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添砖
“此事在下必会向国公禀明,还请侯爷静候佳音,想来应该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说话的是郑成功派来恭贺陈文册封侯爵的使者,一个叫做郑奇的年轻人,据说是与郑成功同族,但是石井郑家人丁繁盛,自开基始祖隐石公郑绵开始,到郑成功这辈已经是第十二世了。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个旁支而已,这次与其说是使者,不如说是郑成功派来护卫宣诏使者的卫队长,还要兼职护送贺礼的卫队长。
不过当陈文的提议一经说出,这个年轻人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前景,此事若是能在他手上办成,即便是无法与郑泰那样如财神爷般的同族相比,也绝不会再现如今这样不得志。
光辉的前景让年轻人激动不已,而陈文的计划则是利用处州到衢州的那几条龙游商帮自闽北到浙北的商路来和郑成功做买卖。
这条最关键的地段已经为陈文所占据,给彼此搭上关系以提高商业流量来增加商税的收入,这都是小事。陈文的计划则是将浙江明军占领区的出产贩卖给郑成功,再通过郑成功的渠道购买他所需要的东西,如机械、或是一些其他的工业制成品和书籍。
陈文的地盘上有矿藏、有粮食、有布匹以及其他原材料,陈文的工坊可以制造冷兵器、甲胄、甚至是火器,这些都是郑成功所急需的。事实上这些年来,郑成功的地盘始终局限于闽粤沿海的海岛,出产实在无法供应大军,这些军中的必须品他都是通过海贸、台湾海峡的过路费以及杀到大陆的府县收税所得到的银子来向南洋的商人购买,其中很多的大宗货物更是从日本直接采购的。
与其让小日本赚国姓爷的银子,陈文觉得他有义务让郑氏集团培养起支持国货的好习惯,尤其是在于这些东西浙江制造的远比日本货要更加的物美价廉。
这样一来,每年他都能够从郑成功那里获取到大笔的白银来养活军队,毕竟像马进宝那样的刮地皮大王和陈锦那种丧心病狂的角色实在不是很多见。至于这个货是怎么运,石井郑家搞海贸那么多年,人脉和路线方面应该难不倒郑成功。
具体细节还要等郑成功那边的消息,不过陈文对此也并不十分着急,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
与那使者又聊了聊一些福建和浙江的风土人情,过了一会儿陈文已经打算点茶送客了,却只见那个年轻的使者似乎有些犹豫不决,而后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才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在下风闻,侯爷是蓬莱戚家的女婿?”
这个谣言最初是在天台山上传起来的,其原因不过是他使用鸳鸯阵一战击破了提标营的追兵,出于对鸳鸯阵的不了解一些士卒和当地百姓就干脆将这一切归功于陈文得了戚继光的家传绝学。
这个说法后来倒是也传到过金华,不过随着陈文为应对清军而针对军队的改革的逐步展开,传扬着这个谣言的人也越来越少,反倒是称颂陈文为新一代国朝名将的越来越多。
年轻的使者有此一问,陈文干脆就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因为他总觉得郑成功的使者不可能无的放矢,这个问题肯定是由缘由的,而且极有可能的就是郑家想要和他联姻。
一直以来,陈文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枭雄,他只是在竭尽全力的做好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因为他相信他正在做的事情是对中国的未来有益的。对于政治联姻,陈文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但如果联姻的对象是郑家的话,那还是算了吧,因为历史上李定国就曾经失望过,他不可不打算重蹈覆辙。
陈文猜想到的并非错谬,但这也并不是郑成功的直接交给郑奇的任务,郑成功早有此意不假,但是却只是和堂兄郑泰等寥寥数人有过咨询。郑奇知道此事乃是从亲戚中传到他耳朵里的,今日刚刚商议了商贸的大事,于是他便打算探一探风色,回到中左所后也好给郑成功出谋划策。
送走了使者,陈文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或者说是没时间把事情放在心上。
昨天,从南直隶来了两个读书人,现在就住在驿馆。这两个读书人是钱谦益介绍来的,陈文一听名字当时就想见一见这两个读书人。奈何当时正在宴请宣诏使者,实在不太方便,今天正好有空,他便赶忙派人去把这两个读书人召来。
来的二人,一个四十几岁,满脸风霜;另一个则只有二十来岁,年轻虽然年轻却也并非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酸秀才。
宾主落座,陈文便将投送来得书信自桌子上拿起,随即便向二人说道:“牧翁慧眼识珠,对在下也是颇为关照。二位先生大名,在浙江可谓是如雷贯耳,在下倾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这两个人确实当得起陈文的夸赞,因为即便是在后世这两个名字对于很多人也都有所耳闻,尤其是那个比较年轻的。
“不敢。”
“来人,给二位先生的椅子上加个软垫。”
说罢,守在大堂里伺候的下人便连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拿来了两个软垫给那两个儒生换上。
“感谢安远侯体恤。”
二人起身逊谢,随即在陈文一再表示无须多礼后才重新落座。
陈文此举无非是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儒生左腿似乎有些不太方便,并不是那种腿上有伤或是筋骨有挫伤的不方便,看上去似乎是以前的老伤在湿冷天隐隐作痛的样子。这种情况陈文在军中见过很多,武人披坚执锐效死沙场乃是正途,一个儒生如此却是更加坚定了陈文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敬意。不过长幼有序,陈文还是先要与那位年长的儒生开始聊起。
“在下南下时便对遐心先生的才学便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确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年长的儒生叫做陈忱,名字不甚起眼,尤其是没办法和那个年轻的相比。可若是读过《水浒传》的,十有**也会读过另外一部书——《水浒后传》,而这个陈忱就是《水浒后传》的作者。
陈忱,表字遐心,乃是明末著名的小说家。其人自幼博览群书,经史之外,稗说野乘,无不涉猎,又好作诗文,引用典故,如数家珍,而笔端常有一股不平之气。年轻时,曾寄居野寺,“篝灯夜读,情与境会,辄动吟机,眠餐不废者三年”,后出游福建、两广、湖南,“凡四易星霜”,乃是湖州很是有名的才学之士。
明亡后,陈忱“绝意仕进,遁迹林泉,优游文酒,角巾方袍,时往来于五湖三泖之间”,曾与顾炎武、归庄等人组织惊隐诗社,借结社为名行抗清之实,其人奔走各地多有为抗清义军传递消息。只是现如今,随着浙江抗清义军大多被镇压了下去,只剩下了浙西南的陈文,钱谦益就干脆直接让他到陈文的幕中做事。
陈忱一生贫困潦倒,后来竟沦落到了以卖卜为生,“穷饿以终”。本来以他的才学参加科举获取功名本是手到擒来的,可是其人却一生也没有参加过满清的科举考试,最后竟然饿死亦不食清粟。若非是他在晚年所著的那本《水浒后传》陈文恐怕也连他的名字也未尝可知。
虽然这个儒生看起来愤青气有些重,但是“穷饿以终”的命运陈文却不打算让其继续下去,至少要给他找一份工作,否则真饿死了偷笑的只是那些满遗。
陈忱的工作陈文还在考虑,而同行的那个年轻儒生,他却是早早就考虑好了其人应该去做的事情。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年轻儒生那响彻古今的名讳——吕留良!(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加瓦
吕留良,明末著名的学者、思想家、诗人和时文评论家、出版家。字庄生,一字用晦,号晚村,别号耻翁、南阳布衣、吕医山人等,浙江严州府崇德县人士。吕留良之父吕元学曾任繁昌县知县,乃是其父去世后由其母杨氏产下的遗腹子,初由其三兄吕愿良夫妇抚养,三岁时嫂子去世,才过继到堂伯鸿胪寺吕元启家中。
吕留良幼时即“颖悟绝人,读书三遍辄不忘”,而后更是博学多艺,有二十四绝技,“凡天文、谶纬、乐律、兵法、星卜、算术、灵兰、青乌、丹经、梵志之书,无不洞晓。工书法,逼颜尚书、米海岳,晚更结密变化。少时能弯五石弧,射辄命中。余至握槊投壶、弹琴拨阮、摹印斫砚,技艺之事皆精绝。然别有神会,人卒不见其功苦习学也”,时人视其为全才。
崇祯十七年,其三兄吕愿良随史可法镇守扬州,至第二年吕留良亦与其侄吕宣忠散家财招募义勇抗击清军。
后鲁监国立,吕宣忠被封为扶义将军,返回湖州抗清,与清军战于澜溪,兵败后遣散所部,入山为僧,后因探父病回家被捕遇害。就义之日,吕留良曾为其送行。国仇家恨,使其痛心疾首,乃至“幼素有咯血疾,方亮工之亡,一呕数升,几绝。”
初落座时,陈文见吕留良左腿不大方便,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吕留良这段时期抗击清军之时左腿曾受过箭伤,乃至“遇天雨辄痛”。
兵败后,吕留良一度隐居,至顺治十年改名光轮应试为诸生,后与陆文霦一起点评满清科举的八股文,宣扬“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其民族气节对士人学子影响极大,同时亦与如张煌言在内的抗清武装相联络。至康熙年间,清廷两度招吕留良博学鸿词科,不应,削发为僧。
死后四十七年,因曾静谋反案,“我大清绿帽帝”“四爷”奴酋胤禛以“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吕留良于我朝食德服畴,以有其身家,育其子孙者数十年,乃不知大一统之义”为由剖棺戮尸,子孙及门人等或戮尸,或斩首,或流徙为奴,罹难之酷烈,为清代文字狱之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才有了吕留良的孙女吕四娘为报大仇,以选妃之名混进皇宫,后在雍正召其侍寝时以短剑将雍正刺杀,斩其首而去的民间传说。而教授吕四娘武艺的甘凤池,便是韦小宝的师傅独臂神尼坤兴公主朱媺娖的徒弟。
吕留良一生对曾经应满清科举的那段经历甚为后悔和自责,曾多次以“失脚”来比喻这次出试,如:“谁教失脚下渔矶,心迹年年处处违。雅集图中衣帽改,党人碑里姓名非。苟全始信谈何易,饿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无惭尺布裹头归”便有此语。
此时此刻,吕留良由于还没有开始点评八股文,名气还仅限于他的老家严州府。钱谦益对此有所耳闻乃是因为此前吕留良抗清之事。
眼下吕留良还没有参加满清的科举考试,而曾经抚养过他的三兄吕愿良在去年冬天去世而吕宣忠早亡,更是让其视满清为死敌。这种情绪还没有因生活所迫而冷却,是故钱谦益手书一至,得知了钱谦益请他的原因,吕留良便动身与邓起西前往钱家,而后则更是与陈忱一同南下金华,前来为浙江明军效力。
不比陈忱,吕留良乃是陈文很早以前就打算招揽的人才,可是自身势力不强,甚至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唯恐被人拒绝断了以后的可能。尤其是不知为何,黄宗羲对他的那副始终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让他对于招揽那些历史上留下过大名的人物心存迟疑。
可是没想到,今年取得了大捷后,不只是钱谦益亲自前来与他商讨“楸枰三局”的战略,还带了大笔的银钱襄赞军需,眼下更是为其送来了两个历史上留下过名字的儒生,除了感慨于钱谦益的号召力,陈文也明白这本就是在经过了两年的奋战之后由量变开始转向质变的开端。
不似对其前来没有丝毫准备的陈忱,陈文很早就幻想过将吕留良招揽到手后交给其人负责工作。
今日一见吕留良,陈文便直接与其聊起了点评文章的方法。吕留良十岁时其三兄吕愿良建澄社于崇德,东南士子千余人,往来聚会,征选诗文,评议朝政,其人深受影响。三年后他便以诗文入征书社,为征书社创建之人孙子度大加赞赏,视之为畏友。
点评文章对于吕留良来说乃是小技,陈文干脆让人找来了满清于顺治三年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几篇文章,让吕留良和陈忱当场点评一番。
“夷狄非我中国,焉能理解圣人教诲。科举不过是沐猴而冠,为求打扮其身,利诱那些无耻之徒为虎作伥罢了。”
陈忱一语说尽,确实说到了点子上面,满清的科举本就是在利用儒家做为外衣将他们夷狄的身份包裹起来,同时也是借助于儒家士人阶级再熟悉不过的科举考试来拉拢不坚定分子为其所用。只是那句“沐猴而冠”却还是让陈文有些不自然,谁让他刚刚接受了侯爵的爵位呢。
陈忱乃是湖州有名的才子,否则也不会有资格进入不过四五十人的惊隐诗社,与顾炎武、归庄等人为伍。此刻有此一语,无非是心头怒起便顾不上言辞间容易被人误会的地方,这与陈文早年见过的一些人很像,自然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发作。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陈忱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已经出口的话却无法收回,此刻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为防尴尬,陈文只当是没听出来,随即便点了点头说了句“正是如此”。可是就在这时,刚刚还在沉默之中的吕留良似乎是把个中滋味琢磨了个清楚。
“安远侯可是要学生以夷夏之防来批驳这些文章?”
“正当如是。”
听到这话,吕留良便将文章重新看过两遍,继而开始对满清所出的题目与答题人的回答进行了分析,再以夷夏之防进行了批判,似乎已经有了“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的思想。
对此陈文并不算太过满意,因为从思想上打击满清乃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在大兰山时讲述华夏英雄打击蛮夷的故事是如此,前不久组建华夏复兴会亦有此种想法存在。但是他很清楚,借科举批判像吕留良这样刚刚萌生了的思想是不够的,必须迅速成熟起来,才能实现一鸣惊人的效果。
不过考虑到吕留良现在还比较年轻,眼下也只有他一个人,不似历史上还有陆文霦与之互相砥砺,能够萌生出这种思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陈文打算让他历练一番再行开始做事。
接见结束,二人便重回驿馆等待消息。对于这二人,陈文打算先让他们去进行文官培训,最好能够积累一些行政经验,有了这些才好去做更大的事业。只不过,有此一举,只怕是光轮的名讳和那部《水浒后传》却是无法再现人世,就像是笠翁十种曲那般。当然,吕四娘刺杀雍正的故事怕是也不会再出现了。
想到这里,由于二人才能确实难得一见,陈文便出了刚刚改为安远侯府的衙门前往府衙,准备对此与孙钰好好商议一番。可是走到半路,却看见一辆马车驶过,尾随其后,很快就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偶遇
“日晕则雨,月晕则风。何方有阙,何方有风。日没脂红,无雨风骤。反照没前,胭脂没后。星光闪烁,必定风作……”
浙江讲武学堂的一处自成一体的院落中,由水营前来进修的军官们正随着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背诵戚继光的《风涛歌》,活像是一群还在开蒙的童子。
在这一次扩编中,负责东阳江——衢江水道的金华镇镇属水营也即将升级为浙江内河水师,归安远侯府直辖。前方的战事已经停息了下来,水营超过三分之一的军官受招而来参加讲武学堂的学习,学习的科目如识字、数算看起来似乎和他们的老本行不太沾边,但却也没人敢嘣出半个不字,因为即便是刚刚晋升为副将的前水营游击也规规矩矩的在这里学习,下面的军官们自然也不敢如何了。
朗朗的诵读声越是到远处就愈加的小了起来,就像其他那几个正在加班加点培训炮兵和工兵军官的那几处院落一样。
待声音传至大门,几股声浪已经微不可闻且融化在了一起。耳畔满满的都是些连只言片语都称不上的东西,倪良许如往常那般走出了讲武学堂的大门。
今天本是休沐的日子,不过水营、炮兵和工兵这些军种前来参加培训的军官们则是完全没有休息的机会。水营不提,那都是些早就该来把做为军官的基础知识进行补全的家伙,而后两者,用陈文的话说则都是技术兵种,从理论到实践,培训时间长,扩编压力大,所以休沐就干脆免了。
倪良许不明白什么叫技术兵种,听着似乎像是工匠的活计可他却知道不是。不过这些本就于他无关,今天正好休沐,自然还是要出去逛逛,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每到休沐所必然会去做的事情了。
出了酒坊巷的大街,倪良许先是向东市街走去,随着金华府城的逐渐复苏,人口自然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起初时还多是明军的军属在此等待分地,在曹从龙之乱后,哪怕是明军大举向西的那段时间,虽然分地令下达后军属们开始向各地迁移,但是随着府衙、县衙的一系列政令的下达,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城内产生了兴趣,开始向此间聚集开来,其中东市街和靠近东阳江的城南便是最先开始复苏的地段。
倪良许此前曾去过纪念“金华之屠”的昭忠祠,根据庙祝的解说,他知道这东市街乃是当时守军的最后的壁垒,战后自然也最是破败不堪。
满清在金华统治了几年的时间,原本已成了鬼蜮的东市街也不过是多了些收购货品的铺子而已,实际上也远没有恢复旧观的半成的半成。明军初来时据说也没见好转,不过最近几个月却是大为改观。
步入东市街,虽然还不甚早,但是人流却一点儿也不少。有的是来贩卖农产品的农夫,有的是前来采购的百姓,还有些在这条街上的铺面里谋生的掌柜、伙计,更有不少商人带着伙计向着各个店铺走去。
没走两步,倪良许便看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幌子,随即便走了过去,找了一个刚刚收拾完的桌子旁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然后便向铺子的掌柜兼厨子要了碗浮元子。
这个小店是他上次休沐时发现的,店面的主家是个宁波人,清军占领了宁波府后受不了那份盘剥就迁到了大兰山,后来在围剿中随着陈文一路南下在去年来到了这金华府。不久前,官府从苦力营里面要了些绿营俘虏重新为有意在此谋生的商铺搭了些简单的铺面,这户人家就盘了一间开起了小食铺,据说最开始因为是宁波那边口味的所以不太受欢迎,但是时日久了,现如今反倒是屋里已经挤不开了,只得在门口多摆了些桌子。
没过一会儿,店主的女儿,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便把倪良许叫的那碗浮元子端了过来,稍微吹了吹,他便直接拿起了勺子舀了一个浮元子入口。
刚煮熟的浮元子还有些烫,但是一个个在碗里如珍珠撒落般让人很有食欲,倪良许轻咬了一口,面皮的一块入口却还夹杂着一丝香甜。触目所及之处,黑色的芝麻更是自勺中的浮元子的肚皮里缓缓流出,黑白相间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我说掌柜的,你这儿天天这么火,还不再盘间铺子下来。大冬天的叫大伙在外面吃,着了凉你可是要出汤药钱的哦。”
刚刚把一个浮元子入了口,只听到旁边那桌子的食客向掌柜的大声说道,竟然还激起了不少食客嬉笑着的附和声。
“各位客官有所不知,侯爷刚刚分了地,乡下不少的人家都在种芝麻赶杂草。眼下糯米是贵了些,但是芝麻的价很便宜,在下若是再盘个铺面的话,肯定也是要雇工的,本小利薄,到时若是芝麻价涨了,弄不好就要赔本的。”
掌柜的一脸苦笑,手里的活儿却没有丝毫停滞,但是倪良许却总觉得这个小店主似乎为了此事已经苦恼好几天了的样子,否则也不至于能把这前前后后的都想到了。
默不作声的继续吃着,其实几次休沐,倪良许在这附近的食铺也吃过几回,对于这东市街的现状多多少少也从掌柜、伙计和食客们的口中听了一些。
眼下的东市街有个新出的别名,叫做大兰街,因为这街上的铺面得有大半是从跟着明军迁入金华的百姓开的。比如他拐进东市街时那个十字路口的绸缎铺子,据说后台就是永康县的绍兴籍知县,更有传闻说是南塘营的那面营旗的布料当初就是从这家店铺在大兰山下的镇子上的老铺购进的。
事实上,对于当初随明军迁入金华的百姓,原本在陈文的计划中是分授田土种地,但是其中不少都是在四明山的几个镇子上讨生活的,对种地一窍不通。
孙钰在考虑到这点后,便找陈文要了一些苦力营的俘虏来盖铺面,其中大多都是盘给这些百姓。这一善政使得不少百姓可以用他们更为熟悉的手艺来讨生活,而开设的铺面更是需要雇佣人员,同时随着商贸的恢复也开始复苏这片区域的民生。
眼下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铺面其实在选址时都会间隔一段距离,因为他们大多都抱着赚了钱再盘附近铺子后连在一起的打算,即便没有这等想法的也会迎来邻近铺面的说服,转而隔一段距离去盘店铺。
现如今东市街的铺面大多都很低矮简陋,但是其中肯定有不少店主是怀揣着赚了钱扩建的念头,比起此前只有几个货栈的东市街要强上太多,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开始逐渐重现了生机。
吃完了浮元子,倪良许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正好是原汤化原食,随即便结了账向远处走去。
东市街的人感觉比他上次休沐过来时又多了些,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是府城民生的恢复却还是让他的内心舒服了一些。
“……我们做错了,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只会连累到那些信任我们的弟兄,他们是无辜的。其实孙举人看重的人,我们本不该怀疑,这位陈大帅肯定比我们做得好,也肯定比曹从龙那等腐儒做得好,可是那份私心却让我们走到了这个地步……倪兄弟,好好活下去,好好做下去,即便是心里有恨,也只当是帮孙举人和吴兄弟他们,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默默的回忆着周钦贵的遗言,倪良许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他们伙同曹从龙在陈文背后搞内讧,陈文返身将带头的杀光,这本就是一报还一报的事情,可是即便陈文放过了那些普通的白头军成员,还一视同仁的给他们分了田土,但是那么多老兄弟都死了,倪良许心里的恨意却并没有彻底消失过,如果不是周钦贵的遗言,他也不会主动投效到陈文的军中。
“周大哥说的对,我等皆是兄弟,但孙举人和吴兄弟他们也是当年的老兄弟,我们自罗城岩下来与陈文斗是各为其主,但是对孙举人他们却始终是失了义气的。”
这些他早已想清楚了,可是心中的义气却让他依旧无法释怀。
时至今日,走在府城的街巷,看着逐渐恢复了生气的城池,这大抵是倪良许最大的安慰。因为这里面很多都是在孙钰的努力下才产生的,那位安远侯也确实比其他人更能发挥孙钰的才干,那么效力于陈文的军前就是他这个武夫唯一可以帮到孙钰、吴登科等人的地方。
况且,不只是孙钰和吴登科等人,白头军的那些普通义军以及这片地域的广大百姓亦是因陈文的出现才能从满清的暴政下解脱出来。
只有这样想,他的内心才可以免于仇恨的噬咬……
漫无目的的前行着,突然,一辆马车自街巷另一端的十字路口驶过,马车上一个熟悉的标记在消失的前一刻映入倪良许眼角的余光,立刻激起了一份使得他的内心反复受到折磨的记忆。
“如果我当时认出了那个字,或许她就出不了城;如果在桥下村我把那一行人杀了,或许陈文就不会回来的那么快;如果陈文没有回来那么快的话,或许大伙还可以逃回罗城岩……”
一旦想到这里,倪良许连忙扶着刀把追了出去。自幼习武的脚力使得他一路缀在马车的远处,不曾跟丢,至于为什么追下去,追上去到底做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既便如此,他还是一路的追了下去,只是尽可能的不让人察觉而已。
马车一路向南,很快就抵达城南的天宁万寿寺。倪良许远远的缀着,亲眼看着那个即便清丽不可方物在他眼中却只有恨意的身影下了马车,踏入寺内进香。
过了好一会儿,与他预估着的时间相差无几,那个身影便从寺院里面走了出来,重新登上马车踏上了归途。
隐匿了行藏,倪良许很快又缀在了后面,跟着马车一路向城北而去。只不过,这一次没过多久他却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在明目张胆的缀在后面,似乎是打算找个僻静处与马车上的女子相会似的。
“把这对狗男女一起宰了!”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在脑海之中,立刻就将倪良许吓了一跳。
重然诺的他曾亲口答应过周钦贵,讲义气的他下定决心要竭尽全力的去帮助孙钰等人,而信奉忠孝仁义的他前不久更是还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宣誓效忠。此刻竟然会萌生这种念头,待脑海重现清明的瞬间,这个疯狂的念头立刻把他吓在了当场,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马车上的周家小妹并不知道她距离一次毫无计划的刺杀只有一步之遥,结果竟随着那个刺客的自责而转危为安。此刻的她刚刚从天宁万寿寺进香回来,正待回家吃饭。
很快,马车便驶入了一个小巷,那里再向前便是她家的后门。待马车行至后门,周家小妹刚一下车,却突然问听到一声呼唤。
“小妹!”
声音之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自然不会是她哥哥周敬亭,也不是那两个始终犹豫不决,直到前几天才托了周敬亭的关系进到文官训练班中接受训练的堂哥。如此亲切的称呼,想来不会是别人。
“何公子。”
小巷远处的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周敬亭的那个大舅哥。自从上一次帮助周家小妹逃出城后他便心心念念的想要把这个女子娶回家,不为别的,只是那份姿容就够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求亲的媒婆已经去了周家,就连他的妹妹也答应帮忙,但是周家却始终没有一个准信,着实让他心急如麻,也才会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只不过,周家小妹对于这位何公子却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好感。不是她不知道感恩二字,只是那一次的相见,这位何公子的表现实在让她厌恶非常——一路上光顾着色眯眯的看着她了,连她的嫂子,也就是这位何公子的亲妹妹没有丝毫担忧。当时的大乱将至他不是不知道,周家是陈文的死党,他的妹妹更是周敬亭的妻子,可他却还是如此,足见此人天性凉薄。
其实自平乱以来,周家小妹在金华府士绅富户的闺中的风评很快就跌到了极点。
居然敢带着侍女和车夫几天不着家远行两百里地去衢州求援,一个疯魔二字已经根本没办法形容了。再加上陈文许诺的那个诰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凭自己的力量获取诰命实在颠覆了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在羡慕嫉妒恨之下,周家小妹自然就成了疯魔女子的典范,一个闺中教育的反面典型。
对此周家小妹并非全然不知,但是她却毫不在意,因为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情,为了保护家人而必须去做的事情,旁人怎么说她并不在意。
可是即便风评如此,周家的门槛还是险些被上门求亲的媒婆踏平,原因无他,随着明军的急速壮大,陈文的爵位不断提高,周家已经是陈文的死党,周敬亭的权位自然也随之急速提升,就凭着这么个舅哥,把周家小妹娶回家对仕途也是大有益处的。
娶亲之人大多喜欢的只是权位,这位何公子喜欢的倒是她本人,可是周家小妹却非常的讨厌这等见色忘义、天性凉薄之人,因为她很清楚以色侍人的结果是什么,书里面写过了太多类似的故事,早已让她深恶痛绝。
媒婆的花言巧语可以让她们从哪来回哪去,嫂子的劝说可以置之不理,可父母对她的婚姻大事的担忧却还是让她只能在选择中纠结,因为她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而伤心。
然而,眼前的这位何公子她却是没有丝毫的想法。只不过,正待她思虑着如何能把这条癞蛤蟆一劳永逸的从视线中赶走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周小娘子?”
这个声音周家小妹很是熟悉,她也曾一度想要了解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何会如此的特立独行,甚至是与她一向服膺的李贽到底有什么关联。虽然那天那一幕还是让她有些失望,但是仔细想来,对于那一幕她却还是产生了怀疑,因为陈文的地位摆在那里,任何言论都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而李贽的思想……
可既然陈文不愿意与她探讨李贽这个人,她也并不打算强求于此,至少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主动去找陈文就为了问这么个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吧。
然而,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周家小妹突然萌生了一个计划,一个足以解决很多问题的计划。
下一瞬间,只见周家小妹款款的走到陈文面前,也不行礼,直接站在了陈文的身边,向那位何公子介绍道:“这位是安远侯,家兄的上官。”
二人虽未有肢体接触,但是周家小妹看向陈文时的那副甜甜的笑意,以及如小鸟依人般站在陈文的身边却还是把那位何公子吓了一跳。而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陈文似乎也明白了个中用意,摆出了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很有默契的向那位何公子问道:“原来是何公子,敢问令尊上下。”
此言一出,那何公子竟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立刻就回了句“贱名不敢有辱尊耳”,紧接着竟逃一般的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看来不只是天性凉薄,愚蠢也是到了一定份上的。”
看到这一幕,周家小妹不由得扬起了得意的微笑,可是未待她转身向陈文解释,耳边却已然响起了陈文无耻且不容置疑的声音。
“看来在下似乎帮了周小娘子一个小忙,那么作为报答,在下想请周小娘子共进午餐,不知可否赏给在下这个脸面呢?”(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三板斧
上一次马国柱前来,送来的便是青田之战的消息。
根据马信和胡来觐的加紧文书报告,明军在那几天对青田县城发起了连番攻击,几度攻上城头,但是在守城清军的顽强抵抗,以及作为援军的台州绿营和台州水师的连番出击下,明军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暂且将攻击节奏行缓,以应对清军在侧翼的骚扰。
一连几天,明军在连番攻击无果,引诱城外清军的计策又被马信看穿的情况下被迫选择了撤军。
捷报中对于战斗的细节和惊险程度虽然同样有所夸张,但是却远不似此前从江山县送来的那份,反倒是在要求援军和守具上下了更大的笔墨,这倒是让洪承畴对于青田县那边放下了一些担忧。
自降清以来,洪承畴便是绝不可能再回头了。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崇祯以为他殉国了而闹出的那个笑话,使得他一旦降清就只能在这一条路上走下去。
“我闻亨九先生本朝人杰,松山、杏山之战,血溅章渠。先皇帝震悼褒恤,感动华夷。吾常慕其忠烈,年虽少,杀身报国,岂可以让之……亨九先生死王事已久,天下莫不闻之,曾经御祭七坛,天子亲临,泪满龙颜,群臣呜咽。汝何等逆徒,敢伪托其名,以污忠魄!”
“反面事仇,先帝赠若官,立庙祠若、祭若,荫若子;若背义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若通天之罪,过李陵、卫律远矣”
“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
这些年来,对于他的咒骂从未停止过,就连他的老娘和弟弟都已经不认他了。
每每想到这些,洪承畴就无不恶毒的想到:“如果满清征服了中国,那么我洪承畴起码还是满清皇帝的奴才,是人上人,而你们这些咒骂我的家伙以及你们的子孙后代未必能活下去不说,即便是能够活下去也是在满清体制中连奴才都不如的汉人,那尔等的辱骂于我又有何伤?”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洪承畴对于满清镇压抗清运动一事可谓是极其上心,竭尽全力的做好每一件事情。无论是在满清朝中,还是当初在招抚江南总督的位置上,对于有影响力的明廷文武一向是能招抚就招抚,实在招抚不了就要辣手残杀,以为震慑之效。而他的努力,也使得满清在入关的前几年镇压江南抗清义军上面很少有出现过惨败的。
丁忧结束后,洪承畴人在朝中,历经了多尔衮当政,以及其死后顺治亲政的一系列事件,但是对于扩日持久的抗清斗争却还是极为关注。
陈文崛起于浙江,几次大战不仅将浙西南的清军一扫而空,更是在间接上导致了江西张自盛突围以及闽南郑成功攻陷漳州、围困泉州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即便没有这些,满清养活旗人,养活北方的文武绿营,支持各地镇压抗清起义的大军尤其是西南的永历朝廷,这些无不需要东南的财富来支撑。其中浙江的杭嘉湖以及江南的苏松常镇这些地方乃是关键中的关键,陈文大军所在的金华距离杭州不过一府之隔,如果任其发展下去的话,江南不复为满清所有,到时即便是锁江自守满清也根本撑不了几年。
接手了陈锦的烂摊子,以着洪承畴对江南的了解,以及通过奏报的只言片语从中分析出的精要,很快他就对于当下的局势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
眼下的东南四省,虽然清军依旧拥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但是分驻各地镇压反抗势力使得他们很难抽调过多的兵力来进行镇压,陈文能够轻取金华就是个例子。
现在浙江明军和福建明军拥有着战略主动权,清军,尤其是福建清军根本不敢轻动,因为一旦有个行差踏错的话,福建这个省在这两支明军的夹击下可能连和满清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上,在他出发前击杀孔有德,横扫广西未久的那个李定国。这三支明军势力虽然联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一旦联手,无论是陈郑于闽北或是浙江温州,还是陈李于江西,亦或是李郑于广东,满清在东南的统治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东南战局的突变来自于浙江,也必须从浙江开始着手。殉国不久的浙闽总督陈锦并非不知兵的庸才,能够几次三番的击败他,最后将其逼死在衢州的陈文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经过了缜密的部署,洪承畴总算是争取了一些时间,而这份捷报的传来宣告了今年浙西南足以改变地区形势的军事冲突的停滞。然而洪承畴却很清楚,这其实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他筹划的衢州三县联防和死守青田的计划之所以能够成功,最大的功臣不是如杨捷、王之纲、马信、张国勋和胡来觐之流在满门抄斩的逼迫下奋勇作战的清军,而是已经死在衢州的陈锦。是陈锦为满清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他只是利用了明军连番征战、士卒疲敝的弱点而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几个月后,一旦浙江明军占领区的秋税征收完毕,招募的新兵训练完成,浙西南的战火势必将会重燃。
藏匿了行迹,躲在暗处谋划,借住于他人的名义施行,总算是让陈文暂且收敛起了爪牙,但是这只浙西猛虎的蛰伏不过是为了下一次扑杀更为迅猛。眼下北方的绿营和从顺治那里要来的一支精锐部队还远没有出发,一时间他拿陈文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不过这一切早已在他的计算之中,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刚刚击杀了尼堪的李定国还在湖广,刚刚传来的消息,接替尼堪的多罗贝勒屯齐更是已经帅军占领了李定国此前据守的衡阳。既然西南战场已经暂且平静了下来,而浙西南也暂时不存在威胁,那么洪承畴就可以放心把他的第三板斧挥舞出来,而他的目标就是正在围观泉州的郑成功。
因为,只有解除了郑成功的路上威胁,才可以集中更多的兵力来围剿日渐难以遏制的陈文!(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移镇
永历六年腊月二十五,已近年关,西南和浙江的战局早已趋于平缓。
辰州、衡阳的两场大捷连番上演之后,西南明军虽然没有完成歼灭那支满蒙八旗的重兵集团的计划,甚至还被迫放弃了衡州府,但是在孙可望亲领的西南明军主力的攻势之下,辰州清军覆没,西南明军得以将这片位于贵州门户的地域掌握在手中,使得云贵的大本营更加安全。至于东南战场上,浙西南的陈文在吞并了处州后已经暂且息兵,为下一次的攻势进行着准备工作。
眼下各路较大规模的明军之中,也只剩下了郑成功的大军还在不辞劳苦的围困着泉州,试图将大本营中左所彻底变成腹地。
由于郑成功在福建战场上的连战连捷,不仅攻陷了漳州,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福建清军竟然不敢前去解围,漳州如此,泉州亦是如此,一些看惯了风色的福建文武也开始与郑成功暗通款曲,为的便是气势正盛的明军一旦收复福建的话他们还有幸免于难的可能。
在眼下东南明军越战越强的大环境下,这种现象已经开始别出了一些苗头,浙江那边陈文对俘虏的名声不太好所以浙江文武大多还在看风色,可是在郑成功这里倒确实让他从中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来。
整个永历六年,由于陈文与闽浙两省的清军于浙西南的拉锯战几乎没有停歇,历史上援闽的浙江清军全部被牵制在了那里,而周边的清军精锐大多也抽调不出来,所以整场漳州围城战始终没有受到骚扰。而在久无援兵之下,漳州清军在绝望之下也被迫向郑成功投降,使得取得了这场漳州之战的胜利。
眼下虽然浙江那边暂且息兵,积蓄力量以待再战,但是按道理浙江和江西的清军却不可能抽调大军援闽,因为陈文的威胁始终存在,一旦给了浙江明军任何机会,那么他相信陈文即便是新兵没有训练完毕也会把训练场改换到战场上来把优势扩大起来。
可是就在这样的局势下,一个福建文官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密令福建巡抚张学圣准备大批粮草,而原因却无从得知。
始终与福建清军作战,就连老巢中左所都被张学圣、马得功掏过,郑成功对于清军始终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今年因为陈文的存在使得他的攻势顺利了不少,可这却并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
围困漳州的同时,郑成功就早已把探子向周边撒了出去,所以他对周边地域的状况很是了解。而当这个消息传来,郑成功更是将探查的力度再行加大,结果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令他惊诧不已的答案。
满清的靖南王耿继茂,及其麾下藩兵在李定国阵斩尼堪前不久就消失了,而当郑成功得到这个消息时,另一个消息也传了过来,那就是靖南藩的藩兵出现在了江西的南赣地区,绕过了重点盯防的潮州,正在向着他的后路漳州赶来!
漳州北部的道路并不好走,然而郑成功却已经没时间核实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因为一旦漳州失守,不只是去年和今年的努力前功尽弃,就连他围困泉州的大军也将面临崩溃。
依仗着水师的优势,郑成功迅速完成了部队的转移,而左近的那两支福建绿营精锐也根本不敢上来找死。大军很快就经金门、中左所返回漳州前线。结果没过去几天,反倒是传来了靖南藩出现在泉州的消息。
没有赶在他之间出现在漳州府城外,这是个好消息,而没有被这支清军精锐部队堵在泉州更是大大的好消息。可也就在郑成功庆幸他的运气的同时,泉州那边传来了耿继茂在经过了极短时间的休整后边与福建提督杨名高、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联兵一处西进漳州的消息。
杨名高和马得功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为虑,但是耿继茂如此心急火燎,显然是得了满清朝廷的死命令,而郑成功只要一经将这一命令代入到眼下的局势之中,立刻就得出了先压制住他然后再灭陈文的答案。
浙江明军地处浙西南,而他的福建明军则集中于闽南,两者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一个省,消息传递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在这等紧急状况之下想要协同作战根本无从谈起。
为此,郑成功决意集中大军布防于同安。这里地处漳州和泉州之间,乃是他眼下根据地漳州府的门户要地。此处原本乃是坚城,城墙周长两千七百一十米,高七点四米,有十余座敌楼和十座炮台,足以抵御清军的进攻。
奈何四年前,清军就用大炮将这座县城的城墙轰塌,这几年也未曾修缮。原本出兵围攻泉州时,郑成功还一度讥笑清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结果时至今日,他却只剩下了后悔这段时间没有加班加点的将这座县城重新修葺起来。
腊月二十五,民间赶乱岁、接玉皇的日子,明清两军也急急忙忙的赶到此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给玉皇大帝表演一下人间的军阵作战。
两军列阵,明军一方皆是郑成功麾下各镇、各营,虽然这段时间连番征战,但这一次却也集中了近三万人的大军,另外还有等量的辅兵协同作战;而清军这一边,辅兵是福建这边征集的,战兵则是由靖南藩的那一万大军作为主力,杨名高和马得功的那六千福建绿营协助。
两军拉开阵势,在火炮的伴奏下两军很快就进入了肉搏战的阶段。
由于铁甲购入不易,士卒早已改用藤甲、藤牌作为防具,不过郑成功在使用藤甲兵的同时也发展出了一个改良版的战法,那就是以三人为一组,互为攻守,这两年面对绿营兵也再不似从前那般狼狈;而清军则依旧是原本的战法,从未变更过,但是靖南藩的大军乃是满清诸汉军之中的精锐,无论是士卒个人的武勇,还是战阵的使用皆不是福建绿营所能比拟。是故一经接战,很快负责两翼的福建绿营的阵线就开始被明军向后压了下去。
远远望去,耿继茂虽然不如他老爹给他留下来的那两个左右翼总兵徐得功和连得成般经验老道,稍晚一些却也看出了些端倪。
“这群福建兵不行啊。”
“王爷所言甚是,确是如此。”
耿继茂的老爹耿仲明是从登州就跟着孔有德作乱的老牌汉奸,但是在几年前却因为私藏逃奴一事而畏罪自杀。当时秉政的多尔衮并没有让耿继茂承袭王位,而是以阿思哈哈番的职位统领其部作为尚可喜的副手兵进广州。
而此时,靖南藩左翼总兵徐得功口中王爷二字,却是顺治登基后才承袭的,就连这一次出兵也是洪承畴提议移镇广东二藩之一镇守福建来遏制郑成功才由顺治决定的。
耿继茂承袭爵位日短,作战经验亦是远不及其父,更是无法和孔有德、尚可喜相比,但是手下藩兵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尤其是他们耿家本部的那两千余兵马更是久经战阵,所以交战至今,大军中路明军虽然战法上有所创新,火器亦是不少,但却始终被清军压着打。可是相较之下,左右两翼的福建绿营就远远不如了。事实上,此刻看的也是清军先从中路完成突破,还是明军先行完成两翼包抄。
战场上,久经战阵的靖南藩藩兵依托着阵型尽可能的发挥个人无的武艺优势,成军日久,他们和同袍之间的配合也颇为默契,就连郑成功的藤甲兵那种专门训练的三人一组的战术都只能勉力招架。
可是在侧翼,这两支福建清军不只是大有不如那么简单,他们此前就被郑成功修理过,军中颇有些新兵,面对明军三人一组配合作战的藤甲兵根本无法招架。往往是向着一个明军发起攻击的同时,这个明军立刻以藤牌进行防御,而与之配合的明军则抄到杀来,不是化解掉攻势,就是直接利用清军的破绽对其造成杀伤。
两军还在胶着之中,事实上郑成功的两翼能够如此迅速的将福建绿营压制了下去,主要是因为他将更为精锐的几支部队布置在了那里,为的就是尽快的形成两翼包抄,将这支清军主力一口吞下去。
清军手中还有数量惊人的骑兵,这是郑成功早已注意到的。骑兵,他手中的还根本不足以与清军正面交锋,但是兵力更为雄厚则是他的优势,此刻他的手中亦是还捏着几个更为精锐的镇,即便吃不掉那支为数惊人的骑兵,总也有机会将清军的步兵吃掉大半,而一旦没了步兵的支撑,仅剩下的骑兵也只能退出战场。
胜负谁属尚未可知,可也就在这时,风乍起,火炮和鸟铳的硝烟登时将明军的军阵笼罩,乍看去竟一如本应在两个月前就爆发的那场凤巢山之战一般。(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婉拒
“妾身刚刚进香回来,正欲回家侍奉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用饭……”
面前的女子用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就婉拒了陈文突如其来的邀请,而陈文却一点儿脾气也生不出来,毕竟他是不会也不能强迫人家姑娘不去尽孝的。而且说到底,周家小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他即便是已是侯爵却也不好“欺男霸女”不是。
事实上原本他是打算前往府衙与孙钰商谈吕留良和陈忱二人的任用问题,以及了解下文官训练班的训练进度的,但是当在路上看到那辆马车,他却还是莫名其妙的跟了过来。
告别之后,心不在焉的与孙钰进行了一番商谈,待回到侯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此举的不智和无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去做了,甚至还很是配合的帮助那个女子解决了一个小问题。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了,陈文几乎每天都在为未来而奔忙,对于女子,虽然也见过不少,但是比较有印象的也不过是孙家的小媳妇和这个女子二人而已。
陈文初到大兰山时曾在孙家寄居过一段时间,对于孙家的小媳妇的印象很好,那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一个很传统的小妇人,与孙钰可谓是良配;而这位周小娘子,零零散散的几次相见,却同样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清丽出尘、知书达理、头脑亦是不凡,更加难得的还是那份勇气,在这个程朱理学大行其道,世间女子只知克己复礼的年代却能够勇敢的站出来,利用智慧和勇气来为亲人争取生的权利,每每想起她步入大帐将叛乱之事娓娓道来的那一幕,陈文都不由得赞叹不已。
只不过,那一次之后,陈文却再没见过那个女子,并非没有这个想法,只缘实在没有那份时间。
年关已近,即便并非是文官,但陈文作为统领浙西南军务的勋贵也早已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督促各府各县的官员清算这一年的细账,慰问高龄老人,向一些弱势人群发放一些慰问品之类的工作已经全部由孙钰承包了。而且这还没算上文官培训班的督导工作以及协助审核提刑衙门的一些大案要案。总而言之,眼下的孙钰是顶着知府的官衔干着巡抚兼知府的工作。
相比民政,军队这一摊,虽然各项事务都由专门的部门负责,但是如主持祈雪、谢天、祭祀等一系列准宗教活动却还是得由陈文这个眼下浙江级别最高的勋臣来帮忙处理,而陈文也必须去把这些工作担负起来,否则孙钰只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除此之外,如分配各镇各营职务的述职、华夏复兴会的组织工作、与宣诏使者和郑成功的使者在临别前最后的面议以及与一些潜伏在满清占领区的抗清人士的会面已经让陈文忙得脚不沾地了。
尤其是当李定国阵斩尼堪的消息传来,伴随着消息的更是一批又一批各地抗清人士的代表。这些抗清人士主要来自于浙东的宁绍台、浙西的严州、浙北的杭嘉湖以及南直隶的苏松常镇,甚至是南京,他们此来大多是希望能够和陈文见上一面,表达一下精神或是物质上或多或少的敬意,并把一些他们扫听到的或真或假的情报送来。
当然,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强烈要求陈文在西南明军大举反攻、东南明军也夺取了战略主动权的今天尽快举兵北伐,光复他们的家乡,而他们也愿意去做一个合格的“带路党”。
对于这些抗清人士“忠君爱国”的拳拳赤子之心,陈文表示会尽可能快的光复更多的汉家旧地,然后就开始大力忽悠这些人去购买征虏大借款,至于军事战略上他暂时他却根本不打算作出任何调整,哪怕这些人把他们家乡潜在的抗清力量描述到了只要陈文的大军一到他们就可以绑了各府、各县的清军把城池献给明军,陈文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一切陈文并非没有在书中见过,发生在几年后的那场南京之战,江南各地的抗清人士闻知郑成功挥师十数万北上纷纷奔走相告,并且积极策反满清的官吏和军队。张煌言率领的浙江明军战斗力孱弱已极,却还是光复了南京上游大片大片的土地,尽皆是这些人士以及他们的同志之人的功劳。
按道理来说,现如今李定国两蹶名王,天下震动,各地抗清人士奔走相告的大背景下陈文也并非怀疑大军北上击溃了清军主力后,这些抗清人士没有能力把他们描述的前景转化为现实。
但是对于那偏转了轨迹的幅度越来越大的未来,陈文却根本不敢为此而行险,因为衡阳大捷中明军依旧没有实现合围,孙李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与其寄希望于独立北上,还不如尽快打通进入江西的通道,与李定国会师,那样胜算也会更大一些。
李定国的行止是陈文所控制不了的,但是忽悠这些人购买借款却还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既能落下支持明军的好名声,在陈文这边挂个号,又可以获得利息的好事也确实是趋之若鹜。
其实在此之前,征虏大借款的购买就已经出现了提高的迹象,但却也有人不愿购买借款,只想单纯的襄赞军需,例如王翊的一个叫做陆宇鼎的朋友便是如此。
王翊的首级被陆宇鼎私藏起来的事情,陈文以前在论坛上看到过,对于这位收敛忠臣义士遗骨的抗清人士也很是敬佩,尤其是此人不光是毁家纡国难,更是张煌言在浙东清军占领区最大的支持者之一。
此番陆宇鼎前来便是表示会尽力为陈文搜集情报,同时如钱谦益那般带了一打子会票,表示要襄赞军需。
陆家在宁波虽是大户,但是和钱谦益那等富可敌国的家族相比还是要差上很多,但是陆宇鼎此来携带的会票却一点儿也不比钱谦益少,甚至在亲眼看过了军容以及得知王翊的女儿还在世的消息,在饱含热泪感慨了好一番之后更是表示会尽快再去筹集一笔银子来襄赞军需。
对与陆宇鼎的慷慨,陈文很是感激,尤其是注意到此人前来见他所穿的那身衣服一看就不是新的就更加感慨。
眼下陈文乃是明廷的勋贵,一位手握大军的侯爷,也是浙江级别最高的武将,还是陆宇鼎故友的旧将。古人讲究礼数,虽然没有不能穿旧衣服的规矩,但是面见陈文这样的人物却总是要体面一些的。其实如果是别人的话,陈文或许还会疑心有作秀的成分,但是陆宇鼎的作为他在史书上却是看见过的,剩下的自然也只有感慨一思了。
陆宇鼎在金华呆了好几天才离去,对于这位王翊在世时的好友,一位冒着满门大罪盗取并收藏王翊首级,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为其风光大葬的义士,陈文也是破了例,亲自带他去看了看如军工司作坊以及一些需要保密的技术兵种的训练,也算是让他能够回去“告知”王翊一些这支军队如今的现状,权作慰藉。(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反思
送走了陆宇鼎,陈文又重新融入了那繁忙的工作之中,每天的工作都由周敬亭安排的井然有序,什么时候去主持祭祀、什么时候去主持华夏复兴会的工作、什么时候面见前来述职的部下、什么时候去与那些抗清人士往还。总而言之,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拉屎年前的这些日子陈文已经没有了任何私有的时间。
有的时候,陈文甚至会恶毒的想到,周敬亭这个“办公室主任兼秘书”之所以把工作帮他安排的那么密集,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那天去见周家小妹的事情。因此,这个一向护犊子,上一次在衢州陈文只是多看了他妹妹两眼就敢对老板表示不满的家伙诚心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密集,以防止陈文有了闲暇再去“骚扰”他的宝贝妹妹。
抛开这些遐思,上午主持了忠烈祠的祭祀工作,陈文看着越来越多的牌位心理很不自在,但是他也知道,今天的牺牲,总好过未来三百年的黑暗要强。
离开了忠烈祠,陈文便回到了侯府继续工作。按照计划,今天下午要面见几个回来述职或是赶在年前赴任的军官,其中便有今年的战事中为大军看守后路的安华镇棱堡的指挥官游击将军林忠孝。
由于占领区的急速扩大,原本的金华镇已经演变为金华、衢州和处州三镇,陈文已经得到了提督直浙赣三省军务的名义,于是他便直接将这三个镇的总兵官任命了出去。
按照发布的任命,由原金华镇团练总兵尹钺升任金华镇总兵,由原金华镇团练总兵南塘营指挥李瑞鑫出任衢州镇总兵官,由原金华镇团练总兵义乌营指挥吴登科出任处州镇总兵。
这三个镇是眼下浙江明军占领区最大的军区单位。金华是这支大军的老巢,军中将士绝大多数的军功田土都在这里,由始终负责北线防务的尹钺负责想来能够得心应手;衢州是陈文下一步的用兵方向,由一向以武勇著称的李瑞鑫负责可以更好的发挥他攻击的本能;而处州,虽然一力收复处州的是陈国宝,但陈文还是把这个镇的总兵职务给了吴登科,由他去负责那里的防务。
如此处理,并非是论资排辈,也不是信任程度的问题,因为陈国宝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接替尹钺的职务主持北线防务。
北线防务的重点在于安华镇到郑家坞镇的那条狭长地带,其中的防御核心思想便是以安华镇棱堡卡在要道,用堡垒上的火炮来控制河面和道路,使清军无法顺利通过,而侧后的那支部队更是要起到牵制作用。
今年的战事之中,清军的兵力雄厚,而且还是杭州的精锐尽出,尹钺负责的牵制工作极其困难,但是依仗着棱堡的坚固,明军依旧是将清军堵在了那里,有效的支援了衢州的连番大战。
扩军之后,陈文打算以那半个东阳营为主干扩建为一个新的战兵营,以加强牵制的能力,而这个营的指挥就由升任为团练总兵的陈国宝担任。
而北线的另一个功臣,安华镇棱堡的指挥官林忠孝在下半年的战事中负伤,按照伤患部位和级别的评定按道理是不能再作为武将的了,毕竟他的右手的两个手指被炸膛的火炮碎片削了下去,无法持剑指挥作战,也无法在关键时刻擂鼓助威振奋士气,更不要说是补充战阵了。
但是陈文对这个军官很是欣赏,能够在负伤的情况下继续按照棱堡守卫操典的规定指挥部下将趁势攀上城头的清军赶了下去,保住了这座至关重要的堡垒,一句尽职尽责已经不能形容了,所以陈文打算听听他的想法,再作调整。
“末将一切听从大帅安排。”
落座之后,陈文先是询问了下伤情,聊了聊天之后才问到了他的想法,而最后则是得到了这个答案。
“林游击,按照军中制度,你的伤已经不足以再担任指挥官的职务了。不瞒你说,本帅对你在安华镇棱堡的工作很是欣赏,所以不打算让你退出现役,到下面的卫所去作卫所官,而是想让你继续在军中任职。你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言,无须多虑。”
由于曾在他身边担任过镇抚兵,陈文对于这个军官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事实上此人并不适合担任战兵营的指挥官,因为他的机变不够。
“回大帅的话,末将没有想过这些,但是末将也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作为独当一面的军官,不是因为这次的负伤,而是在这一年作为棱堡指挥官的经历给末将的感觉就是这样。末将在安华镇棱堡的表现其实很差,几次鞑子攻城,其实末将都有机会给鞑子更大的伤亡,但是这些都是末将在战后才意识到的,而在战斗中末将则只知道中规中矩的按照操典进行守卫。”
林忠祥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总的来说和陈文对他的性格的了解很是符合,但也正是这些话语,陈文却发现这个武将还有一个他此前没有发现的优点,那就是懂得反思,也有一些总结的能力。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懂得反思,就有了不会在一条错的路上走到死的可能,这是一项很好的品质,而且林忠孝似乎也已经有意识的想要走向合适他的道路上面。
陈文想了想,继而说道:“林游击,你无须妄自菲薄,你在安华镇棱堡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了,因为我给你的命令就是守住棱堡,你完成的很出色。至于更多的给予鞑子杀伤,这只是额外的东西,无须太过在意。”
陈文很清楚,他和他麾下的那些中高级军官都不是如李定国那样用兵如有神助的名将,他之所以能够在浙江抗清运动即将覆灭的大背景下完成了这场逆袭,将一手覆灭了浙江明军各部的陈锦逼死,除了对于历史的了解外,更大的原因便是他重新踏上了中国本土军事近代化的道路,将自戚继光开始却并没有得以走下去那条道路继续走下去。
正因为没有如李定国那样的天纵之才的存在,军中的军官们绝大多数也都是底层小人物出身,所以陈文对部下也从未有过要求额外的东西,只需要能够做到尽职尽责,按照他的命令行事,而大局方面由他和他的那个即便零件粗糙到了还不能严丝合缝的地步却已经可以勉强运转开来的安远侯府参谋司来统筹就够了。
眼下作战的区域还比较小,一些硬性的规定还可以奏效,但是日后军队的规模和作战的范围更大了,对于部将的能力的要求也会相应提高。讲武学堂、即将在各战兵营组建起来的参谋队、以及最为重要的军事近代化,有了这些,陈文相信他的那些平凡的部将即便是面对封建军队意义上的名将也能有一战之力,因为近代军队这支猛兽的蛮力实在太过惊人,就像人类的大力士也无法与开动起来的重型机械比马力一样。
关于林忠孝,这个部将确实不适合作为指挥官,也不适合作为参谋军官。陈文思来想去,在监军官和军法官之间衡量了许久,才下达了让林忠孝转隶军法司的命令,也算是回归到老本行。而这位前安华镇棱堡的指挥官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到浙江讲武学堂里面去恶补军法条例。
前后完成了几个军官的述职,有即将担任营监军官的监军、也有即将出任驻军指挥官的军官,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陈文才把今天的召见处理完成,伸了伸懒腰,陈文无不恶趣味的想到,或许这时间大抵都是周敬亭那厮是早就计算好了的。
一旦这样想了想,陈文突然发现他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疲惫了,就仿佛是以前工作量大时心底里吐槽老板吸血鬼、资本家那般。
休息了片刻,吃着简单的晚饭陈文便开始了审阅文件的工作,权当是佐餐的小菜。待他吃过了大半,却突然看到了一份特殊报告,促使着他派人将写下报告的那个军官召来详谈。(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选择(上)
年关已近,但是浙江讲武学堂里的教员和军官学生们却已经没有休息的时间。步兵军官还好,眼下学习的知识里,绝大多数都是他们在军中见识过的,即便是中级军官由于日后在战场上需要其他兵种配合,需要了解的那些非步兵的知识事实上他们在军中日久,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了解,更多的将是在年后前往城外的新兵大营去进行。
相较之下,骑兵军官除了简单的识字、数算以外,其他的训练本就不在这里,而水营、炮兵和工兵虽然也有不少是这样的,但是比例却要低上很多,其中这些兵种的军官就都要学习如何使用一些工具或是土办法在战场上测距。
炮兵需要测距才能将更好的轰击敌军、水营不只是战舰上的火炮,他们也要根据对手的速度来计算什么时候展开什么样的攻击比较合适,而工兵,则更是需要计算好土木工程的规模、攻城器械的大小等方面,这无不需要用到测距这一基本技能。
原本军中并非没有之类的学问,但却也都是靠经验来估算的,毕竟军中军官、士卒基本上都是文盲,不能指望他们使用更为科学的办法来计算。
原本陈文打算结合眼下军中使用的一些方法,辅以一些能够用上的知识来提升军官们的能力,但是随着于世忠那个前明军炮兵军官带着一套炮兵专用测距工具前来投军,倒也省了陈文不少的功夫。
这个时代的炮兵专用的测量工具中望远镜以军工司的水平始终无法复制出来,即便是有了那个在英国当过磨镜片学徒的英国佬查尔斯,但是时间尚短,明军自行生产的望远镜却还是没有生产出第一个。不过其他工具根据明军的那些门红夷炮进行的复制和改造,以及一些明军中使用的土办法得到普及之后,确实也有效的提升了炮兵的射击精准度,至少在养成速度的上面明军已经远超过了还在用经验来测距瞄准的清军。
定装药包、颗粒化火药以及专业的测距瞄准技术,这是明军炮兵的平均水平能够在急速扩军的过程中依旧保持极好的标准的原因。
加入这支明军已有一年了,于世忠和他儿子却是聚少离多,于世忠这一年来几乎都是在老营训练炮兵,从炮长、炮手到装填手,除了那些车夫和大盾牌兵不用他训练以外,都是要在他手上通过才能入营的;而他的儿子于佑明则是在陈文的亲兵队做事,不是在前线,就是在侯府。若非前不久陈文冒出了让那些少年亲兵们到讲武学堂学习军事知识以便入后充当军官的念头,他们父子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每天都能坐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晚饭。
“佑明啊,今天你们那的教官都教什么了?”
由于曾在亲兵队呆过,于佑明并没有像他父亲那样去学炮兵,也没有继承备倭卫所军官的祖业到水营里去做事,而是在讲武学堂里学了骑兵,因为骑在战马上与清军搏命的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就像是上瘾一样时时诱使着他——就算鞑子真的骑射无双,我们汉家儿郎也绝不输人!
吃着饭,于世忠很自然的问着他的儿子,就像是后世的那些吃饭时询问着自家孩子今天老师教了什么,学得怎么样之类的父亲一样。而于佑明亦是大口的扒着碗里的饭食,听到问询才连忙咽了下去。
“今天教官开始传授看图和看地形,据说这是很大的学问,需要教授很长时间呢。”
说罢,于佑明将他父亲刚刚给他夹到碗里的那块肥肉咬了一大口,紧接着便继续扒着米饭,看样子骑兵的训练确实是很消耗体力。
于世忠虽然没干过骑兵,但是久在军中却也知道,这骑兵并非只是骑马砍杀那么简单,个中的学问甚至一点儿也不比炮兵要少。
武人家族出身,就不要想着日后能够老死在床上。这个道理于世忠很早就明白,因为家族的富贵就是来自祖上的浴血奋战,他们自然也不能丢了祖先的脸不是。只是儿子日渐长大,迟早也要踏上疆场,与鞑子搏命,他的脑海里却再度浮现起了另一个念头。
“要不要订下门亲事,日后也好传宗接代,把咱老于家的香火传下去。”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过多次,他的儿子的年纪也早就该成亲了。可是早前在太湖,熟识的头领都是些农民、渔夫出身,而且还都是群义军、盗匪,与他们的世袭武人家庭可以说是门不当户不对。而来到金华之后,渐渐熟识起来的那些军官虽然大多也都有了不低的军职,但是很多还是不能让他满意,而且绝大多数的家庭也没有适龄的女子,于是便迁延至今。
“哎,老话说,一代无好妻,十代无好子,这事情不能将就的,要不再等等看吧。”
纠结着的于世忠眼看着儿子碗里的那块肉吃进嘴了,于是又从碟子里夹了一块痩的放进去,嘱咐了句“多吃点”才继续闷头吃饭。只不过这饭还没吃完,一个军官便敲门走了进来,表示陈文现在就要见他。
于世忠大抵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便连忙随那个军官赶去侯府。待见了陈文,却只见陈文将那份报告拿了出来。
“于将军,这是你写的?”
于世忠看了一看,便对陈文点了点头,回了句“正是”。
“原来还有这等事情,确实是我疏忽了。”
于世忠的报告的内容并非是他负责的炮兵训练,而是提及了曹从龙之乱期间曹从龙和吕文龙之所以能够促使那么多的地方驻军军官附逆,除了威逼以外,利诱也是少不了的,而利诱这方面除了官职外,还有一项陈文始终没有触及到的东西——世职。
世袭军职乃是明朝军户制度的一部分,按照朱元璋的谋划,世袭武将应该传承军中技艺,作为军官为大明王朝效力,但即便是洪武、永乐这样的朝代,世袭武人的腐化速度亦是让明朝统治者感到瞠目结舌,所以只得一次次的下令严禁世袭武人子弟去做那些与作战、卫所无关的事情。
军官世袭本就是封建制度的一个缩影,但事实上,陈文也知道即便是现代军队之中,军官家庭出身的子弟也能够得到更加迅速的升迁,只是表面上还是与普通的从军者那样一级级的升迁而已,并非是像现在这样即便什么都不懂也可以直接任命为军官。
由于始终在排除军中的封建化,陈文对于这项制度可谓是极其的反感,但是没有想到,原来半年前曹从龙就用过这个东西来引诱他的部将,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
当时的那些附逆的军官之中,反正的全部都既往不咎,但却也都放在了没有兵权的职务上面,而其他的则是直接当众斩首以儆效尤,以至于陈文竟然将这里面的细节错漏出去。可是仔细一想,这个问题即便他没有想到,但是那些部将也都讳莫如深,显然是见他始终未有提及过所以不敢把话挑明。
“你做的很好,这个问题我会善加考量,再行决定。不过在此之前,你不可对其他人提及。”
“末将遵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选择(下)
身处这个时代,陈文却始终在竭尽全力的革除军中的封建化,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同样是封建军队对抗的话,他这么一个即便是在曾经也不是职业军人的小业务、小宅男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敌我悬殊的局势下战胜那些久经战阵的宿将,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但是,身在这个时代,封建化本身才是大环境,他的努力只是狂风暴雨之中蹒跚而行的旅人而已,但凡有个行差踏错都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闭目久思,陈文便将平叛后接替远走福建的张俊,荣升为亲兵队长的陈富贵唤来,直言不讳的向这个肌肉发达如人形压路机一般的粗汉问道:“我记得你当初在大兰山投军,是想要封妻荫子,可是如此?”
闻听此言,陈富贵虽然也不知道陈文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却也未作多想,随即嘿嘿的傻笑着对陈文的记忆力表示了赞同。
“你先下去吧。”
看着陈富贵的背影,陈文很清楚,眼下浙江明军发展势头甚猛,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朝不保夕的状态。有道是饱食思****,虽然封妻荫子并非是什么****,但是看到了希望自然也会渴求更好的未来,世袭军职就是个例子。
丰厚的军功赏赐,无论是赏银,还是军功田土,这都是陈文借以提升将士待遇,从而实现提升战斗力的这一根本目的的方法。但是世袭军职,这乃是有明一朝的祖制,是明太祖朱元璋订下的制度,他和他的部下尽皆顶着浙江明军的旗号,这些祖制必然也会影响到军中的将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于世忠只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因为他本身就是世袭武人家庭出身,而且他还有个儿子正在浙江讲武学堂学习,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到军中效力了,舔犊情深之下自然也要为他的儿子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是私心,但却也是在公心之下,为公心服务的私心。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只要不至因私害公就够了,毕竟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于世忠愿意把心里话借曹从龙之乱的内情说出来,实际上对于陈文而言就已经是在给他提醒了,至少比永历朝廷或是满清用世袭官职从他手里拐走更多的军官之后这个问题才暴露出来要强得多。可是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在于,这同样是封建化的反扑!
是默认这一切,力争在这个封建化问题造成恶劣的影响前推平满清,日后便是那“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还是继续在革除封建化的道路上走下去,以防在这一件事情上被封建化的浪潮撕开了缺口,导致连锁反应,致使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如何行事,思虑良久之后,陈文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但却还需要时间来权衡,至少一时半会儿无法做出决断。
是夜,陈文还在权衡其中利弊的同时,驿馆中的宣诏使者和郑成功的使者的下人们则早已开始了收拾行囊的工作,为明天开始踏上返乡之旅作着最后的准备。
眼下虽说已经快要开始过年,不宜上路,但是宣诏使者的宣诏任务已经完成,而且在金华的这些日子对于浙江明军也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尤其是那支连战连捷的大军给这一行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作为孙可望的亲信他自然要赶快返回贵阳秦王府向孙可望禀明一切。而郑成功的使者,实际上此番的任务不过是护卫宣诏使者外加代送贺礼,眼下宣诏使者都要回去了,他们自然也不能继续留下过年,况且郑奇那里也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返回福建于郑成功禀明。
事实上,利用这段时间的往还,不只是他们对浙江明军有了一些基本上的了解,陈文也通过各种方式对郑成功和西南明军那边的情况得到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郑奇出发时,郑成功的大军已经出兵泉州,此前攻陷了漳州对于郑成功来说乃是大补了口,而泉州则是他试图将雪球滚起来的第二个目标。郑家水师纵横闽海,台湾海峡的过路费便是郑成功最大的收入来源,眼下有了漳州,无论是海贸的货源,还是军队的粮草都会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提升,即便不能自给自足也总能进一步的强化这支大军。
除此之外,郑家的藤甲兵陈文也得到了一些了解,除了张俊的报告外,还有郑奇为表现郑家实力的所透露的一些。
郑成功自起兵以来,其大军虽众,但是地盘却依旧只能凭借海军的绝对优势去占据闽粤沿海的海岛。那些海岛出产有限,尤其是农业社会至关重要的粮食,更是的郑成功只能将过路费、海贸等方式获取的银子不断投入到对外贸易上面,以获取更多战略资源养活麾下的大军。但是这样一来,如不好购入的铁甲的管制品立刻成了郑成功的弱项,而获取的原料也会更大限度的用在武器的加工上,于是乎在甲胄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藤甲来代替了。
陈文对于郑成功的藤制铠甲一点儿兴趣也无,他的浙江明军虽然也面临着甲胄不足的困境,但是花费更多的人力去制造藤甲却也没有必要,了不得就是肉搏步兵披甲,非肉搏步兵不批甲而已。更重要的是,陈文还在期寄于水利工坊能够为他的产能再攀新高,自然对手工制造的藤甲没了兴趣。
在陈文看来,郑成功的藤甲兵与其说是甲胄太少的替代品,不如说是一种新的战法。以三人为一组协同进攻防御,实现局部战场上的以多打少,这一理念虽然和戚继光的鸳鸯阵长短兵配合的思路还有些距离,但却已经开始有了打破强调个人武勇这种固化思维的苗头。
只不过,陈文既然已经决意沿着戚继光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那么郑成功的思路也只能用于参考罢了,但是比起他的藤甲兵,陈文却更像亲身见一见这位国姓爷,不为别的,只为能够亲眼看见这位民族英雄的真身,而不是依旧只能在脑海中按照鼓浪屿的雕像来勾勒他的形象。
相比在今年得到了极大补充的郑成功,西南明军那边的消息却让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陈文却依旧感到了震惊。
相比西南明军如火如荼的攻势,陈文没费什么力气就从那个宣诏使者口中得知了一些内情。
永历天子居于安龙府,这是陈文很清楚的,根据他的记忆永历被软禁的命运应该还要持续几年。朝中大小事务已有孙可望这个国主代掌,大事处理后通报、小事则根本不去告知,这是陈文以前就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宣诏使者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在他的面前言必称秦王如何,大肆宣扬孙可望的实力是何等的雄厚,连刘文秀和李定国也尽皆被形容为孙可望的臣僚而非异姓兄弟。而对于永历君臣则是表现得敬意缺缺,甚至陈文不问他也根本不提这个皇明天子的事情。
历史上孙可望的所作所为陈文是有所了解的,但他却并没有想到,这里是浙江,孙可望的使者竟然已经能够如此这般的扬孙抑朱。看来这一切都已经是注定的了,这使得陈文开始对他此前的那个恢弘的计划的可行性产生了一丝怀疑。
然而,相比陈文对计划的不自信,宣诏使团中的一个人却显然对他更有信心。
“……西宁王用兵如神、心怀忠义,实乃朝廷足以依为干城之人物。除此之外,漳国公御下严谨、潜力雄厚、水师横行闽海而虏不能当;安远侯治军严整、屡挫虏师,其部以戚少保成法练兵恍若戚家军重现于浙江。今吾欲留于浙江,无他,天下众将皆盘剥百姓以扩军养兵,而安远侯却能减免遭受兵祸之地税赋,其人有救民之心,实属难得。”
一语书尽,张恭彦就将这封书信以及另外一封写给他父母的家书交给了同来的一个乡党,由此人将家书送到后,再将这封信私下送到安龙府,交给那个与他不过是“文字之交”的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林青阳。(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不宁
副使决定留在浙江,这在使团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对此有发言权的也只有正副使者二人而已。对于张恭彦的决定,那个正使显然对内情知道得更多,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太满意,话里话外的便是陈文挖了他们秦王府的墙角,却把张恭彦从未在秦王府任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此事,陈文此前也专门与张恭彦谈过,一个热血未泯的读书人,就是对西班牙方阵和葡萄牙雇佣兵有些过于推崇。
不过这也难怪,人的性格和理念是和经历有着直接关系的,张恭彦曾与瞿式耜同守过桂林,当时就是区区三百余人的葡萄牙雇佣兵带着几门重炮就守住了桂林城,还一度收复了不少失地。
此事影响甚大,不只是在军事上拖延了清军前进的脚步,就连永历天子为了拉拢那些传教士也有过让皇室人员入天主教改教名的事情,而后还专门请传教士到罗马教廷求援。即便不谈这些,就算是后世,也从未少过对于西班牙方阵和澳门的那些葡萄牙雇佣兵推崇备至的人。
一个曾经对西学嗤之以鼻,历经大难后转而大力宣传,因为他从中看到了希望,可是陈文却知道,雇佣兵历史上就为南明王朝战斗过那么一次,明军也没有大肆编练过西班牙方阵,就连去罗马教廷求援的使者也是直到永历死于逼死坡后才回到中国,回信也是罗马教廷拒绝了求援的要求。
西班牙方阵的效果陈文也曾迷信过,但是在浙江却根本不能使用西班牙方阵,水网纵横、道路崎岖,尤其是他初次领兵的浙东四明山,如果他当时使用的西班牙方阵对抗追击而里的提标营的话,那么依旧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当时的地形根本无法把阵型摆出来。没了阵型,面对数倍于己,战斗经验更为丰富的清军的话,能打赢也就新鲜了。
相较之下,鸳鸯阵虽然未曾延续发展下去,但却并非是战阵自身的问题,更多的则是政治斗争的缘故。
戚继光的兵书、战阵所代表的是明朝军事近代化之路的起点,而且在浙江鸳鸯阵也更为合适,那是用几万倭寇的脑袋和惊人的交换比证明过的。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大,清军围剿力度的提升,陈文同样编练出了长枪阵来弥补鸳鸯阵较为单薄的问题,也算是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了下去。
这个读书人很有意思,至于孙可望的感受,陈文也懒得理会,那厮拥兵数十万不假,但是远在大西南,一个小小的秦王府也配管我大安远侯府的事情,孙可望有那闲心还是去琢磨琢磨怎么先把堵在家门口的多罗贝勒屯齐的那支满蒙八旗大军赶走吧。
不比对郑成功的复杂心理,陈文对孙可望不过是表面上还保持着起码的礼貌,因为他很清楚这厮日后会干出什么事情,而这一次的往还更是坚定了他的看法。
使团沿着旧路离开了金华,不过这一次回去只怕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因为来时刚刚被明军收复的广西已经重新沦陷了,而浙江这边清军对道路和行人的审查也越加的严苛起来。
使团携带着陈文上奏永历朝廷的报功文书和奏表以及贡献的方物踏上归途的同时,又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杭州府如今在提标营中炙手可热的提标左营中军守备徐磊的家门前,家中自正妻于氏以下的妻妾家仆们尽皆在恭候着家主“凯旋”。只是此时此刻,策马而来的徐磊的心思却根本没在这里。
不比去年,那时浙江明军的威胁还只是浮现在脑海中的一个可能,毕竟只是击退了督标和四府绿营,全歼了轻敌冒进的抚标营而已,杭州驻防八旗和他们提标营于舟山历经大战而未曾出师,可是现在看来,若是早知道会是今年这样,哪怕是疲兵不能战也要强行出兵,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那么一个只能装几百人的堡垒堵死在安华镇。
自那里退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也只是杭州驻防八旗回到了杭州,他们的提标营和那支重建的抚标营则一直是到现在才从绍兴府归来。
骑在战马上,远远就看见了家中女眷仆役迎接,待到近前下了马,徐磊还是如往常那般与正妻于氏叙了两句话,只是未待他入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向于氏问道:“李氏呢,怎么没见她?”
对于家中的那个妾室,于氏早已深恶痛绝,原因无他,这个女子从前便是徐磊的心上人,即便只是个妾室对于她来说也根本无法容忍。这段时间徐磊随军出征,家中自然是由她做主,一些曾经就用过的手段再次加在了那对母女的身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于徐磊回来,她也不曾担心,因为李家的这对母女一向胆小怕事,自然也不敢把实情告知徐磊。
借口李家母女身染风寒,本以为可以隔绝相见,但是谁知道,徐磊知道了李家母女得病后竟什么也不顾了,直奔着小院而去。
跟在身后,于氏早已是一脸的铁青,徐磊顾也不顾的冲进了小院,正看着李家母女在这寒冬腊月里洗衣服,与去年竟一般无二。
小院中的众人呆立了片刻,只见徐磊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连忙将李家母女扶了起来,随即更是一脚一个将两个木盆踢飞,紧接着就将这对母女领回到了房中。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于氏的俏脸早已是一片狰狞之色,待徐磊刚刚进了屋子,只见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平日里被她指使来欺负这对母女的婆子,却看见那个婆子竟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你这厮做的好事,给我等着!”
言罢,于氏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追进了房中,待她再次迎上徐磊的目光时,看到的却是那份前所未有的愤怒,即便是她当初陷害李家母女时徐磊误以为李氏不能怀孕也未有如此。
“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吾征战在外,你身为正妻,就是这么为吾管理家宅的?!”
徐磊怒气已极,若非还顾及着于氏是正妻的身份,只怕他早已动手了。可是即便如此,于氏还是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虽然不明白徐磊为何会发如此大的脾气,但她却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感受到了于氏的目光,李瑞鑫的妹妹如被针扎了一般连忙跪倒在于氏侧后,向徐磊说道:“老爷,此事与姐姐无关,乃是妾身与母亲大人实在闲不住……”
既然得了风寒,还能有闲不住的说法,徐磊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可于氏的父亲乃是提标中营的副将于奋起,和他叔叔徐信一般都是田雄的亲信大将,虽然浙江明军如今势头正旺,李瑞鑫追随的那位明军大帅更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但眼下浙江还是清军更为强大,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情挑到明面上,毕竟这骑墙的心思若是为人所知定然会影响到仕途。
起身将李氏扶了起来,徐磊便向着依旧跪在那里的于氏说道:“此前吾早已说过,咱们徐家、你的娘家还有李氏的娘家,三家当年都是追随着靖国公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过来的。你与李氏虽非一奶同胞,但是入了吾徐家的大门,自然是亲姐妹一般,吾不希望以后再看见这等事情。”
说罢,徐磊便将于氏扶了起来,连忙去沐浴更衣——对于徐磊而言,今天确实是回家了,但是接下来恐怕就是正月都未必能有时间休息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除夕
永历六年腊月二十九,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因为这一年是没有大年三十的,除夕夜自然就在今天。
一连几日的会议,徐磊虽然只是个守备,但他却是杭州的文武之中最为了解那支明军的人物,而且他的部下也都是按照明军最初的编制进行组编的,无论是杭州驻防八旗的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还是浙江巡抚萧启元,亦或是他的顶头上司浙江提督田雄都需要尽可能的从他这里弄到更多的细节,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今年发生在浙江的战事,满清死了一个总督、一个总兵,被俘了三个副将和一大堆的文官,刚刚得到的消息,就连衢州的孔家南宗都已经倒向了明军。除此之外,满清为了围剿和失败后的防御,先后调动了江西的提标营和九江总兵的标营,福建的左路总兵标营和建宁府绿营以及江南的徽州绿营。可是即便如此,衢州还是丢了,不光衢州丢了,就连处州也丢了。
人都丢到了福建、江西以及江南去了,眼下整个东南,甚至整个满清的天下都在看浙江文武的笑话,而满清对于浙江文武的惩罚却还没有下达,这使得他们无不急于戴罪立功,总比清廷震怒,全家被押去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要好吧。
可是即便如此,暂时兼管浙江和福建两省的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却只是不断筹划着浙江的防御,意在将浙江明军限制在金华、衢州和处州这一带的区域,防止他们杀入其他省份,也防止他们获取出海口与水师无敌于闽粤沿海的福建明军实现联手的机会。
然而,被动的防御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根据探子的报告,这段时间,明军正在大肆招募和训练新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个多月浙西南必然会再起战端,到时就凭现在的清军只怕连与之野战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是其他了。
所幸的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满清秘密抽调了靖南王耿继茂的藩兵移镇福建,去镇压在福建大肆攻城略地的福建明军。
清廷并没有,也不可能放弃东南,这使得他们无不欣慰,而他们也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明年再起战端之时,若是他们依旧无法剿灭这支浙江明军的话,那么倒霉的就将是他们了。而那些在浙西南靠防御战实现了戴罪立功的武将们,以及其他有望升迁的文武,也必然会把他们踢走,也好把位置腾出来。
为此,浙江的文武高层在杭州频繁的进行会议,提标营刚刚返回杭州时还进行了一场提标营内部的对抗,其结果也确确实实的把金砺、萧启元等人吓了一跳。
神塘源之战的过程已经报来,普通绿营已经被确定无法对抗这支浙江明军,对于兵器进行微调的事实上也只是能够勉力多撑些时间而已,唯有如督标营那般复制明军的编制战法才能与这支明军进行对抗。
不过,这也就是单指浙江的绿营,金砺从来不认为八旗军在野地浪战中会敌不过明军,至少这份自信他还是有的。
奈何,闽浙两省的八旗军也只有他麾下的这支杭州驻防八旗,不过四千四百余人而已。即便是放眼整个东南四省,也不过再多出那支基本上无法调动的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两千余兵马。当下八旗军重兵云集于京师和湖广,哪一方面的兵力削减都很是危险,去年还已经接近彻底荡平的东南战场一时间也确实难以得到精锐部队的增援。
针对眼下的局面,金砺等人萌生了效法督标营复制明军编制念头,但是比起萧启元和田雄,金砺很清楚这会引发满清朝廷中的那些参加过浑河血战的老头子们的反感和忌惮,所以对此他们始终是犹豫不决。
徐磊从他叔叔和岳父的口中得知,此事事关重大,一时间还无法决定下来。不过金砺和田雄那边已经确定,如果真的复制明军编制的话,自然也是要用他来充当教官的,到时若能有所成效,当然这是他们认定的事情,只要有效,升官进爵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弄不好还可以抬旗成为旗人呢。
至于清廷若是对此不满怪罪下来,徐磊也已经找好了替罪羊——王升,他的那个好友,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一个降将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况且督标营那边的事情也是他谋划的,也不算冤枉了他。
无论怎么看,在满清这边都将是前途无量,但是在四明山的那一次陈文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直至今日他一旦想起陈文与他谈话时的那副风轻云淡都会感到恐惧。所以,李瑞鑫的这条线自然也不能断了,即便日后明军翻盘,有着李瑞鑫的妹妹在,他徐磊也将会是稳坐钓鱼台的那个。
意气风发的回到了家中,准备带着于氏前往隔壁他叔叔徐信的家中守岁,但是出乎徐磊的意料之外的却是,当他刚一回到家中,于氏却将身边的侍女全部轰了出去,随即便神秘兮兮的把心中所疑说了出来。
“夫君,妾身今日听家兄提到,说是金华那边的逆贼陈文有个部将叫做李瑞鑫,会不会是李家妹妹她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兄长啊?”
………………
几家欢喜几家愁,徐磊还在应付他的正妻于氏的时候,位于浙西南的金华、衢州和处州的明军占领区早已在大肆庆祝。
对于衢州和处州那边,今年乃是为明军光复,从而重现汉家衣冠的第一年,就像去年的金华一样,自然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而金华这边,虽然光复第一年的热度已经过去,年中的叛乱也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一丝阴影,但是今年明军的分地还是得到了军中的广泛支持,而且刚刚传来不久的那个李定国两蹶名王的捷报更是让这片土地上的士绅百姓对明军的前途产生了不小的希望。
至少在他们看来,若论武勇,金华这边也是皇明一直以来出强兵的地方,这支浙江明军的主帅更是与蓬莱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人狡诈多智、武勇过人,还刚刚斩杀了一个满清的总督,应该也不输那位流寇出身的西南明军大帅多少吧。
金华府城城北一处隐秘的宅院,这里是前浙江巡抚曹从龙被软禁的居所。对于这位监军文官,金华明军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恨得牙痒痒,就连很多文官都瞧他不起。但是监军文官就是监军文官,这份身份摆在这里,一旦杀了他就意味着谋反。即便眼下明廷的权位已经衰弱如斯,但是各路大大小小的抗击满清的军队却还是尽可能的使用明军的旗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支持,从而在满清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占据中国十之七八的当下更好的坚持下去,完成驱除鞑虏的伟业。
至于未来,想知道满清被消灭后会是什么样子的,起码要能够将满清赶出两京,并且活到那时才能看到,并非是现在应当多虑的。
前浙江巡抚曹从龙,眼下还保留着巡抚的官位,不过即便是出了这支明军的占领区,却也没人认同他的官位,不只是鲁监国已经自去了监国号,更多是他失败者外加内讧制造者的身份谁人也不会再看好他。
历史上原本有机会与张煌言、徐孚远、卢若腾、沈佺期、陈士京同列海外几社六子的曹从龙较之当初在巡抚衙门里羁押孙钰、策动内讧爆发时的意气风发看起来竟好像突然老了几十岁似的。
满头的白发,眼角也颇多皱纹,而那一双眸子更是不复当初那般神采奕奕,反倒是浑浊得如同七老八十了那般。唯有那满眼的血丝,似乎还能将造成这一切的答案知与旁人。
宅院外传来的爆竹声到了曹从龙的房间已经不甚大了,但是正在提着酒壶将最后一滴酒液饮尽的他却还是能够听得分明。
“从桂林大捷的消息传来我就已经该去死了,可笑还自欺欺人的认为是陈文串谋的骗局。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现在尼堪死了,那下一步该是孙李交恶了吧。”
酒液已无,桌上的菜色却一筷子也没有动过,陈文从未苛待过他,可是曹从龙却很清楚,这位曾经被他在背后捅过一刀的家伙绝非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家伙——这个家伙对于他口中的那段历史很是自信,就好像他真的亲眼看见过一样。而这份自信,也使得他坚信他做的是对的,也坚信着即便他曹从龙能够活下去也一定会活在自责之中,身不如死。
“爆竹声声除旧岁,却把新桃换旧符,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你赢了,陈文,我受不了再这样煎熬的活下去了。或许你是对的,但是我并没有错,忠孝仁义是圣人的教诲,忠君难道有错吗,难道有错吗?!”
口中的喃喃自语说罢,曹从龙便晃晃悠悠的自椅子上站了起来了,一步三晃的走到一个突兀的凳子旁,爬了上去,紧接着便将早已打好绳结的一条裤带套在了脖子上。
“高皇帝,我效忠的是您的子孙,难道这也错了吗?”
凳子倒在地面的声音被城内的一片爆竹声淹没,油灯熄灭,屋子也彻底漆黑一片。而此时,子时尚未过半。(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新春(上)
曹从龙死了,说文艺一点儿就是自挂东南枝,说明白了就自缢,用裤腰带自缢是谁也防范不了的,陈文也没打算责罚看守的人员,毕竟任谁也想不到这厮居然就连永历七年的第一缕阳光都没有胆量去看上一眼。
半年未见,对于这位监军文官陈文可以说是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曹从龙来到金华后好像就做了四件事:第一件是充当宣诏使者,第二件是试图说服他东进台州,而第三件便是被他忽悠去巡县安抚人心,至于最后一件则是叛乱。现在想一想,好像第三件表面上是在给他帮忙,但实际上却分明是在为第四件事做准备,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第二件事没有达成而已。
这样的监军文官在明末、南明的历史上一点儿也不鲜见,甚至还有一些还不如他呢。然而此番遭受文官压迫的却是他这支在清军环伺的状态下奋力战斗的孤军,却还是让这支明军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深恶痛绝。
可是今天再看,一个似乎在八年的时间里老了几十岁的文官,比起当初的意气风发似乎看起来还有点可怜,倒也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俗话。
曹从龙是死了,但是陈文却很清楚,满清,亦或是那些瞧他不顺眼的家伙们势必将利用此事来攻击他,这是哪怕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的。只是陈文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对世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屁股永远是用来给脑子做主的。既然叫不醒装睡的人,那么唯有光复两京、覆灭满清的伟业亲手达成才能将那些谩骂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回到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们的脸上,就像是此前用战胜清军的事实来打脸鲁监国朝廷的那些文官时那样。
看过了曹从龙的尸身,下令给他一块符合身份地位的墓地后,陈文便回到了安远侯府,继续未完成的工作,而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便是那份针对世袭军职的改良办法。
陈文回返侯府继续加班,但是今天乃是大年初一,他却不好让所有人都陪着他加班,所以安远侯府下设各部门从昨天就已经开始了放假,只有极少数的文武官员还在轮值。
前任亲兵队的队长,只是如今不光是那支少年亲兵队已经解散,全员都被送到浙江讲武学堂去学习,就连他的亲兵队长的职务也免了,而陈文对他的安排同样是去学习军事知识。
正式前往讲武学堂报到的日期定在了年后,这主要是在于宣诏使者那一行人的事情还需要他从旁协助。所幸如此,今年的春节他倒是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家中度过,而今天更是回返到家中的第一天。
作为陈文的亲兵队长,张俊如其他军官那般早已分到了军田,这长达半年的福建之行,军田的发放虽然没有经过他手,但却也是由他那位守寡在家的姐姐来办理的,甚至就连佃户也都是他姐姐专门找了卫所的官员来帮忙找的。当然,他家现如今也不指着田土发家致富,佃租也远比本地的地主们的要低上一些。
返回到府城内一处幽静的小院,这里便是张俊的家,如今他守寡的姐姐也住在这里,总算是让小院里多出了些人气儿。
张俊回到家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的姐姐正在收拾那些吃食的原材料,其中就有马上要去吃的春盘,这就如同北方所讲究的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一般,这都是老辈儿上传下来的规矩,是传统,自然是不能将其遗忘了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这些时日始终在忙忙碌碌,就连回来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但是现在一看,这小院里却是充满了过年的气氛,窗花、绳结一看就是出自他姐姐之手,福字、对联却显然是向人求来的,毕竟他姐姐是不识字的,也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迹。
“姐,我回来了。”
大抵是听到了大门推开的声音,张俊的姐姐连忙抬起头来,待看见了是张俊回来,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
“小弟回来了,快让姐姐看看。嗯,长高了,也壮了,就是黑了些……”
久别重逢,自然是有着欢喜在小院中荡漾,只是不比姐姐,张俊在看到他姐姐的一身装扮后却露出了苦涩的笑意,即便是落了座也没有退散。
“姐,这是过年,你这又是何苦呢?”
过年,正是要红红火火的时候,可是张俊的姐姐却是一身的素白,连一星半点儿喜庆的气息也无,甚至就连这过年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一些。
“去年你姐夫先走一步,我一个未亡人,守孝三年是应该的,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此言一出,张俊先是一愣,很快便发出了一声由衷的叹息,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把心中的抑郁纾解出来。
看到这一幕,张俊的姐姐淡然一笑,紧接着便说道:“今日回来了,正要与你商议个大事,这些日子我在想,也该是时候给你姐夫过继个子嗣了,只是尚未有合适的人选。”
“啊?”闻听此言,张俊着实的吓了一跳,继而郑重其事的说道:“姐,这可是一条熬不出头来的绝路啊!”
明时倡导守节,虽然远过于唐宋,却也还没有到满清的地步,改嫁之事也还并非是什么寡廉鲜耻的无耻作为。
只不过,此时此刻,张俊的姐姐却是摇了摇头,继而眼中含泪的说道:“你姐夫待我甚好,嫁到了胡家,你姐夫对我总是多方忍让,便是几年下来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来他也从未有过不悦。在外人看来,或许他为人滑不溜手,但对我来说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夫君。如今他没了,我又怎能让胡家就这么断了香火啊?”
一语说尽,就连张俊也是面露悲伤,他的姐夫虽然只是个小吏,但生前却待他们姐弟极好,不光教了他识字、数算,就连到陈文麾下做事也是他一手操持的。这两年在陈文身边,张俊自觉着长进良多,早已脱胎换骨,这些都要感激他的姐夫,可是如今他姐姐却要守一辈子,却还是让他心中苦涩。
看着张俊如此,他的姐姐连忙擦了擦眼泪,随即便如小时候那般轻抚了抚他的脑袋。“好啦,这还过着年呢,你看我也是的,先不提此事了,过了年再说。”说罢,张俊的姐姐便出了正房去厨房里继续煮饭,只留下了张俊还坐在那里发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新春(下)
春节,只要有汉人的地方,总会设法庆祝一番,这是传统,无论是在满清的占领区,亦或是后世的那些海外移民之中皆是如此,眼下的浙江明军占领区之中,亦是不仅仅在府城,乡下同样如此。
塘雅镇以南的一个村子中,随明军自大兰山迁来的石家正在热热闹闹的过节。对于石家而言,今年乃是一个势必将铭记终身的大年份,因为就在今年,他们家在金华府重新得到了大片的田土用以养活家人,比起他们在余姚老家的还多,而且还是免税的田土,这意味着这片土地不仅属于了他们,而且上面的出产也不必再缴纳那份据说很少,但是落到实处却足以压死人的税赋。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但是这片田土里有四十亩地却是石家的老二战没的抚恤田土。
那个胆小怕事的孩子被清退出战兵后由于是最初的那一批老兵,于是便补了一个武库卫队的副队长的缺,也算是照顾军中的老人儿。可是随着曹从龙之乱的爆发,作为叛军势在必得的要地,武库至关重要,而正当值的石二牛就战死在了那里。
叛乱平息后,明军专门分了抚恤的田土,他就职的军需司不只给了烧埋的银子,还给了一笔奖金用以奖励他在武库防御战中的武勇和尽职,就连声名赫赫在很多人看来犹如战神一般的临海伯,如今的安远侯陈文也给了一个知耻而后勇的评语。可是对于石家的这一家人而言,若是这一切能够换来石二牛的命的话,他们宁可什么都不要。
斯人已逝,而生者的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七月时得了这些田土,石家除了留下几亩菜田由石老爹侍弄,其他的都租给了原本那个生员的佃户,也都是这个村子里的百姓。前不久,当神塘源之战和收复衢州的功赏下来后,石家又得了三十亩地,若是与此前分到的田土加在一起的话,也是足足的百亩良田了呢。
足足一百亩地啊,除了那几亩菜田外全都租给了本地的佃户。一时间,原本因满清横征暴敛和地主无良而一度赤贫,被迫迁居大兰山的石家已经俨然是本乡的一户富农了,而且这个趋势似乎还没有停滞下来。
这一切无不源于陈文的那套军功授田的奖励制度,原本的军功赏赐是用银子来支付的,军中乏银时也有一小部分用过粮食,这些东西不是消耗于日常的生活,就是还要承担交易的差价,远不如这田土来得实惠——购买田土的价钱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这田土是可以成为传承家业的基础,而那些银子却做不到,至少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没戏。
只不过,这既然是军功的田土,自然也是有多有少,而且田土远比银子更为人所看重,多了少了的自然也更加紧要。
“大牛,你说啥,六七十亩,还有个一战分了八十亩地的。他们是不是给那些卫所的官儿使了银子,凭什么他们分那么多,我儿才分了三十亩地,我儿可是最早追随侯爷的老人儿,还是个伍长呢!”
这个大晚上在屋子里叫嚷着的正是石大牛的老娘,石大牛的老娘宣泄着不满的同时,他的两个妹妹也附和着报着不平,反倒是家里的三个男人——石老爹、石大牛以及他的小弟或是蹲在地上抽着旱烟袋,或是干脆直接坐在那一言不发。
“大牛,你到是说说怎么回事,不行的话你娘我亲自去找侯爷评评这个理!”
石大牛的老娘问也不问她那个闷葫芦一般的男人,直接把问题送进了石大牛的耳朵里。知道逃不过,也知道他老娘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角色,未免某一天他在军中当值时突然因为这个被侯府招去,石大牛只得一五一十的把缘由说清楚。
“那也不应该,那个总督的兵不也是你上次说的绿帽子,不对,是绿旗子的吗,就换了个阵就差那么多?”
听到了石大牛的解释,他老娘的音量不由得降了几度,就连他的那两个妹妹也变得一言不发,呆呆的坐在那聆听着他的解释。可是疑问还没有结束,石大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抓了半天脑袋才憋出来句“我们面对的对手太弱,军中伤亡很少,但是硬抗督标营的那些部队却损伤良多,尤其是最外围的那两个步兵局几乎人人带伤”才把他老娘听愣在当场。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一向笨嘴拙舌、老实本分的石大牛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是他紧接着加了一句话来为他的解释佐证后,立刻他就后悔了。
“上次您见过的那个安老哥,那两个局就是他负责指挥的。等打完仗,一条腿都跛了,以后走路都受影响。”
他和安有福在大兰山时都是在甲哨第四鸳鸯阵杀手队,作为同袍也曾来过家中做客,就连他老娘也动过招婿的心思,毕竟家里面还有两个妹妹还没出嫁。可是安有福来了一次后却再不敢踏入他家半步,并非是他的两个妹妹容貌不堪,而是第一次登门正看见石大牛的老娘带着他的那两个妹妹与人吵架,愣是把对面六七个老娘们儿骂得连嘴都张不开,直气得在那里耗头发撒泼。
都说石家的小子随爹,姑娘随娘,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至少当初在余姚老家时,连带着他那两个已经先后出嫁了的姐姐这一门五虎可是笑傲本村的,甚至就连邻村的婆娘们都知道惹不起。
然而,如石大牛预料的那般,一听安有福的事情,他老娘立刻又把招婿的事情想了起来,立刻要石大牛回答有没有问过安有福的意思。奈何此前几次邀请,安有福都是千般推脱,有一次一同喝酒更是表示过他喜欢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子,石大牛是笨,可是这话还是听得出来的,像他那两个妹妹那样内刚外也刚的女子确实不太适合安有福。
只不过,若是直接说出来,石大牛又怕惹了他三妹的不快,只得表示安有福已经被陈文确定升迁为营官了,他觉着门不当户不对的就没有开口去问。
“营官啊,你上次好像说过,那不是得总兵、副将什么的才能当得上的吗?”
如此惊人的升官速度,着实把石大牛的老娘吓了一跳,声调立刻又掉了几档。而这期间,他的老爹则始终蹲在边上抽着旱烟袋,似乎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个而活的样子。
眼见着是把老娘的不忿泄了下来,石大牛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这毕竟是他老娘,也是为了他好,于是乎他便把这两天忙来忙去都忘了提的一件事情说了出口。
“娘,年前下的通报,年后侯爷会在府城开设童子军学堂,只招收现役军官、士卒以及烈士、伤残官兵还有军户的直系亲属,我想叫小弟去上学。”
“你说什么,童子军,童子也能编成军上阵?!”
………………
“安家叔叔,你说这童子军学堂,不会是让未成丁的童子去当兵打仗的吧?”
如石家暴起的尖叫一般,远在永康的丁家娘子也对此石家原本很中意的那个“未来的女婿”表示了匪夷所思。至少在她看来,上阵打仗怎么也要有气力才行,否则兵器都拿不稳的话,打得到鞑子与否还两说,十有**得把自己先累趴下了。
“嫂子,不是让童子上阵打仗,侯爷说了,只是咱们武人开设学堂容易遭文人忌讳,所以叫个童子军好堵他们嘴的。”
陈文的心思并没有全部告诉下面的人,即便是安有福这样已经被确定了营官差遣的准高级军官也不例外,因为有些东西就算是说实话他们也未必敢信,毕竟说多了的话再如曹从龙那般吓得上吊了怎么办。
所谓童子军,又叫童军运动,乃是鉴于当时英国青年道德堕落,体格衰弱,恐遭古罗马帝国亡国的覆辙,因而研发出的一套试图挽救这种危机的训练方法,从而展开的社会活动。
童子军的目的是用以培养出在生理、心理和精神上真正健全的公民,使培养出来得公民能够为社会做出贡献,而不是成为社会的累赘。在陈文看来,春秋战国时儒家所强调的“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其实就是在将普通人培养成真正有用于国家、社会的士人,而后来随着儒家自身的畸形发展,士人的定义反倒是逐渐变成了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复古,这是陈文很早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理论,是否有效且不论,但是在陈文看来至少肯定是比明末的这些“平日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要强上太多。可他又只是个武将,不便插手这些义理上的东西,眼下还是借所谓的童子军学堂来行复古之实,看看是否真的有效。至于名副其实与否,反正他也要进行军训和其他相关培训的,自然不会担心这些。
“哦,原来就是军户学堂啊。妾身听安家叔叔的,那些老夫子都不喜欢咱们这些军户,总要让小杰有学上才行。”
军户学堂,安有福觉得这么了解也没什么不对的,于是便订下了此事。不过童子军学堂是要到年后才开始招生、授业的,眼下却也不急着去府城。(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东南经略
童军运动起于英国,在中国则是自民国之初就有实行,其巅峰时甚至在全国拥有超过二十万人之众,更有当时的国家领导人作为总会的会长,极具影响力。
只不过,现如今却还是残明末世,就连英国佬们还都视英语为下等阶级才会使用的语言,童子军自然也还远没有出现。至少若是让其他什么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金华、衢州和处州三府的人力资源殆尽的迹象,陈文竟然已经穷兵黩武到了训练童子当兵的地步,其败亡之势自可见矣。
正月里,童子军的事情还在运作,至少在二月正式招生、授课开始前还只是遍布于浙西南明军占领区的一个谈资和选项而已,甚至对于当前紧张的形势而言暂时也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此时此刻,明太祖朱元璋的龙兴之地,明王朝的陪都南京应天府如今早已改换了称谓,如今的此处是为江宁府,表达了满清高层期盼江南安宁的心愿。
江宁府的一处官府的大宅院,这里是刚刚公之于众的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江南、江西、浙江、福建四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大学士洪承畴的临时行辕。
此时的洪承畴已经六十高龄,出发时虽然为图保密,顺治只得放弃了设宴的打算,但是宝马、宝刀却依旧赏赐了下来,并且专门下旨待洪承畴正式接任后“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可谓信任非常。
事实上,洪承畴自然也当得起这份信任,其母今年五月病故,而洪承畴却没过多久就启程南下,却始终没有回返福建老家奔丧,而是一路潜行南下,在南京藏匿行迹于马国柱府中,躲在暗处为这东南战局细细筹划。
古人说,忠孝自古难两全,洪先生此举显然是为尽忠而舍孝,就这个时代的看法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同样是倚重非常,崇祯却显然是没有享受到这份待遇。如此这般的厚此薄彼,其人贪生怕死不惜认贼作父的嘴脸可谓是显露无疑。
然而,眼下的洪承畴早已顾不上这些,东南乃是紧要之地,尤其是江南和浙江这两个省,可谓是至关重要。如今三板斧已完,一度横行闽浙两省的郑成功和陈文也都暂且收敛了爪牙,眼下自然是将东南经略的任命公之于众,以进一步振奋东南清军的士气。
行辕的大门口,一个三四十岁儒生装束的男子在两个随从的跟随下踏出了大门,只是那两个随从打扮的汉子看架势的话似乎更像是押解人犯的牢子,而非伴当、随从。
出了大门很有一点,那儒生才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刚刚走出的大门,随即便往额头上一摸,再看去手中却满是汗水,就连身体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才继续向居所走去,只是不知道,哆嗦的这一下子是否是源自这正月里的寒风。
经略行辕的大堂中,洪承畴端坐在正座上,细细的品着茶,唯有看上去的那副老眼昏花中似乎还是不是的流露出一丝外溢的锋芒。
“他说的是实话,此人暂且无须多虑。”
洪承畴对身边幕僚所说的那个他便是陈文所部的第二任监军文官王江,自从被清军俘获后,他除了在杭州呆过几天被陈锦用来招降陈文外,始终被软禁在这江宁府。由于浙江明军的实力越来越强,满清对他的看管也从未有过放松,刚刚随他离去的那两个随从就是负责看押他的差役,只是变了装束好给他这个已经投降满清的前明高官一些起码的体面罢了。
此番洪承畴召见,无非是想从王江的口中套出更多的关于那支浙江明军以及那个身世始终处于迷雾之中的主帅的一些细节。只不过,王江对于陈文的了解除了相处之外,全部都是听陈文自己说的,他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能力进行调查,甚至就连陈文的几个部将也是如此。
“先是王江,然后孙钰,陈锦先期剿灭大兰山明军的计划没有丝毫错谬,只可惜突然窜出了一个陈文倒是把这份苦心谋划给彻底掀翻了。”
洪承畴没有去说,甚至也没有去想什么若是当初金砺和田雄能够在四明山将陈文斩杀的话,那么东南局势也不会恶化到这个份上。因为他很清楚,这种想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有这个功夫还是应该多多筹算如何彻底将其镇压下去为妙。
可是现如今的东南战局,福建和浙江的两路明军虽然不能联手,但即便是存在也能分走满清太多的兵力,使得清军根本不敢放心大胆的集中太多兵力进行围剿。
“只可惜了,耿继茂此子,不及其父多矣。”
此话洪承畴并未说出口,因为抽调耿继茂的决定是顺治下达的,因为他要留着经验更为丰富的尚可喜继续留守广东以防备着李定国突然南下。原本在顺治和洪承畴看来,即便耿继茂经验不足,但是凭借着靖南王府的藩兵也足以镇压郑成功,到时就算水师实力不足,无法威胁到中左所,只要能够将郑成功的陆上大军彻底打掉,甚至只是彻底打残,让他将这两年吞下的战果重新吐出来就足够了。
奈何即便是这等看起来轻而易举的要求,耿继茂却都没有能够实现。
半个月前,福建明军集结了将近两倍于清军的兵力与靖南王府的藩兵、福建提督和左路总兵的标营会战于同安。起初还好,明清两军集结了大批步兵在同安城外进行野战,试图以此破敌。可是随着风向突变,火铳和火炮的硝烟遮蔽了明军的部分战阵。对于清军来说,这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骑兵迅速突进破了以步兵为主体的明军大阵,一场大捷就算是到手了。
可是耿继茂的临战经验实在太少,即便有左翼总兵徐得功的建言,他的反应却还是慢了半拍,结果等耿家的骑兵冲上去时,明军将长矛手和藤甲兵进行了调换,火铳手也退到了后面不再使用,转而由弓箭手和弩手来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耿家的骑兵虽然也一度击破了明军侧翼的部分战阵,但是反应过来的明军却还是将他们驱逐了出去,重新完成了结阵。最后两军就这么激战了一下午,到了天色擦黑时只得不约而同的撤军回营。接下来的两天,明军将同安县的百姓迁回了漳州来补充那里在围城中的人力资源损耗,而清军则接盘了空无一人的同安县城。
至于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这份详细的报告自然不是耿继茂发过来的,而是福建提督杨名高和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的手笔,洪承畴经验丰富,自然能看出两份捷报里面的那些龌龊,显然是福建绿营不愿意在脑袋顶上再扛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大爷。至于耿继茂的那份同安大捷,乘胜占领县城固守的报捷文书自然也是在满嘴跑偏厢车,骗骗那些不知兵的文官还行,想蒙蔽他洪承畴那根本就是在做梦。
“战机稍纵即逝,莫说是耿仲明了,就算是金砺作为主帅也不会有那份迟疑。”
不过不管怎样,福建明军的损失似乎也不太小,郑成功怎么说也得缓上几个月把伤养好了才能继续作乱,而且有耿家的藩兵坐镇福建,自然也不会像去年那样毫无还手之力。
喝过了这杯茶,洪承畴的幕僚又派人招来了另一个人,这次招来的并非是投降满清的前明大员,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清军,至少最近的两年始终是穿着清军的号坎在与浙江的明军作战。
“王都司想跟老夫说的就是这个?”
“回经略老大人,小人的家主让小人给您带来的就是此事。”
洪承畴南下乃是机密,只可惜等王升的使者赶到江宁府时洪承畴正好将就任东南经略的消息公之于众,于是乎原本派去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那里跑关系的这个家丁就直接赶到了洪承畴的行辕,毕竟这洪经略可是管四个省的,马总督虽然官也不小,但也才管两个省,四减二剩下的正好是他们所在的浙江和福建。
“来人,给他安排个住处。”
待王升的家丁千恩万谢的随洪承畴的下人离开大堂后,洪承畴立刻又把他的一个经略府亲兵招了过来。
“你,去一趟衢州的江山县,把督标中营旗鼓都司王升带去南昌。到了南昌之后,不必客气,直接关进府衙的大牢。”
“卑职遵命。”
待亲兵走后,洪承畴身边的幕僚才转而询问为何会如此,在他看来王升的那个大力按照浙江明军编制改编绿营的计划似乎很是有效,至少在浙闽总督标营已经得到了成效。
“他的办法很好,但是不适用于本朝,至少现在还远没有恶化到这个地步!”(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国之根本
洪承畴的亲兵出发的同时,远在北京的满清朝廷也同样在这正月里的喜庆日子商讨关于东南战事的相关处置办法。
过去的永历六年,也就是顺治九年,对于满清而言是一个几乎坏到不能再坏的年头。
西南战场上,此前还龟缩于云贵的西南明军终于在这一年将积蓄已久的力量释放了出来,先是李定国和冯双礼在湖广南部大败续顺公沈永忠,紧接着就在冯双礼继续追杀沈永忠的同时李定国杀进了广西将如今满清汉将中最负盛名的定南王孔有德击杀。与此同时,杀入四川的刘文秀更是率领着大队的明军一路扫荡直接将四川清军一路赶向了北方的甘陕。而到了年底,更是出了南下剿灭西南明军的敬谨亲王尼堪被李定国斩杀的惨败。
西南战场如此,东南战场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去年浙江清军集结大军击败了舟山明军,这本就是顺治七年围剿大兰山的目的所在。可没想到的是,舟山明军赶跑了,浙江的抗清运动却并没有被镇压下去,反倒是在今年变得更加如火如荼了起来。
今年四月,陈文在灵溪大败督标营,紧接着又生擒了金华总兵马进宝。接下来,衢州自然而然的被明军围困了起来,此后虽然明军一度撤兵,但是在九月的那场神塘源之战中两倍于敌的清军竟然还是迎来了一场惨败,而浙闽总督陈锦更是在一个月后死在了衢州府城。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年中的那场监军文官发起的内讧的话,这支浙江明军只怕是早已扩张出如今的数倍了。
明军那边猪一般的队友从来就没有断过,自萨尔浒之战的杨镐开始,直至今日,这也是清军用兵能够如此顺利的一个真实的关键原因所在。但是这等事情说到底却还是不确定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哪个平日里一向正气凛然的家伙会暴起坑人来着。
奈何今年即便是有明军的猪队友大力相助,满清在浙江还是死了一个总督、一个总兵以及三个副将和欠了五个县的两个府;而福建战场那边,由于一向福建有事便会援闽的浙江清军被牵制在了浙西南,原本属于满清的漳州府南部丢了,守将也投降了明军,就连泉州也遭到了围攻。
一年下来,即便是四川明军遭逢了保宁之败,广西因为李定国的北上而开始为清军所逐步收复,湖广明军也由于分兵辰州和衡阳两地而未能扩大战果,就连衡阳也被迫放弃。奈何西南战场的战略主动权已然易手,北京城里面的满清权贵们一旦想到李定国和孙可望合兵一处北上的场景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同样的问题,东南战场这边,虽然在先期就已经出发了的洪承畴的运筹之下,陈文力道已尽收敛了爪牙,也没有打通威胁到邻近省份的路线以及与福建明军实现联手的出海口,就连郑成功也被迫缩回了漳州养伤,但是战略主动权却还在浙江明军的手里,根据浙江文武的汇报,不出几个月的时间,陈文的下一波新兵一旦入营,那么战事必然会重新启动。
而且除了军事上的威胁,浙江明军还设法使刚刚接受了满清任命的孔家南宗重新倒向了明军,这就意味着原本已经抖死挺了的南明******在儒家正统王朝的身份上突然有了与相抗衡的资本。毕竟孔家的南宗虽说不是世袭衍圣公,却是真正的大宗,当年的南宋就曾经以此为孔家正统,这对满清收敛儒家士大夫阶级人心有着极大的阻碍和破坏。
一旦想到江南的士人视南明******为南宋那般的正统王朝,满清就越是觉得他们册封的孔家北宗,那个金来奉金、元来奉元、明来奉明、闯来奉闯、清来就立刻改奉了他们满清,已经数不太清楚换了多少回主子,还一度奉忽必烈那个双手沾满了汉人鲜血的屠夫为“儒教大宗师”的无耻家族就越看越像是一群丢尽了孔老夫子颜面的垃圾败类。
现如今,虽然西南战场上明军的规模更大,造成的威胁也更大,但那说到底也只是军事和政治上的威胁,可东南乃是财赋之地,明军势如破竹又兼有了孔家南宗这张虎皮,可以说是政治、军事和经济三大问题尽皆存在。
一旦被其发展了起来,那么造成的影响只会比西南大,不会比西南小,就算是西南明军手里有个皇帝也没用。南明这才九年就已经换了多少个皇帝了,福藩的弘光、潞藩的潞王监国、唐藩的隆武、绍武以及据说刚刚自去监国号的鲁藩的鲁监国,还有那个自立未成的宁藩的靖江王……
只要势力一成,老朱家的子弟随便捧起来一个就是一个皇帝,这些年明廷的文武大员们就是这么干的,而满清也坚信着陈文绝不会放过这等轻而易举就可以位极人臣的机会。
正是因为如此,满清朝廷经过了商议后,还是把洪承畴这支猛犬放了出去。至少在他们看来,东南战场上只要有洪承畴在,即便是不能速胜至少也不会再让明军继续发展下去,造成更大的威胁。
前不久传来的消息,洪承畴的三板斧已经开始奏效,浙江明军暂且收敛了爪牙,福建明军回到巢穴****伤口,两省暂且趋于平静,尤其是福建明清两军暂且谁也奈何不了谁。
洪承畴利用各种手段为满清争取了几个月的时间,原本若是没有西南明军的威胁,他们早已派出满蒙八旗南下镇压。但是西南的局势如斯,北京的留守八旗军亦要威慑北方的绿营和那些蒙古的盟旗,想要立刻大举南下对于精锐部队有限的满清来说也是千难万难。
事实上,对于东南的问题,浙江的文武大员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想法,甚至此前已经为满清殉国了的陈锦更是将其付诸于实际,据说也颇有成效。
可是自奏折送到,满清的权贵高层却并没有对其表示认可,几次御前会议更是没有叫上任何一个汉人高官,就连范文程、宁完我这样的老牌汉奸都没有资格与会。而今天,顺治更是把如今满清资历最老的亲贵大王、曾经一度位列于多尔衮之前的摄政王郑亲王济尔哈朗请了过来,为的便是尽快将此事做一个了断。
“根据平南将军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的报告,督标营在复制了逆贼陈文的鸳鸯阵后,于神塘源之战中表现颇为不俗,杀伤贼寇的数量颇为惊人,若非其他几支绿营败得太快了,很可能将浙**寇一战击溃。”
大殿之中,满清有资格与会的亲贵和一些得顺治青眼的大臣,如同为领侍卫内大臣的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等人皆只能站在大殿上,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才有一个座位,能够如顺治那般坐着议事。
“胜负之数,靠估计就能算数?我看金砺这个狗奴才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些年下来,满清的八旗军沉迷于北京的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战斗力下降或许还没有被发现,但是也早已不似当年在辽东时一旦问听“抢西边”的消息就人人踊跃,奋勇向前。富贵荣华的日子已经开始消磨他们的斗志,所以各地镇压明军和抗清义军的事情他们也更加倾向于使用绿营去做,实在不行也会抽调汉军,核心的满蒙八旗能不出动就不出动,毕竟旗人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出动谁不出动谁都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件事情在满清的权贵之中已经商议过多次,有的觉得强化少量的绿营兵无所谓,有的则觉得绿营兵同样是需要防范的对象,毕竟如金声恒、李成梁和姜镶那样的例子对满清来说伤害实在不小。
为此,双方已经辩论了多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眼见于此,顺治也只得请来了原本他还非常忌惮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来给出个意见。可是谁想到,济尔哈朗一经听完索尼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了口就直接唾口大骂金砺,着实把大殿中的众人听了个一愣。
满清朝廷初立,很多礼仪上的事情还很粗糙,殿内都是亲贵和顺治的亲信,没有一个御史,况且济尔哈朗的身份摆在了那里,即便是身为皇帝的顺治也不好批评他叔叔有什么用词不当的问题。
一句话说尽,济尔哈朗就连听听那些亲贵和满人大臣所持的论调的兴趣也无,直接站了起来,对顺治说道:“皇上,我朝之根本乃是八旗,满军八旗最重,蒙古八旗次之,汉军八旗最次。至于绿营,不过是些用来追咬猎物的狗罢了,不能让他们饿到没有力气去追猎物,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了,因为吃饱了就会对主人呲牙。”
“那群浙江的贼寇奴才是没见过,但是浑河之畔的那些浙江明军却直到今天都还回荡在奴才的脑海之中。我大清八旗虽然并不畏惧,但是蚂蚁多了还会咬死大象呢,咱们满人男丁不过四五万,汉人的男丁太多,改编绿营的话,一旦有人想学金声恒,想学李成梁,想学姜镶,届时声势一起就是遍地的烽火,只怕不光太祖、太宗这么多年的艰辛会付之东流,就连我族也很难能够幸存。”
济尔哈朗说罢了他的想法便重新落座,也不告诉顺治该怎么做,可也正是如此,顺治倒反而看济尔哈朗更加顺眼,因为当初的那个同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就完全不一样,不只是睡了他的老娘,还窃取了他身为皇帝的权利,反倒是济尔哈朗更像是他的奴才而不是主子。
济尔哈朗的身份摆在那里,顺治也显然是已经被其所说服了,剩下的那些亲贵和满人大臣自然也不敢再有异议,至少不会当面说出来。
此事已定,很快,随着天使的一路南下,为此事商讨了近一个月的杭州文武高层终于在正月十五的这一天接到了圣旨。
除了平南将军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浙江巡抚萧启元、浙江提督田雄等一系列文武高层外,就连好容易借口打算利用李家母女来诱降李瑞鑫才堵住了正妻嘴的徐磊也在其中。
然而,圣旨之中不只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般准许复制明军编制战法,更是对私下编练鸳鸯阵的行为进行了大力的批判。
除此之外,徐磊从挂游击衔管左营中军守备事降为千总,带着部下转隶抚标营,就连田雄也以御下不严为由被清廷罚了半年的俸禄。其实这还都是轻的,相较之下,奏请此事的金砺则是直接一撸到底,夺爵、夺职、下狱,而他的平南将军的差遣也转给了此前对此模棱两可的刘之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