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永历四年TXT下载永历四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永历四年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迫近

    永历六年十月十五,围城已过一月,数日前,城外的土地和护城河的河道经过了数日的暴晒后,明军开始挖掘地道进行穴攻爆破。

    由于地道太宽会影响工程质量和进度,同时也会影响到爆破的效果,于是陈文便命令来自于南塘、义乌和镇直属营的三支工兵队带着部分民夫分别开挖,同时也是在防备清军的一些守城之法,争取一次性直接破开城墙。

    依仗着人力资源的宽裕,明军以着十二个时辰分作三班倒的方式日夜不停的向前掘进。而城内的守军,似乎还不如上次围攻龙游时的那般,连开炮轰击的举动也无,若非城头上每日还有人巡逻、守御的话,这座衢州府城与死城又有何异。

    作为陈文麾下的第一个工兵队长,已经进入了参谋部任职的赵迁守备参加过这支明军历次作战中的工兵作业,铁蒺藜、陷马坑、壕沟之类的手段没有他玩不纯熟的,此番更是肩负起了监督工兵队作业的任务,同时充当掘进爆破的总负责人。

    只不过,相比其他工兵作业,放崩法上面他和其他工兵军官、士卒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在金华老营进行过相关训练而已,从未真正意义上炸塌过哪座清军驻守的城墙。

    其实上一次围攻龙游,他亲自率领的工兵队已经把城墙的地下部分挖出了个缺口,甚至就连装载着火药的棺材也安放完毕,只差封上引爆室和布置引线就可以爆破了。可是谁知道,清军竟然在城内为了逃出城的船只而自相残杀了起来,结果他们不光是没有把城墙炸塌了,还得把地道重新填实,白非了那么多天的苦功。

    事后,陈文虽然还是对军功做出了奖励,但是自觉着破城的首功因为马进宝和那些反正的清军而失之交臂,工兵队自军官到士卒大多憋了一口气,所以这一次爆破衢州府城,他们更是下了大气力,工程进度也比预计的要快上了一些。

    经过了数日的土工作业,三支工兵队已经不同程度的接近了目标,根据三个工兵队长的汇总和赵迁亲自下地道查看,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熬一个通宵就可以在城墙下面挖出一个缺口,最晚明天中午,最早明天一早,应该就可以点火爆破了。

    胜利就在眼前,按照规定,赵迁完成了这次的查看后需要赶回大营,将情况报知陈文和参谋部,以便安排负责杀进城压垮抵抗的步兵队的出击次序。

    今天应该是在这座坚城城外的帐篷里住的最后一夜了,一旦想到这里,赵迁就想起了家中怀着孩子的媳妇,拿下这座城池后,大军还要再尽量扩大一些占领区,年前应该就能回到家中团聚了。

    ………………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衢州府城内如死一般寂静,偶有巡逻的守军也只走那些大道,毕竟谁也不愿意在这大晚上的去那些僻静处,万一碰上些冤魂出来索命可怎么办啊。

    十天了,停止施粥已经十天了,勒紧了裤腰带,每天尽量少吃粥多喝水,即便如此,到了今天荣虔家的粮食也已经吃得还剩最后一顿稀粥了。其实,家里能拿出去换粮食的稀罕物件还有些,奈何现在的衢州府城里面粮食却是有价无市,围城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眼下只有守军和协守的民夫还有口粥喝。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百姓并没有荣家那般幸运,能够积存些下一些粮食。卖儿卖女在这一向富庶的衢州府城里早已不鲜见了,不少人家为求一口吃食不惜让家中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出去接客,甚至传出了易子而食的风闻。

    城里的无赖子们开始趁夜打劫,就连一些守军和协守的民夫在下值后也做起了强人和盗贼的营生。据说,有些强盗不光是杀人劫粮、劫财,还要****杀人,更有甚者还要把杀死的人煮熟吃掉,以节省下粮食多撑几天。

    荣虔的家虽然离县衙不算太远,偶尔也有成建制的守军巡逻,但是他和他的父亲,家中唯二的两个男人也绝不敢掉以轻心,每天晚上都要持着菜刀、扁担守夜,以防贼人杀进家中作恶。

    从前天晚上开始,他的老娘和妹妹就已经不再吃饭了,只靠着喝水维系生命,若非他的妻子还要奶孩子的话,大概也已经开始辟谷了。这一切,为的便是让他父亲和他能够多吃一口,否则这一家子弄不好都要成了别人的口中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官府是不可信的,这是他在湖广总督衙门里做那个人微言轻的幕僚时就早已总结出的经验。

    什么有官府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百姓,那些大官儿的家中每天不管是有饭吃,甚至还在轻歌曼舞中饮酒作乐,就是那些小官和吏员也没有饿到肚子。至于那些守军和被带坏了的协守民夫们,没有吃人的已经算是好人了。

    或许,逃出城,或是这座城池换个主人,也许对老百姓来得更好。至于明军军纪败坏的传闻,荣虔已经彻底将其定性为谣言,而且据他所知,很多他认识的百姓也都信不过这些明显是从官府那里传出来的言论。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串联放明军入城,无非是守军和协守的那些丁壮还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同时摄于满八旗的战力和野蛮,否则这城池早就易手了。毕竟这城里面的守军和民夫也多是衢州本地人,官府里面的那帮外乡人终究人数太少,权威抵不过生存需要的情况下,他们根本不是本乡本土人士的对手。

    如今城中的状况,陈锦可谓是了如指掌。一切如他和他的幕僚们预料的那般,城内的抵抗已经在饥饿的分化瓦解中再无力组织起来,这几万人已经变成了两脚羊,差的只是屠刀一挥。

    在陈锦的记忆中,大凌河之战前的七月末,城中原有三万余人,到祖大寿投降时的十一月初,仅剩下一万一千六百八十二人,马三十二匹。长达三个半月的时间不过减少了三分之二而已,守军的兵力并没有损伤过大,死的都是些商民而已。

    而眼下,衢州府城的人口总量陈锦没有进行详细的调查,但是最少应该也得有大凌河的两倍以上。他手中有三千清军和一万民夫,慢慢吃的话,应该会比大凌河撑的时间长上许多,四、五个月想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那时,贿赂应该早已送到京师的权贵手中,即便援军始终无法解围,借着明军不熟悉水文状况,逃出去还是有希望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天诛(上)

    根据郑成功的使者传达的消息,漳州可是守了长达半年的时间才被明军攻陷的,府库的存粮一直支撑到了七月底,虽然人相食的现象还是无法避免,但那也是几个月之后才出现的。按照这个规律来计算的话,衢州才围了一个月而已,应该还只是粮食涨价而已,无伤大雅。

    只不过,城外的明军并不知道,由于两军自四月起就开始在衢州鏖战,清军前后动员了超过两万人次的大军和倍于这个数字的辅兵,再加上夏税的损失和秋税还没开始征收,库存的粮食在抽调自各地的情况下都已经捉襟见肘起来。而陈锦为坚守下去和给援军提供粮草的行为更是加剧了民间的断粮现象,饥饿引发的杀戮已经降临到了这座城市,日甚一日。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大地,对于城内的一切可谓是一无所知的明军,除了巡夜、守夜的部队,以及那些日夜掘进的工兵外,其他明军已经用过了晚饭,消化消化就准备休息了,为参谋部通报的明日的决战积蓄体力。

    不比下级军官和士卒,此刻的陈文还在和军中的高级军官以及参谋部的参谋们一起商议军情。

    这十天的时间,他曾派出骑兵向开化、常山和江山三县出击,意在驱逐清军的探马,遮蔽下一步军事行动的意图。可是没想到,面对明军多则一百五,少则一百的骑队,三个县的清军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紧闭四门,严防死守,似乎是唯恐这三支明军小股骑兵能够冲进城把他们杀光似的。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若真是害怕成这样,根本就不可能还在守在那些明军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的地方,显然是接了上面的死命令才会如此。

    经过了探马这几日的抓舌头行动,陈文总算是弄清楚了怎么回事。三县的清军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得了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的命令——无须考虑解围的事情,只要死守住各县,不让明军的兵锋威胁到江南、江西和福建即可,否则各部总兵、副将满门抄斩,绝不姑息!

    另外,据说在江西的广信府方向,另一支数千人的江西绿营已经赶到,将作为这三县清军的后盾存在。

    马国柱号令江西提标和徽州绿营乃是正理,这些清军正归他负责管理。可是江山县的清军却来自于浙闽总督标营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这两支军队乃是陈锦的下属,即便陈锦无法达成指挥,也应该是由浙江巡抚萧启元或是福建巡抚张学圣来接手。

    马国柱指挥浙江、福建的兵马分明是越权的行径,而王之纲和张国勋接受命令更是不可思议。然而,若是联想到钱谦益带来的那个传闻,满清或许真的会任命的一位东南四省经略来统一指挥东南清军,剿灭势头正盛的陈文和郑成功这两支明军。而那位东南经略,弄不好并非是传闻中的洪承畴,而是对眼下东南战场状况更加熟悉,资历也更深的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先前的一切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从本心而言,相比洪承畴,陈文也更愿意面对马国柱,毕竟那厮的赫赫威名不是盖的,还处于发育阶段的闽浙两省明军对上马国柱应该远比洪承畴更有胜算。

    只不过,此时此刻对于陈文而言,不管来的是谁,攻陷衢州府城才是首要之事,而明天便是决战的日子!

    ………………

    陈文为明日的攻城进行军议的同时,陈锦则刚刚完成了与守城的军官、府衙县衙的文官以及他的幕僚们的商讨。

    利用盲人听力更胜常人的特点,那些倒扣着的水缸发挥了作用,入夜时分,城墙上的守将报告已经听清楚了两条掘进路线,而最后一条可能是因为进度缓慢的缘故,暂且还不能确定下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明军肯定会在明天攻城,就如同和尚脑袋上的虱子一般。

    明天的防御计划已经议定,城头上只留少量清军观察城外的动静,而民夫则从已经确定了的位置向外掘进,待与明军的洞穴挖通之后,直接利用已经挖好的水道向里面灌水,直接将火药泡坏,将洞穴中的明军淹死。若是明军改为蚁附攻城,城下的清军则上城防御,而陈锦本人也会亲自登城擂鼓助威,总要把这积蓄已久的致命一击守下来。

    为了明天的大战,陈锦今天晚上少有的没有借饮宴来纾解心中的沉闷,那些侍女和歌妓倒是得托了那份稍有不爽就是一顿皮鞭的霉运。

    军议已经结束,虽然已经有些晚了,但是晚饭没来得及吃,陈锦倒是有些饿了,于是便让下人去准备晚饭。片刻之后,总督府里为陈锦准备的那个由本地名厨组成的小厨房便将晚餐准备完毕,由侍女们依次送到陈锦面前。

    今天的晚餐很是简单,一道泥鳅钻豆腐,一道红嘴绿鹦鹉,一道八宝菜,一个火腿三鲜汤。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煮羊肉,也用山楂去了膻。

    区区四菜一汤,哪怕是在围城之中,陈锦吃饭时也很少就这么几个菜。不过考虑到夜色也有些深了,吃太多容易存食,他也没有为此而发火,只是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由身边的家奴伺候着用饭。

    泥鳅钻豆腐又叫一青二白,泥鳅在豆腐里面,表面上看不出来,最是适合那些平日里自诩清廉的文官。不过陈锦从未如此遮遮掩掩过,武将出身的他对于立牌坊的事情不太在意,对于这道菜自然也就只是吃那么简单了,品不到这个中三味。

    红嘴绿鹦鹉材料中的大叶菠菜来自于北门外,也仅限于北门外的黄泥墈才能种植,这是清军趁夜出城采摘来的,仅供于陈锦个人食用。相比之下,八宝菜和火腿三鲜汤虽然材料都不少,但却并没有那么稀罕,以陈锦的身份和权势在城里面还是弄得到的。

    在江南日久,陈锦也开始入乡随俗,先是喝了汤,然后才开始依次品尝菜色。喝着小酒,几个菜吃过来,味道还是平日里的那样,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等到他尝到那道煮羊肉,细嫩爽滑的口感在口中来回滚动,竟让陈锦在突然间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在哪吃过,陈锦翻来覆去的想了很久,羊肉也很是吃了几块,直到一顿饭即将用过,他才猛的回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个瞬间。

    “卢丕昌!去把那个做这道菜的厨子给本总督押过来。今日本总督倒是要问问,是谁借给他的胆子,让他煮人肉给老子吃!”(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天诛(中)

    陈锦,表字天章,辽西锦州人士。与其他辽西将门世家的成员一样,他同样是在天启年间那段辽东烽火连天而辽西却连战事的边儿都沾不到的时期一步步随着关宁军的组建和扩建晋升而起。至崇祯年间,随着大凌河城的修建,他已经被任命为大凌河都司之职,直到那场影响深远的大凌河之战。

    崇祯四年七月二十七,皇太极为拔除开始向河西之地延伸的大凌河城,率领大军自沈阳出发,至八月初六,云集了蒙古援兵后,五万左右的后金军包围了由一万三千八百余人的明军和两万商民驻守的那座尚未完工的大凌河城。

    虽然自皇太极得势起,满清已经开始仿造红夷炮,在这一战中他们也确实携带了自造了红夷炮,由尚未得到命名的乌真超哈汉军使用。但是对于清军而言,攻城的手段依旧缺乏,同时皇太极也抱着围城打援的心思环城挖掘了四道壕沟以及一条一丈多高的墙,将大凌河城为了个水泄不通。

    突围不成、援兵不至,期间还爆发了吴桥兵变那等龌龊事。粮食很快就吃完了,城内的关宁军先是杀马取肉,待战马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吃人,也吃死尸,只有几个大官还有一两升的粮食而已。史载:“炊骨析骸,古所未闻。”

    陈锦那时只是个都司,比不得祖大寿,也比不得何可纲、祖可法、张存仁那些高级武将,吃人的事情自然也少不了他,甚至到了最后就连一个他平日里很宠爱的小妾也未能幸免。

    宋人庄绰在《鸡肋篇》中写道:“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下羹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青年女子皮肉细嫩,陈锦当初的那个小妾亦是如此。围城日久,他久已未曾吃过羊肉,但是在那一日将他的小妾杀死煮熟后,那口感着实让他想到了羊肉,甚至就连吃的时候他也是闭着眼睛权当做是羊肉来吃的。

    二十一年过去了,陈锦并非没有吃过羊肉,但是像现在这样,与在大凌河时同样身处围城之中却是再没有过。尤其是想起了那个被相士说是有生儿子相的小妾,而吃了那个小妾的他却至今无子,喝了些小酒,脾气日渐暴虐的陈锦自然不肯咽下这口不顺之气,总要找人发泄一番。

    “说!你这个狗杂种,到底是谁让给老子煮人肉吃的?!”

    听到这话,厨子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如风中的秋叶一般哆嗦了起来。转瞬之后,更是屎尿皆流,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眼看着厨子胯下一道浊流淌出,陈锦自然不肯上前抽打脏了自己的手,直接让人将其拉下去直接处死。奈何这怒意未消,提着马鞭的陈锦转眼就看见了刚才押着厨子过来的家奴卢丕昌,反手一鞭子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没长眼的狗奴才,不知道盯紧了那些厨子,要是他们在菜里下了毒把主子我毒死了,可就称了你们这些狗奴才的心了是吧!”

    自从陈文一步步崛起于浙西,陈锦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身居高位自然也是高处不胜寒,想要把他拉下马的大有人在。

    原本凭借着剿灭四明山、攻陷舟山以及此前的历次援闽他这个总督在朝中已是好评如潮,就连顺治也曾当众夸赞过他这个奴才的能力出众。可是现如今,福建因为援兵不至已经开始变成一个烂泥滩,而导致了这一切的陈文更是两度将他围在了城里,哪怕这第二次是他自愿的,但是被人围城的苦闷他未发迹时就曾经历过,哪怕一次也不想再度经历了。

    “狗奴才!”

    “不长眼的狗东西。”

    “……”

    一句句的怒喝,裹挟着皮鞭撕裂空气的呼啸和转瞬之后卢丕昌身上的层出不穷的累累血痕,蜷缩在地上的家奴一动也不敢动,在陈锦身边很久了,他自然清楚陈锦的脾气,此刻因迁怒而被鞭打,只要等陈锦的气消了些就可以滚蛋了,可若是激了他的火气,那就只能祈祷陈锦因为别的事情暂且放过他了。

    过了良久,陈锦也抽累了,便自顾自的由其他战战兢兢的奴才伺候着回去休息,以待明日的决战。

    陈锦回了房,卢丕昌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一向交好的李进忠和陈恩二人将其抬回房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他才敢有所反应。

    “今天,哎,算我倒霉。”

    “卢老哥,不能这么说,谁知道几块羊肉愣是会被主子想到人肉上面。我看,主子这是要被城外的那位明军大帅给逼疯了……”

    听到这话,李进忠立刻便把陈恩的嘴堵上,随即赶忙跑到门前,打开房门向外四下张望,待确定了周遭无人才重新将房门关上。

    “有些事情,便是知道了,也不好说出来。这总督府里面人多嘴杂,谁知道哪个家伙在听咱们的墙角风。万一落到了主子的耳朵里,咱们几个只怕是欲求速死亦不可得了啊。”

    李进忠一向是他们这几个家奴的为首之人,陈恩和卢丕昌见李进忠有此一言,立刻退而应是。可是下一刻,却见刚刚还在劝说他们谨慎的那人脸色竟突然一沉。

    “今天是卢兄弟,昨天是陈兄弟,前天是我,大前天则是李忠兄弟,再往前数更是数也数不过来了。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咱们几个也得步陈七的后尘。”

    陈七是陈锦以前的一个家奴,因为当时陈锦气不顺而被活活打死,这些事情他们几个久在陈锦身边的家奴都是亲眼所见,听李进忠提及此事,陈恩和卢丕昌的脸上登时便是一白,仿佛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如那陈七一般无二了。

    “李大哥,不如我们逃吧。”

    “逃?”李进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目光竟变得如刀子一般锋利了起来。“城里面是主子的天下,城外面是明军,就算逃得出城,你我兄弟的身份落入明军手里也是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二人对视了一眼,陈恩连忙起身跑到房门那里,微微打开一些,观察了一下才回来继续发问。

    “李大哥,你若是有办法就直说吧,我们听你的。”

    “好吧。”

    只见李进忠深吸了口气,继而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这个计划他已经思虑良久。明天城外的明军就要攻城了,守不下来就是一个死字,即便守下来了未必有活路,必须尽快做出决断,而这件事情想要做成殊为不易,必须得有人帮忙一同行事才行。

    听着李进忠将那份在仇恨中酝酿已久的计划全盘抛出,陈恩和卢丕昌二人先是一惊,但这些日子的遭遇使得他们很快就在恐惧中将危险抛诸脑后,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及时确认一番。

    “今日当值的是李忠兄弟……”

    “放心吧,李忠听我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天诛(下)

    城外的明军大营,明军的军议已经完结,各部的军官正在带队巡营,随后他们便会回帐休息,为明日的大战积蓄体力,而夜间每隔一段时间的军官巡营任务则会交给军法官来负责。

    巡夜的士卒列队自大帐经过,陈文将灯罩提起,对着油灯的火光一吹,大帐便暗了一些。脱下了官服,陈文便躺在了床上,双眼一闭却并没有进入梦乡,而是还在想着这场绵延了半年的战事。

    明日一战,明军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清军此前遭逢大败,能够逃回城的数量应该不多,而且建制必然散乱,仅仅凭借民夫协助其战斗力也非常值得怀疑。而明军这边,掘进爆破的地道已经尽数挖到城下,利用这段时间,攻城的器械也早已在一隐蔽处打造完毕,并且在数量上也一定会远超陈锦的想象,到时双管齐下,争取一鼓作气攻陷这座与“铜金华”并称的“铁衢州”。

    对此陈文可谓是信心十足,可是大军出征已有半年,即便是中间有过几日的轮休,士卒们也开始产生了思乡之心。即便没有军法官的报告,陈文也能自时常从士卒口中提起的军功赏赐上面听出一些端倪来。

    事实上,甚至就连他也开始怀念起了在金华府的日子,劳逸结合确实是必要的,如果再有个美丽善良的姑娘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

    宁神静气的檀香自香炉笼罩了整个房间,一个体态丰盈的秀丽女子款款而来,怀中竟还抱着一个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了一张小脸儿的婴孩。

    “老爷,妾身给咱们陈家生下了个男丁。您快来看看,看看咱们的孩子有多可爱呢。”

    女子柔美动人的嗓音中,视线渐渐拉近,眼前女子的容貌甚是熟悉却一时间唤不出她的名讳,似乎就藏在记忆的迷雾之中。

    下一秒,一支武人长满了老茧的右手轻轻的抚摸了下女子的脸颊,触手细滑紧致,而此时,视线也随着俏丽的面容、纤细的脖颈、衣衫下陡然隆起的****一步步的移到了臂弯中的婴孩脸上。

    那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并不是一张肥嘟嘟的娃娃脸,竟赫然是仅剩下了一副骨架的婴孩儿骷髅,那个婴孩的骷髅此刻更是对着他咿咿呀呀的招手。

    视线向后拉了一小段,似乎是倒退了两步,待他重新抬起头,想要质问那女子为何如此作弄他的时候,高耸的双峰不见了,纤细的脖颈也更加纤细了起来,而那张俏丽的面容也瞬间化作了一个骷髅的头骨。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头骨和下颌骨的张合,柔美的声音不见了,换来的却是如辽西大凌河城头的寒风般的刺骨。

    “老爷,二十一年前,你亲手杀了妾身,还将妾身的血肉煮熟了下肚。二十一年了,妾身始终与你在一起,从未曾离开过。怎么,如今死到临头了,你倒嫌弃起妾身了,嫌弃起了在你下此狠手前不久妾身刚刚怀上的孩儿了吗?!”

    抱着婴孩骷髅的长发骷髅一步步向前,身后的迷雾中也开始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穿着汉家百姓服色的骷髅,似乎是一同前来清算那二十一年前的旧账。

    伴随着骷髅们的前进,视线一步步向后退却。直到下一个瞬间,似乎是被什么绊到了,随着视线的上移,在一声惊呼中眼前的一切竟如玻璃般碎裂开来,似乎就连整个世界也开始崩坏。

    “啊!”

    噩梦惊醒,陈锦一下子便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中感官也重新恢复了效用。可是随着耳中更多的粗重的呼吸声逐渐清晰起来,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李进忠、卢丕昌和陈恩这几个贴身的家奴正惊愕的站在床边,竟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谁让你们进来的,李忠那个狗奴才死哪里去了?!”

    怒喝声中,转瞬之间陈锦便看清了这三个家奴手中的物事,心头登时便是一惊。

    “你们想干什么?”

    “动手!”

    一声暴喝响起,为首的李进忠便扑了上去,将陈锦重新按倒在床上,紧接着便抄起了枕头压在了陈锦的脸上。只比李进忠晚了半秒,卢丕昌和陈忠便提着解腕尖刀分别按住了陈锦的双手,另一只手则将尖刀反手提起,径直的捅向陈锦的胸腹。

    “呜……”

    疼痛清晰非常,继而随着疼痛的不断产生而开始变得麻木。睁开眼睛,微弱的光自枕头边缘的布料中透过,像极了刚刚那段噩梦中的迷雾,而手臂上传来的按压的力度,以及那些满是冰冷汗水的手心,更是让他如被那红粉骷髅拉向地狱一般。

    “呜……”

    枕头下被压抑着的痛苦哀嚎声中,卢丕昌和陈恩一刀刀连续不断的捅下去,似乎是在发泄积蓄已久的怒火一般。很快,挣扎在逐渐微弱中已经彻底结束了,可是抬起下落的刀光却并没有停止下来。

    一时间,卢丕昌、陈恩,以及始终在防止陈锦喊出声的李进忠,这三个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家奴竟狰狞如自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良久之后,绷紧了神经的三人才终于在这高强度的运动中耗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确认了陈锦没了呼吸,李进忠便提起刀在陈锦的脖颈上一划,断绝了他们曾经的主子重新爬起来的可能。随即三人便重重的坐倒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盯着同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惊魂未定的心重新安抚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进忠第一个缓了过来,便低声招呼着他们处理善后事项。即便中间隔了一层被子,还是有不少的血液溅到了三人的身上,可是此刻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却并非是除去身上的衣衫,而是将陈锦的脑袋割下来,放在被子上,让血液尽可能的吸进被子里。

    陈锦的首级已被割下,三人连忙脱下染血的衣衫,扔在陈锦的尸身上,再向上盖了一层被子,将破烂的被子和尸体彻底盖住。紧接着,重新换上了另一套准备好的衣衫的他们便将陈锦的首级放入了一个锦盒之中,与另外一个装着浙闽总督印信的锦盒一同提在手上准备离去。

    颤抖的双手无疑拖慢了他们的进度,而始终守在门外的李忠更是早已满头大汗,甚至在这初冬的十月里竟将衣衫彻底打湿。

    陈锦居住的院落他们早已借着陈锦今天脾气不好的名义清空,除了他们再无任何人存在,可是即便如此,李忠还是充满了恐惧,唯恐自门外、自假山的后面、自长廊的拐角、自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突然窜出来什么将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

    直到李进忠等人换好了衣服出来,李忠才赶忙冲进屋子,褪去了身上的衣衫,将与那三人同样款式,平日里用以在随陈锦出征时才穿戴的军服、铠甲换上。随手自屋里面将门闩插好,而他则从窗户里面翻了出来。

    四个人已经准备妥当,而此刻他们更是再没有退路可言,随即这四个家奴便手持着腰牌离开了总督衙门,消失在了薄雾笼罩的夜幕之中。(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解套

    陈锦死了,李之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整个总督府都已经知道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以赞画的身份下达了紧闭大门的命令,以防消息外泄过快。

    对于陈锦,经过了这长达一年的浙西鏖战,李之芳早已不再仅仅当他是一位上官,更是将其认定为是始终为其遮风挡雨,有着知遇之恩的恩人。无论是他放弃没有城墙的义乌县、撤回围困罗城岩的守军,还是后来金华被明军收复,任命他这么一个失陷城池的逃官为总督府赞画,顶着自那时到现在的一次次弹劾,陈锦对别人如何李之芳不在乎,至少对他确实是有恩的。

    可是现在,陈锦死了,城池的陷落已成必然,陈文的大军没了这块横在路上的大石也势必再难阻挡。

    李之芳不甘心,但是他一个陷落州府的推官出身的赞画,对此也无能为力。此刻天还远没有亮,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预料到明天明军必然会发起总攻,陈锦早已留下了保命的预备方案,而负责执行的就是李之芳。现在时间还够,必须尽快动手。

    ………………

    睡梦中被唤醒了过来,一度睡眼稀松的陈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锦盒,以及那四个惶恐不安的家奴。

    锦盒中的首级和印信已经拿去俘虏营里面确认过了,确实是属于浙闽总督陈锦本人,至少在几个时辰前陈锦还一度使用过这些。而现在,它们却躺在了陈文的眼前,真可谓世事无常。

    自永历四年开始,陈锦为彻底消灭浙江明军而策划的围剿大兰山明军、舟山之战,再到从陈文收复金华开始的浙西争霸战,浙闽总督陈锦始终是他最大的对手。

    永历四年十月,陈锦派遣固山额真平南将军金砺和浙江提督田雄剿灭了四明山明军各部……

    永历五年八月,陈锦与金砺、田雄和定海总兵张杰、固山额真刘之源各部一道攻陷了舟山城,迫使舟山明军远走福建……

    永历五年十一月,督标营副将张国勋与金华总兵马进宝及抚标、绍兴绿营各部合围刚刚收复东阳、义乌二县的陈文所部,险些使其前功尽弃……

    永历六年四月,陈锦亲提督标营突袭偷渡灵溪的南塘营,若非陈文的部将李瑞鑫从陈文的战术中得到了启示,第一次进攻衢州就会以明军落败告终……

    永历六年九月,陈文在平息了曹从龙之乱后,亲提大军进攻衢州,而陈锦则集中了两倍于其的大军,更以督标营复制了鸳鸯阵的编制,试图一举消灭陈文所部明军……

    两年了,王翊殉国、王江被俘以及舟山之屠,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与陈锦这个满清大员有关,历史上也正是他亲手将整个浙江的抗清势力覆灭。可是现在,陈锦的首级安静的躺在锦盒里面,他在历史上对于满清的功绩也随着陈文的崛起而遭到了颠覆。

    此时此刻,陈锦已死,衢州自然不在话下,而周遭的各府县也在向他招手。今年的目标已经完成大半,剩下的就是尽可能快的扩大占领区,为明年做准备。

    “改变计划,明日一早,攻城!”

    ………………

    衢州府城以西的水门外,李之芳带着两艘乌篷船缓缓驶向对岸。

    这两艘船是此前陈锦准备用来逃生的,一船装人,另一船装着掠来的财货,原本陈锦打算着一旦衢州失守,他便以此逃生。可是现在,陈锦死了,这些船只和财货则全部落到了负责此事的李之芳的手中,他自然也不会愚蠢到弃而不用,留在衢州府城里面等死。

    明军的水营虽然几乎彻底歼灭了衢州水营,在这衢江上再无敌手,可是他们并没有诸如探照灯之类的李之芳根本没听过的黑科技,再加上始终在金华的明军水营对于衢江的水文所知甚少,黑夜之中战船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动。对于李之芳来说,这条衢江防线就几乎可以说是不设防的了。

    离开衢州,返回京师去找朱之锡和季振宜,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用他们三人分批带走的财货为陈锦的家人脱罪,报了这知遇之恩。余下的还可以为他们脱罪,换个地方继续为官,总有机会来报这一箭之仇的。

    满怀着希望,李之芳扬帆,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一同撤离的另外几个陈锦的幕僚却在不断的以目光交流着,看向他的背影亦是闪烁非常。

    ………………

    “陈锦不应该问那厨子是不是给他煮的人肉,倒是应该问问上菜的人是不是给他上的假酒。”

    陈文的嘲笑登时引发了帐中众将的哄堂大笑,陈锦的那四个家奴,此前明军已经翻来覆去的审问了几遍,对于陈锦的死因,以及城内的兵力、布防、道路、重要设施、主要官员之类的重要情报已经了如指掌。由参谋部的参谋绘制了地图,同时将参战各部的任务进行了调整,旨在尽可能快的将府城控制住,防止清军的溃兵害民。

    陈锦的死因,据他们所言,乃是陈锦几度被陈文所败,频繁迁怒从人,动辄殴打,昨夜更是将晚饭吃的羊肉非要说成是人肉,将厨子活活打死,还把卢丕昌打了个半死。他们几个觉得陈锦八成是被陈文逼疯了,唯恐被日渐喜怒无常的陈锦残害,只得先下手为强。

    这个说法在现代肯定会得到不少同情,但是在这个时代,以家奴的身份弑杀主人,这是有害于封建统治秩序,为统治者忌讳且不为时人所容的大罪。

    只不过,陈锦竟然丧心病狂到了处死城中所有粮商,将粮食尽皆聚拢在手,以便守军和援兵使用。留粮食给援兵,这一手很多清军都做过,历史上的未来也多有使用此类招数,比如李定国围攻新会时,清军就曾存粮食人,连城中的士人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是普通百姓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少有像陈锦这样丧心病狂有计划的将满城百姓变成守军的两脚羊的。一时间,就连对这四人以奴弑主极为不满的那几个陈文的部将竟然都哑口无言,只有一向心直口快的陈国宝还在力劝陈文将这些人处死,以正纲纪。

    “和你们一起给陈国宝当家奴的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库成栋的?”

    “回爵爷的话,小人等没听说过有叫库成栋的。”

    库成栋,陈文记得一些史书中就分明写到是此人暗杀了陈锦,结果投靠郑成功的时候反被郑成功处死。

    这段记载据说是有误的,时间和人物都存在着错漏,不过仔细想想,以着郑成功的性格,这等以奴弑主的家伙,弄不好就被他拉下去处死了。但是对于陈文而言,如何处置他们还是要征求下专业人士的意见,而在此之前,也当然要把剩余价值榨取了干净才行。

    第二天一早,大队的明军自围城的各个大营中鱼贯而出,于衢州城外列阵。而就在大军的阵前,这四个家奴分别位于各面城墙外向城内喊话,声称陈锦已死,明军宽待降人的政策。尤其是城南的礼贤门外,一身总督亲随打扮的李进忠更是提着陈锦脑后的金钱鼠尾将浙闽总督的首级暴露在守军的视野之中。

    片刻之后,总督死了的惊呼声响彻城内。又过了片刻,随着城门大开,吊桥下落,大批的满清官员和守军将领自缚出降,将这座军心、民心尽皆散尽的浙西雄城拱手相让。

    “传本帅将令,大军入城!”(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孔氏南宗

    将自缚出降的满清官吏看押起来,城外的大军便自礼贤门入城。很快,明军便占领了各处的要点,并派出部队在街巷道路上巡逻,总算是将整个城池控制了起来。

    浙闽总督衙门位于后世的讲舍街,这里即将会作为陈文的行辕,大队的明军已经进驻,将原本的那些总督衙门的幕僚、官吏和下人们与守军一起赶进了俘虏营里,稍后再作甄别。待清理干净后,随军的幕僚、参谋部的参谋和部分辅兵则进到期间进行布置,而陈文的将旗更是于此间竖起。

    城防的事情由参谋部负责安排妥当,由各营抽调的部队分别据守,而民政方面,陈文的随军幕僚也已经开始清点库存,同时指使着城内各处的里正清点人口,发布安民告示。

    遥想起去年攻陷东阳县城之时,陈文依仗着大兰山明军较为成熟的文官体系的情况下,这些事情他或多或少的还要参与其间。可是现在,军务有参谋部负责安排,民政有随军的幕僚进行处理,而他则只需要进行抽查即可,无须劳心费力的处理庶务。

    进入衢州城,陈文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南宗孔庙,拜祭孔子的灵位。

    孔氏家庙起初位于山东曲阜,那里是孔子的老家,后来到了北宋末年,金军南下,当时的衍圣公孔端友便恭负着传家宝,据传为子贡亲手雕刻的“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和“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等,与部分族人南迁,后家于浙江衢州,这就是孔氏南宗。

    元至元年间,元世祖忽必烈议立孔子后裔,以寓居衢州者为大宗,欲召其回曲阜袭封奉祀,当时的衍圣公孔洙以先代庐墓皆在衢州,不忍离去,遂有“孔洙让封”的典故。自此,孔家居于曲阜的北宗获得了衍圣公的爵位,而南宗则是直到明朝弘治年间才得到了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官职。

    孔家北宗陈文现在还摸不到,不过既然已经收复了衢州,那么南宗孔庙还是要拜祭一番,也是必须要前去拜祭的。

    拜祭孔庙,这是每一任衢州守臣的必修课,甚至可以说是每一个路经衢州的官员、士人几乎必然会去做的事情。就像是在东阳时陈文去祭奠张国维,在义乌时拜祭孝子祠,巡县时也一定会去各县的名胜古迹那般,在这个儒家大行其道,就连鞑子皇帝也要尊孔祭孔的年代,拜祭孔子这件事情乃是至关重要的。

    来到了孔家家庙,陈文按照礼仪拜倒在孔子的灵位前,行叩拜大礼,全程始终由孔家南宗的族长孔贞淑陪祀。

    孔贞淑虽是族长,却并非是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他是前任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贞运的兄弟。孔贞运早已去世,现在由明廷任命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已经不复存在了,反倒是满清在今年的二月下令由孔贞运的嫡长孙孔衍桢来承袭,成为了满清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

    孔衍桢刚刚与那群满清官员一起出城投降,陈文很清楚那些滑头们找孔衍桢陪绑的用意,他并没有难为他们,而是将为首的几个官员与孔衍桢一起送到总督衙门,等着他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去决定他们的命运。

    拜祭了孔子的灵位,陈文又在南宗孔庙了转了转,在表示此番过于仓促,待朝廷下旨决定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之事后再行隆重祭奠,才告辞离去。一路上孔家的族长孔贞淑几次想要为孔衍桢接受满清官职和今天出去陪绑的事情做解释,结果都被陈文岔开了话题,直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回到了位于总督衙门的行辕,陈文先是处理了一些事情,听取了幕僚和部将们的汇报,才派人将那些出降的满清官员请来。

    由于一个月前的那一战中神塘源的存在,清军很多军官都被明军俘获,成建制逃走的只有半残的督标营和福建总路总兵标营,其他高级军官则只有江西提督刘光弼和温州副将胡来觐运气比较好。尤其是胡来觐,和他同在清军左翼的另外几个副将全落网了,只有他带着亲兵逃回了温州,这份战场逃生能力确实不一般,他若是早生几年的话,没准还可以跟祖大寿在这方面比划比划也说不定呢。

    衢州城中此番剩下的都是些千总、把总之流的人物,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守备。此前陈锦还活着,他们自然是受命,陈锦一死,这些互不统辖的无头苍蝇也就只能熄了抵抗之心。

    这些军官级别太低,手里握着一堆副将、参将、游击的陈文实在没兴趣和他们浪费时间。此番请来的,都是衢州府城里面的文官。如金衢严分守道冯如京、金衢分巡道李际期、衢州知府韩养醇、西安知县成晋徵,以及刚刚就任不过八个月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衍桢。

    这几个人陈文都没有什么记忆,即便是他的幕僚对于这些人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金衢严分守道冯如京在崇祯年间为永平府同知,后来满清入关,他便是有清一朝的首任永平知府,后来多有升迁。直到今年三月,陈文第一次进攻衢州还没有展开,他才由河南布政使司参政管河道的官职改任了这金衢严分守道,如今正赶上衢州被明军收复,纯粹就是一个倒霉蛋。

    无独有偶,与冯如京平级的金衢分巡道李际期,此人本来应该是在今年的八月改任江西的岭北分巡道的,接替他的则是扬州知府张元璘。八月的时候,虽然双方休战,但是满清却因为战事即将展开就没有临阵换将,结果幸运儿张元璘得脱大难,李际期则成了另一个倒霉蛋。

    原本的历史中,冯如京的家族于有清一朝几乎可以说是世代为官,而李际期更是在三年后就先后坐到了工部和兵部的尚书,可谓是官运亨通。可是现如今,他们却只能在这里等待陈文的处置,即便陈文放过了他们,也不可能再有那般的际遇了。

    这几个满清的官员被传唤过来,见到陈文,他们也没有行礼,只是大喇喇的站在了那里。陈文原本就不打算难为他们,便让他们自行落座,表示会在抄没他们在衢州的所得,再让他们的家人送来罚金后便行释放。

    对于满清的官员,陈文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罚标准,被他俘获的清军武将中,如提标左营副将李荣被王江处死、金华总兵马进宝则被他凌迟,这其实都是特例,一个是用来给王翊报仇的,而另一个则是为金华之屠的受难百姓报仇。

    而被俘的那些文官,比如金华府的那个爬墙都没跑成的知府,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面,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没事还作几首表达身在牢狱而洁身自好的酸诗,与同在大牢里的东阳、义乌两县的知县唱和一番,实在是有够浪费粮食。

    有时候,陈文甚至在想,如果把龙游县的那个知县也跟他们关在一起,再给他们配一副麻将牌的话,这哥四个没事打打麻将弄不好过几年还能出几个赌神之类的人物呢。

    这几个官员是自行投降的,不过陈文对招揽他们的兴趣可谓是一点儿也无,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当官的人,没必要在这几个无名小卒的身上太多的浪费时间,眼下其实也只是事先答应了不会为难他们而不愿食言罢了,所以陈文只是重申了处置便不再理会他们,而是把话题引到了孔衍桢的身上。

    孔衍桢,表字泗柯,是万历年间便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孔贞运的嫡长孙,他的父亲孔尚乾早亡,后来他的祖父孔贞运去世时,包括李际期、韩养醇在内的大批满清道、府、县官员都曾前去吊唁。

    那时陈文还远没有杀进衢州府,浙江明军经过了舟山之战也显得势单力薄,甚至是朝不保夕。南宗处于满清的占领区,便由孔衍桢出面向清廷求取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官职,今年二月满清授予官职,其中也多有诸如陈锦、李际期、成晋徵等人的助力,所以当衢州的满清官员被迫出降之时,他们便借着这份恩义找来了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郎,给他们的生命安全再加一层保险。

    这些阴微的心理陈文岂会不知,只是懒得理会这群小人罢了。但是对于这位孔家南宗的传人,陈文在理解他的报恩心理的同时,但也必须趁早迫使孔家南宗重新站队,为明天争取儒家士人的人心。

    “听贵族的族长提及,泗柯是前代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嫡长孙,可是如此?”

    “正是。”

    闻言,孔衍桢起身,行礼如仪,除了头顶的金钱鼠尾和身上的满清官服怎么看怎么别扭以外,一看就是自小便受到了严格的教育才会养成的习惯。

    只不过,陈文却并没有打算因此放过他,有此一问本就只是一个伏笔,眼见着李际期等人脸色突然一白,他便直抵正题。

    “如今衢州已被王师光复,吾有意奏请天子,由泗柯承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之职,主孔氏南宗家庙祭祀,不知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喝问

    “此事万万不可!”

    陈文话音方落,随着这一声坚决的否定,总督衙门的大堂中的温度登时便降了不少。听到这话,陈文的眉头微微一皱,在场的众人登时就感受到了那份毫不掩饰的杀意,只是这几个满清的官员都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似乎是等着陈文发作一般。

    刚刚的那句否定,并非是孔衍桢所言,这个少年郎听闻此言还在思索之中,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随后发生的一切惊住了。就连冯如京、李际期和韩养醇也并没有开口,说话之人,却是在场品级最低的西安知县成晋徵。

    “我大清平灭闯贼,为明皇复仇,乃是中国之正统。孔氏南宗已受天子诏令,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君臣名分已定,有道是一臣不事二主,陈帅此举乃是强人所难!”

    与其他三人不同,成晋徵乃是顺治六年的进士,顺治的“天子门生”,并非降臣出身,比起其他人更加坚信满清的正统地位,私底下对于降臣也颇感不屑。奈何这三年的宦海生涯并没有将他的反应能力提升到足以应对这等局面的程度,刚一开口,就同行的另外三个文官骂了进去。

    听到成晋徵的话语,那三人尽面露不悦之色。然而,片刻之后却只有韩养醇咳嗽了一下,随着成晋徵的话继续说下去。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大清皇帝虽非汉人,却能膺服圣人教诲,实乃承继自皇明的华夏正统。据下官所知,临海伯所奉之主,不过是皇明的偏远旁支,并非怀宗皇帝后嗣。况且如今生死不知,以临海伯之能,若能改奉我大清皇帝为主,公侯之赏亦当不在话下。”

    韩养醇出言符合,开口却是先把他们三人摘了个干净,经验显然要比那个愣头青知县要强上太多。此人不在孔家南宗是否应该改奉明廷为主上纠缠,因为他很清楚,孔家南宗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地位是明廷确立下来的,在此之前南宗早已败落,就连家庙都残破不堪无力维持,明廷于南宗之恩远非满清将舆导的盖顶从皂色换为黄色那么简单。至于说降陈文,能成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即便不能成,传出去于他的声名也是有利无害的。

    只不过,这话是说出了口,可冯如京和李际期却无动于衷,并没有随声附和,而成晋徵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可是他刚要开口,却被陈文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韩知府,你刚才说奴酋顺治不是汉人,这点本帅是一万个赞同。不过,吾怎么记得,好像你也不是汉人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韩养醇是天启年间的举人,其子韩昌谷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这对父子现如今都已出仕满清,这份履历在那些汉人降臣之中并不罕见。不过,这韩家确实不是汉人,而是一家子回回。

    有明一朝对回回始终是采取着包容、优待和同化的政策,到了明朝末年,中国的回回已经开始用汉字翻译******教经典、用汉文著书立说,即是所谓的“汉译经学运动”。

    如今不过是永历四年,甲申国难才过去八年而已,明朝的那种汉回互相包容的关系还没有被满清挑唆汉回仇杀的敌视态度取代,所以韩养醇周遭的人对于他的回回身份也没有什么歧视或是敌视,自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件事情在衢州的官场虽然并非机密,但却也没人关注此事,以至于陈文在从孔家家庙回来的路上都差一点儿把这个情况给漏了过去。

    陈文一开口,言下之意便是我们汉人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回回插嘴,直接就将他堵了个哑口无言,甚至是面红耳赤。

    事实上,陈文很清楚,不只是汉人,满清是生活在这片东亚的膏腴之地的各民族最凶狠的敌人。与其他民族一样,回回也是未来的几百年中满清为维系统治而进行的挑拨离间的牺牲品,同样遭受到了满清的民族压迫,为此付出了长达数百年的鲜血的代价。在南明时期和未来的数百年里,也同样有回族的英雄和汉人一样奋起抗击满清的民族压迫。

    可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份外的瞧不起韩养醇那副为满清张目的嘴脸,韩养醇现在为满清做的每一件事,事实上都是在为满清日后压迫他的同族添砖加瓦。此时此刻,陈文更是无比恶毒的想到,若是韩养醇能够预知到未来几百年满清所做下的冤孽,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那个脸皮为满清说话。

    顷刻之间,刚刚还巧舌如簧的韩养醇竟被陈文气得连气都喘不匀了,只得重新坐下,靠着杯子里的茶水来将怒气回去。甚至不只是韩养醇,余下的四人无不被陈文这份不按常理出牌的习惯所摄,一时竟突然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

    一句话将韩养醇堵了回去,陈文却并没有打算将节奏缓下来,只见他转而向成晋徵问道:“对了,说了那么久,这位知县的名讳倒是忘了问了,不知可否告知本帅。”

    陈文的这一问着实让成晋徵有些摸不着头绪,按道理来说,陈文不可能不知道他叫什么,如此明知故问,难道是在暗示他官位地位,不配插手此事,亦或是其他什么。一时半会儿,成晋徵也弄不明白,只得机械性的乖乖作答。

    “下官西安知县成晋徵。”

    “哦,原来阁下不姓孔啊。”说着,陈文流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而厉声喝道:“你特么既然不是孔家的族人,有什么资格管人家孔家的事情?莫非你这厮还以为,一个屁大点儿的知县,难道还有资格作圣人苗裔的主不成?!”

    “你,你……”

    一连好几个你字,却始终连不出后面的词句,成晋徵被陈文这一句质问气得语无伦次。眼见于此,陈文挥了挥手,守在门外的陈富贵便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示意那四个满清的官员离开,连点茶送客的面子事儿都懒得去做。

    紧接着,陈文便转而向直至此时依旧呆立在那里的孔衍桢说道:“孔洙让封的典故,本帅自开蒙时便已知晓,对南宗先辈不受蒙元奉赐的风骨很是敬佩。据本帅所知,孔家南宗以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身份主持南宗孔庙祭祀之事,乃是孝宗皇帝确立的,泗柯你的祖父也是受我大明显皇帝的旨意,承袭了这官职。你身为南宗嫡脉,反倒是接受了鞑子的任命,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不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吗?”

    看着孔衍桢面有愧意,陈文叹了口气,便示意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回家与族中长辈商议,三天之后再来答复。(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秩序

    对于那四个满清的官员,陈文打也行、骂也行,甚至死就算是把他们都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们的头上是顶着个汉奸的骂名的,陈文面对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可是孔衍桢不一样,他是孔家南宗的嫡脉,是孔子的第六十五世孙,别说是打骂了,就算是话说的重了点可能会引起儒家士人阶级的群体性敌视。

    虽说千夫所指他根本不怕,早年跑业务、赔笑脸练出来的脸皮也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就无疾而终,可是他现如今肩负着驱除夷狄、恢复汉家江山的重任,今天做的事情也是重新为南明夺回正统的光环。就像南宋时孔家可以南下一样,南明同样可以,也需要有孔家南宗的效忠。但若是为此而把自己给装进去,却也是没有必要的,今天借着喝骂韩养醇和成晋徵已经是极限了。毕竟在这样的时代,陈文绝不能落下个威逼圣人后裔的话柄。

    奈何,这嘴长在别人身上,陈文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今日之事,那几个满清的官员必然会添油加醋,已经被他气了个够呛的韩养醇和成晋徵且不提,只说冯如京和李际期这两个家伙,可谓是不叫唤的狗才咬人,这根本无须作他想。

    孔衍桢已经由陈文的亲兵送回了孔家,具体如何还得让孔家自己去决定,但愿临行前的那几句质问能够起到作用。至于那几个满清的官员,陈文突然不想那么轻易的放他们回去了,总要再榨取一些剩余价值才行。

    只不过,现在的陈文暂且还顾不上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这座府城确实是拿了下来,但是很多事情却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城防方面,明军已经彻底控制了起来,可是城内的状况却差到了极点。由于陈锦的所作所为,民间的粮食储量已经低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富户被冠以罪名几乎是一扫而空,中产之家的存粮也几近耗尽,至于普通百姓和那些穷苦之家则早已陷入到绝境之中。

    衢州城内,草根、树皮、鼠雀、牛马已搜索食尽,一些吃了观音土的百姓已经出现了排不出粪便的现象,照这样下去迟早就活活胀死。

    至于食人的现象,据说下面报上来的情况也是并非没有,陈文知道这里面不乏时间过短而被人隐瞒或是夸大的,但是饥饿的现象却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这座城市之中,而这一切都是来自陈锦的残忍。

    陈文知道他错了,原来陈锦并非是化身死灵法师,将衢州百姓变成骷髅战士,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是打算用一城的数万百姓的血肉喂饱他试图将功补过的贪欲,为满清守住这座城池。

    这件事情随着李进忠等人逃到了明军大营陈文便已然知晓,其用心之狠毒着实让知情者为之骇然。食物容易解决,但是这座城市的富户几乎一扫而空,剩下的都是满清的官员,这些人却是陈文需要打击的对象,四省通衢之地,曾经浙东八府最为富庶的所在,现在却连一个起码的商业体系都没有了,因为人没有了,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现如今,陈锦死了,城池也落到了明军的手上,可是他的目的却达到了。明军必须在此地坐镇一段时间来等待这座城市恢复生气,维持起码的秩序。

    明军彻底控制住这座城池时已是午饭时分,对于城内的状况陈文先前就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由幕僚和军队协同执行。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很多百姓都处于饥饿之中,甚至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明军入城后依旧出现饿死人的现象,这是陈文所不能容忍的。于是,进入城池之后,明军按例首先将库房据守了起来。直到确认了城内已经没有了清军的抵抗,随着安民告示的张贴,中午时分,陈文按照府城的十字街将城内分为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设一个施粥点,由明军负责维持秩序。

    府城的县衙前,荣虔正拿着自家里带来的碗和勺子在明军的施粥点钱排着长队。看着人流尽头的明军伙夫正在一勺勺的给百姓盛着粥,虽然不知道粥是稀是稠,但是远处能够依稀听到百姓的感激之声,想来应该不会像之前满清的官府那般稀到了和水差不多吧。

    荣虔一家六口,出于对这支莫名好心的明军的不信任,只有他和他的妻子在明军发布安民告示,走出了家门前来施粥点。因为明军确实是在施粥,而且大队的明军还在维持秩序,看起来也不似那等军纪败坏的军队,他的妻子才连忙赶回家去把父母妹妹和幼子带来领粥。

    人流在缓缓向前,远远望去,每一个领完粥的都会被指引到不致干扰到队列的边上,他们会在那里把粥吃完,然后离开。至于是选择回家,还是转一圈回来继续领粥,那就因人而异了。

    过了好一会儿,荣虔已经行进了一半的距离,人流尽头那米粥发散出来的香气越来越浓重,周遭也咽口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他甚至从一个路过的百姓手里面看到了一碗筷子插进去都不会倒的米粥,感觉和米饭已经差不太多了。

    类似的情景很多人都有看到,饥饿感的急速加剧导致了部分人开始不守规矩起来。然而,任何想要恰位置的,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会被明军拖出队列,扔到最后重新排过,其间自然也少不了被踢打几下。

    几个以身试法的倒霉蛋只得重排之后,荣虔前面队列的秩序开始井然了起来,而后面,则依旧是那个样子,恰位置的现象时有发生,就连明军也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里。

    这些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因为距离施粥点越来越近,他的家人却还没有赶来。按照明军的要求,领了粥就要赶快吃掉,不允许在那里耽搁时间,围城的这些天,尤其是最近,荣虔虽然也饿着肚子,但是却不似母亲和妹妹那般辟谷,他排在这里让妻子回去就是为了能够借着读书人的身份多盛一些给母亲和妹妹食用,眼下家人迟迟未到,这让他已经开始急得冒汗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家人的呼唤,可是他却不能脱离队列,只得焦急的看着家人过来,同时也把远处的几个明军吸引了过来。

    “领粥需要排队,不能恰位置,这是规定。”

    为首的明军一看就是个军官,似乎是看了荣虔的父亲那副老夫子的打扮才容他过来。眼见于此,队列中的荣虔连忙和周围的几个人说了两句好话,又与左近的一个明军说明才赶了过。

    待行到家人跟前,他上前便是拱手一礼,继而向那军官解释道:“这位将军,学生是在前面排着队的,并非恰位置,学生的父母和妹妹最近几天都没有吃饭,还望通融则个。”

    “将军不敢,某只是个把总。”那军官看他是个读书人,倒也客气。“学生,你是读书人?”

    听到有此一问,荣虔精神不由得一振。“正是,学生是湖广永州府的生员。”

    “湖广啊,据说很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军官满眼的怀疑,荣虔只得继续解释:“家乡兵荒马乱,官军和鞑子在那里反复争夺,学生只得投亲至此。”

    “原来如此。”

    荣虔看得出来,那军官似乎还有些犹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连忙说道:“学生曾在故湖广督师何老大人的幕中做事。”

    原以为通过抬高身价便可以获得一些方便,虽然这段过往他本不愿再提,可是眼下情势所迫,谁知道明军的施粥还会持续多久,能早点让家人吃上粥总比少说这一句话,结果却导致家人吃不上这口热饭要强吧。

    可是他却没想到,那军官听了湖广督师何老大人的说法,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不悦,继而向他确认道:“你说的可是何腾蛟那厮?”

    直呼其名,这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尤其称呼的还是不屈殉国的朝廷高官。闻言荣虔登时便是一愣,就连接下来的回答也只是机械性的反应。而此时,那个军官却也再没了那副客气,反倒是公事公办了起来。

    “不行!”

    听到这话,荣虔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他根本不知道由于曹从龙之乱的发生,这支明军对于监军文官的抵触心理极强,尤其是何腾蛟,在通报中那可是个比曹从龙还不是个东西的奸佞,他自称曾在何腾蛟那里做过幕僚,自然是适得其反。

    人流还在缓缓向前,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距离施粥点越来越近。眼见于此,荣虔也有些着急了,连忙向那把总表示他和他的妻儿可以立刻到后面重新排过,只求让他的父母和妹妹排在他的那里即可。可是这个军官却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干的样子,丝毫不肯优容,直到另外一个看起来级别更高的军官走了过来。

    “学生和学生的妻儿可以立刻到最后重排,但请二位军爷通融。”

    “怎么回事?”

    新来的军官问过了先前的那军官,很快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便向荣虔解释道这是军法官下达的规定,军令如山倒,自然不能通融。

    “不过嘛,若是一换一的话,倒是可以,但也只此一回。”

    闻言,荣虔立刻便是一喜,随即便向他的父母解释,结果反倒是他的父母二人互相推了几回,最后才由他的母亲前往他刚刚在队列中的位置,而其他家人连同他则一同赶到最后排起。

    “虔儿,这支王师在军纪森严方面可比湖广的那些乱军要强上太多,怪不得能够轻而易举的击溃数倍于己的鞑子,这天下最后花落谁手看来还未可知啊。”

    “父亲大人说的是,确实比湖广的十三镇要强上太多,就算是朝廷从别的地方调来的大军也大有不及。就是,就是不知道何老大人怎么得罪了他们,好像这支王师没有离开过浙江啊。”

    荣虔的疑惑很快就随着队列的不断向前而消散,他的母亲很快便领完了粥,而荣家的其他人也随着队列缓缓前进,就像这府城其他各处施粥点前一样,明军努力的维持着秩序,而百姓只要遵守规定就可以依次领到粥食。哪怕其中总会有一些特殊情况的发生,但总体上的秩序却开始深入人心。

    这是陈文加速重建衢州的第一步,只要百姓能够遵守明军制定的规则,接下来的事情才更容易施展,而他也可以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节省下来,为接下来扩大占领区的行动做准备。(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向南

    衢州府城的问题不仅仅是饥饿,关键在于秩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同时由于商铺的大量查抄,富户的一扫而空,府城的商业已经几近停滞。

    衢州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一向是商贸繁盛之所,本地的龙游商帮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十大商帮”之一,主要经营珠宝业、垦拓业、造纸业和印书业等行当,其足迹和经营区域遍布全国,甚至有着“遍地龙游商”的说法。

    衢州府城里的富户这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商贾,陈文在确定了计划之后,便派人向其他四个县城的方向散布消息,欢迎本地商人回到府城恢复商业秩序,也算是小范围的“吸引外资”。

    同时,陈文还下令免除西安县今年的秋税和商税,以便加速恢复府城的商业能力。

    减免赋税,这虽然可以加速恢复民生,但是对于身处清军包围圈之中,税赋收入不足以养活麾下大军的陈文而言,却是会导致他在经济上的崩溃。所幸,衢州各个府库以及陈锦的总督府库房里积蓄颇多,他们扫平了衢州的富户之后,这些财产大概有一小半分润给了这些官吏,其他的则全部进了陈锦的口袋。

    府城的官吏几乎没有能够从明军手中溜走的,他们也愿意用一大部分家资来给自己和家人买一条活路。反倒是已经死了的陈锦,他那份的财货却消失了不少,而且同时消失的还有陈锦的一些亲信家奴和幕僚,比如朱之锡、季振宜和李之芳就都不见了。

    财货的收获确实不少,不过龙游商帮的特点导致了很多龙游商人的产业大多在外地,回到老家置房子买地也都是在府城、县城之外的乡镇,这场兵祸对府城的损伤确实不小,但是对于龙游商帮的打击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而陈文的收入也同样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现如今,陈文已经占据了金华的八婺、衢州的龙游、西安以及处州的缙云,地跨三个府的十一个县的地盘。

    奈何,处州的绝大多数区域皆是山地,一向是个穷府,而陈文占据的缙云亦是地少民寡;金华由于金华之屠、清军与白头军的交战以及马进宝的存在早已残破不堪,陈文光复那里已经一年了,也才不过是刚刚开始恢复一些元气,距离回到明末的水平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至于衢州,这半年的拉锯战,以及自陈文收复金华府后就已经开始了的小规模交战对于民生的损伤也确实不小,再加上西部的那三个县还在几支绿营客军的手中,通向江南、江西和福建的商路已经断绝,未来的税收难以得到保障。

    眼下陈文的麾下有南塘、东阳和义乌这三个战兵营以及镇直属营和抽调而来的四个局的步兵队,这些野战部队大多都在衢州,只有半个东阳营还在与各县的守备部队作为防御和威慑的力量存在。

    三个战兵营各有四个步兵局、一支百骑的骑兵大队和营属的炮兵、工兵以及其他附属人员,每个营有近两千人的编制;镇直属营与战兵营不同,它的骑兵多而步兵少,总计不到一千战兵;抽调的那四个局步兵没有骑兵、炮兵、工兵和附属部队,一共有不到一千六百人;各县的驻军中,除去东阳县六百余人、安华镇棱堡四百余人、永康县两百余人、金华府城两百余人以外,其他各县都是一个哨的步兵配上或多或少的炮组和探马,加在一起也有两千人。

    这些军队加在一起已经突破了万人的规模,如果再算上各府、县官府、卫所的人员,即便是只算是每个月的折色,就得有二十几万两银子,而这还没去计算本色,以及那些五花八门的军需消耗、原材料消耗和军用设施的建设、维持费用。

    有道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现如今,大炮即便是不响,花费的银子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而扩大占领区之后,也需要新建战兵营、驻军以及各种军用设施,陈文先前靠着马进宝的宦囊和在金华府的抄家行动,即便衢州的秋税和元气大伤的商税不去减免也是绝对不够的。

    此番,陈文确实是从陈锦的私库中获取了大量的资财,也算是把即将到来的大窟窿堵上了不少,但这却无疑是在饮鸩止渴,是以透支未来的商税为代价的。这种事情陈文并非没有做过,可若是说善后、征虏两项借款是他自觉自愿喝下去的话,那衢州这一次却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陈锦强行喂给他的。

    古有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有浙闽总督陈锦,即便是死了也要给对手留下一个烂摊子。一时间,陈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衢州的善后大借款还是会继续执行,而那些无主的固定产陈文也打算进行发卖,只有这样才能以商业来带动,尽快的恢复衢州府城的元气。

    商业的恢复和民生的治愈都还需要时间,不过陈文不打算为此停下脚步,眼下已经拿下了衢州府城,同时也打通了进攻衢州西部三县的通路,以及保障了南下处州的后路安全。或许,回师给金砺来上一闷棍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只可惜军事行动已经持续了半年,士卒已经开始惦记家中的妻儿老小以及田土家业,求战之欲已经开始消退,暂且还是应该以扩大浙西南的占领区,强化自身的实力为要。

    西进衢州西部三县,可以通过开化、常山和江山打通徽州、广信府和建宁府的商路,对打破清军的包围圈有着重大意义。同时还可以借此威胁到周边的省份,扩大自身的影响力。

    而南下处州,既可以扩大占领区,还可以由此进入沿海的温州,获得出海口的同时对台州方面形成半包围。而那个府虽然田土较少,税赋收入不多,但是胜在民风彪悍。只可惜处州的山民不似金华兵那般容易编练,大概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入伍成军。除此之外,处州的松阳担也是东南沿海贸易连接钱塘江水系的重要运输方式。

    闽北到浙北贸易的货物经过瓯江进入处州再由松阳的挑夫挑运出山,到达衢州府的西安门码头,再由水路沿钱塘江南下至杭州。全程经福宁州,温州,处州的青田、丽水、松阳、遂昌,衢州的龙游、西安,金华的兰溪,严州的建德、桐庐,最后达到杭州。而另一条自武夷山进入徽州贸易的贸易路线,则是经过商队由南平出发入龙泉,经云和、松阳、遂昌、龙游、西安、淳安,最后到达徽州。

    处州虽然穷困,但却在闽北到浙北、皖南的商贸活动中处于一个中转站的作用,而松阳担更是可以理解为这个时代的一种物流方式。如果能够插手其中,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整合的话,这个府可以挖掘出的能量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相比之下,根据这几天的汇总,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抽调了位于皖南的部分绿营进驻开化县,调动江西提督标营残部外加完好的后营一同进驻常山县,而江山县则还是由督标营副将张国勋负责留守。除此之外,据传闻,江西九江总兵也抽调了大部已经进入广信府,作为这三县清军的后盾。

    对于陈文而言,清军在东南的兵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他又非如郑成功那般以海岛作为大本营,凭借水师的优势来隔绝清军。他身处于浙江内陆,清军一败再败却始终可以凭借着兵力的优势来将他的控制区包围起来,迫使其分兵驻守各地,分薄了手中原本就极其有限的力量。

    此前的那场血战的伤亡确实不少,与长期处于军事行动的状态一同降低了士卒的求战之心,作战时的士气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清军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机动兵力存在于侧后,分兵三县肯定不行,如果猛攻一县,以着其他各部的清军接到的命令,十有**会坐视不理,由那支九江的清军负责牵制作战。既然如此,那就只有集中大军先攻一县,把九江的清军引出来。只要能够一举将其击溃的话,各县的清军就不过是瓮中之鳖了。

    当然,为保万全,陈文还是打算派出一支规模稍小却足以达成目的的部队去执行另一项任务——去试探一下据说已经到了一日三惊的程度的处州府到底还有没有坚守下去的能力!

    ………………

    休整数日后,陈文再度动员全军出征。

    南塘营和镇直属营,以及那两个分到右翼战场的步兵局这不到四千人的大军所组成的主力部队,由陈文亲自率领,进攻毗邻处州府和建宁府的江山县。

    同样的道理,那半个东阳营当时面对的是那几个府的地方绿营,损伤甚至比起南塘营还要小,陈文决定由暂时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陈国宝率领其兵进处州府。

    相较之下,剩下的义乌营和另外两个由安有福指挥的步兵局当时直面王之纲和张国勋的兵锋,尤其是那支复制鸳鸯阵的督标营凭借着兵力优势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于是乎,陈文决定抽调部分比较完整的步兵队返回金华府,协助尹钺和林忠孝防守北线,其他军队则由吴登科指挥留守衢州府城,防备清军的攻击。

    根据己方和敌军的情况,陈文兵分四路,两支进攻,一支防守,而另一支则是回援。防守和回援的自不必说,关键还是在于那两支继续发起进攻,扩大占领区的部队。

    江山县的清军乃是张国勋的督标营以及部分王之纲的部下,算是这三个县清军中最强的一支。兵力大概有三到五千之间,其中三分之一应该是强征不过一个月的新兵,到了战场上大概也就只能承担辅兵的作用。而剩下的主力,在那一战中损伤也必然不少,尤其是建制肯定遭到了破坏,战斗力应该会远低于一个月前。

    野战的话,这支清军在战兵的数量上已经没有了优势,就算那支九江来的清军与其合流,最多不过是复制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而到了那时,没了督标营和那近千的骑队,清军想赢实在是太难了。

    可如果进攻别的县,这两支清军与那个九江总兵合兵一处的话,势必将会对刚刚收复不久的衢州府城造成威胁。陈文麾下的这几支军队在那一战中损伤都比较小,足以自保。所以由陈文决定直接进攻那里,引那个九江总兵出现,来个围城打援;若是他不来的话,那就直接把江山县拿下来,铲除掉那支有胆量第一个吃螃蟹的督标营!

    处州地域广阔,自府城所在的丽水以下,共有松阳、景宁、缙云、青田、遂昌、庆元、宣平、云和、龙泉十县之地。现如今缙云县已在明军的控制之中,府城所在的丽水县则就在缙云县以南。

    陈文的计划是由陈国宝大张旗鼓的南下,不必强攻,只要把虎皮拉起来,看看清军是否如这些日子探马打探的那般即可,而陈国宝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临近衢州的遂昌县。

    回援的部队先期启程,随后那两支继续发起进攻的分遣队便向着各自的目标出发。遥望着出征的大军,从参谋部里抽调出来全权负责掘进爆破衢州的赵迁两眼已经快能喷出火来了。

    和上次在龙游县一样,他负责工兵爆破部队成功的将掘进的隧道挖到了城下。相比之下,这一次的难度更高,那可是需要先期把护城河的河水排走才能挖掘隧道到城下的大工程,而他和那些由他亲手带出来的老部下们在数千清军苦力和辅兵的帮助下完美的解决掉了这个难题,为接下来的放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挖到城下之后,赵迁亲自去过三条隧道的尽头,发现其中有两个的附近似乎都有大批的清军走动。感觉到了危险,他便提前命令那三条隧道将装满了火药的棺材放进去,连好了引线,筑起一道墙形成爆破需要的空间。只待着命令下达就可以将上面的城墙轰上天,大军也可以直接杀入城了。

    掘进的速度远超清军的正常水平,火药更是使用的据说威力更大的颗粒化火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斤两在威力上会存在不小的差别,但威力经过当场的实验后确实是提升了不少。

    掘进速度的加快在事后确实从清军俘虏中的负责军官那里得到了证实,陈文也为此表扬过他们,但是总督府里的那场刺杀却使得工兵们的破城首功再度不翼而飞。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

    最无奈的是,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排走的护城河水要重新引回来,将衢州的城防重新巩固起来。而为防清军利用那三条隧道,他们在引回护城河水之前还得带着苦力把隧道重新填实。

    这特么还是工兵干的活儿吗?找一群土里刨食儿的不一样嘛,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他名字里的那个迁字,拆迁的迁字!

    出征的大军已经走远,郁闷的赵迁只得继续指使着下面的人把即将重新填回去的隧道填实在了。这一次已经这样了,眼下他也只能盼望,盼望着下次攻城时别再出这等意外状况了,总得把一切步骤全部完成才能算是真正的爆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辐射(上)

    初冬,天台山的山坳中,一支小股的明军被优势兵力的清军堵死在了里面,前来解围的大队明军已被击溃,为首的那个副将也被枭首示众。可是即便如此,山坳中的明军却已经没有因此而上丧胆。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保护着一位明廷的高官,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虽然成军不过一年,但却有着极强的凝聚力,以及一些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山坳的入口处,压阵的狼筅与狼筅之间的挥、击、挑、刺,密集的枝杈干扰着每一个人的视线和行动;长牌手压低着身形以护卫阵型的前排,应对对方长枪手的突刺;灵活的藤牌手持着腰刀和藤牌寻找着对手的每一丝的行差踏错,就像狼一样,只要发现了便立刻扑上去,用藤牌震开对手的兵刃、抵住对手的身体,用腰刀无情的砍杀;而长枪手呐喊着突刺的同时,阵中的镗钯手则在奋力的保护着身边的队友……

    持着旗枪的队长在居中指挥,看似怯懦的火兵则时刻准备着为队友提供备用的武器,以及在他们无法再战的情况下冲上去补充队列。无论是因为负伤,还是因为阵亡。

    双方所使用的鸳鸯阵几乎完全一致,在那片山坳之中,双方以着极其笨拙的方式互相砍杀,就像是是两只刺猬贴身挤着着对方。直到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的那一刻,靠着人数更为占优,携带的弓箭手数量也更为惊人,灰蓝色的浊流才缓缓冲进山坳,将火红色的岩浆彻底熄灭。

    战场上,明军保护的高官已被清军捕获,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其他清军,无不震慑于这支明军的坚韧,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放弃的坚韧。

    晚秋,金衢盆地上一片向北数里便是衢江,向南数里则是丘陵的平坦土地上,两支加一起有两万三四千战兵的大军在疯狂的厮杀着。

    灰蓝色浊流的右翼边缘,他遥望着远处似曾相识的场景偶有所感,只不过这一次却并非再由他亲自上阵,而在前线上厮杀的清军的鸳鸯阵无不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哪怕比起原本的样子似乎少了些什么,但是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想来也会得出如一年前的那般结局吧。

    两千福建建宁府绿营加上三千福建左路总兵标营再加上三千浙闽总督标营,超过八千的大军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名为“义乌”的战兵营和两个抽调自预备队的步兵局。

    鸳鸯阵与鸳鸯阵之间的对决再度上演,依仗着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那五千从福建来的旧式绿营兵还在苦苦支撑,而他所在的那支大军则在战场的最边缘不断的挤压着那支来源明军的生存空间,将对手的阵型不断的侧后压迫。

    战术的精要就是在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上集中全部的力量,就像是格斗一样,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要将眼前的这支敌军击溃,随着溃军冲散阵型,胜利的天平就会发生偏转。当然,如果能直接将对方的主帅斩杀,促使敌方在士气上的彻底崩溃,那自然是更好的。只不过,这与他所在那那支以步兵为主体的大军没有太大的关系。

    战线在一步步的推进,哪怕每一步都要良久才能踏出,哪怕每踏出一步都要付出比对手更多的代价,他和他身边的那位大帅也从未心疼过,因为兵死了可以再招,招不到也可以直接去拉夫子,那些炮灰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将对面的明军击溃,升官发财就会接踵而来,而付出的不过是一些消耗品,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然而,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面的那支明军还在苦苦的支撑着,他甚至亲眼看见了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官们一个又一个的补充到阵型之中,以确保鸳鸯阵的完整。而每一个军官的加入,都会使原本已经快要崩溃的明军士卒们爆发出更为汹涌的战意。

    尤其是那个穿着锁子甲的军官,他似乎是这两个局的总指挥官,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高级军官同样毫不犹豫的补充到了阵型之中,竟丝毫不以他的身份而产生那种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自保心理,如此亡命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明军的军官团凭借着以身作则的精神带领着部下坚持了下去,反倒是他所在的那支清军开始显露出了疲态。可也就在这时,战场另一端的恐惧已经彻底爆发,并且如感染一般迅速的传了过来。凭借着己方的兵力优势,以及对手确实无力追击,他们在丢下了全部的尸体和伤兵后退出了战场,和那些福建兵一起来到了这座江山县城。

    “大帅,卑职以为我部当继续复刻明军的编制,编练以长枪阵为主体,以鸳鸯阵掩护侧翼的新式战阵……”

    “哼!”王升的话尚未说完,也未见他口称的大帅张国勋有所反应,便听到另一个在座的武将阴阳怪气的说道:“王都司,你前日说练鸳鸯阵,今日说练长枪阵,鸳鸯阵是戚少保所创,自然是厉害,那大兰贼陈文也不过是学了戚少保的兵书才会如此。至于那个长枪阵,也没表现出有多厉害,这鸳鸯阵还没练纯顺,吃多嚼不烂,我看还是暂且免了吧。”

    督标营编练鸳鸯阵之初,众将可谓是群起反对,若非陈锦和张国勋力挺只怕到那一战时也未必练得出来。可是就算那样,火兵这个单位还是被取消了,而对于带着十一个兵却只能吃一个空饷,督标营的军官们自上到下都是一片怨声载道。

    可是自那一战之后,虽然陈锦被围城中,就算是能够免死,怎么看也不像是再能做这个浙闽总督的样子,可是编练鸳鸯阵一事却再无人反对。

    毕竟那天的状况可是有目共睹,清军原本的战阵即便是人数上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也是被鸳鸯阵吊起来打的命,而用了长矛来压阵的则只是能够拖延崩溃的速度,唯有他们这支督标营,同样以鸳鸯阵对抗明军的鸳鸯阵才能仗着人数的优势来一众凌寡,哪怕效果没有预期的好可比起其他各部清军那也是天壤之别。

    眼下明军攻陷城池,陈锦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来,而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则受命全权指挥江南、江西、浙江和福建这四省的清军。那份守不住江山县就满门抄斩的命令引发了督标众将极大的紧迫感,以至于这段时间靠着拉夫子把兵员补充齐全的同时,就连火兵这个编制也重新回到了督标营步兵的序列。

    编练鸳鸯阵,已经成了这支清军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可是随着那一战的思考不断展开,王升突然意识到原本被他认为是残次品的长枪阵随着使用方法的改变成功的弥补了纯鸳鸯阵步兵队较为单薄的问题。

    在戚继光的时代,这可是用偏厢车和拒马阵才解决的了的,可是在不利于偏厢车使用的浙江战场上,明军拿出的全新手段却达到了这份效用,使得这两年来凭借着模仿陈文的编制、战法而不断升迁的王升下定决心继续在复制的这条路上走下去,可也同样引起了其他清军将领的不满。

    张国勋没有开口,王升知道他这个上司不愿太过得罪其他同僚,只得自行辩驳道:“李参将,长枪阵能够弥补鸳鸯阵不够厚重的问题,更少的兵器种类也更容易进行补充……”

    “逆贼陈文的鸳鸯阵,你王都司在大兰山上亲眼见过,咱们也能靠读戚少保的兵书来把你弄不明白的补全了。但是这长枪阵呢,大伙就见过那么一次,而且大多还是从那群福建佬嘴里面听来的,谁知道里面的变化有多少?”

    王升叹了口气,这事情确实如那参将所言,可是……

    “李参将说的是,所以卑职以为应该派出探子,把这些东西都搞清楚。可武器最好是提前准备,人员也应该开始训练,否则即便是弄明白了只怕也晚了。”

    “晚?本来就晚了,咱们督标营练鸳鸯阵的时间本来就远远短于那群金华贼,现在还没把鸳鸯阵玩明白,就又去学什么长枪阵,学来学去这怕就学了个四不像。”

    “李参将,卑职没有打算建议全军都改为编练鸳鸯阵,而是仿照明军的编制将一半步兵队改成长枪阵。”

    “得了吧,王都司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大兰贼吓怕了,他练什么你就学什么,可不把手艺练扎实了,你觉得徒弟还能打得过师傅?”

    “你……”

    “够了!”见双方的火气已经上来了,身为督标营副将,这里级别最高的军官,张国勋只得开口把这辩论暂且终止下来。“你们二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副将。”

    “卑职罪该万死。”

    “末将不敢。”

    王升是张国勋的直接下属,而且还只是个旗鼓都司,闻言他便立刻跪倒在地;而那个参将,叫做李勋,乃是管一个营的高级军官,绿营兵内部大小相制的现象的存在,使得他只是起身拱手便把事情揭了过去。

    这个事情已经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了,张国勋只得表示继续按照鸳鸯阵来训练士卒,同时派出探子去把明军的军情,包括长枪阵在内的一切搞清楚。至于练与不练,等弄明白了再作商讨。

    “一群鼠目寸光之徒,等陈文把你们全都弄死,你们就知道老子说的没错了。”

    军议结束,离开了张国勋的行辕,王升一口唾沫就吐在了地上,回头看了行辕的大门一眼,随即便匆匆忙忙的返回居所。

    一路上王升思来想去,待回到了居所后他便依次召来了三个在四明山时就跟随他的亲信,随后便一个接着一个的进行了吩咐,才借着出城打探敌情的借口把这三个人分别派了出去。

    谁知道,前脚王升把人派了出去,后脚张国勋便击鼓聚将,之所以会如此,原因无他,根据探马的回报,明军已经大举出了衢州城,正向着江山县行来。

    “众将严守各处城防,决不可与明军野地浪战。派人去向仙霞关的王帅和玉山县的杨帅求援,就说明军主力来袭,请他们派大军来牵制明军。”

    ………………

    衢州陷落,陈锦身死的消息已经以着比起那场大捷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作为这场战事的全程亲历者,李之芳与陈锦的另外几个幕僚在天亮前便逃离了府城,准备上京汇合朱之锡和季振宜一同贿赂满清朝廷的权贵和高官,报答陈锦的知遇之恩。同时也是借助于此行,为他们的未来谋一条出路。

    为此,他们准备向西进入江西,通过鄱阳湖进入长江,最后随流而下转道运河北上。这条路要走很长时间,所以待他们进入江西,暂且摆脱了明军的威胁后,他们这群陈锦的幕僚就起了不小的分歧。

    “李推官,我等皆是陈老大人的僚属,本就是需要向朝廷把实情解释清楚的。此番路过江宁,不如先行去求江南江西总督马老大人,有马老大人美言,陈老大人的事情自然事半功倍。”

    “这……”

    这与计划有些不同,按照陈锦在世时的安排,他们分批北上,主要还是到京城去借助于祖家在满汉八旗的关系来行这贿赂之策,其中自然不可能有与其平级的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可是现如今,他们从沿途官府的一些熟识中得到了马国柱暂且全权负责东南四省军务的消息,陈锦之事的定性问题马国柱的奏报清廷自不可能无视。

    “李推官,并非在下多疑,朱翰林和季知县早已出发,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确实,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到不了京师,可就算是他们到了京师,能不能成功也是未知之数,咱们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啊。”

    这几个人都是陈锦的私人幕僚,而李之芳等人则是陈锦临时征辟的,平日里就泾渭分明,此番若非这几个人根本瞒不住的话,李之芳也不会带着他们逃出来。

    李之芳很清楚,这些人抱着的心思绝不可能那么简单。至少据他所知,这群人之中为首的那位老先生就有一位好友在马国柱的幕中做事,他们未必没有借此改换门庭的打算。

    只不过,这些幕僚所说的也并非是虚言,如果朱之锡和季振宜没能说服祖家帮忙的话,有了马国柱这位早在顺治他爹皇太极还在世时就已经是满清极为重要的汉臣的美言,对于陈锦失陷金华、衢州的罪责自然可以减轻不少。

    “好吧,那咱们就先去江宁,马老大人肯帮忙的话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肯帮忙,咱们继续上路也耽误不了几天的行程。”(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辐射(中)

    江山县城的城墙宽一丈五尺,高两丈,周长三千丈。其中东城墙毗邻江山港,西城墙紧邻西山,一面是水,一面是山,所以清军需要守御的重点便是通向衢州的北城墙。

    沿着江山港,明军在第二天便抵近到了城下,劝降未果,明军的辅兵便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当然,从衢州那里带来了一些没有派上用场的,也使得明军的攻城进度要比想象中的快上一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明军开始攻城的时候,九江总兵杨捷和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则应该还在路上磨鞋底子呢……

    当陈文的浙江明军开始了以扩大战果为目的的后续军事行动的同时,郑成功的福建明军也早已将泉州府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实上,郑成功虽然攻陷了漳州府城,却始终没有将漳州彻底收入囊中。在攻略漳州的同时,郑成功收复了漳州南部的海澄、诏安、平和、漳浦以及扼守漳州府城向北和向东通路的南靖和长泰。

    收复漳州之后,郑成功并没有继续向北收复漳州北部的龙岩、漳平和宁洋,而是在休整了一个月后便大举进攻泉州。

    之所以会如此进军,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大本营中左所虽是海岛,但却处在漳州和泉州的夹缝之中。拿下漳州之后,只要收复了泉州这座海贸重镇,不仅能够解决中左所的安全问题,同时还可以利用这座城市来加大海洋贸易,从而获取更多的资源。

    在此之前,郑成功的占领区仅限于沿海的岛屿,粮食、金属、布匹等诸多资源都无法自给自足,只能通过控制台湾海峡航道获取的银子来向海外购买。甚至可以说,当时的郑成功穷的就剩下钱了。

    可是随着浙江的大乱,那里的清军再无法像曾经那般不断的援闽,郑成功顺利的收复了在援兵不至中彻底绝望了的漳州。漳州平原乃是福建最大的平原,素有“海滨邹鲁”的美誉,粮食产量一向不低,这对于始终苦苦维系着大军的郑成功来说可谓是极大的补充。不过对于本地的百姓而言,他们今年不光交了满清的赋税,还要再交福建明军的那一份,确实是要苦上很多。

    此时此刻,郑成功的大军和水师已经将泉州的府城团团包围,除了本地守军外,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的标营也在围城之中。

    满清在闽浙的军队之中,除却地方绿营和道台标兵以外,还存在着一些机动兵力,比如浙闽总督标营,比如浙江的提标、抚标以及杭州驻防八旗,而福建的则是提标、抚标以及左路和右路这两个总兵的标营。

    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是邵武之屠的元凶;而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却是陈文的部将李瑞鑫的熟人,当年在黄得功帐下为将,黄得功阵亡后与浙江提督田雄一起绑了弘光帝做投名状降清的叛将。

    眼下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还在浙江的衢州与督标营同心协力防备陈文,抚标营则躲在福州城里面瑟瑟发抖,提督杨名高则驻扎城外以为策应,同时防范郑成功在围困泉州的同时将战火继续蔓延开来。于是乎,放弃了残破不堪的同安县城,被迫退守到泉州府城里面的马得功暂时也只能靠他自己撑下去了。

    当前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但郑成功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直到思虑良久之后他才发现似乎依旧拥有优势兵力的清军显得有些过于被动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自然是来源于陈文和他在最近这一年里表现出的强悍战斗力,而清军也确实把更多的力量集中于浙江战场,但他却还是感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不安。

    只不过,当宣诏的使者赶到军前之后,在得知了清军似乎准备在西南战场上有大动作的情报后,一切的疑惑便得到了解释。

    满清的总兵力确实并非明军可以比拟的,但是诸如八旗军这样的精锐部队在数量上却远远不敷使用,平常只能依靠那些战斗力较为低下的绿营兵来维系统治。眼下明军在西南和东南两线皆是大举反攻,满清只能侧重于一点,既然在西南战场,那么东南明军受到的压力自然要小上许多,而在东南战场上,陈文的威胁显得更大一些,他这里得到清军的关注自然就更少了。

    虽说被人瞧不太上的感觉不甚快意,但是对于郑成功来说,积蓄更大的力量才是当前的要务。

    对于间接帮助他分担了清军重压的陈文,郑成功并不吝惜溢美之词,甚至宣诏使者面前也大加赞颂过陈文的武勇。对于他这么个傲气十足的人物来说,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郑成功继攻陷漳州后在这一年之内展开了第二场围城战,而此时,宣诏使者早已离开泉州的大军,借助于郑成功的人脉沿着闽北通往衢州的商路北上,眼下已经进入温州地界数日了。

    按计划,他们会在商队的掩护下前往瓯江沿岸登船,然后一路溯流而上,前往衢州。他们自泉州军前出发时,陈文还没有光复衢州,可是经过了这些天的跋涉,直到今天,衢州光复和陈锦身死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温州,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得知浙江明军收复了衢州,斩杀了满清的总督,宣诏使者一行连同掩护他们的商队无不欢呼雀跃,甚至就连孙可望派来的那个宣诏使者以及暗地里怀着其他使命的副使张恭彦也不曾例外。

    眼下虽然只是十月,但是对于南明的各路大军,以及各地的抗清人士,甚至是普通百姓而言,今年着实是一个喜讯频传的年份。

    西南战场上的连战连捷,不仅收复了大片的失地,更是斩杀了老牌汉奸定南王孔有德;东南战场上,郑成功攻陷了漳州而此刻则更是正在围困泉州,试图一举光复福建,而浙江的陈文虽然收复的失地看上去不是很多,但是歼灭了大量的清军,更是斩杀了满清总督一级的高官,比起眼下的李定国即便是不及,也大有奋起直追的势头。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张恭彦在与众人庆贺了一番后便回到了他的房间,回忆着这一路上所见的明军,似乎存在着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这几支连战连捷的明军所使用的战法尽皆与当前的流行有所不同——西南明军使用战象冲阵,福建明军的那种三人为一组的藤甲兵,而陈文的浙江明军据说使用的则是戚少保的鸳鸯阵。

    张恭彦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引领宣诏使者前往浙江明军的张俊的打算,那是个嘴巴很严的家伙,问不出其中的关窍,问了也是白问。

    “哎,真想早点抵达衢州,好看一看这鸳鸯阵和西班牙方阵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厉害一些。”(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辐射(下)

    宣诏使者还在路上,陈文便已经展开了对江山县的攻击。由于江山县城的地理位置,明军只得放弃了围城了打算,将探马撒了出去,在将攻城器械制作、组装完毕后便对北城墙展开了攻击。

    江山县的战事如火如荼的展开,陈文收复衢州,击杀陈锦的消息也以着更加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东南四省,甚至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一个月前,陈文率领的浙江明军一战便击溃了优势清军,二度将衢州围困起来。可是说到底,击溃了清军,若是不能趁势收复衢州的话,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状况,结果就像是曹从龙之乱时那般导致了明军的前功尽弃。

    可是现在,不仅衢州被明军收复了,就连陈锦也死了。那可是一个总督啊,就这么死在了明军的手上,若是联想到广西那边李定国诛杀了孔有德,那么今年或许就是明军展开反攻,大明得以中兴的开始也说不定啊。

    不过比起李定国,东南的士人们更加看好现如今实力还比较弱小的陈文,原因无他,李定国虽然斩杀了孔有德,可他终究是流寇出身,这份偏见使得他们觉得“世袭百户”出身的陈文更像是大明应该出现的中兴名将。

    一时间,陈文的声名传遍了东南大地,陈锦的死更是为人们奔走相告。但无论是李定国,还是陈文,亦或是福建战场的郑成功,这些明军大帅都未曾与满洲八旗交锋,这也使得那些日夜期盼能够恢复汉家天下的人们在心存希望的同时也不免产生了一丝隐忧。

    为了衢州的那场围城战,钱谦益提心吊胆了良久,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状况,当时他甚至已经暗自祈祷,陈文一定得把衢州拿下来,即便是被陈锦逃了也在所不惜。可是一旦联想到这些年各路明军势力之间或是内部的纷乱与争斗,这份提心吊胆的感觉就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一路上,满心的忐忑使得他就连与一些相交的抗清人士交流了下意见的心思都没了,只是交给了邓起西一项任务,钱谦益便匆匆的赶回了家中。可是没想到,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他便收到了消息。

    那一夜,湖中的画舫上,钱谦益与他的妾室柳如是为东南明军的这场大胜而开怀畅饮,直至天明。到了后来,他已经不记得喝了多少的酒,也记不得做了多少的诗,写了多少文。钱谦益只记得,柳如是很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从他降清以来这么多年了,从未有像昨天那般开心过。

    第二天晌午缓缓醒来,看着柳如是款款而来,将醒酒汤送到他嘴边,那份容光焕发以至于让钱谦益都觉得他自己也突然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自觉着出现了“逆生长”的钱谦益与柳如是重新谈过了此行的前前后后,陈文虽然没有咬死会向江西进军,但是“楸枰三局”的大计划却还是得到了他的认可。

    姚志卓此番与钱谦益一同回来,还有一个叫做朱全古的儒生。既然陈文已经答应了会协同作战,那么钱谦益便决意再派人前去说服郑成功的同时,加紧与鲁监国朝任命的督师大学士李之椿、兵部侍郎张仲符以及原兵部职方司主事贺王盛等人联络,这些人在暗地里与不少小股抗清武装都有所交集,此番便是力争将东南或明或暗的抗清势力的力量集中在这个计划之上。

    当然,这个计划主要还是由西南明军作为主力,而贺王盛的座师雷跃龙现在是秦王府行营的大学士,对于说服孙可望也是大有益处的。

    然而,比起其他人,钱谦益知道得更多,所以对于明军处境的隐忧也比其他人要大上很多。

    西南战场,尼堪已经率领满洲八旗组成的大军南下,距离明军在湖广的占领区最多也就两个月的路程了,能否坚持下来乃是这个计划的关键所在。相对而言,此前洪承畴被任命为东南经略的消息很可能是误传,因为钱谦益的消息来源并没有得到洪承畴出现在江南的消息,反倒是马国柱一直在统一指挥东南清军,试图降低浙江明军的威胁。

    后面的消息需要尽快告知陈文和郑成功,但是无论如何,支持陈文的计划已经定下,只要陈文能够保持在浙江的存在,对于东南的抗清人士而言只能是好事,不可能是坏事,这不仅仅对于郑成功和张自盛这些明军武装,对于其他有志于将满清赶走的人们而言也是一样。

    数日后,邓起西便带了两个儒生来到了红豆山庄。一个看上去已有四十左右,风霜之色颇重,而另一个却只有二十出头,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但走路时却总是不自觉的将重心偏向右腿一侧。

    钱谦益乃是东南文坛领袖,明末的文宗盟主,论才学,即便是始终不耻其为人的顾炎武都不得不称赞其才。

    这二人之中,年长的与归庄乃是好友,暗地里从事着抗清的工作,对钱谦益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并非全无了解。而年轻的那人,虽然并不认识钱谦益,但其人乃是浙江知名的才子,其兄曾随史可法镇守扬州,其侄亦是抗清失败后被清军捕杀,与满清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人今日能来,想来也是对于此行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的。

    时间紧迫,钱谦益也没有再多寒暄,双方落座未久便直奔主题。“遐心、庄生,老夫此番请你二人前来,便是斗胆请二位前往金华,助临海伯一臂之力。”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说罢,只见那年长的儒生起身便是拱手一礼。

    起身回过了这一礼,钱谦益转而看向那个年轻的儒生,却听那人说道:“学生虽才疏学浅,却也不敢落于人后。只是牧翁,此番想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二人前去听用那么简单吧?”

    年轻的儒生面露疑惑的同时年长的那个儒生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是已经猜到了钱谦益此举背后的考量。

    一眼扫过,随即便了然于胸,于是钱谦益便对那年轻的说起了他的想法。

    陈文返回前后,钱谦益在金华府待了数日,孙钰对他也没有什么隐瞒,所以金华府的一些变化钱谦益多少也察觉到了一些。

    金华镇与金华卫,看似还是明朝旧有的制度,可是内里却已经截然不同。这些钱谦益接触到的甚少,虽然做不到窥一斑而见全豹,但是与祖制相异还是看得出来的。而由知府衙门和提刑衙门的分立所产生的行政与司法分离,这是文官的职权范围,就更瞒不过他的法眼了。

    当然,还有借款一事,虽然钱谦益买了两万两银子的征虏大借款,但那不过是卖陈文一个面子而已。中国的财政历来讲的是量入为出,钱谦益即便没有在户部待过却也不会全然不懂,而这借款当如何理解,寅吃卯粮吗?

    金华府的文官经过了曹从龙之乱,已经尽皆是为陈文之命是从的角色,王江的问题他已经从陈文那里得到了答案,也准备配合其行事,但这时移世易,即便是王江能够回去怕是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施加影响了。而眼下金华最高级别的文官孙钰也显然是更加倾向于配合陈文行事,而不是作为一个文官集团的代表来制衡、帮助陈文成事。

    在他看来,长久下去的话,这样对于陈文并不是什么好事,有道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必须有人时时劝慰才不至走上弯路。

    这两位儒生都是知名的才子,而且还不是那种只读圣贤书,对于其他事情一概不知的腐儒。杂学颇丰不说,一个久经风霜有见人见事之能,而另一个则曾经亲历战事,对兵事并非一无所知,由此二人去帮助陈文,想来应该是能够有所裨益的。

    确定了此事,二人便匆匆别过,国事艰难如斯,不得不抛开那些繁文缛节,总要先把鞑子赶走,让大明得以中兴才是当前之要务,才是务实的做法。这是钱谦益在金华从陈文和孙钰身上看到的最为让他感到欣慰的事情,而“年轻了二十岁”的他自然也不能落在年轻人的后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鲸吞

    当那个前半生无耻、虚伪至极的老人正在用后半生的时间来悔改并竭尽全力的去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的时候,陈文早已经从江山县城的城下撤军了。

    进攻江山,为的乃是打破清军在衢州西部的包围圈,从而威胁到临近的省份,将衢州的地理位置优势发挥出来。

    原本陈文计划在进攻江山的过程中通过围城打援的办法打掉来援的九江绿营,进一步削弱清军的实力;若是九江绿营不肯应战,那么就一口吞掉已经开始编练鸳鸯阵的督标营,拉大彼此之间的战术差距。

    可是当他真正开始进攻江山,却发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江山县城东面临水、西面临山,方便攻城的只有南北两面城墙。可若是用水营将一部分兵力运到城南实现两面同时进攻的话,清军完全可以以优势兵力进攻较弱的分兵,而强大的本部则根本无法支援。

    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同样的道理,两面同时进攻却互不协同、互不援助,和前者一样是危险至极的。除非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比如永历四年清军围剿四明山时就是个例子,若非陈文先期将消息送到王翊的手中,否则平日里分驻各地,呈一盘散沙之势的四明山各部明军连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实现各个击破的可能都不会拥有,唯有死路一条。

    正因为如此,陈文在攻城是选择的就是直接攻击通往衢州的北城墙。奈何这座县城里呈长方形,自南到北长、自东到西短,而守城的督标营更是将绝大多数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北城墙,其他各城只留下必要的兵员。

    城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督标营,但是陈文却极度缺乏用以轰塌城墙的大口径红夷炮,使用传统攻城手段的明军效率极低。前两天只是将城外的防御设施进行了拔除和拆毁,使用火炮将雉堞打烂了一些,按道理来说,攻城战势必将会在第三天正式打响。可也就在这一天当明军发起进攻的当口,城中升起了一道狼烟,九江绿营的旗号就恰恰在片刻之后出现在了明军的侧后。

    江山县以西的大片山区将其与常山县分隔开来,可是这片山区却并非那种无法通过大股军队的崇山峻岭,其中有大片的平坦地段和山坳可供军队行军和驻扎。陈文的探马向那一片区域撒了出去,只是并不能深入,而发现九江绿营的也正是他们。

    围城打援,这是原定的计划,可是当陈文率军回师应战九江绿营的时候,江山县城却又冒起了一股淡黄色的狼烟,九江绿营也随之远远遁去,丝毫没有与陈文交锋的打算。

    对此,陈文恍惚间总觉得有些眼熟,待他仔细一想,似乎他在安华镇那边也用过这种手法牵制清军,只是由于那里的清军兵力优势实在太大,守军和负责牵制的部队也更加依仗于棱堡的防御能力,所以效果并不是很明显罢了。事实上,双方的战术几乎是一个老师傅教出的两个徒弟那般,有所差异是在所难免的,但基本的手法上还是差别不大的。

    一旦得到了这个结论,陈文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起来,连唾口大骂杨捷、张国勋二人无耻的**都提不起来分毫,谁让他也是这么教给尹钺和林忠孝二人的呢。

    攻城战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可是等到第二天,不只是杨捷和张国勋如法炮制,就连城头上也现出了王之纲的旗号。

    随着清军援兵入城,江山县内的清军已经高达六千之众,哪怕其中少说也得有三分之一是新兵,但是明军的兵力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除了这两个缩头乌龟以外,城外还有一个杨捷……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文连番使诈,卖出了各种各样的破绽,奈何清军却似乎就抱准了一个宗旨,那就是明军不全力攻城杨捷就坚决不出来捣乱,而当明军一旦回师,哪怕是露出破绽再大,杨捷也绝不恋战,跑得比兔子都快。

    总兵力已经只有对手的一半,面对清军如此的厚颜无耻,陈文和他的参谋们也确实没有了办法,而且随着一骑快马赶到军前,陈文也只得暂且回师衢州,放弃了在这里与这三个清军大帅接着玩下去“是他砸锤子更快,还是他们缩脑袋更快”的打地鼠游戏了。

    信使来自于陈国宝率领的那支偏师,根据陈国宝的报告,自出发进攻处州,一路直抵遂昌,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待他抵近到城外十数里竟见到大批遂昌本地的缙绅大户割了鞭子前来迎接王师入城。

    这样的事情他并非没有见过,去年击退马进宝和张国勋之后,清军放弃的那几座无力坚守的城池便是如此,不过却还远没有到割鞭子的程度。

    可是现在,不光出城十数里迎接、犒劳明军,更是一个个的把辫子都割了。事出常理即为妖,哪怕是陈国宝不作他想,此番特别派到军中的几个参谋军官还是觉得应该探查一番再行入城。然而探查的结果却是清军已经撤离,据那些缙绅大户的代表所说,遂昌清军更是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遂昌即下,接下来便是松阳和宣平,偏师收复了遂昌后很快便将清军同样出逃了的这两个县拿了下来。

    处州十县,其中五个呈w状排列于靠近金华、衢州一线的北部,偏师已经收复了遂昌、松阳和宣平,而缙云则是更早就回到了明军的怀抱。陈国宝在征集了大批的民夫充作辅兵后便大举向处州府城进发。

    那里是至今为止唯一爆发了城池攻防战的地方,得到了遂昌等三县清军补充的守军起初表现得很是顽强。可是当遂昌守军奉命南下,得到了消息的守军便趁着夜色撤离了府城,顺着瓯江一路直奔温州而去。

    除了这五个县以外,处州的另外五个县则是星星点点的撒在了地域更为广阔,但是山林也更加密集、高耸的中部和南部。其中如龙泉、青田和景宁与处州府城之间还有水系相连,而庆元和云和则更是远在山林之中。

    收复了处州府城之后,遂昌已是不与他县接壤的腹地,分出了一半部队协防府城,陈国宝便萌发了继续率军沿着瓯江进发的设想。在那封书信之中,对于顺势收复温州一事,他可以说是持着非常乐观的态度。

    处州的收复,可以说是与处州副将在一个月前被明军擒获,从征清军也再遭覆灭有着极大的关系。处州清军表现出的畏敌如虎恰恰说明了这一点,但是温州绿营虽然损失同样惨重,但是温州副将胡来觐却逃了回去,那里也更加便于台州清军协防,所以陈文在接到书信后就让信使返回处州军前,要求陈国宝持重用兵,以防为清军所趁。(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归义

    既然处州方面进展还算顺利,陈文暂时也没有了强行拿下江山的必要。送走了信使,于第二天他便返回了衢州。

    明军撤军返回衢州,可是江山县的清军别说是追击了,就是“礼送”都没有去做,似乎还是在怀疑此乃明军的诡计。

    只不过,根据最后启程返回的水营的报告之中,城头上的那份震天的欢声,陈文已经脑补出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写着“职部与金华贼寇大战十八,小战三十六,逆贼陈文狼狈而逃”之类文字的奏报了。

    ………………

    “顺治九年十月二十四,逆贼陈文亲提两万余贼寇南下江山……

    时,贼寇炮矢如雨、悍不畏死,末将及督标众将高呼上报皇恩,下救黎民之语亲率士卒与贼寇血战……

    第三日,贼寇攻势愈猛,末将与九江总兵杨捷、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议定,逢贼寇攻城甚急,王总兵突显旗号,杨总兵自侧后杀出,贼寇阵脚大乱,遂大溃。

    ……贼寇狡计百出。至十一月初四,得杨总兵捷、王总兵之纲相助,职部与金华贼寇大战十八,小战三十六,逆贼陈文损兵折将、狼狈逃窜。奈何贼寇有夺回尸首可分财产之制,是故斩首仅九十有五,惜哉。”

    自陈文起兵以来,这是清军第一次以自身的力量迫使陈文退却。为了这份奏报,张国勋特别找了一个本地的老夫子来帮忙润色,不过这位老夫子似乎对奏报的内容还存在着一些异议。

    “东家,交战不过十日,这大战十八,小战三十六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听到这话,张国勋想了想,似乎确实是有点太多了。

    “那就改成大战十二,小战二十四吧。”

    嗯,还得跟杨捷和王之纲对下口风,以免差得太多。不过不管怎样,升赏肯定少不了的,或许一个如马进宝那个死鬼一般统管几个府的总兵也说不定。

    “杀猪宰羊,犒赏全军!”

    遍布江山县城内外的欢呼声中,王升已经隐约感受到了包括杨捷、王之纲和张国勋在内的那些高级军官们的野望。

    最近的一年,浙江提督田雄两度随着金砺顿兵坚城之下,总四府军务的金华总兵马进宝身死族灭,江西提督刘光弼遭逢惨败、损兵折将,而福建提督杨名高更是先惨败于小盈岭,接下来也无法奈何郑成功分毫。

    这几个满清在浙江、福建和江西最高级别的军官尽皆遭逢败绩,而他们却能够在那么一场惨败的大背景下“击退了”气焰正炽的陈文,升官发财自然是应有之意。甚至就连前几日与他有过争执的那个参将李勋似乎也开始觊觎起了督标营副将的官位。

    然而,比起这些人,王升却远没有他们那么乐观。明军之所以撤军,与其说是清军守御得当,还不如说是以明军眼下的规模已经很难再进一步了。可若是再等几个月,待陈文的下一批新兵编练完毕,届时别说是他们,只怕就是把浙江的提标、抚标都调来守卫这江山县也不大太可能守得下来。

    陈文编练出下一波新兵少说还要几个月,时间上应该是够了。“张大帅,既然你们不听良言,那就别怪卑职不肯与你们同甘共苦了。”

    ………………

    大军返回衢州,虽是无功而返,但是出来迎接的官员、缙绅和商贾却为数不少。这些人并非是前来看明军笑话的,龙游商帮与处州人关系紧密,这些日子明军偏师在处州的攻侵早已传到了府城,若是能够打通温州,那么闽北到衢州的商路就算是重新打通了,此刻不来混个脸熟,日后让官府穿小鞋也怨不得别人。

    事实上,就算是有想看也根本看不到,大军回返,军容整肃,丝毫不像是受了挫败的模样。陈文策马于军前,遥遥看去迎接的众人当中为首的确实孔家南宗的族长孔贞淑和满清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衍桢。

    “怎敢有劳老族长和五经博士亲迎。”

    孔家的地位很是特殊,即便是不来也没人敢说句不是。但是对于孔家南宗而言,此前陈文给过孔衍桢三天的时间,可是孔家却并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所以奏请由孔衍桢承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之事便拖了下来。

    对于慢待了陈文,孔家也不相信他能拿圣人后裔怎么样。其实这些天,孔家南宗始终在考虑此事,可他们此前已经请了满清的世袭官职,若是衢州一旦回到明军的手中,他们便转投明廷,那么岂不是成了清来则降清,明来则归明的墙头草了吗。

    清军再度杀回来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如果此刻归了明廷,那么清军杀回衢州,他们又当何以自处。

    这些对于孔家南宗而言确实是难以抉择的,可是陈文的质问也确实振聋发聩,南宗的祖上孔端友在金人南下时可以离开曲阜南下衢州,忽必烈奉赠孔子后裔时孔洙也同样不惜放弃衍圣公的爵位。可是现如今,他们却接受了满清的奉赠,甚至还是主动求取的。

    子曰:“微管子,吾其被发左衽矣。”

    如此行径,不仅违背了孔子的教诲,更是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这十几天下来,孔家连番商谈,经过了深思熟虑。尤其是亲眼看着明军通过简简单单的施粥就重新恢复府城的基本秩序,又借助于免税招徕商旅,使士民有了谋生之业,府城的生气得以重现,这皆是陈文以及他麾下的那些明军和幕僚们的功劳。

    再加上这些日子传来的明军轻取处州的一系列消息,也使得孔家和衢州的商贾看到了更大的希望,明军得以在浙西南继续支撑下去,甚至是明廷能够中兴或许都不再是痴心妄想。于是二人今日便亲来迎接,也算是重新投效明廷。

    “管子云,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王师军纪严明,士卒无伤百姓分毫,便是宋之鄂王、本朝之戚少保之军也不过如是。今又能使惨遭陈锦荼毒之衢州重现生机,临海伯可谓是深得管子教诲。吾孔氏一族久居衢州,受士绅百姓恩义甚多,今日出迎,亦是应有之义。”(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息兵

    能得孔家南宗族长和五经博士亲自出迎,确实不是一般的统治阶级成员所能够得到的待遇,至少衢州的缙绅商贾们无不流露出了崇敬之色。

    陈文有此待遇,无非是他唤醒了孔氏南宗不愿屈从于蛮夷的传统而收获的感激。确定了奏请永历天子由孔衍桢承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主祭南宗孔庙一事,陈文便隆重的拜祭了一番孔庙,总算是为抗击满清的南明王朝重新得回了一些正统的外衣。

    一别十余日,衢州府城的人来人往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响应号召而来的商贾不仅带来了货物,也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虽然比起围城前还大有不及,但是生机却已经重现于衢州百姓的精神面貌。

    这些日子下来,负责暂时代理衢州民政之责的幕僚们按照陈文的指示低价发卖了大批为满清官员夺占的产业。这些产业使得大批的外来行商开始了向坐贾的转变之路,他们用低价得到了商铺、工坊急需从账房到小工的一系列职员,这些就业机会使得府城里因为东家被陈锦处死、商铺、工坊被迫关门而失业的百姓重新得到了养活家人的能力。而这些收入,也提升了府城的购买力,使得新来商贾的产业可以得到回报而不至蚀了本钱。

    商业循环重新得以展开,不过陈文并没有急着停了施粥的事情,只是将规模缩小到府衙和县衙前的两处,以进一步刺激粮食的买卖。

    身边皆是称颂之声,沿途也多有百姓夹道欢迎。可是陈文却也知道,根据幕僚们的计算,施粥最多再持续十余天库房中的粮食就彻底用尽了,而金华那边的库存也不可能以支撑太久。军无粮则散,哪怕收购粮食已经开始进行,但是从明天就得开始进一步降低施粥的量,否则无论是扩军训练,还是明年的军事行动都将会遭受到影响。

    一些本地的士人开始投效浙江明军,大部分是投书官府任职,另外还有一些则是投笔从戎。

    这些士人,陈文打算先送回金华进行培训,然后再补充各地的官职,尤其是衢州和处州,这两片新近占领的土地急需大批的官吏来维系统治。

    在衢州迁延了数日,确定了清军不会发起进攻,他便回到了金华。那里是浙江明军的大本营,很多工作都要利用此间的设施和体制开展起来不说,就是北线的军事压力,陈文也必须回来坐镇才行。

    只不过,回到金华不过两天,安华镇棱堡方向便传来了清军撤兵的消息。

    第二次围攻安华镇棱堡,清军使用了利于攻城的大口径红夷炮,可是面对棱堡的变态防御力,清军依旧是无能为力。

    棱堡的威力在于其多角度的防御体系,可以对攻城的军队施加更多、更大的杀伤。明军兵力不过四百余人,但是军需、武备的储量却大的惊人,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守军根本无需担忧弹尽粮绝之事;而面对棱堡的清军,除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门大口径的红夷炮,但攻城的手段却还是老一套,士卒从几百米的距离开始就要遭受守军火炮的洗礼,翻越过护城河后进入蚁附攻城阶段,更是会受到多角度的攻击。清军虽然兵力优势甚大,但是明军在附近也存在着一支用于牵制的部队,这也导致了清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尽数发挥出来。

    从攻城战开始到被迫解围,清军发动了近十次大规模的攻势,可结果却只是打烂了不少凸角上的雉堞,将护城河彻底填平,给明军造成了不到两百人的伤亡,而这还要得益于战事之初的那次意外。

    至于清军的伤亡,虽然大多是由辅兵承担的,但是包括抚标和提标这两支军队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也损失了超过七百战兵,相对完好的杭州驻防八旗则也损失了一百余人。这样的交换比是金砺、田雄和常进功等人所无法承受的,伤亡过多,军心已经开始不稳,尤其是重建的抚标营的那些原地方绿营出来的部队,早已怨声载道。

    陈文不知道金砺坚持至今多是清廷严令,但是他解除江山的攻击后不久金砺就撤军了,显然是接到了西线清军暂且稳定住了防线才会如此。

    衢州和金华北部的战事已经停息,清军已经回到巢穴去****伤口,而明军则准备积蓄更大的力量。此时此刻,也只剩下了处州的战火还远没有熄灭的迹象,甚至大有烧进温州的势头。

    为此,陈文抽调了部分军队南下增援陈国宝,即便是不能趁势收复温州,也总得把那块已经吃进嘴的肉彻底咽下去。

    扩军势在必行,孙钰在接到消息后抽调了不少的文官准备去接手各县的民政,而周敬亭也已经开始挑选一些有经验的卫所军官前往新的占领区去开展工作。

    这些人势必将会展开一段一个人做几个人工作的日子,至少在新的官员训练出来之前他们都会忙碌的连吃饭都要抽时间。

    除去由现今在金华的官吏通过升职的方式搭起各县官府的架子以外,金华讲武学堂升级为浙江讲武学堂,自此之后,抛开原有的训练参谋和加强各兵种军官战术素养的工作外,现如今也有了训练卫所军官的任务。新的学员大多来自于今年战事的伤残军官,其中也不乏有认识一些字的士卒,他们会在这里完成最基本的训练,然后被补充到各县的卫所,充当卫所主官的副手和属下。

    一直以来,军队乃是陈文的基本盘,即便是曹从龙之乱期间,那些被迫附逆的军官一旦得知陈文回师也会立刻反正,因为这段时间的披荆斩棘使得他们对陈文早已产生了信仰,已经不仅仅是恩义那么简单了。

    但是摊子越来越大,陈文亲自带出来的军官也会被分薄于规模越来越大的军队之中。如果不提前布置的话,空间的阻隔迟早会使这支大军变成一支又一支小规模的私兵,他们会在陈文的军官带领下继续走下去,可是军队便不再是一个整体,封建化的回潮,如果在走完这条路之前还不能消灭满清,那么弄不好就会被满清反推回来。

    在制度上彻底革除封建化是一段很长的路程,不过对于现如今拥兵万余的陈文而言,起码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去做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54/ 第一时间欣赏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永历四年》为转载作品,永历四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永历四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永历四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永历四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