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永历四年TXT下载永历四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永历四年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讲古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吴登科就跑来敲孙家的门,看他的样子好像一晚上都没睡好。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想找孙钰借《春秋》看看。可是他又怕孙钰上值早,碰不上,所以才来打扰他人清梦。

    在孙钰满心疑惑的将书房的一本《左传》交给吴登科后,只见眼前这人竟然在他全然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细细的摩挲着书皮,眼中满是珍爱,就仿佛是在抚摸新婚妻子的肌肤一般。

    这样的色授魂与,孙钰也曾有过。他早年家贫,每借到一本好书时都会这样。可是他却万万无法将这一切和眼前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联系在一起。

    在确定吴登科没有得病之后,孙钰便赶忙着去上值了。从来到大兰山,他肯定是每天第一个到的,今天也不会例外。

    孙钰走后没多久,陈文就起床了,今天还要继续讲古,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虽然昨天的结果看样子不是很理想,但是他相信,只有坚持下去才会成功。

    见陈文出了屋门,吴登科立刻就跑了过来,张嘴就要陈文给他讲解他手中的那本《左传》。

    到了这时,陈文却显得比孙钰更加镇定,毕竟昨天已经见过了吴登科的神情。他二话不说就把书放到了西屋的桌子上,然后拽着吴登科去北屋吃早点。

    吃饭时,看着吴登科心不在焉,满脸猴急的样子,陈文竟突然有种场景错乱的感觉。

    待吃过早饭,陈文便带着吴登科去西屋讲《左传》。

    只不过,他只讲了一个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就以吃多嚼不烂的名义把吴登科推出了门。临别时还告诉他今天晚上的讲古继续,另外明天早晨再给他讲下一个故事之前,他得好好谈谈今天这个故事的感想。

    送走了吴登科,陈文回到屋子里继续修改先前已经做好的演讲稿。

    昨天晚上讲过的可以先不管,今天要从收复建康开始,岳飞的故事还很长,郾城之战和岳飞之死都是重头戏。

    除此之外,陈文又修改了下结尾,希望能够比先前设置的更加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

    废寝忘食的忙了一天,吃过了晚饭,陈文带着忐忑的心情向打谷场走去。早上听吴登科提及,昨天陈文走之后,大伙尽皆沉默不语的散了,也都没有说什么,这让他对昨天的演讲效果更加质疑了。

    倒是今天,孙钰和孙铭兄弟也跟在陈文身后去听他讲古,这让他颇有些喜忧参半。

    大概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的缘故吧。

    走在路上,村子里但凡看见陈文的人大多会对他指指点点,而其中的一些声音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你看,那就是昨天晚上讲古的陈先生,听说他好有学问呢。”

    看来还不错嘛。

    “原来就是他昨天说洪承畴睡了鞑子皇太后的啊。”

    妈蛋。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刚过去一天,就好像地球人都知道了似的,这桃色新闻的传播能力也太强大了吧。

    待陈文和孙家兄弟走到村口,只见打谷场里竟早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等候了,一眼望去,竟比昨天还要多。而且,无论是从村子里,或者是从别的方向,竟然还有人不断的往打谷场而去。

    只是一点,无论已经到了的还是正在赶来的,手里都拎着一根木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史前古惑仔集会呢。

    对此,陈文的心中也只剩下了哭笑不得,只希望他们不都是来听桃色新闻的。

    似是看到了陈文的到来,吴登科立即越众而出,一路小跑的来到陈文和孙家兄弟跟前,行了一礼,然后大声说道:“陈兄,昨天大伙听了您讲古后,都觉得您博学多闻,绝非常人。这不,今天大伙又都来了,还叫上不少熟识的兄弟一起来听您讲古。”

    陈文拱手回礼,他知道这里肯定有不少是吴登科的功劳,而且若不是他的话,昨天自己基本上也是冷场。

    走在前往昨天那个石磨的路上,不断有人向陈文行礼,诉说着他们对陈文的仰慕。而陈文也一一回礼,唯恐失了礼数,让他人觉得自己傲慢无礼。

    这是他在现代从来没有获得过的礼遇,也是来到这个是时代后一次获得如此的礼遇,而他相信,这亦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待陈文走到石磨前,吴登科示意众人将手中的木柴堆放在人群中央的位置,并预留了空地,准备在天黑之后点燃篝火。

    见众人重新落定,陈文便不再等待,开始今天的讲古。虽然此时依旧有人赶来,但是出于时间安排的考量,也只能如此了。

    只不过,不光今天新来的人要求陈文将故事重新讲起,就连昨天就已经来过的熟面孔也想再听一次。既然如此,陈文只得迎合众意,把岳飞的故事从头讲起。

    所幸的是,每次有人出现疑问想要打断时,都会被附近已经听过的人制止,然后低声与其按照陈文的说法解释,所以讲述的飞快。而且,陈文也没有再去讲浑河之战的故事。

    很快,陈文就将昨天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接着,他便沿着黄天荡大捷继续讲下去。

    “在韩世忠和金军相持于黄天荡的同时,岳飞已经开始率部进攻建康的金军。”

    “建炎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岳飞在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首战告捷,史载,金兵横尸十五里。五月初,岳飞在建康南面的牛头山扎营,在夜间以百人敢死队骚扰金军,金军伤亡甚大。于是,完颜宗弼决定放弃建康,准备从建康城西北的靖安镇向北岸的宣化镇渡江。”

    “见鞑子准备逃跑,岳飞立刻帅领骑兵三百、步兵二千冲下牛头山,大破金军,进据新城。接着又追至靖安,消灭了未及渡江的金军。此役,岳家军仅斩杀真夷就超过三千,擒获二十多名军官。至此,建康得以收复。”

    “绍兴二年,岳飞平定了作乱于道州、贺州的贼寇曹成。而这一战后,一个曹成的部将加入了岳家军,他的名字叫做杨再兴。”

    “绍兴四年春,岳飞上《乞复襄阳札子》提议北伐收复失地,其目标便是金人委任的傀儡,伪齐皇帝刘豫控制的襄阳六郡。对此大宋朝廷表示认可,但宋高宗又特别规定岳家军不得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汴京’,只以收复六郡为限。”

    “绍兴四年四月十九,岳家军自江州起兵北伐。五月初五,岳家军直抵郢州城下。第二日黎明时分,岳家军向郢州发起总攻。战斗异常酷烈,岳飞坐在大纛下指挥,忽然有一大块炮石飞坠在他面前,左右都为之惊避,岳飞的脚却纹丝不动。见主将如此,士卒皆奋勇攀登云梯,攻上城墙。此战杀敌七千余人。”

    “郢州收复后,岳飞决定兵分两路。由张宪领军攻随州,岳飞亲领大军直趋襄阳,与敌军主将李成决战。谁知那李成见郢州一日便被攻破,再无勇气据守,仓皇逃遁。五月十七,岳飞兵不血刃,凯歌入襄阳。五月十八日,牛皋与张宪合兵攻下随州,俘虏了五千敌军。”

    “此役,年仅十六岁的岳云,手持两杆数十斤重的铁锥枪,第一个冲上城头,为收复襄阳重镇立下了大功。所以,演义中说岳云是用锤的,又是谬误。”

    “哈哈。”经过了前半段的重新宣讲,新来的人在其他人的解释下,也渐渐的开始相信陈文的话了,即便陈文说出一些和他们先前听到的有所不同,也多是善意的笑笑。

    “岳飞出师大捷,让鞑子委任的傀儡皇帝刘豫分外恐惧,于是那厮急忙抽调大军,并请来了大批真夷,号称三十万大军,准备夺回襄阳。可是,立刻就被岳家军击败。见不能如愿,敌军只得固守邓州,以遏制岳家军北上的势头。”

    “七月十五日,王贵、张宪在离邓州三十余里的地方,与敌军数万人接战。岳飞又分遣王万、董先军兵突击,敌军大溃。俘金将领杨德胜等二百余人,夺马二百余匹,衣甲不计其数。只有敌将高仲带领残部逃入邓州,闭门坚守。”

    “七月十七日,岳家军收复邓州,活捉了高仲,斩杀敌军无算,岳云再次率先登城。邓州收复后,岳飞随即派遣李道前往唐州,并于二十三日收复了唐州州城。与此同时,王贵和张宪在唐州以北三十里,再次击败金与伪齐联军,以掩护李道收复州城。同一天,信阳军也被攻克。”

    “至此,岳家军成功收复襄阳六郡,而这也是岳飞第一次北伐中原。”

    “岳家军收复襄阳六郡是靖康之后,偏安江南的大宋第一次大规模收复失地。收复襄阳六郡后,岳飞积极恢复生产,整顿防务。很快,这里就成为了大宋北部防线的防御和进攻重心。而这里一直到了一百多年后才被后来的蒙古鞑子攻陷,大宋也在那不久就亡国了。”

    “建炎四年,也就是岳飞正在致力于收复建康的时候,洞庭湖匪钟相、杨幺裹挟饥民起兵反宋。大宋朝廷数次围剿,皆铩羽而归。到了绍兴五年二月,忍无可忍的大宋朝廷派出了岳飞统军五万进攻洞庭湖。”

    “绍兴五年四月,岳飞抵达潭州,贼众闻听岳爷爷至,竞相投降。到了六月初二,杨幺麾下大将杨钦归降岳飞,杨幺部众大多解体,只剩下他和部将夏诚尚且据寨自守。眼见于此,岳飞遣降将杨钦为向导,大举进攻杨幺、夏诚。很快,杨幺被俘身死,夏诚也被击败。绵延数年的洞庭湖匪乱被岳飞在两个月之内彻底平定。”

    “此战,岳飞收服两万七千余户,十万余人,得壮丁五六万人整编入军。与旧部共分为背嵬军、前军、右军、中军、左军、后军、游奕军、踏白军、选锋军、胜捷军、破敌军、水军等十二军,到了此时,岳家军军势大成。”

    这时,见黄昏已去,陈文便招呼着吴登科等人点起篝火。

    接着,他又继续讲述岳母去世、岳飞第二次北伐收复商州等地、第三次北伐成功守卫了襄阳等已经收复的土地和南宋朝廷内部主和派与主战派的矛盾以及岳飞第四次北伐中原中的杨再兴血战小商河、郾城大捷、颍昌大战等役。

    直到陈文讲述到朱仙镇大捷后,岳家军包围开封,准备直捣黄龙之时,夜色已经深了,可是打谷场内众人的热情却也到达了顶点。

    可是在这欢呼雀跃的场面下,陈文却知道,这个故事讲到了这里,英雄奋起逆转华夏命运的篇章已经结束,而属于英雄的史诗也即将落幕。

    “正当这十年之功,几近大成之时,宋高宗竟然下令班师回朝。岳飞鉴于已然完胜的战局,上书争辩,可得到却是十二道用金字牌递发的班师诏。”

    “等到,岳飞撤军后,本已经无力再战的金人再次袭来,重新侵占了岳飞此次北伐收复的失地。至此,十年之力,废于一旦!”

    “绍兴十一年,金人见无力灭宋,便重开议和。这时,那个战场上的失败者完颜宗弼给奸相秦桧置信说‘始杀岳,复议和’,于是,狗汉奸秦桧开始大力阴谋陷害岳飞、韩世忠等主战派将领。”

    “绍兴十一年四月,张俊、韩世忠、岳飞三大将被调离军队,到临安枢密院供职。八月初九,岳飞被罢枢密副使,岳飞自请回到江州庐山旧居赋闲。”

    “岳飞此时已无兵无权,但对他的迫害却仍在步步紧逼。在秦桧授意下,张俊利用岳家军内部矛盾,威逼利诱都统制王贵、副统制王俊先出面首告张宪‘谋反’,继而牵连岳飞。”

    “张俊私设公堂,向张宪严刑逼供,毫无结果之下,竟捏造张宪口供‘为收岳飞处文字谋反’。岳飞在江州居留,为时甚短,就接到宋廷的命令,召他回临安府。”

    “绍兴十一年十月十三,岳飞被投入大理寺狱中,此前其长子岳云也已下狱。岳飞义正词严地面对审讯,并袒露出背上旧刺“尽忠报国”四大字,当时的主审官何铸见此,亦为之动容。何铸查得岳案冤情,如实禀告秦桧。秦桧却说:‘此上意也!’,于是改命其亲信万俟卨主审此案。”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宋金‘绍兴和议’达成:由宋向金称臣,将淮河以北的土地全部划归金国,并每年向金贡奉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

    “和议虽已达成,但是岳飞依然没有被释放。万俟卨等逼供不成,为了坐实冤狱,又为岳飞罗织罪名,欲将岳飞置之死地。”

    “届时,众多忠义之士不忍岳飞被陷害,上书为其伸冤。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罢官夺职和下狱处死。眼见于此,曾经被岳飞保护过的韩世忠也出来过问此事。”

    “我记得史书上是这样写的:狱之将上也,韩世忠不平,诣桧诘其实。桧曰:‘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是啊,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这句话直到今天依旧正聋发聩。可是,宋高宗和秦桧这对昏君奸臣却打定了主意要置岳飞于死地,奴颜婢膝的换取鞑子所谓的宽容。”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宋高宗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

    “这一天,岳飞在大理寺狱中被杀害,时年三十九岁;岳云和张宪被斩首。而岳飞的供状上只留下八个字作为绝笔”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几乎是用呐喊将这八个字吐出口之后,陈文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顿了一顿,长舒了口气,让自己胸中的愤懑之情得到了片刻的释放。

    接着,陈文说道:“余少年开蒙,顽劣不堪,但是当先生讲解岳王的名篇《满江红》时,却是认真非常,至今犹记在心。”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曾经有人问岳飞:‘何以致太平?’岳飞回答道:‘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而这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史书中记载,士兵生病了,岳飞亲自为他调药。将士远征,岳飞的妻子李孝娥就会去他们的家慰问,有战死的,会为他流泪痛苦并且抚育他的孤儿。朝廷有赏赐犒劳,都分给手下官兵,一丝一毫也不占有。”

    “岳家军军纪严明,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士兵只要夺取老百姓的哪怕只是一根麻绳,也会立刻斩首示众。士兵夜里宿营,老百姓知道是岳家军来了,都愿意接纳,可是绝对没有士卒敢擅入。”

    “岳飞善于以少击众。凡是有所行动,就召集手下军官,商议确定然后作战,所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即便突然遇到敌军袭击也毫不慌乱。就连深恨岳飞的完颜宗弼也评论岳家军是: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我想,大概正如说书先生口中的那样吧,岳飞乃是应劫而来,乃是为了力挽华夏之天倾而来,我们这些汉家儿郎应为有这样的英雄而感到骄傲。也正是这样的一位辉耀古今的千古完人,却最终残死在昏君奸臣的屠刀之下。”

    “现在我们试想一下,若是没有那十二道金牌,岳家军势必直捣黄龙,收复燕云旧地,洗雪靖康之耻。若是没有那十二道金牌,无力继续作战的金人势必退回塞外,泯灭于蛮夷之中,而大宋也再不用缴纳岁币,为蛮夷臣属。若是没有那十二道金牌,凭借着山河之险,一百多年后,人才济济、科技发达的煌煌大宋也未必会亡于暴元!”

    “可是这一切,却结束于那十二道金牌,结束于那莫须有的罪名,结束于那句始杀岳,复议和的无耻谰言。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今日看来,正乃是历史重演。”

    “所幸,天日昭昭,宋高宗天阉无后,大好江山只得让与他人之子。”

    “所幸,天日昭昭,秦桧之妻王氏善妒且不能生育,以致那奸贼只得过继他人之子为嗣。”

    “所幸,天日昭昭,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即位,岳飞沉冤得雪,数十年后,宋宁宗即位,追封鄂王。”

    “从此之后,历朝历代,供奉不绝,血食不断。”

    “自此,始可知,忠臣义士有上天垂怜,有生民眷顾;昏君佞臣为祖宗厌弃,为百姓唾骂。”

    看着眼前已经呜咽成一片的众人,陈文再不想说什么了。

    他仰望夜空,暗自祷告。

    愿后世子孙再不忘记任何一位为了华夏文明的延续而奋战过的英雄!

第二十二章 放弃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是七月十七了。

    这些天来,陈文每天早上闻鸡而起,然后为已经赶来的吴登科讲解《春秋》。

    本来,陈文以为吴登科在听完他讲关羽和岳飞都读《春秋》的事之后跑来借书,并央求其讲解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可是,让他没想到从那以后吴登科每天都会一早赶来,听完之后才去做些营生。甚至为了应对陈文那个关于感想的问题,他开始每天午饭时都要去老营找孙钰,只为了让孙钰能抽空再给他讲解一番,以便加深印象和获取新的灵感。而这也让陈文开始对吴登科转变了一些印象。

    给吴登科讲完《春秋》之后,陈文便开始为晚上的讲古做准备,而这一般要持续到午饭时分。吃过午饭,陈文则开始约见一些有了初步了解的目标,一直到晚饭时分才会结束。而晚饭之后,他便会如期前往打谷场讲古。

    在最初的两日讲述岳飞的事迹之后,陈文又接连讲述了班超三十六人定西域、冯奉世矫旨斩莎车国王、傅介子震惊列国的斩首行动、耿恭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和王玄策一人灭国的故事。

    随着一天天的过去,每天来听陈文讲古的人数也从第一天的四十余人,到第二天的近百人逐渐发展壮大,到了今天已经有足足四五百人之众,以至于这个村子的打谷场已经有些装不下了,而这似乎还在继续增长。

    每天一到晚饭后,周围的村子、南面的镇子和山上的老营,总会有人成群结队的向这里赶来,等到讲完之后,再成群结队的往家赶。而村子里的村民们,也借着近水楼台的缘故,在这里出售些酒水和吃食。

    这一切,似乎对于他们而言就仿佛是在赶集一般。

    虽然在人数突破两百的时候,他就准备换个更开阔的地方讲古了,但是在村长隔三差五送来的螃蟹面前,陈文突然发现他的理由似乎也开始变得无力了起来。

    讲古结束后,陈文便通过和听众的交谈发展新的目标,以便第二天下午约见。结束后,他便回到孙家和孙钰继续聊聊国内国际形势。

    而对于陈文而言,这一天之中也就此时能见到孙钰了。这些天大兰山老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孙钰每天都要很晚才能下值,而且累个半死,以至于其很少其很少去听陈文的讲古。

    这样的日子,对于陈文而言可谓充实而紧迫。充实在于每天都有事情做,不像住在大兰山上的时候总会由于无所事事而怀疑。而紧迫则是因为距离九月清军围剿四明山抗清基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夜已深,今天的故事也已经基本讲得七七八八了,但是眼前的众人却依旧因为故事中甘延寿、陈汤斩杀匈奴郅支单于的事迹而激动不已。

    “斩杀匈奴单于之后,甘延寿和陈汤便向大汉天子报捷。这封奏疏我读书时曾经看到过,其中有一句话甚合我心。故此,昨日我特意找孙司库借书把这段话抄写了下来,今天诵读与诸君。”

    说着,陈文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大声朗读。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於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好!”

    “陈先生讲得真好!”

    “好一个甘延寿、还一个陈汤、好一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真是一语道尽了我汉家威风。”

    见打谷场上的气氛已经到了极致,陈文心中暗道。

    以前在网上看人家说“大明王朝315年,不和亲、不赔款、不议和、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清帝国275年,和万年亲、赔万亿款、割万里地、屠万亿民,天子弃国门,君王万里遁!”,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

    那时陈文只觉得,满清本身就披着封建的殖民政权,做那些事情本来就没什么不正常的,毕竟崽卖爷田心不疼嘛。而前面那段明朝的话分明就是针对其说的,用来对比的,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是从这些天的听众反馈来看,刚明这两个字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这些天,每当陈文讲到诸如汉唐和亲、宋朝议和、割地、岁币的段子,下面的听众们往往都会露出不屑的神色,甚至有人就会当场强调本朝故事。尤其是土木堡之战后,明廷宁可换皇帝也要跟蒙古人干到底的事迹更是被多次提及。

    有明一朝,以驱除鞑虏开国,之后一位天子病死在北伐的路上,一位天子在兵败被俘后也决不妥协,在中期更有一位天子亲自上阵,还斩首一级,甚至到了王朝末期的最后一位天子,他虽然做皇帝远不如去做一个长跑运动员来得称职,但是他依旧没有选择过屈服于异族。

    而这一切正是在南宋联合蒙古灭金,暴元入侵中国,弱宋不能自守,遂令神器蒙尘的历史悲剧下造成的。

    陈文记得蒙古人在灭金和灭宋的过程中,使北方汉人人口锐减六成,而南方的损失也超过三成。明朝人没有任何理由去信任蛮夷,因为他们的祖辈已经为此付出过了惨痛的代价。就像他曾经的那个时代,虽然总会有人哈日,可是绝大多数人对日本那个至今不承认侵略暴行的懦夫国家提不起好感是一个道理的。

    在明朝人眼里,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面对蛮夷,只有一句话——打,打到服为止!

    而这也让陈文在考虑,明天要不要去讲那位武悼天王冉闵的故事,毕竟那一纸杀胡令的历史背景和现下却是颇为相似,想来是能够引起共鸣的。

    思考良久,在打谷场重新安静下来后,本打算就此结束的陈文决定在聊聊一个轻松的话题。

    “在甘延寿和陈汤回朝后,关于那枚郅支单于首级的处理问题,却引发了一段千古奇闻。”

    “那时,汉朝的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繁延寿认为,按照《礼记》的说法,春季是掩埋尸体的季节,所以不适合悬首;但是车骑将军许嘉和右将军王商却引用《左传》中孔子夹谷之会的典故,认为诛杀优伶,首足异门而出,是在盛夏,所以单于的脑袋,还可以悬挂十天。”

    “这场寻章摘句式的论战,堪称历代腐儒中的经典之作。到了本朝的万历年间,冯梦龙先生在他的作品《谈概》中就曾特意点评道,除了悬首的问题不合圣人关于春季掩骼埋胔的教导外,还要问一问斩首郅支单于,在那些腐儒眼里是不是也不符合《礼记》之中的秋后问斩之律。”

    话音方落,便是满场哄笑。

    陈文记得,他当初在一篇讲述汉代使者的文章中看到这个段子时,也曾笑到肚子疼,而眼前这群人的表现丝毫不出意料之外。

    只是这时,坐在前排的孙铭突然问了一句:“陈大哥,您说的那位冯先生是万历年间的人,那么他还在世吗?”

    这个小电灯泡子!

    对于这种熊孩子,陈文实在无话可说。

    有问题不会回家问吗?

    就你知道万历年间和现在不过相距三十来年吗?

    你难道不知道三十多年能够发生很多事情吗?

    这倒霉孩子,就应该让你哥哥不放你出来,规规矩矩的在家把《飞夺泸定桥》抄个二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即便如此,在孩子满是求知欲的目光下,陈文也只得作出回答。

    “冯先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士,一生之中写过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我曾经读过他所写的‘三言二拍’,至今记忆犹新。鞑子南下时,他刊行了《中兴伟略》等书进行反清宣传,并且不顾七十岁高龄亲自奔走。到了监国元年时,他被鞑子残忍的杀害了。”

    此言一出,笑声戛然而止。

    “狗鞑子!”这听吴登科低声唾骂了句,而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宣布散场之后,陈文在逐渐离去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那是他计划中的一个重点招募对象。

    “请问是李瑞鑫李兄弟吧?”

    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李瑞鑫转过头,一张脸冷若冰霜,全然不似陈文平日里接触的人一般。

    “陈先生,我带柴火了。”

    啊?

    我特么不是问你这个!

    陈文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有空吗,坐下来聊聊?”

    “下次吧。”说罢,李瑞鑫拍马便走,马蹄溅起的尘土险些扑了陈文一脸。

    “陈先生肯跟他说话是跟他脸,这厮竟然给脸不要脸,好胆。”看着吴登科攥紧的拳头,仿佛真的要扑上去和那李瑞鑫厮打一番。

    “算了,那就下次吧。”说着,陈文冲着吴登科笑了笑,拉着他转身向村中走去。

    ………………

    与此同时,大兰山老营中军大厅的二堂里,王翊和王江正在听着胡二的汇报。

    经过了上次告状的事件,胡二发现王翊似乎对陈文有着某种特殊的重视,此后他便再没说过陈文的坏话,只是如实的报告了他的近况。

    自从陈文开始讲古,胡二立刻派了他的妻弟去听,然后再回来给他讲,而他到了第二天再讲给王翊和王江。想来他妻弟也算尽职,甚至连第一天的浑河之战都从那一日的听众口中听了下来,所以王翊也知道了陈文关于浑河血战的一些分析。

    不过,对于王翊和王江而言,这也只不过是每天晚饭时分的调剂品。这些天下来,运向东坑的粮草和武器已经以着各种名义偷偷发货了,下个月南线的战事就会如期开始,谁也没时间专门去听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来的年轻人所讲的故事。

    “王玄策?”这个名字似乎在王翊的记忆中并未出现过,只见他转过头向王江问道:“长叔,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王江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才带着不确定的口吻说道:“我只记得好像哪本书写过,说是唐太宗好像是因为吃了一个大臣从印度带来的仙丹才驾崩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此人?”

    “他有提到这个吗?”王翊向胡二问道。

    胡二想了想,他的妻弟记忆力很好,也很听话,每次都能把陈文的话复述个**不离十,应该不会有遗漏吧。

    “没有,不过小人的妻弟听陈先生说,这个故事是他从一本印度的史书上看到的。”

    “印度的史书?”王翊和王江对视了一眼,分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正是。”胡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对于他而言,印度除了跟唐僧西天取经有关外,便再没听说过,直到这次。

    “据陈先生说,这书是他早年从一个叫什么吉利国的泰西商人手里买的,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王玄策是谁。”

    “原来如此,你先退下吧。”

    “是。”

    待晚饭用过,王翊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王江。

    王江接过信,从已经打开信封中拿出信瓤,细细的翻覆看了几次,随即对王翊笑道:“看来那三百两银子我是赖不掉了喽。”

    “明天便给他吧,省得人家惦记。”王翊笑了笑。

    听到这话,王江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打算挽留他了吗?”

    “他若是想走,也不必强求。”王翊心中暗叹。

    这些天以来,虽然在他看来,陈文的学问似乎有些博而不纯、杂而不精,但是他的那份博闻强识却显得有些太过离谱了,这完全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可是经过了那天的对答,他又并不觉得陈文像是杨廷和、李东阳那样的幼时便能博览群书的神童。

    只是王翊并不知道,在后世那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一个现代人通过网络在一个月内获得的知识,是绝大多数古代人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可是,即便如此,王翊还是不准备留下陈文,或者是说他对于先前准备留下陈文的事情产生了一丝抵触的情绪。

    从小到大,王翊无论是在家还是求学,三纲五常始终占据着他心中传统道德观念的主流。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尊卑有序才能长治久安。

    可是,从陈文这些天的讲古来看,这个家伙的脑子里似乎没有任何尊卑观念,好像什么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一般,这太过耸人听闻了。

    仔细想想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遣词造句,无论是对于明太祖朱元璋,还是宋高宗赵构,亦或是其他讲古中的出现过的皇帝都毫无敬意可言。若只是直呼其名也就罢了,他甚至还给宋高宗起过外号,更指斥其天阉无子。

    这是一个忠臣孝子会说出来的话吗?!

    要知道,哪怕宋高宗残害忠良、信用奸佞,但他也是华夏正统的天子啊,一个胸怀忠君之念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啊。

    这样的人,王翊从来没有见过,自然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未来是会成为什么样子。但是,经过了多年以来的读书,在他的印象里,总觉得大概只有陈胜、项羽、黄巢、刘福通那样的混世魔王或许才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也正因为这样,王翊很害怕,如果把陈文留下来并委以重任的话,万一最后培养出来的是一个新的混世魔王的话,那么,他岂不是成了大明王朝的罪人,这让他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明天就把银子给他吧,这个问题还是让朱成功去头疼好啦。”

第二十三章 紧迫

    第二天午饭前,胡二便费力的提着一个包裹来到了孙家。

    陈文打开一看,才知道是那三百两银子,或者说是发票三百两实收两百八十五两的银子。

    银库的人果然还是那么有原则啊。

    看到这银子,陈文立即便开始怀疑是不是清军提前行动了,再联想下这些天大兰山老营那莫名其的忙碌,更加坚定了他对此的想法。

    不行,三天之内一定要走,万一清军统帅脑子抽风提前动手或者干脆就是黄宗羲写错了,那可就不妙了。

    拿出五两银子当做跑腿钱打发了胡二。陈文看着剩下的银子,仿佛在他们身上从眼下的紧迫局面中看到了未来和希望一般。在他看来,只要有银子,就可以按照既定计划带着人离开大兰山,前往福建。到了福建,凭借着自己的历史知识,没有理由不能上位。

    而这些天下来,陈文通过讲古也已经选定了几个招揽对象,孙钰、吴登科、还有几个和吴登科同来此地的乡党和一个来自台州府的汉子。

    孙钰自不必提,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作为行政官员或是监察官员都能够胜任;那个台州府的汉子是个猎户出身,擅长设伏、箭术和近身搏斗,曾经孤身猎虎,这放在现代可是能拉出去枪毙的罪过,以后可以作为特战人员培养;吴登科的几个乡党都是武勇过人之辈,前期可以作为保镖,后期可以作为军官。

    倒是吴登科本人,本身是不在陈文的招揽范畴之内的。不过接触久了,倒觉得这人颇有一些可取之处。此人虽然五大三粗,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主儿,再加上那份对于成为名将的执着,万一是个吴下阿蒙式的人物呢,那不就赚大了吗?至于贪杯和大嘴巴那些坑爹的缺点,完全可以无视了,自己长那么大又不是没被队友坑过。

    等离开大兰山的范围,陈文觉得他还可以通过秘密结社的方式来建立政党、凝聚人心。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天地会,天父地母、反清复明,自从看过《鹿鼎记》他就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好感,而且口号宗旨也合拍。

    到时候再把表字改成近南,也是完全可以的嘛。反正现在陈永华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算他是个神童,这时候应该也还没有注册这个商标呢。再者说了,到了福建后,陈文也打算尊奉万云龙为带头大哥,就算郑成功知道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到了那时候,嘿嘿,施琅小宝贝,你可绝对不能提前降清哦。一定要等着哥哥我来亲手雪藏了你,么么哒。

    想到这里,陈文顿时心情大好。在他的请求下,易氏也只得把已经收拾好只差下锅的食材收拾起来,将村长送来的螃蟹煮了几只,权作是午饭。

    温热的黄酒、正肥的河蟹还有下酒的茴香豆。若不是身处残明末世,这样的小日子,真特么滋润啊。

    吃过午饭,陈文并没有继续去发展下线,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假,在屋里睡了个午觉。养足了精神,晚上讲完古再和那个台州府的汉子聊聊,争取把事情敲定下来。

    等到他睡醒时,已经接近晚饭时分了。出了房门,却突然发现孙钰已经到家了。

    看着孙钰那尤未消散的怒气,陈文只觉得莫名其妙。起早贪黑的忙了那么多天,今天好容易正常下值了,却还是生了一肚子气回的家,他这是怎么了?

    一饭无话。

    吃过晚饭,陈文依旧前往打谷场讲古,这对他来说好像已经成了工作一般。

    走到半路,陈文碰上了也要去打谷场的吴登科。结果刚一见面,一项大嘴巴的吴登科就忍无可忍的开始痛斥老营部分官吏惹恼孙钰的暴行了。

    原来,这几天,孙钰起早贪黑的是因为有军粮要起运,而且数量相当不小。到了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于是,粮库的小吏们便一起央求着孙钰,同意他们像银库那边一样在账册中做些损耗,只说是撒在路上了加运的,也算是大伙忙了这么多天的体己钱。

    这个理由很合理啊,在现代见惯了这等行为的陈文丝毫不觉得意外。

    可是,这样在陈文看来都算合理的行为,作为粮库主管的孙钰竟然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把那群小吏痛斥了一顿。

    后来不知怎的,银库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就连银库主事褚素先也过来劝说孙钰。这下就更热闹了。

    “那王副宪他们怎么不管呢?”

    吴登科用见到怪物一样的表情看着陈文,说道:“这等事,哪里都有,上官们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下面还要不要干活了。”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那还用说,孙举人将那几个闹得最凶的粮库小吏挨个一人二十大板。”只见吴登科满脸骄傲得仿佛他口中的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一般。

    卧槽。

    还能这么干啊?

    “那银库那边呢?”

    “银库那边的看完了这边打板子,听说是依旧我行我素,那褚素先临走时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至于说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粮库这边在孙举人的监督下,还是足额的把军粮装车,也不许他们往账册里做损耗。要说还是我们金华府出来的读书人比那帮子混蛋清廉呢。”

    是不是啊,这也能激起你的家乡自豪感啊,爱服了油。

    抛开对吴登科的鄙视,陈文开始回忆起这些天在孙家的点点滴滴。孙钰平日里练字的那块木板和易氏起早贪黑的做女红贴补家用,再想想那次吴登科酒醉后的只言片语,看来若不是王江提高了大兰山官吏的薪资待遇的话,孙家可能连肉都吃不上。

    合着这家伙是和海瑞海青天一个流派的啊。

    这尼玛怎么行啊,无论是什么社会,得罪了上司会被欺压,得罪了同僚会被排挤,得罪下属会被蒙蔽。海瑞当初一年买一次肉孝敬老娘的故事可以感动大明王朝,可眼下这残明末世的你这么干不被人打黑枪,不对,是射黑箭才怪啊。

    不行,今天讲古完事,得抓紧和他好好聊聊。

    清军快要围剿四明山了,这样的愣头青还是带走的好,便宜了王翊、王江还在其次。若是死在了一个月后的那场浩劫的话,那岂不是又少了一个清官了吗?

    这事儿得抓紧办。

    一路走来,但凡是看见陈文的,都会向他行礼打招呼。而陈文虽然心中有事,也断没有缺了礼数。等走到了打谷场,只见今天好像比昨天的人还多。

    待陈文走到石磨前,见场下众人大多坐好,便立刻宣布开讲。今天事情还很多,得抓紧时间,而且今天要讲的故事可以说是全程高能,需要解释的也太多。

    “余读书时,曾经听到过这样的一句话:有道是,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而今天,我要讲的就是这位英雄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 白袍

    见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了过来,陈文便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的主人公和在下同姓,也姓陈,名庆之,字子云,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士,与本朝的卢象升卢总督乃是同乡之人。”

    “陈庆之年少时,乃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随从。南朝梁这个概念或许不为人所熟知,但是若说三国演义和隋唐英雄发生的时代,大家应该会熟悉一些吧?而南朝梁就在这两个时间段之间。”

    这时,场下传来了会意的笑声。

    莫说是在场的人了,对于南朝梁这个朝代,陈文读书时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和北魏并立的,南朝宋齐梁陈四朝之一。而其与隋相距不远,也是因为张丽华和陈庆之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的缘故才联想得到的。

    “陈庆之本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拉不开普通的弩机,也不会骑马射箭,但却是一位带兵有方,足智多谋的智将。而陈庆之的这个故事却要从梁武帝大通二年说起。”

    “大通二年,与南朝梁并立的北魏爆发了尔朱荣之乱。北魏并不是曹操的那个魏国,乃是三国归晋后几百年,一个胡人建立起来的王朝。这个王朝在统一北方之后,便立刻开始汉化,算是一个歆慕华夏的王朝吧。而那个尔朱荣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胡人,书上说他是功高孟德,祸比董卓。”

    “啊?”曹操和董卓的威名果然比什么北魏、南朝梁什么的来的有震撼力,果然拿熟悉的东西往上套效果更佳。

    “尔朱荣作乱之后,北魏宗室北海王元颢南下降梁,并向梁国借兵复国。思虑再三之后,本着以小博大的念头,梁武帝决定派出陈庆之护送其平乱即位。而这只平乱大军有多少人呢?七千,只有七千人。而这七千人皆身穿白袍,史称白袍军。”

    复国平乱就带七千人,这个数字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在他们眼里,陈文口中的那个北魏似乎也是个大国,这七千人够干什么的,送死吗?

    “中大通元年四月,也就是第二年,陈庆之帅军出发,攻破荥城。北魏将军邱大千奉命帅军七万镇守九座城池,结果一天之内,陈庆之攻陷三城,邱大千投降。”

    “嘶。”七千人一日下三城,这样的战绩让场下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在古代战争中,由于城墙的存在,攻城战往往旷日持久。蚁附攻城就不说了,无论是打造攻城器械还是穴攻都需要时间,除非有内应开城门或者守军士气低落或者兵力远逊于攻防,否则一日而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刚刚提到的这一战,防守方七万大军分守九城,平均一下也比攻击方的那七千人要来的多,而陈庆之却能一日连下三城,才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同月,北海王元颢在陈庆之的保护下于睢阳称帝。四月二十,陈庆之攻占考城,歼灭北魏济阴王元晖业率领的两万羽林军,俘获其人。”

    “五月初一,陈庆之攻大梁,北魏大梁守军望白袍而降。陈庆之遂引师西进,剑指北魏都城洛阳。大梁陷落的消息传来,正在镇压青州邢杲起义的北魏上党王元天穆率军三十万回师勤王。”

    “三十万?”这个数字确实惊人,毕竟明太祖北伐暴元不过出兵二十五万。

    “无错,正是三十万大军。”陈文笑了笑,接下来才是后世网络上被称之为南朝第一名将陈庆之走向神坛的几次大战。

    “五月二十三,陈庆之攻陷荥阳,大破北魏南道大都督杨昱麾下七万人,生擒其人并都督元恭,荥阳太守西河王元悰。荥阳刚刚易手,北魏援军即至,于是陈庆之帅白袍军三千背城力战,击溃元天穆先锋尔朱兆骑兵万余。”

    “闻讯,北魏虎牢守将尔朱世隆弃城而走。这个虎牢就是三国演义中刘关张三英战吕布的虎牢关。”

    “哦。”

    见如此说果然更能让听众理解,陈文便继续说道:“虎牢关陷落后,下一个进攻目标会哪呢,有人知道吗?”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皆进入了思考,倒是那个被吴登科称呼为尹二狗的汉子反应迅速。“陈先生,是洛阳吧。”

    “正是,就是洛阳。两天后,元颢在陈庆之的护送下进入洛阳城,改元建武。”

    “陈庆之攻下洛阳后,元天穆再次来袭,先后攻克了大梁和睢阳,截断了陈庆之的后路,同时又派赵平郡公费穆领兵两万攻陷虎牢关。”

    “面对这样的困境,陈庆之立刻回师迎战元天穆。元天穆见陈庆之至,连忙带着四万人渡河而走。随后,陈庆之收复了大梁和睢阳,而刚刚攻克虎牢关的费穆则率军投降。”

    “后来,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上说,陈庆之一路行来,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

    “这还不算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陈庆之的白袍军历经这四十七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只是在进攻荥阳时损兵五百。其结果是,陈庆之将荥阳守将杨昱军中除他之外三十七名军官全部处死,并且令蜀兵剜腹取心食之,以报此仇。”

    场下的众人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一连串耸人听闻的战绩,这个人战绩的夸张程度竟然比先前听过的王玄策还吓人,若不是陈文一口咬定史书上这么写的,任谁也不会相信啊。

    陈文很清楚,这个故事若是放任下去肯定会产生怀疑,而怀疑这种情绪对于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会产生很不好的后果,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疑问出现前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我读书时曾经仔细研究过,最后得出了三个结论。其一,陈庆之麾下白袍军虽然一直得不到补充,但是却是七千战兵无疑,而北魏动辄数万、数十万大军,其实只有考城之战是面对两万战兵,其他各役虽然战兵应该也远远多于白袍军,但是多多少就不好说了。”

    “其二,由于尔朱荣之乱北魏的将领军士们对北魏朝廷离心离德,而陈庆之北伐的目的是护送北魏宗室登基,所以,战局一旦不利,北魏的军队就会投降陈庆之护送的北魏宗室元颢。因此,白袍军虽然得不到补充,但是也不需要分兵守卫城市和战略要地,每战都可以集中全力,而他的对手虽然兵力占优,却人心不定,这样以虎狼之师迎战乌合之众,焉有不胜之理。”

    “其三,陈庆之北伐之时,北魏权臣尔朱荣正在平定六镇之乱,而陈庆之出发时,山东爆发了聚众十余万户的邢杲之乱。北魏朝廷当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先攻陈庆之,另外一个是先平邢杲,结果他们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们觉得邢杲的人数多,陈庆之就七千人翻不了多大的浪。”

    “结果嘛……”陈文笑着摇了摇头。

    见众人纷纷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陈文便继续讲了下去。

    “陈庆之一路北上的时候,那个先前提过的尔朱荣正在外镇压叛乱。结果一听说洛阳被陈庆之攻陷了,立刻带领他手下的大军汇合了元天穆的残部,足足有数十万大军,回师试图收复洛阳。”

    “尔朱荣回师后,陈庆之一看,对方几十万大军,死守洛阳肯定不行,于是他带着白袍军渡河守北中郎城,而由元颢领降军留守洛阳。尔朱荣围北中郎城三日,经十一战,被杀伤甚众,几欲退兵。结果有人献计,尔朱荣于是在统领大军继续围困陈庆之的同时,派少数军队渡河偷袭洛阳。”

    “结果让人跌破眼镜,重兵把守的洛阳一战即下,称帝没多久的元颢逃跑,后来被擒杀。陈庆之得到消息后,立刻帅军突围,准备退回梁国。”

    “陈庆之突围后,尔朱荣一路狂追,可是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就这样,陈庆之统帅白袍军一路南下,尔朱荣一路尾随,就仿佛是送客一般。”

    听到“送客”这个词,场下的部分人流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而参加围困和追击陈庆之的军队中有些什么人呢,我列举一下。首先是北魏,尔朱荣一家,贺拔胜贺拔岳兄弟。”

    “北魏后来分成了北周和北齐,北周方面,宇文泰一家,关陇贵族中的大柱国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李弼之弟李标,十二大将军中的侯莫陈顺、宇文贵;北齐方面,高欢、侯景、潘乐、蔡俊、叱列杀鬼、张宴之等人。”

    “这些人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时的北魏和后来的北周北齐的名将们,几乎全部参加了对陈庆之这支孤军的作战,而结果却是,这些名将们却拿陈庆之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概是今天耸人听闻的段子实在太密集了,这些陌生的名将显然没有激起众人太大的反应。但是对于陈文而言,既然讲出来了,就需要让听者能够明白。

    “北齐方面且不说,北周的建立者宇文泰创建了一个新的军事制度,叫做府兵制。府兵制从宇文泰开始,一直到唐玄宗天宝年间废止,绵延四朝,甚至本朝的军户制度其实也是由府兵制转变而来的。”

    “啊?”见众人的兴趣已经被调动起来,陈文继而说道。

    “为什么府兵制能够绵延四朝,其实很简单,除了其极大的提高了军队的战斗力意外,这项制度出现的同时一个新的权利集团——关陇贵族也随之出现,从西魏、北周的宇文家,到大隋的杨家和大唐的李家其实都是关陇贵族的成员。”

    “宇文泰作为创立者不说,大唐的太祖高皇帝李渊乃是西魏掌握军权的八柱国之一的李虎的孙子,而大隋的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则是西魏十二大将军中的杨忠之子。当然,除此之外,杨忠还有另一个身份,他在进入北魏军队前曾经是陈庆之那支白袍军的成员。”

    借着杨忠的出身,陈文顺利的将故事带了回来,见众人皆露出了惊愕之色,他便安下心来,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可是,眼看就到梁国地界了,山洪暴发,白袍军全军被山洪吞没,陈庆之仅以身免,后来他化妆成和尚才回到梁国。”

    “陈庆之回到梁国后,有先后帅军参加了几次对北朝的攻防作战,几乎全无败绩。”

    “在陈庆之死后数年,他的手下败将侯景杀过长江,侯景在江南杀得尸山血海,数年后才被平定,从此梁朝一蹶不振。侯景之乱后五年,平乱的梁将陈霸先取梁而代之,建立陈朝,也是南朝最后一个朝代。”

    故事已经讲完了,陈文很清楚陈庆之北伐失败其实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原因,只是他已经不打算再讲下去了。

    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有机会再说吧。

第二十五章 编剧

    陈文沉默了片刻便宣布散场,在散场的人群中,陈文没有发现那个每天必来的台州汉子的身影,却又一次看到了李瑞鑫。

    明天下午再去找他好了,今天抓紧时间和李瑞鑫谈谈,若是能谈下来,便多了一员骑将。

    “李兄弟,今天可有时间?”

    李瑞鑫听到陈文的声音,立刻皱起了眉头,回答道:“陈先生乃是读书人,找我这等武夫作甚?”

    我哪里得罪他了吗?

    陈文想了想,微笑道:“不瞒李兄弟,我家世居北直隶,听说李兄弟乃是辽东人士,故而想要多亲近亲近。”

    同样是北方人的背景,在四明山这个浙江的地界,身边都是南方人的环境自然会更加亲切一些。

    可是听了这话,李瑞鑫突然激动了起来。“陈先生,我听人说过您讲的浑河之战,我也知道有些辽军做事情不地道。但是,希望您明白,不是所有辽人都是怂货,至少先父、先兄和我都不是,靖国公也不是!”

    李瑞鑫口中的靖国公并不是永历天子册封的前顺军将领袁宗第,而是弘光天子册封的靖国公黄得功。

    竟然是因为这个啊,陈文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见来听讲古的人群已经散尽,陈文的视线与李瑞鑫那忿忿不平的目光脱离了接触,转而仰望天空,若回忆状。

    “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讲古时,曾经说过,我年少时顽劣不堪,于读书一事全无兴趣,这并非谦辞,而是事实。”

    等待着回答的李瑞鑫莫名其妙的看着陈文,他丝毫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那时的我每日只知道和邻人、伙伴厮混,不求上进。开蒙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有一次更是趁着先生打盹的时候点火把先生的胡子烧了。”

    烧先生胡子的事情陈文没有做过,因为他上学时老师多是女性,不过终日玩闹之事却是有的,尤其是在接触电脑之后,旷课也曾偶尔为之。

    “八岁时的一天,先父告诉我,家里要来客人,会住上一段时间,要我老实一些。年少的我并不以为意,直到客人进门的那天我才知道,来的是先父的一位家住在高阳的至交好友和他的女儿,而他的女儿便是我指腹为婚的聘妻。”

    上学的时候,陈文就曾经喜欢过一个妹纸,而人家对他却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并不妨碍陈文以着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李瑞鑫编故事。

    “那一天,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可是我仿佛是呆傻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懂得很多,能够引经据典,虽然大多不是很深奥的典故,却总能引来长辈的赞叹。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从来不会在我面前炫耀,因为她知道我不懂,她不想让我难堪。而在她面前,我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

    李瑞鑫静静的听着这一切,没有丝毫转身离开的想法,虽然他依旧不明白陈文为什么要说这个。

    “第二年,她的父亲又带她来我家做客,她依旧站在我面前,依旧触手可及,而我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我知道从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定是我的妻子,而她的父亲带她来我家也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培养些感情,但是我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那一年,在她走后,我开始发奋读书,可是但凡有关科举的读物我都丝毫读不进去。直到有一天,先生讲岳王的《满江红》时,我终于茅塞顿开,我读书识字,即便不考科举也可以读史书啊,这样我和她也可以有共同语言的。”

    在现代人印象中,中国古代礼教森严,男女之防极重。但是遍读史书,男追女、女追男的爱情故事却比比皆是,给予了后世的广大编剧们无穷的想象空间。而陈文的这个故事却是个大杂烩,因为对于爱情他也没什么经验。

    “又一年,我十岁,她也十岁,我们坐在后花园的小亭里谈天说地,在书房里畅谈至夜色将近。她告诉我,作为一个读书人,有比金榜题名更加荣耀的事情,那边是完成一部史书。她告诉我,即便考上状元也终有一天会被人遗忘,可是一部史料详实的史书却可以流传后世。”

    “从那以后,这就成为了我的梦想,为此我每天都在研读史书,而她,每年也都会来住上一个月。每到那个月,我苦思冥想、奋笔疾书,她素手研磨、红袖添香。我们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二年,因为那一年便是婚期,从那以后我们便会成为一体,直到永远。”

    每个人都有过梦想,哪怕它无法实现,每个人都有过爱情,哪怕它只是憧憬。陈文在后世的文学影视作品中看到,这两种美好的事物一旦融为一体,势必一加一大于二。

    “然而,这一切对我而言却只是一场幻梦。崇祯十一年,鞑子破关而入,高阳县驻防的军队闻风而逃,留下了一城百姓。很快,鞑子就包围了高阳县城。而那时,本来有机会逃到保定府的帝师孙阁老愤慨于官军的怯懦,毅然留下与百姓共进退,家岳乃是孙家的好友,便也留了下来。”

    “那一战,城头上没有哪怕半个官军,有的只是孙阁老的子孙、家人、邻居、朋友和高阳县的百姓,而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擂鼓助威的则是那位七十六岁高龄的孙承宗孙阁老。”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鞑子攻破了高阳县城,孙阁老被俘后义不辱身,而家岳一家男丁皆战死于城头,女子皆投井自尽。但是,我的聘妻却是个例外。”

    听到这里,李瑞鑫的心头不由得一慌,一个美好的故事最终成为了悲剧,但是他却不希望这个故事变得更加悲惨,因为他家也是这乱世造就的悲剧之一。

    “高阳陷落后,我曾花费重金雇人去打探消息,一个月后,打探消息的人带着一个岳家侥幸逃出升天的家丁推着一具棺材来到我家,而那里面便是我的聘妻。”

    说罢,陈文以着他拙劣的演技转过身,擦了擦眼睛,然后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抑制眼泪继续流出一般,随后重新转过身,仰望着天空。

    “她就躺在那里,穿着准备在大婚时要用的礼服,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而她的胸口,一个由匕首造成的豁口分外明显,我想,那应该是我送给她的那把匕首造成的。直到这时,我终于知道了,城破之际,她为保名节,提前穿上了礼服,坐在梳妆台前,将匕首送进了心脏。”

    “第二天,在家族的祖坟我以正妻的名义将她风光大葬,而等所有人走之后,我把我们一起写过的史书拿出来在她的坟前烧掉,因为没有她,这个梦想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见李瑞鑫已经被自己编织的悲伤情绪所感染,陈文对李瑞鑫说道:

    “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即便是王经略也不曾知晓。李兄弟,是不是怂货不是靠说的,而是靠做的。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也听说过你父亲和兄长的事迹,更清楚靖国公的忠贞不屈。我相信你们都不是那等人。”

    见李瑞鑫的脸色已有些缓和,陈文突然大声质问道:“但是你觉得这样子就够了,是吗?”

    在眼前那充满了震惊的目光中,陈文仿佛在释放怒气一般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多年来一直找寻你母亲、嫂子和妹妹的事情,也知道你时常下山袭杀绿营兵的事情,难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对得起你父亲兄长还有靖国公的在天之灵了吗?”

    “现在杀死靖国公的逆贼刘良佐还活着,出卖弘光天子的叛徒田雄、马得功也还活着,这群害得你家破人亡的混蛋还都特么的锦衣玉食的活着。或许你打算效法豫让刺赵襄子一般,等他们都想不起来这世上还有你这一号人的时候再找机会去杀他们。但是这样就够了吗?”

    眼见着李瑞鑫瞪大了眼睛,仿佛被猜到了心事一般。陈文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他真的打算这样做吗?可是史书上说刘良佐等人都是寿终正寝的啊,难道眼前这人也死在了一个多月后的那场浩劫之中吗?

    抛开了这些无谓的胡思乱想,陈文继续厉声问道:“刘良佐为什么要杀靖国公?田雄、马得功为什么要背叛靖国公出卖弘光天子?还有你们一家为什么背井离乡流落关内?这些年你特么到底想过没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看着李瑞鑫已经渐渐涌出泪水的那双满是激愤眼睛,陈文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只是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管你想没想过,但是我却想得很清楚。崇祯十年九月,鞑子破关而入,烈皇以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卢公象升督天下勤王军。卢总督乃是天下闻名的知兵之人,无论是面对鞑子还是流寇都鲜有败绩,这个任命可谓得矣。”

    “卢总督在进京面圣时在烈皇面前力主迎战鞑子,终为主和的大学士杨嗣昌所不容,于是那奸贼杨嗣昌便勾结兵部侍郎陈新甲和监军太监高起潜阴谋陷害卢总督。卢总督出兵后,高起潜领关宁军独走,而陈新甲则不予卢总督所领的山西三镇官兵粮饷。眼见于此,大同镇总兵王朴那狗贼立刻逃走。”

    “即便如此,卢总督依旧带领着宣府镇和山西镇的官兵追击鞑子。卢总督领军追至巨鹿,终于追上了鞑子,卢总督派遣兵部主事杨廷麟去求援,而这时,负责指挥关宁军的高起潜就在不到五十里的鸡泽帅兵劫掠百姓,对卢总督的求援全然不理。”

    “卢总督追至蒿水桥时,终被鞑子包围。及战,宣府、山西二镇总兵临阵脱逃,卢总督力战而死。卢总督死后,那数万关宁军也不战而溃。”

    “我曾经想过,如果杨嗣昌不陷害卢总督,如果陈新甲发放粮饷,如果高起潜带领关宁军随卢总督同行,如果宣大三镇没有离阵脱逃,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卢总督一定能够为高阳县城解围,无论是孙阁老还是岳家一家人都不会死于鞑子之手!”

    “我很清楚,就是这些见不得忠良用事的奸佞,就是这些劫掠百姓内行面对鞑子却只会望风而逃的狗官兵,就是这些杀千刀的鞑子,就是他们杀害了我的聘妻,就是他们使得我抛弃了梦想,也是他们扰乱了这天下,使得家父郁郁而终。”

    故事听到这里,李瑞鑫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他不是为了陈文的遭遇而哭泣,而是为了这些年来的背井离乡,为了在这场乱世中身死和离散的家人,为了直到今天他依旧无法报仇雪恨而哭泣。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声的哭泣着,仿佛是在将这些年淤积在心中的悲痛和怨恨一口气释放了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分外凄凉。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陈文知道他距离成功已经不远了。在现代很多人都知道,最能够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就是同病相怜,而他也是知道的。

    最初,陈文认为他在这个时代没有档案和人际关系是极大的劣势,可是这些日子下来,他突然发现了自己这么个“黑户”其实更方便按照自己的需求编造履历。

    经过了这十余天的讲古,陈文发现他的口才比先前要强得太多,甚至比他做销售的那段时光还要强。他甚至觉得,如果在初上大兰山时便有现在的口才,他绝不会被王江那么容易就牵着鼻子走,说了那许多不该说的话。

    陈文知道,在现在而言,他所拥有的只有历史和口才,历史是资源,而口才则是途径和手段,而更好的发挥这些长处将是他独领一军之前最大的依仗。

    “烧掉那些史书之后,我便开始研习兵书,因为我要亲手终结这个乱世,将这些狗贼赶尽杀绝,为先父和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子复仇。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得偿所愿,为此我愿意以身为祭!”

    从**战争开始,到抗美援朝以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势击败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国,中国人在那些年里承受了太多的屈辱,也付出了太多的血泪,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满清!

    陈文坚信,如果如果没有满清年复一年的屠杀和愚昧,以着中国人举世闻名的勤劳和智慧,几百年后的中国断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在四明山的这段日子里,陈文听到了太多这个时代的苦难。他相信,那辆出租车把他载到这个时代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是将由他终结后世的苦难。

    这样的使命感在陈文的心中点燃了一团早已准备好的篝火,他确信,如果能够终结满清的统治,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十六章 理念

    看着依旧泣不成声的李瑞鑫,陈文坚定的说道:“李兄弟,以你的武艺不应该在此蹉跎岁月。和我一起走吧,去福建,那里才有未来,才是报仇雪恨、终结乱世的开始。”

    听到这话,李瑞鑫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满脸疑惑的问道:“陈先生,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为什么不愿意留在这里,这里距离南京很近,小人觉得,只要能够收复南京一切便大有可为。”

    南京!

    就凭着这句话,此人就不应该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

    陈文沉吟了片刻,轻蔑的说道:“我知道这里离南京很近,也正是因为太近,这里并不容易发展出足够抵定南京的实力。而且浙江王师如同一盘散沙一般,鞑子就靠着严我公的一条舌头就能动摇山海,此处实非成就事业之地。”

    无论是鲁监国行朝内斗频仍,还是这两年严我公劝降了众多的不稳定分子,都是李瑞鑫看在眼里的。听完这话,他也不由得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而福建则不同,我准备投效威远侯军前,他占据海岛可以不受干扰的练兵,他拥有众多海船和水手,而我的计划则是利用数年的时间通过练兵和参与威远侯的军事行动来锻炼士卒、扩大军队规模,然后利用海运一口气将数万大军直接投放南京,一战定胜负。”

    李瑞鑫瞪大了眼睛,凭着他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海运的明朝人,又如何能够理解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历史上郑成功不就是这么做的吗?而且他还成功了,若不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南京之战,没准他就真的逆转未来了。

    陈文笑了笑,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唐末两浙第一名将顾全武就这样干过,而且成功了,虽然他只是从绍兴府海运军队到嘉兴,但是那时的海运技术能够和现在相比?我大明的海商既然可以靠海运每年往日本和马尼拉倒腾瓷器、蚕丝、丝绸等物,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靠海运行军作战呢?”

    陈文的这段话在李瑞鑫的脑海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这样匪夷所思的战略战术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李瑞鑫觉得,这样的战术既然自己想不到,那么满脑子骑射无双的鞑子也一定想不到吧。

    看着李瑞鑫的神色,陈文觉得胜利距离他已经近在咫尺了,于是乎他决定再扔出一个爆炸性的理论,把这扇门开得大一些。

    “或许李兄弟你心中会疑虑,我陈文凭什么相信自己一旦到达威远侯的麾下就可以受到重用。”

    这句话正是李瑞鑫此刻心中所想的,再绝佳的战略战术也需要有实行的资本,否则不过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历史上很多名将都要读《春秋》,而我所见过的武将里大多却连字都不认识?”

    这个问题的出现一下子引起了李瑞鑫的兴趣,虽然他没有考虑过,但是听听总会有进益的,就像听陈文讲古一样。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李卫公问对》中有对用兵的正奇之论,相应的对武将也有类似的划分,他说武将分为两种,一种是守将,而另一种是斗将。所谓正而无奇,则守将也;奇而无正,则斗将也,奇正皆得,国之辅也。”

    “守将易得,斗将难求。事实上绝大多数合格的武将都是守将,因为只要规规矩矩的用兵便不会有大错;但是斗将则不同,斗将好用奇兵,胜则一战功成,败则全军覆没,是故,奇正皆得,国之辅也。而这些国之辅弼便是历史上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名将。”

    把论点带回到名将这个概念之后,陈文继续讲了下去。

    “《孙子兵法》讲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从古至今,我华夏诞生过很多名将,他们其中的一些或许在后四种德行上更为明显,但是你仔细回忆下,即便是这些正奇皆得的名将中又有哪个不是智力超绝之人?”

    “说到现在,问题又回来了,为什么名将们都要读书?这很简单,这世上只有很少的人天生就才智过人,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是通过读书,一个常人也可以增广见闻,提高智力,所以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名将们才会去读书。”

    “也正是这个原因,文官大多不知兵,但是真正知兵的文官反而比武将更善战,比如熊廷弼。萨尔浒之战后,熊廷弼代替杨镐经略辽东,期间重整军备、安抚流亡,屡次击败老奴。后来就连那些反对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其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

    发觉自己好像有点扯远了之后,陈文立刻把话题转了回来。

    “每个人读书都会有不同的感悟。余自九岁开始读史书,到崇祯十二年始读兵书,两年后再读史书。直至今年,自觉小有所成,方才南下投效王师。”

    说到这里,陈文话锋一转。“李兄弟久历战阵,又曾在靖国公帐下效力,想必也知兵之人。在下斗胆请李兄弟参详则个,可好?”

    “不敢,陈先生乃是大才,小人聆听受教就是了。”说着,李瑞鑫躬身一礼。

    “如此在下就献丑了,李兄弟可知道庙算一词?”

    “庙算?”听到这词,李瑞鑫面露轻蔑。“那是文官的事情。”

    文官领兵就个笑话,尤其在武将眼里,更是如此,而陈文要的就是这份蔑视。

    陈文笑着摇了摇头。“上古之时,庙算就已经存在,在那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时代,这个词是指战争开始前在庙堂占卜的仪式。”

    “到了今天,就像李兄弟说的,那是文官的事。而据在下所知,绝大多数领军文官看来,所谓庙算就是对着地图或者干脆连地图都不去看就凭空设想一个计划,然后叫武将去实施。不过,我要说的也和这个没有半点关系。”

    明朝中后期,随着文官在地位上彻底压倒武将,出现了一种三驾马车的指挥体系。即文官负责战略运筹、监军太监负责军需的发放和分配、而武将则负责克敌制胜。

    这样的体系对于文官来说有着极大的优势:打了胜仗,文官功劳最大,其次是监军太监,而武将的军功就只能去算斩首;打了败仗,就是武将执行不力,如果武将力战而死,那么就肯定是那些阉竖贪墨了军饷导致战败,反正锅用不着文官来背。

    “《孙子兵法》中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

    “可是怎么算,你想过吗?”

    这怎么算?

    李瑞鑫迷茫的摇了摇头,听着陈文的后话。

    “举个例子,我读书时,发现了很多战场上或是战场之外的规律,并将他们总结了下来。其中一个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兵种相克理论。”

    兵种相克理论出自美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阿彻·琼斯所著的《西方战争艺术》,乃是20世纪后期才完成的军事历史著作,这个理论在陈文那个时代的电脑游戏里得到了普遍的运用,诸如远程克近战、近战克突进、突进克远程之类比比皆是。

    “我将历史上出现过的兵种分为四大类,即是重骑兵、轻骑兵、重步兵和轻步兵。这里的轻重并非披甲,而是他们在战场上负责执行的作战任务。”

    “即是重骑兵持马刀、骑枪冲锋,轻骑兵持弓箭、投石索骚扰,重步兵持长枪、刀盾列阵进攻防御,轻步兵持弓箭、弩机、火铳、火炮作为火力支援。”

    说到这里,李瑞鑫觉得自己模模糊糊的触碰到了陈文口中的理论的脉搏,只是依旧不太清楚罢了。

    见李瑞鑫还有些迷茫,陈文想了想,说道:“这样说吧,两个骑兵,一个顶盔掼甲把自己和战马包得密不透风在阵前持弓箭射击,另一个则是人马皆一丝不挂持马槊冲锋,哪个是重骑兵?哪个是轻骑兵?”

    听到这里,李瑞鑫恍然大悟。“自然是冲锋的是重骑兵,射击的轻骑兵啦。”

    “回答正确。”说着,陈文微笑着双手拊掌,这李瑞鑫不愧是黄得功亲兵出身,对于军事的领悟能力很是不错。

    “我所说的兵种相克理论就是在同等训练程度、军官指挥能力和平坦无干扰地形等理想条件下下,战场上会普遍出现的重骑兵克制轻步兵、轻步兵克制轻骑兵、轻骑兵克制重步兵、重步兵克制重骑兵的战场常态。”

    听到这里,李瑞鑫呆若木鸡,呼吸越加的沉重起来。这些理论就仿佛在他的脑海里设置好的定时炸弹被引爆一般,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陈文所说的他很清楚,无论是从黄得功那里,还是从他的父亲兄长口中,他得到了很多关于战阵之上出现什么状态,使用什么兵种应对的经验之谈。

    可是这些却从来没有人总结过!

    李瑞鑫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许许多多能够称之为名将的人,但是能够被历朝历代所膜拜的兵圣只有孙武子一个人而已,因为他的《孙子兵法》为后世兵家所传颂。当然,本朝的戚少保凭借着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和那几部为天下武人研读和收藏的兵书,俨然成为了新一代的兵法大家。

    可是,眼前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读书人,却只是凭借着读书就能将武将们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换来的不传之秘总结成理论,这难道就是天纵奇才吗?实在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了。

    眼见于此,李瑞鑫决定考一考陈文。

    “陈先生,您说轻步兵克制轻骑兵,这是一定的吗?”

    陈文想了想,回答道:“轻步兵之所以克制轻骑兵是因为步弓、弩机之类的武器要比骑弓射程要远,而且在地面上比在马上更容易拉弓。所以,这在理想条件下是一定的,但是战场上却不一定会如此。”

    “一旦轻骑兵放弃了对射,冲杀到轻步兵眼前,凭借着其携带的马刀和马匹的冲击力发起冲锋的话,就可以完成从轻骑兵到重骑兵的转换,形式自然会被逆转,所以战阵之上轻步兵需要重步兵保护。”

    “不过,这也只是轻骑兵面对轻步兵和轻骑兵这样的投射兵种才会如此,如果轻骑兵有这招去冲击重步兵的大阵或者是和重骑兵对冲,那么只会死的很惨。”

    “既然您说到了转换,那么轻步兵可以转换为重步兵吗?”

    “可以,不过要看他面对的谁?如果他只是面对同样的轻步兵的话,这样做可以,但是其他兵种就不行了。比如面对重骑兵,重步兵靠的是长枪结阵才能克制重骑兵冲锋,就连刀盾手这样的重步兵都不行,更何况只是客串的轻步兵呢。”

    “轻骑兵既然克制重步兵,那么它克制重骑兵吗?”

    “轻骑兵克制重步兵的原因,是在于它可以通过速度的优势来不断骚扰没有轻步兵支援的重步兵,从而使得重步兵无法结阵。重步兵的阵型一旦被破坏,那么它在战场就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理论上,轻骑兵也可以克制重骑兵,不过这种克制并不是完克,因为重骑兵不像重步兵只能结阵冲锋,重骑兵可以在轻骑兵停下射击时发起冲锋,而轻骑兵一旦被近身,那么下场就和被重步兵冲锋的轻步兵一样,而这关键还在于两者的精锐程度和将领的反应,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理论了。”

    “举个例子吧,成吉思汗曾经根据草原围猎发明了一种战术,叫做莽古歹战术。蒙古人面对重步兵结阵时,就是通过轻骑兵的骚扰打乱重步兵的战阵,然后用重骑兵冲锋彻底击败对手;而面对重骑兵时,一样是用轻骑兵骚扰,引诱重骑兵冲锋,然后用速度的差距拉开距离,就像放风筝一样,如此往复,直到对方重骑兵马力不足时,再由重骑兵冲锋结束战斗。”

    这个战术是陈文从论坛上看到的,至于是不是这样用,他并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李瑞鑫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么……”

    在陈文回答了这个问题后,李瑞鑫接着又问了三、四个问题,有的陈文马上就做出了回答,而有的则是考虑了一会儿才交出答案。不过,成绩看来都还算及格。

    终于,李瑞鑫拿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陈先生,如果对方战阵轻重步骑四种兵种齐全,应当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就要困难很多了,陈文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已经不是理论那么简单了,而是到了考量主帅能力的时候。”

    “这样啊。”这个答案显然不足以说服李瑞鑫,而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些遗憾。

    看到了李瑞鑫的神色,于是,陈文再度变身为充满了正能量的新青年,就像他曾经面对胡二时那样。

    “我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本人学习兵法是半路出家,也没有上过阵,面对战场经验丰富的武将时肯定会吃亏。所以我的办法是建立一个赞画军务的团队,通过对天时、地形、武器射程、装具和兵种搭配等影响胜负的条件进行估算,然后利用众人之智来压倒那些身经百战的良将。”

    陈文口中的赞画军务的团队其实就是近代军队的参谋制度,近代军队凭借着这项制度完成了指挥体系的蜕变,而其中的参谋系统就是军队的大脑。

    传统军队是凭借统帅自己一个人忙活,所有的信息都在统帅一个人身上汇总,由他自己制定方案,决策方案,监督执行方案。而参谋体系把统帅解放出来,使其重点思考战略决策,参谋来负责方案设计,执行统帅意图,从而使精密如机器的近代军队成为可能。

    此言一出,李瑞鑫立刻陷入了沉思,而思考的结果却是他越是想下去就越觉得激动不已。

    从他的父亲成为黄得功营中的一个把总开始,李瑞鑫便在黄得功帐下效力。黄得功武勇过人,始终是他的榜样,而他也渴望有一天可以像黄得功一样凭借着自己武勇封侯赐爵。

    黄得功死后,随着榜样的消失和家人的失散,他便陷入了痛苦和迷茫。这么多年了,他见过很多武将,但是在他眼里却没有人能够比得过黄得功的,所以他也再没有为任何人效力过。

    可是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却着实的让他大开了眼界。

    作为亲兵,李瑞鑫很清楚黄得功只是粗通兵法,更多的是靠着武勇战胜敌人,而这也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武将而言最简单也最常见的办法。

    但是,今天陈文的一席话,却让他明白了,为什么历来智将要比勇将的评价更高。想想历史上的那些智将只凭着一己之力就能把敌人溜得团团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能战而胜之,他就已经无法抑制心中对于那些智将的崇拜。

    可是眼前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也没上过阵,但是其不仅只靠读书就总结出了战场经验,竟然还想出了建立团队来通过庙算战胜对手的设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智将吗?

    无论答案是否如此,都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李瑞鑫知道,按道理,这都是陈文未来在将来用于扫平群雄的不传之秘,可是他却愿意毫不犹豫的告诉了自己,这让李瑞鑫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感。

    “陈先生,您的才智实在是,实在是”说到这里,李瑞鑫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我相信您可以在威远侯麾下得到重用,我也相信您能够报仇雪恨,我更相信您一定可以亲手终结乱世、开创太平。”

    即便如此,只是李瑞鑫心中还是不太赞成陈文去投效郑成功,他觉得陈文这样的人应该自立门户,而不是寄居于他人门下。

    看着李瑞鑫那炙热如火的目光,陈文长舒了口气,这锅肉终于可以入口了。

    这一晚上,他从编造那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以拉近距离开始,到后来靠着兵种相克理论和近代参谋制度才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肯定,实在是不容易啊。

    陈文觉得,这厮如果再问下去的话,他很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回答得出来了。

    “那么,李兄弟,你敢不敢和我陈文一起做下这场惊天豪赌呢?”

    李瑞鑫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目光越加的锐利起来。只见他单膝跪倒在陈文面前,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小人李瑞鑫,愿意追随陈先生骥尾,矢志不渝!”

    陈文双手扶起了这个高大的汉子,充满了自信的说道:“李兄弟,从马得功开始、田雄、刘良佐,到那些毁了我们一切曾经的美好的鞑子,我会和你一起把这些血仇清算个干净的。”

    夜空中,陈文的使命感与李瑞鑫那报仇雪恨和光宗耀祖的**交织在一起,互相激荡,良久。

    而此时,远处的村口,本打算来找陈文在外面谈谈的孙钰却站在墙壁的阴影下,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这一切,随后悄悄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待陈文回到孙家时,北屋的灯已经熄了,而听一直在给陈文留门的孙铭说,孙钰晚上出去了一次,回来时脸色比下午刚回家时还要难看。

    陈文叹了口气,这一晚上查克拉消耗得有些过度,就算跟孙钰摊牌大概效果也不会太好,还是算了吧。

    至于那个什么“孙钰小宝贝跟哥哥我一起去福建,然后哥哥我罩着你,而你就可以安心做你的清官”之类的话,看来也只能明天见了。

第二十七章 星君(上)

    七月十九,多云转阴。

    或许是昨天晚上心力消耗过度,陈文再次睡到了日晒三竿。可是,一觉醒来,孙钰已经出门了,这让陈文很是无奈。

    今天不是休沐吗?

    想不到这厮还是个工作狂,真是仅见了。

    匆匆的吃过了早点,陈文便出门了。按照昨天的计划,今天他需要和那几个既定目标摊牌,所以时间相当紧迫。而上午,他本打算接着孙钰休沐和他先摊牌,可是谁知道这厮竟然加班去了,于是乎,只得改变计划去见那个台州汉子。

    与此同时,大兰山老营中军大厅内。

    “卑职有要事禀报,敢请二位上官屏退左右。”

    闲杂人等退去之后,身穿着一袭布衣的孙钰将昨天晚上他所听到的陈文和李瑞鑫复述与王翊和王江,不过他只是说了庙算和兵种相克理论,其他一概略过不提。

    听着孙钰娓娓道来,王翊和王江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了惊讶之色,只是王江更多是惊喜,而王翊则更多是惊惧。

    一席话说完,孙钰跪地行礼,大声说道:“卑职奉二位上官令观察陈文才具,今已有结论。其人谦和有礼、博闻强识、深通兵法,可谓才具无双,且与鞑子势不两立。卑职恳请二位上官重用其人,勿使天下后世有明珠暗投之恨。”

    闻言,王江立刻问道:“这些都是陈文总结的?”

    “正是,卑职听到他对李瑞鑫说起时,李瑞鑫起初也是惊异不已,后来反过来询问各种应对之策后,更是惊为天人。”

    听到这话,王江更是惊喜不已。虽然他不通兵法,但是李瑞鑫其人他却是听说过的。

    黄得功的亲兵出身,正经战阵杀出来的武人,论武艺这大兰山百里无人能敌。若说到兵法,就连陈天枢、刘翼明也都曾赞赏过,更是为了不得其人而叹息过。

    可是,这样的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竟然被陈文一番话就收服了,可见陈文的兵法韬略显然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现下的局势,身怀如此才具,自然是要重用的。

    “完勋?”只是当王江转过脸看向王翊时,却被王翊那一脸的冰冷和惊惧吓了一跳。

    “孙司库,本官叫你去留意那陈文的举动和才学,你倒是完成的很好嘛。”

    听到王翊的口气,孙钰先是一愣,未带解释些什么,却听到王翊再次开口了。

    “本官问你,陈文此人讲古之时,可有直呼高皇帝名讳之事?”

    “本官问你,陈文平日言谈,可有调侃、嘲笑历朝历代华夏天子之事?”

    “本官问你,陈文日常之处事,可有尊卑之概念?”

    “本官问你,今日之事可是此人指使你前来作说客的?”

    先前那三问,孙钰无言以对。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在他眼中,陈文为人谦和,虽然爱睡懒觉,却不似寻常纨绔子弟。无论是官身小吏,还是贩夫走卒,他都能以礼相待、畅所欲言,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而歧视过他人,也没有因为他人的地位而奴颜婢膝,在他眼中仿佛人皆平等一般。

    虽然这在此时是不可理喻的,可也正是这一点让孙钰钦佩不已,但是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性格在这个尊卑有序的社会下必然会被视为异类。

    只是孙钰不知道,随着人文科学的发展,近代反帝反封建运动的风起云涌,几十年后的中国,自由和平等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认为其他人可以天经地义的奴役他们,也没有人认为中国如果没有了皇帝和主子,老百姓们就活不下去了。

    正如陈文曾经读过的一部小说所说的——每个自由人都是他自己的君王!

    可是,王翊这最后那一问却让孙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失望。

    “卑职并非任何人的说客,也不会接受任何不相干的指使。卑职今日前来为陈文请求二位上官重用,其人并不知晓,卑职也不需要他知道。只是此人确实才具无双,若能为王师所用,于国事必有进益。”

    说着,孙钰一头磕在地上。“卑职此心昭昭,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掷地有声!

    王江坐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眼前这二人的一举一动,孙钰的人品操守他是相信的,此乃是这段时间孙钰通过工作成绩应得的;而王翊的愤怒,他似乎也摸到了一丝脉络,但是这却让他不寒而栗。

    “孙司库,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不可能不知道亚圣所说的五伦啊。难道你就不觉得陈文此人无视尊卑礼义,心中无有忠义之心吗?难道你就不怕他日后会成为陈胜、黄巢、刘福通那样扰乱天下的混世魔王吗?”

    接着,王翊语重心长的说道:“陈文才学非凡,我等有目共睹,而且这很可能只是我们只是看到一部分而言。可是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他的能力越大日后扰乱天下的力量就越大吗?”

    虽然王翊并不认识蜘蛛侠的叔叔班帕克,但他还是说出了一番类似的话。

    此言一出,孙钰立刻惊呆于原地,犹自看着正在喘着粗气,仿佛费劲全身气力才将这块堵在心中的巨石搬开一般的王翊。

    而王江则瘫坐在椅子上,细细的回忆着和陈文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从胡二口中得知的陈文平日里所讲的故事。

    很快,孙钰就反应了过来,眼中的目光也瞬间恢复到了刚进门时那般有若实质的状态。

    “卑职平日与陈文交往时,曾听他言及过星相之学,卑职记得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中国古代禁止私学天文,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君权天授”、“天命转移”、“天人合一”的思想使中国古代天文学带有神秘的色彩,不得不与星占、谶纬之学带有瓜葛,从而沦为纯粹的统治工具。但是,私下学习却是屡禁不止,甚至被视为时尚。

    孙钰知道,陈文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虽然尽可能的模仿周围的人,但是在细节和理念上却总是与常人大为不同。既然王翊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陈文有扰乱天下的可能性存在,那么所性全无顾忌的说下去,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三代之时,君主贤明,官吏清廉,贫富差距极小,百姓安居乐业,也没有饥饿和贫寒,即使是升斗小民也可以书怨华表,所以世间没有冤狱,没有不平之法。是故,那等不忍言之事千载方有一次。”

    “秦汉之后,昏君佞臣大行其道,特权阶级盘剥、强占百姓家产,使得贫富差距加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寒、饥饿引来争斗不休,所以百年便是一大劫数。即便偶有明君贤臣治世,也不过是拖延了王朝覆灭的日期,至多三百年,便会荧惑四出,天下板荡。”

    “荧惑星动,百姓流离失所,帝星飘摇。此刻若有武曲星君下凡,或可延续国祚,若无武曲星君下凡或所降星君回天乏术,则摇光宫破军星君降世。”

    “当破军星大放异彩之时,万星失色,帝星黯淡。直到破军星君扫尽荧惑,帝星方能重炽。届时,破军星君再归星位,直到下一次其他星君无力回天之时才会再次大亮。”

    这段话乃是先前陈文和孙钰畅谈天下形势之时,有一次无意间提到了甲申国难和李自成所引发的言论。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文知道封建王朝末期体制僵化、**横行、军纪败坏等原因,导致了百姓流离失所,正是因为吃不上饭,为了生存百姓才会揭竿而起、反抗暴政,于是天下大乱。

    虽然这期间,作为受害者的流民同时也在充当施暴者的角色,但是这一切却是由于统治阶级的**和贪婪所造成的。

    有道是乱世人为蚁,求生即为贼。

    若是能太太平平的活下去,依靠着自身的才能和力量一步步改变命运,活得更好。又有几人愿为蚁,几人愿为贼?

    听完了这一切,王江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不是这样的啊。”

    确实不是这样的!

    在历朝历代的封建士大夫的口中,这个理论应该是自古荧惑星动,则奸佞出,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使帝星飘摇,丝毫不能减弱紫薇星君的光芒。可是破军星君一旦降世,则万星失色,帝星也黯淡无光。

    千百年来,武曲星始终压制着破军星,使其不能大放异彩。三代之时,明君贤臣,圣圣相继,破军星千年放得大亮。而秦汉之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治之后百年,最多三百年破军星便会大亮一次,是为三百年一大劫也。

    是故,劫数天定,非人力所能及也,

    “我也是这样问他,可是他却给我举了个例子。”

    “弱宋立国百余年,宋徽宗昏君临朝,蔡京、高俅等奸佞持国,百姓无以为生,宋江方腊纷纷揭竿而起,就连夷狄也乘乱入侵中国。后岳王出世,抗击金兵,收复失地,虽未能扫尽荧惑,却使得破军星不至在那时便大放异彩。”

    “南渡百余年后,史弥远、贾似道、留梦炎接连祸国,蒙元南下。因宋高秦桧冤杀岳飞,武曲星君不再降世,于是上天降下了文天祥文丞相那样的文曲星君。若是承平之世,文曲星君一人足矣,可到了乱世,唯有武曲星君方能扫尽荧惑。是故,弱宋不能自守,夷狄窃取华夏。”

    “再过百年,刘福通以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为号,起兵反元,破军星大亮,扫尽荧惑。而后有本朝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扫尽海内胡腥,华夏帝星重炽,破军星君方才归位。”

    陈文的理论本身就是在偷换概念,但是他不承认暴元为华夏正统的言论,在眼下的时局却是极其符合这些有志于驱除满清、中兴大明的明臣的口味。

    不过,陈文记得,但凡是天下大乱后重归一统的王朝,立国初期无不轻徭减赋、抑制兼并、清除**。因为开国之君皆是从乱世中的尸山血海中走来,他们很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使王朝倾覆。

    可是,这样做却触及到了特权阶级的利益。待开国之君百年,承平之时出生的新主临朝,对于这些没有了深刻的体会,便会被特权阶级的声音淹没,新的轮回便会重新开始。

    “历朝历代,概莫如是!”

    孙钰虽然有举人功名,享受着明王朝的优待政策,但是他出身贫寒,父母千辛万苦的打理着那个小食铺供他读书,还有忍受着贪官污吏的盘剥,这些都是他看在眼里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发奋的读书,考取功名,试图改变家族的处境。

    相比之下,王翊和王江先前只是秀才身份,还不足以借此获得特权,耕读传家的他们对于这些更有体会。否则当年许都一人作乱,缘何旬月间十余万人景从?正因如此,王江陷入了沉默之中,唯有沉思。

    而此刻,一向坚定的王翊不出意外的怒火重燃。

    “你们二人真是糊涂啊,难道你们看不出他已经以破军星君转世自诩了吗?你们就不怕日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吗?”

    孙钰很清楚,王翊显然已经对他复述的陈文所讲的话产生了共鸣。可是作为一个忠臣,王翊依然害怕,万一陈文心怀叵测,其人一旦势大便会对大明王朝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而这也是他无法容忍的。

    眼见于此,孙钰只得说道:“王经略,您所讲的卑职很清楚。可是眼下鞑虏占据中国十之**,国朝危在旦夕,越来越多的士人不是出仕满清、就是隐居乡里,他们已经对国朝失望以极。此时若再无英雄奋起,崖山之哀只怕很快便会重现于今了啊。”

    说到这里,孙钰的目光再次尖锐起来。

    “卑职知道,摇光宫破军星君青睐那些勇于任事、刚强坚毅、善恶分明、甚至争强好胜之人,可是并非拥有这些特质的人就一定是破军星君的转世分身,开阳宫武曲星君一样青眼于那些刚毅果决之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陈文真的受破军星君庇佑,那又如何?事在人为,李自成身边都是牛金星、宋献策那等不知忠义为何物的小人,他李自成自然要谋朝篡位。陈文虽然忠义之心不强,却深信夷夏之防。如果我们可以善加引导,陈文未必不能成为岳王那样的忠良。”

    听完这一番话,王翊心中的怒气开始缓缓消散,而王江的目光也逐渐的重新灵动起来,似乎是若有所思一般。

    “你先退下吧,此事本官和王副宪还需要再行商议。”

    行过礼,孙钰便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厅。

    天色阴沉,如同当今的时局一般,只有些许阳光能穿透云层。孙钰仰望天空,心中回响着他在王翊面前强行抑制住的话语。

    “如果事不能为,那么只要能够报仇雪恨,只要能够驱除鞑虏,使九州不至再度沾染胡腥。我孙钰不在乎由哪位宗亲大王即皇帝位,也不在乎哪位中土英雄登基为帝。”

第二十八章 星君(中)

    晚饭时分,陈文回到了孙家。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摊牌行动却显得极其的不顺利。

    上午,陈文匆匆的赶到临近的村子去见那个台州汉子,结果却从邻人口中得知,那厮竟然在昨天就已经离开了。

    更可气的是,他的邻居告诉陈文,那汉子正是听了陈文的讲古,觉得自己生逢乱世,不能在此蹉跎岁月,所以决定南下去投效新昌伯俞国望。至于为什么要去投俞国望,那是因为俞国望麾下台州人很多,不会受到地域歧视。

    听完这话,陈文嘴上夸赞一番,可心中却不由得大骂。

    看来是不需要抢先注册天地会了,直接注册同盟会好了。就凭着我这堪比尤里的洗脑能力,直接组织暴动或者攒人刺杀满清高官不就完了吗?还打仗干毛线啊。

    从那出来,陈文也顾不得吃午饭,开始按照名单挨家挨户的穿吴登科那个几个乡党。可结果却是这群混蛋一个个的不是要听听吴登科的意思,就是打算先看看孙钰的行止。

    等陈文见到吴登科时,这个五大三粗,且一向心直口快的汉子竟然也是扭扭捏捏的想问问孙钰是怎么决定的。

    这帮金华佬还真特么抱团,陈文心中不禁暗骂。

    在他看来,他和李瑞鑫交往不过两次,就能凭借着后世的军事思想将这个眼高于顶的汉子收入囊中,想来那些已经接触了将近半个月的目标们,他应该是可以手到擒来的吧。可最后的结果呢,竟然会是如此。这让他有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叹。

    只是,陈文没有想过。李瑞鑫本身对于此地已经不存在归属感,尤其是他的好友和好友的母亲相继离世之后,一颗投军杀贼的心又重新炽热起来,而他的出现正给了李瑞鑫这个机会,所以才会如此轻易。

    用句三国游戏里的说法,李瑞鑫本身就是在野武将,而陈文的声望值虽然不高,但是潜力很大,所以人才登庸起来比较容易。

    而吴登科等人却是截然不同,他们这一伙人乃是一起来到大兰山的,虽然在此地不太受待见,但是由于孙钰已经被大兰山集团所接纳,而且获得了晋升,使得他们对此地心怀希望。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正是如此。

    再套一次先前的说法,和李瑞鑫不同,吴登科等人并非在野武将,而是在职武将,虽然忠诚度不高,但也是有主君的武将。故此,人才登庸起来就要困难得多了。

    那么,一切的节点就都在孙钰一个人身上了,陈文心中暗道。

    待陈文回到孙家时,晚饭已经做好。本来陈文还打算先和孙钰谈谈,可是一想到晚上还得讲古,就暂且熄了这份心思。而孙钰虽然也有此意,但最后还是决定等陈文回来再说。

    吃过晚饭,陈文回到西屋去拿今天讲古要用的稿子,这个故事他很熟捻,但是也要在讲之前复习一下,否则说错了的话就丢人了。

    待他翻出了先前准备好的那份存稿时,陈文心中暗骂,自己真是被清军可能提前出发的消息冲昏了头脑,若是讲过这篇之后再去找吴登科等人摊牌的话,效果肯定要比现在强得多。

    待陈文来到打谷场,现场已经是人头攒动,他二话不说,环顾一礼便直奔主题。“今天要讲的乃是本朝的一位英雄。”

    “他祖籍南直隶,却出生于山东。”

    “他任职于登州,却扬名于浙江。”

    “他一生转战多地,却鲜有败绩。无论倭寇、北虏闻其人之名无不遁逃。”

    “他一生斩首十五万余级,可是历次交战伤亡却从未过百,更是创造了零伤亡的神话。”

    “他便是享誉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国朝第一名将,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总理蓟镇、保定、昌平军务兼蓟镇总兵戚继光戚少保。”

    “好!”

    从陈文开始描述,便已经有人模模糊糊的猜到。随着他娓娓道来,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激动万分的等待着他道出答案。直到那个辉耀古今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的那一刻,场下无论是金华人、绍兴人、宁波人、台州人亦或者是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们皆尽情的欢呼了起来。

    这一刻,陈文心中不禁感慨,在现代,戚继光或许只是个名人,只是大家口中的民族英雄,只是影视剧所青睐的对象。可是在这个时代,戚继光是一位英雄,是每一个华夏子民的英雄,因为他一生致力于抵御异族侵略,护卫华夏苍生。

    “我也一定会成为这样的英雄的,对此我深信不疑!”在欢呼声中,陈文默默的向上天许下了承诺。

    很快,打谷场再次安静了下来,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一旦过于吵闹陈文便会暂停下来,而不知道的人也在整体气氛的感染下自觉的安静了起来。

    “戚少保生于嘉靖七年十月初一,据说因为是子时生人,等戚少保的老爹戚公景通得子的开心劲儿刚减弱一些,突然想起了还得起名字时,已经是破晓时分了,所以戚少保就有了继光这个名字。”

    这时,场下传来了善意的笑声。

    “戚公景通一生官运很好,从登州卫指挥佥事到大宁都指挥使,后来还做过京营的神机营副将,这个职位戚少保后来也做过。”

    “虽然戚公景通不如其子那般惊才绝艳,却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也正是这样良好的品格,很好的影响了他的下一代,也就是戚少保,所以戚少保带兵秋毫不犯,去世后更是家无余财。”

    “嘉靖二十三年,十七岁的戚少保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世袭军职,登州卫指挥佥事。而这个职务,还要从至正十三年开始说起。”

    “至正十三年,本朝太祖高皇帝攻克定远,一个忠厚老实的汉子投效军中,成为了高皇帝的亲兵,他的名字叫做戚祥。戚祥虽然才具上不及当时的那些名将,却最是勤勤恳恳,上司交托的事情都会用心做好。到了洪武十四年,丽江王傅友德、凉国公蓝玉远征云南,戚祥英勇殉国。”

    “战后,高皇帝接到了阵亡将士名单,在那上面他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从而想起了那个曾经跟随在他的身后,一生老实本分、兢兢业业的身影。于是,高皇帝在圣旨上写上了这样的一段话:授戚祥之子戚斌为明威将军,任职登州卫指挥佥事,世袭罔替!”

    在中国人眼中,无论自己是否成功,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功成名就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并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梦想的寄托。而戚祥的故事正应了这一点,虽然他没有惊才绝艳的才能,但是他凭借着努力为后人应得了施展才能的平台,这才有了他的后代戚继光名留青史的机会。

    “嘉靖二十五年,戚少保被朝廷任命管理登州地方卫所的屯田事务,当时山东沿海一带遭受到倭寇的烧杀抢掠,于是,戚少保写下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渴望着有一天能够指挥大军,杀贼护民。”

    “嘉靖二十八年,戚少保考中了武举人。第二年,戚少保去京城参加会试,准备拿下武进士,甚至是武状元的时候,庚戌之变爆发了,戚少保奉命守卫京师九门。这期间,他写下了《备俺答策》,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评价。庚戌之变结束后,朝廷下旨山东卫所参加防秋,戚少保历年皆有参加。”

    “嘉靖三十二年,受刚刚复出的万历朝首辅张居正的举荐,戚少保晋都指挥佥事,负责管理登州、文登、即墨三个备倭营及其下属的二十五个卫所,防备骚扰山东沿海的倭寇。”

    “记得戚少保有一首诗叫做《过文登营》,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写下的,我特意把它抄了下来,现在念给诸君。”

    说着,陈文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开口念到。

    “冉冉双幡度海涯,晓烟低护野人家。谁将春色来残堞,独有天风送短茄。水落尚存秦代石,潮来不见汉时槎。遥知夷岛浮天际,未敢忘危负年华。”

    “两年后,满怀着驱除倭寇、保境安民之心的戚少保被朝廷调往倭寇作乱的重灾区浙江,并在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出任参将一职,负责宁波、绍兴、台州三府的防务,我们现在身处的四明山,就是戚少保曾经护翼过的地方。”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倭寇直奔慈溪而来。于是,戚少保下令组织了一支上万人的卫所兵,以狮子搏兔之势去剿灭倭寇。到了龙山所时,终于与倭寇遭遇。可是刚一开战,上万明军的前锋就被只有千人的倭寇打的四散奔逃,就连中军也为之动摇。”

    “眼见于此,戚少保当机立断跑上了战场上的一处制高点,拉弓便射。戚少保箭无虚发,连发三矢,每一箭都会射中倭寇的一个头领。倭寇也不傻,若是让山上那人一直射下去,岂不全军覆没了吗?于是,他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逃跑!”

    “倭寇转身一跑,刚刚还被追的抱头鼠窜的士兵们似乎是受到戚少保武勇的激励,立刻转过身去追倭寇,由此战局逆转,王师取胜。至于斩首多少,我不太清楚,不过唯一知道的一点是,如果戚少保没有力挽狂澜,估计这一万王师就得被倭寇计算斩首了。”

    听完这段滑稽的龙山之战,场下的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或言戚继光箭法精准,或言卫所兵战力低下,好不热闹。直到打谷场重新归于安静,陈文才开始讲述接下来那场更为滑稽的雁门岭之战。

    “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倭寇再次进攻龙山所,不过他们面对的将是后世被称为俞龙戚虎的史诗级名将组合。不出意外,戚少保和俞大猷率军猛攻,三战三捷,倭寇趁夜逃窜。发现倭寇逃跑,戚少保率军追击,结果追到雁门岭之时,遭到了倭寇的伏击。”

    “遭遇埋伏,戚少保临危不乱依旧指挥士兵进攻,可是他那时的手下们却不听那个,转身就跑,反倒把戚少保甩给了倭寇。眼见于此,戚少保也只得跟着那帮怂兵跑路,倭寇则乘机乘船逃走。”

    戚继光留在这个时代和后世人心中的印象,永远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身影,正因为如此,绝大多数人选择性的无视了英雄的失利。

    见场下的众人再次议论起来,陈文也少有的解释一番,他大声说道:“英雄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即便惊才绝艳如戚少保,也曾经失败过。而正是因为这些失利,才促使他不断前进,最终成为了战无不胜的名将。”

    “陈先生说得有道理,大伙都安静下,听陈先生继续讲下去。”

    陈文向那个出头维护秩序的老者拱手示意,随后继续讲下去。“战后,戚少保向上司投书,要求编练新军。而他的上司直浙总督胡宗宪虽然很欣赏戚少保,但是却不认同戚少保的想法,他在回信中写道:浙江人要是能训练出来,我早就去练了,还用等你来?!”

    听到这话,场下的众人颇有一些发出了嗤之以鼻的蔑笑声。

    “嘉靖三十六年二月,戚少保再次提出编练本地新军的要求,其中说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诚得浙士三千,亲行训练,比及三年,足堪御敌,可省客兵岁费数倍矣。戚少保言辞诚恳,于是胡宗宪便于这一年的十二月将兵备佥事曹天佑的三千名士兵拨给戚少保训练。”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胡宗宪集结了包括俞大猷和戚少保在内的两万精锐包围岑港,可是倭寇据险而守,王师损失惨重,形势胶着。同年五月,大批倭寇进攻台州,戚少保奉命驰援,可是到达是才得知倭寇见台州军民抵抗甚烈,转而进犯温州。于是戚少保率军追击,六战六捷,倭寇全军覆没。”

    “好!”

    “真不愧是戚少保。”

    “谁说咱们浙江没有勇士了,那姓胡的不晓事。”

    听着这些议论,陈文心中暗笑,戚家军还没出场呢,这些人不怕欢呼得太早会被打脸吗?

    “随后,戚少保立刻回军包围岑港,可是,直到七月依旧是久攻不克。至此,朝廷震怒,将俞大猷、戚少保等将领撤职,明令他们戴罪立功,一个月内必须攻破岑港。于是,王师对岑港展开了夜以继日的进攻,倭寇见状烧毁大寨,转移到了他处造船远逃,既而流劫福建。”

    “岑港之战后,由于倭寇不仅没有被剿灭,反而流窜福建,朝廷追究责任,胡宗宪因为俞大猷和弹劾他的御史都是福建人,怀疑是俞大猷在背后使坏,就干脆把责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俞大猷则因此被逮捕入狱。”

    “这件事给了戚少保极大的触动,他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这只新军依旧不足以平灭倭寇,而一旦他再次失败,便随时有可能像俞大猷一样替人背黑锅。于是,戚少保再次投书,要求重新编练新军,而招兵的地点他已经选好了,便是金华府义乌县。”

第二十九章 星君(下)

    眼见着戚继光即将前往义乌征兵,吴登科等金华人立刻欢呼了起来。而场下的其他人也很高兴,毕竟戚继光是要杀倭寇的,只是没有吴登科等人那般兴奋而已。

    “嘉靖三十八年九月,戚少保携带着胡宗宪准许征兵公文与千总陈伯俸一同来到义乌县城,求见义乌县令赵大河。张榜招兵后,第一天并不大顺利,不过到了第二天,有感于戚少保的威名,义乌县出名的好汉如陈大成、吴惟忠、王如龙等人都带着乡邻跑来应征。”

    听到了吴惟忠的名字,吴登科欣喜之情油然而生,两只眼睛仿佛要喷发出岩浆一般。

    “与此同时,戚少保又从台州征集了包括后来的广东代总兵都督张元勋在内的台州乡勇一千人,合计四千,开始练兵。第二年二月,朝廷调戚少保镇守台州、金华、严州三府。也是在这期间,戚少保发明威震天下的鸳鸯阵。”

    戚继光第一次征兵士卒的籍贯来源在后世说法很多,有的说是三千义乌人,有的说是四千义乌人,也有的说是一千五百义乌人和一千五百处州人外加一千台州人,还有说是三千义乌人和一千台州人的。

    陈文并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相,于是他选择说出来的是最后一种,因为这样更符合他当前的利益。

    “戚少保与倭寇交战多年,深知其擅长使用双手倭刀,以武勇见长,而卫所兵也农夫出身,不能力敌。是故,戚少保设计的鸳鸯阵以长牌、藤牌、狼筅、长枪、镗钯等长短兵器互相配合,每人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列阵之时十二人便如同一人,倭寇即使再勇武亡命,也绝非十二人之敌。”

    听到这一番话,吴登科、尹二狗等在场的金华府人士很多都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嘉靖四十年四月,两万余倭寇分兵数路进犯台州。戚少保改变了曾经的分兵防守的策略,转而主动进攻。第一支倭寇进攻的方向是宁海,戚少保立刻应援。可是刚走到半路,戚少保得到了一个消息,倭寇的另一部此时正在前往新河。”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军中的震惊,因为新河是戚家军的老营基地,将校士卒的家属都在那里,而且多是妇孺。新河若是被倭寇攻陷,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里,场下的众人也纷纷紧张了起来,虽然他们大多觉得戚继光不可能丢了新河,但还是随着陈文的讲述纷纷紧张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戚少保却镇定自若,只是从容的传令留守海门的游击将军胡守仁领所部作为援军,而他自己却带领主力继续进攻宁海的倭寇。他为什么如此镇定,这个很简单,因为新城里有一个即便勇武如他也惹不起的人物,那个人就是他的正妻戚王氏。”

    此言一出,旁人还好,只是以吴登科为首的几个金华人和前排的几个台州人脸色却开始变得不太自然。

    眼见于此,陈文继续说道:“王氏出身将门,其父做到过总兵官,在嘉靖二十四年的时候嫁给了戚少保。为什么说戚少保惹不起王氏呢,因为王氏本人就是一位巾帼英雄。我们知道戚少保武艺高强,罕有敌手,在战场上也曾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可是和王氏比试,戚少保却根本不是对手。”

    “啊?”众人长大了嘴巴,仿佛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来一般,而先前脸色变得不自然的那些人却流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色。

    而陈文则一想到他即将要讲到的话题,就立刻笑出了声。

    “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有一次戚少保和王氏吵架,吵着吵着打了起来,戚少保打不过就跑回了军营。到了军营,将校们一听说这么回事,立刻表示要给戚少保出头,于是他们就跟着戚少保回了家。回到家,戚少保让丫鬟把王氏叫出来,结果王氏直接就出来了,无视那些全副武装的将校们,问戚少保:你找我干嘛?戚少保一听这话,汗立马就下来了,灵机一动回了句:请夫人阅兵!”

    这是后世一个非常有名的妻管严的故事,版本很多,不过基本上男女主角都是戚继光和王氏。

    听完最后一句,立刻就是满场哄笑。待笑声过后,陈文才继续开讲。

    “或许有人觉得这位王氏太过强横,并非是那等贤惠女子,其实则不然。戚少保虽然有世袭军职,但是大家都知道,卫所军官如果不去盘剥军户便会很穷,可戚少保又不是那种人,所以家里过得很不富裕。”

    “有一次,家里买了一条鱼改善生活,等晚饭时端上桌时只剩下了鱼肉最肥美的中段,而戚少保吃饭时王氏却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一问才知道,原来王氏已经吃过了,她把鱼头和鱼尾没肉部分吃了,留着中段给戚少保。不仅如此,戚少保一向是个穷将军,王氏为了让戚少保有钱能跑关系获得更好的职务,更是曾把自己的首饰卖了。”

    “这样的女子又如何不能称得上贤惠二字呢?”

    本来陈文还打算讲王氏不孕不育,戚继光纳妾,王氏休夫的故事,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言归正传,嘉靖四十年四月二十五,倭寇进犯新河,王氏当机立断把武库里的军服兵器分给了城里的老弱妇孺,然后大大方方的带他们上城头摇旗呐喊。倭寇不明所以,决定等城头消停了再做攻城。”

    “等到了拂晓时分,倭寇才发现是中了王氏的虚张声势之计,于是立刻攻城。就在这时,胡守仁将军的援军也赶到了。胡将军一看倭寇果然在新河城下,二话不说直接招呼,王氏也带人从城中杀了出来,两厢夹击,倭寇大败。新河之战,倭寇死伤两百八十余人,戚家军仅阵亡三人。”

    “新河之战的同时,戚少保在宁海一举击溃倭寇,倭寇死伤两百余人,而戚家军仅一人轻伤。可就在这时,戚少保却得知,一支倭寇已经抵达了距离府城二十里的精进寺。”

    “于是,戚家军立刻整装,一夜间奔袭一百一十里赶在了倭寇前到达府城。而这时,倭寇已经出现在了两里外的花街,戚少保当机立断命令煮饭,然后告诉将士们打败倭寇回来吃饭。”

    “军令如山,戚家军的将士们忍着饥饿,又赶去花街,看见倭寇直接开干。是役,戚家军斩首三百零八,生擒二人,溺死不计其数,并救出五千多百姓,而己方仅阵亡三人,最夸张的是等回到府城时,饭还热乎着呢。”

    “此战之后,戚少保连战连捷。至五月二十七,戚家军共计擒斩倭寇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余,而己方累计阵亡不到二十,史称台州大捷。”

    看着场下欢呼的人群,陈文喝了口水,待重新安静后继续开讲。

    “台州大捷后,戚少保升任都指挥使,戚家军增募两千人,达到六千之众。而倭寇在发现戚少保不好惹之后,立刻转而入侵福建。”

    “嘉靖四十一年,戚少保受命前往福建抗倭。抵达福建后才知道,那里的情况比浙江还差,倭寇在福建数十人就敢侵扰地方,而当地军队却束手无策。有鉴于此,戚少保决定擒贼擒王,帅军进攻福建三大倭寇巢穴,而第一个目标就是横屿。”

    “横屿是福宁州宁德县东北的一个小岛,离岸约有十里,和大陆之间隔着浅滩。涨潮时,海水将岛屿与大陆分开;潮退后,则满是泥淖。倭寇在岛上修筑防御工事,侵占已经长达三年之久。”

    “眼见于此,戚家军在途径的地段铺上干草,随着戚少保的鼓声向前爬行。到达横屿岸边后,戚家军结阵进攻,倭寇大败。此战,斩首三百四十八级,生擒二十九人,解救百姓三千余人,而己方仅阵亡十三人。”

    “横屿之战后,戚家军夜袭牛田,击溃上万倭寇,斩首六百八十八级,无一人伤亡。随后强攻林墩,在被汉奸出卖的情况下,斩首九百六十级,俘虏二十六人,溺死烧死三千余人,己方阵亡九十人。”

    “三战之后,戚家军名震天下,福建倭寇偃旗息鼓。十月,戚家军返回浙江。十二月,朝廷任命戚少保为分守台、温、福、兴、福宁中路等处副总兵。”

    “戚家军回返浙江后,倭寇气焰复炽,兴化府沦陷,福建震动。嘉靖四十二年二月,戚少保再赴义乌招兵一万人,其中包括吴惟忠的弟弟吴惟贤。四月,戚少保领军抵达福建。五月,福建巡抚谭纶以戚家军为中军,俞大猷为右军,刘显为左军进攻倭寇据点许家村,斩首两千余级,仅阵亡十六人。”

    “此后数年,戚少保与谭纶、俞大猷、刘显、汤克宽等将领配合作战,历经大小五十余战,彻底消灭了侵犯福建、广东的倭寇和勾结倭寇的吴平等部海盗,到隆庆元年东南沿海倭乱平息。”

    讲完了戚继光平定倭寇,陈文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故事是从他第一天打算讲古开始就在准备的,期间又是四处借书,又是苦思冥想,总算是把稿子准备了出来。

    而平海卫之后的很多数据,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所幸如许多的数据冲击下,他玩了个春秋笔法,一笔带过,场下的众人也没有要求他详细的讲下去。

    休息了片刻,陈文又开始讲述戚继光北上守御蓟镇的故事。

    “隆庆元年,先前在戚少保考武举会试时来捣乱的俺答数犯边地,而土蛮亦同时入寇,进犯蓟镇,北疆形势开始严峻。十二月,戚少保奉命北上练兵,到京师不久,便上《请兵破虏四事疏》。”

    “隆庆二年二月,戚少保出任神机营副将。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否。开篇时我曾说过,这个职务戚少保的父亲曾经坐过,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隆庆二年五月,朝廷任命戚少保总理蓟、昌、保练兵事务,节制三镇与总督同。隆庆三年正月,朝廷破例以戚少保总理兼任蓟镇总兵,镇守蓟州、永平、山海关等处。”

    “期间,戚少保屡次上书,修缮长城,并增设三千余个空心敌台,极大的加强了长城的防御能力。”

    “隆庆三年二月,在谭纶和戚少保的要求下,已经升任为蓟州东路副总兵的胡守仁将军奉命带三千义乌兵到蓟州。第二天阅兵,突降大雨,众军尽散,唯三千戚家军立于校场。时暴雨如瀑,戚家军将士站在雨中纹丝未动,北方边军惊骇。”

    “同年,戚家军北上蓟镇兵力增至约一万,到了隆庆六年已至二万。戚继光以这批部队为骨干,编练蓟镇官兵,有效的提高了北方边军的战斗能力。”

    “隆庆二年,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率领三万鞑子入寇,戚少保以车营抵挡,并亲率八千铳骑突袭董狐狸牙帐,全歼朵颜部三万人,俘董狐狸侄子长昂,董狐狸仅以身免,逼得董狐狸扣关请罪。”

    “这里的朵颜部就是成祖皇帝靖难时从宁王那借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骑兵中的那个朵颜卫。”

    陈文一直觉得,明成祖朱棣将北京行都司让给朵颜三卫的行为是他一生中有限的败笔之一,因为北京行都司的失去,蓟镇由内地变成了边墙,北京城也因此暴露了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朱棣常年与蒙古人作战,又怎么可能信任朵颜三卫的蒙古人会忠心耿耿的替他和他的子孙守卫边墙的。

    “隆庆五年,蒙古土默特酋长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投降。俺答既想要回孙子,又摄于戚少保威名不敢入寇,于是和议开启,朝廷封俺答为顺义王,开设互市,此后长城内外四十余年无用兵之患,沿边旷土皆得耕种”

    “万历三年正月,董狐狸的弟弟长秃领铁骑五万入寇,戚少保再次率八千铳骑出塞包抄,全歼五万蒙古鞑子,活捉长秃。而后,朵颜部请罪投降,并且在戚少保在蓟镇的日子里再没有入寇过。”

    “北虏见戚少保坐镇蓟镇不敢招惹,于是转而入寇辽东。万历七年十月,戚少保奉旨援辽。时北虏进攻山海关,戚少保诱敌出战,大败之,追杀百里。万历八年十月,戚少保再度援辽,与辽帅李成梁配合作战,再破北虏。”

    “至万历十年,戚少保守卫蓟镇十六年。加固长城,筑建炖台,整顿屯田,训练军队,制订车、步、骑配合作战的战术,形成墙、台、堑密切联络的防御体系,多次击退北虏,被时人誉为:足称振古之名将,无愧万里之长城。”

    看着场下兴奋的人群,陈文决定把先前制定好的结尾修改一下。

    “万历十年二月,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病逝,戚少保受到了朝廷内部清算张居正的影响,被调到广东任总兵官。戚少保调往广东后,先前请降的朵颜部再次入寇蓟镇,朝廷震怒。”

    “万历十三年十一月,兵部给事中张希皋再度弹劾戚少保,戚少保因此遭到罢免,终于万历十六年十二月十二病故于登州。”

    “几十年过去了,有人说戚少保曾经重贿于张居正,也有人说张居正奔父丧时戚少保曾经以军士为其护卫,甚至戚少保的好友王世贞也也说他赠送过美姬于张居正。”

    “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点兴趣也无,我只知道戚少保一生驱除倭寇,抗击北虏,解救华夏生民于危难,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甚至在他百年之后,他所建立的军队和提拔的将领依旧在捍卫着我大明的尊严。”

    “万历二十年,日本关白丰臣秀吉派出十五万大军侵略朝鲜,并计划在吞并朝鲜后入侵我大明。万历天子在接到朝鲜国王求援后,下旨出动辽东和戚家军等部王师援朝。”

    “万历二十一年正月,王师围攻已经被倭寇占领的朝鲜重镇平壤。吴惟忠将军奉命领戚家军进攻易守难攻的牡丹峰,交战之中,吴将军胸口中弹尤死战不退,为进攻他路的王师做出了强有力的牵制。此役,王师斩首一万五千余级,而负责牵制的吴将军所部就斩首超过两千。”

    “万历二十五年二月,丰臣秀吉不甘失败,又从本土调集十四万大军,再度入侵朝鲜。”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主帅杨镐集中两万三千王师,七千朝鲜兵围攻蔚山。至二十三日,攻入蔚山城,倭寇死伤大半,余部退守岛山。而后,倭寇已五万大军来援,王师转攻为守。”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初二,倭寇再次派出万余援军,与城内倭寇呈两面夹击之势,主帅杨镐临阵脱逃,王师大败,吴惟忠将军及领河南兵的游击将军茅国器断后,其余王师方能幸免。”

    “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王师攻入岛山,时奉命援朝的陈蚕将军等率领新到的浙军所部到达,倭寇无心恋战,为王师所破,焚溺死者万余。”

    “万历二十七年四月,残余倭寇逃匿海岛,王师奉旨回朝。显皇帝接受百官朝贺,祭告太庙。次月,下平倭诏昭告天下,曰: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至此,万历朝鲜战争终以王师大获全胜为结束。”

    “万历四十六年,建州老奴**哈赤叛乱,全辽震动。至天启元年,戚少保之侄戚金将军统领新编练之戚家军援辽,于沈阳浑河之畔与建奴血战,杀伤甚重,终因援军不至而全军覆没,更无一人降虏。”

    见场下众人皆面露激愤之色,陈文高举手臂,大声喊道:“戚少保,壮哉!戚家军,壮哉!”

    “戚少保,壮哉!戚家军,壮哉!”

    “戚少保,壮哉!戚家军,壮哉!”

    “戚少保,壮哉!戚家军,壮哉!”

    “……”

    场下的众人皆学着陈文的模样,挥舞着手臂不停的呼喊着,声振群山!

    而此时,身处人群之中的孙钰却猛然间想起了,那一日陈文和他讲述破军星君故事时最后说出的那段话。

    “本朝立国百年,武曲星君降世,扫荡倭寇鞑虏,并留有战阵兵书传世。只是后世秉政领兵之人,多是贪婪无耻之辈,吃空饷喝兵血以养家丁。是故,星君所留下之战阵兵法再不得用,星君所建立之无敌雄师亦不复见于世。”

    那一刻,恍然大悟的孙钰竟有些痴了。

第三十章 救赎

    夜深了,山呼海啸般振臂高呼的人们直到精疲力竭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陈文和孙钰结伴走在返回孙家的路上,二人很有默契的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家门,孙钰将他正在装模作样读书的弟弟轰到了北屋,才准备和陈文说些什么。

    陈文一如既往的开始了铺垫工作,这样的顺序对于他而言绝对称得上是驾轻就熟这四个字。从当年刚毕业做促销员开始,他就是如此工作的,因为他相信与其去告诉别人自己的商品如何如何,不如设法让别人自己相信效果会来得更好。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洗脑,陈文相信孙钰应该不会对前往福建太过反感。只不过他还没有铺垫完,孙钰的一句话就彻底打乱了他的思路。

    “陈兄,你昨天和李瑞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一字不差。”

    陈文看了看孙钰的神色,不似作伪,这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根据昨天的经验,李瑞鑫既然都能够被说服,那么和他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并且下了无数工夫的孙钰应该更容易被说服才对。

    或许他已经准备好和自己一起前往福建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陈文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已经做好了聆听孙钰同学表忠心的准备了。

    “今天一早,我已经把这些话汇报给王经略和王副宪了,二位上官对陈兄的才具颇为欣赏。”

    此言一出,陈文如堕冰窖。

    中国古代托了孔老爷子的福在识字率上一向比其他地区要高出很多,甚至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也一度被中国在识字率上碾压,但是中国古代那巅峰时期不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识字率和现代动辄百分之九十几的识字率相比,还是和渣渣一般。

    在现代,一个人不认识字的话会被旁人耻笑为文盲,可是在古代,一个人不认识字才是正常事。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人认识字,则会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被尊称为秀才。

    正因为如此,从制定上大兰山用情报换取盘缠的计划开始,陈文便知道,如果他不想被几两或是几十两银子打发,或者不想被严刑拷打情报来源的话,那么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就必须是个读书人。

    可是事情一向都是两面的。

    在眼下满清占据中国十之**的时局下,大多数的汉族读书人不是选择了避世隐居,就是选择了去参加满清的科举。像陈文这样依然愿意投效大明的读书人就显得如此的难能可贵。

    陈文觉得,如果换位思考,他是王翊的话,也会试图延揽这样的一个人才,哪怕他这个读书人根本就考不了科举。

    正所谓,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陈文相信,王翊和王江都能够称得上君子二字,就连他先前怎么也不肯去见的冯京第,他也不觉得那会是一个卑鄙小人,因为书上记载着他们的事迹就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是故,在他触王翊之初,就没有隐瞒他要去福建的心思。说到底,他觉得王翊除了是残明的官员以外,还是个笃信圣人教诲的读书人,从感情上他应该更能够理解陈文所试图表现出来的心态,从而实现其赶在清军围剿前远离险地的计划。

    可是,这一切必须是在陈文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强的能力的情况下。

    陈文很清楚,如果他本身没有显示出什么能力,以王翊的性格而言应该会看在他的那份情报的面子上,给他一笔盘缠容许他前往福建。可现在经过了孙钰这么一来,王翊和王江肯定会重视他的才能,因为他很清楚他那一夜到底说了些什么。

    在陈文的眼中,他的这种行为就跟一个颇有才华却无甚影响力的年轻人,在抗战时期身处军统局那个座无虚席的会议室里,振臂高呼老子要投那个什么来着的会是一样的下场,facebook的下场!

    孙钰,你这是害我啊!

    “陈兄,我知道,我这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将你说给别人话进行上报的行为很是下作。我也知道,以你的才具即便在忠孝伯军中也不难出头,你的那个计划很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有你在也一定有机会成功。”

    说道这里,孙钰以着无比诚挚的语气对陈文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福建已经有忠孝伯那样的英雄了,浙江一向是出好兵的地方,你的才具留在这里难道不比去福建会有更大的作为吗?”

    孙钰的话对陈文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强行压抑着心中恐惧和愤怒,低声问道:“孙兄,你和王经略他们说了多少,请如实回答我。”

    在得知了孙钰对王翊王江二人只提及那个庙算和兵种相克理论的答案后,陈文的怒气便开始逐渐消散。

    虽然对陈文而言,那个聘妻的段子只是用来拉紧距离而编造的谎言,但是孙钰却显然认为此事乃是陈文的**,故而没有如实告诉他的两位上官。

    虽然孙钰没有对此作出解释,但是陈文却能够通过彼此的了解而相信他。

    从来到孙家开始,陈文便知道王翊和王江的用意。孙钰每日皆要上值,若说监视,就凭着他的妻子和幼弟,也未免太过儿戏了。所以,他觉得王翊他们一定是希望孙钰能够影响自己。

    而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孙钰本人的操守和对于大兰山左近的了解逐步加深,也确实改变陈文对王翊亲领的这支浙江明军的印象。

    可是,仅仅改变印象就能够成为足以支持他留下来的理由吗?

    陈文深吸了口气,不容置疑的对孙钰说道:“孙兄,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来大兰山……”

    接着,陈文将清军的入侵计划如实的说给了孙钰,并且毫不隐瞒的告诉了他自己对于吴登科等人的招揽结果以及他对于孙钰的招揽企图。看着孙钰震惊不已的表情,他知道,这等事王翊和王江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即便是来接触自己的孙钰,亦是如此。

    “从家乡出发时我就已经决定了去福建投军,如果不是途径南京时得到消息,我也不会到大兰山来的。孙兄,和我一起走吧,一个多月后,这里便是人间地狱,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看着大脑被如许多的海量数据冲击得有些卡屏的孙钰,陈文直言不讳的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走吧,活着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那句报仇雪恨倒是将孙钰重新打醒了,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像陈文设想的那样思虑片刻后一口答应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只见孙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向陈文质问道:“陈兄,就算我等与你一走了之,可以避开鞑子的兵锋。那么,你告诉我,这里的百姓怎么办,他们难道就只能等死吗?”

    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办?

    听到孙钰的话,陈文心头大怒。

    在制定那个计划之初,他并非没有考虑过能否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写这段历史,可思前想后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

    历史上清军围剿四明山期间,当地各部明军对于清军造成的杀伤极为有限,而且这其中还有不少选择了投降清军。也正因为如此,他丝毫不觉得他有必要和能力去带这些猪队友去刷这个史诗级副本。

    明知不可为,何必为之?

    陈文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对孙钰说道:“这个你应该去问王经略!此事早在大半个月前我就已经通知他和王副宪,并且力劝过他二人。孙兄,难道你觉得我一个赤手空拳的外人,还能做什么吗?”

    看着哑口无言的孙钰,陈文继而问道:“既然事不可为,我也只能救下那些愿意信任我的人。孙兄,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和我一起走吧,唯有留下性命才能为生者伸冤,为亡者雪恨。”

    而最后这句话,也是陈文始终在安慰他自己的。

    在陈文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孙钰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陈兄,多谢你的好意。有道是食民之禄,为民请命。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乡,但是鞑子若是想荼毒这里的百姓,我就算是拼却了性命也要阻止他们!”

    食民之禄,为民请命。

    陈文从没有怀疑过孙钰在这件事上会口是心非,可是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大的舞台,而不是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所以即便他已经知道孙钰心意已决,却依旧决定再挣扎一下。

    “难道你就没想过你的妻子和幼弟吗?难道你就没想过那些和你同来的同乡吗?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你死在这里,又如何为你的父母、为你尚未出生就命赴黄泉的孩儿、为曾经信任过你的朱大典督师报仇雪恨?”

    孙钰深吸了一口气,对陈文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鞑子围剿前,我会叫吴兄弟带人护送内子和舍弟回乡,并留书叫他们去厦门投奔陈兄。至于那些血海深仇……”

    说道这里,孙钰走到陈文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在地上。“便有劳陈兄看在这些日子相处的情分上,记得替我、替这些年来被鞑子杀害的百姓们伸张正义吧!”

    听着孙钰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陈文突然感到了莫名的伤感和自责,他连忙把孙钰扶了起来,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孙钰起身之后,拱手行了一礼,便离开西屋,只留下陈文独自一人呆坐在桌旁。

    ………………

    夜已经深了,北屋的灯早已熄灭,而孙钰的弟弟也没有再回到西屋。陈文很清楚,这是孙钰在给他机会离开。

    陈文熄灭了屋子里的油灯,将刚刚写好的留书放在桌子上,用油灯压好。接着便背上装着衣服、银两和手机的包袱,离开了孙家,至于那些手稿则留了下来,权当是纪念。

    走在前往南面的镇子去寻找李瑞鑫一同南下的村路上,陈文依旧被孙钰提前留下的遗言所带来的悲伤情绪所笼罩。很快,他就来到了村南的打谷场,那片几个时辰前还人满为患的演讲场所。

    即便知道时间宝贵,陈文还是选择在打谷场的那个石磨的台子上坐一小会儿。因为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十几年都不会再回来,也可能一辈子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看看,这是他第一次享受万众欢呼的地方。

    坐在台子上,触摸着冰冷的石磨,这些日子里的经历仿佛历历在目……

    官道旁的破庙里,一个人倚坐在墙边啃着塞牙的干粮,做着春秋大梦。

    入山前,靠着永字八法客串了一次教书先生,并且用充电宝当做镇纸换了一天的干粮。

    前往大兰山的路上,被那个游击将军挟持,而后靠着包袱里的那个手机脱身。

    到达老营前,被阻在辕门前的奋起而击。

    在老营养伤时,陆老郎中和他孙子相依为命的舔犊情深。

    在孙家时,孙钰的那张冰块脸、易氏那神经刀的厨艺以及孙钰幼弟每天应付差事一般的完成功课。

    还有讲古时欢呼雀跃的众人。

    还有总是隔三差五送来螃蟹的村长。

    还有那位南边镇子上每天偷偷摸摸的带着柴火赶到打谷场偷师学艺的说书先生。

    还有……,太多太多。

    他们并不应该就这么死在这里,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亲情、爱情、友情,他们都拥有或大或小的梦想,他们也愿意为了家人和梦想而奋斗,为了改变生活条件和社会地位而奋斗,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数字。

    虽然陈文并有孙钰那种食民之禄,为民请命的理念,但是经过了多年的爱国主义教育,他坚信着一个道理,那就是侵略者如果想要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那就要用命来换!

    就像曾经的那首《游击队之歌》唱的那样: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强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就是这样,哪怕不能力敌,也要保住这些人的性命,这样子他们总会有机会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这一刻,接受了常年的唯物主义无神论教育的陈文仰望星空,凝视着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似乎是对着那颗星辰所代表的开阳宫武曲星君一般念念有词。

    “戚少保,这里是您曾经护翼过的土地,我陈文立志要成为您一样的英雄,烦请您保佑我能够拯救此方的百姓,进而驱除蛮夷,扫清海内胡腥,重建华夏!”

    下一秒,在陈文的眼中,北斗第六星似乎真的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祈求。

    ………………

    这一夜,孙钰虽然身心俱疲,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时辰才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他从北屋走了出来,推开西屋那一夜未锁的房门。

    触摸着冰冷的床铺,看过了陈文的留书,孙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想压下什么不该有的情绪一般。接着,已经恢复了往日般冰冷模样的他把留书塞进了怀里,走向对面的厨房。

    厨房里,孙钰将王江前两日再次分给陈文的“生活费”费力的提了出来,在睡眼稀松的孙铭诧异的目光下,将其重新放回了驴子的背上。

    在他看来,这是王江分给陈文的,既然陈文已经离开了,那么这些东西就还是应该归公的。

    匆匆的吃过早饭,孙钰推开院门,低着头正准备将驴子牵出去。

    只听见他身后,孙铭大声的叫道:“陈大哥,你怎么背着包袱坐在外面呢。”

    闻言,孙钰猛地抬起头,只看见陈文坐在小院侧前方的那颗歪脖树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眼见于此,陈文从歪脖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院门口。

    “在外面坐了一晚上,没忍心砸门把你们吵醒。”说着,陈文伸出了手。“孙兄,你赢了,是不是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听到这话,孙钰的眼眶中已隐隐含着些眼泪,他的手伸进怀里,将陈文的那份留书掏了出来。

    接过留书,陈文三两下便将其撕得粉碎,随后扔到空中,如雪花般漫天飞舞。

    “今天还要去见王经略,时间不多了,我得厚着脸皮找他老人家要个官儿当当。”接着,他对孙铭说道:“你陈大哥我先去补个养颜觉,你小子两个时辰之后记得叫醒我,否则以后就别想听讲古了。”

    说着,陈文回到西屋,关上了房门,整个人直接躺在床上,钻进了被窝。

    看着陈文远去的背影,孙钰那冰块儿一般的面庞上划过了一行热泪,而嘴角竟似乎是准备试图强行牵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孙铭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右手颤抖着指着他哥哥,颤声问道:“兄长,你这是,你这是,你这是在笑,是在笑吗?”

    而此时此刻的孙钰却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他弟弟的话,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我知道,你一定会留下来的;我也知道,你的身上有着一些无论是我还是王经略他们都不懂的东西。因此,我相信,你就是那位列祖列宗不忍华夏沦为夷狄而降下的星君。总有一天,你会带着我们报仇雪恨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第三十一章 思潮

    放下包袱,骑在驴子上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的孙钰便赶去上值了。

    只是大约半时辰的光景,陈文的补觉计划就被突然来访的胡二给彻底打断了。

    “陈先生,王经略有请。”

    看着胡二那堆积着笑容的脸,陈文的起床气一下子就没了释放的通道。知会过孙铭,若是吴登科上午来听《左传》,就叫他下午带着那些乡党一起来找陈文。在此之后,陈文便和胡二一起前往大兰山老营。

    进了中军大厅,陈文行礼如仪。而后王翊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他和王江,便开口说道:“辅仁这些时日过得还好?”

    陈文拱手一礼。“多谢经略挂怀,孙司库一家待在下极好。”

    “孙司库一向慎言慎行,倒是对辅仁却称得上推崇备至。”

    陈文知道,王翊所说的乃是孙钰举荐的他的前事。“孙司库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看着陈文的表情,王翊很清楚这显然只是陈文的谦辞,继而他说道:“本官和王副宪商议良久,今有一要事准备托付于辅仁,不知辅仁可否为我二人分忧?”

    “王经略但说无妨,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王翊顿了顿,说道:“监国殿下准备再次派遣冯侍郎作为使臣,前往日本借兵助战。辅仁博闻强识,口才更是了得,本官打算向监国殿下举荐辅仁为鸿胪寺寺丞,充任副使,与冯侍郎同行。”

    赴日乞师?

    这段历史陈文倒是很清楚。从1645年的弘光元年到1659年的永历十三年之间,浙江抗清集团先后八次以个人或是鲁监国朝廷的名义赴日乞师,其中前四次是由周鹤芝主导的,因为其人与日本萨摩藩主有旧;最后一次则是朱之瑜的个人行为。

    而剩下的三次,便是冯京第在长崎“哭秦廷”的第五次、冯京第和黄宗羲同行再赴长崎的第六次和鲁监国被日本和尚诈骗的第七次。

    陈文想了想,按照史书的记载,现在到舟山之战爆发前,好像鲁监国行朝都没有再赴日乞师过啊!

    是黄宗羲写漏了?

    还是我这只小蝴蝶翅膀子扇得劲儿有点过大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陈文记得,关于赴日乞师,其实当时的浙江抗清人士并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包括兵部尚书余煌和肃虏伯黄斌卿都对此表示反对。其中黄斌卿是害怕支持此议的周鹤芝借助日本萨摩藩的势力对他不利,等周鹤芝不再主导之后,他便派了他的弟弟跟着冯京第去日本;而余煌则认为此举是引狼入室。

    相对的,赞同的一方则包括首辅张肯堂、侍郎冯京第、御史黄宗羲和平夷侯周鹤芝等人。

    其中冯京第为反驳余煌,提出了吴三桂借清兵导致眼下满清占据中国十之**的局面,而此刻借兵日本则是因为无地可失,能击败清军就是赚了的奇葩论调。另外对于日军军纪问题,冯京第则表示嘉靖朝作乱的倭寇都是些海盗和浪人,他要借的都是日本正规军,所以不可同日而语。

    在书上看到这段历史之后,陈文毫不犹豫的就把冯京第划进了东林党棍的集合之中。所以,当王升提出要陈文随他见冯京第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机会逃跑,因为他实在没兴趣和这种人讲理,哪怕他是那种能够做到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忠臣。

    而作为一个现代人,陈文在这个问题上是余煌的绝对支持者。

    身在此时,残明危如累卵,陈文能够理解他们那种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但是,作为一个来自于21世纪的中国人,他很清楚近代对于中国的百姓伤害最深的国家是谁。就算今日此事与他无关,他也绝对无法认同这种做法。

    因为这是原则问题!

    不过嘛,原则归原则,话却不能说得太直白,虽然他并不清楚王翊对此事的看法,但是陈文却知道,王翊与冯京第、黄宗羲二人的关系匪浅,甚至和黄宗羲是儿女亲家,这样的关系使得他必须注意措辞。

    “在下少时读书,曾经看到过这么一件事。”

    “祥兴二年,崖山海战,宋军大败,左丞相陆秀夫背负天子投海,随行的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殉国!消息传到日本,日本举国茹素三日,以悼念大宋的灭亡。”

    这个故事并非出自信史,而且日本方面也没有相关记载,只是陈文在论坛上看到过的。

    听到这段话,王翊和王江不约而同的认为陈文赞同赴日乞师的国策。可就在这时,只见陈文话锋一转。

    “此事过后,日本和当时还叫做高丽的朝鲜的国内在哀悼华夏亡于鞑虏的同时,却出现了另一种思潮,他们称其为华夷变态。”

    “所谓华夷变态,说的就是当华夏亡于鞑虏,蛮王夷君入主中原,华夏文明创造者汉人则沦为下等民族。那么,曾经的华夏就变成了蛮夷,而他们这些接受了华夏文化思想的蛮夷则相应的变成了新的华夏。”

    所谓华夷变态,其实来源于日本江户时代前期长崎藩上报给德川幕府的中国形势报告书,也叫唐船风说书。该书涵盖的时间范围正是满清入主中国的那段时期,而日本则认为这个时期是中国变为夷狄的过程。因此,日本将该书所记载的事情和记载的时期称之为华夷变态,而这种思想也实际深远的影响了后世的日本对华态度。

    在当时及后世的日本人和朝鲜人看来,这个时期,中国逐渐沦为了蛮夷的殖民地,汉家衣冠被剃发易服的严刑峻法扼杀,华夏文明的道统被满清的疯狂杀戮所断绝。那么,当曾经的华夏逐渐演变为蛮夷之后,他们这样侥幸存留下汉家衣冠的蛮夷国度就变成华夏。

    而这也就是后世网络上著名的“崖山之后再无中国,明亡之后再无华夏”的来源。

    陈文很清楚,他所编造的故事中,“华夷变态”的思想出现了严重的时空穿越。不过在他看来,明朝官方与日本的交流远没有唐宋时那么频繁,而民间则更多是走私形势的贸易往来,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就算这种理论穿越了,王翊也很难弄清楚这种思潮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果不其然,听到了这段话之后,王翊和王江皆呆若木鸡,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会有这等事情。

    眼见于此,陈文知道他已经成功,继而说道:“据在下所知,如今日本国内诸侯林立,他们在自家的土地上打仗都一向是**掳掠、无恶不作,更何况是在他国。届时若是日本真的派兵而来,势必倭患与鞑子互相交杂,试问中国百姓何辜?”

    “况且,在下根本就不相信日本会派兵而来。”说到这里,陈文再次拿出了以摆事实来讲道理的看家手段。

    “显皇帝在位时,日本举国数十万精锐兵犯朝鲜,被封顶不过五万的王师吊起来打,从那之后日本对我大明武力畏惧甚深。现下王师尚且不敌,日本执政之人又有何德何能敢于冒着国家动荡、家破人亡的风险派兵前来送死?”

    陈文知道,历史上日本对于南明王朝乞师求援一事,其实同样不是铁板一块。萨摩、长崎等藩倾向于同意此事,因为这样他们可以获得增强实力的机会;而德川幕府显然也看出了这点,所以对于此事持否定态度,但又害怕南明真的能够翻盘,到时会找他们麻烦,于是更多的是赠送一些物资作为援助。

    无论从感性上,还是从理性上,陈文都不愿意赴日乞师这种事再发生,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让王翊等人能够明白,他们所试图去抓的这根救命稻草其实只是在自取其辱。

    “在下只知道,这九州膏腴之地乃是我汉家列祖列宗历尽艰辛而得,无论是北虏、南蛮、东夷、西戎,只要敢犯我华夏者,自当奋战到底。就算力不能敌,只要我汉家儿郎没有死绝,迟早也会有后人为我等报仇雪耻,怎么也轮不到那些本就是蛮夷的倭寇来掺和!”

    陈文这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一番,直说得中军大厅冷场了半天,后来还是王江下场打了个圆场,表示他们会考虑陈文的建言,才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待王江回到中军大厅,王翊却仿佛还在思考些什么。眼见于此,王江却是一阵大笑起来。

    “完勋啊完勋,你我还打算假借此事来压一压他的脾气,想不到却被他好生的教育一番,这家伙还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啊。”

    此时,王翊却叹了口气,说道:“长叔,看来我们是真的错了,此事须得禀报监国殿下,亦要说与冯跻仲和黄太冲,至于这赴日乞师的事情必不能再做了。”

    ………………

    陈文回到孙家时,还未到午饭时分,可是吴登科和他那一众乡党却早已来到,把孙家的小院挤了个满满当当。

    自觉得刚刚第二次拨了王翊好意的陈文,毫不犹豫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与众人。

    听到朝廷准备再次赴日乞师的消息,吴登科等人皆怒形于色。在这些浙江汉子眼里,倭寇和满清没什么区别,都是蛮夷,他们一旦到了中国肯定要烧杀抢掠、肯定要**掳掠,就像几十年前他们的那些祖宗一样。朝廷如此作为,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而听到陈文义正言辞的驳斥了这个观点后,众人竟好像出了口恶气一般,尤其是联想到陈文因此放弃了那个从六品的清贵官职,更是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北直隶人士,为了浙江百姓不受倭寇的侵害,毫不犹豫的驳斥了上官的无礼要求,更是毅然回绝了加官进爵的好意,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鲜明的民族主义精神!

    试问,如果不是英雄好汉,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决定呢?

    收获着众人的恭维,陈文心中暗笑,这一切都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在现代时,他所认识的浙江人就普遍不喜欢日本,到了昨天讲戚继光之时,更是彻底刷新了他对这个时代浙江人仇视倭寇一事的理解上限。

    而此时,他一定还是要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说一遍,便是为了下一句话做准备。

    “诸君不必再恭维在下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其实我也可以算是浙江人,自然不能容许倭寇再次祸害浙江的百姓。”

    “啊?”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诧异,因为陈文从来都是自称北直隶人士,今天这是怎么了?

    见众人果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无耻的穿越者继编造出身、家人、世伯和聘妻之后,再一次将黑手伸向了他此时还远没有出生的一位祖辈。

    “大家都知道,我家乃是天津右卫世袭百户出身,而这个世职则是家祖在洪武年间获得的。”

    接着,陈文编造了一个浙江杭州人士在元至正年间加入了大明王朝的军队,成为了岐阳王李文忠的亲兵的故事。

    “家祖战必先登、退必殿后,从军十数年便积功升至卫指挥佥事,就连岐阳王也对家祖赞不绝口,更是亲自教授过家祖一些练兵的诀窍。洪武五年,家祖随岐阳王北伐暴元,阿鲁浑河一战,家祖英勇殉国。高皇帝以家祖之长子为青州左卫百户,世袭罔替。”

    这故事从头到尾编的就一如戚继光得祖上那般。

    “成祖皇帝时,青州左卫改为天津右卫,我家便定居于天津卫城。所以,在下的家族虽然已经离开浙江两百余年了,应该还算是浙江人士吧?”

    得到了这个答案后,众人由于长期接受陈文讲古洗脑的缘故,立刻便不再作疑,进而更加的激动了起来。

    那个一向被吴登科称之为尹二狗的汉子则更是挑起了大拇指,大声说道:“陈大哥的祖上是咱们浙江出来的英雄,陈大哥怎么可能不是浙江人,最起码也是祖籍浙江。”

    在现代人看来,一个人即便祖上是浙江人,但是他家已经迁居他地两百余年了,怎么说也应该算是迁居地的人士,而不应该按照祖籍去算。可是在明朝则不然,只要族谱可循,哪怕这一家人已经离开此地一千年了,他的祖籍也应该是此地的。

    随着陈文祖籍案的盖棺论定,这群金华人和陈文的关系也更加的亲热了起来。

    眼见于此,陈文觉得是时候图穷匕见了。

    “在我看来,只有戚家军才能扫平倭寇鞑虏。所以,我打算重建戚家军!”接着,陈文站了起来,向众人伸出了手。“在下自问虽然自不量力,但是也愿意一搏。不知诸君可有愿意和我一起为了驱除鞑虏、收复汉家失地而奋斗的吗?”

    没有得到预想的热烈回应,让陈文颇为诧异,眼见着这群人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模样,让陈文颇有些鸡皮疙瘩往外跳的感觉。

    只见此时,吴登科拍案而起,大声说道:“陈大哥这话真是说进了咱们兄弟的心里去了,不瞒您说,昨天听了陈大哥讲的戚少保,我一晚上没睡着。今天一早起来就把弟兄们约了出来,来找陈大哥商议此事,为的就是希望您能够留下来,想不到您也是这么想的,真是太好了。”

    “哦?”这一下,反而轮到了陈文感到诧异了。

    这次,倒是那个尹二狗鄙夷的看了吴登科一眼,仿佛战胜了的公鸡一般大声说道:“俺们几个东阳县出来的都商量好了,我等兄弟愿奉陈大哥为主帅,到时候陈大哥领兵,孙举人主持政务,大伙抱团杀回金华老家,竖旗招兵,重建戚家军,横扫天下。”

    说着,尹二狗竟哈哈大笑起来,仿佛那个横扫天下的志愿马上就能实现一般。

    见被尹二狗抢了白,吴登科以着更大的嗓门说道:“我等也是这么想的,陈大哥博学多才,就连孙举人对您都是赞不绝口,平日讲古之时对兵法和战局的诠释也很到位,只要上过两次阵,肯定能成为良将。我们兄弟愿意奉陈大哥为主,重建戚家军!”说着,吴登科竟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起头来。

    见吴登科如此,众人也纷纷表示自己也是如此想的,仿佛是赶上了千载难逢的定策之功一般,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

    “我作主帅?”虽然这是陈文本来就希望得到的,但是自己还没有开口就送到了嘴边,反而犹疑了起来。

    “当然。”说着,尹二狗站了起来,以着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陈大哥莫要谦虚,您出身将门,又是出生在北地的南方人,和戚少保的出身相差无几,这肯定是老天爷的意思才会如此巧合。再者说了,您从北直隶一路向南,孤身一人上路,自然心志坚定。有道是三军之灾起于狐狸,主帅自然要您来当军队才能打胜仗啊。”

    什么?

    “三军之灾起于狐狸?”吴登科显然对这句话持保留态度,可是又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自然是狐狸。”尹二狗以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坚定的说道:“林子里什么东西疑心最大,当然是狐狸啊。吴大哥,还是得多读读书啊。”接着,这尹二狗很自然的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

    虽然最后被尹二狗嘲讽了一句,但是吴登科似乎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陈文知道,这个尹二狗是这群金华人里少有的能够认识一些字的,不过水平大概也就跟小燕子、韦爵爷相差仿佛。

    接下来,小院内的众人纷纷三五成群的向陈文表示自己也是这一决定的支持者,并保证会听从陈文的号令。而这也让陈文彻底看清楚了这群金华人的地域构成,倒是可以称得上金华府的各县都凑齐了。

    人数最多的是吴登科那一群来自义乌县的,有十数人之多;然后便是尹二狗那群东阳县人,也有不到十个人;最少的是兰溪县,只有一个人;而这其中金华府治和永康县的可以算作一个团队,这大概跟孙钰有关系吧。

    “国中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这话还真没说错。

    总共不到五十个人,竟然也能分成那么多个小团体,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上学时的那群总是三五成群的同窗了。

    这一刻,陈文无不恶毒的想到,大概是这群人互相之间根本拿不出个妥协的方案,再被吴登科在这群人中的威望以及尹二狗的封建迷信思想那么一煽动。于是,就出现了那个由自己领兵,孙钰处理政务的体系。

    陈文记得,孙钰和吴登科这群人好像都是从尹灿的部将周钦贵那里出来的。而在他的记忆里,周钦贵所率领的反清武装好像一直坚持了康熙年间的三藩之乱才被剿灭。这群人既然分属各地,为何会有志一同的从那里离开,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兰山呢?

    抛开这些暂时还不相干的事情,陈文抬手示意众人肃静,随即说道:“诸君推举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也不会辜负大家的好意。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重建戚家军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需要为此付出很多,甚至要牺牲某些个人利益。”

    见众人流露出思索的神色,陈文继续说道:“大家既然推举我作为主帅,我自然不会让大家吃亏。牺牲只是暂时的,这些在未来都会以其他形式偿还给大家,而且会远远比我们所付出的要多得多。”

    陈文很清楚,作为一个带头人,如果连自己团队成员的利益都无法保证的话,那么这个团队也不可能有什么成绩。

    “或许大家会奇怪我为什么那么有信心,原因很简单,我不单单是对自己有信心,我同样对我眼前的诸位汉家义士有信心,我更加对岐阳王和戚少保有信心。我相信,从今天起,我们将会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直到光复九州的那一天!”

    听完这一席话,众人尽皆欢呼起来,仿佛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

    而在这群起激昂的人群身后的大门外,一个画风截然不同的家伙突然出现在了陈文的视线之中。

第三十二章 推销

    这是胡二今天第二次登孙家的门了,可是这一次的心境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看到陈文的招呼,胡二立刻告罪挤了进去,随后满脸堆笑的向陈文下跪行礼。

    “恭喜陈先生,贺喜陈先生。王经略以建言有功特授予陈先生大兰山中营赞画参将之职,小人此来就是请您上山进行正式的封拜除授的。”

    建言有功?赞画参将?

    建言一事可以是指赴日乞师,也可以是指先前的情报,不过肯定没有那么简单。陈文觉得王翊今天早上叫他上山本身就是打算招揽他,而这个建言有功不过是个任命官职的接口罢了。

    至于那个什么赞画参将,陈文却并不稀罕,身处乱世,无拳无勇便是任人鱼肉,上午的那个从六品的鸿胪寺寺丞自己都不稀罕,何况是中午的这个赞画参将呢。

    看着陈文竟流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胡二立刻又凑到陈文身前,代表王翊向陈文解释:陈文的这个赞画参将不是赞画军务的闲职,而是领中营军务的实权职务。并且表示王翊说了,陈文以后也可以转为正式的文官或者武职。

    陈文知道,现在大兰山中营是由两个赞画副将在管,一个叫沈调伦,另一个叫邹小南。沈调伦是余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晚明著名阳明心学传人、姚江书院的创办者之一沈国模的兄子;而邹小南的家世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据说也是宁绍一带的才子。

    事实上,这两个人都是以文官的身份暂管营伍,就像先前褚九如暂管左右两营,到了刘翼明上山时就将这两个营交给其统领是一样的,因为这样更符合明朝中后期以来武将领兵、文官监军的传统。

    听过了胡二的解释,陈文很清楚,王翊的意思就是暂时授予他赞画参将,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把兵带好,就会像当初的刘翼明一样直接将中营交给他负责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陈文相信,凭借着他脑子里那超越了几百年的军事理论和后世的练兵方法,他不觉得自己无法拿到那个营伍的领兵实权。

    只不过,王翊却是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陈文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安排根本提不起哪怕一丝一毫兴趣。

    只见陈文淡淡的说道:“此事在下断不能应允,不过在下也不会让胡二哥难做,这便随胡二哥上山与王经略说明。”

    本来,小院里的众人在听到陈文被任命为赞画参将的时候,一个个的脸上都像是在放光一般,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对他们而言,刚刚宣誓效忠的统帅就立刻从白身一跃而成为赞画参将,这让他们仿佛看到了此刻他们这些还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可能很快就会被提拔成军官的场景。毕竟陈文这个赞画参将只是个火线干部,自然需要提拔些亲信来掌控军队,按照惯例,这样的任务一般都是由他们这些第一批的效忠者来担任的,这让他们如何不感到兴奋。

    可是,当每个人都认定陈文会接受任命的时候,他竟然拒绝了。这使得小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对于陈文的决定,众人很是想不明白。大多数人还只是为陈文感动可惜,而这其中诸如尹二狗之流的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却觉得,如果陈文接受了任命就意味着可以名正言顺的往中营安插人手,到时候大可以借中营这个编制的鸡下重建戚家军的蛋,这样难道不好吗?

    眼看着没有时间和众人讲明白,陈文便拿出些银子叫吴登科带着这群人和孙钰的弟弟去村子里的食铺吃饭,并且叫孙铭带一份给他的嫂子。

    陈文知道,他和这群人始终霸占着小院,孙家的媳妇虽然和这些人大都认识,但是也不好意思出来做饭,他如果不这样做,那么易氏就得饿着肚子给他弟弟做饭了,这样陈文颇有些过意不去。

    安排好了一切,陈文便跟着胡二再次向山上的老营走去。

    待陈文重新回到中军大厅,便毫不犹豫的将王翊的任命回绝了,而这使得王翊很是诧异。

    于是乎,陈文再次兜售起了他那面重建戚家军的大旗。

    “国初时,卫所兵战力横行天下,无论北虏、南蛮还是倭寇当之皆成齑粉。随后,卫所制度败坏,卫所兵彻底沦为农夫,再不能战。”

    明朝初期,朱元璋建立了卫所制度,号称不费一文养百万大军,其实是改良了南北朝隋唐时的府兵制。初期效果很好,卫所兵为了田土和世袭军职奋勇作战,所以战斗力惊人。

    不过这项制度很快就开始败坏了,洪武和永乐两朝都曾经下达过法令,试图阻止这个势头,效果却很不好。到景泰年间,军户逃亡数量已经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而这也是景泰帝决定让于谦来插手五军都督府事务的原因之一。

    “永乐时,成祖皇帝北伐蒙元余孽,南征交趾乱臣,于是集中卫所兵精锐设立京营,直至土木堡之战,一朝丧尽。”

    一方面,朱棣以靖难起家,对宗室和武将缺乏信任,另一方面,五伐蒙古、南征交趾的军事行动的进行,导致了京营的产生。京营设立之初,战斗力强悍,甚至土木堡之战都并非是战力的问题。

    但是,随着土木堡之战后,文官集团彻底压倒勋臣武将集团,京营也逐渐沦为了在京勋臣、文官、太监和锦衣卫的奴仆,再不能战。

    “嘉靖时,为了应对倭寇北虏,本朝开始专任武将编练营兵,也就是募兵制。初期效果显著,尤其是涌现出了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名将。”

    “不过,执掌营伍兵的武将很快就出现了吃空饷喝兵血以养家丁亲兵的行为,而朝廷为了一些原因也默认此道。此后,营兵不堪作战,交锋只得由武将领家丁亲兵冲锋在前,而家丁亲兵虽然敢战,但是数量稀少,往往为北虏和流寇以数量淹没,故此国朝屡战屡败,直到今日。”

    营伍兵的出现是卫所制度和京营先后败坏的必然选择,而后面那些吃空饷养家丁的事情,王翊也很是清楚,因为这个时代的军队都是这样的,甚至此时的大兰山五营也不能免俗。

    大兰山五营号称五千之众,其实只有三千人,其他的部分则被各级武将吃空饷以养家丁亲兵。而清军那边的绿营兵一样是如此,满清为了应对此道,也只得不断增加给予各级武将的工资,以求养廉,为此还特别建立一项制度。

    “眼下鞑子占据中国十之**,王师和他们比练家丁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所以,在下觉得,眼下练兵的关键不是练家丁,而是设法提高营兵的战斗力。”

    王翊思考了片刻,他还是想不明白陈文到底准备做什么,随即他问道:“辅仁,打算如何行事?”

    “如果二位上官信得过在下的话,在下打算新编一营,以戚少保成法练兵,重建戚家军。”

    说完这话,陈文想了想,大兰山的财政情况虽然不错,但是让王翊直接拿出一千人的军饷武备压在自己身上,大概他也未必敢如此。

    “初期不需要太多兵员,三百即可,一月当有小成。”

    “一月?”此言一出,王翊着实的吓了一跳。

    本来陈文提出重建戚家军就已经吓了他一跳,这是他所完全没有想到的,而一个月就能有小成,也是在太过耸人听闻了。

    “正是,在下有这个信心。”说着,陈文微微一笑,整个人所洋溢着的自信也开始感染着王翊。“这些日子,在下结识了一些金华府的壮士,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对戚少保曾经编练的鸳鸯阵所使用的兵器颇为了解。在下打算以此为核心,招揽壮士,建立营伍。”

    虽然陈文对于王翊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但是做买卖自然要给自己加一层保险。

    “在下的祖上曾长期在岐阳王麾下效力,岐阳王善于练兵,且其人治军严谨,所部军纪严明。是故,他老人家总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吹了一波李文忠,陈文继而说道:“在下的祖上曾得到岐阳王亲自指点练兵的诀窍,并编写成一本小册子,我家称其为《武靖遗书》。此书虽然不在身上,却已被在下烂熟于心。在下思量过,如果以戚少保的兵书战阵配合岐阳王的练兵理论,势必可以事半功倍。”

    历史上李文忠在练兵上颇有长才,而其子李景隆在洪武朝除了剿灭倭寇的战功外,也始终是在各地练兵。这也就是陈文决心把编造的出身往李文忠身上套的原因,为此他甚至不惜再编造了一个《武穆遗书》的明朝版本。

    “一个月后,王经略可以挑选四明山任何一营以同等数量的军士与在下编练的营伍比试,若在下不能获胜,甘受军法!”说着,陈文拜倒在地。

    “此话当真?”

    “在下现在就可以立军令状。”

    “好!”见陈文如此坚定,王翊便不再作疑。虽然他对陈文的能力有一定的信心,但是最终促使他确定此事的还是李文忠和戚继光的赫赫威名。

    “既然如此,本官委任辅仁为大兰山老营游击,单设一营,编制五百人,一个月后与中营在校场比试。”

    果然是中营。

    “末将遵命。”此刻,陈文心中不住冷笑,一个月后,就叫你们这些军盲好好见识见识鸳鸯阵的威力。

    王翊双手将陈文扶了起来,微笑着问道:“本官有一个问题,不知辅仁可否为我解惑?”

    “经略但说无妨,末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着从属关系的确定,陈文面对王翊的称呼和自称也随之改变。

    “本官很奇怪,中营都是些老兵,而且编制也大,辅仁为何不愿意接受中营的任命?”

    这个需要奇怪吗?

    从昨天晚上决定重建戚家军伊始,陈文就已经决定不去接受任何一支旧式军队的领兵实权了,除非这支军队愿意被他打散重新整编。不过,这在大战前夜的大兰山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末将准备以戚少保的兵法战阵练兵,戚少保之鸳鸯阵由十二人组成,缺一不可。现今中营吃空饷喝兵血之风已成,末将若是以此编练鸳鸯阵,除非将中营编制彻底打散,军官全部清除,否则断然无法成军。只不过,两个月之内,鞑子就会围剿四明山,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下中营,重新编练一营对王师更为有利。”

    “原来是这样。”王翊笑了笑,他很清楚,陈文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只有那么点儿,不过他也不打算说透。“辅仁可谓思虑深远。”

    陈文躬身行礼,谦辞道:“末将只是一得之愚。”

    “辅仁确信可以杜绝吃空饷之风?”

    听到这个问题,陈文的目光立刻尖锐了起来,只见他坚定的回答道:“末将自当身体力行,绝不负经略所托。”

    “好!”陈文的回答让王翊很是满意,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从即日起,辅仁所辖营伍本色折色皆足额发放,有敢贪墨者,辅仁可上报于本官或王副宪,必当严惩。”

    得到这个保证后,陈文立刻拜倒在地,大声说道:“末将代将士们谢过经略大恩。”

    接受了任命,陈文又随着王翊一起吃了顿午饭,席间探讨了一些当前的局势,陈文也不在藏着掖着,进而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这使得王翊很是满意。

    饭后,王翊将他先前给王江看过的那份书信拿给了陈文。陈文看过之后,心中却不免自嘲。

    真是脑洞太大,想得太多了。

    书信没有留下落款,据说是余姚县城的一个小吏发来的。其中提到了今次夏收,不仅余姚的粮食全部自留在库,而且绍兴府其他府县的粮草也在秘密向余姚集中。

    陈文不怀疑这份书信的真实度,因为书上记载着王翊再破上虞之后,“浙东列城,为之昼闭。胥吏不敢催租缚民,惴惴以保守一城为幸,皆为陈忱讲解。”

    虽然这其中不免有些是黄宗羲等浙东史派人士的夸张之辞,但是这些日子下来,从绍兴府一直来到大兰山,一路上所闻所见,让陈文觉得这段话就算夸张也夸张不到哪去。身处乱世,鼠首两端之徒永远是最多的,毕竟谁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有仇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清军在本年九月会围剿四明山一事,确实千真万确。书信中虽然提及粮草调动反常一事,却未有提及清军调动的问题,这显然只是兵马调动前,势必需要进行的粮草调动工作,看来他所怀疑的清军提前围剿应该只是杞人忧天了。

    见陈文丝毫不为所动,王翊又提及了他准备在下个月进行的军事行动和坚守四明山的决心以及一旦失败由王江负责转移百姓的计划。

    前者陈文在书上看到过,并不是很看好;而后者经过了昨夜的思考,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是故,他向王翊表示,三天之内他会给王翊一份完整的计划书,力争保住四明山这块浙东明军最大的占领区。

    寒暄了片刻,陈文便起身告辞。

    从上山时的一介白身,到下山时的游击将军领五百兵额,陈文实现了飞一般的跨越,而这一切对他而言也只是刚刚开始。

第三十三章 萝卜

    回到孙家时,大概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而吴登科那一众人等也都回到了孙家的小院。

    见陈文回来,吴登科等人便涌了上来。在得知陈文获得了游击将军的军职并可以新编一营后,小院内的气氛更是高涨。

    当然,这个消息的到来并非人人欣喜,尤其是在得知兵额只有五百人之后,吴登科就明确表示了他的不满。

    “先前给陈大哥的分明是赞画参将,现在反而变成了游击将军,怎么也得给个参将才是。肯定是那帮子宁波人、绍兴人在陈大哥背后给王经略进谗言了,要不然以陈大哥的才干,总兵官都做得。”

    这也行啊,吴登科这厮的脑补能力也太强了。

    陈文很清楚,从吴登科对其前段时间的遭遇所产生的不满,再加上他们今天对陈文的宣誓效忠,得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眼见着更多人的脸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陈文赶在他们爆发出新的不满前,示意他们先安静片刻。

    “诸君,王经略已经任命我为游击将军,并新编一营由我负责,这是好事。今天,我陈文身为游击将军,诸君便是我陈文的守备、千总、把总。日后我陈文立下功勋,升作参将、副将、总兵的时候,诸君只要紧随着我陈文的步伐,也必定可以随着我陈文的升迁而水涨船高!”

    “只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白,这条路势必布满了刺人的荆棘和满是诱惑的野花,或许会有人危难于看似无法解决的困难,或许会有人驻足半路欣赏眼前的风景。但是,我陈文绝不会为此而停下来等待任何人,哪怕你们所有人全都掉队,我也会独自一人继续走下去。”

    “因为我要每一个奋力追随我的人都能够富贵荣华,都能够封妻荫子,都能够光宗耀祖,因为我要我们的声音能够响彻这个时代!”

    此时,尹二狗立刻反应了过来,只见他一下子跳到了陈文的下首处,振臂高呼:“誓死追随陈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誓死追随陈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一刻,此起彼伏的手臂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自孙家的小院而起,直冲云霄。

    而此时刻,已经走到了孙家左近的胡二神色复杂的和两个押送赐物的同僚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直等待小院里的动静渐小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看着胡二手中的白麻纸,陈文立刻将胡二让到了北屋门口的台阶上,单膝跪下。随后,在众人的瞩目下,胡二将白麻纸打开,大声朗读。

    “今察天津右卫世袭百户陈文,建言有功,且其人远行千里,投效王师,志在破虏。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兰山老营游击将军一职,允其所请,编练新营。望其人不忘国家深恩,奋勇杀敌,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赏哉。”

    宣读结束,胡二的两个同僚将王经略的赐物一一送到陈文手中,而陈文则按照惯例给予打赏。

    在胡二那两个同僚向外走的时候,陈文拉住胡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立刻换来了胡二的眉开眼笑,只见他偷瞄着那两个同僚出去之后,便满口子的答应了下来,然后飞一般的追了出去。

    胡二走后,陈文便注意到了这三件赐物,一口宝剑、一件山文铠、还有一匹三岁口的白马。宝剑和山文铠还放在摆在院内的小桌上的托盘里,而那匹白马则被牵进了孙家畜棚。

    他知道,在冷兵器时代,神兵、宝甲和骏马乃是武人的生命,当年吕布不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才会先杀丁原、后除董卓,进而被七字党人冠之以杀爹狂魔吕奉先的诨号吗?所以,王翊的这三件赐物倒是称得上中规中矩。

    但是,对陈文而言,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东西,王翊已经答应过的,只是因为太重不可能拿来,估计要等他明天带人入住了大兰山老营的军营,才会交托到手上。

    与此同时,众人围绕着这三件赐物渍渍称奇,满眼的羡慕之色仿佛呼之欲出。宝剑和马匹倒还好说,虽然少见,但众人也不是没见过,只是那件山文铠实在太过稀罕。

    山文铠本身锻造不易,尤其是在两京沦陷,大量的武器铠甲制造工匠沦入满清之手的当下,显得更为珍贵。

    而最重要的是,在大兰山上,山文铠只有主帅王翊和刘翼明、黄中道、毛明山这三位挂印将军才有。就连那些总兵、副将之流都不曾拥有的宝物,王翊竟然直接赐给了陈文这个新出炉的游击将军,足见其对于陈文的重视,这让众人更加坚定了追随陈文的信心。

    只不过,此时此刻,王翊的媚眼再一次抛给了瞎子。在陈文看来,再好的宝剑也凑到近前亲自砍杀才有用,再好的铠甲也挡不住火铳大炮的廉价弹丸。

    唯独倒是那匹马还有点意思,他曾经听一个做导游的朋友说过,天津周边的马场里,一匹马骑一圈就要好几百的软妹币,比做个大宝剑还贵。

    而现在,这匹骏马就属于他自己了,这不是想怎么骑就可以怎么骑了吗?到时候在这匹马的额头绑个羊角,那不就成独角兽了吗?不对,先得把羊角漆成白色的再往上绑才像那么回事。

    似乎是看出了陈文的不怀好意,那白马立刻昂首嘶鸣,试图表达着自己对此的不满。

    而此刻,陈文显然没有时间去理会那匹白马的意见,在尹二狗等人正对着那件山文铠,流露出先前吴登科第一次接触到《春秋》一样的那种色授魂与的状态之时,他开始给众人分配任务,而这些人也乐于去完成这些任务,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可以在陈文面前表现的机会。事关他们未来的地位,陈文也很放心把工作交给他们。

    待陈文把众人一一打发走,孙钰也下值回来了。显然孙钰已经知道陈文获得了游击将军的军职的好消息,酒量甚浅的他特意买了好酒好肉,准备给陈文接风。可是在陈文将晚上的计划和盘托出后,孙钰又自觉的把酒收了起来,表示等晚上回来再饮酒畅谈。

    接下来,陈文又回到了西屋,开始研究他手中这个五百人的营头所需要的具体编制去了。

    晚饭时分,吴登科赶了回来。

    绝大多数人被分配的人物都是劝说一些他们熟识的身体素质能够从军的汉子,在今天晚上去听陈文讲古,而吴登科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项任务,就是去镇上把李瑞鑫找来。不过,这项任务他好像完成得并不怎么样。

    “将军,小人赶到镇上时,听他家邻人说,昨天一早他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小人趁周围没人时,翻了进去,家里的东西都在,只是兵器和马匹不见了。小人猜想,可能是出去打猎了。”

    打猎?这个结论陈文很是怀疑,尤其是联想到昨天晚上李瑞鑫就没出现和那个台州汉子的例子,陈文突然感觉心里有点慌。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李瑞鑫若是反悔了也由着他去吧。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基本盘搞定。

    回想起吴登科还在自称小人,陈文立刻帮他纠正了一下。“吴兄弟,你我乃是旧识,私下里兄弟相称即可,无须如此多礼。”

    “小人不敢。”听到这话,吴登科立刻拱手行礼。

    眼见于此,陈文只得起身将吴登科扶了起来。接下来,他又将任命吴登科为千总的消息告知其人,并表示自己暂时不打算任命守备。

    得到了这个讯息,吴登科感激涕零,立刻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将军知遇提携之恩,卑职虽死难报万一。”

    屁股刚刚落座的陈文只得再次起身,将他扶起来。

    从来这个时代,或是礼仪所需,或是迫不得已,陈文也曾经给其他人下跪过。而作为一个从小只在祭祖时行过此礼的现代人,他对于向其他人行这种礼节心中实在无法接受。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思虑及此的陈文立刻在研究编制的稿纸上写下了一句,军中无跪礼。

    抛开这些胡思乱想,陈文继续按照先前想好的继续激励道:“吴兄弟,现下国朝的官职虽说不比从前那般金贵,但也能光宗耀祖。好好做,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亦不过是迟早的事。”

    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是吴惟忠曾经获得过的军职,而吴惟忠更是吴登科从小到大的偶像。

    陈文将这个胡萝卜祭出,吴登科立刻就被打蒙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喜不自胜的他连忙表示以后陈文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陈文叫他追狗他绝不去撵鸡,若是违背誓言,子孙后代,男为盗贼,女为娼妓云云。

    而这个毒誓却让陈文想起了他曾经看过一本小说,那本小说的主角就曾经一边对着上司发下毒誓效忠,一边时刻准备着在某一个时间段火并其人。

    不过,陈文并不担心吴登科也会如此,因为迷信神佛的古人对于誓言一向极为恪守。而且,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陈文并不觉得吴登科是一个经受唯物主义思想洗礼过的无耻的穿越者。

    当然啦,最重要的是,陈文自问他这个穿越者也绝不会成为孙得功那样的狗汉奸,所以也不需要什么“位面之子”来矫正历史。

    于是乎,陈文在安抚了吴登科一番后,便让其继续去按照他的布置去做事情,而他则赶忙跑去调教畜棚里的那匹大白马。

    ps:今天这一章字数少一些,十分抱歉。这章和下一章本是在那两天一起写出来的,写完之后一算字数吓了笔者一条,所以分成了两章。若是不分,笔者的存稿就不足以支撑有大推荐时的加更了,十分抱歉。另外笔者为了保证阅读的流畅,没有平均分配,明天的那章字数大概是今天这章的两倍左右,望见谅。

第三十四章 聚众

    吃过晚饭,陈文便早早的来到打谷场,只有几个村子里的人在为贩卖吃食和酒水做准备。很快,那些已经习惯于每日里来听讲古的人们也三五成群的赶了过来。

    直到陈文平日开讲的时候,吴登科等人也携带着兵器赶到,只见他们向陈文点了点头就再也没什么,便安静的在前排等待。

    见吴登科等人个个带着兵器而来,很有一部分人连忙躲了起来,而大多数人只是微微让开,他们知道,陈文讲古时即便是吵闹都会听下来,量他们也不至在这动手。

    而陈文却很清楚,拿着兵器而来的都是他的基本盘,而簇拥在这些持兵者身边的则是预备队,至于其他人只能算作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了。

    过了一会儿,见人来的差不多了,陈文咳嗽了一声,在示意众人安静后,便开始了今天的讲古。

    “今天在下所要讲的,并非是史书中的记载,而是从在下孩提时便听家父反复讲述过的一个故事,而家父当时告诉在下,这个故事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在下的祖父亲口告诉他的。”

    见众人的兴致已经被调动起来,陈文便开始娓娓道来。

    “元至正十八年,元将杨完者率大军进攻徽州,杨完者乃是苗人,其父反抗暴元起义,后接受招安,高皇帝攻克南京后,其人领兵驻守杭州。”

    “言归正传,当时的徽州已是我大明的占领区,见杨完者来攻,驻守徽州的守将岐阳王李文忠、宁河王邓愈和越国公胡大海便在城下列阵,元军大败而逃。”

    “于是,岐阳王、宁河王和越国公领大军出昱岭关,再败杨完者军,收起部众三万,驱之南下占领严州、诸暨、金华、处州等地。此时,张士诚占据了杭州,对我大明的占领区虎视眈眈,于是岐阳王竖旗招兵,一个叫做陈三四的汉子凭借着武勇,投入了岐阳王军中,他便是今天这个故事的主角。”

    “陈三四乃是杭州新城人士,身材魁梧,武勇过人,平日在山里烧炭为生,因为家中赤贫,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故为邻人所不屑。岐阳王招兵后,陈三四为了能够吃上饱饭,也为了能够有钱娶媳妇,便加入了岐阳王的麾下。”

    古时候,山中烧炭为生的人穷困潦倒,素来为人所不耻,因为农民可以通过勤劳耕种成为富农或者地主、店铺饭馆的小二通过努力也有机会成为账房或是掌柜,但是烧炭的穷汉只要不改行便永远是穷汉,没有听说过烧炭还能致富的,白居易的《卖炭翁》就曾经借用过这一职业来抨击当时社会的**现实。

    “有人或许会问,陈三四既然是杭州人,为什么不投效已经占据杭州的张士诚军中呢?”

    或许是陈文的这个问题引发了众人的心中所想,很多人都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张士诚已经投降了暴元了,成了暴元的太尉。陈三四是汉家儿郎,即便打算当兵吃粮又为什么一定要去给鞑子做奴才。”

    “好!”陈文话音方落,立刻便有人喊出了口。本来陈文以为会是基本盘或者是预备队的成员们,结果一看,带头喊好的那汉子的政治成分竟然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嗯,这个没准可以发展下。

    “成为岐阳王麾下的军士后,陈三四凭借着武勇和吃苦耐劳,成为了岐阳王的亲兵。那段时间,陈三四拼命的习练武艺,每次作战都会守护在岐阳王身侧,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到大军的主帅。凭借着这份忠诚,他开始逐渐得到了岐阳王的看重。”

    “至正二十二年,杨完者的降将蒋英等人在金华叛乱,杀害了越国公胡大海。与此同时,负责驻守处州的杨完者的降将李佑等人也发动了叛乱,杀害了泗国公耿再成。一时间,浙江局势大坏。”

    “在当时,外有张士诚,内有叛军。岐阳王当机立断派出军队平定金华叛乱,安抚其众,并攻入处州缙云,防止叛军进攻金华。”

    “同年,张士诚以十万大军来攻诸暨,岐阳王当时分兵多处,无力御敌,便遣陈三四等人在诸暨附近制造谣言,谎称南下平定处州叛乱的平章邵荣即将与中山王徐达是来迎战张士诚的,结果张士诚所部闻讯大惊,准备连夜撤退,岐阳王部将、越国公胡大海的养子胡德济与诸暨守将谢再兴出城追击,张士诚军大败。”

    “此战之后,陈三四成为了岐阳王亲兵队的一名小军官,也正因为他的表现,岐阳王开始传授他一些练兵的诀窍,希望他日后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至正二十三年,谢再兴降张士诚,遂引兵进攻东阳县。眼见于此,岐阳王领兵于义乌迎战,帅千骑横扫敌阵,大败谢再兴,收复诸暨。时,陈三四护卫在侧,斩首五级,所领之兵共斩首十二级。”

    “至正二十五年,张士诚派大将李伯升领二十万大军进攻新城,岐阳王领兵来援,驻扎城外十里处,与城池互为犄角。次日,大雾弥漫,天色昏暗,岐阳王于军前立誓:国家之事在此一举,我不敢贪生而死于三军,闻言士气大振。及战,岐阳王领中军,冲杀在前,敌军遂以精骑围困之,岐阳王不为所动犹自拼杀。正当此时,处州援兵抵达,两厢合力,张士诚军大败,斩首数万,主帅李伯升仅以身免。”

    “此战,陈三四领精骑数十护翼于岐阳王身侧,岐阳王为敌军围困之时,陈三四一边护卫主帅,一边试图领部下杀敌,浴血奋战,身背十三创犹死战不退,终助岐阳王取得全胜。”

    “战后,陈三四被任命为百户,领岐阳王中军一部。也是在这一年,他迎娶了一位同僚的妹妹,到了转年,更是有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儿子。”

    故事讲到现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卖炭汉子,凭借着忠诚、机智和武勇,一步步获得升迁,终于成为了中下级军官,也拥有了妻室和传承姓氏的长子,而这也是在明朝很多军户或是底层百姓心中最为典型的励志故事。

    而他的故事显然还没有结束,至少打谷场内听着陈文讲古的人们还希望故事中的汉子会继续获得晋升,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和陈文曾经讲述过的很多英雄都大有不同,他贫寒的出身给了这些社会底层的百姓更强的代入感。

    “至正二十六年,高皇帝讨伐张士诚,岐阳王受命进攻杭州作为牵制。待岐阳王进入杭州城后,下令:擅入民居者死,并以百户陈三四为镇抚,监督军纪。时一兵强借百姓炊具,陈三四立缚之,行至城中闹市,斩首示众,杭州百姓遂安。此后,岐阳王获军三万,粮二十万,大多得益于陈三四斩兵安民之事。”

    “洪武二年,岐阳王从开平王常遇春出塞讨伐元顺帝,得胜回师至柳河川时,开平王得病暴毙军中,岐阳王遂代掌全军。行至太原时,闻大同告急,引兵出雁门关,驻扎白杨门。元兵趁夜偷营,岐阳王屹然不动。至天亮,元兵大至,岐阳王以陈三四等部将领两营兵诱敌进攻,待敌军疲敝,自左右杀出,大破敌军,俘斩万余人。战后,陈三四积功升至千户。”

    “洪武三年,岐阳王奉旨北伐,行至半路,闻元顺帝已死,其太子新立,遂统军兼程前往应昌。伪太子闻讯逃窜,岐阳王俘其嫡长子及后妃、宫女、诸王、将相官属数百人,并以精骑穷追至北庆州而返。此后数战,俘元军逾五万人。此役之后,陈三四晋升为卫指挥佥事。”

    “洪武五年,岐阳王再次奉旨北伐,鞑子闻风而逃。岐阳王令部将韩政守护辎重,亲领大军,每人携带二十天粮草,追击元兵。至土剌河,终于追上元太师蛮子哈剌章。鞑子见王师已至,连忙向阿鲁浑河退却。”

    “待岐阳王引兵追至阿鲁浑河,鞑子数量陡然增多。岐阳王临危不乱,帅军发起进攻,激战中,岐阳王战马中箭,落马后犹自持宝剑与敌厮杀,后岐阳王重获战马,更是殊死作战,终击溃敌军,俘获上万人。”

    “只是,在岐阳王落马后,指挥佥事陈三四引兵回援,为保护岐阳王,最终还是战死于他一生追随的统帅身边。”

    讲到这里,故事的主人公终于还是没有逃脱武人马革裹尸的宿命,而这个忠诚勇敢的汉子也随着故事的行进而深入人心,在得知他战死的结局,打谷场内的众人皆流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眼见于此,陈文继而说道:“阿鲁浑河之战,除指挥佥事陈三四外,宣宁侯曹良臣,指挥使周显、常荣、张耀尽皆战死,是故,高皇帝未予以赏赐。”

    “而在岐阳王回朝后,高皇帝得知了陈三四这个忠勇的汉子的故事,遂下特旨:授指挥佥事陈三四之子陈有弟为昭信校尉,任职青州左卫百户,世袭罔替!永乐二年,成祖皇帝迁青州左卫为天津右卫,这个世职便转为天津右卫百户。”

    “至于故事中的这位指挥佥事陈三四便是在下的祖上,我家世袭百户的军职也是这样得来的。”

    英雄终得善果,这是所有人所乐于看到的。但是在陈文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故事的主人公竟然就是每日前来讲古,在他们眼中博古通今到了去做文官都会屈才的陈文。

    这个故事是陈文根据戚继光六世祖戚祥的经历,在李文忠的年表中见缝插针编造出来的,是他为了将自身形象和其世袭百户的身份立体化而制造出来的杀手锏,同时还可以借此达到一些他所需要达到的目的,可谓一举多得。当然,除了无耻这一条已经被他强行忽略掉的损失外,其他的他还是觉得很满意的。

    只不过,这个故事的剩余价值到此为止还没有被有效的利用完。

    “从小到大,我的父亲反复的讲述给我听,就像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在家父小时候反复讲述给他听是一样的,而我的祖父也是听着他的父亲这样讲述给他听的。”

    陈文记得,在他的家族中,有一位未出五服的堂伯,在共和国建国初期的那场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殉国。他记得,那位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子嗣的堂伯,在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刻,已经成为了全家族的荣耀,甚至他的牺牲也只是更加加深了族人对于他的怀念。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中国的未来而牺牲的,他是为了中国人不再被外人瞧不起而战死的,他更是为了洗刷从**战争以来中国所经受的耻辱而英勇殉国的。

    成年后,陈文每每回忆起年少时,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族中的叔伯给他讲起这位堂伯的故事时,他都会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部漫画。那部漫画里面说,每一只兔子的心中都有一个大国梦!

    从他来到这个时代,他真心的体会到,他的心中,真的有这么一个大国梦。而他也愿意为了这个梦倾尽全力去终结满清的统治,从而提前改写那段中华民族充满了屈辱的血泪史。

    “从南下的那天起,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这个故事讲给我自己听。而我最希望的则是,在我百年后,我的儿子也会把在这华夏几近再次亡于鞑虏的末世,我为了驱除鞑虏,救助万民所做下的英雄事迹在这个故事的同时讲给我的孙子,如此往复。”

    “今天,我陈文昂首站立于我祖上曾经为之战斗过的浙江大地,对上天起誓:苍天厚土为证,列祖列宗在上,自今日起,自浙江始,我陈文誓要驱除鞑虏,光复华夏旧地,重建太平治世。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尸骨无存,三魂七魄化为虚无;若违此誓,祖宗陵寝不得安枕,子孙后代,男为盗贼,女为娼妓!”

    自从昨天晚上在打谷场吹了一夜的山风,陈文终于想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会一心想要去福建。

    初到陌生的环境,引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而这种恐惧进而影响到了他的判断能力。

    那时的他,出于对历史的滚滚洪流的畏惧,出于对满清铁骑屠戮华夏大地的恐惧,更是出于对南明王朝各部内斗日常的惶恐,所以他一心想要去福建,在郑成功的羽翼下,一点一点的发展壮大,然后一战定胜负。这样,即便失败了,至少在有生之年,还有台湾和南洋可以作为栖身之所。

    但是,经过了一夜的思索,他终于明白了,这种念头本就是不该有的。

    既然那辆出租车将他载到了这个时代的浙江,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时代的浙江汉人并不缺乏敢于和满清拼杀到底的英雄好汉,只是他们缺少一个正确的思想指引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偶像去追随,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又一个或忠贞不渝、或心怀叵测的头领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终结,而是应该在这场抵御末世浩劫的战斗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而作为穿越者的陈文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的浙江,就没有理由不站出来,带领着浙江的汉家儿郎收复失地,让那些蛮夷和在蛮夷羽翼下为虎作伥的汉奸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使命,而不是躲藏在郑成功的护翼下做着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最重要的是,他立志要成为戚继光那样的英雄,就应当像一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即便是失败,也应当战死在沙场之上,而不是躲在台湾或是南洋当寓公。

    至于施琅,陈文相信他今天的决定不过是让那厮多活几年罢了,等到他真的有实力和满清决一死战之时,一个只会打海战的汉奸还不就是个手到擒来的小角色吗?

    就在这时,似乎是响应陈文的誓言,身穿着吏员服色,一脸庄重的胡二双手捧着那份白麻纸写就的任职书向陈文走来,而在他身后,两个衣着光鲜的从人则一人牵着陈文的白马,一人手捧着盛放山文铠和宝剑的托盘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胡二。

    胡二走到近前,见陈文立刻背对着众人,拜倒在地,便打开白麻纸照着今天中午在孙家时的模样,大声朗读。

    “今察天津右卫世袭百户陈文,建言有功,且其人远行千里,投效王师,志在破虏。其心可表,其志可嘉,特授予大兰山老营游击将军一职,允其所请,编练新营。望其人不忘国家深恩,奋勇杀敌,如此,功成之日,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赏哉。”

    落款则是:大明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史王;监国五年七月二十。

    也就是今天。

    打谷场的众人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一切,在古人看来,以祖宗陵寝、以子孙后代立下的誓言都是最毒的誓言,是很多人宁死也不愿违背的。因为一旦违背誓言,即便死后也无法安息。

    而胡二的出场以及王翊的任职书则更将这种冲击力发挥到了极致,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游击将军就如此这般的在他们的见证下新鲜出炉了。

    这一刻,即便如吴登科也没有来得及去联想陈文的现学现用,而是同那些已经向陈文效忠的乡党们有志一同的诧异于计划中的这一切竟来得如此猛烈。

    在众人哪怕是连眨眼都害怕错过些什么的瞩目下,陈文在胡二的那两个从人的帮助下,换上了山文铠和佩剑。待陈文转过身来,曾经那个博学鸿儒般的书生,在众人的眼前就这样一瞬间变成了一位英武不凡的将军。

    做了半天的准备工作,又作了一晚上的秀,便只为了下一刻的都来。眼见着众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陈文毫不犹豫的向前一步,大声说道:“王经略已经下令,由本将新建一营。诸君都是浙江的好男儿,可有愿意追随本将重建戚家军,驱除鞑虏,光复失地的吗?”

    闻言,吴登科立刻从迷梦般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只见他越众而出,大声说道:“大伙都知道,我吴登科的高祖父和戚少保麾下的大将吴惟忠吴将军乃是同族兄弟。几十年前,吴惟忠将军追随戚少保扫平倭寇北虏。今天,我吴登科愿意追随陈将军麾下,驱除鞑虏,收复失地,赢得一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机会。”说着,吴登科右手以长枪拄地,单膝跪倒在陈文面前。

    这时,一个义乌来的汉子大声说道:“义乌乃是戚少保当年招兵练兵的所在,最初的那支戚家军也多是我义乌子弟。我等义乌县的好汉子对于重建戚家军一事,绝不甘于人后,请陈将军收下我等,重建戚家军!”说着,那义乌汉子周围竟稀稀拉拉的随着他跪下一片。

    这一幕倒是给陈文吓一跳,因为这汉子并不是白天时就已经在孙家小院里宣誓效忠的基本盘成员,而是一个预备队,这到让他发现其实自己还是小视了重建戚家军这句话对于金华府的人士有多大的杀伤力。

    就在这时,一向不甘人后的尹二狗也跪倒在地。“我等东阳县出身的汉家男儿愿意追随陈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与此同时,尹二狗的一众乡党也跪随着他跪倒在地。

    陈文大约估算了一下,竟有二十多人,比义乌县出身的汉子也少不了多少。

    “我等金华府的汉子,誓死追随陈将军,驱除鞑虏,光复本乡!”

    “我们诸暨人也愿意誓死追随陈将军,万死不辞。”

    “台州府的乡亲们,还等什么?追随陈将军,重建太平!”

    “……”

    渐渐的,激荡的情绪逐渐传染开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竟有两三百人跪倒在地。而剩下的人则坐立不安的站在那里,神色颇为复杂。

    前期准备了那么许多,就是为了这一幕的呈现。不过,陈文很清楚,一时冲动是一回事,真的当兵吃粮又是另一回事,而他做着一切只是为了集结一群真正的义士。

    眼见于此,陈文大声说道:“诸君,从军乃是关乎一家人的大事,此刻本将不去记录诸君的性命,晚上回去和家中的长辈商量一下。明日一早,还是这里,愿意追随本将的义士便和我一起上老营当兵吃粮!”

    说罢,陈文翻身跨上了那匹白马,随着白马的小碎步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从听到陈文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开始,那个前来偷师学艺的说书先生就张大了嘴巴,仿佛下一刻下巴就要掉下去砸到脚面一般。直到陈文离开,他才擦掉这许久从口中流出的哈喇子,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想不到说书原来也能当上将军啊。”

    很快,陈文便回到了孙家的小院门口,他抚摸着白马的脖颈,在孙钰的帮助下从马背上下来。

    这一下午的新鲜菜蔬真是没白喂,这白马倒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要是它在打谷场一个尥蹶子直接把自己掀翻在地,那可就糗大了。

第三十五章 起点

    回到孙家,陈文和孙钰很是饮酒畅谈了一番。到了第二天公鸡初鸣,陈文就立刻爬了起来,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昨天喝了点小酒,恐怕一晚上都未必能睡得好。

    出了房门,陈文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时,那匹白马应该是看见主人已经起床了,随即嘶鸣了一声,大概是打招呼吧。

    见眼下也没什么事,陈文便过去开始喂马。不过,那匹白马似乎对于和孙家的驴子住在一起很是不满,在陈文喂马期间,它几次冲着那驴子打着响鼻,更是狠狠的撇过几眼。而那只驴子则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躲在墙边上丝毫不敢靠近白马。

    眼见于此,陈文便从厨房里捧了把黄豆,喂给白马,而那白马也亲昵的蹭了蹭陈文。

    没过一会儿,正当陈文正在和他的坐骑交流感情的时候,易氏已经起来了。行过礼,易氏匆匆的赶去做早饭,而陈文则回房间收拾东西。

    吃过早饭,陈文便和孙家这一家人道别。虽然从今天起他只是上老营去住,和孙钰平日里还总能见面,但是这毕竟是搬家,总要感谢人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将行李挂在马鞍上,陈文便牵着白马离开了孙家。此刻的他心情分外忐忑,因为今天对于他而言将是全新的开始,也很可能会是他未来几年的起点。这些日以来,或无心插柳,或有意为之,都会经过昨天的发酵后在今天得到切实的印证。

    很快,陈文就来到了村南的打谷场,而此时吴登科和尹二狗已经带着他们各自的乡党在那里等待陈文了。他走了过去,和这些汉子聊了起来,丝毫没有去摆游击将军的架子,而这些汉子也对陈文的礼贤下士流露出了感激之情。

    很快,打算投效陈文所部的汉子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赶来,就连这座大兰山下的小村里也很有一些年轻人打算追随陈文,这半个月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使得他们对于陈文的了解远比只来听讲古的人要多。小村里,他们在亲人的依依惜别下来到打谷场,准备迎接新的未来。

    渐渐地,人越聚越多,很快就突破了百五之数。这让陈文感到很是诧异,在他看来,昨天晚上那两三百人最多能来一百也就很是了不得了。毕竟从军是杀头的买卖,即便没有死在战场上,也很可能会被军法处死,要知道中国古代的军法甚是严苛,死于军法的士卒甚至比战死的还要多得多。

    只是他并不知道,大兰山老营的那五个战兵营早在两年前王翊击破团练兵,扎营大兰山时就已经成军了,这两年下来也只有刘翼明上山时曾经招过兵,但是数量少得惊人,因为刘翼明上山前也有些在他还在他的老官长刘穆麾下时就追随他的部下。

    可是,这两年来,总有些打算当兵吃粮的汉子投军无门。而且大兰山军纪严明,扰民的事极少,以至于周围的府县很多不愿意再被满清的官吏兵丁欺压的汉人纷纷向这里聚集,而这些人当中颇有些想要打回老家去的汉子,以至于当地征兵的供求关系早已发生了质的改变。

    而王翊授命陈文新编营头,则给了这些有志投军的汉子一条新的出路,这使得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武勇来养活家人,实现梦想。是故,此刻的打谷场上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眼见着日头渐高,陈文不打算等了,只是留下一个老成的在此继续等待,而他则带着这将近两百条汉子向大兰山老营走去。

    走在路上,陈文和这些部下有说有笑,显得很是轻松,更是时不时的爆出个酒桌上的荤段子弄的众人前仰后合。

    他知道在军中不能过于压制士卒对于异性的幻想,因为那样做会导致军中“捡肥皂”现象的泛滥。但是即便如此,也要在军法上必须严禁其强抢民女,这不只是事关军纪和战斗力,更是因为陈文想要的是一支如同岳家军一般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队。而对此,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只是暂时还没有执行的能力。

    就在这时,走在后面的人们突然嘈杂了起来。

    陈文唯恐是私斗现象的发生,赶忙走了过去,却只见李瑞鑫骑着战马想要从人群中穿过去以便追上陈文。而走在后面的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早已投效陈文军前,见他提着马桨而来自然不肯放他过去,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见陈文赶来,李瑞鑫立刻翻身下马,拄着他那柄祖传的马桨单膝跪倒在陈文面前,开始诉说他这两天的经历。

    原来,在那天晚上陈文和他谈过后,他就骑着马带着兵器出山找绿营兵麻烦,为的是能够换些赏银以方便其与陈文前往福建,毕竟穷家富路嘛。等他得手之后连夜赶回来,陈文已经带着人往大兰山前进了。于是乎,他就赶忙策马追来,生怕追不上被挡在老营之外。

    看着李瑞鑫满是血丝的双眼,激动不已的神情和那匹满身汗水喘着粗气的战马,陈文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将他扶了起来,并告诫他以后进了军营就要恪守军纪,不得再如此自由行事云云。

    在陈文告诫他后,李瑞鑫连忙转过身把鞍具后挂着的一个滴着血的布口袋解了下来,扔到陈文面前,而那个布口袋也不负众望的把它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那是五个脑后梳着金钱鼠尾的男子的首级。

    用李瑞鑫的话说,这五个家伙之中有四个是绿营兵,为首的那个倒是个汉八旗的假鞑子。他本来只想试试运气,谁知道刚出了山就碰上这群家伙在劫掠客商,而那个汉八旗的假鞑子更是强拉着一个姑娘往树林里走去。于是乎,李瑞鑫先是射箭狙击,再是策马冲杀,这五个二鬼子就变成了五个真鬼。

    陈文看到这五个脑袋滚落到他脚旁,甚至还有几滴血被甩到了他的新靴子上,陈文差一点儿就吐了出来,好在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只得强压着这份恶心夸赞了一番李瑞鑫的武勇。

    而在他的周围却颇有些既没有见过首级,又没有联想到这个场景的初哥,待他们看到这些滚动的人头之后,几乎立刻就吐出了出来,看他们的样子,很可能昨天的晚饭都被这几个首级给糟蹋了。

    倒是尹二狗在安抚好前队之后,追着陈文过来,恰巧看到了这刚才的一幕。只见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文一眼,再看李瑞鑫时,竟流露出了些许戒备的神色。

    看着这群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陈文立刻让李瑞鑫把这五枚首级和被缴获的腰牌兵刃展示给众人,便又迎来了一片呕吐声。接下来,陈文表示,如果有人害怕,可以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上了山便是正式的军人,想要立刻便没那么容易了。

    所幸,这些敢于追随陈文的汉子没有人愿意被他人嘲笑为懦夫,纷纷表示一定要留下来追随他们的陈将军,而且以后也一定会像李瑞鑫一般杀贼护民,为陈文这位将主争光。就连那几个吐得稀里哗啦,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汉子,也表示以后绝不会如此,一定不给陈文丢脸。

    闹剧结束,陈文看着一地的狼藉,心中犹自庆幸。若是这一幕发生在战场上,会不会影响战争的结局都两说,这一地的呕吐物直当是提前上课了。

    随后,陈文带领着众人继续前进,很快就到了老营的辕门外。陈文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被那个王游击设伏围攻。可是现在,估计那厮就算藏在路边也不敢出来了吧,这小两百口子每人一口唾沫淹估计是淹不死他,踩肯定能踩死。

    看见陈文带着一众人上山,守门的把总看到领头的乃是这些天出入老营多次、又被任命为游击将军的陈文,赶忙出来交涉。

    陈文认识那把总,因为这人就是陈文第一次上山时吹响敌袭号角救了他一命的那个军官。表明了来意,那把总立刻跑了回去,直奔中军大厅而去。

    没过一会儿,胡二便紧随着那把总赶了过来,见面便是满脸堆笑的奉迎着陈文。

    胡二知道,陈文从上山以来便是王翊和王江眼中的红人,现下又是领兵的实力派,虽然这兵才刚刚开始招募吧,但也算是山上在号的大人物了。况且现下这时局,有兵便是草头王,他这样的小角色自然没有必要得罪陈文。再者说了,他这些日子拿了陈文不少银两,无论是跑腿,还是演戏,陈文出手一向大方,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那颗奉迎之心。

    进了老营,陈文便带着众人跟随着胡二前往西校场旁边的军营,那里便是陈文所部的驻地。

    一路上,胡二不仅殷勤的给陈文介绍这老营的布局,还时不时的拍个马屁或是说个笑话,调节下气氛,比陈文有次去旅游时那个大爷一样的导游可称职多了。

    不过,对此陈文也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这时代能做小吏的没有一个不是滑不留手的人物,此刻他可以对着你溜须拍马,没准下一秒就会把你卖了。所以从认识这胡二之始,他便抱着不得罪人的原则来交往。再加上陈文现在的身份,更加促使其与胡二保持距离,过于生分了可能会错过一些信息,过于熟稔又会遭上官忌讳,所以不远不近最好。

    可是眼下的这一切,却把那些随着陈文上山的汉子们唬得不轻。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翊虽然不是宰相,但也是这四明山一带明军的统帅,经略南直隶和浙江军务的监军文官首领。那胡二虽说不过是个小吏,可却是在王经略跟前伺候的人,这厮平日里一向不拿正眼看人,可是现在却在陈文面前伏低做小,足见王翊对于陈文的青眼。

    很快,陈文一行人就到达了西校场。这里最初是给左营和右营修建的,所以地方很足。后来刘翼明上山后,这两个营就由其统领,练兵一段时间后,颇具成效,便改驻嵊县一带,一方面防备那里的清军,而另一方面也是对那里施压。

    就这样,西校场旁的军营便空了下来,而王翊便顺理成章的将这里批给了陈文。

    胡二走后,陈文便在站在西校场的点兵台上给这些新兵蛋子训话。

    “进了军营,诸君便是本将麾下的兵了,从今天起,只要有我陈文一口吃食,便断不会让弟兄们挨饿。此刻,弟兄们现在这暂住,待三日之后,兵员招募完毕,就开始练兵。”

    接下来,陈文便任命了李瑞鑫,吴登科和尹二狗为千总,负责给这些新兵蛋子分配暂时的居所和打扫军营和校场,随后他便赶忙带着两个士兵前往中军大厅,向王翊报道。

    虽然一个游击将军麾下只有三个千总军官的事情很是诡异,但是陈文的这个营暂时也只有五百兵额。若是放在甲申之前,吃空饷是一回事,一个守备都有上千的兵额,比如戚继光当年为其赋诗的那个文登营,就有一千一百多的兵额,更何况是领游兵营的游击将军了。

    不过,眼下大明朝的官职贬值得厉害,王翊麾下前后两营的指挥黄中道和毛明山也不过领一千兵额,实际也就六百多人,可是他们却还都拥有着挂印将军的阶级,这样一想的话陈文立刻就平衡了。

    到了中军大厅,王翊显然已经知道了陈文接到任命不到一天就已经带了小两百人上山的事情,只是夸赞了一番陈文的效率,便让胡二把银库库大使褚素先带来。

    见到褚素先本人,陈文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王翊的意图。只见那褚素先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到还不错,虽说瘦了些,不过皮肤很好,看来倒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才喂得出来的。只不过,这厮的那两撇胡和下巴上留着的那一把老鼠须子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好东西。

    这大概就是陈文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媳妇,在冥冥之中借给他的女人的直觉吧。

    见过礼,只见王翊对着褚素先耳提面命了一番,便由着陈文和褚素先前往银库,去取王翊之前许给陈文的那一千两银子的征兵准备金。当然,还有一份安家费陈文并不打算那么快发下去,所以便暂时寄存在银库。

    一路上,褚素先几次暗示陈文回扣的事情,都被他打哈哈一般借着别的话题无视了。等陈文带着那两个士兵把银子足额提走,褚素先的两眼已经变得有如能够喷出火一般。即便如此,陈文也没有理会他,只留下褚素先继续在银库的库房里cos小火龙。

    嗯,今天银库融化碎银子铸锭的柴火钱肯定是能省下来了。

    虽然陈文知道得罪财务是没有好处的,但是现在对于他而言每一分银子都很重要,因为这些很可能会影响到他练兵的效果,所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再者说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清军就会围剿四明山,如此迫在眉睫,哪还有功夫敷衍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回到军营,孙钰已经派人把今天需要的粮食、菜蔬和酱醋等物全部送来。陈文想了想,又给了粮库的小吏些银子叫他们每两日送一口肥猪或一只肥羊来,每次一结。只见这几个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满脸兴奋的飞奔而去,仿佛是怕陈文反悔一般。

    对此,陈文只得暗笑,看来孙钰把粮库的小吏们逼得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到了正午,陈文留在打谷场的那老成汉子便带着二十几个人到了军营。在陈文感慨人数终于破两百的同时,他居然在这群人里发现了两个异类。

    一个四十几岁的童生和一个二十出头的秀才,而这两位知识分子竟然还都是杭州人,更无语的是这二位居然强烈要求一定要来给陈文赞画军务的。

    笑话,文官领兵那种买彩票中五百万一样撞大运的事情,陈文可不打算干。就算是王翊,他也不准备让其插手自己营头的军务,更何况是这两个看样子连《孙子兵法》都未必读过的腐儒呢?

    只不过,这两个杭州人为什么跑到大兰山来,又为什么放着老营的文官不去申请非要来赞画军务,倒是引发了陈文的好奇心。稍加试探之后,这两位知识分子便毫无顾忌的把他们的遭遇吐了出来。

    原来,他们本是居住在杭州城仁和县,那个年轻的耕读传家,而年长的则是在城中开了个私塾。本来日子过得都还可以,即便是清军占领杭州也没有受到太过巨大的影响,毕竟他们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结果到了今年,满清在杭州府圈地修建满城,把所圈土地的百姓全都赶了出来,就连他们两家也不例外。年长的一家没有反抗,被抢掠了一番后就逃到了城外;年轻的那个秀才的长兄为了保护祖传下来的土地,被清军毫无理由的活活打死。

    满城一事,陈文到是在论坛上见过,只是记得杭州满城是全国各省满城之中最早圈地建设的一个,到了太平天国起义时被焚毁,清军重新占领杭州后又重建,直到辛亥革命才彻底取缔。不过,他对于其时的详情却记不太清楚。

    据《康熙仁和县志》记载:“此方之民,扶老携幼,担囊负签,或播迁郭外,或转徒他乡,而所圈之屋,垂二十年输粮纳税如故。”

    黑中介也不至于做得那么绝吧!

    在此之后,旗人在当地闯入民宅,抢夺财物,毁人祖坟,向地方官索要妇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严重影响了杭州的商业活动和税收。这才导致了满城城墙的修建,以求隔绝兵民,减少此类事情发生。

    在城外相见后,这两个一起考中童生的同年一商量,便横下一条心带着家人来大兰山投效明军。只不过,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又不像孙钰那般即有举人的功名又比较会算账。结果,在这呆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分配职务。

    昨天晚上,他们听了陈文讲古,觉得与其在当地的文官手下做事,不如投奔同乡来的武将。在他们看来,陈文虽然能说会道,知识渊博,但也毕竟是一个人。军中几乎都是些文盲,很多文案工作又一定需要人处理,那么他们作为同乡的读书人就肯定会被重用。

    对于他们的心思,陈文懒得去了解,只凭满城一事,这二人便应该可以信任,再说他也确实需要处理文案的人才。于是乎,他便安抚了一番,表示自己接纳了他们二人,工资待遇从优,不过具体职务还要等这几日征兵结束后再行安排。

    午饭很快做好了,虽然都是些素菜,但是陈文的一句管饱还是赢得了这些新兵蛋子的欢呼,尤其是在陈文也端着饭碗和士卒们在一个锅里盛饭吃的行为,更是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只不过,那两个士人却还自持着身份,盛过饭便一起回到了居所,并不打算和这些丘八在一起用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54/ 第一时间欣赏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永历四年》为转载作品,永历四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永历四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永历四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永历四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