼得他用些非常规手段的武将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接下来的日子,陈文在浙西一次次的大捷,逐步的站稳了脚跟,马信不是没有想过与其决一雌雄,这等想法始终诱惑着他,可是却因为地形不利于大军进发,明军也在边界的险要留有部队而未能成行。
当然,更多的,从他心底也没打算为满清出这份力气,与其如此,还不如亲眼看看这支明军到底有几分成色!
几个月前的那场惨败,满清朝廷严惩了平南将军刘之源以及一众逃回来的军官,至于参战的各线绿营,大多则是严词申斥了事。申斥过后,随着洪承畴的奏折迅速得到批复,临近各府的扩军也立刻展开了起来。
从一个两千人的协,到一个三千人的镇,马信的实权剧增,但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临近的绿营军官那般对洪承畴的圣眷和威信产生了一些依赖和尊崇,反倒是愈加的厌恶了起来。
降清已有多年,顶着金钱鼠尾使得这个陕西汉子无时无刻不觉得愧对了祖宗了。奈何情势比人强,清军在浙江的实力雄厚非常,督标、提标、抚标、定标都不是什么弱旅,再加上那支杭州驻防八旗,此间在这东南四省也算得上是最强的所在。
相对的,明军那边,鲁监国那个没主见的样子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便是明军内部,也是内斗连连、矛盾丛生。张名振、阮进、王朝先火并黄斌卿;张名振、阮进火并王朝先;张名振与王翊之间的不和;勋贵集团与文官集团的明争暗斗;还有去年的曹从龙之乱,这些大多还都是马信的耳闻。可是温州三盘,那就在瓯江的出海口不远,便是距离台州也极近的所在,周鹤芝和周瑞,一对堂兄弟都能闹得分道扬镳,放弃了三盘致使舟山之战中明军必须派出军队防范南线,曾经的那支浙江明军哪有半分中兴王师的气象!
相较之下,如今的这支浙江明军越战越强,大有举全浙之铁甲席卷江南的势头。军功授田,以制度强化军队,除了去年那场外来文官挑起的内讧,内部文武势力已经趋于统一,早已非昨日气象可以比拟。
本来马信还打算再看看,看看这陈文对于主动融入其间的外来势力的态度,不为自身,至少他总不能让那些跟随多年的部下们跟着他一起掉入火坑吧。
奈何,如今的情势已经不容他再有选择的时间,一来是浙江明军已经派人前来相劝,其二则是那一战之后,洪承畴显然是暂时没了野战荡平的雄心壮志,开始玩起了他在崇祯朝围剿流寇时的手段,凶残之处更胜从前。两厢交逼之下,站队已成了必然,而如今这般,也更合他本心。
“罪将这些年抗拒王师,万死不足以赎罪,还望安远侯能给罪将一个机会,一个为汉家天下效死的机会!”
说罢,马信更是再度拜倒在地。哪怕知道陈文愿意亲身来见已是表明了态度,但是想起这些年在清军之中的苟活,说到此处他还是不由得拜倒在地。
“马总兵,吾刚刚好像说了,浙江王师不兴这个。”
听到这话,马信先是一愣,随即便尴尬的站了起来,只是不知是为了刚刚的失了礼数,还是为了刚刚的施礼过甚。
“抗拒王师。”说着,陈文摇了摇头。“我让张俊去临海前,对你已有些了解。抗拒王师之事确有,不过比起其他同级的绿营武将已经算是极少的了。前年在临海击破新昌伯,进而围剿天台山众将,去年火烧玉山镇,今年进攻处州不克。倒是其他的时候只是严守各县城池,军队连围剿零星的抗清武装都很少去做,我若是萧启元,像你这么懒的部下,早就上表弹劾了。”
一般来说,反正或是投降武将拜倒口称死罪,受降的主帅应该连忙起身将其扶起,推食解衣,以安降人之心。马信没有打算过看陈文会不会如此,可也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谁知道陈文扶也不扶,反倒是让他自己起来,还揭他老底,实在不合常理。
可是,待他揭完了老底,突然来一句这个,反倒是让马信在尴尬中消除了一丝忐忑——如陈文所言,至少他还没为满清做下太多的恶事。
“据我所知,台州绿营之军纪在浙江各绿营中已经是极为严苛的了,你的部下扰民的事情不是没有,不过却也极少,否则我也不会让我的亲信冒险走这一趟临海。至于赎罪,我说句明白话,光说没用,要看行动。机会,我可以给你,你若有自赎之心,日后我浙江王师也不会视你为外人,青史之上,也会给你留下一个汉家英雄的位置!”
大帐内,陈文气势十足,与他平日里在军中宽严并济的形象大有不同。可马信从未见过陈文,对于他的了解也仅限于风闻,此间如此,反倒是更符合他脑海中那个对抚标营不惜背上杀俘的名声也要为义乌百姓报仇的形象。
此时此刻,听明白了后面的话,马信彻底安了心——陈文的意思很明白,想要自赎,就要立下能够让旁人无话可说的丰功伟绩,当初对满清屈膝的是他,如今想要站起来,也得是他自己起来。而陈文和陈文所代表的浙江明军集团也愿意接纳一个真心实意想要反正的降将,真正的接纳,而非视其为旁系。
“侯爷但有吩咐,罪将绝无二话。”
“很好,你由此返回临海需要多长时间?”
“快马或是乘船,最多两日。”
没有丝毫的犹豫,显然是对来往的行程极为熟悉,观察也很是仔细。对此,陈文颇为满意,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马信没有丝毫差异。古人讲究法术势,如今势已成,能让马信归心,日后必是助力无疑。
“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加上一支小部队。五天之后,南塘营会由此出发,直奔临海,接收这座台州府城!”
南塘营!
马信知道,这个以戚继光的号为营号的营头乃是陈文当年起家的第一个营,也浙江明军中最为善战的战兵营,更是战绩最为辉煌的老部队。陈文明明白白的把这个营的行止告诉他,显然不是明面上的狂妄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是一种信任。
“侯爷,罪将……”
“这次的任务并非易事,我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你,南塘营的营官侯国远、安远侯府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罗永忠皆会听你号令。下次再见,我不希望你再一口一个罪将,我也没兴趣再尊称你为马总兵,子玉!”
子玉,乃是马信的表字,直呼表字意味着什么,马信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的。接下来,陈文开始对他的计划进行讲解,而马信在聆听的同时也将他所知道的情报进行补全。
陈文的计划不仅仅是一个台州府城那么简单,他要的很多,以至于已经大幅度的超出了历史上马信反正于郑成功时所做到的那些。新的战兵营还没有训练完毕,之前的七个营也都分驻各地,东阳营的战斗力一时间无法恢复,必须留下原本作为预备队的近卫营,以至于此刻陈文能够拿出来的机动兵力也只有南塘营这一个营出来。
可是现如今,洪承畴的封锁令已经遍布于临近的府县,迁界令也开始执行。无人区一旦出现,浙江明军想要从路上再获得外来的资源就是不可能的了,只有依赖于水运,凭借海贸来获取更多占领区缺乏的物资,以及人员,别无他法。
而且,陈文很清楚的记得,满清的迁界禁海令是何等的残酷,甚至可以说,因迁界禁海被清军屠戮的百姓,便是那些被铭记的屠城也无法与之比拟!
如今的陆上迁界,杀戮之声也已经开始传到金衢严处,想要破局就必须尽快展开反攻作战,而他选择的第一战便是台州。因为有了出海口,与福建明军之间的贸易便可以迅速展开,实力提升的速度也可以快上一个档次。
时间紧、任务重、能够提供的帮助却很少,不过陈文却充满了信心,因为历史上,马信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武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旧瓶
马信反正,在原本的历史上,乃是发生在距离此刻还有两年半的永历十年正月的一个历史事件。
当时是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而后与陈六御汇合围攻舟山的大背景之下,马信派人接洽了郑成功,而郑成功则如约派出了心腹重将忠振伯洪旭率战船三百余艘进至台州港,接应其人。
是夜,马信借口“海贼临城,请议堵剿”邀请本地文武与会。待文武官员到齐后,他便喝令亲兵将分巡道傅梦吁、台州知府刘应科、通判李一盛、临海知县徐钰等官员逮捕。到了第二天,开狱政囚,除将尚未建成的战舰烧毁外,带领部下兵马四百余名、家眷和府、县库存钱粮、兵器弃城乘船归附郑成功。
由此,郑成功授予马信挂征虏将军印管中权镇事。后来马信在历次作战中屡立战功,郑成功东征台湾时也众将之中比较坚定的支持者,更是在那里用弓箭大败荷兰人的来复枪,被当时的荷兰人所敬畏。
马信反正当时给郑成功带来的是四百余精通骑射、惯于陆战的军队,以及台州府城里府库、县库的大批钱粮、兵器以及战船,而急需善于陆战的兵将的郑成功付出的则是一个挂印将军的名位和中权镇的差遣。
不比那位玩跨国贸易的福建土豪,陈文的部下还都在土里刨食儿,了不得了他也就是个土财主,所以抢了郑土豪生意的他不打算付出太多的投资,但是回报却想要的更多!
送走了马信,贪心不足的陈文便返回到了金华。除了孙钰那边的夏税征收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外,此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洪承畴也肯定会跳出来捣乱。南塘营已经秘密出发,手里的机动兵力只剩下了近卫营的他也只得回来坐镇,指望着若是情势不妙,还能靠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望让那几个还没训练完毕的新营头能够超水平发挥呢。
比起捉襟见肘的陈文,马信好不到哪去,一个久负盛名的战兵营即将到来,再加上已经暂时划归他指挥的特别行动队,看起来好像就算他只是作壁上观,由着侯国远他们自行吞并台州也并非没有希望。不过比起陈文的胃口,这一个营加上一个特别行动队,即便是有他这个内鬼,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够用的!
策马一路回返,很快就回到了府城。如今的台州府城并非是后世的台州市所在地,而是位于临海县城,也算是府县同城。大营位于城内,原本这营里面也没有现在这般热闹,皆因扩编的命令一下,马信也只得拉来了一帮新兵在大营里操练,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经过了与陈文的详谈,对于陈文的大致意图他已经有所了解,唯有个中细节却还是要由他个人来进行掌控。回到了大营,马信本打算如往日里那般了解下离开这些天的营务。谁知道刚看了没多会儿,兵备道傅梦吁却赶了过来。
“马帅,这迁界令可不能再耽搁了。”
马信乃是宿将,去年那一次“巡县”更是立了不小的功劳,对于军务上的事情,本地的文官还没有太多贸然插手的**。傅梦吁没有问及马信此番巡县可有什么收获,清退了闲杂人等后直截了当的便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迁界,此事乃是洪承畴的东南经略衙门下达的命令,各府绿营都在执行。台州多山少地,算不得富庶,小股的抗清武装也因为这地形的原因始终清剿不干净。迁界令一下,借着迁移百姓将台州境内的小股抗清武装进行一下清理,也是应有之意,一面是洪承畴的圣眷正浓,一面则是功劳和富贵,傅梦吁自然也对此趋之若鹜。
“兵宪,这事情,只怕还需要从长计议。”
听了这个回答,傅梦吁先是一愣,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便向马信说道:“这可是洪经略的军令,据本官所知,各府都已经开始执行了,台州却迟迟没有动静。马帅你出去巡县,本官到可以替你担待些日子,可如今却还要从长计议,这又是何意?”
“此一时彼一时啊。”
马信出了大帐,确定了亲兵和傅梦吁的从人距离此间都有一定距离,随即便回来将早已不耐烦的兵备道引到了舆图前。
“兵宪您看,咱台州这地方,与逆贼陈文所控制的金华、处州皆有接壤,而且那些地方都是山区,复杂非常啊。”
“马帅,这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傅梦吁的言下之意马信岂会不知,只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向傅梦吁说道:“确实是如此,所以说此一时彼一时。不瞒兵宪,末将此番巡视各县城防,却意外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陈文准备大举进攻台州!”
陈文的名字,在如今的东南战场可谓是如雷贯耳,尤其是满清的官吏将校,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涵义的。傅梦吁听到这个消息,登时便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可置信,随即便是惶恐,接连出现在他的面孔之上,也无一例外的映入了马信的眼帘。
“这事情,必须尽快禀告洪经略、刘总督和萧巡抚,务必让他们派遣大军前来援助!”
已经怕到这个程度了吗?
马信心中暗探了一声,汉军八旗和石廷柱的脑袋造成的影响确实不小,若是被陈文大败的是满蒙八旗的话,也许望风而逃或是望风而降的事情会否发生也说不定了——就像李定国诛杀孔有德那时的广西一样了吧。
“兵宪,这事情,末将也只是初步得到消息,是不是真的,一时间还无法确认。以末将的情报,上一次的四省会剿,其库存消耗良多,金衢严处今年的夏税征收似乎也不太顺遂,甚至军队的扩编都没有以往那般容易,这时候大举用兵可能性实在不大。若是误报军情,到时候其他各府出了什么事情,可都要把责任甩到咱们身上啊。”
“马帅言之有理,还当慎重,慎重。”
误报军情乃是大罪,傅梦吁听了马信的解释,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劲儿。这路边谣传,夸大其词的程度实在难以想象,万一真是假的,他报上去的黑锅就得由他来背,谁让他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呢。
至于马信所言及的仓储问题,这事情他记得东南经略衙门也传出过消息,毕竟围剿未成,还有一场大败,明军攻不下广信府那是因为棱堡,可别的地方却没有这东西啊,当时明军没有发动进攻的唯一解释就是粮草不济。而且地盘大了,总要有兵驻守才是,既然扩编也有问题,那么按道理来说现在确实不宜出兵,以免分薄了军队。
明清两朝在田赋的收缴时间上截然不同,在金华和台州就表现得极为明显。浙江明军的占领区,夏税不能过八月,而秋税则不能过第二年的二月;而台州这边,按照满清的规定,夏税,也就是上忙一般是在二到五月,秋税则是八到十一月。
此时已是九月,明军那边夏税刚刚完成,可据马信所说却是不太顺遂,而台州这边,夏税早在几个月前就完成了,甚至库存都耗用了不少,但秋税已经开征,怎么看都是台州这边的库存压力更小一些。
马信的解释合乎情理,傅梦吁的慌乱却一时难以平息。浙江明军如今声势日盛,不只是压倒了福建明军的风头,更是让东南四省的满清文武畏惧三分。此番他为迁界令一事而来,可却得到了这个一个消息,他虽然不是台州府的守臣,但负责的其他各府都已经厉行迁界了,只有台州还在磨磨蹭蹭,反倒是让他连暂避的理由都没有了。
心中暗骂马信,但他还是再三嘱咐一定要把情报确认清楚,另外还需切记保密之后,傅梦吁才回到了衙门。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为台州文武担什么责任,而是派人将这个情报往南昌、福州和杭州送去。只是内容上含糊其辞,仅仅说是风闻,尚未确定,用的也并非是加急文书,以防被上官看作是大惊小怪,不够镇定。但是相对的,他也没有将其泄露出去,做着以防万一的打算。
心急如焚的等了三天,熬到了黄昏,马信却派人相请,说是金华那边有些异动,请议剿堵之策。
一个武将,请文官前去参加会议,多少有些失礼的地方,但是傅梦吁却心急于那份情报的真伪,不疑有他,便带上从人赶往马信的大营。只不过,入了大帐之后,他看到的却不只是马信,台州的知府刘应科、通判李一盛,临海的知县徐钰、县丞刘希圣皆在,显然是只在等他一个。
本地文武,尽皆在此,傅梦吁心中登时便是一片冰凉,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待清退了闲杂人等后,马信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更是让他如坠深渊。
“根据本帅所知,浙江安远侯已经与福建漳国公已经约定合攻台州。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作为先锋的南塘营已经从永康县那边出发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新酒
不比巡视辖区各府的傅梦吁,台州知府刘应科乃是本地守臣。台州与金华之间乃是一片群山,不利于大军来袭,自陈文崛起于浙西南而始,也只有曹从龙打过大军来攻的主意,其结果则是曹从龙叛乱被镇压,先行的仓储被马信焚毁,得不偿失。
地形如此,也恰恰是因为曹从龙之乱失败的原因,刘应科始终对自台州进攻金华,或是明军从金华杀进台州都觉得成功率不高,所以相比兵事,他关注更多的却还是在文事上达成些成绩,以便利于升迁,比如迁建广文祠。
广文二字指的是唐代书画家、文学家、诗人郑虔,其人是盛唐天宝年间人物,因其“诗、书、画并妙”被唐玄宗称之为“郑虔三绝”。郑虔早年曾为广文馆博士,后来因陷安禄山,被贬为台州司户参军,到其死后台州便有了初名为户曹祠的广文祠。
刘应科本来都打算好了将这座纪念唐代著名文人的祠堂迁到城内的大固山,以防其再受灵江水患侵蚀,甚至都联络好了本地的士绅富户共襄盛举。奈何四省会剿失败,台州的仓储也耗费良多,本打算靠着下忙积攒起来一些,好把事情办了,谁知道洪承畴又下令扩军,钱粮先由当地官府解决,一下子又出了个无底洞。
这些天,刘应科正为这事情困扰,谁知道马信一回来没过几天就把他们都请了过来,张口就是浙匪陈文与海寇郑成功合谋台州,甚至浙江明军的那个久负盛名的南塘营已经出发了,甫一听到此事便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无独有偶,不只是刘应科,此时此刻,一听闻南塘营作为先锋出发,一众文官尽皆被吓得面无人色。
陈文,这个并不是很起眼的名字的主人,手上却沾满了满清高官大帅的鲜血,前年围攻舟山时的南线总统马进宝、上一任浙闽总督陈锦、汉军旗初建时的首领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皆在此例。至于那些什么副将、参将、游击、守备之类的军官,连被提及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
而现在,来的还不仅仅是陈文,福建的那个大海寇郑成功也来了,一个从陆路,一个走水路,台州文武登时就成了瓮中之鳖,连跑都没地方跑了!
以着满清的规矩,失陷城池,不只是武将要问罪,文官也脱不开责任。陈文这两年作乱于浙西南,被攻陷的各县文官几乎无一例外的都受到了满清朝廷的惩罚,便是当初得陈锦庇护的李之芳、季振宜如今也是一个下狱论罪、一个夺了功名勒令闭门读书思过,这据说还是银子使到位的缘故。即便是不提陈文,当年衢州江山县失陷,首任金衢分巡道钱志驺就被降级调用,亦是明证。
当然,这些年下来,也有因为地方被明军攻陷而得到嘉奖的。例如,当初王翊第一次攻陷上虞县城,摄印的推官刘璋志就受到了满清朝廷的褒奖,至于原因,那是因为他被明军杀死在了城里……
只可惜,降级调用、下狱论罪、剥夺功名回乡思过、还是临危一死以全忠臣之名,对于此刻在座的文官们,却是连选择的权利都已经没有了。
“马信,口口声声尊称浙匪陈文为安远侯、海寇郑成功为漳国公,你是想要背叛朝廷?!”
在座的文官都不是傻子,马信的称呼问题很大,其中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此刻窗户纸被在场级别最低的临海县丞刘希圣捅破,众人的脸上已经不仅仅是没了人色那么简单,其死灰破败之相与棺中死尸之间也只差了那如溪流般淌着的汗水,以及那无意识的颤抖了。
“刘县丞果然是聪明人,本帅也不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了,各位且在此安坐,待南塘营抵达,归顺大明、为鞑子守节、还是回乡隐居,自便。”
“无耻鄙夫!朝廷授你总镇之职,恩深似海,你这厮竟不顾君臣之义,不思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附逆贼寇,真无君无父之乱臣贼子也!”
刘希圣的喝骂,登时便吓了众人一跳,岂料马信听到此言,却是冷笑不已:“君臣之义也能与夷夏之防相提并论?我看你这厮倒是白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
因马信见面时便提及是机要之事,各自的从人早早就都退了出去,大帐之中此刻不过只有马信、傅梦吁、刘应科、李一盛、徐钰和刘希圣这六个人。看上去,马信势单力薄,但此间乃是台州绿营的大营,马信既然有意反正,他们在外面的从人定然已被控制住了。再加上马信乃是宿将,向来有着武勇的名声,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已被此前的消息所震慑,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马信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登时便是一震,浑身上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仿佛是被什么电到了一般。唯有刘希圣,见话语竟激不起同仇敌忾之意,盛怒之下便大喝了一声“吾与你这厮拼了”便冲了上去。
“咚”的一声,冲到马信近前的刘希圣便倒飞了回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而此时,马信却长身而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上去,一剑将刘希圣的脑袋砍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句“成全你”的余音依旧环绕在帐中众人的耳畔。
帐内动静一起,马信的亲兵便冲了进来,将刘希圣的尸身拖了出去。马信将佩剑一收,回头看过,却是一片的目瞪口呆,其中临海县知县徐钰更是双手捂着口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大帐中的那一滩血迹,颤抖得几乎不能自已。
“尔等若是配合,自不会落得刘希圣这般下场。相识多年,本帅知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想来也不会再让我马信为难了,是吧。”
半个时辰后,马信的四个亲兵各自携带着一封书信离开了大营。其中有三个直接离开府城,分别向着西面、东面和南面而去,最后一个倒是没有离城,而是去了城里的另一处军营,那里面驻扎的,乃是兵备道傅梦吁直辖的一个守备的兵力。
兵备道标的编制是一个守备两百战兵,中军守备叫做郑之文,与嘉靖、万历年间的一个剧作家倒是重名重姓。此人久在此间,在军中也有善射的名声。而现在,他的这一标兵也是府城之内唯一的一支不在马信麾下的清军。
原本的历史上,马信率部反正,本已诱来了郑之文,结果却被他一箭射来,逃回了本部营盘,带着部下逃出了府城,导致了马信未能裹挟更多的清军反正。此番由于陈文所谋甚大,未免横生枝节,马信便没有与这些文官一道将其招来,而是等拿下了傅梦吁这个顶头上司后名正言顺的将他传唤过来。
傅梦吁的命令一到,郑之文不疑有他便赶往马信的大营前来“襄赞军务”,只是待进了军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这份疑惑始终萦绕在郑之文的心头,直到进了大帐,看着帐内的四个文官那一脸的死灰,再看了看地上尚未凝固的血迹,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郑守备,浙江安远侯、福建漳国公已经派出大军合攻台州,不日将至。本帅与在座的各位台州父母为保全本地百姓,已经商议着打算举台州一府归顺大明,你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参详一二。”
看了一眼傅梦吁,郑之文咽了一口唾沫,继而恭顺的回答道:“卑职谨遵马帅、兵宪号令。”
“很好。”
说罢,马信便给一个面生的军官使了下颜色,让此人跟着他的一个亲信部将带着军队和郑之文前去接收兵备道标营。
郑之文并非是马信的亲信,甚至二人在此之前连个统属关系都不存在,此刻马信派人监视着他一同返回驻地,自然也是应有之意。
道标营共有两百余人,吃完了空饷,也就剩下一百多人,此番马信的亲信军官带着两百多战兵,手上还有郑之文这个守备,虽然还称不上狮子搏兔,但是马信现在却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将城中的清军全部裹挟起来,所以为防万一,还是选择了先解决郑之文的这支道标营,把最有可能会威胁到计划的变数解除掉再说,
一路上,马信的亲信起初可谓是绷紧了神经,倒是郑之文还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虽然谁也没提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同为守备,郑之文的谄媚之意却还是让这个亲信军官放下了一些警惕。
两个军营分别在府城的两侧,穿城而过,很快他们就接近了那片道标营的营区,甚至已经可以依稀的看到守辕门的卫士正依在那里如磕头虫一般打着瞌睡。
“此番事了,老哥必得马帅大用,便是北边的那位也定有爱才之心,到时候老哥可别忘了小弟啊。”
“郑守备说笑了,我等只是马帅部将,阁下独领一部,重用二字,也理当先应在阁下的身上才是。”
二人照常交流着这些无谓的恭维,可也就在这时,郑之文的面色一变,望向那亲信军官身后,随即高喊了一句。
“马总兵,您怎么来了?!”
不只是那亲信军官,几乎所有人都扭过脖子往那里看去,可是除了黑洞洞的巷子口却什么也没看见。然而待到他们重新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郑之文双腿一夹马腹,一鞭子下去,胯下的战马便如离了弦的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郑之文跑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郑之文款扭狼腰、轻舒猿臂,一张骑弓在手,瞄准了马信的那个亲信军官便是一箭射去。
“背叛朝廷,死路一条!”
………………
此刻已是深夜,距离南塘营自杀入仙居县也不过只剩下了两三个时辰而已。
抛开前去招郑之文的,马信的另外三个亲兵,一个向西,赶往仙居县城,通知当地守军反正事宜,以防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而向东和向南的二人一道而行,直到出了城,通过事先安排好的船只顺流而下,直到黄岩县城附近其中的一个才下了船转而向南,而另一个则继续乘船顺着灵溪一路向东,向着海门卫的卫城一路而去。
海门卫,始建于洪武年间,为信国公汤和筹建的沿海备倭卫所。卫城周长三里,门五座,嘉靖抗倭之时曾与松门卫同为戚家军水师的基地,如今则是满清台州水师的驻地。
台州水师,如果从名字上解释,应该是负责台州沿海警戒、巡航的清军水师。可是事实上,这支台州水师的任务却远远多于这个解释。
舟山之战前,浙江明军的主力位于舟山群岛,台州水师除了要负责台州、温州两府沿海以外,还要与定海总兵标营以及宁波绿营一起协防宁波府;舟山之战后,明军残部南下福建,而陈文在浙西则还没有正式崛起,其部便仅仅承担台州和温州这两个府的沿海防御工作;等到陈文在浙西越战越强,洪承畴决定以钱塘水师和汉军八旗强行突破,便调了部分台州水师的船只协助,直到石廷柱、刘之源战败才逃回杭州。
台州水师有三千之众,分为海中、海左、海右三营。海左营始终驻扎在台州沿海要点,而海右营则负责温州的防务,至于海中营,原本是驻扎在定海协防的,现如今却在海门卫,因为那里早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两地相距不过五六十里,步行不易,但是马信的亲兵顺流而下,很快就抵达到了海门卫城。
天未放亮,但是马信的亲兵却有紧急军情,守城的清军只得用吊篮将他吊了上去。待进了原本的海门卫指挥使司衙门,如今的台州水师总兵衙门,那亲兵才将贴身收藏的紧急军情交到水师总兵的手中。
陈文、郑成功都是如今东南四省闹得最凶的明军大帅,如今二人联手进攻台州,这个消息着实把台州水师总兵吓了一跳。信是马信和傅梦吁联名写就的,要求水师总兵立刻赶到府城,会商如何抵御强敌,并且表示已经飞鸽传书杭州,求取援兵,渴望通力合作云云。
马信与台州水师总兵位数平级,傅梦吁则是兵备道,并非总督、巡抚之类能够直接命令他的大员。二人联名的文书,水师总兵虽说有权利不去,但是如果台州的防务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是用膝盖去想都能猜到这两个家伙会把黑锅甩到谁的身上。
情势紧迫,水师总兵只得带着亲兵漏液赶往台州。奔行一夜,第二天才赶到府城,只是到了城外,看着城头的架势,水师总兵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似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迫降
“背叛朝廷,死路一条!”
相隔不过二十几步,以着郑之文的射术,再兼此刻反正的台州清军一片错愕,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射不中的道理。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射不中,这一嗓子喊出去,道标营的士卒也能听到,不远处就是城门,即便是打不过,冲出城也是能办得到的。
只可惜,郑之文拈弓搭箭之时,反正的台州清军队中,一支利箭已经脱弦而出,从他刚刚张开的口中直接贯了进去,愣是将那个眼看着就要出口的背字重新堵了回去。竟仿佛是在告诉他,背叛二字,你郑之文还不配去说别人!
拉开了一半的弓弦随着力道的消失重新恢复了原样,箭矢落地的瞬间,郑之文瞪大了的眼中只有远处一个清军装束的步弓手手中尚在颤抖的弓弦。
“甘兄弟,干得漂亮!”
历史上,郑之文在马信反正之时带着部下逃出了府城,直到第二年秋天,郑成功遣大将张英为主帅,以马信为先锋再度进攻台州,郑之文才死在了那一战之中。可是现在,郑之文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马信派出的那个面生的军官乃是安远侯府特别行动队的一个什长,这个什长带着两个什,加一起足足二十个队员,目的就是以防此刻这个万一!
夸了一句本队的弓箭手甘苍,那军官夹了夹马腹,便行到那个马信的亲信军官身边。
“兔子已经惊了,冲进去吧。”
听到此言,那亲信军官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甘苍,又看了看那些始终沉默着却保持着兵器最好出手姿态的特别行动队的队员,而后立刻下令全军直扑道标大营。
………………
水师总兵赶到城下,看着如临大敌的城头,虽然揣测着应该是马信已经下令全城戒备了,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只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而已。
天早已大亮,明军则还远没有抵达,水师总兵自然也不会享受到那份坐吊篮的待遇。进了城,水师总兵在马信的那个亲兵的带领下便赶到了大营,可是待他进了大营,看到的第一幕却是道标中军守备郑之文的尸体被吊在了辕门。
心中暗道不妙,可是想要离开,却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水师总兵硬着头皮进了大帐,看到了郑之文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后,当下就彻底明白了过来。
“马信,你疯了吗!朝廷如今虽有小挫,但却依旧控制着中国绝大多数的土地,无论是陈文,还是郑成功,哪一个值得你这么干。”
“哪一个?”马信摇了摇头。“圣人的夷夏之防,列祖列宗的衣冠,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这些还不够吗?”
听到这话,水师总兵先是一愣,继而叹了口气。“在下父母妻儿皆在老家,若是降了明军,他们便是死路一条。同僚一场,还望马兄能给我个全尸,日后也方便我的家人前来捡骨回乡。”
………………
当天入夜,南塘营的先遣部队便抵达临海县城。
仙居县的守将得知了马信反正,南塘营即将赶到的消息后,自知无力抵抗便干脆转而协助明军,以便能在此番攻略台州的过程中立下点儿功劳。步兵乘船水流而下、骑兵快马加鞭,南塘营指挥振威校尉团练总兵侯国远很快就赶到了临海县城。
“末将侯国远,奉大帅命前来听候马总兵调遣。”
“侯总兵多礼了。”双手扶住了拱手行礼的侯国远,马信连忙说道:“侯总兵追随侯爷多年,末将只是新近来投,当不得,当不得。”
看了一眼马信,侯国远便对眼前这个黑脸武将说道:“没什么当不得的,我浙江王师论阶级,论拆迁,资历之类的私下可以论论,公事上却是不可。此番侯爷有命,我南塘营与特别行动队听候马总兵调遣,自是以马总兵为主。”
“受教了。”
新近投靠,马信虽说是已经明白了此间的道理,但却还是不敢托大。一方面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另一方面则是日后必定是在陈文麾下为将了,同僚之间还是要和睦一些为尚。
“侯爷的计划想必已经与侯总兵说过了,如今南塘营已经抵达,还请分出一部分军士随末将前去海门卫接收台州水师。”
如此大费周章,陈文最重要的目的并非是台州的那些文武官员,也不是一口气将台州和温州拿下,他想要的乃是那支三千人的台州水师,这对于浙江内河水师尚在重建中的浙江明军而言乃是真正至关重要的。
马信虽然是降将,但是陈文此前早有命令,此战皆听马信调遣,侯国远乃是陈文麾下最核心的军官出身,自然没有二话。当天夜里,马信便率领一部分南塘营的军队乘船赶往海门卫,留下侯国远坐镇府城,而另一支部队则早已在路上等候。
临近海门卫之时,天色尚未放亮,跟在马信身边的一个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便按照约定放出了暗号,将埋伏在此的另一部分特别行动队招了过来。
“罗队头,海门卫的鞑子可有察觉?”
此番,特别行动队的任务了除了在城内协助马信以外,更多的则是守在海门卫附近,用以截杀信使。
“应该没有,卫城一切如常,这两天但凡是前往海门卫的都被我部抓获关押了起来。”
这些天,特别行动队剩下的六十余人便守在灵江两岸,堵截一切前往海门卫的人员。尤其是那些看样子像是信使的家伙,更是宁有错杀,绝不放其通过,以防府城生变的消息传到海门卫。所幸时间很多,不过这两日上下,马信起手便将府城的文武全部扣留,接管了各个衙门,将城门关闭,特别行动队的压力不算太大,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看过了俘虏,马信便连忙带着几个军官入城,而南塘营则在特别行动队的埋伏点待命。
进了卫城,果然是一切如平日里那般,倒是水寨里面的舰船比之想象中的要少一些。不过马信倒也不在意,那些舰船多是在沿海客串海盗,或是干脆就在进行海贸,便是小一些的也可以出去打渔,不打仗的时候出海赚些外快,甚至到了北洋水师的时候也都是这样,这是水师的潜规则,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信亲至,还只带着这几个军官,留守的中营军官和左营游击尽皆感到不安,尤其是水师总兵早已奉命前往府城的如今,这里面的阴谋味道实在太过浓厚了。
“不瞒各位,浙江王师的安远侯已经遣大军杀入台州府,本帅决心反正,归顺大明,如今作为先锋的南塘营已经在府城驻扎了,各位可有什么想法?”
一石入水,千层浪未起,却径直的沉入了水底。在场的水师军官听到马信此言,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马信,倒是对于此前马信请走水师总兵的内情有所了解的中营中军守备和左营游击立刻反应了过来。
“敢问马总兵,我家大帅可还安好?”
“马总兵此来,可是要裹挟我等附逆的?”
相比久在台州的左营游击,中营的中军守备乃是水师总兵的亲信,第一个反应便是询问他的将主如何。
“无恙。”
得知自家将主没死,中营的军官们无不松了一口气,便是左营的军官也多有如此的。看了看身边的同僚,左营游击扶在佩剑上的右手却并没有松下来。
此时此刻,大堂中马信带来的只有四个面生的军官,虽说看上去总觉得这几个家伙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可他们台州水师却有十几个军官在此,以众凌寡还是颇有胜算的。若是出了大堂,整个总兵衙门里面、整个海门卫里面更都是他们的台州水师的将士,马信想要逃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是举兵而降,还是把马信和他带来的人都宰了,这是个不小的问题。
举兵而降,那以后就只能跟着大明混了,换言之就是只能在浙江明军中谋生了。可若是杀了马信,台州绿营降明,南塘营已经进驻府城的今天,守住海门卫已经是不能的事情了,只能乘船远遁,军中多是台州本地士卒,唯恐军心不稳。况且,马信敢带着这几个人前来,想必也早就做了准备,天知道会是什么。
转瞬之间,左营游击的脑袋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来回权衡,以至于满头满脸的汗水已经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咽了一口唾沫,那左营游击才开口问道:“马总兵声称我家大帅无恙,可有证据?”
左营游击的言下之意分明,若是水师总兵都不能幸免,他们只怕也未必能在明军那边落得了好。此言一出,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的水营军官们纷纷将视线重新投诸到马信的身上,一个个也不由得将手按在了剑柄、刀柄上面。
此时此刻,大堂内的气氛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双方的呼吸愈加的沉重起来,便是马信带来的那几个军官已经在互相使着眼色,选择下手的目标。
“我便知道会是如此。”
下一刻,只见马信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一个军官,将怀中的一封书信掏了出来。只是他却并没有交给左营游击,反倒是给了中营中军守备,明言由此人来辨认是否有误。
中营的那个中军守备接过书信,前前后后看了几遍,便向身边的几个中营军官使了颜色,单膝跪倒在马信的面前。
“卑职等谨遵号令。”
水师总兵意欲以死保全家人和族人,马信却并没有如其所愿。因为他很清楚,想要收取台州水师,这个水师总兵的作用极大,于是他便让人将其看押了起来,表示台州之事一了再由其自行选择,绝不阻拦。至于这封书信,确是那水师总兵的亲笔,浙江明军如今的威势,他也不想那些亲信无谓的死在这场反正之中。
只不过,对于左营游击而言,中营的军官谨遵谁的号令,水师总兵还是马信,反正不可能是他了。刚刚他以水师总兵的安危相询,未尝没有抱着借此将中营军心收到手中的抱负。可是马信却并没有给他机会,不及带了书信,而且还直接交给中营的军官,显然是早已有所预料,此刻更是看出了他的打算。
“各位请起。”将中营的军官扶起,马信转而看向左营。“你们呢?”
人数已经不占优了,左营游击却还有些犹豫,可是就在这时,他的一个亲兵却冲了进来,大呼“南塘营已经杀到城下了”的惊人消息。
南塘营来了!
大堂之中,登时便是一片错愕,就连那些中营的军官们的眼神也都开始飘忽了起来。而左营的军官们,则更是一个个佩剑、长刀在手,与马信带来的那几个军官对峙了起来。
“南塘营是我带来的,只是前锋,侯国远现在就在府城,可还有不信的?”
相比陈文的几个部将,尤其是以不到一个营强渡灵溪击溃督标营闻名的那个善攻的李瑞鑫,以及那个以微兵力抗汉军八旗死守金华一夜的有着善守之名的尹钺,侯国远不过是新近蹿起的武将,但是南塘营指挥这一差遣,却足以震慑住这些清军武将。
自始至终,马信都没有打算过靠着这几个特别行动队的锐士制服水营的军官团,带着他们,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此刻南塘营的旗号已经出现,水营的军官们在马信强大的自信之下已经全无反抗的胆量,一个接着一个的丢下手中的兵器,拜倒在马信的面前。
“末将等谨遵马帅号令。”
………………
第二天,南塘营的后续部队便抵达了府城。按照约定,一部分随着侯国远北上宁海,防备宁波方向的清军,而另一部分则留守府城坐镇,兼顾着这些台州水师,等待陈文抽调的驻军抵达台州接防。
南塘营的先遣部队接手海门卫后,马信便带着一队特别行动队的锐士赶往太平县城。此前他已经派出了信使,邀请温州副将胡来觐前来商议军务。
太平县始设县为明成化年间,后世因与其他省份多个太平县重名而改成温岭,取的便是城西的温峤岭的别称。太平县乃是台州六县中最南端的县,可却也是台州的地面,并非温州,胡来觐此来便犯了擅离信地的过失。
所幸的是,现在也没人有心思管这个了。台州、温州皆在明军的兵锋之下,台州以北的宁波还有近万的绿营兵存在,可是温州以南的福建福宁州却只有一个三千人的镇,其中的一千兵马还是新近扩编的,缓急之间只怕还没有青田的那个城守营来得有用,起码那里还有坚城和尚未竣工的棱堡可以依托。两地的清军唯有抱团取暖才能有幸存下去的可能,便是分管当地的文官对于共商军务也没有任何异议。
胡来觐赶到太平县的时候,马信已经等候多时。台州那边的味道好像不太对劲,可是对于胡来觐而言,去年的青田防御战和今年的进攻处州,马信可是远比那些福建绿营来得可靠的存在,参加过神塘源之战的他早已经没了与明军野战的**,此来便成了必然。
“不瞒贤弟,愚兄已经归附了大明,现在浙江王师主帅安远侯陈侯爷帐下,此番便是来邀请贤弟共襄盛举的。”
看着马信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已经割了鞭子的光溜溜的和尚头,直到良久之后,胡来觐才长叹了一口气。
“马老哥,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我是不改换这个门庭也不行了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波动
赣西的吉安府,古称作庐陵,乃是文风极盛之地。唐宋乃至明清,吉安一地便了出了近三千名进士,光是状元、榜样、探花就有五十余人,有着“三千进士冠华夏,文章节义堆花香”的美誉。其中如“一门九进士,父子探花状元,叔侄榜眼探花,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之类的科举故事,更是被后人所广为流传。
吉安文风盛行,名人亦是不少。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大文豪欧阳修、宋末三杰之一的文天祥文丞相、明初的大才子解缙、四朝首辅杨士奇、明朝中期在儒学上可以与王阳明分庭抗礼互相砥砺的“江右大儒”罗钦顺、以及明末东林党三君之一的邹元标,皆是出自此间。
有道是人杰地灵,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诞生了如许多的闻人,此间亦当是物华天宝、钟灵毓秀的所在。只可惜,此时此刻的这个已经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吉安府,却与这些赞颂半点儿也联系不上了。
府城中,向北前往县学须得过一座名为状元桥的一孔砖砌拱桥。县学之中建有一座孔圣庙,每逢科考便有众多士子由此桥过前去拜谒孔子,据说南宋时,文天祥亦不曾例外。因此事,后世便将此桥更名为状元桥,并留下传统,每逢有吉安人中了状元,回乡时都要专门由此桥通过前往县学拜谒孔子,本地的官民也会在此隆重欢迎。
然而,永历七年的今天,状元桥上不仅仅没了状元,更是连此间所崇尚的文风亦是不见了。
“操!”
一个穿着灰蓝色绿营军服的清军随手将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砍倒在桥上,见他还在挣扎着向桥北爬去,那清军一脚踩在那儒生已是鲜血浸染的后背,抬手一刀便砍在了那儒生的脖颈之上。
这一刀过后,那儒生再没了动静,只是那一双眸子却依旧望向县学的方向,似乎那里的孔庙可以让他起死回生一般。
翻过了儒生的身子,那清军扔下腰刀开始翻找藏于衣衫中的银钱。片刻之后,只见那清军仅仅翻出了一锭银子、一块玉佩和一些零散的铜钱,随即便满脸不忿的将一口唾沫吐在了那儒生的尸身之上。
“呸,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穷酸,浪费老子的时间。”
说着,那清军割下了儒生的耳朵,塞进了腰间的一个正在滴着血的袋子里,便重新往他刚刚跑来的方向扬长而去,只留下了儒生溅在红色甬墙上的鲜血还顺着墙壁向下滴流,仿佛是从墙里面渗出来的一般。
半月前,经过了一段时间休整和扩编的经标中镇以及江西提督标营自南昌大举向西,迅速的将盘踞吉安府的云霄山抗清义军合围在了府城。由于经标中镇新近扩编了两个营的新兵,提标营更是在几个月前再度遭逢惨败,损失良多,新兵太多,战斗力下降严重,以至于到了昨天晚上才攻陷这座府城。
盘踞赣西的云霄山抗清义军首领******战死,另一位首领刘京则突出了重围,向云霄山老巢逃去。
为震慑地方,为奖励士卒,也为让新兵们都见见血,以便于更快的形成战斗力,经标中镇提督张勇与江西提督刘光弼决定屠吉安一城,三日封刀,便从今天一早开始。
状元桥西侧是塔水桥,取的是临近“有塔、有水、有桥”之意。桥是状元桥,水是穿城而过的溪流,而塔则是两桥之间不远处的那座惜字塔。
所谓惜字塔,也称惜字楼、焚字库,乃是专门用来焚烧有字纸张的所在,更是古人敬惜字纸这一理念的体现方式之一。明末小说家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卷一开篇诗曾写道:“世间字纸藏经同,见者须当付火中、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便是时人敬惜字纸这一理念在文字中的表现。
惜字塔前,一队清军正驱赶着一群女子向远处的嘉禾门走去。嘉禾门有月城,那里现在已经是屠城清军用以关押所获女子在转卖他地前的屯货处。
因强抑着而低沉的抽泣声中,伴随的则是清军的淫笑。突然,一个女子似乎是被路旁一具尸体的断臂绊到了,摔倒在地上发出了更大的哭泣声。
闻听到这份嘈杂,为首的军官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去,拔刀就要砍那女子。
“刀下留人。”
持刀的军官先是一阵错愕,随即转过头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相熟的军官。“妈的,这是你婆姨怎地,还刀下留人呢。”
“得了吧,俺婆姨还在陕西老家伺候俺娘呢。”
“那你这么多废话干啥?”
“这小娘们你不也是要宰了吗,正好给俺手底下新分来的这几个新兵开开荤。”
“操,城里那么多呢,还抢不来?”
“这坊里的,都让你老哥抢了,那些深宅大院的有亲兵营的人看着,也不让进,这不正看见了吗,正好不是。”
屠城一事,并非杀进去就随便为之,按照满清的规矩,都是按照此战军功大小来分配不同的区域,越界是违反军法的,但在分到的地方,却是可以任意为之的。
这支清军,分到的多是深宅大院的所在,正常情况下乃是极好的地方,抢夺到的银钱子女远比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要强上太多,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可若是有高级军官已经派人盯上的地方,他们这些下级军官和士卒却是不能动的,这也是屠城的潜规则之一。
“那就便宜你了。”
听到这话,后来的军官拱了拱手,便一脚踹在一个老兵的屁股上,大声喝道:“你这厮当年不是犯了花案才充军的吗,赶紧的,先给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开开眼。”
“遵命!”
说着,那老兵便扑了过去,指使着那几个新兵按住那女子的双手双脚,而他则一边扒那女子的衣衫,一边用污言秽语笑骂了起来,全然不顾惜字塔前那一具具的尸骸所散发出的血腥和恶臭,以及地面上流淌着的鲜血。
而此时,押送着那些女子的清军也不急着走了,反倒是让那些女子听着那些惊声尖叫和哭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道德沦丧,借以告诫她们,只要敢反抗,这就是下场!
“畜生啊,这就是一群畜生啊!”
远处一处深宅大院里的小楼上,一个老者眺望着城中的一幕幕惨屠,满腔的悲愤溢于言表。
“爹,儿子已经派人去给那位张大帅送了银子,也表示会出仕。张大帅专门派了亲兵,咱家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话,那老者转过身,一脚就踹在了他身后的那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儒生身上。
“你这个不为人子的东西,老夫没你这个儿子!”
说着,老者就往登楼的楼梯处走去。眼见于此,那中年儒生连忙膝行过去,一把就抱住了他父亲的一条大腿,哭喊道:“爹,外面那些丘八已经杀红了眼了,万万不可出去啊。”
“七旬老朽,只欠一死!”
“爹啊,现在全城都在张大帅和刘大帅的手里,儿子不忠不孝,您只当是可怜可怜您的孙子,千万不要出去啊。”
话一入耳,老者登时便是一愣。片刻之后,便是老泪纵横。
………………
城外,雍和坊左近的府城隍庙里,此间已是经标中镇提督张勇的行辕所在。
屠城早已分配完毕,脏活也自然由那些中低级的军官带着士卒去做,张勇贵为提督,自然不至于亲自前去屠城。况且此番进攻吉安,洪承畴早有命令,本地的士人要恩威并施。张勇是宿将,自然清楚,下马威当是由他来做,而恩则出于上,只有这样才能让吉安士绅为满清所用。
经标中镇提督张勇,字非熊,陕西咸宁人,明时为副将。降清后,先是追随孟乔芳平定西北大顺军余部,镇压米喇印、丁国栋抗清起义;洪承畴建立长沙幕府后,以“张勇智勇兼备,所部兵精马足”调其为经标右镇提督,固守湖广、平定西南,而后在消灭西南明军后才回到甘肃以提督的身份负责当地军务;三藩之乱,张勇败******、吴之茂,为在三藩之乱中大出风头的河西四将之首,封一等靖逆侯,乃是清初最负盛名的绿营名将。
此间由于东南局势恶化,洪承畴改任东南经略,便请调了张勇及其所部南下江西,以增强清军在江西的实力。只是由于自甘肃出发,一路南下,未能赶上四省会剿,如今正好为洪承畴用来平定赣西的抗清义军。
“大帅,末将已派出夜不收,吊在刘京那厮的后面。此番屠城完毕,休整数日当可一举平定这伙贼寇。”
说话之人,叫做王进宝,后世亦是河西四将之一,不过此刻却还是张勇的部下,一个守备而已。张勇一向对这个部将另眼相看,此番甘肃提标转为经标中镇,编制扩大到五千人之中,正打算借此事为其请功升迁一二。
听到王进宝所言,张勇点了点头,这一次进攻吉安,为的便是平定赣西的抗清武装,有此江西巡抚蔡士英才可以放手在此屯田,以恢复民生。这是洪承畴与蔡士英的定策,张勇自然要听令而行。
“显吾,此番事了,吾当为你争一营游击之位。”
听到这话,王进宝连忙起身拜倒在地。“大帅厚恩,末将没齿难忘。”
“此事本帅还要想洪经略请命,事成了再拜也不迟,赶快起来吧,让提标营的人看了,该说咱们甘陕绿营出来的规矩太多了。”
彻底消灭云霄山抗清义军,进而向洪承畴请命,对于张勇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那支义军精锐尽没,战之自当如摧枯拉朽一般,至于洪承畴,也应当不会驳他这个面子。扶起了王进宝,二人重新落座,又开始聊起了此间的军务。
良久之后,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屠城的杀戮盛筵即将进入到夜间的**。王进宝正寻思着告退入城巡视一番的打算,只见一骑传令的快马奔来,进入到城隍庙后便将一封机密文书交于到张勇的手上。
检查了火契确实无误,张勇便撕开了信封,逐字逐句的看过,脸色一阵变化,直到片刻之后才挥退了信使,让亲兵安排其人的食水,以备复命。
“大帅,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吧,显吾。”
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信瓤,王进宝对于张勇的这份重视很是感激,可是待他看过了书信,脸色的变化,甚至比之张勇更是不堪。
“大帅,咱们就这么撤军了,赣西的贼寇当如何平定?”
洪承畴的书信中,要求张勇和刘光弼撤军,刘光弼返回南昌训练士卒,张勇则返回广信府,两部抽调精锐骑兵立刻赶往广信府报道。奈何他们一旦撤离,云霄山抗清义军残部就算是得脱大难了,再想平定便是千难万难的了。
“赣西贼事小,不过是疥疮之藓;浙匪事关东南全局,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如今台、温二府已经沦为敌手,如果宁、绍也没了,杭嘉湖和苏松常镇这些财赋重地就危险了。”
张勇所言,王进宝并非不懂,只是如今距离全胜只差一步,说心中不觉得可惜那才是假话,尤其是此番张勇已经许诺了诛杀刘京后的升迁。
“屠城还有两日,卑职愿立军令状,率领本部兵马轻兵疾袭云霄山,不带回刘京的首级,卑职就把脑袋割下来。”
王进宝一向武勇,追踪刘京的夜不收也是王进宝所部的,张勇自是不疑其人,但是比起王进宝,张勇需要考虑的方面更多,此番也不可能答应此事。
“传令下去,浙江再起变乱。明日一早,全军收兵回营,封刀。这城,不屠了。”
“大帅,如此只怕是会军心不稳啊。”
“显吾,平日里经略对咱们倚重,咱们也当为经略分忧。况且,这位经略老大人可是官讳承畴的那位洪屠夫,没必要为了这两天的时间逆了他的心意。”
洪承畴当年剿灭流寇时屡屡杀降,流寇作乱的北方数省没有不对其畏惧三分的。此人狠辣非同寻常,以着洪承畴如今的圣眷,以着东南战场眼下的形势,稍违军令必然会是一片人头落地之声。况且以着洪承畴对他张勇所表现出的看重之意,此间也正是为其分忧的时候,确实没必要为这两天的时间如何。
至于军心,厚加赏赐,再把责任全都甩到浙江明军的身上,反正也是因为浙江明军收复了台温二府才导致了这个结果,也不算冤枉。
“将此番城内士绅孝敬的银子分下去一些,以安军心。顺便告诉下面的将士,浙匪陈文又开始作乱了,咱们不得以回援广信府。此番算是欠下的,等攻陷金衢之后,那里俱是剪了鞭子的附逆之徒,尽屠之,所获皆归将士们所有,本帅分毫不取。”
“卑职遵命。”王进宝拱手应诺之后,想了想,随即便向张勇问道:“那就把吉安留给刘光弼那群江西佬?”
“哼。”张勇冷冷一笑,继而便对王进宝说道:“打赣西贼时是咱们出大力,他刘光弼的怂兵就没起上什么作用。现在咱们没工夫接着屠城了,他刘光弼也别想占这个便宜。此番洪经略将命令直接下到本帅手中,便是以本帅为主。将刘光弼那厮招来,明天一早一起封刀,骑兵先行,步兵先回返南昌休整,再行东进。算日子,临时派来接防的抚标营已经快到了,让蔡抚军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收获
永历七年九月,浙江台州总兵马信、温州副将胡来觐先后宣布反正。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台州、温州以及宁波府的象山县和处州府的青田县相继为浙江明军所据,台州镇、台州水师、温州协、处州青田城守营等部近万绿营归入浙江明军序列,继汉军八旗惨败后东南战场再度地震。
浙江明军于此间东南、西南战场均处于均势的状态下,率先打破了僵局,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这是洪承畴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可是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出兵收复这两个府,水师或许还可以做到些事情,野地浪战,估计去了还不如不去,反倒是会分薄其他府县的守军。可若是什么也不做,坐视陈文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这更不是洪承畴愿意看到的事情。
在洪承畴看来,马信和胡来觐反正,这结果本就是上一次四省会剿惨败时便种下的,只是远比他想象中爆发的要更快、更大而已。
前段时间,洪承畴已经定下了封锁、迁界之令,为的就是将浙江明军锁死在金衢严处这四个府的空间之内,防止其实力扩张的速度过快。可是现如今,陆路的交通、货运、人力资源的补充倒是被遏制住了,可是台州和温州丢失,浙江明军完全可以靠海贸将其中一部分的损失弥补起来。甚至接到消息的那一晚,洪承畴都似乎看到了郑家的海船出入台、温的港口,以及陈文和郑成功协手共进的姿态。
“张提督和刘提督的回书可到了?”
“回经略的话,刚到。”
看过了张勇和刘光弼的回信,洪承畴对于这份态度还是很是满意的,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至于赣西的抗清义军,让蔡士英去头疼好了,他现在光是应付一个陈文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暂时没工夫再管这些阿猫阿狗了。
只是如斯神色,看在******的眼中却是另一番的感慨。初随洪承畴出京时,他记忆中的洪承畴可是意气风发,尤其是那份得脱囚笼的心态即便是有所压抑也无不看在他的眼中。可是到了今天,洪承畴出京南下才不过一年,却似乎已经老了十岁一般,剩下的也不过是苦苦支撑这四个字罢了。
比之同为大内侍卫的张大元,******是流寇出身,当年就生活在洪承畴的威压之下多年,对于这位老经略的敬畏之情早已根深蒂固,所以伺候得也分外用心,观察到的自然也要更多于旁人。
不比始终观察在侧的******,洪承畴此间的脑海中思虑的却是其他事情。
数月前,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因出言悖逆下狱,紧接着便连出了那桩由陈文身世而起的“通浙案”。这事情,洪承畴很早就觉得不太多劲儿,但却始终没有时间理会,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结果却被宁完我、冯铨、刘正宗这帮辽东旧臣和北党利用来进行党争,借着调查陈文的身世一口气打掉了如今南党官位最高的两个大臣——陈名夏和陈之遴。
如今满清朝廷内部,江南籍文官人人自危,唯恐被气势正盛的辽东旧臣和北党的组合借此扩大打击范围。
洪承畴也是南方人,在朝中的时候同样是南党的成员。去年他之所以如此迅速的离开京城,牵扯到谭泰案的满洲贵族争端之中是一回事,东南战局恶化是一回事,看过天启朝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争衡,洪承畴已经嗅到了南北党争即将愈演愈烈的趋势,出于本能的设法逃离那片是非之地。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场党争居然会以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而迅速分出了胜负,曾经烜赫一时的南党就这么被打压了下去。
朝中如今对他的弹劾声不绝于耳,洪承畴很清楚,顺治和那位皇太后愿意保他,只因为他的才具实在无可替代。亲贵大王陨落殆尽,地方的其他督抚也远没有能够替代他的人选,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他对满清朝廷最大的用处也是在军务方面——对抗陈文和郑成功这两个如今声势日盛的明军大帅的能力上。
“也不知道那个耶稣会的修士走到哪了,那个西班牙方阵到底有没有用。”
脑海中浮想联翩,洪承畴手上却没有停下。很快,一封命令就写就完成,直接送到广信府那里。
“这个希望到来之前,必须扯住陈文的一条腿,绝不能让他的实力提升得太快了。否则的话,朝廷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
利用历史上就曾主动反正的马信,从而兵不血刃的收复了台州和温州这两个沿海的府,陈文此番可谓是收获良多。
台州一府六县,分别是宁海、天台、临海、仙居、黄岩和太平;温州一府五县,分别是乐清、永嘉、瑞安、泰顺、平阳;再加上宁波府的象山县和处州府的青田县。除了在南塘营在象山与当地的宁波绿营有过极小规模的冲突外,其他的十二个县所杀的满清将校官吏和士卒加在一起不过个位数字而已。
有明一朝,府县与卫所并行,一口气收复了十三个县的地盘,这片区域中的台州卫、温州卫、海门卫、松门卫、磐石卫、昌国卫、金乡卫以及下属的钱仓所、爵溪所、健跳所、石浦前后所、桃渚所、楚门所、隘顽所、新河所、前所、蒲岐所、宁村所、海安所、沙园所、蒲门所等一众卫所也尽皆收入陈文的囊中。
台、温二府在如今并非是什么富庶所在,但是沿海的地理位置,使得陈文得到了梦寐以求多年的出海口,海洋贸易便可以逐步起行,提升实力的方式也多了许多,不再仅限于农耕。不过比起这些,对于陈文来说最大的收获还是马信这个武将。
“子玉,本帅果然没有看错你,确是大将之材。”
“侯爷谬赞,末将只是按照侯爷的方略行事而已,当不得,当不得。”
“子玉你过谦了,吾只是定下个大致的方向,其中的细节皆是由你自行完善的,能够一口气将温州和台州水师尽数收服,没什么当不得的。”
在陈文的印象中,历史上郑成功对于反正的武将中那些善于骑射、陆战的一向另眼相看,比如舟山副将巴成功及其继任者王戎、台州总兵马信及其继任者李必。这些武将的加入增强了郑成功的福建明军的陆战能力,使得这支由闽海海盗起家的大军在作战能力上得到了质的提升。
同样的道理,满清那边对于福建明军的降将同样如此,比如施琅、黄梧都得到高官厚爵的赏赐。尤其是黄梧,降清时不过一镇帅,转瞬间就得到了海澄公的爵位。相较之下,后世吹的已经没边了的施琅大将军,降清时同样是镇帅,当时郑成功的军队还要更少,这个镇帅的含金量也更高,可投过去后反倒降了一级,成了副将,到了平台后阴了姚启圣一把才得授的侯爵。甚至可以说,若非三藩之乱时黄梧身死,只怕连平台的机会施琅都未必会有。
久在内陆,陈文不缺善于陆战的武将,他麾下的李瑞鑫、尹钺二人如今也都能够独当一面。而吴登科则胜在稳重,读书养气多年,已经不再是当年在大兰山时的那般了,同样是值得放心使用的武将。便是其他如今已经升作总兵、副将的部将也都经历过太多的战事,经验方面早已丝毫不落于普通绿营武将之下了。但是即便如此,马信的到来却同样让陈文感到喜悦。
马信的个人能力很强,对战略布局和战场细节的掌控能力都很强。历史上马信投到郑成功麾下后,几乎是连战连捷,很快就成为了郑成功麾下不可或缺的重要将领。等到郑成功东征台湾,马信也是坚定的支持者,在拿下台湾后于彰化一带屯田练兵,权利很是不小。
“你的职位,吾已经考虑好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先熟悉下咱们浙江王师的编制、战法。你在台州绿营的部下也将进入到浙江讲武学堂和新兵训练营中重新训练,结束后会有一个全新的番号,台州绿营这个旗号是不能出现在王师之中的。”
“末将明白,末将谨遵侯爷命令。”
“子玉啊,不要再叫什么侯爷了,那是文官和外人称呼的,大帅二字,即可。”
听闻此言,马信的面上不由得一喜,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欣喜非常。
“是,末将谨遵大帅号令。”
陈文记得,以前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中,提到郑成功麾下的五虎上将,其中的一个便是马信。现在根据张俊此前的观察和陈文的情报,仔细想来,其实这五个人在郑军中得到重用的时间根本不一样,完全不能拿西蜀五虎上将那样去套。
排名第一的施琅,乃是郑成功早期的重要部将之一,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就降清了;第二个是刘国轩,此人是永历八年靠着将漳州送给郑成功的功劳从一个守门千总一跃而起为镇帅的,不过郑成功在世时,刘国轩始终不上不下,后来还是在郑经手下才逐渐成为郑氏集团的重要将领,不过那时候,郑成功留下来的那些大将已经在郑氏内讧中死的死,降的降,刘国轩靠着欺负台湾原住民才逐渐得势,感觉廖化都比他靠谱。
剩下的三个人中,一个是周全斌,郑成功的谋主之一,主导了很长时间郑成功大军的大战略;另一个这是郑成功在世时最重要的部将甘辉,后来死在了南京之战,可以说是郑成功在那一战中最大的损失之一;而最后一个便是马信,反正后鲜有败绩,别说是在反正武将之中,便是在郑军中也是翘楚般的人物。
这五虎上将,虽说前两个名不副实,但却并不能掩盖后三个人的能力和影响。提前不到两年就挖了郑成功的墙角,而且还是原本在郑成功大军中能力最强的那几个上将中的一员,作为一个厚道人,弄得陈文都感觉有些对不住郑成功了。
“禀告大帅,末将临来时,胡副将托末将向大帅问安。另外,青田县那边洪老匹夫派人修建的一座棱堡现在还远没有完工,不知道当如何处置?”
台州那里,侯国远带着南塘营已经接防,温州那边陈文准备让吴登科带着丽水营把住青田和府城这两点,将处州和温州兼顾起来,只是尚未成行,胡来觐便只能暂且留在那里,等待吴登科接防完毕后才能到金华来面见陈文。不过既然温州已经为明军收复,那座棱堡就没了意义,要不要趁着修城的民夫还没有遣散把修好的那一小部分都拆了,陈文却还没有命令下来。
“这事情我会派人通知吴登科和胡来觐,不用费力气扒了,就留着它,顺便让人在靠近官道的位置立个碑,就写上:洪承畴筑棱堡于此!”(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会议
永历七年九月二十五,浙江明军自成立以来第一次侯府下属各司与负责行政和司法的文官代表在侯府的大会议室共同进行会议,而会议的议题便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的卫所存废问题。
与此前收复的金衢严处四府,卫所只有一个处州卫和衢州、严州和金华的守御千户所不同,新近收复的这两个府的范围内还有大量的内陆卫所和沿海备倭卫所,管理难度不可同日而语。土地是一回事,这些内地和沿海备倭卫所据马信和胡来觐表示,还有很多卫所的军户存在。
金衢严处四府,只有一个卫和三个守御千户所,由于是内地卫所,有明一朝两百余年过来,也不似沿海的备倭卫所还要参与、协助抗倭的事宜,卫所的田土早就被侵占一空。有的是卫所军官干的,有的则是本地的士绅所为,以至于陈文初到金华时,金华守御千户所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位于子城里的衙门,里面连个军官都没有了。
金衢严处四府已经彻底改行陈文改良过的卫所制度了,这四个府原本的卫所军官所剩无几,军户也只要改成民籍就算是完工了,可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可是截然不同。
“根据台州马将军和温州胡将军的报告,如今台州和温州两地还有大量的沿海备倭卫所存在,军户据说也为数不少。至于具体有多少军户,现在还很难说清,卫所的田土方面,尤其是盐田还剩下多少也不是很清楚。”
“那有什么现在能弄清楚的?”
对于周敬亭的说法,孙钰表现得有些不太满意。不过在此间的文官当中,敢于如此直言不讳的当面质疑周敬亭的也只有他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周敬亭的妹妹如今可是陈文的正妻,侯府的夫人,这个大舅哥已经不再仅仅是幕僚之首那么简单的了。
“回孙知府的话,下官得到情况只有这么多,侯府已经派出军官和幕僚前去调查了,只是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时间太短,调查开始进行了就已经不错了,山高路远,卫所也没有曾经的组织力了,需要时间是实话。听到这话,孙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陈文。
“今天把诸君召集过来,为的便是这些卫所的存废问题。众所周知,我浙江王师收复了的金衢严处四府,如今已经对皇明此前的卫所制度进行了改良。但是新近收复的台州和温州的情况大有不同,那里还有大量的沿海备倭卫所,卫所军官、军户数量不少,今日便是商议如何进行管理的。”
陈文所说的事情,在座的军官、文官都有所耳闻,私底下甚至还有专门找过已经前去浙江讲武学堂报道的马信打听具体情况的,此刻听到陈文把话说完,在座的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番后,四省会剿期间代理过金华知府的郭志刚便起身向陈文拱手示意。
“下官以为,皇明卫所制度早已朽烂,侯爷针对其进行改良,如今已初见成效,当在台州和温州扩展开来。”
“郭同知此话在理。”
“下官附议。”
“……”
会议大厅中,孙钰带来的文官们纷纷出言附和,反倒是各司的文职军官闭口不言,似乎还在权衡着些什么。
陈文扫视过了一番,他很清楚,按照如今改良后的卫所制度,这些卫所都将被撤销,军户改籍为民,屯田也变为民田,归官府管辖,而非卫所。这些变革对于文官而言,乃是在增大他们的权利,自然是趋之若鹜。但是对于文职军官们来说,这些卫所里的军屯是变成民田,还是收归军田用来分地;卫所的军户是改籍为民,还是作为备补兵等待征召;卫所里原本的那些军官又当如何处置,这些事情都需要衡量清楚才能做出决定,所以倒也不急着出言。
“改良后的卫所制度乃是我浙江王师军功授田制度的基础,本官亦是以为应当在台州和温州尽快实行开来。”
孙钰出言,陈文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军功授田是根本,不容更改,现在本侯需要诸君出谋划策的乃是那些军田、卫所军官和军户当如何处置,可以畅所欲言。”
陈文直接把此事的难点揭了出来,在座的文官和文职军官们便开始了以着各自的小团体进行低声商讨。直到良久之后,郭志刚便开口向陈文说出他的想法。
“下官以为,当如此前在金衢严处四府一般,直接改籍为民,屯田也当归官府所有,转给卫所还是留作他用皆可,至于卫所军官,则应当由浙江讲武学堂进行训练和考核,挑选出有用之才分授军镇和卫所的官职。”
孙钰是如今浙江明军占领区文官集团的领袖,不过相比其他文官,孙钰看事情更加全面,也能够站在军队的处境考虑,反倒是没有为文官争什么权益的心思。而郭志刚,虽然还只是个同知,但其实久在孙钰这个顶着知府的官职干着巡抚活计的上司的下面做事,于地位上也已经不是其他几个府的知府能够相比的了,此间自然是由他开口。
郭志刚的意思很简单,这些卫所,有用的全部归官府,军屯、军户皆是如此,而没用的卫所军官则留给军队,训练成什么样子,是你们的事情,文官们是没兴趣管的。
此言一出,几个文职军官对视了一眼,那个负责统筹卫所事务的军官便起身示意,开口说道:“郭同知此言差矣,以末将愚见,那些卫所的军屯本就是左军都督府下属的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军官和军户亦是如此。大帅改良卫所制度,但是这些旧卫所的东西也理应由新卫所继承,贸贸然划归府县,实为不妥。”
军官一语说罢,立刻引起了其他文职军官的附和之声,可也就在这时,另一个文官却起身说道:“非也非也,梁将军不见金衢严处之旧例乎?”
之乎者也所言的旧例,便是军户改籍为民,不过这话一经说出,那个姓梁的军官身旁的一个军官便转而说道:“时移世易,大帅也跟咱们说过,处理公务应该视情况而异。如今之台、温,与金衢严处的那些卫所可不一样。”
说话之人,乃是负责战兵、驻军、新兵、卫所备补兵训练的军官,浙江讲武学堂也在这个司的旗下,自然要出言相争。
陈文的这些文职军官,全部都是当年在大兰山上就追随他的军官,经过了这几年的学习,文案工作也都能够胜任,尤其是值得信任。
反驳了那个之乎者也,这个军官立刻就转而面向陈文,拱手言道:“据末将所知,金衢严处这四个府,军屯几乎侵占一空,军户也星散到几乎全无,当初便是末将带队占领金华守御千户所的,那里空得连耗子都不跑了。”
这话一出,一个文官差点儿笑了出来,可是紧接着,只见这个军官说道:“为了此事,末将和梁主事昨天特意去讲武学堂里咨询过马将军,台州和温州的卫所多为备倭卫所,糜烂的情况不比内地卫所,屯田和军户还很有不少,根本不可以一概而论。”
此刻的金华府,说对台州和温州最为了解的肯定是马信,根本不作第二人想,文官那边一听说那两个军官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把马信抬了出来,登时便是脸色一变。
“备倭卫所也是卫所,皇明以前的那些卫所,在制度上都已经败坏了,根本起不到备倭的作用,还是应该趁早取缔才是正途。”
“又没说不取缔,但是那些军屯、军官和军户怎么分总要有个说法。”
“有旧例可循,有故事可依,还需要说什么?”
“情况不同,也可以为依循故事?”
“……”
说着说着,在座的文武官员便吵成了一团,只听得陈文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行了。诸君皆是官身,岂可如市井妇人那般争论不休。这里是侯府会议大厅,尔等切勿在侯爷面前失仪!”
说话的乃是军需司的主事齐秀峰,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身,起初在陈文幕中,如今执掌军法也有多年,在军中绰号齐阎王,一张几乎从来不笑的冷脸一耷拉下来,会议大厅登时便是一静,随后在座的文武官员纷纷起身向陈文行礼致歉。
“看来这事情今天也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那就散了吧,等负责调查的军官、幕僚回来再说。”
台州、温州卫所之事事涉行政、司法,尤其是和卫所有着极大的关系,陈文本打算把这些相关的文武招来商议一番,结果双方却干脆争权夺利了起来,实在让他有些无话可说。
“看来不调查清楚,连一个意见都不能随便听。”
不过比起这些卫所,那近万的绿营兵的消化对于陈文而言才是最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台州镇三千战兵、温州协两千战兵、青田城守营一千战兵再加上温州和台州的道标兵以及台州水师的三千水兵,近万的绿营兵。如果再加上正在接受训练的玉山、淳安两个战兵营,以及骑兵营和骡子军,消化不良这个词汇已经出现在了陈文的常用词典之中了。
不过在这些绿营兵的消化问题上,文官那边却是没有任何插手的打算。曹从龙之乱的影响,孙钰的自律,以及王翊、王江时代对陈文所属军务的不干涉原则,使得如今的浙江明军文武之间开始恢复到明初的那种文武殊途的状态。
然而,在旧卫所取缔的事情上,双方的矛盾依旧存在,哪一方都想从中为自身所代表的势力争取更多的权利,这是必然会发生的,而陈文的工作便是从中找到更适合整体发展大方向的办法。
一句散了,在座的文武官员开始行礼退席,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军法司的军官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了齐秀峰。转瞬之后,打开细细看过了一遍,齐秀峰立刻便瞪向了尚在座位上的韩启正,剑眉倒竖,那双眸子中亦是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案发
粉碎了洪承畴组织的四省会剿,张益达所在的神塘营先后参与了围歼江山县的督标营、奔袭汉军八旗、以及大败南线清军的三次大战,军中很多的军官和士卒都得到了提升,他也不例外。
由于扩军的需要,有的军官、士卒被调到了新建的营头,玉山营、淳安营、骑兵营、骡子军,甚至是地方驻军,比如他所在的那股步兵局的局总陈岚就被抽调到了骡子军中担任局总,而他则继续留在了神塘营,军阶从陪戎副尉晋升为陪戎校尉,正式坐上了本队的火器队队长。
虽说只是个下级军官,但是张益达却很是满足,当年在东阳县投军时那个招募了他的军官已经在几个月前战死于金华府城,但是当年送给他的那句话却还是萦绕在脑海之中,而且已经开始应验了。
“某当年也是为了吃上饱饭才从军的,这一年多下来靠着训练刻苦和作战勇猛,现在已经当上了军官,就连媳妇也都有了。张兄弟,跟着大帅好好干,杀出个太平人间,总能搏个富贵出来的!”
从永历五年九月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年的时间了。
这两年的时间,刻苦训练、作战也从未有退缩过,先是在东阳县的驻军,而后更是随着作为预备队的那几个局的步兵营参加了决定浙西南战略主动权的神塘源之战。便是神塘营得以有了这个番号,陈文也当众明言是当时还是千总的安有福率领的那两个步兵局力抗督标营大部才获得的,理所当然这也有他的一份努力!
这两年的时间,从一个驻军的小兵开始,一步步走过来,在陈文开始实行军衔制度时得到了陪戎副尉的军阶,只是一个火器队伍长实在算不得军官。所幸的是,月余前升作了陪戎校尉,差遣也升作了火器队的队长,连部队都没有调换到新的营头,升迁二字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两年的时间,田土有了,八十亩的粮田外加四十亩的桑田,一个小小的火器队长,靠着奋勇作战便可以成为村中的富庶人家。如今媳妇也有了,祖父母和父母的坟也迁到了自家的土地上,便是那份大仇,他也已经报了,大抵也就只剩下子嗣了吧。
“真该好好感谢下王大哥的吉言,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等回营时,先去一趟他的坟前拜一拜。嗯,就这么定了。”
“当家的,刚回来就发呆,喝口醒酒汤,奴家这就去把饭热热。”
虽然神塘源现在驻扎在玉山县前线,但是洪承畴那边已经开始了封锁和迁界,显然是已经怕了浙江明军。负责安排军队调动、换防、轮休的军令司衙门大抵也是这么琢磨的,便将神塘营照常轮休的申请上报,由陈文批复后开始执行。张益达前段时间休过半个月的伤假,伤一好便归队了,此番监军官照顾他还没孩子,轮休也排在了前面。
“俺跟他们吃过了,不用热了。坐下来休息会儿,说说话。”
张益达是东阳县本地人,在几里地外的横店镇还有些熟识,今番回来正好被一个碰上,约了今天吃酒,此刻也不过刚刚归家。
听了这话,张益达的媳妇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她男人的身前,看着张益达把早已倒在碗中的醒酒汤喝了,将碗收拾了才回来重新坐下。张益达现在是军官,但当初却是给大户人家做过家生的奴仆的,成亲前还只是个伍长,仅仅管五个人的小丘八而已,要不是他当时分到了几十亩的地,眼看是能发达了,估计他那位岳父老泰山也未必舍得把闺女许给他。
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的这个娘子确实是个贤惠的人儿,操持家务,还是下地干农活,都是一把好手。现在想来,大概也就剩下还没怀上孩子这一点儿让他不够满意的了。
“嗨,成亲才多长时间,又是打仗,又是驻防,在家都没呆多长时间,哪有那么快的。”想到这里,张益达转念一笑,似乎这次能赶在第一批回来轮休,不就是照顾他还没孩子的吗,是得努力努力了。
“娘子,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休息吧。”
站起身来,张益达拉着他娘子的手便要往床边走去,可是这一次,他的娘子却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百依百顺,却是喜上眉梢的要他重新坐下,继续说话。
“当家的,奴家今天去看郎中了,郎中说,说奴家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看着张益达一脸的茫然,羞恼立刻就浮现上了小妇人的面容之上。
“郎中说奴家有喜了。”
“啊?”
张益达记得,他成亲是二月的事情,当时还特别请的婚假。半年下来,聚少离多,倒是四省会剿结束后回来养伤,伤好了临回营的最后几天他可是没少下功夫,以至于回营后还被那个久已成亲,孩子都有两个了的步兵队长说笑过呢。
“确定了吗?”
被张益达环住了双臂,小妇人轻咬着下嘴唇,带着低低的浅笑,回了句“嗯”之后便向身前的良人解释道:“奴家最开始也不敢确定,先是回了趟娘家,俺娘说应该是有了。这两天当家的回来没来得及,到了今天才去看的郎中,郎中也说有了,想来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有了,有了,哈哈,真的有了!”
一把将自家的娘子拥入怀中,随即张益达又松开了臂膀,拉着媳妇跑到祖辈的牌位前下拜,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列祖列宗,而后更是轻轻的抚摸他那娘子尚未显怀的腹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不过,此间幸福已经有些凝固了时间的空气很快就被一阵敲门声吹动,天色不早,张益达带着疑惑前去打开了大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提刑司衙门的官员正带着一队手拿铁尺、水火棍和绳索的衙役。
“阁下有何要事?”
“你可是两年前唤作冯七,后来投军复了本姓的张益达?”
听到这话,张益达心头猛的便是一震,随即便点头应是。
“永历六年六月,横店镇富户冯敬时失踪,前不久发现其被人杀死在书房密室之中。今,我东阳县提刑司衙门经过调查,确定阁下于此案有重大嫌疑,特来请阁下随我等到提刑司衙门走一趟!”
隐藏在心头已经一年的秘密被人揭开,张益达登时便愣在了当场,转瞬之间,他才猛的想起来今日吃酒,喝道正酣的时候,好像依稀听一个熟识说过,几个月前冯家那个被传闹鬼的老宅子好像被什么人买了下来。一旦想到此间,他登时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是军官,归军法司管,你们提刑司没权利抓我。”
“少说废话,绑了!”
………………
“张益达是神塘营的军官,以陪戎校尉的军阶作为火器队队长。此人乃是军中之人,请问贵官之僚属有什么资格调查、逮捕、审讯其人?!”
“诚如齐军法官所言,疑犯张益达确实是军官,但是被害人冯敬时却是民户,东阳县提刑司衙门自然有权受理。”
齐秀峰是军法司的主事,负责军法条例的执行,而韩启正则是以金华府同知的身份掌管提刑司,东阳县提刑司衙门便是他的下属。奈何此事牵扯甚多,那个提刑官居然擅自做主逮捕、审讯军官,实在让他不满以极,但是在外人面前,自然还是要出言回护一二。不为别的,提刑司衙门的权威必须要维护,这是他这个主官不可推卸的责任。
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了陈文、孙钰、齐秀峰和韩启正四人,陈文还在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而孙钰则是一副烦躁疲惫的神色,只是不知道是对齐秀峰和韩启正之间的争论不休,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事情。
“好一个有权受理,贵官的意思,是我军法司日后也要听你们提刑司衙门的喽?”
“齐秀峰,你少在这跟老夫断章取义!”
“够了!”
“啪”的一声,随着陈文拍案而起,刚刚还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的齐秀峰和韩启正二人连忙行礼致歉,口称死罪。
“张益达现在在哪呢?”
“回侯爷的话,尚在东阳县提刑司衙门的大牢里。”
“押送到金华府,让军法司的人从旁监督,顺便让参与调查、抓捕和审讯的官吏一起过来。”
“下官遵命。”
平了曹从龙之乱,作为当时的附逆之人,韩启正在陈文面前一向是谨小慎微,此番若非事情逼到此处,他也不敢当着陈文和齐秀峰在这里大吵大闹。此间陈文一语说罢,韩启正连忙退了出去,便是齐秀峰也同样被陈文挥退了出去。
“辅仁,此事虽小,但关碍的可甚是重大啊。”
“确实如此,具体的,等有关人等抵达后再作决定。不过,这里面的味道,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唤人传来周敬亭,与他说了几句,周敬亭便拱手应是,重新离开了会议大厅,只留下了陈文和孙钰二人继续进行商议其他事情,一些不方便公开讨论的问题。
“说说吧,那群遗民又打算怎么个意思?”(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优免
收复台温,陈文回到金华坐镇,一方面是应对洪承畴的反应,一方面是信得过马信的能力,而另一方面则是今年的夏税果不其然又出问题了。
田赋、徭役根据一条鞭法收缴上来的银子,乃是如今浙江明军养兵作战的基础——军官、士兵的军饷,武器甲胄的制造和研发,粮草、原材料的收购,军事设施的建设,军官、士卒的培养,军队出征的巨额耗费,等等等等,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银钱来保证。
赚钱的办法,比如税赋、借款、偶尔会有的襄赞军需以及抄没满清官员武将的产业。当然,如今有了台州和温州,与郑成功之间的互惠互利、或是自行开展海洋贸易,都将开始。但是暂时而言,税赋还是最为重要的
历朝历代,税赋收取过程中的猫腻多的无以计数,收粮有淋尖踢斛,收银钱就加收火耗或者强征铜钱在铜钱和白银的汇率上做手脚。比如清中后期就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当地市价一两白银能换一千七百文到一千八百文的铜钱,收税时,官吏按照士绅大户两千两百文铜钱换一两,普通百姓则是三千两百文抵一两。
贪污**,手段多种多样,其中更有大量的手法是士绅大户勾结官吏进行的。如果全部记述下来,出一套贪污丛书都够了。
这几年,孙钰来回转圜,绞尽了脑汁为陈文筹措,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其中辛酸无一不被他看在眼里。而随着浙江明军的崛起势头不可阻挡,陈文和孙钰的手段也更加强硬起来,针对去年秋税问题的严肃吏治就是个例子,换做是刚刚杀进金华府的时候,这么玩是根本玩不起的。
可是随着吏治好转,就好像是腐烂的外皮被揭开,看到的则是更加**不堪的内在。
“说说吧,那群遗民又打算怎么个意思?”遗民二字,陈文咬的很重,便是孙钰听了也不由得一叹。
明朝自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开始便有优容士大夫的传统,其中在税赋和徭役上的减免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加的。
嘉靖二十四年的《优免则例》规定: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而到了万历三十八年,新订的《优免新例》则规定: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两千七百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未仕举人优免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至此间,甚至是清朝前期也是按照着被士大夫骂出了花的万历皇帝制定的《优免新例》进行的,后来虽不再实行分等限田优免之法,但官员及举贡监生员仍优免徭役。到了我大清绿帽帝的时代,财政上吃不消了,才开始推行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最后实际上也没有成功。
陈文的占领区乃是浙江,虽比不得南直隶,尤其是他如今控制的金衢严处台温六府,亦是不及杭嘉湖宁绍的所在,但是士大夫却从来没有少过,每个县几乎都得有少则三四百,多则四五百个生员。而这还是在明朝已经多年没有进行科举的情况下,仅仅计算生员而已,进士、举人、监生,以及获得优免田更为巨大的官员则还没有计算在内。
这几个府虽说是在浙江,但其实还算少的。如苏松常镇和杭嘉湖那样的地方,进士、举人、监生、生员等数量更是惊人。据顾炎武记述,明末光是生员全国就有五十余万之巨,平均每个县三百人,其中江浙的数量最多,愣是能把全国的平均值拉起来,就像后世的那些土豪是如何把平均工资拉起来可谓是一模一样。
满清的功名,陈文是不承认的,他没有替满清优待读书人的义务,这是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的。可是明廷的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却在无时无刻的不在享受着优免条例,而最让陈文无语的还是,这些享受着明廷优待的士人却普遍性的在家当遗民,甚至是出仕满清,反正就是不给明军干活。
“那些士绅可真是够要脸的,明明多吃多占,还舔着脸拿显皇帝的《优免新例》说事。”
陈文口中的多吃多占,说的不仅仅是投献,明时士绅勾结官吏,将他们除了优免田外将应缴纳税赋的田土也想方设法的免除掉了税赋。摊派、损坏黄册以及其他的手段,可谓是多种多样,绝少有不这么干的。
“算了,辅仁,这几年都勉力挺过来了,平白得罪他们,地方上的事情就要困难许多,实在得不偿失。”
“《优免新例》我没有说不承认,那是显皇帝的订下的规矩,咬着牙也得扛着,但是这群不忠不义的混蛋,咱们几次张榜招贤,他们就是不来。生员还好一些,尤其是那些在家的官员和未入仕的进士、举人,除了你以外,还有几个在为咱们浙江王师效力的?”
从陈文面带讥讽的强调遗民二字开始,孙钰就知道,陈文早已气极。这群士大夫确实够不像话的,可是现在哪里不是这样,以他对陈文的了解,这事情其实应该早已看开了,只可能是因为另一件事情倒是把他的火气激了起来。
前段时间,安远侯府曾下达给卫所和军户的粮食、丝绸专收令,结果卫所和军户没有意见,反而遭到了这几个府的士绅们的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不说粮商少了赚钱的渠道,到说是军队与民争利,这样下去会导致老百姓吃不上粮食!
浙江明军在金华和衢州占地不少,分出去的军功田数量巨大,这是实话,但是若说与本地的民田,尤其是士绅富户所拥有的田土相比这两万大军其实也没多出去多少。而且这些年陈文分出去的田土,大多还是最近几年因清军的屠戮和残虐而被迫荒弃掉的,始终在耕种的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反倒是浙江明军军纪严明,于百姓几无骚扰,吏治也在持续转好,回来复耕以及官府开荒的民田也在有所增加。
这些士大夫所说的,根据孙钰的调查,粮食出产总量不变倒也确实是会影响到粮价,不过出现影响的原因绝大部分应该还是在于粮商的囤积居奇,而不是民间的粮食真的会缺少到吃不上饭的程度。
粮商与士绅本就是一体的,那些士绅即便自家不经营粮食贸易,他们手中也有大量的粮食出产,与粮商也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如今的士绅大多有在优免田上雇佣农户种植经济作物的,所需的粮食只能购买,粮价可能上涨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天下何处不是这样,尤其是江浙。此番收复了台、温,有海贸和盐专卖支撑,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捉襟见肘了。军户的事情,我会与那些多嘴的士绅去说的,侯府的军令下令对象是卫所,按照皇明祖制,卫所出产是五军都督府所有,由不得他们说三道四。若是敢囤积居奇的,上一次在衢州的办法我也不介意再做一次。”
孙钰所说的办法就是强行用行政手段平抑粮价,由杀字开头,强迫粮商平价售粮。这是古代官吏惯用的手段,但是敢用的却不多,因为更多的官吏早已和粮商沆瀣一气,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们,不过是些升斗小民而已,他们还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即便有了孙钰的保证,陈文的气愤一时间却还是难以消除。士绅干扰卫所事务是一回事,更多的还是为他麾下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感到不值。
按照万历的《优免新例》规定,一个生员免税八十亩,一个举人免税一千两百亩,一个进士免税三千三百五十亩,而那些致世回乡的官员就更多了。可是这几年下来,他麾下重将李瑞鑫、尹钺、吴登科等人也不过才分到了千余亩的田土,连这些最高级的军官都不过是与一个举人相差仿佛,其他军官和士卒就更别提了。
这些年,历次军功,陈文分出去的田土都很丰厚,这是那些将士们应得的。可是跟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比起来,一个以前做过官或是没有出仕的遗民,打死也不肯出仕为明廷效力,结果每年却还能享受到优待,而且还是天经地义的,那他麾下将士所付出的那些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岂不是太廉价了!
陈文很清楚的记得,他以前在一本当时很有名的历史小说中看到过作者提及的一个南明时代抗清的小故事:
永历元年,永历天子被清军追杀,岭南三忠之一的民族英雄张家玉于是便在家乡起兵反清,以为勤王。当时军中乏粮,便向同乡的前刑部尚书、当地的巨富李觉斯借钱筹饷,反遭李觉斯的断然拒绝。为此,张家玉在李觉斯庭前等候三天,晓以大义,声泪俱下,李觉斯竟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张家玉的部下都受不了李觉斯的嘴脸了,干脆直接抄了李家以充军资。
张家玉势大时,李觉斯不敢有所动,等到清军前来镇压,李觉斯立刻跑去向清军献计,并带着清军挖了张家玉的祖坟,毁了张家的家庙,更是残杀了张家玉宗族千余人。
这位李觉斯,后世与袁崇焕并称为东莞双贤,其修建的隐贤山庄占地一千八百亩,内部布局优美雅致,浑然而成,当时乃是耗费巨资修建而成的。可也就是这位贤臣,享受数十载明廷的优待,待到天子蒙难、汉家衣冠不保,没有像同乡的张家玉那般起兵反清也就罢了,竟然连筹借些钱粮都不肯。
这事情,张家玉的部下在军纪上的问题也洗不干净,但是为了一些钱粮就去借蛮夷之手挖了人家的祖坟,几乎灭绝了东莞张氏一族,李觉斯其人,其卑鄙无耻更是令人发指。
类似的故事,发生在福建、浙江、湖广、江西、南直隶以及北方,陈文在书中,在论坛上很是看到过不少。最初他还只是不耻于这些人渣的所作所为,可等他看过了崇祯朝首辅大臣温体仁的族孙、黄宗羲的学生万斯同的好友温睿临在《南疆逸史》中的记述,登时便豁然开朗了来。
“明之绅士,大约荣利禄,趋声势,私妻子是计耳。宁有君父之戚,家国之感乎哉!故闯至则降闯,献至则降献,一降不止则再,其目义士皆怪物耳!”
既然都已经视抗清义士为怪物,三观上差距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不肯借钱也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了。只可惜,皇明养士两百七十六载,优待之则屡屡提升,可最后养出来的却不只是蛀虫,就是废物,大多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更有这等“贤良”层出不穷,想来实在可笑已极。
卫所军户的粮食和蚕茧、蚕丝等物由侯府的下属部门专收专卖,这一点不容置疑,与孙钰谈了谈,陈文的怒火稍熄,但是对于那些敢于囤居积奇的他却还是下令让韩启正带着提刑司衙门配合孙钰行事。至于罪名,勾结满清,扰乱明军占领区粮价,到时候怎么判,不是没有先例,韩启正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件事情谈妥了,天色也不早了,夏税剩下的那些龌龊事陈文打算明天再议,便回了内院的宅子。
南明的士大夫,陈文倒是也亲眼见过不少了,有王翊、冯京第那等起兵抗清兵败被俘后誓死不降的,有钱谦益、陆宇鼎那样破家为国以至于倾家荡产支持明军的,也有黄宗羲、魏耕那样愿意豁出性命为明军传递消息的。可是一旦想到那些明亡前享受着各种政治、经济上的优待,在民族危亡的关头却像王八一样把头一缩就不问世事的遗民,他就只觉得无话可说,更别说是李觉斯、谢三宾之流让他感到作呕的人渣了。
奈何明末士绅的势力极大,尤其是江浙这样的地方,但凡有个处置失当就会影响到抗清大局,所以在处置上需要更加仔细的权衡清楚才行。
芊芊玉指轻柔的按压在头部,大抵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放松二字,成亲以来,周岳颖在家中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每天下值回来,也从来不用他为家事烦忧,贤内助三个字当是应得的。只不过,片刻之后,带给他放松的那双柔荑的主人却说出了一句让他的神经登时为之一紧的话语。
“以妾身愚见,夫君对那些,嗯,那些遗民实在太过客气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敌意
此话甫一入耳,陈文腾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显然已经被他在这一瞬间的举动惊呆了的小妇人。
“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对于南明时代的士大夫,后世更多人所看到的还是诸如史可法的壮烈和无能、张煌言的坚韧和不屈、堵胤锡的回天乏术、洪承畴的为虎作伥以及钱谦益的“水太凉”和“头皮痒”,便是如何腾蛟,更多看到的也是他被俘之后的不屈而死,而不是他主政湖广期间的昏聩和自私,以及这一切所造成的恶果。
这些东西,透过历史,陈文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被冯京第以阉党余孽为名排挤、被曹从龙以不忠于鲁王监国为由背叛、更是被一次次张榜招贤,肯为明军效力的大多不过是些童生和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而那些享受着优待政策的“地方贤良”却往往视若无睹,宁可憋在家里也绝不出来为明军效力,即便是吕留良的文章已经开始在浙江明军的控制区范围内广为流传亦是无动于衷的遗民们感到恶心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相较之下,后世被人骂得无地自容的钱谦益、连名字都极少为人所知的陆宇鼎,他们每一次前来都会携带多则十万两、少则万余两的会票。便是已经被满清通缉多年的黄宗羲也在竭尽全力的搜集情报,为的就是让这支浙江明军能够尽快发展起来,以挽此天崩!
当然,他们终归是少数,更多前来襄赞军需的士绅,一个个在家乡都是巨富,但是一旦来此间,数十两、十来两银子甚至可能连路费都不如,他们也一样拿得出手,还会口口声声着如何的家境贫寒。可即便是这样,陈文从来没有歧视过,一声声的感谢也从未吝啬过,对于这份“可怜”的支持更是一视同仁的记录在案并铭记于心。因为愿意贡献一份力量与否是态度问题,多少是能力问题,总比那些什么也不做的要强上太多了吧。
人各有志,这本无可厚非,但是某些既不肯在此危亡关头尽一份力量,享受着优待条例,还要反过来在税赋上各种挖浙江明军的墙角。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就实在不厚道了吧。
人是以个体存在的,同一阶级出现不同的人物也是极为正常的。只不过,周岳颖的娘家同样是士人阶级,一个士绅家庭教养出来的闺秀、才女,却嫌她的夫君对与她的娘家同阶级的那些同侪之辈太过心慈手软,这等跨越阶级立场的言论实在把陈文吓了一大跳。
“妾身失言了,还望夫君恕罪。”
自陈文的动作所引发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周岳颖连忙拜倒在地,整个人也如寒风中的花朵般微微颤抖了起来。
扶起了面前的女子,陈文斟酌了一下措辞,继而略带试探性的问道:“娘子,岳家不同样是士绅吗?”
“妾身的父亲和大伯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却深以不能为朝廷效力感到遗憾。妾身的兄长和两位堂兄却都已经出仕了,与那些遗民已经划清了界线。更何况……”说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周岳颖更是扬起了脖颈,直视着陈文的目光回答道:“更何况妾身姓陈,自然要为陈家考虑!”
“……三书六礼,妾身这辈子都是陈家的人……”
古人说出嫁从夫,女子嫁了人遇事自然要为夫家考虑。况且,周岳颖的话原本针对的就只是那些不肯出仕为陈文所用的遗民,与周家根本挂不上勾,甚至陈文与周岳颖的婚姻也可以被认作是浙江军功地主集团与愿意出仕反抗满清民族压迫的士绅之间的联姻。倒是他往日所学中对于古代阶级的概念太过于根深蒂固了,反而忽略掉了这本就应该是正常的反应。
“你说的没错,或许从前力量还不够大,只能忍让一二。今时不同往日,只不过……”
江浙的士人阶级力量极其强盛,便是历史上在未来的十来年,满清借“通海案”、“哭庙案”、“奏销案”这清初江南三大案,如“明史案”、“南山集”等文字狱,以及如“台州两庠退学案”之类的影响稍小的案件大肆打击了江南的士人阶级,可是在那绵延数朝的文字狱中却还是无法抑制其势力的巨大影响力,只是配合着对君臣之义的大肆宣传杀出了有清一朝两百余年的奴才而已。
这个阶级几乎无法根除,也完全没有必要根除。他们本身就是文明传承中最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即便是单纯的治国,也少不了他们的存在。如果没有了儒家士人阶级,治国难道要用武人、商人?汉唐武人乱政,殷鉴不远,就在夏后之世!
文人政府是大趋势,只是明末的儒家士大夫阶级本身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歧路,而满清用文字狱和奴化教育将他们变成了奴才,更是通过他们将奴才的辫子根植到了普通百姓的心中。
陈文并非与这个阶级有着多么大的血海深仇,欲将其连根拔起而后快,他还远没有不自量力到那个地步,也没有打算过如此。只是这些年下来,受到的掣肘实在良多,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阻碍的话,甚至掣肘的力度哪怕只是小一些,恐怕现在他早已收复了南京,封锁长江以坐观满清自败了。
陈文的声音不大,可听在周岳颖的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成亲已有些日子了,况且原本她就在观察陈文和这支浙江明军,还有她的兄长周敬亭这么个近水楼台,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清楚。只是没想到,陈文竟然真的抱着找儒家士人阶级麻烦的念头,而且还愿意毫不讳言的对她付诸于口。
三步并作两步,周岳颖便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打开房门,见只有她的陪嫁丫鬟正坐在回廊里等候着吩咐,便向其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关上了房门,返回到陈文身前,搬了旁边的那个圆凳坐在了陈文的身旁,一双如水的眸子中感动和情意早已浓得化不开了。
“夫君信任,妾身铭感五内。以妾身愚见,皇明祖制是皇明祖制,可那些遗民若是没有夫君,现在只怕还生活在马进宝的**之下,鞑子朝廷也不会优待他们。便是去了马进宝,一样会有张进宝、李进宝,哪有如今这般既可以保全衣冠,又可以享受到优免的政策。可是这些人享受着夫君带给他们的好处,不出来相助也就罢了,还要占咱们陈家的便宜,着实可恶。”
陈文记得,据他所知,周敬亭原本也是个打算当遗民的生员。后来因为险些死于马进宝、张国勋撤离金华时的放火烧城,才托了孙钰的关系投效到他的旗下,被当作马骨放在了身边。
只不过,此刻他面前的这个正握着秀气的小拳头,一脸气愤的小妇人却显然把这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出仕与否,尤其是有没有给她男人相助一二在她眼里已经成了士绅善恶的评价标准之一,尤其是那话里话外“吃着陈家的,不给陈家干活还可以说是人各有志,可还要捣乱就都不是好东西,必须得严加惩处”的言下之意,听得陈文差点儿笑出口。
或许在这个时代,家与国之间的差别,地位越是高就越是含糊。摇了摇头,陈文笑着说道:“这话说的,好像这六个府都是我的封地似的。”
“妾身失言了。”
口中说失言,但面上却还是不以为意,似乎在她看来,若是能将满清从中国驱除,便是把浙江都封建给她的夫君也是应该,现在把心思用在经营自家的封地上也不过是提前了一些罢了。
只不过,转瞬之后,只见周岳颖眉头深锁,继而向陈文说道:“夫君,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固然是人品低劣,但是在地方上却都有着不小的能量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和他们撕破脸为好。”
“确是如此。”
深吸了一口气,哪怕鼻息之中已满是女子所散发出的幽香,可陈文的脑海中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绮念。
随着军功授田制度的展开和扩大化,浙江明军所代表的本地军方势力必然会与儒家士大夫阶级产生矛盾,因为他们同样是农业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的大量持有者。没了满清的横征暴敛,这两个土地持有最大的势力和阶级,必然会在田土和佃户的归属上出现对立。
现如今,陈文手中不过六个府的地盘,浙江的上八府都还没有占全,可是民间,尤其是金华府这个分地最为广泛和巨大的府的民间就已经有了士大夫的不满之声。
从陈文看来,军功授田可以提升士气,增强将士们战斗的勇气和**,提高军队忍受伤亡的能力,同时也可以降低士绅的掣肘。但是对于那些士绅来说,授田,而且是免税田不仅将只能他们拥有的福利同时授予了军户这等贱民,是对他们的羞辱。更重要的是这样会减少他们利用合法与非法手段获取田土的途径和数量,水源、田土,尤其是对佃户的争夺更是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万历朝,万历皇帝在提升了他们的优免政策的同时,于工商税收上加大了收缴的力度。于是以东林党为代表的东南士绅绝口不提优免,一个劲儿的用万历苛政,以及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来辱骂准备这位刚刚给予了他们好处的皇帝。甚至在天启、崇祯两朝通过攫取朝政主导权来设法免除工商税收,将财政压力分摊到普通农民的身上,导致局势出现更大幅度的恶化,为的也不过是每年少向朝廷缴纳一些税赋罢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陈文在当年曾经在书本、在媒体、在网络、在影视文学作品等方方面面不止一次看过、听过的出自明朝末年那位叫做顾炎武的大儒用灵魂所发出的呐喊。
真的来到了这个时代,这样的人,看到过很多。王翊、冯京第,以及素未蒙面的那些不屈而死的英雄们,每每想起他们,陈文都会感觉到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是灵魂却依旧在他的身边,为他的每一次胜利而喝彩,哪怕是对他这个人心存偏见,但是对浙江明军所取得的一次次大捷想必也会感到慰藉。
逝者已矣,或许那些也都只是陈文的臆想,但是每一次看到诸黄宗羲、钱谦益、吕留良、孙钰这样的士人在为浙江王师奔波、操劳的身影,陈文也坚信着,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为挽救华夏命运而战斗!
可是这样的士人在这个时代却终究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更多的士绅不是选择出仕满清,就是待在家中做遗民,往往是到了满清真正侵害到他们的利益时才会奋起反抗,其于大局则多半是无补的。
说明白了,就像顾炎武、温睿临等人对当时的儒家士大夫阶级的批判那样,这个阶级中的绝大多数人心中没有家国,没有君臣,有的只是他们自身的利益。是故,有便宜就一定要占到底,亏,哪怕只是与权力所对等的义务,也绝不吃哪怕一星半点儿,任何人只要敢侵犯到他们的利益,那么就一定会借口诸如与民争利之类的说辞来在道德上进行污蔑,甚至是挑唆百姓出来与其进行暴力抗争。
现在,双方的矛盾才不过是刚刚出现些许苗头,而现在陈文的浙江明军还在保护着他们不被满清所欺凌残害。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在明末嚣张惯了的士绅们还是像当年那般,迫不及待的发出反对的声音。甚至不用去揣度,东阳县提刑司的官员在张益达杀人案中的罕见的越权表现,也完全可以理解为是这些士绅在对他进行试探,甚至是在示威!
“那娘子觉得,该当如何是好?”
眉头微微皱起,睫毛低垂。良久之后,只见周岳颖再度抬起头来,满脸的决绝将她的心思表露无遗。
“妾身以为,如今鞑子在侧,夫君又以驱除鞑虏为己任,不可盲目操切。不如设法对其分化瓦解,拉拢那些愿意为夫君所用的,打击那些为鞑子效力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设法增强夫君手中的军力和田土,此消彼长之下,总有一天这些家伙只能为夫君所用,再不能成为挡在夫君路上的障碍”
周岳颖的想法,自古以来都是惯有的套路,饱读诗书的她能够想到这些并没有让陈文感到意外。对于面前的这个女子,陈文从未有拿她当作过花瓶,可是让他断然没有想到的是,包裹在平日的柔媚和知性的内在,原来远比他看到的那些更加,嗯,精彩。
“想不到,我竟然娶回家一个女诸葛。”
陈文拊掌而笑,可是面前的女子却是一阵慌乱之色。
“妾身,妾身……”
“好了,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别忘了,你夫君我可是个大英雄,大英雄难道会小腹鸡肠到连自家媳妇为自己着想都要心生不快吗?”
“是,是妾身多虑了。”
嘴上如此,可是陈文却依旧在周岳颖的眉宇见看到了些许的不安。世风如斯,即便受到了那些明末的思想解放所影响,但是长久在这样的环境和风气之下,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样摆脱不了那种弱势身份的影响。
自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陈文便双手将眼前的女子搀了起来。“你是我的妻室,愿意为咱们陈家,愿意为我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别想得太多了,别忘了,你可是安远侯府的夫人,我陈文的娘子,并非是什么寻常的女子。”
四目对视,周岳颖的双眸中很快便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夫君说的是,妾身不会再这般自怨自艾了。”
“你也知道不该这样啊。”安抚了眼前的佳人,陈文郁结于胸的烦闷也消散了一些。“如何增强自身的实力,娘子可有良策?”
恢复到了最初的气氛,甚至在周岳颖的心中,那份隐隐约约的惶恐不安,出于唯恐会被陈文所厌弃的恐惧也在安抚下悄然消逝,只剩下了一片豁然开朗于胸。
“妾身以为,夫君以田土养壮士,行军功授田之法乃是不二良方,需顶住压力坚持下去,日后必有所成。另外,太祖、成祖时的文武殊途的格局,如今在此间也得以复现。只是士绅的影响力还是过于巨大,还需要加以抑制才好。”
“抑制?不,单纯的抑制只会激化矛盾。要在影响力上超越他们,并且影响他们,使他们跟着我们的节奏。”
听到陈文有此一言,周岳颖不由得娥黛轻皱。在她看来,士绅的话语权极重,尤其是明末的江南,地方官的权利屡屡被士绅所挑衅,现在是乱世,他们或许有所收敛,但是想要争竞,就凭这几万大军却还是不可能的。
直到良久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双眼陡然一亮,继而向陈文问道:“夫君所说的可是那华夏复兴会?”
能够想到这个,已经不简单了,只是远没有那么简单罢了。
“华夏复兴会,算是,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军队、军功授田、以及专收专卖的制度,这些都是用以提升硬实力的。战胜鞑子所造成的影响乃是软实力,但是仅仅靠士绅来对民间加以影响,却也会受制于人。超越,这个过程很漫长,不过现在却已经可以开始去着手了。”
说到此处,陈文自信一笑。“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现在改一改,正好用在此间。那便是,硬实力、软实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谋杀
陈文的自信感染到了周岳颖,却没有感染到受招漏夜而来的孙钰和周敬亭。当然,陈文也并没有将他向周岳颖所说的原话转述给他们,但是这一夜三人所商讨的东西却还是让孙钰和周敬亭这两个同窗的好友感到不寒而栗,以致于二人在离开侯府时连道别都未有便匆匆返回家中。
第二天一早,陈文下达命令,安远侯府下属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叫做宣教司,主事便是陈文的大舅子、他杀入金华府后的幕僚之首周敬亭。这个部门主要负责的工作现阶段乃是《浙江邸报》的启动和发行工作。另外,宣教司还将成立一系列全新的部门,其中有一个名为文工团的部门据说还在招收诸如说书先生、戏子、乐师以及卖赋的穷酸,似乎是打算组建个什么戏班子。
“明明已经有教坊司了,这陈侯爷竟然还专门设立了一个有司来搞什么戏班子。如此肆意妄为的浪费民脂民膏,八成是在温柔乡中把英雄气消磨光了。就这还一次次的张榜招贤呢,幸亏我等不曾应招,就这,能成事?”
金华一战,汉军八旗惨败,陈文和他的浙江明军已经开始为天下所瞩目,便是比起李定国两蹶名王还大有不及,但也已经远超其他各路明军了。安远侯府的命令一经下达,金衢严处台温便立刻疯传了起来,倒是满清那边,由于洪承畴的封锁、迁界二令,反而严重降低了消息的传播速度。
“周敬亭,那也不过是个生员罢了,能有什么才学,还不是靠着拉自家妹子的裙角才爬上了高位的幸进之徒。这治国,还得靠咱们这些进士、举人才行。”
东阳县城内的一处酒肆,此间并非是出名的所在,但是胜在清雅幽静,是故受到本地士人的青睐。内院的一处名为“竹”的雅间中,一个胖大的儒生正在与他对面的一个山羊胡子的枯瘦小老头儿对饮,听闻周敬亭已经位列主事之位,满口的不屑,却是酸得不行,只是不知道是这酒酸了,还是刚刚把醋错倒在了酒杯中。
“那也是本事。”浅浅呡了一小口,那山羊胡子似是满足一笑,只是那笑中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猥琐之色。“不瞒贤弟,愚兄倒是听说,那位侯府的新夫人却是府城里难得的佳人儿,据说还是个才女。再者说了,寻常女子,想来也入不了那位侯爷的眼。”
“哼!那也是个疯魔的女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大老远跑去衢州报信,用得着她吗!”
“谁知道呢,八成就是那时候跟那位侯爷勾搭上的,没准还是周敬亭刻意为之牵的线也说不定。”
听到这话,那胖大儒生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没准那时就自荐了枕席……”
这一胖一瘦,二人嘿嘿的笑了起来。直到片刻之后,只见一个儒生冲了进来,气尚未喘匀,便大声向二人说道:“判了,死罪,死罪。”
“什么死罪,哪个被判了死罪?”
“张益达,杀冯敬时的那个贼配军!”
“真的是死罪?”胖大的儒生腾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继而便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大明律,杀人偿命,安远侯的军法中亦有杀害百姓者处死的规定。这本就是个死局,根本就解不了。倒是那贼配军一死,我等再四下散布一番,看日后那些军户还敢收容那些换主家的下贱佃户。”
胖大儒生与那新来的儒生哈哈大笑了起来,反倒是那个猥琐的山羊胡子却依旧坐在那里,似乎还在琢磨些什么。
“不对,我亲眼见过那位侯爷,表面上以温和示人,内里却是个心狠手辣之徒,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
自大兰山成军以来,陈文的这支浙江明军始终在军纪上始终以着严明甚至是严苛而著称,这是当年的那支戚家军的传统,戚家军以此常胜不败,浙江明军亦能够如此,所以也同样为将士们所认同,尤其是陈文曾亲身受刑,这对麾下将士的影响可谓是深远非常。
“军法面前,便是贵为侯爷都不曾例外,你当初杀死那厮时,就没有想过今天吗?!”
押送到府城,张益达对于杀人一事供认不讳,但是他始终不认为杀人报仇有错。尤其是冯家当初就是欺他祖父不识字骗签了高利贷,才把他家的田土、房舍吞没,导致了他们一家一连三代人给冯家为奴为婢。
“冯家害得卑职祖父郁郁而终,我们一家子给他们做牛做马,连姓氏都不能保全。他们冯家把我家害得如此,难道我报仇就有错吗?”
明末的士绅大户在乡间作威作福,利用各种手段兼并田土,欺压良善,甚至是逼迫平民卖身为奴。东南士绅力量极其强大,宗族势力更是无所不在,以至于如盛行于北地的白莲教、闻香教之流都没有什么生存空间。可是既便如此,也同样出过天萌国、削鼻班、乌龙会、白头军等打着各种旗号来反抗阶级压迫的起义,便是如今太湖一带最大规模的抗清势力赤脚张三的太湖抗清义军也是首先以打击士绅富户为首要任务,其次才是抗击清军。
泣泪交加的张益达发出如斯质问,便是此番到大狱中来送他最后一程的本营军法官、监军官也无不动容。他们原本也都是贫苦的百姓出身,在陈文的军中搏杀多年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当初被士绅大户欺压的过往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记。
“公是公,私是私,军法规定,杀害百姓者处死,这是在大兰山成军时便已经三令五申过的。报仇是你自家的事情,但是身为军中将士,你的命就是同队袍泽的,就是所在营、局、哨的,就是咱们浙江王师的,与军中的其他袍泽都一样!身为武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必须遵守军法,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比起监军官,军法官更快的恢复了过来。面对疾言厉色的喝问,张益达满脸的悲愤,可若让他说陈文、说他所效力的浙江明军什么坏话,他也说不出来,哪怕是此前被关在提刑司衙门的大牢里面对拷打时他也未曾说过。
他不是个糊涂人,这些年,能够摆脱奴仆的身份,能够获得自己的田土,能够有一份正常的婚姻,甚至很可能在几个月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是陈文率领大军杀入金华府才开始的。如果没有这支浙江明军的话,冯家是当地的大户,而且女婿还是有着满清那边功名的新朝士绅。对他这么个小人物而言,世世代代作为奴仆,甚至连姓氏也被湮灭也说不定。
“难道,难道报仇也有错吗?”
捂着脸,张益达坐倒在地上,低声的抽泣传来,便是军法官和监军官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二字,你和你家人遭受过的在这世上何曾少过。可至少在军中,便是侯爷也会遵守军法和条例,只要遵守军法、条例就没有人可以随意欺凌于你,已经是难得净土了。”
“报仇,没错,但是你的方法错了。你有委屈,可以告诉你的营官安有福,也可以告诉我,我们便会告诉侯爷,侯爷知道了也一定会找机会为你伸冤雪恨。而你的所作所为,却是把整个浙江明军都放在火上炙烤,以后谁还信得过咱们的军纪。况且,那个冯敬时当时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抄没家产充公。为了给这么一个必死之人一刀泄愤,你不光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了,背负着这么个杀人犯的身份而死,你的孩子日后又当何以自处?”
比之一向都是冷冰冰的军法官,监军官在军中大多颇受下级军官和士卒拥护,不止是他们大多能说会道,陈文军中的监军官也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牌军官,往往能够给予下级军官和士卒很多专业性的帮助。而且,这些监军官手中也有不少极受将士们重视的权利,比如轮休,比如帮忙写的家书也是由他们负责审查后发出,再比如军中的伙夫和军医也都是归他们管辖,所以他们说出的话往往也更能入这些下级军官和士卒的耳。
这个监军官,张益达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在金华与汉军八旗血战,一个高级军官也毫不犹豫的用实际行动——冲上阵与鞑子亲身厮杀来鼓舞士气。对待伤员,也是不顾辛劳的日夜探视,在他们的营中也只有那个跛脚的营官才能在威望上稍高一筹。
也正是这位监军官,知道他娶了媳妇却还没有孩子,先是给他放了伤假,后来的轮休也照顾他往前排了排,否则他的娘子腹中的骨肉恐怕现在也未必会有。
“黄监军,卑职,卑职,卑职对不住你,对不住安营官,更对不住侯爷。”
抽泣发大,化作了嚎啕大哭。军法官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身后已经跟着一个小妇人,正是张益达的娘子。
“当家的。”
“娘子。”
看着夫妻二人相拥在了一起,军法官便开口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张益达,齐主事让我告诉你,侯爷说了,他是不会给一个死于军法的罪犯送行的。不过,你的那些军功田土卫所不会收回,你的遗腹子出世后也可以继承,一切和你活着时一样。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跟你家娘子说说,吃了断头饭,喝了断头酒,我已经知会过刽子手了,明天他会干净利索一些,保你不受太多苦楚。”说罢,军法官和那个姓黄的监军官便转过身,向外走去。
听到这话,张益达先是一愣,随即便饱含着泪水膝行了几步,向着二人的背影喊道:“卑职谢侯爷大恩,谢二位将军。下辈子,卑职一定结草衔环以报这份大恩大德!”
一语说尽,额头撞击地面的响声传来,一连三声。随即,大牢内的一对小夫妻相拥而泣,良久。
………………
从消息传到陈文耳中,到押送张益达到金华府城,再到宣判、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以着浙江明军的高效率完成的。由于张益达本人的军身,判决也是根据军法而来的,所以斩首的死刑也同样是在军营里执行。不过不是战兵营,而是新兵训练营,为的就是让那些新兵和新加入的军官们认清楚了,触犯军法的下场是什么!
张益达死刑执行的同时,陈文与孙钰、周敬亭则在他的公事房里继续商议接下来的大体施政方向。
这几天,孙钰已经开始着手压制士绅对于侯府专收专卖军田出产的反对之声。只不过,用陈文的话说,这些家伙在此前的百年间,尤其是天启、崇祯两朝已经嚣张惯了,光靠给那些士绅摆事实讲道理,终究是事倍功半的,不给他们涨涨记性,他们早晚还是得骑上来拉屎拉尿的。
对此,孙钰也知道陈文所言非虚,可是同样身为儒家士大夫阶级,兔死狐悲,叹息却还是免不了的。
相较之下,已经接掌宣教司主事的周敬亭不光还要继续协助陈文处理华夏复兴会的一应事务,新成立的部门也是头绪万千。这几天下来,每天从一早忙到深夜,昨天更是干脆就睡在了公事房里,可是手里有了实权,满足和烦恼也随之而来,让他颇有些不太适应。
“侯爷,《浙江邸报》方面,文稿已经写出来了,办公地点和印刷工坊也已经准备完毕。所需的铜活字,工坊正在抓紧时间着手铸造,这几日便可以完成。排版、印刷以及一系列的工人也已经招募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不会耽误第一刊的发行。”
邸报乃是中国古代专门用以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文抄,最早出现于西汉,书写在竹简或是绢帛上,到了东汉时才开始用纸张抄写。明时,通政司衙门的工作中便有邸报的发行,而到了崇祯朝,邸报也开始使用活字印刷,发行的规模也远比此前要更大了。
办报纸,陈文很早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长期身处清军的围困之中,手头始终不宽裕,这件优先级远低于养兵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如今海贸即将展开,有了沿海府县,盐田也可以经营起来,手里的银钱即将多起来了,这方面的事情自然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总要让自家的声音更加洪亮起来才行。
点了点头,陈文对此表示了满意,随即又向周敬亭问起了另一件事情。“那一日,吾让周主事派人去查的东阳县提刑司那几个官吏,可有消息了?”
“已经查出来了,是几个东阳县本地的士绅,买了那处宅子的一个绍兴那边迁来的商人,与其中一个士绅家有姻亲。”
“果然如此,这里面可有东阳县六族的子弟?”
各地的情况皆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东阳县的事情,大多离不开南岑吴、岘西杜、东眷韦、木香李、托塘张和双泉徐这六族。初入金华时,陈文也多蒙其大力相助。只是那里在明清争夺此间中因张国维的存在受损反倒是最小,乃是金华一府如今士绅势力最为雄厚的所在,如今要与士绅争些长短出来,只怕还是免不了要与这六个大户人家产生些矛盾和冲突。
“军情司负责的军官告诉下官,六族不光没有参与,而且事先还纷纷开始严加管束各家的子弟,勒令他们在家闭门读书,不得外出会其他士绅。”
“哦?”这个答案,陈文颇有些诧异,可一旦想到这些家族的背景和由来,尤其是托塘张家那托塘二字是怎么来的,一切也就明了了。“真不愧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族,看来他们已经预见到了些什么。那就先借越权一事,把东阳县提刑司负责和参与调查、逮捕和审讯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的提刑官、吏员和衙役下狱、论罪。”
“那几个士绅呢?”
“猫抓老鼠,总要玩够了才会下肚。慢慢来,不着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