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永历四年TXT下载永历四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永历四年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永历四年txt下载     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再战衢州

    陈文不知道他已经被钱谦益划进了贯穿永历朝的那个“楸枰三局”的大战略之中,即便知道也没什么用。

    现在的东南战场上,拥有完整的后勤体系的大规模明军只剩下了他和郑成功,小规模的还有一些,如江西的张自盛、寄居郑成功门下的鲁监国残余势力、随时都有可能起兵反清的潮州总兵郝尚久、已经临近西南战场的高雷廉琼四府的广东明军残部,等等等等。

    这些能够在陈文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虽说兵力大多不匪,但却不是体系不健全,就是没有稳固的后勤基地,根本无法支撑长期作战,也不足以单独完成收复失地的军事行动。而最大的两路明军——他和郑成功则根本没机会联手,暂时只能互相间接影响。

    其实就算能够联手,陈文也不太敢相信郑成功,毕竟李定国的两征广东的例子摆着那里。郑成功更重视其自身的实力发展,相信以他自身的能力足以中兴大明,对于其他势力的信任程度很低。这一点和两年来屡遭排挤和背叛的陈文其实很像,这两个缺乏对其他势力基本信任的家伙是不可能凑在一起的。除非拥有足够的共同利益,否则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嘛,这并不影响陈文款待郑成功的使者,双方建立起一个在情报上互通有无的机制对于双方都是有利的,而他们二人之间也有可以用来互补的资源,只是现在陈文还无法获得出海口,否则双方都可以以着更快的速度增强实力。

    只可惜,使者出发时漳州还没有被郑成功攻陷,对于使者的乐观态度陈文也不好进行估算,因为历史上这一年郑成功根本就没有攻陷漳州,而是在下个月被金砺率领的汉八旗军和杨名高的福建提督标营击溃,被迫退守海澄。直到转年的海澄之战,郑成功大败金砺,重新找回了场子才获得了假装与满清议和,闷头积蓄实力的可能。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陈文用棱堡把金砺堵在了诸暨,郑成功也提前收复了因始终看不到援兵而彻底绝望了的漳州,可是陈锦却意外的活到了八月。东南战场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东南战场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利用郑成功使者带来的情报,陈文对福建清军以及西南战场的局势进行了补全。大致的走向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但是在细节处却获益良多。

    然而自起兵以来,陈文始终是依靠着他的记忆以及一些来自于其他抗清人士和专门派出去的部下所搜集到的情报,并没有建立起完整的情报体系。这样的结果是陈文在初期节省下了大笔的启动资金以用来提升军队的战斗力。然而随着历史开始偏移轨道,弊病也逐渐显现出来。

    尤其是这场曹从龙之乱,他让张俊派出去的那些只知道服从命令的业余情报人员光顾着按照命令去盯死曹从龙,却遗漏了真正有力量造成威胁的体系内部的反对者,结果叛乱的突如其来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痛定思痛过后,陈文决定组建一个专门向他负责的情报机构,在天台县和东阳县执行过特种作战任务的那些军官和一些被挑拣出来的人员分成数个队,分别由他和数月前潜入过衢州搜集情报的几个情报人员进行培训,这些人将在未来潜伏内外各地搜集情报。

    至于负责的主官,陈文暂且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此前在衢州搜集到清军用兵江西情报的那个白景赫倒是比较擅长执行潜伏任务,对于情报也拥有分析能力,但是陈文对他的出身背景却始终不够了解。

    这个年轻人自称是书童出身,想要替他主家报仇才参加的明军。可是据陈文所知,明时的书童很多都是主人的娈童。若是联想到今时今日那些从天台山来到金华的军官们绝大多数已经成亲,除了高级军官大多还没有找到合乎身份的婚配对象外,剩下的只是一些特殊情况,而此人却始终孤身一人。是性取向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初上天台山时的那次隐瞒使得陈文对他始终存在着一丝不信任。

    使用密码进行单线联络的情报体系还是要尽快建立起来,不过这对于信奉着只要能够用银子摆平的事情都不叫问题的陈文而言,马进宝的宦囊和前段时间抄家抄出来的金银很快就能砸出一条路来。至于其他,还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

    不过,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金华府内部确实存在一些士绅富户与外界暗通款曲。他们私通的具体对象是哪一方面的陈文还不太清楚,所幸这些人暂时都没有能力搜集到更为机密的情报,他打算暂且放着不管,弄清楚他们是在为哪方面势力服务之后,在酌情利用其传递一些假情报或许比直接宰了效果更好。

    这两个月的时间,战兵营和各县驻军的军官、士兵的分地已经宣告完成,备补兵则还在继续。

    战兵三营和九县驻军皆是按照军田和军功田加在一起进行分地的,一些原本还光棍一条的军官和老兵随着分到了田土,也在有限的假期里解决了婚姻大事。

    为此,陈文还特意给成亲的部下加了三天的婚假,被这些军官士卒们看做是巨大的德政。殊不知在陈文那个时代,不光是婚假,产假,就连陪产假,少放一天的老板都少不了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不同于战兵营和驻军那般军官士卒绝大多数都有军功在身,最少的也参加过去年的孝顺镇之战,除了十亩的军田外他们还能分到或大或小的军功田。备补兵全部都是在去年收复金华府之后招募的,其中少数的幸运儿被补进了战兵营和驻军,其他的绝大多数都会在分到军租田后租种一些其他战兵营和驻军无力耕种的田土,以贴补家用。

    半个月前,罗城岩白头军被俘的那些义军也完成了劳役,陈文将这些人补进了备补兵。他们会在农闲时参加训练和协助参与军事行动,这是他与周钦贵之间的约定。

    至于倪良许,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最近得知陈文没有继续为难罗城岩白头军的幸存者,而且还给他们分配了田土,他也向陈文表达了愿意誓死追随的意愿,最后被陈文扔进了讲武学堂去上学——兵凶战危,一个义军首领出身,大字不识一个,连鸳鸯阵如何布阵如何变阵都一窍不通,不去学习兵法怎么敢用他上阵。

    然而,随着这个占用土地超过三十万亩,甚至还在进一步扩大的军镇卫所的形成,时间也愈加的紧迫起来。

    北线既定处于守势,所以陈文只是下令对安华镇棱堡进行了修缮,并增添了一些新的防御设施,以待金砺的杭州驻防八旗。而衢州那边,明清两军的探马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于定阳溪——灵溪一线互相试探,小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过。

    清军的骑兵大多从军多年,骑术、武艺皆要比明军更为精擅;而明军这边则胜在了按照戚继光的马营操练,以伍或是以队为单位冲锋,每次都是以多打少。清军碰了几次钉子,就不得不放弃了消灭明军探马的企图。明军这边虽说没吃到什么亏,但是编队保持阵型冲锋使得他们必须牺牲一定的速度,想要追上清军就是千难万难了。总而言之,现在的衢州战场上,明清两军的探马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只得互不干涉,所以对方有什么大规模动向也根本瞒不下来。

    眼下已经到了八月底,清军的调动开始频繁起来,探马的出动也越来越密集。而陈文这边,他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孔有德如期死在了桂林,即便现在黄宗羲和钱谦益的消息还远没有送到,陈文凭借着推演也能估量到清军的布防和调动会受到影响。

    既然看起来陈锦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不一样已经等不下去了吗。所以,当陈文得到了清军开始试图强行驱逐明军探马,为身后的定阳溪提供情报屏障的消息,他便回到了重兵云集的龙游县,准备与陈锦决战。

    清军的实力增长与否,这些他还不太清楚。而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重新调动,陈文的麾下不仅坐拥南塘、义乌两个战兵营以及那半个东阳营,陈国宝负责指挥的镇直属营也完成了归队,另外他还利用换防和增兵等手段调来了四个鸳鸯阵杀手队和火器队混编的步兵局,这支军队虽然战斗力肯定会和战兵营有所差距,不过陈文本也没打算让他们承担过重的作战任务,而是大部分会和镇直属营一起作为大军的预备队,剩下的则作为龙游县城的城市守备部队。

    如此一来,既然六千打一万一似乎不太好听,那么干脆就八千打一万一,总要看看这衢州到底是姓明,还是姓清!

    永历六年九月初四,前一天陈文得到了陈锦已经渡过了定阳溪的消息。北线有棱堡坐镇,陈文在一个多月前也下达了在东阳县的虎鹿镇一带再修建一座棱堡的命令。暂且无有后顾之忧,陈文便于今天在龙游县誓师出征。

    龙游县城城外,来自各部队的八千金华明军等待着他们追随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却从无败绩可言的主帅进行例行的讲演。

    出发的时辰很快就到了,陈文带着他的那支平叛时刚刚组建起的骑兵卫队自城门缓缓而出。依旧披着那一副山文铠的陈文身后,光复东阳县时用过的那面书着“还我河山”的大旗迎风招展,其后才是陈文的那两面绣着“临海伯陈”和“镇守浙西、浙南军务总兵官陈”的将旗。

    一队身披扎甲的铁骑紧随其后,陈文很快就策马行进到留给他激励士气的夯土平台。

    一眼望去,如刀削斧剁般齐整的大军以局为单位列阵,统一的军服旗帜给了他们如同一体的气质。而在更远处,则是数量同样惊人,由金华和衢州龙游县的明军控制区征集来的民夫,他们将负责承担大军出征的一切劳役。

    有道是:人以上万,无边无际。

    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分作两大块,而在各营最前列的便是他们的指挥和代理指挥。这些人,以及各部队的主要军官,大多数都是自四明山或是天台山上就开始追随他的老部下。

    当年在四明山南部以一己之力抗衡五倍于己清军的那五百勇士,活到今天的只剩下了三百余人。但是当初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如果算上各县留守的驻军,以及负责北线防务的那半个东阳营的话,这支军队已经扩张到了惊人的一万一千余人!

    如此规模的大军已经超过了残破不堪的金华府所能够承受的范围,若非陈文靠着借款、没收金华清军财产、以及前不久还在进行的抄家行动,这支大军是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然而,透支了一切的资源,仁德的声名、还算不错的信誉、以及士绅富户的友谊,换来的这支大军最多也只能够维持这一年而已。到了明年,还款的压力、西南战场上的不和、福建可能会出现的变数,这些都将扑面而来。到时只怕用不着满清出兵,陈文的这支大军也将自行土崩瓦解。

    原因嘛,很简单,军无粮则散!

    作为主帅,陈文都很清楚,但是此时此刻,他更加清楚的是眼前这近万大军对于他的忠诚无须任何怀疑,他们愿意遵从着他的命令浴血奋战,而他们对于即将开始的这一战早已迫不及待。

    “老子没什么好说的,宰了陈锦那个手下败将,光复衢州府。这里的土地乃是我等汉家儿郎的,不是那些不要祖宗的二鞑子的!”

    说罢,陈文拔出了长剑向着西面遥遥一指,便策马而出。穿过两大方阵之间的道路,带队出发。

    随着陈文策马而过,每一个明军将士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田土,乃是中国人视若生命的重要资源。而陈文定下的军功授田制度,便是将田土按照军功分给他们这些军官士卒。从此以后,只要奋勇作战,就可以从卫所获得田土的奖励,拥有自己的土地、成为富农、甚至成为地主。而根据陈文修改过的卫所制度,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会永远都是军户,甚至他们在退役后也可以作为民户繁衍生息。

    只要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临海伯陈文陈大帅麾下奋勇作战,幸福生活就会公平的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不再有寒冷、不再有饥饿、也不再备受欺压,只需要听从军令,只需要勇敢,就够了。

    很快,陈文便通过了大半的通道,身边的明军尽情的欢呼着,若非平日里的军纪无形的束缚住了他们的脚步,只怕早已将他围在了当场。而这其中,自然也有张益达的身影。

    从在东阳县投军开始,张益达在孝顺镇之战中奋勇战斗,后来虽然没有能够留在战兵营,但是作为东阳县驻军的日子同样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温暖,仿佛是重生了一般。

    只可惜他从军日短,仅仅参加过孝顺镇之战,还是后排的弓箭手,除了军田外只分到了五亩军功田。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专门请假,花掉了积存下来的军饷把他祖父母和父母的坟迁到了自家的土地上,重新风光大葬。

    夙愿达成,虽然家里的田土还是太少,不足以流传后代子孙,但是根据陈文的定下的制度,只要奋勇战斗就可以获得军功,而军功就代表着田土!

    “祖父、祖母、爹、娘,请保佑孩儿获得更多的军功,更多的田土……”

    欢呼的人群中,冯彪早已没了平日里拿捏着的军官威严,尽情的向着他的大帅欢呼。从在大兰镇参军开始,他便梦想着成为军官。现在,他做到了,而且他坚信,日后他会获得更高的官职,甚至是跟随着陈文封候赐爵。

    抱着同样念头的军官有很多,并不仅仅只有冯彪一个,例如他所在的南塘营的指挥李瑞鑫,一个曾经的靖国公黄得功的亲兵,现如今也已经坐上了总兵官的官职,虽然他得到的私人利益远不及这个时代靠着剥削士卒百姓自肥的其他高级军官,但是这支军队的生机勃勃,以及他如今效忠的这位绝非常人的主帅,让他坚信着只有这样的军队才可以收复失地,为他曾经视为偶像的明末勇将黄得功复仇,也只有这样的一支军队的存在,他才有可能与失散多年的家人团聚。

    “南塘营,是大帅最早建立起的营头。跟上大帅的脚步,出发!”

    战鼓敲响,南塘营以哨为单位一个接着一个紧随着陈文的骑队。而在他们的身后,义乌营、东阳营、镇直属营、以及各县换防抽调来的步兵队和民夫们紧随其后,踏着坚定的脚步向着浙闽总督陈锦大旗所在的方向。

    前进!(未完待续。)

第九章 阵战

    随着明军流露出大举向西的意图,同样没时间再耗下去的清军也开始缓缓东进。双方的探马在定阳溪与灵溪之间的广阔土地上来回厮杀,为的只是获取更多的情报,顺便将己方的大军走向遮蔽起来。

    可是,如此简单的意图却由于双方的探马在这片区域都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伴随着两支大军不断拉紧彼此之间的距离,探马之间的交锋也越加激烈起来。原本还有些忌惮的两军探马在不断缩小的区域间竭尽全力的越来越激烈的厮杀着。直到双方接近到再也无法掩盖己方的走向和意图的地步,拼死相搏才稍微缓和下来一些,因为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来为接下来的血战节省和积蓄更多的力量。

    清军的先头部队渡过神塘源,在那里修建了大量的浮桥。很快,当明军得知了这一情报,很快便加速向西压了过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清军并没有急着渡河,开始在溪流的西岸扎下连营。而明军则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在清军大营正东偏北方向十余里地的地方扎营。

    如清军已经察觉到明军增兵一般,明军也发现了清军的连营规模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大上一些。然而,无论是因福建漳州被郑成功攻陷而必须在福建彻底糜烂之前解决浙江问题的清军,还是急需收复衢州以获取更多资源来将雪球滚起来的明军,双方不约而同的进行着最后的休整,两军大营中的气氛即便是充当辅兵的民夫们都能感觉到明天将是一个血腥的日子。

    永历六年九月初六,明军的参谋们早已完成了参谋作业,根据清军的意图和早已探查清楚的地形制定了几个作战计划。陈文思考了一阵,便挥军向西。而此时,清军也自大营而出,渡过那些早已修好的浮桥,在仰天垄一带遭遇,

    明军战兵高达八千,充当辅兵的民夫则大多被留在了大营,只携带了足够用来运送军器的辅兵。陈文坚信兵贵精而不贵多,所以对驱使辅兵上阵的兴致不大。

    而此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清军则还是按照旧例,将辅兵置于阵后,而战兵则在战场上开始摆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大阵。其中,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的标营、福建建宁府绿营的援兵组成右翼,浙江衢州绿营和处州绿营、温州绿营的援兵占据战场北部的左翼,而大阵的中部则亮出了江西提督刘光弼的旗号,反倒是浙闽总督标营被留在了阵后作为预备队。

    刘光弼是汉军镶蓝旗旗人,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投了鞑子,只是声名不显,未能脱颖而出。后来金声恒反正,帅军镇压的谭泰在回师时将其留在了南昌,充作江西提督,其部在普遍孱弱的江西绿营中已算是少有的精锐部队。

    清军增兵是陈文预料之内的,也在此前的侦查中得到了印证。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陈锦的援兵竟然是江西提督标营,那可是一个高达五千人的大编制部队。虽说湖广战场和福建战场上的不利局势使得这支大军不可能尽数出动,但是看旗号的话,也是除了后营以外尽数抵达。

    如此一来,清军的战兵一下子蹿升到了一万五千人,再度形成了近乎二打一的兵力对比。

    对此,陈文已经别无他法,和占据中国十之七八,早已形成了席卷天下之势的满清拼人数,他是万万比不了的。可是按照兵法来说,客军行不至前,列布置中,陈锦没有把这支生力军留下作为预备队,反倒是摆在了中军的位置,难道他就这么相信这支清军的战斗力吗?

    虽然还不太清楚对手的想法,但是陈文很清楚,他麾下的这支大军刚刚完成了分地,士气正是最为旺盛的当口。而清军那边,除了早已是手下败将的督标营,以及尚未有交过手的福建左路总兵标营和江西提督标营以外,其余的尽皆是地方绿营。陈锦的布阵肯定有蹊跷,但问题存在于什么地方一时间他却还没办法想清楚。

    没有必要再犹豫了,随着总参谋部此前做出的一种应对,明军迅速的变幻阵型。很快,南塘营便据守中路,而义乌和东阳两个营头则分别护翼左右,另外陈文还向阵型北部的东阳营支援了两个局的驻军。将镇直属营和另外两个局的驻军留在手中。

    双方的主帅如同姓氏的相同,此刻急于决战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完成列阵后,稍作了些许休整,随着战鼓的敲响,两军加一起超过两万人的战兵纷纷起身,开始列阵向对方走去。

    战场上,火红色的明军战阵与灰蓝色的清军战阵开始缓缓向战场中央逼近。双方在战鼓声中缓缓行进,看样子谁也没打算拿出什么特殊的战术手段,而是尽皆打算以最直接的碰撞压垮对手。

    直到进入了佛郎机炮的射程,明清两军的炮手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开始将装填完毕的子铳塞进母铳里。紧接着,当炮手将火把按在了引信的刹那,炮弹自一门门仰射的炮口中急速飞出,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向两军的大阵。

    只不过,比之对手,明军的佛郎机炮似乎射程更远,几乎没有一枚炮弹打在了清军的阵前,而是尽皆扫向了最前排的清军。

    陈文使用的佛郎机炮大多是缴获自清军,而清军的佛郎机炮则几乎都是明廷制造的,虽然没有一门炮是全部一样的,但是大致的射程却差不了太多。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其实并非是火炮,而是明军使用了威力更大的颗粒化火药,燃烧更为充分使得火药在点燃的瞬间制造出的气体远比普通火药要多得多。

    当清军第一轮试射的炮弹仅仅是将明军行进的路途制造得更为坑洼,而此时明军的炮弹已经开始轰击清军的阵型。

    突如其来的伤亡使得左右两翼的清军出现了轻微的骚乱,但是在军官们的强力压制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而阵后的清军主帅陈锦在发现明军的炮击已经开始造成了伤亡,便命令大军加速前进,以保存更多的士气进入肉搏战。

    双方的炮手还在继续轰击对手,由于佛郎机炮的射速优势,明军始终保持着对清军阵型的轰击,每一次都能带走十几个清军的性命,造成更多的伤残。哀嚎声越加的多了起来,阵后的督战队在跟随前进的途中将被炮弹击中造成了近乎致命伤残却一时未死的清军进行补刀,却迎来了更多的哀嚎声。

    清军的大阵还在推进,明军这边也开始遭受到清军炮手的轰击。然而不比清军,明军无论是鸳鸯阵杀手队,还是长枪阵杀手队,甚至就连火器队都在使用纵阵前进。这是自戚继光时代便约定成俗的传统,也是这支特殊的明军赖以降低行进途中伤亡的必要手段。

    当第四个子铳释放完毕,两军的装填手还在重新装填第一个使用,此刻已经冷却完毕的子铳。在这个似乎已成远程兵器释放空档的间歇,明军中军的火铳手们率先打破了沉寂,而被明军火铳手集中的清军,即便是身披棉甲也无一例外的受到了铅弹的直接伤害,纷纷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只不过,比起火炮,火铳的铅弹更多仅仅是造成了伤残,但痛苦的哀嚎声却也开始影响到清军的士气。

    “这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这个时代的明清两军使用的火铳无非是鸟铳和三眼,其中三眼铳不仅射程近,精准性不高,一般还都是骑兵使用。可是鸟铳,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距离还能造成伤害?

    “鸟铳当然不可能,但是已经进入重型火绳枪范畴的鲁密铳在这个距离却可以无视棉甲的防护,历史上清军就是在淘汰掉鸟铳后才被迫淘汰掉棉甲的。”

    眯着一只眼睛,陈文用双手持着单筒望远镜远远的看着清军的战阵,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可是火绳枪终归是火绳枪,装填的速度在瞬间便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乃是致命的硬伤。经过了长时间的积累,除了燧发枪到现在还没有造出几杆,使用火绳的鲁密铳他也仅仅是对南塘营完成了换装,其他部队则还是在使用鸟铳。而这,还是陈文仗着继承了王翊和俞国望的遗产的结果,否则的话,只怕到现在战兵营连鸟铳都无法按照编制备齐。

    所以,当南塘营的火铳手们还在进行装填的空档,清军的鸟铳手开始射击,弓箭手很快也进入了射程与明军的弓箭手对射。

    战场上的清军皆是绿营兵,半球型的头盔远不如明军的笠盔那样可以靠低头来抵挡抛射的弓箭,但是胜在兵力更为雄厚,反倒是清军的箭矢更为密集。即便明军使用纵阵也免不得会出现伤亡。

    火红与灰蓝,这两种颜色还在战场上不断的逼近。只不过,现如今的火红色还在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平直,而中央和右翼的一部分灰蓝色却不得不稍微停下片刻,以便其他灰蓝色能够跟上。

    片刻之后,在对射中重整了队形的清军重新开始前进,而他们与对面的明军一样,尽皆在进入五十步范围后自阵后搬出了虎蹲炮对射。只是不同于对手的是,明军在对射中使用大盾牌手来保护炮手,清军的炮手则只能在点燃引线后向阵后逃去。

    一轮炮击过后,重新补全了因伤亡而造成缺口的清军呐喊着冲向明军,投出了一根根标枪和一把又一把飞斧,试图以此来摧垮明军的前排。

    而此时,对于这等战术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的明军则依旧保持着纵阵。直到清军冲进了十米左右时,鸳鸯阵才以狼筅手压阵将纵阵变幻为大三才阵,而长枪阵杀手队则急速向中央靠拢,以始终护翼在侧后的鸳鸯阵填补两翼空出来的缺口。

    战场的中央,金华明军最为老字号的南塘营与来自江西的绿营精锐江西提督标营碰撞到了一起。南塘营的步兵队按照新编制,第一局和第二局使用长枪阵杀手队,而另外两个局则使用鸳鸯阵杀手队。

    第一局第四步兵队,这是一支老资格的步兵队。虽然资格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长枪阵的使用,至少在强渡灵溪时,这支部队就曾坚定的守护着明军的战阵不被优势清军压垮,甚至还配合着鸳鸯阵杀手队向清军的督标营发起进攻。

    作为第四步兵队的队长,经过了数月前的那场反突袭,在重新修改编制后,长枪阵他也使用的更加顺手,而且开战前他的老伙计伍长石大牛也已经伤愈归队,对于击垮眼前这支不知道从哪来找死的鞑子他充满了信心。

    将阵型急速靠拢起来,虽然变阵不太方便了,但是自第一排的长牌手外后,密密麻麻的几排五米长枪如同遇袭的刺猬一般封住了清军任何一个攻击的方向。而他们的对手,更还只是一群使用原始的刀盾和七八尺长枪的绿营兵。

    战鼓敲响,虎吼着的明军开始在第一排的长牌手的带领下缓缓前进。密集的枪头对清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长枪手不光根本够不到对手,甚至连明军前排的长牌手都鲜有能够攻击到的。而那些一向用来摧坚破阵的刀盾兵更是被不断突刺的长枪攻击着,即便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也无法逃脱被刺死的命运,因为这长枪实在太过密集!

    “杀!”

    “杀!”

    伴随着耳边一前一后的两声虎吼,一个灵活的清军刀盾兵在躲开了第一根长枪的突刺后,幸运女神并没有继续对他微笑,而是送来了另一根长枪直接将他的小腹刺穿。

    长枪干净利落的收回,抛下了手中的刀盾,刀盾兵倒在地上双手捂着伤口哭嚎着。而此时,明军的战阵还在前进,刚刚伤愈归队的石大牛半蹲着行到近前一刀砍在了那个清军刀盾兵的咽喉,随后便不再理会这具尸体,继续带队前进。至于这具尸体,自有队后的火兵处理,他们会砍下首级装进大筐里面。

    如此一来,整个步兵队便如同一只收割生命的怪兽,如獠牙利爪般的长枪手们突刺敌军,长牌手既可以作为骨甲防御对手的攻击,也可以在适当的时候露出骨甲下的尖刺将侥幸未死的对手杀死,而剩下的尸体,则由收敛首级的火兵砍下,留下的只是一具无头的尸身。

    至于负责指挥战斗的队长,而是这支怪兽的大脑,负责协调、补充每一颗獠牙、利爪和骨甲的运动……

    江西提督刘光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部下们在接敌的瞬间就开始节节后退,此前陈锦并非没有提醒过他,只是那些长达五米的长矛对于他麾下这支依旧强调个人武勇的军队而言实在有些鸡肋。于是乎,他只得通过不断的变幻阵型来将生力军替换上去,为陈锦口中的杀手锏争取时间。

    中路的南塘营的缓步前压,不仅吓到了初来浙江还不太了解行情的刘光弼,也大大的出乎了陈文的意料。

    据他所知,江西清军主要集中于三地,控制长江水道的九江、省城南昌和战略地位极重的南赣地区,他面对的这支江西提督标营总兵力高达五千,是驻守南昌、镇压各地的中坚力量。只可惜,这位江西提督还不太清楚浙江战场上明清两军已经开始了编制竞赛,双方在不断的交锋中做出针对,从而一步步的提升自身的战斗力。而他麾下大军所使用的那种旧版本早已过时,现在还能靠着兵力的优势勉力支撑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至于,左右两翼,左翼的清军犹豫全部是地方绿营已经被东阳营和临时交给陈国宝指挥鸳鸯阵压得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而右翼的清军则依仗着已经开始师法浙江清军的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苦苦维系着战线。

    双方的差距暂时已经无法靠悬殊的兵力差距进行弥补,清军眼下还能靠着兵力的压倒性优势来勉力支撑,但是当伤亡达到一定的程度,陈文并不相信清军能够继续支撑下去,而且是根本无法取胜的无谓的支撑下去。

    可是,就在他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他的老对手陈锦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将他的预备队投诸到了清军还在勉力维系战线的右翼。

    将预备队投诸于战斗的关键时刻和关键地点,乃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奈何,当陈文看到了那支他曾经两度击退,可以说是无比熟悉的督标营的刹那,看到的却并非是如其他绿营般的清军,而是一支全军统一由鸳鸯阵组编而成的清军——他麾下那支南塘营在去年年底时的复制品。可是,此时此刻的陈文的手中却没有第二支南塘营可以用来验证对手的假冒伪劣!(未完待续。)

第十章 杀手锏

    若是自天空向下俯视,战场上自北向南,火红的颜色在经过了短暂的僵持后便开始缓缓的将对冲的那片更大的灰蓝色向西挤去,只有最南端的一片还在洪流中勉力支撑。可是事实上,火红色每前进一步,灰蓝色就向后一步,但是每退一步,便是有一点一滴的灰蓝色被彻底吞噬,以至于期初原本要火红色要大得多已经开始逐渐缩减。

    清军的中军乃是江西提督标营,高达四千人的江西绿营精锐由于对浙江战场的不了解,在战术编制上已经开始落伍,面对陈文麾下最为精锐的南塘营,此刻只能勉强以兵力的优势,通过变阵轮换来将士气维系下去。

    相较之下,分别位于靠近衢江的清军右翼和南端的左翼,他们面对的对手一样不弱。

    右翼面对的明军中,虽然东阳营只有一半的兵力,但若是加上陈文临时补充的那两个局的步兵队,兵力上已经与战兵营相差无几。哪怕战斗力有些参差不齐,可是右翼的清军也不过是几支屡遭金华明军打击,早已丧胆的地方绿营,能够暂且维系着没有崩溃已经相当容易了。

    至于左翼清军,眼下也只是凭借着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这支福建清军精锐来勉力维持阵线。而这还是总兵官王之纲不敢违逆顶头上司陈锦的命令,将军队重新进行组编,靠着新近添加进去的长矛手列阵与明军对刺的结果,否则只怕早就如江西提督标营那般了。

    明军刚刚完成分地,并且建立了军功分田的制度,士气正是最为旺盛之时;而清军大多是客军,集结衢州已久,思乡之心已经开始影响到军心士气。仓促出战之下,即便是兵力明显占优也是极为吃亏的。

    战场上的大势随着传令兵的往来早已了然于陈文心中,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其实不仅仅是他,清军的统帅,浙闽总督陈锦也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双方战斗力悬殊到了这个地步。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锦暗自叹了口气,此前由于上半年浙江清军的围剿宣告失败,就连总督都被围在了城里,清廷决定让步军统领阿尔津率领一支满八旗军南下助剿。

    可是随着湖南战场的逆转,李定国逼杀孔有德,广西重新被明军收复,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使得清廷不得不改变计划,让阿尔津的那支八旗军留守江西,防止西南明军杀入江西,威胁浙江或是更为关键的江南。

    “若不是沈永忠那个废物……”

    由于郑成功在上个月攻陷了漳州,东南战局开始越加的不利于清军起来,福建的清军机动部队想要单独击退福建明军根本是痴人说梦。可若是抽调地方绿营,胜败未可知不说,郑成功的水师冠绝闽海,一旦被福建明军来个处处开花,福建全省就会彻底糜烂。

    原本在陈锦的一再请求下,清廷如其所愿的派出了“真正满洲”南下助剿。可是同样在上个月,甚至比郑成功收复漳州还要早上半个月,沈永忠在明军的兵锋下弃守长沙,退往岳州,如果阿尔津像金砺那般顿兵于坚城之下,只怕尼堪的大军还没有来得及赶到湖广,江西和浙江就已经不复为满清所有了。

    至于沈永忠本人,他的续顺公的爵位承袭自他的叔叔沈志祥,而沈志祥获封爵位则是由于他是东江镇最后一任总兵官沈世奎的从子,满清攻陷皮岛,沈世奎身死后需要安抚东江军才会授予其爵位。

    “当年沈世奎就是靠着女儿做了毛文龙的小妾才爬上去的,这姓沈的一家子都特么是一群废物!”

    阿尔津暂且留在了江西南昌府以备拥兵数十万,于四川、湖广和广西战场上处于攻势中的西南明军,但是浙江也不可能不管,于是乎清廷就派出了江西提督标营前来助剿。

    “可一个汉军旗的旗人带着一群绿营兵,怎么可能与满八旗相提并论啊?!”

    由于西南战局急转直下,未能如陈锦所愿。所幸,这段时间他也痛定思痛,并没有一味的将希望都放在了援兵的身上。鸳鸯阵的威力非同凡响,至少在浙江的地形确实是占尽了便宜。既然如此,他使用那个来自于四明山的降将王升将整个督标营按照陈文的编制进行复制。

    直到今日,虽然训练了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还并不能与陈文手下的那几个战兵营相比,但是兵力的绝对优势使得他拥有了利用其它各部清军牵制住金华明军的战兵营,从而获得了利用鸳鸯阵形态的督标营逆转战局的机会。

    况且,陈锦的杀手锏也并非只有这一支!

    三千督标营自陈锦的将旗后起身,在陡然加重的战鼓声中高喊了一句“虎”便向着战场南端的福建左路总兵标营处行进。只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填充或是取代王之纲的部下的位置,而是利用兵力的优势继续向南,实现对明军左翼的义乌营的侧击。

    “竟然会是鸳鸯阵,陈锦,算你狠!”

    唾口大骂的词汇在空腔中绕几圈后化作了一口唾沫被陈文吐在了地上,他还记得,去年督标营便是利用兵力优势和大队的骑兵压垮了只有步兵队的义乌营,现在陈锦显然是想要借鸳鸯阵化的督标营故技重施。

    不对,还少了点什么!

    嘴角划过了一丝残忍的蔑笑,继而陈文便命令作为预备队的镇直属营和那两个局的驻军步兵队向明军的左翼移动,就连他也没有例外。

    “安千总,你是老南塘营甲哨出来的,应该还记得成军之初的那位第一鸳鸯阵杀手队的伍长牛平安吧。”

    牛平安是南塘营最老资格的那批军官之一,安有福与其同在甲哨自然没有不知道的可能。其人在去年负责护卫王江,结果被宁波绿营全歼,而他的对手便是和明军同样的鸳鸯阵,王升复制陈文的编制训练出来的鸳鸯阵。

    这是金华明军有史以来第一次败绩,也是唯一一次被清军成建制歼灭的惨败,而且还把巡抚王江弄丢了,虽然这些将士尽皆殉国,但却一向被金华明军视为奇耻大辱。听到这话,安有福先是一愣,随即拱手向陈文回答道:“卑职遵命!”

    不是知道,是遵命!

    陈文看着受命负责指挥这两个局步兵队的原永康县守军千总安有福的背影,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个任务非常沉重,但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唯有孤注一掷。

    战场的最南端,先行出发的督标营很快便自福建左路总兵标营的侧翼绕了过去,并且在开始接触前便极力向义乌营的侧后延伸。

    虽然督标营的指挥官还是督标中营副将张国勋,但是王升却早已从中营的一个普通守备升作了旗鼓都司,此刻正负责协助张国勋指挥作战,而他的老部下也成为了张国勋手中最后的预备队。

    督标营训练鸳鸯阵不过两个月,王升因此也得到了提升,但是各级军官的抵触却始终存在,对于新式战术编制的抵触,更多的还是对于他这个新来的降将的抵制。为此,他们联手促使了火兵这一编制的取消,不光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事实上就连陈锦和张国勋也不认为这一编制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眼见于此,王升只得选择了沉默,虽然他知道戚继光时代和陈文手中的鸳鸯阵都有火兵,但是为什么存在他却不甚了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愿意为此去得罪那些同僚。

    对手同样使用鸳鸯阵,这无疑是给义乌营侧翼的那半个局的鸳鸯阵杀手队很是不小的震慑,但是随着军官们一声声充斥着鄙夷和不屑的怒喝出口,侧翼的各队立刻开始变幻阵型,由刚刚还在进攻中的小三才阵重新变幻为利于防守的大三才阵。而此时,跑步前进的预备队也迅速靠近战场,以防止督标营继续延伸,将义乌营包围起来。

    督标营的鸳鸯阵乃是由王升训练出来的,经过了频繁的交战已经转换为火器队与步兵队搭配的编制。

    没有了刀盾兵的标枪投射,两军碰撞前始终以弓箭手和鸟铳手进行对射。所幸随着大军的不断延伸,义乌营的指挥吴登科把他手中捏着的那四个哨步兵队和重新完成了装填的火炮、火铳手们投入到侧翼,明军在远程武器的对射中并没有吃什么亏。

    直到接近到一定距离,义乌营和督标营纷纷将远程射手退到了后面,而是将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支鸳鸯阵露了出来,随即便是激烈的碰撞。

    由于双方都在使用鸳鸯阵,狼筅手们第一反应并非再是压制和破坏对手的阵型,而是与对面的狼筅手进行对攻。没了狼筅手骚扰,两军的长枪手齐出,在长牌手的保护和藤牌手的协助下与对手进行着最激烈的厮杀。

    两支军队如一个豆荚里生出的豆子一般,碰撞开始的刹那便以着最血腥的方式进行战斗。进攻的督标营使用的是小三才阵,而防守一方的义乌营则利用大三才阵进行抵抗,以降低己方的伤亡。

    就在碰撞开始的顷刻之后,安有福负责指挥的那两个局也冲进战场,使得督标营不得不放弃了迅速完成侧击的计划,改为利用兵力的优势与明军进行消耗战。

    作为阵后的弓箭手,张益达在这样的战场上只能通过仰射来骚扰和杀伤清军,而与此同时,清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让他感到非常的难以忍受。站在阵后,他能够很清晰的看到他从属的这支援兵已经从接触之始的小三才阵被迫换成了大三才阵进行防守。

    “我们以前就一直用鸳鸯阵和鸳鸯阵进行对攻训练,应该比鞑子更加熟练吧。”

    如其所言,这一侧翼的战场上,明军由于训练时间更长,确确实实是对于应对对手的进攻和利用对手的疏忽发起反进方面更为擅长。但若仔细观察,清军的鸳鸯阵虽然由于不够熟练还显得比较笨拙,配合也稍逊一筹,但是却并非没有进行过对抗训练,甚至可以说是专门进行的如何对抗鸳鸯阵的训练。在战场上,并没有如张益达想象的那般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况且,他们的兵力确实存在着压倒性的优势,是三千对八百的优势!

    明军左翼战场加一起不过三千人,而清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八千。兵力的绝对优势虽然无法尽数发挥出来,但却使得他们迅速的稳定住了阵线,甚至开始通过车轮战缓缓的挤压明军的空间,将左翼明军向东压迫。

    若是从天空上俯视的话,此刻的战场上,火红与灰蓝已经于南塘营和义乌营之间的连接点开始了如指针般的缓慢旋转,胜负的势头已经不再如刚刚那般显而易见。

    “杀!”

    厮杀的呐喊声与苦痛的哀嚎声连成了一片,已经很难再将其区分开来。早已拔刀在手的陈岚亲眼看着一个队长在帮助那个队里的长枪手解除掉一个清军长枪手的攻击后,立刻便陷入了一个清军长枪手和一个清军长牌手的加攻。

    “杀不尽的狗鞑子!”

    自从与清军开始了碰撞,对面的清军虽然因为配合上远不如他们,但是却能够在每损失一两个兵后立刻变幻为纵阵,将后面完好无损的队换上来继续进攻。而他们,始终死守在这一线,根本无法进行轮换,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根本得不到轮换的兵力。

    作为哨长,陈岚手中的那四个步兵队已经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了,伤亡最少的损失了一个长枪手和一个长牌手,而最多的则有三个长枪手和一个藤牌手已经永远的倒在了战场上。为此,他只得命令各队的火兵补充其间,甚至不得不命令那些几乎就没有摸过长枪的火铳手捡起长枪补充战阵。

    “安千总,兄弟们已经快撑不住了,快请大帅支援吧。”

    “陈哨长,现在各线吃紧,援兵的事情不必再想。我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给老子死守住这条战线。杀手队死光了,火器队补上去;火器队死光了,队长补上去;队长死光了,你们几个哨长给我补上去;若是你们也死光了,我亲自补上去!”

    千总,在金华明军中乃是老营和驻军的差遣,而哨长则是步兵队的官职。安有福虽然是千总,但是他原本在永康县时作为守将的副手直属部队也只有一个哨,而陈岚虽说也不是什么战兵队的哨长,但是东阳县驻军的规模很大,他的哨长也是名副其实的。

    然而,军中阶级高低决定一切,安有福的千总衔虽然不高,但是却拥有指挥这两个局的权利,陈岚咬了咬牙也不得不退下,继续指挥作战。

    “大帅手里还有一个镇直属营,这不是无缘无故的,鞑子一定还有杀手锏没有拿出来,所以我必须坚持下去,为大帅争取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红与灰蓝之间的旋转幅度越来越大,虽然灰蓝在下半个指针那里挤压的幅度越来越大,但是火红色在上半个指针处却开始脱离链接,将清军的中军和右翼挤压的越来越远。灰蓝色在上半部的崩溃,或许就在下一秒。

    “竟然还是不行。”

    陈锦咬牙切齿的下达了下一个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始终守在他将旗下的那近千铁骑开始向南面飞奔而去,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绕过督标营和明军作为援兵的那两个局的步兵队,直扑陈文的将旗。

    而这,才是陈锦最后的杀手锏!(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胜负

    距离激战正酣不过数里的衢江,金华镇镇属水营在刚刚通过佩风滩之后,就在转而向南的途中与清军的衢州水营遭遇。

    自衢江溯流而上,在神塘源与衢江交汇之处掩护小船进入神塘源烧毁清军的浮桥,这是经过了参谋部缜密计算后,由陈文直接下达的命令,也是他们这支水营在这场事关浙江抗清大局的会战中最重要的任务。

    神塘源不方便大型战船驶入,但是携带着火油的小船队足以将浮桥尽数烧毁。而到了那时,神塘源以东的鞑子主力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只不过,一方顺水,一方顺风,奈何这风却还没有达到足以让行船在逆流中超过顺流而下的船只的速度,所以即便是暂且还有风向的便利,金华镇的水营也远没有他们的对手的速度更快。而随着衢州水营的突然出现,设法掩护小船进入神塘源的水营战船被堵在这里,不得不先行与清军水营交战。

    “应该再早点出发的。”

    杨开在刚刚便对坐舰的船长发过这等牢骚,不过船长却不敢接这个茬。水营出发的时间是参谋部定下的,因为他们得到情报,往年的这段日子,风向对溯流而上的船只都比较有利。

    只不过,缺乏对流体动力学等物理学相关知识的理解和运用,顺风不顺水中扬帆与顺水不顺风中将风帆收起的速度比的预估错误,导致了水营被清军卡在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哪怕整个水营里,自指挥到负责前锋船队的杨开再到下面的船长、舵手、水手没有人懂得如何计算,也同样只能根据经验来预估,但是却也并不妨碍他们的吐槽。

    “咱们水营应该有自己的参谋部,不能让那些书呆子和步兵队出来的参谋瞎指挥水营的事情。即便不能,参谋部里也应该有咱们水营出身的参谋才行,否则只会坏了爵爷的大事。”

    这里距离神塘源还有不到三里的水程,顺风的话很快就能抵达,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与清军的衢州水营在这里决战,待击败了清军后再行。

    “打旗语,告诉钱游击和后面的弟兄们,鞑子的船比咱们少,冲上去,一口气打垮他们!”

    怒吼着的杨开命令水手们从船舱里搬出了用于水战的一些火器,从中随手拿起了一个火毬,看了看疾驰而来的清军船队,又放了回去,继而将腰刀拔了出来。

    “鞑子没张帆,靠近点儿,扔挠钩,跳帮!”

    ………………

    衢江上,明清两军水营的火炮此起彼伏,待靠到近处,便以火器、弓箭攻击,紧接着便跳帮厮杀,一时间竟难解难分了起来。

    两三里地之外,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只算战兵加在一起便超过两万的明清两军,正在进行着自去年舟山之战后最大规模的一次会战,一次以野战决定浙西南战略主动权的会战。而且此刻,更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当口。

    陈锦麾下的那支骑兵来自于参战的各部清军,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浙西、浙南和闽北的精华所在。除了用以护卫军官的亲兵外,几乎是全部都被他抽调了过来,只有江西提督刘光弼仅仅派出了一百余骑,反倒是在比例上要上得多。

    刘光弼是汉军镶蓝旗出身,与陈锦的正蓝旗并非一旗,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况且,刘光弼身为江西提督,直接受命于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和江西巡抚蔡士英,此战只是临时借调而已,并不在陈锦的浙闽总督管辖范围之内。眼下还在不顾伤亡的奋力作战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了,想要用他手中的精锐来给陈锦的计划当炮灰那是想也别想。

    不过,陈锦此人在舟山之战时就曾有过将责任推卸给非直属武将的劣迹,这帮关宁军出来的杂碎好像都惯用此计。为防事后如苏松总兵王璟那般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刘光弼还是派了百余骑暂归陈锦直辖,这样任谁也不好再说他一句不是了。

    战场的最南端,大队身披甲胄,头戴如顶着避雷针一般的头盔的清军铁骑疾驰向南,意在绕过还在疯狂厮杀中的那两拨鸳鸯阵,直扑陈文早已移动到明军左翼后方的将旗。

    避雷针上的缨子已被疾驰的风拉拽得横了过来,这批清军骑兵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清军左翼和中军彻底崩溃前阵斩陈文,或是砍倒明军的将旗,造成明军在士气上的崩溃。

    “战术机动速度远超步兵的轻骑,这样使用确实没错。”

    注意到了陈锦的意图,陈文并没有设防让将旗去与义乌营或是南塘营靠拢。他手中还有一个镇直属营,三百骑兵加上一个局的四百步兵再加上数门弗朗机炮和十数门虎蹲炮,虽然还是比不了清军那近千铁骑,但是陈文也没有去作靠着这支原本的预备队来彻底歼灭清军骑兵的美梦。

    “打旗语,告诉各部,无须回援。全力进攻,给我打垮鞑子的主力。”

    “卑职遵命!”

    旗鼓手将大旗按照特殊的手法摇动起来了几下,稍微停滞,便又重新摇动了两次。片刻之后,由北到南,右翼指挥陈国宝、中军指挥李瑞鑫、左翼指挥吴登科以及那两个局的援兵指挥官安有福尽皆放弃了回援的打算,开始重新排兵布阵加大力度,甚至可以说是开始不顾伤亡的疯狂攻击当面的清军。

    他们很清楚,此刻陈文便是打算以己身和大旗作为诱饵,以防清军的骑兵转向。不过为防意外,他们还是抽调了部分兵员来守卫战阵的后方,以备清军使用诈术攻击各部的阵后。

    一眼望去,如连绵不断的清军铁骑在行进的途中已经不自觉的分成数队,若是熟悉这些参战清军的,或许能看出这些清军骑兵已经开始按照各自从属的军队来划分彼此。然而,对此并不了解的陈文已经没空去考虑这里的可能,而是开始排兵布阵。

    一个局的步兵队以哨为单位守护四面,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空心方阵,阵中是大旗和炮兵的阵地,以及预留给骑兵重新整队的空间。至于镇直属营的那三百骑兵,则已经侍立于阵内,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大帅,还是末将带骑兵出击吧。”

    听到楼继业的恳求,陈文摇了摇头,这位参谋长自建军起就没有再指挥过骑兵,虽说若论武勇,半路出家的他还是比不上李瑞鑫、吴登科、楼继业这样自小便勤习武艺的部将,甚至就连同样半路出家,但学武、搏命也有八、九年光景的尹钺也大有不如。但是,几度亲领骑兵冲杀的经验还在,陈文不打算假手于人,他是全军之主,没有让“文职军官”出阵冲杀的道理。

    “执行命令!”

    军令如山倒,楼继业见陈文决议于此,而且清军的骑队的烟尘越来越近,他只好放弃了再行劝说的打算,回到将旗下代理指挥之责。

    “镇直属营的将士们,鞑子的主力已经濒临崩溃,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击,守住大旗便是胜利!”

    “万胜!”

    “万胜!”

    “万胜!”

    “……”

    欢呼声不绝于耳,自分地以来,明军的士气就旺盛非常,尤其是军功授田制度的确立和执行,金华明军的士气几乎是达到了闻战则喜的地步。因为只有战争才会有军功,而获取军功就可以得到世袭的田土。

    不用学习八股文,无须钻营万人争过的那座名为科举的独木桥,只需要勇敢,只需要服从命令便可以获得世袭的田土,成为富农,甚至是地主。而且那些军功田还是二十年内无须缴纳任何税赋徭役的,这些无不是绝大多数都是农民出身的金华明军将士们自小以来所日夜渴求的。

    清军已经冲进了两百米内,阵内的佛郎机炮已经开始对着大致方向的射击,而虎蹲炮也已经在部分步兵队的间隙装填完毕。

    清军的铁骑在数门佛郎机炮的轰击下付出了几个骑兵代价便冲进了百米之内,随着中军的命令,各火器队在完成了一次射击后便退进阵内,将还不算密集的长枪阵的一丈五尺长枪显露了出来。

    马是一种很聪明也很胆小的动物,用他们踹长枪林最好还是把眼蒙上,否则它们往往会自行转向。而且,骑兵在南方的金贵程度,它们的主人也没有愚蠢到用昂贵的战马和长枪去换命。况且失去了战马,骑兵就变得还不如步兵,不是被战马踩死,就是会死于敌军的突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大队的骑兵很快便冲到了五十米的范围内,其中的一些清军骑兵开始使用三眼铳和骑弓进行射击,而对面如同受了惊的刺猬一般的明军方阵也开始以虎蹲炮进行还击。

    在骑射与虎蹲炮的散弹充斥于那五十米的空间的片刻,大队的清军开始分为两部,一部分由空心方阵的南侧绕向靠近义乌营阵后的西侧,而另一部分则绕向东侧。在这期间,清军的骑射始终没有停止,轻骑兵以射击破坏重步兵的阵型,再行冲阵乃是最基本的战术,缺乏统一指挥的清军骑兵没有施展更加复杂的战术的可能,只能依靠兵力的优势来耗死这支步兵只有他们半数的孤军。

    只要能够破坏阵型,冲进战阵,甚至不需要杀死陈文,只要把将旗砍倒,战场上的近万明军就将不攻自破。

    “杀鞑子啊!”

    大队的骑兵在陈文的率领下自北侧预留的缺口冲出,向着已经绕到西侧的清军骑兵冲去。

    陈文麾下的骑兵乃是按照戚继光的马营进行组编的,不过其中的改动极大,主要是由于陈文更加迷信于肉搏战,铳骑的编制便被无限的压缩,以至于骑兵虽然还是每十二人一队,由队长、火兵和十个战兵组成,但是在骑战中只能开场使用一次的鸟铳手已经被取消,在换成了马刀骑兵后与其他骑兵一样携带三眼铳作为远程杀伤兵器。

    大队的骑兵冲出,以队为单位散开,无恙恙一片的冲向清军,只待临近的片刻,随着三眼铳的砰砰作响,光顾着射击明军步兵的西侧清军骑兵来不及还击便被明军的三眼铳先打了措手不及。紧接着,当大队的明军呐喊着策马冲杀过来之时,他们只得换上各自顺手的近战兵刃与明军冲杀。

    碰撞,随着陈文与一个为首的清军骑将之间以佩剑拼尽全力的互砍便彻底开始了。

    清军的骑兵为方便使用兵刃,不至于受到同袍的妨碍而间隔了一定的距离。而明军的每一队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皆按照马刀、马刀、镗钯、枪棍和大棒的顺序两两列队冲击,只有火兵跟在最后。

    战马交错而过,那个刚刚被陈文的蛮力震得虎口发麻的清军骑将立刻便迎来了新一轮的攻击,先是躲开了突刺的旗枪,紧接着又借身体重新找回平衡的余力一刀将一个明军骑兵砍空的右手斩落,随即更是以着一个完美的铁板桥躲开了下一把马刀的攻击。

    直面明军那位以狡诈、武勇闻名东南的临海伯陈文,荷尔蒙的急速分泌使得他反应远胜平日,竟然在这转瞬之间做出了平日里连想都无法想象的连续高难度战术动作。可是接下来,腰、臂甚至是手腕和脖颈都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刹那,第二个马刀骑兵身后的镗钯手已经将兵器直刺而来。

    嘣的一声,在惊恐的双眸中插过来的镗钯铲掉了他头顶如插了避雷针一般的头盔,顺带着将一片头皮揭了下去。

    “啊!”

    头顶火辣辣的疼痛,所幸命是保住了。可是下一秒,一根枪棍直刺而来,借助于疾驰的马力,只是一枪便洞穿了他的铠甲,而枪棍手更后面的那个大棒手则直接一棍子敲在他的头上,瞬间那些白的红的就喷溅了一片。

    与此同时,陈文一剑砍在了那个清军骑将的佩剑上,随即二人便交错而过。由于清军骑兵之间空隙,陈文调整了一下身体,便迎上了后面不远的那个端着骑枪的清军骑兵。

    “杀!”

    清军骑兵在陈文用左臂上的小盾拼死的格挡中,一下便刺了个空。不过陈文也失去砍杀的机会,只得继续冲向正在疾驰而来的下一个清军,一个提着狼牙棒的一脸络腮胡子的清军猛士……

    大队的骑兵在数百米的范围内的交错转瞬即逝,清军为发挥骑兵个人武艺而分散的骑队使得陈文并没有遭遇到太多对手,侧身躲过了那个络腮胡子的攻击,之后身中两刀,一是来自于从左面冲过来的清军,他砍在了陈文左臂的小盾上,而另一刀则是擦着陈文肩部的铠甲而过,甚至陈文都能清晰的看到四溅的火星。

    而随着交错的结束,陈文亲手砍死了那个一刀劈在他左臂小盾的清军,又一拳打在了一个清军骑兵的脸上,将他打落马下,只是不知道最好这个清军是被后面的明军砍杀,还是在交错的战马中被生生踩死。

    交错过后的瞬间,这队清军虽然损伤不少,而且还失了为首的那个骑将,但是看到了穿着山文铠的陈文,他们在冲过了明军的骑队范围后很快便策马在原地转身,试图去追明军骑队的尾巴。可也就在这时,明军西侧的火铳手完成了装填,随着一声令下,所有的枪口以及另一半重新搭箭拉弓的弓箭手尽皆对准了这支清军铁骑,而他们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轮的交错结束,陈文知道以他的速度根本追不到清军的尾巴,所幸这战术也是平日里训练过的,虽然还有些生疏,但也并非全然不会。

    在发现明军的骑兵已经冲了过去,身后间隔一条战线便是两支清军骑兵一前一后遥遥追赶。楼继业示意将旗一抖,南侧的战阵便开了一口子将明军的骑兵放了进去。随后自北侧再行打开缺口,原本的猎物登时便成了尾随的猎手。

    接下来的时间,明军的骑兵在与清军之间的追来遁去之中,靠着空心方阵几次调整自身的位置,顺势重整阵型,清军欲追击而不获,想要冲阵则要面对如林的长枪。而长枪林的背后,明军的火铳和弓箭则始终在消耗着清军的有生力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战场上的清军中军和右翼再也无法维持住自身的战线,在被明军撕咬得千疮百孔的过程中,被恐惧支配的逃兵越来越多,直到就连督战队都无能为力的瞬间,整个战阵也开始彻底崩溃。

    “赢了!”

    刚刚重新退入了阵内,发自中军位置的只属于胜利者的欢呼声传入陈文的双耳,原本还在追赶他的清军骑兵在远处停滞了片刻后便放弃了继续进攻的企图,转而向远离明军南方以着各自的从属四散奔逃。

    “现在,轮到我们追杀这些二鞑子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大捷

    在明军的右翼和中军先后击溃当前敌军的片刻之后,溃败如病毒般迅速的传染开来,就连此前还表现不俗的督标营和派去执行斩首行动那支骑军也不曾例外。

    左臂小盾的位置,还有些隐隐作痛,那里在去年援救义乌县城时曾经被一个清军的骑将的武器砸伤过,此刻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旧伤复发。只不过,此刻的陈文还没时间去理会这些,清军已经开始成建制的溃散,而明军则业已展开了全面追击,只有被派到左翼的那两个局已经在车轮战中彻底耗尽力量,就连占领战场补刀的工作也交给了义乌营的同袍。

    清军的战兵开始溃败后,陈锦的将旗也倒了。紧接着,唯恐被明军集火攻击的清军各部主将们的将旗纷纷撂倒,开始了向西面的大逃亡。而那些一向被陈文视作充数的辅兵,则在溃败之初就已经失去了建制。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越来越远,灰蓝色的洪流已经开始化作点点滴滴在褐色的土地上奔逃、蒸发,而火红色的岩浆则势如破竹一般追赶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洪流。直到清军原本的连营处,灰蓝色化作数道细流绕过了那里向浮桥奔去。

    奈何,浮桥就那么几座,清军一时间拥堵在那里,不得寸进,甚至为此自相砍杀。

    神塘源上,不断有清军如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而当明军追兵抵达的片刻,明军的水营也姗姗来迟,开始在向浮桥投掷火油和火把。

    几座浮桥被先后点燃,大队的清军被困在了神塘源以东,其中很有一些在绝望中跳入了水中,试图游过神塘源。可是在那里,明军的水师却如河流中的鳄鱼一般等在那里,择人而噬。

    ………………

    除了左翼的督标营和那两支福建兵马,其他清军大半被明军堵在了神塘源以东,抛开极少数负隅顽抗的,以及部分跳进神塘源的,剩下的已经全部缴械投降,被明军关进了俘虏营。

    此时此刻,清军在神塘源西岸的连营已经肃清,虽然午饭的时辰已过,但这却并不妨碍欢庆胜利的明军在营中享用这迟来的午餐。倒是一些第一次上阵的新兵,似乎还在为那片由刀光剑影编织起来,遍地皆是残肢断臂和狰狞尸骸的血腥战场而心惊,远不如那些老兵此刻已经开始热烈的讨论着着这一战能够得到的军功赏赐会是何等的丰厚。

    此战,八千金华明军以野战击溃一万五千来自浙西南、闽北和江西的清军绿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自清军入关以来明军取得的最为辉煌的一次胜利了。

    虽说对手只是绿营兵,而且还是南方的绿营兵,其中也并没有满清的核心武装八旗军的身影,但是相比前年的四明湖之战和去年的舟山之战,这一战一扫浙江明军在大局上濒临覆灭的颓势,彻底找回了场子,剩下的就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的问题了。

    这些事情自有陈文去劳心,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劳力的将士们此刻为即将到来的功赏而兴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哈哈,庞兄弟,哥哥我的队这一战光是在主战场上就斩首十九级,这还没算后面追杀的了,军功田土绝对少不了,弄不好还能升个官儿当当呢。”

    听到这话,夹着一块肥肉正在往嘴里送的另一老兵直接把筷子丢下。“钟三哥,你们东阳营打几个地方绿营有什么好吹的。我们队面对的可是那个什么江西的提标营,斩首咱们不提,作战的军功自然还是我们更大。”

    姓庞的伍长说完了话,可是先前的那块肥肉却不知道跑哪去了,正待着他那一愣的片刻,那个姓钟的老兵却立刻反唇相讥道:“江西的提标营不也是提标营吗,前年大帅在四明山以五分之一兵力的孤军击溃了浙江的提标营,现如今王师战力更胜当年,江西的提标营算个鸟啊。”

    “切!”

    闻言,那老兵还想要反驳,只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听到了另一个不可置疑的声音。

    “你们两个不必争了,功劳都不会小,也足够分的,但是这首功却还轮不到南塘和义乌这两个老营头。”

    “呸!”

    听到这话,两个刚刚还如斗鸡一般争执的老兵立刻将不满的目光投诸到说话之人的身上。可是待他们抬头一看,却是南塘营的那个营中人人都要怕上三分的军法官。那可是陈文麾下第一批镇抚兵出身的老牌军官,资历远远高于他们不说,军阶的差距和所行的职务也绝不容许任何的质疑和无礼的存在。

    姓庞的老兵见状连忙起身行礼,就连那个姓钟的老兵虽说不在南塘营,但也不敢造次,紧跟在刚刚的“竞争对手”的动作。

    只不过,那一脸的不近人情此番却没有斥责他们的无礼,而是将一大块肉加到了他的碗里,紧接着又给那个姓钟的老兵加了块肉。

    “好了,大战刚刚结束,适当的放松本将也不会在意。不过这仅限于今天,明天还要继续追击,别闹得太晚,也别闹得太过,伤了同袍间的和气。”

    受宠若惊的两个老兵连忙应是,虽然不太明白这个活阎王今天为何会如此和气,但是逃脱了对上级军官不敬的责罚,以及高级军官亲自夹菜的厚待还是让他们喜不自胜。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军法官转过身后,用手擦了擦胸前的那枚闪闪发亮的只属于华夏复兴会会员的铜制胸章,不自觉的流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老兵们对于功赏的争执和猜测同时也带动了不少的新兵,使他们暂时忘却了战争的血腥和残忍。但是在另一片区域,这些却正在以着另一种形式展现在陈文的面前。

    陈锦中军大营所在的那片营地,此刻已经被陈文暂且改造成了巨大的伤病所,金华镇的军医以及从金华和衢州龙游征辟来的大夫,以及被分配到此的护工和民夫们正在满头大汗的忙碌着。

    伤兵被民夫用担架按照轻伤和重伤的各自分类送到伤病所的营房,由护工进行简单的照料和护理,以等待军医前来为他们进行医治。

    只可惜,其中很有一部分重伤员却等不到有限的军医进行医治便撒手人寰。而他们的尸体,也会按照规定进行火化,以防止疫病的出现和蔓延。

    这项工作会在明天大军继续进军前开始,但陈文还是会不厌其烦的为每一个阵亡将士合上眼睛,说上一两句宽慰的话语,这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至于后续的抚恤和功赏,幕僚和各部没有任务的军法官也都在进行统计,绝不能让牺牲没有价值。

    这样的工作持续了良久,直到随军出征的军法司主事齐秀峰亲自带来了一份文书,陈文才暂且停滞下来,而那份文书上则写满了斩首、俘获和战损的数据。

    “此战,击溃鞑子浙闽总督标营、福建左路总兵标营、浙江衢州绿营,以及浙江处州绿营、浙江温州绿营、福建建宁府绿营一部和江西提督标营大部。总计击溃鞑子一万五千战兵及等量辅兵。”

    这已经是满清在浙西南和闽北极限了,各地还有一些驻军在数量上有的可能连婴城自守都做不到,而出乎意料的援军——那支江西提督标营则显然还不太适应浙江战场的节奏,活该被南塘营吊起来打。

    “暂计,斩首三千一百五十八,俘虏一万八千四百九十一,缴获无算,军官身份有待核实。”

    斩首中的大半是发生在击溃之后,实际上在战场上列阵而战时清军被杀死的可能连一千都不到。至于俘虏,其中大有辅兵的存在,至少据陈文所知,督标营的大部确实逃走了。

    “我部阵亡和轻重伤员还无法确定,其中力抗督标营的那两个局和义乌营的侧翼部队损伤极大,几乎人人带伤。”

    伤员还在医治,其中很有一批无法活下去,所以真正死了多少还不确定。至于力抗督标营的部队,他们确实尽力了,而且甚至是超常发挥。

    “将斩首和俘获通报全军!”

    “卑职遵命。”

    与此同时,伤病所的一处营房里,这里都是已经进行治疗过的伤兵,他们会暂且住在这里,等待稍有康复再行后送。

    “妈的,安跛子!你特么怎么也在这里窝着,哈哈。”

    前来看望本哨伤兵的南塘营第一局甲哨哨长冯彪刚刚看过了一个本哨的伤兵,转身就看到了当初和他在一个步兵队里的队长安有福。长久未见,尤其是安有福莫名其妙的跑去永康县做一个驻军千总之后,始终在战兵营里的冯彪便再没见过他,此番重逢,却丝毫不见冷淡,一张嘴就把安有福的绰号叫出口。

    “冯大,你这张烂嘴,老子这次真的跛了,可是称了你的心了。”

    安有福践行了他的诺言,当阵亡和负伤无法继续作战的士兵越来越多,前线苦苦维系的阵型也开始出现动摇,安有福提起了一杆长枪,补充进了一个鸳鸯阵杀手队,也算是重操旧业。

    奈何双方的兵力比差距实在太大,持续的车轮战加速了明军士卒的疲劳,而疲劳造成的失误也导致了伤亡的加速产生。这其中,也有不做长枪手已久,技艺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生疏的安有福。而他的意外,就发生在重新找回作为长枪手的感觉的前一秒。

    “啊?”

    听到这话,冯彪先是一愣,随即这个粗汉轻轻撩开了安有福的被子,看到的却是即便右脚的裤腿已经被裁下不少,却已经能够看到阴干的血迹,而裸露出来的小腿上则缠满了绷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条腿。

    “怎么回事啊这是?”

    “没事,让鞑子捅了一枪。”

    仅仅是捅了一枪在小腿上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枪不光是戳穿了小腿上的肉,还磋伤了骨头,最重要的是,就连小腿的筋也被伤到。而接下来的战斗中,咬紧牙关的安有福没有退却一步,使得原本只是受伤的小腿筋在持续的剧烈运动中发生了断裂,送到伤病营时大夫说即便是接上了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灵活,多少会落下一些走路不方便的毛病,以后怕是再上不得阵了。

    “奶奶的,我听李帅说,那帮督标营也学咱们编练了鸳鸯阵,你可是被那帮狗杂种伤了的?”

    “嗯。”

    冯彪的话激起了安有福的回想,那支督标营确实是模仿了他们的鸳鸯阵编制,但是若非冯彪旧事重提,他也把其中的一些细节忽略掉了。

    那支清军的鸳鸯阵和他率领的那两个局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鸳鸯阵杀手队和火器队混编的编制,但是好像都没有火兵。这就导致了那些清军在激战的过程中后排往往会自行割取首级,结果则使得战阵不复完整,影响了进攻和防御的节奏与配合。

    另外,督标营的训练也很成问题,士卒间的配合很差,似乎不像是时间太短那么简单。作为南塘营的第一批老兵,他很清楚当初训练了不过一个月,甲哨就能表现出来的战斗能力,这是清军所不具备的。若是仔细想想,好像是清军的士卒之间缺乏他们的那种互信的气氛的样子。

    除此之外,清军打定了主意使用车轮战取胜,但是每一次的轮换却是连火器队一起轮换,鸟铳手不提,弓箭手完全可以集中起来抛射,显然是清军的军官对如何使用还不甚熟悉,或者是他们根本不愿意去指挥别人部下,也不愿意将自己的部下交给别人指挥,才会导致这等情况的发生。

    仔细想来,若非是这许多,同样的编制,他们可能根本撑不到清军崩溃。不过,这赝品就是赝品,在真迹面前做得再好也是一堆垃圾。

    “那帮杂碎,真特么够不要脸的!”

    大半年未见,再见却是在伤病所,冯彪早已看望过了他那个哨的每一个伤兵,此刻便坐到床边上与安有福聊了起来。直到良久之后,冯彪已经萌生了回去巡营的念头,却听到了外间一阵的嘈杂,紧接着那嘈杂的来源便进入了这间大帐篷。

    “大帅!”

    陈文拥有临海伯的爵位,但是在军中他却不允许如此称呼,麾下的军官士卒只可以用军职来称呼,这是他用以强化军中阶级观念的方法之一。效果还不明显,但是称呼却贯彻了下来。

    “大帅。”

    “安千总,不必起来,好生休养。”

    刚要起身的安有福被陈文重新按了回去,躺在床上看着陈文,这让他有些不太自然。

    “不愧是追随本帅多年的老人儿,这一次做得很好,本帅很是欣慰。”

    “回禀大帅,皆是那两个局的士卒训练得当,在战场上奋勇作战的缘故,卑职不敢居功。”

    那两个局有两个哨是来自于安有福曾经任职的永康县驻军,而另外六个哨则是原本的东阳县驻军。这些陈文都很清楚,同时更加清楚的则是东阳县原守将刘成是安有福的老上司,而永康县的驻军守备虽然在叛乱中与这个部下一起演了出戏,但也在平息叛乱后丢了守备的官职,被调回老营去做训练官。

    安有福的这话里面,有话啊。

    “有功必赏,有功必纠,这是戚少保之军能够无敌于天下之根本,也是本帅从在大兰山开始便一再强调的。安千总,伤好了,本帅有一个新的营要交给你来带,好作!”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冯彪立刻为他这个老兄弟感到高兴,成为营官,一跃而入高级军官的行列,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眼前的受赏之人却是一阵黯然。

    “可是,大帅,卑职以后可能连走路都不太方便了……”

    “好好养伤,其他的无须你来操心。”

    不就是个跛子将军吗,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况且某些人总统都当得,这个很有潜力的部将继续领兵有什么不正常的。

    离开了伤病所,走在回返中军大帐的路上,陈文不住的想到,这一战他和陈锦犯下的错误都不少。陈锦过于高估了他麾下那些清军的能力,而他则没有做好情报工作,导致了对督标营的变化一无所知。

    至于最后利用空心方阵来实现步骑配合对抗优势骑兵,其实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存在。

    清军的骑兵分属各部,陈锦派来带队的那个亲信骑将一见面就在第一次交锋中死于乱军,否则清军骑兵不会显得如此笨拙。而他的空心方阵,兵力还是太少,不够厚重,一丈五尺的长枪弥补了一些劣势,但实际上清军的骑兵若是再精锐一些,且能够实现统一的指挥的话,或许想要拖住清军那段时间他还要付出更多的伤亡,甚至是代价。

    这一次,运气站在了他的一边,但这也是在长久的训练积累下来的实力的基础上,以及此番前来的清军自身存了问题才可能实现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陈文此刻的欢愉。

    “你看,同样都姓陈,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等抓住了陈锦,亲口问问他,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嗯,最好是一嘴的铁岭方言,效果应该会更好。(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棱堡

    陈文在衢州大败陈锦的第二天,明军占领区最北端的安华镇棱堡也再度被清军围困了起来。

    棱堡的位置处于清军的必经之路上,堡垒内部有充足的兵员以及配套的武器装备和粮食,足以长期坚守。而且利用这段时间,明军也进行了大力的修补和加固,同时还修建了一些外围的防御工事,其易守难攻更胜从前。

    相比之下,出现在战场上的清军还是数月前围城的杭州驻防八旗、浙江提督标营和浙江巡抚标营这三支浙江北部的清军精锐部队,虽然上一次费尽了气力却始终无法奈何这座棱堡分毫,但是这一次,他们却是满怀着必胜的信心前来,因为他们的主帅金砺已经带来了一种任何坚城都无法抵挡的利器。

    探马早已进行了预警,甚至无需预警林忠孝和他的部下们也很清楚,他们的主帅陈文正在倾金华明军全力与衢州一线的清军主力厮杀,杭州一线的清军若是不杀过来就奇怪了。毕竟从这里进入金华,对于如此规模的大军而言乃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在几个月前的那次围困后,明军重新修缮了城墙,又引了一条护城河,另外被清军拆毁的夯土墙虽然没有重新修缮起来,但是利用原有的地基改建成了一道矮墙,也可以阻碍清军的进攻速度。若是再加上始终待命于侧翼随时出击牵制清军的那半个东阳营的话,这座堡垒的难以攻陷程度可谓是更胜从前。

    此前的防御作战以及面对曹从龙叛乱时的坚定不移,使林忠孝在陈文那里获得了非常不错的评价,不过这对于一向老实本分的林忠孝而言,其实也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他的老家在大兰山下的那个村子,若非陈文掩护百姓撤离,只怕全家早就死于非命了,更不要说是现在的官职和逐渐丰厚起来的家业。在他看来,这一切尽是陈文所赐,况且他还是陈文的部下,若是连尽职尽责都做不到,那就太没有良心了。

    守住安华镇棱堡,为竭尽全力解除南线压力的同袍分担压力,林忠孝很清楚他的定位在哪里,所以当明军出征衢州起,他便开始了每天枕戈待旦的日子,只是没有想到,清军真的还是来了,而且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不对!那是个啥玩意儿?”

    遥遥望去,远处的清军战阵中,一门门绑着红绸子的巨炮在清军利用牲畜拉动着炮车而缓缓向前,虽说是近大远小,但是长久的行伍历练,使得林忠孝和他部下中的一些老兵很快就意识到了那几门巨炮令人畏惧的口径根本不是明军的装备中所存在的。

    “红夷大炮!”

    清军带来的破城利器确实是红夷炮,这种火炮在此前的攻防战中并非没有使用过,明军和清军都有。但是红夷炮也并非皆是同样的口径,明军的火炮大多来源于缴获,也不具备铸造如此巨大口径的能力,而清军为了兼顾野战,同时也因为上一次低估了棱堡的防御能力以及途径的义乌县根本没有城墙,所以清军并没有携带太大口径的火炮。

    江南大多已然平定的今日,这种用来攻城的巨炮很多武将都已经开始遗忘了它们的存在。然而,金砺可是在努尔哈赤时代就已经降清的汉将,皇太极时代创建六部和汉八旗之中也有他的存在,对于汉八旗前身的乌真超哈重兵也非常了解。入关之后,他和固山额真叶臣攻太原时就是以炮破城,没有道理不明白这种火炮的优势所在。

    甚至莫说是太原,此番他带来的大口径红夷炮,即便是扬州那样的巨城都无法抵挡,更何况是眼前这么个只能装和几百人的堡垒了。

    满怀着雄心壮志的金砺轻柔的抚摸着缠着红绸的红夷炮的炮身,仿佛是在抚摸新婚妻子光洁的皮肤一般。这份色授魂与,即便是田雄、于奋起、徐信、常进功等清军高级将领能够理解,也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开始吧。”

    说着,金砺便带着这一众清军武将返回中军大旗,随即那几门大炮的专用炮组便开始了忙碌。

    红夷炮可以通过调节炮架,控制火药用量以及利用准星、照门和一系列的专用测量工具来通过计算抛物线提高自身的命中率。奈何这个时代的明清两军虽然学会了铸造红夷炮的技术,也能够使用,但是在瞄准上却还是只能依托于经验,而非科学计算。

    随着那些汉八旗炮兵的忙碌,好半天才算是完成了转填前的工作。待金砺一声令下,这数门红夷炮登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而伴随着附近清军双耳中的嗡嗡作响的,则是炮口中如火山爆发般喷发出的橙红色的火焰,以及根本就看不清楚的黑影一闪即逝。

    第一次试射,效果实在不怎么样,但是巨大的炮弹在矮墙前的土地上砸出的大坑以及顺带着激起的那一片烂泥却立刻将那几段的矮墙换了个颜色。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忠孝以及他的部下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这一下确实没有打在城墙上,但若是真的命中了城墙,会发生什么也实在难说。

    然而,这一次发炮过后,大概过了将近十分钟,第二轮炮击才在万众瞩目之下姗姗来迟。而它们中的两枚在命中了矮墙的片刻,便将那两段夯土的矮墙轰塌,没有丝毫的迟疑。

    远处的清军似乎已经欢呼了起来,虽然还为时过早,但眼看着这一切的明军尽皆面如土色。因为他们很清楚,那段夯土城墙虽然远不如他们所在的棱堡的城墙坚固,但那怎么说也是夯土的城墙啊。就这么一下就塌了,实在是让他们无法再如先前那般将心放在肚子里面。

    关注,使得时间似乎也慢了起来,清军的炮手还是大概如刚刚的速度复位、清渣、装填,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但是在明军看来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而最让他们无语的是,那样惊人的射程,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漫长的等待过后,在已经伸长了脖子的金砺的那份寄予厚望的目光中,第三轮炮击开始了。

    黑色炮弹自炮口射出,划过了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后,以着惊人的速度先后砸在了棱堡的城墙上,只有一枚炮弹明显还是力道不足,干脆砸在了护城河的泥岸上,又溅起了一片烂泥雨。

    然而,命中了城墙的那几炮所携带着的巨大动能却将已经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那些新兵吓了一跳,甚至觉得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可是片刻之后,那些新兵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的动作可能会引起军官的不满。所幸,这时候军官们也没有兴趣管他们,一个个扒着城墙去看那几枚巨大炮弹,似乎是已经惊呆了。

    率先恢复正常的一个新兵连忙如其他人一般越过城头去看一枚打在他们所在的那个凸角的炮弹,可是看到的却是那枚本应该镶嵌进城墙的炮弹却静静的落在了夹角之处的地面上。而他们所在的凸角城墙上仅仅是城砖出现了碎裂——在沿着一块如蜘蛛网般裂开的城砖过后碎裂越来越浅,直指两个突起部的夹角。

    炮弹在集中那块墙砖的片刻便顺着凸角的侧面开始了划行,直到夹角处还是被卸尽了最后的能量,最终无力的落在了地上。其实即便是直接砸在了夹角处,炮弹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因为凸起的夹角虽然与棱堡是一体的,但同时也是内城墙的外围建筑,在夹角的顶端还有一道厚重的城墙得带着敌军。

    “我记得大帅提到过,以前那个蓟辽督师说,老奴就是被那厮用这种红夷大炮打伤了,才会在半年之后因旧伤复发而死的。”

    闻言,大片的咽唾沫的声响中,一个颤抖着的声音响了起来。“那还是人吗,他不会是背着咱们脚下的棱堡去打的宁远城吧?!”

    在对于这几门红夷炮巨大威力的惊骇,同时也是在对这座棱堡恐怖的抗击打能力的震惊中,由于过于遥远,不太清楚造成了多大的破坏的清军继续着他们的准备工作。直到明军刚刚缓过神来,新的一轮的炮击又开始了……

    几轮炮击过后,预料中的城墙倒塌没有发生,金砺满心的疑惑无从解答。眼见于此,田雄连忙提出蚁附攻城的建议,即便不能一鼓作气的拿下堡垒,总能弄清楚那几轮炮击的效果如何吧。

    合理的建议立刻得到了通过,蓄势待发良久的大队清军纷纷向前,为首的便是中军参将徐信的亲侄子、以副将身份管中营参将事的于奋起的女婿,同时也是陈文麾下爱将李瑞鑫的妹夫徐磊。他此刻已经是以游击将军的身份管左营中军守备事,这一次杭州清军的几位大帅对红夷炮尽皆寄予了厚望,当然要派出派出精兵良将来“抢”这份先登之功。

    随着金砺的军令下达,徐磊便率领着大半个提标左营出发,而他手里的那支老底子鸳鸯阵则是由他的心腹刘大亲自代为指挥。只要红夷炮能够轰塌城墙,甚至只是造成了城墙的比较大的程度的破坏,他便不惜一切代价挖塌城墙,最后以手中的那支鸳鸯阵冲杀进去完成破城。

    大队的清军开始滚滚向前,林忠孝连忙指挥部下们各就各位,其中堡垒炮兵阵地和城墙上的火炮将会如此前那般先行轰击那些攻城器械,尤其是望台。

    只不过,刚刚的炮击以及这座棱堡的抗击打能力所带来的震撼却远没有消退,一个炮组在命令下达后慌慌张张的将定装药包弄开,把其中的火药倒了进去进行装填工作,却忘了这门火炮在炮击前他们就已经完成了转填……

    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在一个棱堡的凸角长墙上响起。清军没有步炮协同的基本概念,所以当望台行进到了足够的距离的同时,他们也不敢贸贸然的开炮,这一炮自然也不是他们发的,而是那门火炮由于装填了两倍的火药——炸膛了!

    炸膛,在史书的记载中非常普遍,动不动就是什么“炮炸”、“炮反裂”之类的记录。陈文来到这个时代后,从李瑞鑫那里得知,黄得功的部队从来不用工部衙门制造火器,因为那些火器按照正常装填量基本上是肯定炸膛的,可若是少装填的话,又没有威力,远不如地方或是军镇私造的火炮好用。

    陈文领兵以来,所用的火炮不是出自自家的工匠,就是缴获。保养还在其次,却肯定没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明末工部衙门的产品。另外,炮手们因为深知火炮的威力,所以也从未有过按照极限量装填的习惯。可是再好的火炮,两倍于正常装填量的火药,若是不炸膛可就奇怪了。

    转瞬之间,那一个凸角上的军官士卒几乎被炸膛的威力一扫而空,就连附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安华镇棱堡的指挥官林忠孝倒在地上,他是站在突起部后的城墙上,可是炸膛的气浪还是将他拍倒在地,顺带着一块不知道来自何处的残片将他刚刚还在向前指着清军的那几个望台,指挥进攻的手指削了下去。

    右手,一个武将持着兵刃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喷溅出的鲜血也染红了他的另一只手。

    守城战即将开始,强忍着钻心的疼痛,林忠孝连忙爬起来指挥火兵将伤员和士卒的尸体搬到城里,顺势清理那个凸角上被破坏了的守具,再让抽调预备队带着备用的火炮上去填补。

    一阵忙碌过后,总算是将守备力量恢复了起来。直到这时,林忠孝才有机会让刚刚因为妨碍到指挥作战而被他推倒在地的军医进行检查和包扎,而他的目光所及,却并非是还在疼痛中的右手,却是已经利用冲车破坏了部分矮墙而冲杀进来的大队清军。

    炸膛造成的混乱和那一段时间守御力量的缺失,导致了清军在那一片战线的顺利前进。待林忠孝按照棱堡守御操典重新规划了防御,那一片清军已经顺利抵近城下,棱堡攻防战再度开启,以着不利于明军的开幕式再度揭开了帷幕。(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约期

    安华镇棱堡烽烟再起的同时,衢州府城也早已重新紧闭了各门。清军战败的消息随着逃出生天的清军战辅兵们回到了府城,早已不胫而走。

    得到了这个消息,城中的百姓无不期盼那支据说十倍于清军的明军大军重新光复衢州。不只是为了恢复祖祖辈辈几千年的汉家发式衣冠,更重要,也更加迫在眉睫的还是一旦清军死守此城,受难的还是这城中的普通百姓。

    此时此刻,往日于衢州府城内外熙熙攘攘的商贾、行人尽皆没了踪影,大街上萧条的如后世过度建设的鬼城一般,甚至就连平日里殷阗无比有着花街之称的礼贤街也未有能够例外,反倒是城中各处的店铺却在时隔数月后再度迎来了蜂拥而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朝京门内的十里街巷,那些习惯了自朝京门入城贩卖货物的小商贩们大多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少数贪了远超平日的厚利而被关在了城里的倒霉蛋,眼下也只得在心急如焚中将货物卖掉,寄希望于能够在这场兵祸中少折些本钱。

    事实上,他们在这偌大的街市中他们只能算是最少的一部分人群。清军惨败而归,明军围城之势形成在即,大批的府城百姓纷纷赶来购买米粮等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粮食,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场围城战会持续多久。

    明朝时的城市居民出于粮食不易保存,容易遭受虫蛀、鼠咬以及受潮等问题,所以更加习惯于每隔几日购买足够吃的粮食,而非大量囤积。可是大军一旦围城,多屯一口少屯一口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所以各个粮铺前早早便挤满了前来买粮的百姓。

    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叫做荣虔的儒生正提着米袋子在人群中排队。

    荣虽非大姓,但在《孔子家语》中也有荣姓鼻祖春秋时的著名学者荣启期与孔子论道的记载。如同姓的多数名人那般,荣虔也是个读书人,湖广永州府的生员出身,早年曾在南京求学,后来回到老家,便经同窗介绍在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幕府里面做事。

    起初还好,可是自清军南下,左良玉起兵内讧,何腾蛟便大力排挤忠贞营,扶持嫡系人马,在湖广坐起了土皇帝。此后湖广战场上明军数次大规模反攻,皆因主将非何腾蛟嫡系,或是与何腾蛟有隙而频繁遭到这位统领湖广全局的督师大学士的野蛮干涉,甚至是暴力内讧。

    几度苦劝无果,他便辞了幕友的工作。可是久在幕中,荣虔深知何腾蛟其人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此间辞去幕职很可能会遭到报复。再加上湖广的局势纷乱,明清两军尽皆纵兵为祸,他干脆就抛下了家中的产业与家人一道前往在衢州做生意的舅舅家暂且避祸,以待局势平稳后再行回乡。

    只不过,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陈文便杀入了浙西,到了今年更是开始与清军反复争夺他们所在的衢州。荣虔的舅舅不是什么大商贾,在这已经将近一年的浙西战乱中生意颇为不顺,家业也缩水了不少,像他们家这等寄居之人的日子自然也就更是不好过了。

    拿着装米的布袋子,荣虔一边想要尽量往前站站,一边又不好意思离附近的几个同样前来买粮的女子太近。所幸他天还没亮就赶来排队,没过一会儿就轮到他了。

    可是就在他看着排在前面那个女子买过了米离开,正待将米袋子递过去,只见一个粮店的伙计将售罄的牌子一挂,便要关门闭店。

    “这位小兄弟,不是还有粮吗?再卖点吧,家里还等着做饭呢。”

    伙计一看是个书生,说话也比较客气,便小声说道:“掌柜的让关门了,秀才明天赶早再来吧。”

    话音未落,甚至未待荣虔和排在后面的那些百姓说话,只听到店铺里面传出了一声“少废话,赶紧关门”的怒喝,那伙计便和另外几个赶过来的活计一起急急忙忙的把店铺的门板装上。

    片刻之后,刚刚还在敲打门板发泄怨气的百姓尽皆散了,荣虔对于这等事虽非不懂,却久已未见。奈何此前几年在何腾蛟的幕中以及寄居于此,苟全性命于乱世把他的锐气已经磨去了不少,眼下只是既然对于内里的事情心知肚明,他便只得转身离去,期寄着同样出来到其他街市上买粮的妻子、小妹能够有所收获。

    “实在不行,就厚着面皮到舅舅家借一些好了。至于到县衙去给鞑子做事的事情,眼下明军围城在即,估计舅母也未必敢提了。”

    叹了口气,荣虔便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赶去。与此同时,荣虔刚刚买粮的那家粮店背后的东主却从自总督府的后门里点头哈腰的出来,直到总督府的仆役把门关上才坐上轿子远去。

    浙闽总督衙门里已经彻底忙得不可开交起来,只是在李之芳看来,却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就像去年陈文擒获了金华府留守主将和金华知府时的场景,那时他的同僚们也是同样的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内里面更多的还是在为家中的财货而奔忙。

    昨日一战后,陈锦自知已经无法挽回便带着幕僚、护卫逃回了府城。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回师这一路上,李之芳亲眼看着陈锦的目光中是如何从来自失败的悲痛逐渐转换为将一切尽数毁灭的疯狂。

    他想过要逃,可是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他便是逃了,又能如何,反而会连累到山东老家的族人。与其回乡死于酷吏之手,不如此间放手一搏。

    “制军,朝廷不会放弃衢州的,也不可能坐视逆贼陈文做大。想必很快就会派出真正满洲前来助剿,只要能够守住衢州,将乱贼牵制在这里一段时间,朝廷一定会体恤老大人的。”

    听到李之芳的劝慰,这两天下来原本已经如疯子一般的陈锦似乎突然老了十岁,叹了口气过后,他便示意会听从李之芳的劝说,继续维持满清在衢州府城的统治,以及亲自主持城防。

    看着李之芳的背影远去,陈锦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如此大败,以满清的残暴是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的,牵连家人也是应有之意。

    就像他的老部下马进宝,据说明军平叛时便将那厮凌迟处死,活活剐了三千六百刀。而他也很清楚,马进宝留在京师的家人也因为他发动叛乱的事情而遭到了责罚,男丁尽皆处死,女眷送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说明白了就是既要从事劳役,还要作为披甲人的发泄****的工具。虽说陈锦无子,只收养了一个养子。可是如此的下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落在自家人的身上的。

    其实无需李之芳劝说,他早已看清了一切。假如他逃到其他清军的占领区,肯定会立刻被下狱论罪,只有守住衢州,而且是在明军的围困之下,他才有机会脱罪,满清也不会提前为难他这样还在为朝廷坚守城池的臣子的家人。

    至于结果,若是不能守住衢州,无非是一个死字;若是能够守住衢州的话,他陈锦可是汉军旗最有势力的大家族之一祖家的旧部和亲信,运作一番或许功过相抵也说不定呢。而运作一事,除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宦囊,刚刚管家送走的那个为了抬高粮价向他行贿的大粮商,以及其他衢州商人的家资就是他陈锦的本钱。

    不过嘛,首先还是要守住衢州,这两天他已经收拢两千出头的溃兵,再加上分守道的两百绿营,以及今年新建的分巡道的两百兵,以及他带回来的亲信卫队,以及少量的城市守卫部队,三千战兵的底子还是有的。再加上衢州府城的人丁并没有遭受过太大的损伤,应该还能凑出个几千、一万的辅兵上城协守。

    当然,只靠着这些,面对那支如狼似虎的明军肯定还是不够的。而剩下的则只能寄托于这座坚不可摧的雄城,以及不知道何时能够赶到的援军了。

    相比这些,其实粮饷才是大问题,此前大军集结和出征,库存已经见底了,最多坚持半个月,甚至都不到,而且这还是在出征前拉夫子时强征过一轮的秋税的情况下。可惜没把整座衢州府的粮田都烧了,城外的肯定是要资敌了。

    曾经经历过大凌河围城,经验丰富的陈锦也并非没有办法。没了粮食就把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都宰了,抄没了家产,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个月。至于一个半月之后,无非就是再师法一回大凌河。

    重新捋了一遍思路,陈锦对守住衢州的信心也越加的坚定了起来。可是仔细一想,却好像少算了援军的粮饷。

    “那就留半个月的粮食给援军,一个月后再开始换口味,改吃衢州城里的这几万头两脚羊。”

    “嗯,十月!”

    ………………

    陈文接到安华镇棱堡的报告时,已是大战结束的第三天,战报由信鸽带出安华镇,在府城换乘后继续飞往龙游,最后由快马送到陈文的手中。

    无论是清军使用大口径的红夷炮,还是出现了炸膛的意外,这些无不出乎了陈文的意料。只不过,有一点却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就是安华镇棱堡此刻依旧稳如泰山!

    那一日,战场上清军除了红夷炮,还是老一套的攻城方式,只是由于护城河的出现,清军带队的军官突发奇想的将那些带着顶子的冲车推进了本就不宽的护城河里,从而实现了快速挺近。

    意外发生后,受伤的守将按照棱堡守御操典的规定重新组织了防御,虽然这期间清军的选锋在望台的协助下一度攀上城头,但是安华镇棱堡却并非只有凸角的一层防御。确切的说,凸角只是主堡的利爪,当清军的那些选锋攀上了那个由于炸膛而出现防御空档的凸角的片刻,更高的主堡迅速将火力转移到凸角上,配合重新完成整队的守军夺回了那个凸角,从而实现了防御角度的补全。

    而接下来,攻城的清军很快就再次陷入到了数月前那几次攻击棱堡时的困境,遭到了几个角度同时攻击的清军再度于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被守军击退。

    得到了这份报告,陈文无不恶毒的想到,棱堡这种防御体系始创于欧洲,但是欧洲的军人们至今还在以围困的方式来进行针对棱堡的攻城战,那时因为以现在的军事科技水平以及武器装备,根本就不可能快速攻陷棱堡。

    这种事情从整整一百年前的梅斯战役就开始了,那可是一天之内攻击方就发射了七千多发炮弹,轰塌了七十多米的城墙却依旧不能撼动棱堡分毫,最后只能在围困数月后自行撤退。而在中国的历史上,水师无敌于中国海,火炮数量不可计数的郑成功在收复台湾时,面对棱堡同样只能围困到守军自行投降。至于数十年后的雅克萨之战,作为攻击方的清军其结果就更加不堪了。

    现如今,永历六年,也就是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提早了几十年让清军感受一下来自棱堡的恐惧。陈文表示,这很穿越者!

    凸角墙壁的厚度都快让整个凸角成实心的了,堡垒的地基更是厚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至于墙砖的砌垒,陈文更是使用了古代修成的粘合剂——糯米汁。

    由于安华镇棱堡的重要性,陈文在修建之初动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几乎将他弱小的势力拖垮,耗时数个月的时间,若是几门红夷炮就能将棱堡攻陷,那清军还在中国大陆和南明一次次玩个毛的心跳,直接将征途锁定为星辰大海多好。

    安华镇棱堡坚不可摧,侧翼还有半个东阳营,其中步兵局二、骑兵一百人、炮兵和工兵也都是正常战兵营的编制。有他们在侧翼骚扰,清军就算围城不打,继续南下,也要问问粮道和侧后是否安全。

    或许,陈文也可以大举回师,配合那半个东阳营再如去年那般,将这支浙江北部的清军精锐彻底按死在金华。那样的话,衢州暂时不要了都无所谓,因为杭州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既然金砺没有选择其他可能存在进攻方向,那么北线暂时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此时此刻,陈文的大军已经将衢州府城团团围困。只不过,几乎全歼了清军衢州水营的金华镇水营,补全了衢州围城最后一环的主将和副手见到他的第一件事还是口称死罪。

    当日陈文击溃陈锦的大军后,按照命令,他们应该提前进入神塘源,将浮桥烧毁,那样的话,清军被斩首和俘获的人数还会大量增加。可是由于路程和清军水营速度的计算失误,水营在前往神塘源的路上就与清军遭遇,结果只得与接到了死命令的衢州水营进行了一场决战,最终在将其绝大多数的战船击沉、俘获后才继续上路,赶在了清军半渡之时烧毁了浮桥。

    这个错误与水营无关,乃是参谋部制作作战计划的时候在没有足够的情报和科学的计算手段的前提下犯了教条主义错误,才会出现这个问题。

    陈文现在组建起来的那个参谋部里面,除了楼继业是败落了的将门子弟出身,其余的人员,有一半是有经验且经过了简单的扫盲的军官,另外一半则是投军的读书人。读书人的作战经验几乎为零,而军官们则皆是出自步、炮、骑等陆军兵种。

    骑兵快马疾驰一个时辰能跑多远、步兵急行军的速度、步兵保持警戒行军的速度、不同的火炮在不同的载具上的行进速度之类,这些是他们往日里计算行军速度的依据,都是根据经验得出来的数据,可是水营则截然不同。

    风向、风速、不同河段的水速、甚至是暗礁,太多的原因需要计算,其中涉及到的很多物理知识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能够承载的。既然只能预估,水营的军官毕竟更专业一些,或许能预估得更接近正确答案,总比那些旱鸭子要强吧。

    好生安抚了一番,陈文又确定了水营的功绩,才让他们继续返回船队,扼守衢江水道。

    参谋制度看来还要走一段坎坷的道路,不过陈文对此倒并不着急,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把改良的方案设想明白。而此时,最关键的还是攻陷衢州,给这场以争夺浙西南战略主动权为目标的战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此前的那场会战,明军在主战场以及神塘源东岸初期计算是斩首三千余人,俘虏一万八千,这个数字若非神塘源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明军的追击部队和水营彻底归队后,向南追杀逃亡的督标营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的部队又带回了一百多个首级和两倍俘虏,水营则将歼灭衢州水营大部和在神塘源上杀死的清军归总了一下,也有数百个首级,而实际上还有很多顺着水流已经找不到了。

    总而言之,此战斩首将近四千,俘虏则还是一万八千余人,只增加了两三百。清军的一万五千战兵和事后根据陈锦留在大营里的文书的记载的那实际上的两万辅兵,成建制逃出战场的只有督标营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而且他们都各自损失了一千余人,没有半年别想恢复元气。

    浙江提督标营以及浙江衢州、处州、温州和福建建宁府的驻军损失惨重,能够逃到对岸的应该不超过四千,其余的不是已经成了尸体,就是在俘虏营里面喝西北风。

    只可惜军官方面收获实在低于他的预期,清军主帅浙闽总督陈锦、江西提督刘光弼、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以及督标营副将张国勋,这些家伙不愧都是老将,一个个的战场逃跑经验实在太强,没有一个被明军生擒,就连温州那个副将也跑了。

    所幸的是,衢州、处州和福建建宁府的绿营副将全部落网,至于什么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之类的军官,陈文已经早没了当初在四明山抓住那群个提标营军官时的兴趣,清一色直接关了起来。

    根据探马回报,王之纲和张国勋应该是带着各自的残部逃往江山县,或是更远的仙霞关。以当时战场上的位置来看,刘光弼很可能是跟陈锦一道逃走了,而陈文在将衢州府城包围起来时,也发现了陈锦的旗号。

    现如今,这里对清军来说已是死地,陈文将整个衢州府城为得水泄不通,不过由于几个月前的围困,守军的守具似乎还是异乎寻常的多。陈文不打算将他手中的已经有些疲劳的精锐部队浪费在艰苦的攻城战上,那么引走护城河水,使用放崩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粮食不多,工具也严重短缺,不过秋收已经结束了,陈文打算把俘虏的辅兵放回家,以安本地民心,同时节省有限的军粮。至于其他清军,则编入苦力营去引走护城河水。这样算来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

    “嗯,十月!”(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震动(上)

    陈文在浙江鏖战的同时,西南战场上,以大西军为主的西南明军也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反攻作战。

    自永历朝廷与大西军完成合流,永历天子被孙可望软禁到安龙府,明廷在西南的权力中心便由永历天子的行在改为了位于贵阳的秦王府。而在孙可望的谋划下,西南明军于永历六年终于开始积蓄多时的力量爆发出来。

    永历六年四月,李定国与一年前便收复了湖广辰州府南部的冯双礼回师,于次月中旬大败由靖州守军和高达八千人的援军组成的清军,趁胜攻陷了靖州和武冈州,取得了西南战场的开门红——靖州大捷。

    收复靖州后,明军开始向湖广展开反攻,满清负责湖广军务的续顺公沈永忠仓皇北逃。李定国在确认了湖广清军兵败如山倒的大势后,与冯双礼分兵,由冯双礼继续收复湖广各府,而他则亲提大军进攻广西。

    永历六年七月初四,李定国在攻入广西后以着摧枯拉朽般的势头先后击溃了定南王孔有德的部将孙龙、李养性率领援救严关的援兵以及孔有德亲提的大军,于这一日攻入桂林,孔有德**而死。与此同时,四川战场上,刘文秀统领的四川明军也开始以收复全川为目的而战斗……

    短短数月间,西南明军由仅存的云贵两省一举将占领区向北、东北、东这三个方向扩张了一大圈,收复了广西全境,以及湖广南部和四川的大部,为大西军积蓄已久的这场大反击开了一个好头。

    不似已经开始偏离轨道的东南战场,西南战场的大体走向和历史上还没什么区别,但是一些小的细节之处,却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贵阳城内的秦王府,这座新建的王府可是在奢华上于云贵两省仅次于昆明秦王府的建筑,即便是累世居于云南的黔国公府也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是由安隆千户所衙门改建的永历天子行宫了。

    秦王府的大殿中,待使者退下,孙可望便与他的几个亲信商讨起了一件大事。

    自孙可望将永历天子软禁于安龙府,他便在贵阳以秦王“国主”的身份建仿照明朝建制,建立行营六部等中央机构,以范鑛、马兆羲、任撰、万年策为吏、户、礼、兵部尚书。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而他们正在商议的大事便是由福建威远侯朱成功派来的使者所带来的消息——鲁监国自去监国号。

    鲁监国称监国于弘光二年,远比他们名义上遵奉的皇明正统永历被拥立得要早,不过与弘光、隆武、永历这三位皇帝不同,监国鲁王政权的影响力主要还是在浙江和福建两省,如南直隶和山东的一些义军也有奉鲁监国为主的,但是对于整片地区的影响力却大为不足。

    随着唐藩的隆武、绍武政权先后覆灭,鲁监国集团总体上与永历朝互不干涉,不似与唐藩那样相争。可是现如今,鲁藩却自去监国号,改奉桂藩的永历为皇明正统,这里面的事情自然需要孙可望和他的亲信们权衡清楚其中的利弊。

    “国主,微臣以为此事暂时无关大局,以皇帝的名义准了鲁王即可。反倒是那个此前奉鲁王为主的陈文,还是需要照例给个封号。”

    永历被软禁安龙府后,军国大事皆由孙可望自决,再行通知了事,至于小事,则连告知都懒得去做。此间鲁藩改奉永历为主,事关正统,乃是真正的大事。况且,鲁王名义上还有两支大军——其一是定西侯张名振麾下的那万余大军,而另一支则雄踞浙西的陈文。但是郑成功的使者丝毫不提张名振之事,只说随鲁王逃亡福建的大军正在随郑成功围攻漳州,双方心照不宣之下,那么需要安抚的自然就只剩下了一个陈文。

    事实上,现在孙可望并不甚看得起陈文,甚至就连郑成功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只不过是一些在东南风雨飘摇的小势力,根本无法和他的大西军相提并论,但是心怀野望,有些事情总要提前考虑。

    认可了兵部尚书万年策的建议,孙可望便将目光投诸到礼部尚书任撰和吏部尚书范鑛身上,无非是选择一个说得过去的封号,以及负责传诏的使者。

    有郑成功的例子,封号自然难不倒任撰,至于传诏的使者,范鑛的提议孙可望也比较满意。只是未来得及将此事暂且了了,孙可望突然想起了让他有些不太爽利的耳闻。

    “让那个叫张什么彦的大头巾充当副使,省得那厮闲着没事在安隆千户所鼓吹那些泰西的军阵和雇佣兵。”

    孙可望所说之人叫做张恭彦,是云南东部的广南府的一个生员,当初曾随瞿式耜守过桂林,那支从澳门招募的葡萄牙雇佣兵曾经给他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让他这么个原本对西学敬而远之的儒生改为为其张目,似乎是认定了大明若是改练那个什么牙方阵的话,光复两京就可以到了轻而易举的程度。

    安龙府自内到外全是孙可望的眼线,这个书生虽然还没犯了他针对永历朝廷的忌讳,但是鼓吹那些他根本不懂的东西,孙可望也不甚快意。眼下形势一片大好,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杀人,干脆远远逐之,最好是水土不服死在他乡才合了他眼不见为净的心意。

    在场众人皆跟随孙可望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人员很快就敲定了下来,这事情虽说是大事,但是利益方面却还没什么体现。

    毕竟只是一个寄居于他人地盘的王爷和这个王爷手下的一个身处清军包围之中的武将,或许使者还没到地方就已经死了也说不定。至于什么监军叛乱的段子,孙可望只当是听了一个乐子而已,鲁监国没有做出决断,他同样不愿意当那个傻子。所以很快他们就把这件事抛开,继续商讨湖广、四川、广西的战事和官吏任用,以及云贵两个固有占领区的税赋,这些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数日后,使者如约出发,他们会与郑成功的使者一道,沿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自福建乘船前往广东雷州,然后进入广西,转道贵州的行程原道返回。先去福建的中左所宣诏,再前往不与明军占领区交界的金华,好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安龙府矮小的城门外,张恭彦与平日里还算要聊得来的一个文官——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林青阳依依惜别。二人平日里只是互相唱和的文字之交,但是这一次却略有不同,不过那个孙可望派去的使者与知会永历天子此事的使者同路,人就在不远,二人只是互道别离了片刻便就此作别。

    永历朝廷的使者,确切的说是孙可望的使者已经出发,向着初步的目的地福建永宁卫中左所而去。而此时,中左所不远的金门,鲁王朱以海的居所中,众人还在为刚刚送到的消息而震惊。

    数月前,曹从龙发动叛乱,试图利用陈文留在金华的守军去收复台州,为鲁监国集团作最后一搏。然而不到一个月,叛乱就被陈文镇压,与事者大多被处死,就连金华府本地的士绅富户也都有被牵连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陈文攻略衢州的进程被打断,清军莫名其妙就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甚至平白无故的就重新拿回了战略主动权。

    那份充满了怀疑和质问的奏章送到金门,鲁监国集团仅存的成员可谓一片哀鸿。长久等待中,这个希望已经在大多数人心中认定为不切实际,在沉默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官员还在为曹从龙辩护,对陈文进行无礼的指责与谩骂。

    可是这一切已经无济于事,郑成功发给的粮食越来越少,除了张名振以外,其他勋贵都已经带着部下到郑军中效力,就连很多文官都投效其中。深知已经彻底支撑不下去了,就连希望也断绝的今天,鲁王朱以海选择了自去监国号,改奉永历为皇明正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能够保全颜面的事情,总好过被人当面逼着去监国号吧。

    命运交于人手,等待着永历朝廷的处断的日子里,朱以海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曹从龙没有发动叛乱的话,或许一切还有转机。可是随着身边随侍的文官不断的对陈文的诋毁,朱以海很快就转而把幻想投诸在曹从龙叛乱成功,趁势收复台州的上面。

    他本就应该是个太平王爷,面对明王朝大厦倾覆的大势,敢于侧身于前线激励士气是他的优点,但遇事没有个自己的主意,人云亦云却根本做不了中兴之主。

    就像是现在,当郑成功幕下的一个文官将从福建清军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呈给他的时候,大堂中的一片失声立刻让朱以海回想起了刚刚自去监国号时的念头。

    “曹云霖误国啊!”

    郑成功幕下的那个文官已经离开,朱以海登时就将积蓄已久的怨愤发泄了出来。

    陈文在几个月前一度击溃衢州的清军,将衢州府城团团围困,可是却在曹从龙的内讧中前功尽弃。然而,数月后,陈文再度进军衢州,以八千兵击溃一万五千清军,其中更是还有浙闽督标、江西提标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这样的精锐存在。而且还再一次把衢州围了起来,不只是重新夺回了战略主动权,更是狠狠的打了那些此前还在诋毁他的人的脸。

    事实胜于雄辩,曹从龙之乱爆发前,陈文的那份先攻衢州,再复台州的计划已经送到了鲁监国的御前。可是随着曹从龙之乱的爆发,这个计划自然是不能再作数了,失去了最后一个希望的鲁王朱以海才会选择放弃监国的名位,任由群臣转隶于郑成功。

    这段时间以来,身边的众人除了张煌言不欲对此发表意见外,几乎所有人都将陈文描述成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将曹从龙形容为有心回天反被奸佞残害的忠臣。

    可是现在看来,反倒是那位“忠臣”将国事败坏无疑,“奸佞”一次次的为中兴大明而血战,让朱以海一时间突然有想要笑出口的冲动。可是转而一想,这些平日里诋毁陈文的官员至今还对他忠贞不二,实在不宜伤了这些臣子的心,可憋着又实在难受,只得将讥笑转换为愤懑发泄了出来。

    “曹云霖误国啊!”

    由于清军参战各部中有两支福建的绿营,建宁府的副将更是生死不知,所以这场大战的各个版本几乎就像风一样传遍了福建的满清官场,自然也没有漏过还在休整部队,准备再起战端的郑成功。

    从那个郑成功派来的文官口中反复的进行了确认,一众随侍的官员尽皆面红耳赤,就连曾经的首辅沈宸荃也不曾例外。

    历史上,沈宸荃在鲁监国逃亡福建后,选择前往日本借兵以自重,结果却死于海难。可是这一次,由于鲁监国集团需要派人联络陈文,定西侯张名振以首辅不可轻动为由反对其前往,结果就连去日本的计划也一同搁置了下来,沈宸荃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去出那个海难了。

    不知道他其实是因为陈文的出现才活到了现在的沈宸荃,虽然从心里面也很是不满于曹从龙的鲁莽,但是出于文官的利益考虑,还是说过一些陈文的坏话,就像其他文官一样。

    可是现如今,神塘源的那场大捷却狠狠的将他们此前诬陷陈文能力和用心的栽赃反手搧在了他们的脸上。甚至闭上眼睛,仿佛那个他们根本没有见过武将正在指着鼻子嘲笑他们,嘲笑他们派了一个根本不具备成事能力的同僚去执行一个白痴一样的计划,嘲笑他们就是一群无能之辈那般。

    实在是,实在是让众人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同于鲁监国集团仅存的文武,眼下身在漳州的郑成功在得知陈文再败清军的消息,若非还要保持平日里的威严,他只怕都能高兴得跳起来了。

    一直以来,郑成功专注于增强自身的势力,将光复两京、中兴大明视为洗雪家族耻辱的唯一途径。鲁监国集团的存在,对于他而言虽然吸引了不少清军的主意,但是他们郑家当年在拥立唐王的事情上得罪鲁王过甚,鲁监国集团始终对他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所以,当郑彩邀请鲁王攻略福建时,他便继续打着隆武的旗号作战,没有丝毫连兵的兴趣。而当此番鲁监国势窘,他也毫不犹豫的通过一系列手段将鲁王的残部收归己用,唯恐鲁监国能够翻身。

    陈文,虽然以前奉过鲁王为正统,但是鲁监国集团派去的监军竟然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计划鲁莽的发动了叛乱,彻底得罪了这个很有前途的武将,一个潜在的威胁就这么没了。而此番他将陈文再败陈锦的消息告知鲁王朱以海,为的就是让这个集团在内部风崩离析得更彻底一些。

    即便抛开了鲁监国集团,陈文的存在也确实为他吸引了太多的东南清军的注意力,围攻漳州的半年,没有哪怕一个外省的清军前来援闽,皆是被陈文吸引在了金华和衢州。而自前不久前往金华的使者带回的消息,陈文本人对他也是推崇备至,对于二人之间的合作颇有一些憧憬。

    哪怕这只是假象,郑成功也希望陈文能够继续在浙江坚持下去,至少要坚持到他光复整个福建,拥有了与满清重兵集团决战的实力前。

    “或许,一个族中的嫡女许为正妻可以将这份可能存在的友谊换来更多实际的利益,而那个自高皇帝起的世袭武将家族的出身也勉强配得上。嗯,收复泉州之后再着人把这件事打探个清楚。”(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震动(下)

    郑成功的心思不仅陈文不知道,就连暂且留在中左所等待宣诏使者的张俊也全然不知。此时的他还沉浸在他所效力的金华明军再败陈锦的好消息之中,一边兴奋不已,一边暗自神伤,活像是出现了人格分裂那般。

    陈文再破清军,重新围困衢州,夺回了一度因曹从龙之乱而溜走的战略主动权。作为这个团体中的一员,张俊自然是为此感到快乐,尤其是当他联想到一水之隔的金门上的那些鲁监国系统文武的嘴脸,这份高兴登时便升级为兴奋。可是如此大战,身为武人却无缘与会,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然而,他的大帅说过,武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迎接宣诏使者,护送其前往金华,这是他的使命,同时张俊还肩负着观察郑成功实力的任务,不过无须强求,几个月的时间,看到多少是多少,不要引起郑军的忌讳为尚。

    观察盟友的力量,这是很正常的。不过相比之下,郑成功虽然询问过陈文本人的一些事情,如出身、婚配之类,但却从没问过有关金华明军内部诸如编制、训练、阵法、官职等事项,就连郑成功幕中的官员也没有如此。

    这其中有郑成功对他的大军和自身的能力存在着很大的自信的缘故,然而张俊则更多的将其引申到了武人的封建道德的层面。

    至于郑成功的大军,张俊则暗地里形容为“海盗的船肯定多”和“藤甲兵在《三国演义》里面被诸葛武侯虐过”这两方面。其中不仅是吃不着葡萄的嘴酸,更多的还是对自身团体实力的迷信。

    事实上,张俊的胡思乱想也只是眼下明军在东南的局势开始逐渐转好的大局下的一个片段。当这场大捷的确切消息开始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东南的满清官场以及地方士绅之时,舟山之战以来的整个氛围也开始出现了一定出程度的逆转。

    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乃是浙江抗清运动在大体上宣告覆灭的一年,自此之后,浙江的抗清大局再没有出现过逆转的可能,甚至连一支足以威胁到满清在浙江统治的大军都没有出现过。而这一切,则是从永历四年四明山明军遭到清军围剿就已经开始了。

    永历四年的围剿四明山和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在大局上都没有能够改变总体的趋势,势单力薄的陈文虽然竭尽全力,但也只是将其稍稍偏离了一些轨道而已。可是这一战后,以一敌二的胜利证明了浙江的清军,甚至再加上闽北和江西的援军在力量上已经不是这支仅存的浙江明军的对手了,浙江的战局已经不再如满清预料的那般。

    大局开始出现逆转的趋势,这使得满清在东南的官员们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尤其是浙江。因为此番损失最为惨重的正是这个省的清军,而福建和江西的官员也在试图把郑成功攻陷漳州和张自盛成功突围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而杭州驻防八旗还在那座已经第二次将其堵在诸暨的棱堡面前,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进展……

    为此,浙江巡抚萧启元自得到消息以来,已经一连几天没有睡好了。一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明军攻陷衢州后大举北上,趁胜击溃了顿兵城下良久的杭州驻防八旗,一举重夺杭州的景象。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头就能感到莫名的隐隐作痛。

    为此,萧启元在百忙之余特别请了一位叫做吴有性的苏州名医前来为他诊治,而这位大夫也确实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说法,表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但是在心病得医之前,药还是不能停的。

    比之满清的官吏,私底下从事抗清运动,为抗清义军出谋划策、搜集和传递情报、甚至不惜变卖家产出资供应义军的那些士绅们,对此却是非常之喜闻乐见。

    湖州府城东南别鲜山之阳的息贤堂内,曾经托于世忠给陈文传递情报的魏耕正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与他同结诗社的几位好友饮酒畅谈。

    归安钱缵曾,山阴祈理孙、祈班孙、朱士稚、张宗观以及苏州的陈三岛,这些士人与他相交有年,彼此之间以诗社唱和为名义往来,在私底下密谋抗清。此时此刻,他们便是在为陈文半个月前的那场大捷而开怀畅饮。

    虽说陈文从未与他们有过交流,但是魏耕此前也曾为其搜集过情报,甚至即便双方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集,这场大捷也值得他们为之欢呼雀跃。

    自清军南下以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南京、杭州先后陷落,弘光帝与监国潞王次第北狩。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民族歧视政策的压迫与满清灭绝华夏衣冠文明的企图之下,鲁王在大批浙江士绅的拥护下监国于绍兴,其中也不乏南直隶的士绅,如松江陈子龙就曾被任命为直浙经略,入太湖长兴伯吴易军中监军。

    然而,鲁监国系统明军虽然一度在钱塘江与清军鏖战,却始终无法奈何杭州的清军。而在清军的背后,魏耕也曾邀集湖州各县的数百生员,率领溃散兵勇一度收复湖州多县,但是在清军的反扑之下,这场名为“苕上之役”的抗清起义也迅速被镇压了下去。

    监国鲁元年,江上师溃,清军越过钱塘江大举南下,浙东各府相继沦陷,鲁监国被迫逃亡海上,荆国公方国安降清,宁国公王之仁殉国,张国维与朱大典这两位督师大学士一个自裁一个殉国,更有金华之屠,短短三天超过五万人被清军屠杀。

    随着隆武政权覆灭,鲁王受邀前往福建,浙江清军被迫南下援救几乎被鲁监国集团等数支明军彻底光复了的福建。

    浙江清军的兵力衰减,使得浙东抗清义军在这期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抛开舟山黄斌卿,四明山有王翊、王江、李长祥、张煌言、冯京第,天台山有俞国望、金汤,天目山有姚志卓,金华则有尹灿、周钦贵,数百支义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甚至到了“孤村远堡亦建义旗”的地步。

    这些义军有的或许并没有接受明王朝的任命,但是与满清对抗到底的决心却是绝大多数都能坚持的。

    奈何,当鲁监国集团与福建本土的郑彩决裂,福建一度收复的大片失地也迅速被清军攻陷。被迫回到浙江的鲁监国集团虽然成功的火并了黄斌卿,但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内斗之后,终于于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中宣告破灭。而点燃了舟山之战失败导火线的,便是前一年的清军围剿四明山。

    魏耕等人并不知道,历史上在永历五年的舟山之战结束后,浙江抗清运动彻底被满清压制了下去,再没有恢复些许元气。而浙江,也变成了满清稳固的占领区,即便是后来的马信反正和舟山再度被明军控制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

    可是现在,在陈文的努力下,一支原本早已覆灭了的义军留下的火种却逐渐形成了燎原之势,使得浙江抗清大局出现了极大的逆转,就连临近的福建和江西两省的明军也因此而受益。当他们听闻到陈文再败陈锦,一举击溃了包括多支绿营精锐在内的清军,重新围困衢州府城的消息后,心情之激荡一时无以复加,纷纷奔走相告,也加速了这个好消息在民间的传播。

    现如今,浙西南的战略主动权,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浙江的战略主动权已经易手,若是再算上将福建当地清军打得抬不起头的郑成功,这两个省的局势已经逆转了过来,甚至明军光复这两个省也指日可待了。而这一切,无不得益于他们曾经给予过支持的陈文!

    “为临海伯贺!为大明贺!”

    与此同时,当魏耕等人向南面的衢州遥遥举杯致敬之时,宁波府治鄞县的一处大宅子里,鄞县士人陆宇鼎正在与一众在暗地里进行抗清运动的好友共同祭拜他的故友,故直浙经略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

    自从去年陆宇鼎设计盗走了王翊的首级后,便一直藏于家中的书房,除了他的弟弟以外就连儿女都未曾知晓。此番王翊在世时的部将陈文虽说只是击溃了集结于浙西南的一些南方绿营兵,但是其意义却非同凡响,尤其是去年还得意洋洋的屠杀了舟山无数百姓的陈锦再度被围,可谓是极大的鼓舞了浙江的抗清人心,甚至就连一些早已心灰意冷的人物都冒出了观望一下形势以图再举的念头。

    陆宇鼎始终致力于资助抗清义军,历史上家中乃是一等一富户的他甚至为此把祖业都卖光了,乃至债台高筑,家徒四壁却始终如一。

    “周明,完勋真可谓慧眼识英才,那位临海伯屡战屡胜,或许一两年之内我等便可重着汉家衣冠了啊。”

    听到这话,陆宇鼎重重的点了点头。因为王翊的关系,他对陈文的印象一向不错,即便是曹从龙叛乱的消息传到宁波,他也没有似其他人那般站在文臣的角度对陈文有所诋毁,因为他坚信着以王翊的眼光是断不会看错的。

    “若非曹从龙那厮,或许此刻临海伯就已经光复宁波,也可以为完勋、跻仲和幼安风光大葬了,好让忠臣烈士得以入土为安。”

    “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误国误民之贼,着实可恨!”

    随着大捷以着各种版本传播开来,江南四省,尤其是浙江的抗清人士无不欢欣鼓舞,日夜期待着陈文能够迅速收复衢州,然后转而北上光复整个浙江。不过比起他们的四下传播,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早已送到了北京。

    当奏章送到御前之时,顺治先是一愣,随即便勃然大怒,不仅将奏章扔在了地上,顺手还将桌子上的一切尽皆扫了下去。

    在随侍的太监们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试图与大殿融为一体的诡异气氛中,顺治唾口大骂陈锦和金砺二人无能,一个干不过只有己方兵力一半的对手,而另一个更是带着一万多人被一座只有几百人的小型堡垒整得寸步难行。

    为此,他很奇怪的表示他实在无法理解多尔衮为什么会愚蠢到把这么一群白痴奴才放在浙江这么个关键的省份,全然把去年舟山之战后他对陈锦、金砺等人的褒奖和盛赞抛诸脑后。盛怒过后,顺治便传召了一些权贵和亲信共商对策。

    经过了几天商议,顺治对于眼下的局势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东南明军看似重夺战略主动权,但是兵力有限的缘故使得他们在战果的扩大上想要达成预期的效果还很困难;与东南明军不同,西南数省的明军拥兵数十万,即便只算战兵也是东南那两个只不过占有一两个府的“小家伙”所无法比拟的。

    况且,李定国刚刚诛杀了孔有德,一口气夺占了广西全境,湖广方面的冯双礼也在压着沈永忠打,四川的刘文秀也正在大举北上,若是再算上他们遵奉的永历天子所具备的大义名分。对于满清有限的核心武力而言,自然是优先攻击威胁更大的目标。而尼堪的大军则正在执行这一战略,哪有轻易改弦更张的道理。

    可是东南的江浙乃是财赋重地,不光是漕粮,他们在占领区的横征暴敛中富庶的江浙也占有极大的比例。

    陈文攻占的金华残破不堪,税赋的收入也着实不高,但衢州却截然不同。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陈文拿下了衢州,是西进江西,还是北上杭州,哪怕只是收取浙东各府,也是满清所无法承受的,所以必须尽快想办法遏制住这个势头才行。

    “奴才以为,当以防止李定国、郑成功和陈文这支贼寇互相之间达成合流为首要之务。”

    见洪承畴如此回答,顺治仔细想了想,便点头示意。去年的东南战场和西南战场的总体局势还是有利于满清,那时的意气风发可到了现在却彻底反转了过来。

    得到清军在衢州惨败的消息后,顺治便在屏风上依次写下了“云贵孙可望”、“广西李定国”、“四川刘文秀”、“福建郑成功”和“浙江陈文”这一系列文字。

    前三者皆是西贼余孽出身,其中李定过和刘文秀也可以看做是孙可望的部署;而东南的郑成功和浙江的陈文原本分别奉唐藩和鲁藩为主。理论上洪承畴所言根本不可能成立,因为那三个人互相之间在拥立之事上都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是随着郑成功改奉桂藩为正统和鲁监国自去监国号的发生,这些势力较强的明军已经尽皆聚集到了永历天子的旗下。一旦这三支在今年大出风头的明军任意两支合兵一处的话,那么最少也会是一个省的全面失守,以及东南大局全面崩溃的开始。

    “那就有劳洪先生了。”

    “奴才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月半

    虽然身在衢州,但是东南抗清人心的重振,陈文多少还是有所耳闻,这从金华、衢州这两个府每天接待的那些前来投效、讨好的各类人士的精神状态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局势开始好转,但是对于未来始终存在隐忧的陈文却不敢丝毫的掉以轻心。衢州的围困还在进行之中,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度,大概在九月的最后两天就可以排走护城河的河水,然后再暴晒几日便可以穴攻爆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比预期的还要快上几天。

    眼下距离那场大捷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由于占领区从一个府即将变成两个府,或是更多,另外鲁监国已经自去了监国号,永历系统的监军使者也可能会即将到来。曹从龙之乱殷鉴未远,所以陈文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将思路捋了一下,决心将整片占领区的文武大权全部集中在手中。形成一个以“临海伯府”为首,分为民政和军务两套人马的班子,彻底架空监军以及杜绝叛乱的可能。

    先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进行,监军正在进行培训,他们会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与军法司并行,维系军队的归属权。另外,原金华镇的一些部门也会升级,和新建的一些部门在一起组成负责处理军务的机构,而原本的金华镇则彻底演变为与即将成立的衢州镇一样只负责辖区防御以及作战的军镇。

    这些准备都会在攻陷衢州后开始正式确立。而根据探马的侦查以及部分前来投效、示好的人士的报告,此前那一战中清军逃出生天的几个武将中,江西提督刘光弼带着包括骑兵在内大概一千余人已经逃回了江西,温州副将胡来觐则仅带着亲兵逃回了温州府城。至于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和督标营副将张国勋虽然各损失了大概三成左右的兵马,但是向南逃窜的他们却并没有越过仙霞关,而是暂且驻扎在了江山县。据说正在当地劫掠百姓富户,顺便拉壮丁重新补全缺额。

    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吃了鸳鸯阵的甜头,并没有因为那场惨败而丧胆。可是陈文兵力本就不多,想要在围困衢州的过程中同时进行另一场围城战恐怕是力有不逮。

    不过陈文对此并不着急,此番清军惨败后一定会设法了解明军的战术,该来的总会来,再怎么堵着防着也无济于事,不如尽快加强自身的力量,那样才能应对各种变局。

    陈文的军队能够有如此的士气和战术水平也已经不只是戚继光和鸳鸯阵那么简单的了。其中参杂着很多近现代军队的思路,并且已经开始逐步发挥出效用。若是再加上分地和军功授田,这已经不是清军想要仿照就能仿照得来的了。况且,似乎督标营的那支鸳鸯阵,好像就连戚继光的原版都没有模仿完全。

    “安千总,你的报告本帅看过了,写得很有心意。”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安有福右小腿的腿筋断裂,接倒是接上了,但是还需要大量的时间修养。闲来无事,利用这段时间,他便把在战场上亲身迎战督标营的感受记录了下来,为此还特别找了一些督标营的俘虏,把他们在清军中训练鸳鸯阵的内容以及前后进行了一番汇总,总算是在昨天交到了陈文的手中。

    “条陈是姚文书代笔的,卑职不识字,实在愧不敢当。”

    说着,安有福倒是老脸一红。自天台山便开始的扫盲,其中很有一些军官已经能自行书写内容比较简单的家书,尤其是吴登科,现在不光能写,就连一些兵书也已经能够独立阅读了。可是相比起来,安有福却既然不同,他本就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也不似吴登科那样有一个成为不逊于族人的名将梦,所以在识字的方面始终三心二意,眼下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却只能寻人代笔,这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明时的南方由于更为富庶的缘故,识字率比起北方要高,但是这个理论上的概率却不包括军队。

    明时的军队大多是军户,其次便是充军的囚犯,另外还有些募兵,总而言之都是些士大夫眼中的“贱民”,其识字率甚至低到了很多总兵、副将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程度。陈文麾下的这支大军虽然已经厉行了近两年的扫盲,但是真正读书识字的也几乎都在后勤部门任职,前线的军中除了随军的幕僚外,只有参谋和军法官的比例较高,但是在识字率上也要比后勤部门低上不少。

    安有福是南塘营的第一批成员,陈文能够叫出那几百人中的每一个名字,对于他们的了解也远高于扩编之后。这些人之中哪个识字,哪个是半文盲,哪个是睁眼瞎,这些他都很清楚,对于安有福这个三番两次被负责扫盲的先生点名训斥的家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其水平如何。

    听到安有福的回答,陈文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转而说道:“有想法,知道观察,这很难得,也证明了本帅没有看错你。但是识字的事情也要抓紧起来,否则日后本帅给你下达命令,你难道每次都要找文书替你阅读吗?”

    拿下衢州后,新一轮的扩军即将展开,这是一个不错的营官人选,尤其是在这份条陈送到之后,陈文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

    陈文话语中的殷殷期盼使安有福感动不已,他这个人平日里莽莽撞撞,为此不光是被处罚甚多,就连周围的同袍也得罪过不少。故去的丁克己,他以前的老长官刘成,以及后来在永康县时的那个守备,这些人对他都很好,所以他愿意为丁克己照顾遗孀和独子,也愿意为刘成和那个守备说话。

    “卑职知错,卑职这就回去找先生识字。”

    交谈了良久,安有福便先行告退,而陈文则继续处理公务。直到片刻之后,一个传令兵回到了大帐,向陈文表示他们在府城一带侦查的时候听到城内有一阵欢呼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欢呼声的边缘,荣虔与周围的那些百姓一般无二,为着将囤积居奇的奸商斩杀而欢呼雀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衢州围城已有半月,粮价一日赛过一日的高,甚至到了每日都要翻一翻的程度。可是即便如此,那些粮店里贩卖的粮食不仅都是些霉变了的陈米,而且数量上还少得可怜。这些日子下来,荣虔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等到宵禁的时辰一过就玩了命的跑向粮店,但却只买到过一次粮食,那一次还是他率先赶到的粮店。

    作为这场围城中的一个小人物,他和其他人一样恨透了那些奸商,可是曾经在湖广总督衙门里做过几年幕僚的经历,使得他很清楚,这绝对是官商勾结的结果,因为没有一个商人敢无视官府的存在,只有喂饱了官府里的那群饿狼,他们才能狠狠的在普通百姓的身上痛宰。

    而且,在衢州的这两年,陈锦的所作所为也说明了这位总督老大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厮当初在南直隶作为洪承畴的副手时就曾杀得人头滚滚,分明就是个连皮带骨一口吞了的恶兽。

    看着刑场上那些脑满肠肥的奸商被推了上去,依次被判定罪名,斩首示众,他们的家眷则直接入营为妓,而家产也直接充公。荣虔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以杀鸡儆猴,防止奸商继续害民为目的的判决,而是为了将商人的家产收敛到官府或者说是陈锦本人的手中,否则不可能一口气把城内的所有粮商都宰了,甚至还牵连了几个文官和吏员也在所不惜。

    可是即便如此,虽然一文钱、一粒米也没落到他的口袋里,甚至就连明天去哪买米都不知道,但是荣虔还是觉得很痛快,至少为他这半个月的低声下去和失眠而感到痛快。

    “奸商害民,总督老大人体恤民情,从明日起开始在府衙和县衙前施粥。总督老大人说了,只要官府还有饭吃,决不让百姓饿着肚子。”

    雷鸣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府城,甚至飘到了城外,陈锦作为浙闽总督这许多年来的声望加一起只怕也没有此刻的百分之高。

    到了第二天,虽然家里还小心翼翼的存了些许米粮,但是荣虔一家还是如很多百姓一样赶到了府衙前领取施粥,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场围城还要持续多久,能给自家省下一口,可能就是生与死的界限。哪怕领到的粥里面只有一两粒米,一泡尿下去就又饿了也总比提前消耗自家的粮食要强。

    恰恰也正是这一天,衢州的满清官府又抓了几户富商,如那些粮商般草草的拉到了刑场处死。据说,他们是那些粮商的同谋,也许还是一直在城内谋划着对抗朝廷的叛逆……

    对于发生在衢州府城内的这场宰肥猪行动,城外的陈文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除非陈锦变身死灵法师,把这一城的数万百姓都变成骷髅战士,否则就凭着那几千溃兵,陈锦根本没有独立将明军击退,为衢州解围的可能。

    而此时,两百里外的金华府城,府衙的大门外,一行人正站在门外,等待着接了拜帖的守门衙役将帖子送到孙钰的桌前。

    片刻之后,只见平日里对人对己尽皆严肃非常的金华知府孙钰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连忙将来人请了进去。这份礼遇即便是不久前的那位监军文官曹从龙都未曾有过,而生受了这份礼遇的那位老者也确实对得起这份难得一见。(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楸枰三局(上)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号称“当代文章伯”,被黄宗羲称之为是继王世贞之后文坛最负盛名者的东南文坛领袖钱谦益,同时也是那位以文宗领袖的身份降清,死后还被奴酋弘历冠之以“贰臣”的钱牧斋。

    陈文没有缺心眼到见了钱谦益去问人家头皮还痒不痒,水还凉不凉,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自从被满清下狱了那两次后,钱谦益在他的侧室柳如是的激励下,摇身一变就成了抗清义士。虽然他和其他潜伏抗清的士人相差无几,做着为明军谋划,变卖家产资助义军和搜集、传递情报之类的事情,但事实上却远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在这几件事情上他几乎已经都做到了同侪之辈的极致。

    若论为明军谋划,钱谦益谋划的大战略贯穿整个永历朝,乃是那时东南和西南的明军一致认同,也共同执行的战略方针。

    若论变卖家产资助义军,钱谦益有据可查的就有多次,更有以一己之力资助姚志卓组建军队围攻崇明的壮举。以至于到了后来,因毁家纾国难,昔年那个富可敌国的东南文坛盟主,已经到了贫病交逼、靠卖文为生的地步。

    若论搜集、传递情报,钱谦益乃是潜伏在江浙的抗清人士的盟主,黄宗羲、吕留良、魏耕、高斗魁、方以智、姚志卓、贺王盛、李之椿、刘孔昭等人以及他们背后的组织和与之交通的人物尽皆与钱谦益有关。事实上就连始终不齿他为人的顾炎武,其人很多共同密谋抗清的好友也是一直以钱谦益为首做着抗清的工作,如惊隐诗社的归庄等人便是如此。除此之外,钱谦益还与西南有广泛联络,如瞿式耜、文安之、甚至是孙可望。而他的策反工作更是使得当时手握重兵的苏松提督马进宝在南京之战中鼠首两端,为郑成功的南京之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以文坛领袖的身份投降满清的钱谦益一度造成过极其恶劣的影响,他从来就不是中国正统意义上的那种伟光正的人物,反倒更像是西方故事中,那种曾经身在光明,一步踏错堕入黑暗,在旁人的规劝和反思下奋起与黑暗搏斗的猛士,哪怕只是暗中与曾经令他恐惧万分的魔鬼做着斗争。

    换做是旁人,哪怕是宣诏的使者,陈文都没有必要自得到消息就从衢州前线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可是钱谦益不一样,他的号召力是其他士人所远不能及的,尤其是在情报方面,这是现在陈文最大的短板,就更需要钱谦益的情报网来帮他将眼下的局势和未来的走向进行补全了。

    “牧翁,有事您老派人知会一声即可,何苦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啊。”

    钱谦益对陈文的态度很是满意,在陈文返回前,孙钰的态度其实已经让他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而现在看来显然是受了陈文的影响。

    他曾经一度降清,在东南士林中的名声也一度臭不可闻,就连他的学生顾炎武、外甥金圣叹都瞧他不起。直到这两年随着暗地里密谋抗清活动的展开,以及其他知名的儒生对他的重新认可才渐渐恢复了过来。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像孙钰那样始终与满清殊死斗争的儒生会对他有所认同,思来想去显然是在“曾经在北直隶剃发,后来南下投奔王师”的陈文的影响下才会如此的。

    “临海伯这等英雄,老夫倾慕已久,只可惜始终无缘得见。此番得闻王师大捷,便再也按捺不住这份心思了。”

    “牧翁,您是长辈,若不嫌弃,称呼在下辅仁即可。临海伯虽是朝廷名爵,却不可用于私交。”

    “那老夫就得罪了。”

    “正当如是。”

    双方各怀着心思,这三言两语之间,二人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与钱谦益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邓起西,一个叫姚志卓。邓起西是钱谦益的门生,是为其密谋抗清的事业负责联络之人;而姚志卓则不同,此人曾是浙江的一个抗清义军首领,在隆武、鲁监国和永历三朝皆有仁武伯的爵位在身。

    “当年四明湖之战时,故王经略就曾打算过联络仁武伯共谋大事……”

    陈文口中的故王经略不可能是别人,当他提及这段旧事时,姚志卓亦是颇为感叹:“不能与故王经略及四明山众将同死国事,实乃平生憾事!”

    钱谦益此来颇为机密,事实上他密谋抗清的事情在他家中也只有柳如是是同谋,其他人,就连他的儿子都一无所知,保密工作做到了这个地步也确实是有一手了。

    来到金华的这几日,钱谦益等人一直被孙钰安排住在一处较为隐秘的宅子里。从人早已屏退,屋内,甚至是宅院中的这一片区域也只剩下了陈文、孙钰、钱谦益、姚志卓和邓起西这五个人。

    “老夫此来,一来是为亲眼见一见这两年来连战连捷的辅仁,二来则是与辅仁共商大事。”

    钱谦益并非没有来过金华,他为策反马进宝曾经多次前往此地,路途之熟悉怕是连黄宗羲都要稍逊一筹。去年马进宝的势力被陈文驱逐后,钱谦益就一直在坐观风色,结果到了今年,马进宝竟然身死族灭,虽然叹息于这么个已经颇有些心动了的策反对象竟死于明军之手,却也无可奈何,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前来与陈文一见便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牧翁但请直言。”

    “好吧。”

    钱谦益深吸了口气,便示意邓起西拿出了一张地图铺平在了桌子上。这张地图乃是明朝的疆域全图,其中很多地方与陈文记忆中的卫星地图差距良多,而且一看就是手绘的,但是比起他此前看过的那些更为抽象,如水墨画般的地图,确实已经精确了很多,看样子更像是从某个西方传教士的作品上临摹下来的。

    指着地图,钱谦益便开始为此行做出了解说。

    “辅仁,这是我们所在的江浙,作为我汉家王朝的财富重地已经数百年了。可是东南四省早已被鞑子侵占,王师一败再败,力量早已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若非辅仁和大木在这两年的浴血奋战,只怕这浙江和福建早已被鞑子荡平无遗了。”

    大木就是郑成功在钱谦益门下时钱谦益给他起的号,后世还有人给郑成功和张煌言在东南沿海的合作取名为水木组合。事实上,自舟山之战后,虽有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但是浙江明军已经没有独立生存的实力,只是仰福建明军的鼻息,军事行动也往往是作为福建明军的胁从而已。

    说着,钱谦益便指向了西南的云贵。“三年前,吾曾向桂林投书,谋划尽起西南王师,北上光复长江中上游,再顺流而下,与东南王师和一些有意反正的绿营将领合力收复夺取江南以为根本,再挥师北上克复京师,只可惜未能如愿。出发之前,老夫与众人议定,由子求亲自带队前往贵阳与秦王商议此事,今日便是特地前来与辅仁商讨下游之战略的。”

    果然是楸枰三局!

    楸枰者,棋盘的古称。所谓楸枰三局就是如钱谦益所言的那份西南明军北上顺流而下截断长江,而后北伐的战略。

    这个大战略自永历三年开始,到永历十六年为止,期间的执行人也从瞿式耜到孙可望、李定国,另外如川鄂明军的督师大学士文安之、监国鲁王集团和福建明军的郑成功以及更多的稍小一些的势力和个人都有参与。直到永历帝、郑成功和鲁监国先后离世,楸枰三局彻底落空,钱谦益在得知这一连串的噩耗后写下了“廿年薪胆心犹壮,三局楸枰算已违”的诗句,宣告了这一复明战略的彻底失败。

    得知钱谦益的到来,陈文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这对于钱谦益和东南、西南的复明势力来说乃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

    据他的记忆显示,姚志卓在历史上应该是到了今年的年底才会与钱谦益商议完成,时隔大半年后才赶到的贵阳面见孙可望,是李定国两蹶名王的消息极大的振奋了人心,才使得这一战略于东南和西南明军两方面在执行上开始变得更加积极起来。

    可是现在,随着他在浙江的奋战开始开花结果,钱谦益显然是提前了几个月就与人议定,而近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捷便是这一切的催化剂。

    历史上,钱谦益没有亲自去找郑成功商议,而来的路上,孙钰也表示听钱谦益的意思可能呆不了几天就得回去,以防被满清的官员发现。现在这位东南文坛的领袖亲自赶来,除了浙江距离南直隶更近外,也确实证明了陈文在东南战场上的影响力值得钱谦益走这一趟。

    两年的奋斗,终于得到了这个时代的其他复明势力的认可,这本是一件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身在局中,陈文很清楚楸枰三局最后是以失败告终,除了执行者个人能力以及私心的问题外,自西南到东南,相距数千里协同作战,这是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所无法承载的。

    想要成功,首先得是西南明军自行光复湖广在长江以南的土地,然后随流而下,这都是要他们独立执行的,在抵达下游前根本无法获取东南明军的任何帮助。

    相对的,东南明军最好的办法也并非一次次的进入长江等待,进行一些小打小闹式的作战,而是应该更为积极的创建沿海、沿江或是岛屿根据地,做好长期蹲守的准备。张名振和张煌言后来很可能就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才会去先后围攻崇明和舟山,但当时还被迫处于休养生息之中的郑成功不可能,也没有那份力量支撑这个计划的贯彻执行。

    所以,这个计划最多只是在理论上有成功的可能,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文人式的纸上谈兵的战略!

    然而,陈文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为的就是获得以钱谦益为首的复明人士的支持。若是不肯将自身的力量融入到计划之中的话,如资金、粮食、人才,尤其是情报方面的支援恐怕就不只是大打折扣那么简单的了,只怕到时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也会暗地里去横加阻挠。

    对于“非我同道,其心必异”的东林党人,绝不能在他们的大局观和容人之量上面寄予太多的希望!(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楸枰三局(下)

    这已经关系到了陈文下一步的战略方向,至少在此之前,无论是西进江西在鄱阳湖上获得进入长江水道的权利,还是北上安华镇与杭州驻防八旗决战,亦或者是进攻温州获得出海口,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但若是融入到楸枰三局之中的话,方向和力度只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陈文的犹豫也感染到了坐在他下手的孙钰,这个冰块脸虽说是融化了一些,但是智商却并没有随之转化为液体,排出体外。这个计划对于不通兵事的他来说,听起来似乎很有成功的可能,可是一旦与钱谦益达成盟约,那么战略上就身不由己了,这个道理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牧翁,此事事关重大,况且大军尚在衢州。不如,稍待几日再行商议,如何?”

    见孙钰插了一杠子,钱谦益也知道如此大事不是一口气就能定得下来的,但是随他而来的邓起西和姚志卓二人却面露不悦。毕竟钱谦益的身份摆在那里了,亲身前来求教一个年纪都可以给他当孙子的晚辈,还是个武人,犹豫也就罢了,连话都要别人代说,实在是无礼太甚。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陈文低垂的眼皮突然抬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咄咄逼人,不只是邓起西,就连起兵反清多年的姚志卓都不由得一惊,反倒是久历宦海的钱谦益不为所动,甚至还平添了一些喜色。

    “牧翁所言甚是,若是能促成西南和东南的王师合流截断长江的话,多则数年,少则一两年,就可以整军北伐了。而鞑子一旦失却了东南,他们根本养不活那些不事劳作的旗人和北方各省的官吏、绿营……”

    无论是以晚辈的身份驳斥长辈,还是以武将的身份反驳文官,这都是这个时代所不能认同的。为尊者讳,所以没必要为逞口舌之利而去否定钱谦益的战略布局,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如孙知府所言,目前末将的大军还在衢州围城,这次誓要将陈锦这个狗汉奸拿住。但是陈锦怎么说也是鞑子的浙闽总督,他一死的话,鞑子朝廷肯定会再派一个来,末将现在虽然手握主动权,但是鞑子的兵力还是远超于我,战略上的方向势必将受到一定的影响……”

    不去反驳是不去反驳的,但却必须给自己留下一个可以转圜的空间。虽然即便不说,一旦清军出动,他也肯定需要做出应对,到时与计划背道而驰量钱谦益也说不出去个不字,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这里面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两个问题存在,两个被钱谦益等人忽略掉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时间!

    “一路行来,长达数千里。子求兄抵达贵阳,想来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牧翁的意思,是打算让末将西进江西接应西南王师,还是别的什么?”

    听到这话,反倒是钱谦益等人一愣,东南的江浙与西南的贵阳之间相隔几千里,而且还是一路上满清重兵布防的几千里地。他们离开金华后,还要和江北的一些抗清人士进行商议,然后再行启程,明年夏天抵达贵阳已是极为不易的了,等完成了联络,再行返回,可能明年这一年都会在路上度过。

    长达一年的时间,东南事关重大,清军必然是有所行动的。况且,西南明军的首领孙可望是否赞同这份筹划也是未知之数,现在急着将战略计划细化开来显然是不现实的。

    透过历史,陈文知道孙可望是这项战略的支持者,可是钱谦益等人不知道。此刻陈文连地图都没有指,只是将他们在无意间忽略掉的一个点展开,就直接让在场的众人听了个一愣。姚志卓和邓起西都不是傻子,钱谦益更是智商超群之人,陈文稍一点拨,他们立刻就明白了眼下立刻就战略问题进行讨论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需要时间考虑的人从陈文登时就变成了钱谦益等人。直到良久之后,陈文已经开始琢磨晚上要不要请钱谦益等人尝尝金华府的火腿菜的时候,钱谦益才放弃了继续指点江山的打算。

    “一年之后,辅仁有几成胜算?”

    “牧翁,据末将所知,江西的鞑子主要集中于九江、南昌和南赣,其他各府大多只有几百人。末将已经派出探马向浙西、浙南、闽北和江西的广信府打探,收复衢州后必有动作。至于一年之后,若是西南王师冲破湖广鞑子的防线,进入长江流域,末将自会遣大军西进打通鄱阳湖和长江的水道。”

    历史上西南明军虽然屡次北上,却始终没有突破湖广清军的防线,而湖广清军虽然重兵云集,但也拿西南明军没有什么办法。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刘文秀,他们在能力和运气上与李定国相差良多,而这一差距正好弥平了湖广战场上两军的差距。是故,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双方始终处于僵持之中,直到三王内讧,孙可望降清才打破了平衡。、

    钱谦益或许是透过了李定国诛杀孔有德以及他与郑成功在东南的连战连捷才会提前萌发出再行楸枰三局的信心,可是他并不知道,很快孙可望和李定国就会交恶,而东南战场虽然已经偏离了轨道,但是陈文根本不相信郑成功有能力绕过半个中国去从背后进攻湖广,将西南明军接到东南,他要是有这个实力的话,早就直奔南京而去了,哪会浪费这个时间。

    而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东南和西南的这几路明军的能力!

    既然钱谦益没有问及他打算向何处进军,陈文也自然而然的将黑锅交给孙可望来背。因为这些陈文没有办法说给钱谦益听,即便是说了他也不可能相信。

    计划,固然是必然失败,至少在他这股风扇到西南战场之前根本不可能有所改变,但是此刻既没有必要放弃钱谦益的支持,也没有必要为了获取支持而将自身捆绑到那个计划上面。两全其美,或许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但是陈文却突然发现他竟然有机会达成这个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暂时委屈钱谦益了,大不了等收复南京后帮他恢复下名誉,这位老先生如此拼命做事,其最大的诱因不就是这个吗?

    事情谈妥了,可谓宾主尽欢,接下来的晚宴中,陈文专门找了个厨子做了些金华本地的名菜,来让钱谦益三人尝尝鲜。邓起西和姚志卓显然是第一次,但是看样子钱谦益对桌子上的菜色却并不新鲜。

    转而一想,倒也正常,钱谦益为策反马进宝可是来过金华多次,而据陈文所知,马进宝似乎对于能够和钱谦益相交也很是自豪,这金华府的菜色钱谦益若是没吃过,那才是新鲜的了。

    吃过了晚饭,钱谦益又专门与陈文谈了谈陈文和他的弟子郑成功之间合作的前景、策反清军的可能性以及他对东南战局的看法。

    与郑成功之间的合作,钱谦益自然力保的,毕竟那是他的学生,而陈文也没有逆着他的打算,只是心下怀疑后世那部描写柳如是的电影里说郑大木曾经勾搭过师娘的段子到底有没有真实发生过。

    至于策反清军,虽然钱谦益因为马进宝的原因而并没有明着提及那些策反的对象,只是稍作暗示,但是透过后世人的分析,陈文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苏松提督张天禄、浙江提督田雄、金华总兵马进宝以及江西巡抚蔡士英。

    这四个人是陈文有印象的,而且从上面的官衔来看的话,钱谦益也比较倾向于一网捞只大鱼来瞬间改变东南战场的敌我态势。只可惜,这四大位反正的可能性都不是很高。

    苏松提督张天禄,崇祯年间积功至总兵官,弘光时与其弟张天福随忻城伯赵之龙降清,入汉军镶黄旗,最大的战绩是俘获隆武朝大学士黄道周。此人身为苏松提督,手握重兵,确实值得下功夫,但是他的弟弟张天福却远在陕西出任汉羌总兵官,反正就意味着害死弟弟。而最无语的还是,这个人履历还是钱谦益在暗示的同时亲口提及的。

    浙江提督田雄,已经是陈文的老对手了,不说田雄的部将李荣被陈文所杀的事情,此人降清时可是用弘光帝作为投名状的,这等人要是敢反正,那可就新鲜了。

    而浙江巡抚蔡士英,虽说是个文官,但其家族在汉军旗里面颇有势力。可是这个有势力已经到了“汉军旗八大家族之一”的地步,何苦反正到明军这边去当异类呢。

    相比之下,反倒是马进宝,一个流寇的出身,没有什么忠义的心理负担,透过这个鼠首两端之徒的行径也证明了钱谦益没有白费力气。奈何此人已死,即便不死,他在南京之战中也只是坐山观虎斗,而非直接反正。

    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去看的话,与其跟这些人浪费时间,还不如把功夫下在台州总兵马信、舟山副将巴成功和后来的宁波副将张洪德的身上,至少他们在历史上是确实反正了的,哪怕多是被迫反正。

    可是现在的历史已经不一样了,这些会不会发生,或者会不会出什么茬子,陈文已经不太好预估了。于是乎,他只得委婉的表示了希望钱谦益还是应当以保全自身为要的原则,同时重申了他对绿营汉将的看法——就是一帮墙头草,那边风更劲就跟那边跑。

    对此,钱谦益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当提及东南战局时,钱谦益的一堆指点江山中提及了一个传闻却是把陈文弄了个一惊,那就是满清有意任命洪承畴经略江南、江西、浙江和福建这东南四省!(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资助

    这个消息据说是从江南江西总督衙门里面传出来的,现任的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对此似乎不太满意。可仔细想来,却也正常。

    马国柱与同为总督的陈锦不同,他是洪承畴在顺治四年因父丧回乡守制后被任命为江南江西河南三省总督的,可以算是继任者,而非是陈锦那样的下属。而从资历上说,马国柱可是自黄台吉时代就是满清最重要的汉臣之一,也根本不是陈锦这个同级的总督所能够比拟的。

    假设洪承畴这个资历同样逊色于他的后来者真的经略四省,马国柱本人反倒成了下属,自然是未必能够让其满意的。

    这个消息若是旁人听来或者会半信半疑,甚至是深信不疑,毕竟洪承畴以前就代替多铎全权负责过江南的军务。可是根据陈文的记忆,洪承畴应该是在明年的岔路口之战后被任命为西南五省经略的,眼下西南战场清军的压力远超东南战场,怎么可能把洪承畴这个大拿派到这里来啊。如果洪承畴真的出任东南经略,那西南战场上又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谁又来出任那个以以汉制汉为目的的西南经略呢?

    不仅仅是史书记载中洪承畴的能力所产生的威压,对于未来的不可知同样吸引了陈文太多的注意力,甚至到起身告辞后他都没有再去考虑其他事情。哪怕,这还只是个没有确切消息的传闻而已。

    陈文走后,由于明天还要继续商讨,很快姚志卓就回客房休息了,而邓起西作为钱谦益的门生,则留到了最后。

    “这位临海伯,似乎不太相信西南王师能够杀进长江,至少老夫感觉,在西南王师杀进长江前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啊?”听到钱谦益此言,邓起西先是一惊,待重新回忆了一番今天的交流,似乎还真的是这么回事。“恩师,临海伯身处关键之地,若是没有他的协助,只怕成事的可能性就要低上不少了啊。”

    “确实如此。”

    邓起西想了想,突然说道:“那么,是不是把资源投诸到其他地方,比如大木那里?”

    “不可!”听到这话,钱谦益立刻回道:“自鞑子的那些流出的奏报中显示,若非此人,只怕江西的平江伯已经覆灭,就连大木也未必能够放下心去围攻漳州。临海伯身处关窍之地,造成的影响绝非其他什么人可以比拟的,便是大木也未必能行。”

    “此人用兵如神,一路行来所见也是号令森严,有此成就,绝非幸至。与其将资源投诸到其他人身上,不容用在这把刀刃上,对中兴大明的事业更加有益,我等切不可因个人好恶而坏了国事。况且,老夫相信他所言非虚,若是西南王师真的可以杀进长江,他定能成为臂助。即便不成,有他在浙江一日,大木就可以安心经营,无须分心他顾。”

    见邓起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钱谦益继而笑道:“这位临海伯在东南所起到的作用和可能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老夫倒是愿意为他做一做说客,找一些有着真才实学的士子前来规劝和襄助一二,以免此子误入歧途。”

    到了第二天,陈文与钱谦益等人再度交谈了一番,并且确定了由邓起西和陈文麾下的那个叫做白景赫的暗探作为彼此之间的联络人。消息上互通有无,以便更好的进行配合。除此之外,钱谦益还拿出了一打子会票,分别来自几家徽商的票号,加在一起居然有十万两银子之多。

    这笔银子是钱谦益在数月前决定来见陈文后通过取出地窖的存银和变卖了一些家产凑出来的,用以资助给陈文招募更多的军队。而想想对于未来还一无所知的姚志卓还在身边,陈文自觉得是抢了他招募军队攻击崇明的那一份,颇有些不太好意思。

    可是联想到当年和钱谦益争状元的那位韩敬,其父不过是个知县,据说还很清廉。可就是那位清廉的知县居然能够拿出四万两银子来给儿子求个状元,而且这还没算会试以及之前的一系列花销,陈文突然对明时的官宦人家的土豪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尤其是当发现他奋斗了两年实际上还是个穷鬼之后,这份银子立刻就拿得心安理得了。

    这两年下来,陈文经手过的银子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已经数不清楚了,甚至连个大概的数字都得找孙钰、顾守礼、齐秀峰和周敬亭这几个对他的开销更为了解的人物来帮忙算算,所以对于打土豪的事情他向来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不过,这件事情他并不打算做成一锤子买卖,于是陈文便和钱谦益谈及起了借款的事情,为的就是把这个土豪更好的绑在他的战车上面。

    钱谦益对于借款似乎很感兴趣,但是以陈文做销售时积累下来的经验来看似乎更像是对于这个创意感兴趣,而非对于借款的利息感兴趣。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钱土豪就表示过几个月会让邓起西再来金华,同时再带两万两银子,用来买这个劳什子的征虏大借款,而这十万两则还是资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万两银子,确实是难得的大手笔了,至少此前从没有人买过这么多的征虏大借款,甚至连四分之一的都没有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的陈销售却萌生了某种生意受损的挫败感,想想还真是贪心不足。

    陈文与钱谦益会面的第三天一早,后者就启程返回老家。钱谦益留下了十万两银子和两万两借款的约定,以及彼此联络交换情报的方式。相对的,陈文则在那份“楸枰三局”的战略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总而言之,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到了,而且是赚大了。

    这样双赢的买卖陈文恨不得多做几次,奈何这世上却没有那么多如钱谦益般实心眼的土豪,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空有盖世神功却无处施展的寂寥。

    钱谦益走后,陈文原打算直接返回衢州前线的,虽然飞鸽传书每天都会报告工程进度和适时的军情,而且清军也确实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为衢州解围,但是身为主帅,总要在军中坐镇才是正道。可是没等他启程,派去联络李渔的那人便带回了消息,说是李渔已经赶回了兰溪老家,打算和陈文一见将手稿亲自交给他。

    确切的说,应该是和陈文的笔名——表字为树人的那位儒生“鲁迅”见上一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救赎

    今天已经是十月初二了,衢州那边已经顺利的将护城河的河水排走,可谁知刚暴晒了两天却赶上了一场大雨,无疑是拖慢了一些工程进度。

    昨天是十月节,送寒衣的日子,李渔这次赶回来就是以祭拜祖先为由的,否则身在满清占领区的他一回来就会引起怀疑。而且,据说为了这次祭拜祖先他还是特地把一家子全带了回来,很可能是这次走后几年内就不再回来的样子。

    送信的人一来一回,陈文与李渔约在了城西的一处酒楼,事先已经清空,留下的食客也都是伪装过的陈文的护卫,掌柜和伙计也知会过了,瞒的不过是李渔一个人。

    十月初三的午前,李渔如约赶来,一身明季儒生常穿的道袍,头顶与后脑勺中间的那块却留了个金钱鼠尾,怎么看怎么别扭。

    两厢见过礼,便在僻静靠窗的位置分宾主坐落。陈文与李渔所谓见过,却是以文字相交,稍作了寒暄,李渔就将一大打子用线装订好的书稿了拿了出来,示意陈文这个雇主来审阅。

    书稿的第一页分明写着倾城之恋的书名,陈文对张爱玲的原版故事只知道大致的剧情,并没有看过原著,当初他写给李渔的大纲其实就是大致剧情往崇祯十七年甲申国难到金华之屠这段时间的历史上套出来的。

    明朝末年,祖上盛极一时的明初翰林白家由于连续几代人没有供出一个举人,已经衰败不堪。

    白家的六小姐白流苏是府城里有名的才女,早年便与她父亲的一位同年的儿子指腹为婚。可是谁知道,原本很有希望金榜题名的父亲却在一次次的落榜中郁郁而终,而他的那位同年却高中榜眼,成了庶吉士,宦海十余年就做到了高官显宦。

    崇祯十七年,虽然遭逢甲申国难,但这一年也正是白流苏出阁的日子。两家原本相差无几,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现在却天差地别。白家的老太太唯恐孙女嫁过去在婆家受气,便让家中凑出一笔不菲的嫁妆。为了此事,几个兄弟互相推诿,妯娌之间斤斤计较,在老太太的威逼下总算是凑了出来,可是没等白流苏嫁过去,她的指腹为婚的夫婿就在闯贼李自成的拷掠中身死,连她父亲的那位同年也未能幸免。

    婚没结成就成了望门寡,而她的婆家则干脆把责任甩到了她的头上,说是她把公公和夫君方死的,拒不归还嫁妆。那户人家是官宦人家,虽然遭逢大难,但是门生故旧却不少,说话远比白家硬气。为此,白流苏在家中受尽了亲戚们的冷嘲热讽,看尽了世态炎凉。

    所幸,她的父亲有一个叫做范柳原的学生与平息了许都之乱的陈子龙相熟,使了些气力总算是迫使那家把嫁妆归还了回来。可是白流苏在这一连串的争斗中却身心俱疲,干脆奉养着老母改住在了她父亲当年读书时居住过的那个城南的小院里,远离那些势利眼的亲戚。

    恰巧的是,范柳原就住在那附近。由于先前的事情,二人一来二去就熟识了,中间有过一些误会,同时也碍于人言可畏,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结果两年之后,清军突破钱塘江防线,端重亲王博洛和总兵官马进宝悍然制造了金华之屠。

    屠城的三天,白流苏和范柳原躲在小院的枯井之中,误会在交流之中逐渐解除,进而许下了天长地久的诺言。相濡以沫的三天后,清军封刀南下福建,已经快要饿死的二人在其他幸存者的帮助下脱离了困境,很快就结成了夫妻。

    这是陈文此前所写的大纲,因为不太了解具体的故事情节,所以干脆就写了一个大致上的大纲交给李渔来填充。结果几个月过后,李渔不光是完成了剧情的填充,还把大纲给改了不少,不知道是李渔和张爱玲之间的理念相差良多,还是陈文把这个故事套得太过生硬了。

    在李渔的改写中,故事剧情跌宕起伏,远比陈文那个大纲中有些干巴巴的剧情要强的太多。不仅凸显了白流苏的美丽和善良,而且将许都之乱、甲申国难、清军南下弘光朝灭亡、以及鲁王监国和朱大典殉国等历史事件进行了完美的融合,给范柳原塑造成了一个长于空谈、不善实务的普通士人形象。到了大结局时,范柳原为了给二人找吃的被清军杀死,而白流苏则在获救后得知范柳原的死讯便上吊自杀,活生生的把这个爱情故事写成了悲剧。

    可仔细一想,这个改良后的故事难道不就应该是个悲剧吗?!

    酒不知道上过了几壶,温酒的热水也换过了多次,陈文一边饮着酒,一边细细品读着这篇融入了明末历史的故事,直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彻底看完。一时间,倒是让他回想起了从前歇班时坐在家中看着某部经典小说的过往。

    “谪凡兄大才,故事跌宕起伏,酣畅淋漓,确实远胜在下先前写过的那个故事大纲。”

    “不敢。本来在下是打算写作范柳原出去寻找食物时,白流苏在枯井中被鞑子发现,惨遭****,而范柳原在找到食物回来后只看到了白流苏的尸体,于是在清军封刀后他便愤而投奔王师。但是思来想去,却还是下不了笔,暂时就只能这样了。”

    从沉默中灭亡,到沉默中爆发,至少在陈文看来,后者要优于前者。可是再看李渔,说出这话时却是一阵的疲惫和感伤,陈文记得李渔的文字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许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阁下有所不知,接到这个故事的大纲已有数月,在下可以说是写写停停,直到前不久才彻底写完。期间几次撕稿,几次想要弃笔,否则早就送到阁下案前了。”

    李渔一语说罢,陈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等他想好如何回应,李渔却像是打开了闸门一般,将积聚多年的心里话释放了出来

    “接到阁下的大纲时,在下差一点儿就把书信给扔了,因为那场血腥的屠城,在下是实在不想再去面对。可是由于阁下先前送来的那个故事确实吸引了在下,所以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思读过了一遍大纲,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一整天的时间,在下想出过十几个故事背景,整个故事的具体情节也多有浮现于脑海,只差动笔。”

    “可是当在下提起笔,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故事似乎哪里不对似的。直到几天之后,在下才想明白,并非是故事不对劲,而是在下从内心里不愿意去面对。”说着,李渔便自顾自的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浑浑噩噩的过了近半个月,在下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于是便提起笔按照阁下的大纲和此前脑海里的情节去写。可越是写就越是心烦意乱,最后只得停笔,但到了第二天就又提起了笔。就这样,几次之后,总算是从中走了出来,但是文字和情节上的许多东西却必须不断的斟酌。”

    “好容易把前面的故事写完,可是写到了最后的那段屠城时,先前的感觉似乎有回来了……”

    “在下初到杭州,虽有友人资助,却始终没有一个正经的营生,家中用度艰难,若非山妻持家有方,只怕早就饿肚子了。自从此前得了阁下送来的稿酬,家中总算是宽裕许多。不怕阁下笑话,那些天在下总是在想,若是弃笔不写,家中就又得艰难度日,所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

    “原本在下是打算写完后就让阁下的从人带回来的,可正好是这时,临海伯在衢州大败鞑子的消息传到了杭州。”

    “回想起那个始终没有写下去的结局,在下才想明白,正是王师的努力才让更多的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不至在鞑子的野蛮屠戮中阴阳永别。如果中国被夷狄窃取,那么就会有更多的范柳原和白流苏被鞑子残害,世间的美好也只能存在于故事之中。”

    “所以,在下决定离开杭州,带着家人和有着同样想法的朋友回到金华投效王师,顺便把这份手稿交给阁下,同时也请阁下来为在下作个见证。”

    说到这里,李渔竟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把裁纸的小刀,看着陈文淡然一笑,左手将头顶的金钱鼠尾一捋在手,右手一划,那条丑陋的金钱鼠尾就落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之间,陈文的那几个护卫刚刚有所反应,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见那个读书人在他们的大帅面前把鞭子割了下去,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只是他们,就连陈文也是一愣,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可能,可却偏偏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从文字的交流中,在下看得出阁下也定是一位心怀汉家衣冠的义士。虽然不知道阁下是否有意为之,但是这两个故事写下来,在下确实感悟良多,所以今番一事不劳二主,还望阁下见谅。”

    此时此刻,李渔似乎是从千钧的重负下摆脱了出来,整个人也变得焕然一新。反倒是陈文,似乎还没有在这种属于“艺术家”的天马行空中反应过来,尤其是想到李渔打算在金华投军的念头,就连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了。

    又畅谈了片刻,李渔便起身告辞,他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来到了金华,眼下就住在城西的一个客栈。他们打算花费几天的时间来了解下金华明军和官府的各个部门的职能,好为投奔明军的事情做一个准备。

    今天碰上的事情似乎是有点另类,不似陈文平日里经常处理的那般,虽然这个结果是他所期寄的,但还是弄得他好像反应都有些迟钝起来,甚至把请李渔为八咏楼重写对联的事情都给抛诸脑后。待他从刺激中反应了过来,还是去找了孙钰对李渔等人做出了一番安排,而当他回到老营准备休息,也好明天返回衢州前线,却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迫使他今天必须连夜返回衢州前线。(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死守

    李渔本人的能力不仅限于文学且不提,他带来的几个朋友中也有个有意思的家伙。这些情况已经由一个实习间谍搞得一清二楚,可是衢州传来的消息却使得陈文不得不暂且放弃了继续招揽人才的打算。

    永历六年十月初五,陈文急忙忙的回到了衢州前线,只因为周遭的清军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江西提督刘光弼的旗号回到了衢州,兵力据说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充,眼下就驻扎在常山县;除此之外,打着徽州绿营旗号的一支清军进驻了开化县;而早有清军守卫的江山县,则分出了福建左路总兵标营协防二十八都和仙霞关。

    衢州一府共计五县,东部的龙游早已被陈文收复,府城所在的西安也被围困之中。余下三县,开化、常山和江山,由北到南一字摆开,分别卡在自衢州通往南直隶的徽州、江西的广信府和福建的建宁府的路上。

    清军如此布防,为的无非是将陈文的大军限制在现下的占领区范围内。可是处州方向的探马却表示那里的清军却全然没有坚守的打算,惶惶不可终日之下似有逃窜的迹象。

    衢州围城已近一月,城内的清军势单力薄,无力自行突围,而周边地区的清军则几乎都在那场惨败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再加上缺乏一个足以充当主帅的人物,解围也自然就无法成行了,哪怕城里面被围着的乃是满清在浙江和福建两省的最具实权的高官显宦。

    奈何,陈文麾下的大军虽然不少,但是此番擒杀陈锦的方略已定,自然不能放松围城的密度去大肆攻略各地。城外的明军已经引走了护城河的河水,还在按部就班的等待着暴晒完毕后进行穴攻爆破,待攻陷府城后再行用兵。

    与此同时,城内的清军已经在四面城墙内侧挖掘了一条壕沟,并且组织了一批城内的盲人守在一个个倒扣的水缸旁,时时聆听,意在搞清楚明军掘进的具体地点后从城内挖通,再用水淹、烟熏等传统守城方式进行破坏。

    城内的施粥在今天已经停了,理由则是要留下部分粮食来给守城的清军和随时可能到来的援军。由于粮商已经被一扫而空,城内的百姓连买粮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是停止施粥的第一天,不少原本每天前来领粥的百姓便围在了此前的施粥点前,其中就有荣虔和他的家人。

    “朝廷体谅下情,在府衙和县衙两处施粥,可是库房中的粮食原本因抵御陈贼早已用来供给大军,秋税尚未征收,施粥之事已有大半月,存粮已然不多,还要留给守军和援兵。是故,施粥之事自今日起不再进行。”

    官府从来是不讲道理的,荣虔万万没有想到官府竟然还有跟寻常百姓讲道理的一天,着实让他有感到有些荒诞。但是一听说不再施粥,自然是群情激愤起来,周遭的百姓也顾不得官府是否在讲道理。

    “官府把粮商都宰了,库存尽数抄没一空,这才施了几天粥,还是那等一桶也没有几粒米的稀粥,存粮这就快没了,骗谁呢!”

    下面的百姓叽叽喳喳的继续表示着不满。可以没有了有,不能有了没,这个道理为首的县丞还是很清楚的,事实上他也是赶鸭子上架,被迫接了这个不讨好的活计。所幸安排事情的那个李赞画对此早有预料,他也干脆就直接把话说了出来。

    “抄没的粮食确实不少,但是围城时刚刚秋收,新粮还未上市,那些奸商的库房里也都是些陈粮。朝廷在府衙和县衙两处同时施粥,一人一碗,十人就是十碗,这衢州城里数万百姓,前来领粥的不在少数,而且还有人吃完了这里还要吃那里,再多的粮食又能支撑多久。”

    “况且,库房里剩下的粮食虽然不再施粥,但衙门还是要给守城将士和协守的民夫发粮度日。否则军中无粮,这城何人来守。那些金华贼一旦入了城,受苦的不还是各位父老吗?”

    虽说城外的明军据说军纪严明,可这也只是风闻而已,做不得数的。这个时代的军队几乎是无不烧杀抢掠,谁又能保证得了城外的明军真的不会祸害百姓呢。县丞的话让嘈杂的声音在不经意间降低了许多,但是相比城外的明军,吃食却是更紧迫的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家中早已断炊,只得靠着施粥过活的百姓来说,这一断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粮铺都被官府抄了,没地方买粮,你叫我等如何过活?”

    “就是,我等年年缴纳税赋徭役,从未曾短缺过,朝廷不能饿死我们啊。”

    “……”

    嘈杂的质问和诉苦声再度密集起来,县丞知道已经到了火候,立刻表示要有话说,示意下面的百姓的肃静。

    直到声浪划入低估,只听那县丞说道:“各位父老,不是朝廷要饿死你们,是城外的金华贼要饿死我们所有人。这一个月下来,他们把城池一堵,任谁也出不去,任谁也进不来。别的不说,咱们衢州可是一座大城,樵采进不了城,便是有粮也下不了口。现在府山上都没多少树了,过几日只怕就得拆房子去火了,这些都是因为城外的那些金华贼将兵祸引到咱们衢州。”

    府山是衢州城内的尽人皆知之所,府衙、府学、寺庙、园林集聚,人文荟萃、钟灵毓秀。这些日子由于樵采断绝,城内多有百姓上山砍伐竹木,县丞借着此事颠倒黑白,一时间倒也蒙住了不少见识短缺的愚夫愚妇。

    “况且施粥是停了,可是协助官兵守城,总能有口吃食。眼下援军正在路上,坚持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那些金华贼就得退兵的。可若是城池被金华贼攻陷,必要祸害百姓不说,八旗劲旅杀来,金华贼必然不敢抵挡,各位父老可有听说过城陷贼手而不屠者乎?”

    这两年,金华明军虽然连战连捷,但对手也都是些南方的绿营兵,哪怕是绿营精锐,说出去也根本无法与号称“骑射无双”、“满万不可敌”的满洲八旗相提并论。

    八旗军的在百姓印象中有着战力无双的赫赫威名的同时,动辄屠城的残暴则更为为人所熟知,向东两百里的金华府城,西南方向的邵武、向西的南昌,这些屠城的血案随着衢州商人的来往早已被衢州百姓所熟知。

    县丞一番舌灿莲花过后,百姓开始缓缓散去。走在回家的路上,荣虔仔细的算了算,家中的粮食已经不多,大概撑不了几天了,舅舅那里估计也不会再借了,总得想个办法支持下去。

    得到了府衙和县衙的消息,李之芳连忙赶去总督衙门求见陈锦。待他进到大堂前,正看见陈锦在鞭打家奴。

    这些日子以来,陈锦的压力很大,脾气自然也远大于平日,鞭打家奴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甚至有时一天还要打上几次。

    作为亲信,李之芳对此很是了解,他也知道陈锦需要发泄。只是刚刚通报过后,家奴们侥幸得免,自他身边经过时,李之芳似乎是看到了一丝仇恨的视线划过,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不过眼下还有大事,他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来到陈锦的面前便连忙将外面的事情详细说来,倒是让陈锦的心情稍微得以轻松。

    守城一事,首重心齐。

    可是事到如今,清军遭逢惨败,损失良多。衢州的守军不过三千余人,多是那一战的溃兵不说,城防上主要还是由协守的民夫来支撑,即便是这支远低于明军的守军,事实上也多是由衢州本地人组成。陈锦负罪之身,手中又无足够的外来力量牵制,事实上早已危如累卵。

    放任自流肯定是不行的,可若是逼迫得紧了,这些衢州人串联起来,根本不用拿陈锦和满清的官员们如何,只要把城门一开,城外的明军就会把他们这些“负隅顽抗”的叛逆杀光。

    所幸陈锦也是个老军务,与李之芳等亲信商议过后,他便决定通过将粮食掌控在手来分化衢州府城的百姓,拉拢守军和民夫,将有能力作乱的男丁掌握在手,从而实现坚守和压制城内的百姓。同时还可以利用诬陷等手段抄没富户的家产,用这些银子来贿赂朝廷的权贵和高官,以求脱罪。

    这些日子借口囤积居奇和密谋对抗朝廷等罪名,陈锦已经将粮食和很多财货掌握在手,其他官员们人人分润,而他用李之芳的计谋进行施粥也安抚住了城中的百姓。

    时至今日,财货方面,陈锦利用深夜后明军水营不熟悉水文的缺陷,已经由朱之锡和季振宜分别带了他的亲信运出了府城一些,用以上京贿赂满清朝中的权贵高官。而城内,施粥之事,今天借着转移仇恨和满八旗的威名也算是得以完结。

    剩下的就是将库房中的粮草留下一部分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抵达的援军准备着,而其他的继续用来控制守军和民夫,直到城内的百姓在饥饿中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他便可以不再消耗粮食,转而用城内的两脚羊来喂饱守军。

    情势极端不利,自决定留守的那一刻起,陈锦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眼下仗着丰富的经验和下属们的智计,这些非常规手段进行的还算可以,使得他对守住这座坚城的信心又充足了许多。

    “邺园,明军的军纪败坏、八旗劲旅的战力和屠城的例子,这些宣传还要加大力度,必须吓住这些衢州人,我等才能为朝廷守住这座城池。”(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54/ 第一时间欣赏永历四年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永历四年》为转载作品,永历四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永历四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永历四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永历四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永历四年介绍:
永历四年九月,清军为彻底击败盘踞于舟山群岛的鲁监国系统明军,先期围剿与其势同犄角的四明山反清武装。是役,清军在击溃当地明军主力后进行了血腥的洗山的行动。 自此之后,一度由于满清的民族压迫而人口激增的四明山地区再也无力组织起大规模的反清武装,而四明山的陷落也直接导致了一年后的舟山之战中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孤立无援,以及浙江反清大局的彻底败坏。 永历四年七月,穿越者陈文意外的出现在此地,在这片抗倭名将戚继光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上以重建戚家军的名义重新开启几十年前被强行打断的中国军事近代化之路。 自此之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拯救斯民,重建华夏文明! 书友群:519264778永历四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历四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历四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