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阳县(上)
永历五年八月二十八,傍晚时分。
就在陈文借着戚继光的光辉事迹向征集来的民夫和被俘的团练兵进行一波广告营销之时,东阳县城之中,清军主帅马三省刚刚借着布置防务的由头从县衙离开。
下午的那场战事,马三省在阵后看得分明。从始至终,这支明军多次变阵,而且变阵速度快得吓人。火器的射击速度只感觉好像比起其他使用鸟铳的清军要快上一些,不过也没有太过引起他的注意。只是此后出场的鸳鸯阵杀手队太过于凶悍,不仅仅从接战起就轻松压制住了数倍于己的清军,交战之中更是通过前进中的变阵转换为更加适合进攻的阵型,从而毫不费力的将清军阵型撕扯开来,取得了战斗的胜利。
这支明军无论是训练,还是斗志都不是他麾下的镇标营能够比拟的,甚至他所见过的那些浙江绿营精锐都未必能够拥有一战之力,大抵也只有像八旗军这样的清军精锐才可以战而胜之吧。
想到这里,马三省心中不由得暗骂,若不是田雄那个狗东西隐瞒真相,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至于马进宝的那份塘报,说他从心底里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马进宝一向待他甚厚,也使得田雄成为了他心中用来背锅的最佳人选。
只不过,想要让田雄背锅,那也得是有命活下来之后的事情。刚刚在县衙之中,金华知府已经表明了态度,眼下府城之中,同知、通判出缺,只有一个推官在维持局面,所以他准备回金华府城备战。
如此,东阳县若是能够幸存,那么知府调拨些兵丁、粮草、民夫什么的也会有一个策应之功;若是不能幸免,丢一座县城也总好过把一个府都弄没了要好吧。
这个说法与马三省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只是他不同于那个不懂兵事的知府大人,若是让陈文轻松攻陷了县城,那么其势就难治了。为了给马进宝回防争取时间,他还是打算再借东阳县城的人力、物力顽抗一番,而这与丢了城池则必死的东阳县知县又合到了一起。
自县衙之中的那份愁云惨淡中脱身,马三省在震惊于明军战斗力强悍之余,也并没有彻底灰心丧气。明军虽说是胜了,但是其兵力薄弱的问题却也显露无疑,至少眼下明军根本不敢分兵围城,而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他手中其实还有着不到两百人的步兵和一支没有遭受太大损失的骑兵。
翻身上马,在亲兵的护卫下马三省策马向东城门而去。那里是明军主力集结的位置,也是守城的关键所在,此刻虽说明军并没有乘夜攻城,可激励一番士气总是好的。若是力有不逮,他手中还有几百骑兵,抛下步兵自其它城门让城别走明军也拦不住他。
此间东阳县城已经戒严,城内的大道上除了清军的兵丁和由着小吏、里正之类的人物带领下的民夫外,再无闲杂人等。可就在马三省策马奔向东门之时,一个小巷子内,二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离去的方向,颇有些心有不甘的意味。
“马三省这个混蛋,居然带着这么多骑兵出门,怕死到了这个份上也好意思带兵打仗?”
张俊一句牢骚说尽,潜藏在小巷中的十数人大多流露了出了眼看着功劳不翼而飞的苦笑。
自此前张俊、于力、杨开以及特别行动队的人分批进城后,东阳县守军先是在横店镇惨败,本来是有机会夺城的,可是按照先前的计划,却是要等待清军围剿部队的到来,那时再行出动。可是等清军的围剿部队赶到后,清军兵力意外的雄厚,致使他们也只得暂时放弃了计划,继续潜伏于城中各地。
等待了今天,围剿清军再度被明军击溃,这群潜伏在内的人员正打算出去夺城之时,却发现清军的骑兵损失不大,自然也就不敢托大,只得集结于东阳县城中一个行动队员的家中,继续待命,直到此刻。
“张队长,那咱们要不要冲进去把那两个狗官宰了?”
说话之人乃是此番进城的特别行动队的队长,陈文在天台山老营之时一共训练了两支特别行动队,一支是林忠孝带队的由台州人组成的队伍,他们的任务便是配合夺取天台县城;而这一支则全部由金华人组成,其目标便是这座东阳县城。
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口音,以及对地形的了解,毕竟本乡本土的人士不容易被清军怀疑。
此前的那一次任务虽然出了一些小意外,可是完成的倒还不错。可是这一支却是初次行动,自然就要征求一下张俊等人的意见了,毕竟他们此前干过一票这等事情,经验比这支行动队的人员要更加丰富一些。
“不行,此番任务是夺城,那两个狗官只是附加的,现在还不能动他们。”
众人知道张俊所说的乃是正理,只是城内的清军实力依然不弱,只有这县衙的兵力不多,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些机会。但是县衙在古代毕竟是可以作为城破后负隅顽抗的堡垒,那高墙的防御效果也不是这小巷子里的土墙能够比拟的,若是不能速胜,不光会把那两个狗官吓跑了,弄不好还要搭上性命。
进退两难之间,众人皆心有不甘。其实击杀马三省乃是夺城的最好方法,只要马三省死了,在此之前已经被明军击溃而破胆的清军见明军入城,自然是无力再做抵抗。
可是马三省如今被那么许多骑兵保护,东城门的清军数量又不是他们可以应对的,难道要等到明天攻城时再做行动,那么今天这一晚上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眼见着马三省已经走远,众人也只得暂时回去好再作打算,可是就在这时,杨开却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一般的站在那里。
“我有办法了。”
此一言虽轻,却如惊雷般在众人的脑海中炸响。张俊和于力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奇怪,杨开虽说不笨,但也不是个喜欢动脑子的性子。平日里也是问得多、做得多,而想得少,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管怎样,能够想到办法自然是最好的。“杨兄弟,可是有破城的办法?”
“没有。”
见杨开摇了摇头,众人尽皆流露出了失望之色。可是此刻,就在这夜色之中,杨开的目光却仿佛是顺着思路的前行而越加的明亮了起来。
“我想,我有办法让鞑子的主力逃不出这东阳县城!”
………………
不到两个时辰后,城东军营外,一个东阳县的小吏领着三个和尚和三个钉马掌的师傅一行七人要求进入军营。
那个小吏守门的清军倒是认识,此前也曾来过几次押送粮草。在请示过军官后,守门的清军便分出一人带着小吏和那几个钉马掌的师傅往马厩走去,而那三个听说清军战败而被县衙叫来做法事的和尚却被轰了出去。
钉马掌的师傅随着清军抵达马厩后,需要钉马掌的战马的主人们也站在一旁观看。所谓钉马掌,无非就是在马蹄上钉一块马蹄铁,为的便是马蹄更加耐磨且不易受伤。
其实金华府的这些绿营骑兵并非没有配备铁匠和钉马掌的师傅,这是此次乃是在本府作战,这些配套人员都留在府城之中,而县城的骑兵本就不多,也一向是找城中操着这等营生的师傅来做。
此次清军被明军击溃,虽说马三省始终安抚说明军兵力不足,无法围城,但若是被明军杀入城中,这些清军的骑兵也不打算去冲那片长枪、狼筅组成的森林。好在知县大老爷想得周到,派了钉马掌的师傅过来,虽说此刻已经入夜了,但最好还是把需要做的做好,到时就算是让城别走也不至于会马失前蹄吧。
一切准备就绪,那三个钉马掌的师傅就开始了忙碌。这三个人若是看分工应该是一个师傅带两个徒弟。
只见那师傅将战马牵到一个门型的架子下,就开始教授那两个徒弟如何将战马用皮带固定好。等到固定好了战马,那师傅有开始带着徒弟固定需要钉马掌的马蹄,以防止钉的时候被马蹄伤到。
马匹固定完毕,那师傅磨了磨铲刀,便在两个徒弟将旧马蹄铁弄下来后,开始修理马蹄,而那两个徒弟则去鼓捣那个小炉子,把新的马蹄铁放在上面加热。待马蹄用铲刀修理完毕,那师傅便将新的马蹄铁按在马蹄上,用钉子固定。
钉完了一个蹄子,那师傅又开始带着徒弟鼓捣第二个蹄子,而当第一匹战马的蹄铁钉完之后,清军的骑兵们也放下了心,虽说那两个徒弟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但是师傅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放下心的他们在给战马喂了一次夜草之后,就纷纷回去睡觉了,只留下了一个清军继续盯着这些人干活。
那一群清军走后,一直站在一旁的那个小吏的话也多了起来,开始和留下来的那个清军攀谈了起来,而那清军似乎也是看腻了那几个修马掌的师傅重复性的工作,自然而然的和那小吏聊起了大天,权当是纾解眼前的这份乏味。
修马掌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夜才算结束,踏着晨光离开了清军的军营,而那个负责看守的清军在强睁着眼皮草草算过修理的马蹄后,便赶着回营帐睡觉去了。
出了军营,四人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吏的家中。进了院落的大门,那小吏和修马掌的师傅连忙冲了进去,在看过家人无恙后,才不由得舒了口气。
“你二人的功劳本官自会向大帅禀明,待这两日大军破城后便会安排赏赐之事。”
“小人谢过将军大恩。”
待那个为首的和尚一番安排过后,那小吏便照常去县衙上值,而那三个和尚和二十几个操着各色兵刃的汉子则继续蓄养体力,为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做准备。
第三十六章 东阳县(中)
第二天一早,城外明军的大营左近,昨日随行而来的民夫和今天刚刚赶到的少部分民夫,以及团练兵就开始了打造攻城器械的工作。
此番攻城,其实清军在野战中早已丧胆,所以陈文并不打算折腾太多东西出来,除了装有攻城锤的冲车外,基本上就是云梯、云梯、外加上一堆云梯就够了,反正蚁附攻城的也是被俘清军的那些绿营兵,这些人在金华为恶已久,就算能够活过清算的也是要被弄去劳动改造个几年的,还不如让他们承担一部分伤亡来得划算。
有道是“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清军乃是野战被明军击溃才退而守城的,在整个金华府已经没有足够与明军抗衡的援军存在了,守军的守城意志也未必会好到哪去。
就算清军在主将的振奋下士气有所恢复,能够勉力击退这些只靠着简易器械蚁附攻城的清军降卒,陈文的手里也还有一招杀手锏,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等实力强盛一些起来后再拿出来为妙。
到了中午,用过了午饭,陈文便如约送走了那些还乡团——赶着还返家乡的团练兵。紧接着,回到大营后,他便把那些在营中空地里喝了一晚上西北风的清军降卒拉出来训斥了一番,而后便慷慨的给这些绿营兵提了两个选项供他们选择:
第一,饿着肚子被明军拉到城下祭旗;第二,用过一顿饱饭后,穿上明军的军服蚁附攻城,无论生死,此次攻击明军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
在发现没有第三个可供选择的选项后,清军降卒们异口同声的表示了他们对于第二个选项的竭力拥护。
从昨天中午的那顿饭后,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和赛跑后,在空地里喝着西北风,闻着明军犒赏全军的肉食所飘来的香味,心中满是即将被明军杀死的惶恐,一直饿到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在有饱饭吃,又可以脱罪的情况下选择当个饿死鬼!
安排清军割掉头顶的金钱鼠尾,换上军服,便让顺从者前去吃饭,而那些对脑袋顶上的耗子尾巴还表现出一丝眷恋和犹豫的则直接斩首示众。待吃过这一顿饱饭,清军降卒从营门外挂着的那一排留恋金钱鼠尾的清军尸首旁经过,便在明军的押送下开始去完成他们的义务。
东阳县的东城门下,陈文指挥着明军在城头火炮的射击范围外列阵,而那些清军降卒则在穿好明军军服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分配了一些缴获的刀盾、长枪之类的兵器,等待着陈文的命令蚁附攻城,另一部分则同样在等待命令,而他们的任务则是填护城河。
在古代战争中,以降卒蚁附攻城乃是比较常见的现象,这样做既可以降低己方士卒的伤亡,又可以消耗掉潜在的反抗力量,如此以敌军去攻击敌军的做法对于攻城的一方可谓是惠而不费。
而这些降卒攻城,城头上那些曾经的友军或是同袍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持着兵刃上城是反正还是夺城,而且还有一点,城头的守军在混乱的城池防御战中也很难分清楚哪个是曾经的友军,哪个是真正的敌军,所以自然是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
相应的,这些降卒也绝少有试图借着登城的机会向守军反正的,因为在面对守军的不留情面,他们就需要进行自保,而自保就意味着杀伤,双方便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尤其是此番被俘的清军,他们已经被陈文勒令割掉了头上的金钱鼠尾,在满清“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野蛮暴政面前,暂时也只有站在明军的一边了。
按照惯例,陈文还是叫一个军官上前喊话,内容也无非是金华府清军主力已经被击溃,明军实力强大,负隅顽抗的全部处死,投降王师的还可以免罪云云。当然,在这其中陈文又加入了一些“汉人不打汉人,不要给鞑子当奴才”之类的煽动性话语。
只不过,守城清军似乎依旧没有拿这些当回事,城头上虽说不像上次在天台县那般射下一轮箭雨,但是对于明军劝降的宣传所表现出的无动于衷,还是让陈文感到有些不耐烦了。
兵进金华府在去年的时候其实只是那个“浙江抗清锁链”计划的一部分,可是现下四明山明军尽没,舟山正在直面清军主力而他却无能为力,天台山明军的战斗力又比较弱小,他当时的计划已经不存在什么可行性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占据一块可以迅速发展起来的根据地,然后尽快打出去,靠着滚雪球的方式独自抗衡整个浙江清军的压力,在大陆上与满清刚正面,而此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眼见于此,陈文也不打算再浪费哪怕一分一秒,浙江清军的主力眼下还在舟山,但如果不能迅速增强实力的话,在必然会到来的围剿面前就很可能会无力面对了。
一声令下,清军降卒便将装满了沙土的布包顶在头上,飞一般的向护城河跑去。这样的工作一般都是由辅兵来做的,只是陈文此番本身就抱着消耗清军降卒的念头,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将所有危险性较大的工作全部交给清军降卒去做。
当清军降卒开始向护城河跑去之时,城头上的弓箭、弩机等物也开始试图对其压制。而此刻的清军降卒,却显得经验老道非常,他们无一例外的把装着沙土的布包顶在头上,待抵达护城河边的同时一把将其甩进河里,转身就跑,没有丝毫的犹豫。
“尹钺。”
“末将在。”
“待攻城战结束后,叫几个降兵中的军官和士兵过来,让他们谈谈攻城时需要注意的东西,这是我部日后需要进行相关训练的。”
“末将遵命。”
此前与俞国望围攻天台县时,陈文也曾经向俞国望请教了一些攻城的技巧,可是俞国望自身的水平本就有限,陈文也不打算在那里耗费太多时间,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既然这些清军降卒既然也有些经验,那么从他们身上学过来对付其他清军也算是替他们积德了。
策马于大旗之下,在感叹于自己做人厚道之余,陈文继续目视着攻城降卒和守城清军的动向,第一轮的运送沙包工作几近完成,清军降卒在脚力上有快有慢,也渐渐的拉开了些差距。
第一波次的扔沙包大队开始向回跑的同时,第二波次的扔沙包大队也顶起了民夫的装填好的沙包向护城河冲去。待扔沙包的清军赶回,每一个将沙包丢尽护城河的清军降卒在回来后都会领到一张白色的纸条,作为计件工资的凭据,而陈文也会根据白条的数量来决定他们之中各人在此后的待遇。
守城清军依旧在以着弓箭和弩机向这些清军降卒射击,而明军的鸟铳手也分出一部分开始向城头的清军还击,以保证扔沙包大队的进度。
扔沙包的清军降卒不断的往返于护城河和阵后装填沙包的民夫之间,每一次投掷沙包都会有一些清军降卒倒在路上。陈文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向护城河时跑去时有沙包顶在头顶,这些降卒的伤亡要远少于丢掉沙包之后,而明军开始压制城头清军之后也比之前的伤亡要低上一些。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东阳县东城门外的护城河总算是填平了一段,陈文也不打算继续去等扩大面积了,立刻派出了另一部分清军分批次带着云梯蚁附攻城。
最后一批投掷沙袋的清军降卒赶回来后,一个个无不坐倒、或是躺倒在地。而陈文则让民夫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个杂粮饼子和一瓢水,权当是填平护城河工作的奖金。眼见着这一切,无论是那些接受食水而跪地致谢的清军降卒,还是等待着命令蚁附攻城的清军降卒,无不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既然陈文舍得给食水,那就说明这个明军主帅应该会信守诺言。
得到了这一结论后,清军降卒也开始更加卖力的参与攻城作战,而那些休息过后的清军降卒也纷纷表示愿意戴罪立功,请求陈文给予他们更多的工作。
此间,携带着刀盾、长枪进行攻城的清军已经扛着云梯向城墙跑去。守城清军见攻城战已经进入了肉搏战争夺城墙阶段,以着远程兵器压制的力度也陡然增强,就连始终没有开火的那几门火炮也纷纷发出了怒吼。
东阳县城城下,喊杀声震天。扛着云梯的清军降卒互相分散开来,呐喊着向城墙跑去。在守城清军的箭矢、火炮的射击下,不断有清军降卒被命中,而更多的清军降卒则是继续向前跑去。
随着第一架云梯被立在了城墙边,清军的弓箭和弩机也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些更有威胁的目标之上。眼见于此,陈文只是摆了摆手,各由一个鸳鸯阵杀手队护送的冲车也开始向城门推去。
此间攻城战已经进入白热化,攻城的清军降卒尽皆举着盾牌的向云梯顶端的城墙处攀爬,而守城的清军在无法完成正面杀伤的同时也开始从侧面射击,并投掷灰瓶、滚木、礌石等守城器具。
顾此失彼之下,很多已经接近城墙顶端的清军降卒不断的从云梯上滚落,或是独自一人掉落,或是连带着跟在下面的清军一起从云梯上摔下来。
只不过,身后不远就是那些凶悍得如怪胎般的明军步兵和部分游骑,眼下已是无路可退的境地,清军降卒也只得继续攀爬云梯,试图在先登之后占据一块城墙好引更多的清军降卒登城,逐渐凭籍着数量的优势压倒守城清军。
与此同时,随冲车前进夺取城门的明军也在损失了两辆冲车后纷纷抵达了城门,或是其左近城墙的位置。
明军的冲车乃是一个长方形的原木制造的架子,下面有四个轮子,上面则是铺了一层木板。木板之上为了防重物和火攻,则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以及更上面的浸水棉被或是浸水的生牛皮。而整个冲车最关键的部位,便是架子上吊着的攻城锤了。
明军抵达城下,便用携带的石块将冲车的轮子卡在地上,随即便将攻城锤上的绳子向后拉,待绳子将攻城锤带到几近接近横梁时,便喊着号子松手放下,由此借着攻城锤在冲车中摆动的力量,依靠动能破坏城门或是城门后的门闩。
明军已经开始用冲车攻击城门,而城门内的清军则用木料、石块以及守城民夫的力量死死抵住。他们很清楚,如果被明军攻破城门,那么城墙上守御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自城门冲入城的明军也可以在城中列阵前进,彻底击碎清军的防御。
可是,先前被陈文俘获的清军数量颇多,如果只是和逃回城的清军总数相比也只是五五开而已,可若是仅仅和清军用来守城的步兵相比,那么数量则高达两倍之多。而且,在这些清军降卒的背后,更有着同样数量不菲的明军协助。
见城门的压力剧增,城头的守城军官立刻调集清军和民夫攻击城门方向的明军。可就在这时,第一个清军降卒也登上了城墙。
陈文远远的看着那个先登的清军降卒很快就被守城清军杀死,可是在这期间,借着守城清军解决这个更大的威胁的同时,更多的清军降卒借着云梯登上了城墙。
城墙即将易手,陈文一声令下,将旗随之前倾,等待已久的明军将士在战鼓敲响的刹那齐声高呼了一个“虎”字,便向着东阳县城城墙的方向列阵前进……
第三十七章 东阳县(下)
东城城墙的争夺战很快就结束了,城下明军发起总攻之时,本就只是凭借着城墙的险要方能坚守的守城清军登时为此前的恐惧压垮,开始节节后退。而当他们注意到作为主帅的马三省早已经不在城上之时,更是再无勇气,纷纷夺路而逃。
清军降卒很快就占据了城墙,并且打开了已经被攻城锤砸得已经接近碎裂的城门,将城外的明军引了进来。
明军入城后,按照此前的计划迅速占据了城墙,并开始集中兵力向城中的各个要地挺近,而作为攻城主力的清军降卒则在按照功劳分发了作为凭据的红色纸条后,被重新赶回了城外的营寨之中,继续被明军监管了起来。
只不过,即便陈文的部下们行动速度已经很快,还是有不少清军降卒设法在攻城战中脱离了明军的控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点过人数后,清军降卒的损失虽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但也绝不在少数。只是这些损失之中,有多少是战死,有多少是趁乱逃亡的却在这一时之间却很难得到答案。训过一段话,陈文便保证会按照那些白色和红色的纸条数量来决定他们的在此后的待遇,便在让负责看管的军官分发些食水后离开了大营,和孙钰等老营官吏踏入了已经彻底被明军控制住的东阳县城。
东阳县城之中并没有爆发什么巷战,守城清军在城墙失守的同时也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不是跪地请降,就是夺路而逃,明军没有非什么气力就将城中最为关键的粮库、布库、银库等库房,就连预想着可能会爆发血战的东城军营和县衙也毫不费力的拿了下来,剩下的也只是排查的工作了。
入城后,陈文与孙钰等人分道扬镳,由这些老营官吏前往各个库房和县衙清点账册,而陈文则留在城内的那座清军军营,开始布置防务。
军营位于城东,但是距离城墙尚有一段距离,陈文抵达时,负责进攻军营的带队军官和张俊等一行人已经在营门口等候。只是一眼看去,总觉得那个带队军官的眉眼之间透露着一丝无奈。
进入军营后,陈文便占据了位于军营正中的大帐,而受伤的兵士也被安排入住清理出的伤病所,交由军医队的人治疗看护。
城外战斗的细节陈文大抵已经知晓,可是这军营没有爆发预料之中的战斗,还是让他感到一些诧异,只不过这诧异也仅仅持续了到了似猴儿献宝的张俊等人将实情吐露为止。
原来清军在野战中被明军击溃退而守城后,张俊等人便困在了城中,只是他们并有单纯等待明军进城,而是在伺机行动。在发现无法完成夺取城墙或是针对守城文官和武将的斩首行动后,便在杨开的建议下冒充钉马掌的师傅,进入军营搞破坏,而马厩之中的那些战马就是他们的战果。
战利品尚在清点,得知军营中截获了一批战马,陈文腾的站了起来,在张俊等人的带领下之辈着马厩而去。
拥有战马,就意味着可以练出骑兵,而骑兵在眼下这个时代,乃是战场上用以决定胜负的重要兵种。陈文此前几度面对清军,只有围攻天台县和伪装攻击东阳县驻军时在骑兵上没有吃亏,而其他的战斗中几乎每一次都被清军的骑兵优势逼迫得只能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战术,比如陷马坑大阵和以身诱敌。
得知有一批战马入账,陈文立刻赶到了马厩,只是看到那些战马后,他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们到底在马槽里放了几吨巴豆?”
虽然不知道陈文所说的吨到底是一种多大的计量单位,但是只听那份语气张俊等人就知道这个“吨”决计不是会是个小的计量单位,至少应该也不会比一百担少到哪去。
可问题是,他们真的没有放那么多!
钉马掌的时候,那两个伪装成学徒的从装着马蹄铁的那几个大袋子中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巴豆,借着那小吏与盯着他们做工的清军闲聊的机会,他们以牵马为由接近马槽,投放巴豆,甚至靠着尿急的理由潜入到左近的草料场中。
这么偷偷摸摸的行事,投放的数量其实并不是很多,可是折腾了一整夜的时间,倒是把几乎所有食槽都投放了个遍,这才导致了清军骑兵在城破之际面对突如其来的特别行动队时,只得放弃那些一直在拉稀的战马,赶忙从军营中逃离。
这样一来,陈文却是靠着他们的行动得到了一部分战马,而数量则大概有一百余匹之多。
如此大补,着实把陈文高兴坏了,如果尽数训练出来,与此次带来的骑兵,以及留守在天台山临时老营的那部分骑兵队加在一起,他也终于可以打造出一支超过三百人的骑兵队,而这就意味着他总算可以在平原地形和清军单独一个镇的兵力进行正面交锋了。
表扬了一番谋划和参与此番行动的队员,在城墙左近清点缴获的军官和老营官吏也完成了工作,并将缴获全部送抵军营的仓库,暂时收藏起来,等待孙钰那边清点结束后再行汇总。
缴获清点完毕,防务的安排也完成了预定的计划。今天刚刚破城,且清军在金华府已经不存在足以前来夺城的军队,陈文便只是以城墙、县衙、军营为防御重心,并分出部分士卒看守仓库和其他要点,又在宣布宵禁的情况下安排了一些没有参战的队伍巡逻城中的主干道,总算是完成了布防。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陈文会居住在军营,而由孙钰带着老营的官吏留守县衙等地,这样既可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个时代更加为人熟识的文武之别,也比较符合眼下大兰山明军以巡抚王江和挂印将军陈文为首的双元制的格局。
只是结束了布防的工作,陈文还是要去县衙一趟,除了了解一下城中的仓储情况外,也需要对最近数日和未来需要应对的局面进行一些商讨。
抵达县衙后,孙钰还在和那些官吏忙碌,比起陈文那有限的缴获,县衙中的田土税赋账册、各个仓库的核对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眼下虽然老营的官吏明显比陈文手里负责的军官要多上很多,但是数量的差距还是让他们面临需要彻夜工作的窘境。
中国古代的地方衙门皆是前为衙门后为居所的格局,此番攻下县衙时,知县和他的妻妾尽皆在居所上吊自杀。反倒是知府企图翻墙逃跑时被赶到的明军抓获,现下和其他官吏全部被送进了大牢之中,等待接受调查。只有清军主帅马三省不知所踪,只希望排查的时候能够把他网出来。
孙钰和那些老营官吏在衙门中忙碌,直到陈文到来后才进入了一间厢房进行商谈。军营、县衙和库房尽皆保持完好,城内的民居也没有受到什么破坏,只有东城墙和那面城门需要进行些修补,这些事情孙钰自会安排。
军营之事有赖于特别行动队的成员,而县衙和库房则是张俊他们临时发展的“特工人员”——那个引他们进入军营的小吏,是他设法说服了已经接到知县命令在城破之时烧毁仓储的同僚,才得以保存下来。
陈文招那小吏过来,安抚了几句,并宣布他将作为此战有功人员进行赏赐后便交到了孙钰的旗下。而孙钰也并没有作丝毫犹豫,直接任命其为本县的主簿,以为千金马骨之效。
从东阳县城中级别最低的小吏,到正九品的县主簿,那小吏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帮助明军做了一些事情,而得到的回报却是他在满清的旗下做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丰厚,那小吏在愣了片刻后立马拜倒在地,表示誓死效忠大明,一定会协助好尚未上任的知县大老爷,为明军出力。
挥退了千恩万谢的马骨,第一份核实的账册也已经送到,见物资还算丰厚,陈文和孙钰的情绪也开始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孙兄,上次去天台县,小弟麾下的将士抓获了天台县的知县;此次进攻东阳县,又生擒了金华知府;奈何金衢严分守道刚刚被革职不久,新官尚未上任,鞑子这分明是在打乱小弟的节奏嘛,真是恶毒啊。”
清初之时,或两府、或三府、或四府会设一分守道、一分巡道作为知府和巡抚之间的补充。期间偶有变更,不过此时的分守道大多挂布政使参议衔,分管钱粮;分巡道则挂布政使参议及按察使佥事衔,分管刑名。其中金衢严分守道驻金华府,管金华、衢州、严州三府;金衢分巡道驻衢州府,管金华、衢州两府。
陈文所说的金衢严分守道叫做王镛,乃是明末著名书法家,崇祯朝时的东阁大学士王铎的弟弟。王铎本人在清军入关时降清,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弘文院学士,加太子少保,后入贰臣传。而王铎的弟弟金衢严分守道王镛则是因为贪腐被革职下狱的,至于下一任的金衢严分守道则还未上任。
听到陈文的调侃,孙钰也难得凑了个趣儿,只听他说道:“旧官已除,新官尚未接任,此乃天意,那么就有劳陈大帅越一级把浙江巡抚萧启元那厮抓来好啦。”
萧启元?
陈文摇了摇头。“萧启元那厮在浙江巡抚任上已经太久了,万一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跑了,那又如之奈何?”
“那就越两级把浙闽总督陈锦抓回来,岂不妙哉。”
“有道理,一步到位!”
二人相视一笑,轻松的气氛也推动了后面的商讨,直至入夜陈文才回到军营犒赏全军。
策马于县衙和军营之间的道路,陈文心头的大石也算是落了下来。东阳县城已经顺利拿下,派回去招引老营会合的信使也早已出发,只需要看看陈国宝能够堵住多少溃兵,这场以收复东阳县为目的的作战就算是彻底完结了。
“接下来,就是整个金华府!”
第三十八章 经验
回到军营,陈文照例向参战将士们敬酒。其实昨天已经组织过一次庆功的宴会,只是那时由于东阳县城未下,便只是犒赏了些肉食,酒则免了。而此刻既然已经拿下了城池,左近也再无可以与其一战的清军,那么适当的饮酒也无可厚非。
挨个队敬过,陈文也有些醺醺然了,回到主座上用了些饭食他便起身返回居住的房间。
月明则星稀,空腹饮了不少酒的陈文在亲兵的扈从下走在营中的土路上,心中不由得感叹。庆功宴上敬酒,乃是陈文自当初在大兰山上与中营比试得胜后的那次庆功宴起持续至今的惯例,可是回想起那次庆功宴,却颇有种物是人非之叹。
此刻已是永历五年的八月二十九了,距离那次庆功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的时间。当时作为对手的那位中营守备早已殉国,就连在点兵台上观礼的众人也所剩无几。
四明湖畔一战,黄中道力战殉国,沈调伦等人不知所踪,而王翊则力尽被俘,即便到现在也没有传来他殉国的消息,可陈文却知道,王翊是绝对不会投降的,那么他势必将如历史上那般拥抱命运的来临。
那一战之后,冯京第如历史上那般被王升献给了清军,不屈而死;褚素先由于劫银潜逃被斩首示众,他的族兄褚九如则在此后出家为道;就连幸存下来的毛明山也脱离了大兰山明军序列,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努力,从四明山撤离后,这支明军硕果仅存的残部也终于在大兰山为清军攻陷几近一年之后,重新获得了一块根据地。
终于,迎来了新生。
营中的庆功宴还在进行,陈文喝了些茶水权作醒酒之用,便开始思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当如何进行。
按照从天台山出发前与王江的约定,陈文会在占领东阳县城后派出信使,而老营也会在收到消息后,由负责留守老营的加衔总兵吴登科率领,向东阳县赶来,而他们所走的道路便是由留守的另一个副将李瑞鑫带着那一部分骑兵队探明的,更加适合大规模迁移的道路。
只不过,早在昨天,陈文在击溃清军主力后,自觉着高估了金华府清军的能力后就已经派出了信使。而那些自李宅镇出发的信使则会沿着大道一路策马而行,直奔着天台山上的临时老营而去。
而现在,对于陈文来说,剩下的就是在王江抵达之前如何占据更大的地盘,再凭借着其出色的行政能力和陈文在军事上领先于世的知识和理念将雪球滚起来的事情了。
当然,再先进的理念如果不能与当前时代的传统和技术相匹配的话,那也只是一堆妄想罢了。于是乎,陈文便连夜把此前吩咐尹钺挑选出的几个清军降卒的军官和士兵传唤过来,吸收一波腐朽、落后的冷兵器军队攻守城战的经验。
那几个清军降卒中的军官和士兵被引到陈文的居所之时,陈文已经将他此前在攻城时个人总结的经验记录在了稿纸上。这是他的习惯,将所有经验记录下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然后推广训练,从而提高军队的整体战斗力。
见了那几个清军,陈文也懒得与其寒暄些什么,只道是考较下他们对于攻城和守城战的知识。
只不过,此前的那一战南塘营着实把他们打怕了,眼下陈文问他们关于攻城和守城的相关知识和经验,这些人以为陈文在试探他们的能力,然后将存在威胁的清理掉。在连道“不敢”无果的情况下,也同样不敢敞开了说。
只是陈文虽说喝了些酒,脑子却还很是清醒,听着听着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眼见于此,陈文在表明了其想要听到的是这些清军的全部经验的态度,同时又拿出了一打纸条,红的白的皆有,以为对此的奖励。
陈文在攻城战开始前就曾经承诺过,会根据纸条来决定这些清军此后的待遇,一张红色的等于三张白色的面值,而手中纸条越多的清军就表明其为明军做了更多的事情,待遇自然也会更好。
这样浅显的道理,清军降卒在接受上自然也是没费什么力气,所以当发现陈文对于那些愿意卖力气做事的降卒并不是很吝惜食水之类的东西时,这些货币的信用也就轻而易举的建立了起来。
见陈文拿出了纸条,这几个清军也不再犹豫,连忙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唯恐日后因为此刻少说了个一两条而被明军处死。
可是几个人一起说陈文还是招架不过来,就只能让他们一人一条的轮着说,每说完一条值得采纳的便可以当场拿到一张纸条,没有意义或是与前面重复的就什么也没有。如此一来,机会人人皆有,而且唯恐他人提前说出以赢得更多的纸条,这些降卒也会尽可能的将心中所想尽数说出,就好比囚徒困境一般。
可真正讲起来的话,还是那两个军官要占一些便宜……
“陈大帅,据罪人所知,攻城的手段很多,如王师此番的蚁附攻城乃是正途,也可以挖掘地道入城,还可以烧塔城墙,更可以派内应抢城门,甚至可以用大炮轰开城门,罪人一时就想到这些,其实还有一些。”
“那守军就没有应对的手段吗?”
“当然有,蚁附攻城那个应对手段很多,挖地道也可以将水缸倒扣于城墙左近,用听力过人之辈或是哑巴监听,一旦发现挖掘地道的位置就在城内挖掘壕沟,或是用烟或是用水杀死挖掘的敌军,再行堵死。就算城门开了,也可以用塞门刀车来将其堵住。”
“哦。”
这个降卒军官讲述的内容很丰富,也很详尽,陈文在提笔记下后,便发给他一张红纸条和一张白纸条,转而看向下一个降卒军官。
“禀告陈大帅,罪人觉得王师此番攻城讲究兵贵神速是没错的,可日后若是围攻坚城,还是要多加准备些攻城的器械。”
“你觉得什么器械效果比较好。”
那军官此时其实也没有尽数想好,只是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几个同袍,还是先把想到的说了出来。
“王师此番用云梯和冲车乃是正途,其实也可以用巢车上载鸟铳手和弓弩手压制城头的鞑子,当然也可以用投石器。”
巢车陈文能够理解,除了压制守城部队的作用外,还可以观察敌情,只不过……
“为什么要用投石器?”
那军官拱手一礼,紧接着将包袱抖了出来。“是为了应对城内守军使用阴门阵的。”
所谓阴门阵,就是让女子赤身**站在阵前或是城头之上,用来干扰对方的火器发射或是以女性象征的阴来使对方的火器失灵。
这种战术听着可笑,尤其是以阴的能量压制火药燃烧的理念充满了封建迷信思想。只是在历史上,干扰火器发射的事情倒是还真的成功过,甚至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越南就曾经使用女兵赤身**上阵,也属于阴门阵在现代战争中的延伸。
当然,这个阵法虽然玄奇,却也并非没有克制的办法。
“那是不是可以用撒狗血或是烧羊角的办法来克制阴门阵,亦或者摆出阳门阵,来让火器恢复使用?”
闻听到陈文说法,那几个清军立刻肃然起敬,眼前的这个明军大帅果然是深通兵法,怪不得能够轻松的击溃他们。
“陈大帅英明,若是鞑子使用阴门阵,王师大可以用阳门阵来与其对抗。为保万全,罪人以为还是请些和尚在阵前做法破阵为好,狗血也最好是用黑狗的,如此才能保证阳气的旺盛。”
见那降卒军官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陈文摆了摆手表示这种阵法他很清楚,无需多说了,便抽出一张红色的纸条交给那军官,毕竟这厮此前提过的巢车还是比较靠谱的。至于纠正这种错误观念,还是算了吧,他陈文有必要给这些清军降卒进行科普吗?
相比之下,同来的几个降卒士兵对于攻城和守城的知识就显得远不及军官丰富了,但是他们身处于攻城和守城战的最前沿,经验还是有很多可以将的,比如……
“陈大帅,罪人觉得,这个攻城的时候滚木礌石什么的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金汁,那东西只要粘上一点都很可能没了性命,着实厉害。”
这里的金汁并非是那种清热解毒的中药,而是用煮沸的粪便尿液去浇攻城的敌军,除了可以烫伤敌军外,还可以通过感染伤口致使受伤人员丧命。这种守城兵器虽说听着恶心,却是相当的实用。
就这样,陈文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是把这些清军榨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陈文在收拾笔记之余,也让押解他们而来的军官重新将这些同样心满意足的清军降卒看押起来。
………………
第二天清晨,在躲藏隐蔽处一夜后,发现明军并没有尾随而来,马三省带着亲兵开始策马而行,直奔着义乌而去。只要抵达义乌,他就可以从那里顺利的回到府城,组织防御以等待马进宝回师。
策马于道路之上,马三省的脑海中却还是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
此番交战的这支明军实在狡诈的无法想象,先是以伪装成山贼的办法潜越至东阳县,引出守军后将其击溃;此后却并不着急夺城,而是等他率领主力抵达后临阵换装露出本相;再靠着清军唯恐中计的惶恐和那个什么鸳鸯阵将其击溃;等到了最后,竟然驱赶清军降卒攻城,还派了一队细作进城搞破坏,导致他的骑兵大多没有逃出县城……
这个明军武将的难缠程度确实是他从军这么多年来仅见的,所以就更要赶紧返回府城,赶在其席卷整个金华府乃至浙西之前将其限制住,为马进宝的回援部队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马三省狠狠的抽了胯下的爱马一鞭,似是发泄心中的怨气,亦或是驱赶脑海中的惶恐,而更多的还是加快前进的速度,也好尽快返回金华府城。
可是就在这时,目光冲破了清晨的薄雾,一个身披铠甲,手持着马槊的武将傲然立于当道。
见马三省带着亲兵策马而来,只听得那武将厉声喝道:“马参将,某乃征虏将军麾下先锋陈国宝,奉我家大帅之命,已在此地等侯多时了!”
第三十九章 同力(一)
永历五年九月初一,当陈国宝率队截杀自东阳县奔逃的溃军之时,经过了这一整夜的忙碌,城内的各个仓库也完成了基本的核对。
账册陈文已经懒得去翻了,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更加专业的人士去做。可是从更加专业的孙钰口中,这些仓库有着极其普遍性的库存与账册不符的情况,而且缺失的数量还很是不少,乃至已经占据了库存总量中一个不小的比例了。
虽说陈文并不是很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城破之际被司库的官吏和库丁趁乱偷走的,但是被已经上吊自杀的知县大老爷以及东阳县的各级官吏贪墨的比例定然绝不在少数。
调查的事情陈文毫不犹豫的交给了孙钰,这本就是文官的职权之一,而具体的处置方案更是要等王江抵达后再作商议。至于陈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整顿兵马继续收复失地。当然,在此之前,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南塘营先遣部队自昨日下午攻陷东阳县城,为东阳县士绅百姓所忧惧的扰民、亦或是屠城之事并未发生。一夜的时间,在宣布宵禁的情况下,明军驻守布防的各个要点,并安排军队在主干道上巡逻,以防扰民之事发生,到也看在了东阳县的士绅百姓眼中。
到了今天早晨,安民的布告已张贴于县城人流较大的县衙、市集、城门、以及城隍庙之类的地点。就连另外一份《告金华士绅百姓书》也由孙钰代笔草拟完毕,与安民的告示一同张贴,并派人向东阳县城临近的各村镇投放。
安民告示一出,东阳县的士绅百姓一夜难眠的紧张情绪顿时为之一松。在这个时代,只要安民告示一出,那么大肆屠戮的行动基本上就不会发生了,而明军自攻陷城池以来的表现,也赢得了当地百姓不小的好感。
告示张贴了一个多时辰后,县衙便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求见者,而这些人中不仅仅是代表普通百姓的乡老,也有些世家子弟,就连东阳县内的六族也派人送上礼物,顺便打探下消息。
所谓六族,时人称其为:南岑吴、岘西杜、东眷韦、木香李、托塘张和双泉徐,乃是明清而至民国时期在东阳县城最具声望的六个大宗族。
这六族分布于县城之中,同时分衍于乡间的族人亦是不少,影响力遍布整个东阳县境内。明清之时,知县初到任,必拜访六族中的要人。民间一旦发生较大纠纷,也是先由六族处理,而走法律途径,实是所有协商都无法解决之后才会选择的办法。
只不过,此时来到县衙的,其实都是些旁支的子弟,明军虽说攻陷了东阳县城,但却是在已经残虐当地过甚的马进宝不在的情况下。对于这支此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明军,他们一时之间还不敢报太大的希望,所以此间的交往也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
对于他们的心思,陈文和孙钰再清楚不过了。在接见过这六族的代表后,陈文便提出了要和金华知府孙钰同去一趟托塘张家的要求,而他提出的理由,却是这个家族所无法拒绝的。
托塘张氏,俗称“托塘张”。其始祖叫做张潮,乃是五代后唐河南开封祥符县炼金墩人,唐昭宗乾宁进士,当五季之乱出宰东阳。至后晋开运二年,石季龙攻东阳县,张潮率长子张天贤战于官清岭,父子同日殉难。次子张天宥匿城西莲塘内,啖莲实而托生,后因命村为“托塘”。
托塘张在明朝出过很多闻名当地的官员,其中最有名,也是官职做的最高的便是鲁监国册封的太子太傅、兵部尚书、督师大学士张国维。而陈文的理由,便是拜祭这位抗清殉国的鲁监国朝旧臣。
安民的布告以及前来拜访的言谈中,所有人都知道了陈文其实是鲁监国任命的曾经的那位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王翊的部将,其此次亦是奉了现任浙江巡抚王江的军令西进收复金华府的明军主帅。而与陈文同行的孙钰,即是王江任命的金华知府,其人还是金华府本地人士,曾经在府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子。
这样的身份组合,以及此行祭拜鲁监国朝旧臣的要求,张家的来人实在无法婉拒,可若是硬来,又不符合他们此行的目的。眼见着陈文和孙钰决定一个时辰后便出发,他们也只得派人通知本家的族长和族老提前进行准备。
托塘张氏在东阳县城聚居于城西北的托塘,在后世根据旧城墙分为里托和外托,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位于后世里托的张国维故居——“九如堂”
“九如堂”取意于《诗经·小雅·天保》“如山如阜,如风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中的“九如”。乃是张国维担任左佥都御史期间在老家为其母八十诞辰祝寿而修造的房子,又叫“大司马第”。而这九如堂的匾额,则是张国维同年的状元,崇祯朝的东阁大学士文震孟所题。
陈文和孙钰抵达时,张家的族长和族老已经在门口等候已久了。眼见于此,陈文和孙钰也表现出了一番亲民的态度,赞赏了一番张家的家风,才进入张国维的故居。
行走于张国维的故居之中,陈文回忆着早年旅游时曾经去过的张国维故居,总有着一种在陌生之中隐约感到了些熟悉的感觉,直到进入后厅的时候,他才彻底从这种感觉中走出来,因为那里少了一副被奴酋弘历称之为如养一狗的那位纪昀纪晓岚所题的对子。
嗯,纪先生,您大概没有什么机会了。
很快,陈文和孙钰便抵达了张国维殉国的方塘,盛放贡品的神台以及张国维牌位已经摆好,在从人献上祭品后,由品级更高的陈文当先祭拜,随后诵念祭文。
“维大明监国鲁六年九月乙亥,大兰总兵官陈文率王师复东阳县,谨以牲醴之仪,祭我大学士张公于殉国之所:”
“呜呼!公志趣高洁、大度渊涵,昔年未而立,登朝及第。初牧番禺,兴学课农,教化百里;继抚十府,筑繁太二城,浚江东之渠,使积年淤洚之患,不复害农。”
“公为国事,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未及不惑,须发尽白。水工方毕,复著《吴中水利全书》以遗后世。左太史所云言、德、功三者,公实并立,可谓不朽矣。”
“若诸臣皆如公,何有甲申之事耶?惜哉!”
“……然天不遂愿。甲申国变,凶虏破关,窃据神京,播毒天下。而南都诸公,不言战守,独好清谈。俟胡骑一至,文武或相率乞降,或惜名自戕,于国何用哉!”
“于是安宗蒙尘北狩,潞王未祚即降,赤县倾颓,社稷几丧。当此板荡之时,公击楫中流,拥高皇苗裔起义浙东,乃令天下知神器有主,皇明继绝……”
“不幸监国元年六月,江上师溃。公虽死战,寡难敌众。公退至此,不意虏马追至,恐贼迁怒生民,自投池中乃卒。此仁此忠,足鉴日月。然社稷失公,是失葺天石也!痛哉!”
“今吾奉监国令,克复东阳。唯乞公庇佑王师,俟功成之日,定以虏酋之首祭公,伏惟尚飨!”
一纸祭文诵读完毕,陪同祭拜的张家人群中已有呜咽之声。张国维在明末那个嘴炮遍地走的年代,着实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能臣。其余不谈,只说在水利上的建树便可遗泽后世,当地百姓及后世子孙也承惠其辛劳,得以在满清长达两百余年的暴政中养活更多的华夏生民。
只是这样的一位能臣,却生在了明王朝积重难返,新兴的汉人王朝无力接掌神器,以致这天下为鞑虏所窃取的时代。可也就是如此的一个时代,张国维选择了坚守夷夏之防,誓死抗击鞑虏,最后殉国于出生、成长的家中,可谓英雄也。
陈文在完成了祭礼后,便婉拒了张家的设宴款待,带着跟从来的部将、军士返回了军营。而孙钰在离开张家后,则如约前往了聚居于以西街为中心岘西杜氏家族其中一房的宅院进行祭奠。因为他早年在朱大典幕中时,与同在幕中的一位叫作杜学伸的杜家子弟交好,而这位杜家子弟则与朱大典一同殉国于金华府城之中……
陈文于攻陷城池的第二日便在张国维殉国处祭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东阳县城,甚至大有向更远的地方扩散的趋势。
这些年,东阳县途径过的军队很多,明军、清军、义军,比比皆是,可无论是满清的那些兽军,还是打着明军旗号,亦或是干脆连明军旗号都没有的义军,扰民都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这支明军自入城以来,实则不过一日,但也正是这一日下来,明军于百姓秋毫无犯,即便实在要道巡逻也从未驱赶百姓,更不要说是扰民之事了。
东阳县的士绅百姓谁也不傻,是不是刻意为之的并不难看出,可是他们看到的这支明军却是一支从骨子里就认定军队应该保境安民的王师。甚至更传出了这支军队的主帅乃是蓬莱戚家的女婿重建的戚家军的传闻,这也更为加深了当地士绅百姓对于明军的偏向。
而这一篇由孙钰代笔的祭文,也以着极快的速度引起了东阳县士绅百姓的共鸣,这使得他们进一步认定了这支明军与满清的八旗、绿营,以及同样劫掠百姓的其他明军和义军的截然不同之处,乃是一支真真正正的王师。
而这,也正是他们渴望已久的!
祭奠张国维的第二天,托塘张氏和岘西杜氏的族长便分别带着族中的长老赶到县衙求见陈文和孙钰,保证会竭尽全力支持王师光复金华的作战。而当这两个家族选择倒向明军后,另外四家也迅速的完成了串联,在当天下午同样赶到了县衙,向陈文和孙钰力保其会在他们能够触及到的各个村镇大力宣传明军的存在,以争取更多的支持。
与此同时,东阳县六族的态度同样影响到了其他正在观望之中的世家大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陈文和孙钰都要接见大族和百姓的代表,而当地的百姓也开始踊跃参军。
明军的力量几乎每一天都在增强,可也就在这时,陈文却收到了一封书信,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ps:感谢于世忠于兄牺牲休息时间帮助笔者为祭文打磨润色,特此鸣谢。
ps:同时也感谢各位始终在支持和谅解笔者的书友们,本来说好过年会还欠账的,结果这个年过得实在无语,每天被烦心事包围,也只能勉力保持更新,万分抱歉。后面的日子里,笔者会尽力把欠账还上的。
第四十章 同力(二)
自八月二十九陈文所部收复东阳县城的攻城战开始前,那些主要来自于义乌的团练兵便踏上了返乡之路。
义乌县城与东阳县城并非很远,只要沿着东阳县城北的东阳江溯流而上,向西几十里便可以抵达。
只不过,在抵达县城以北的那个渡口后,由于船只不多,这一众团练兵的首领经过了一番商议,便决定按照村镇之别各派出一个人回去报信,而其他人则步行返乡。
之所以如此,并非只是清军惨败,而他们在其中出工不出力。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一次击溃清军的乃是一支自台州而来的明军,而且其中还有不少金华本地子弟存在,而最重要的还是这支以戚帅成法练兵的明军乃是被传为蓬莱戚家女婿的陈文所重建的戚家军!
如此惊人的消息必须尽快向各家的族长以及各村镇的乡老报告,以便让这些更有权威和阅历的长辈能够赶在最好的时机出现前商议出对策,使得本族亲属能够尽可能的规避其中风险同时获取更大的利益。
怀揣着类似的想法,聚居于县城以西夏演的楼传宗和几个同样来自府城以西的团练兵代表在绕过了县城后才纷纷登岸,步行返回家乡。
到了九月初一的下午,陈文早已从九如堂回到军营之后,楼传宗才赶到了夏演楼家的祠堂。在拜祭过祖先后,便赶去向当代楼家的族长汇报此番前往东阳县的具体情况。
“传宗,你怎么把兵刃也带回来了,府城那边不是说了吗,民间不得私存兵器、铠甲,违者处斩的?”
“回五叔祖的话,并非是侄孙孟浪,此刻府城大抵也没功夫再去管这等小事了。”
“哦?”
楼家的族长听了这话倒是一奇,这件事情是此前三令五申过的,就连楼家这样早年出过不少武将的武人家族也被迫交出了一些兵刃应付差事,难道此番清军围剿几个山贼还能出什么变故不成?
“五叔祖,您知道侄孙在东阳见到谁了吗?十六哥!”
楼传宗的回答着实把楼家的这位老族长听了个一惊,楼继业虽说是庶子,可却是自楼楠传下来的那一房中硕果仅存的子弟,而且在整个楼家也一向是最被寄予厚望的一个后生。可是自从清军南下,楼继业跟着原来驻扎金华府的那个上官出征后,就在没有消息传回来,整个族里都以为他死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连个口信都没有带回来一个呢。
“传宗,你没看错吧,继业怎么可能跑去当山贼啊?!”
这个问题把楼传宗听了个一愣,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刚刚激动之下,还没有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这要是他父亲在场,非得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不是山贼,五叔祖,不是山贼,是朝廷的王师,是戚爷爷的兵杀回来了!”
“你说什么?!”
听了这话,楼家的老族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身手一看年轻定然是个练家子。可是眼下毕竟年岁大了,站起来的动作过快,大脑供血便有些不足,以至于眼前一黑,差点儿昏了过去。
待楼家的老族长重新缓过神时,已经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而他身边除了楼传宗外,更是挤满了他这一房的儿孙。
在将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去后,楼家的老族长立刻向楼传宗问道:“戚爷爷的兵?快说!把你此行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说给吾。”
见老叔祖如此的迫不及待,楼传宗自然也能理解这份心情,戚继光在世的那些年,不只是楼家,所有戚家军的成员走在哪里都是光辉万丈,即便是本地的知府、知县那样的文官也少有刻意找他们麻烦的。
可是戚继光死后,戚家军的威势就一落千丈,楼楠被冤杀不说,到了万历朝在朝鲜打倭寇时,莫说是后续抵达的陈蚕等人,就是始终追随戚继光的浙军名将吴惟忠也只能在李如松、麻贵那些辽东、山陕边军武将麾下作战。
而到了戚继光的侄子戚金将军殉国后,被冠以戚家军之名的蓬莱戚家——金华府将校的军官团更是彻底老成凋零了,再也无法在大明的武将版图中占有应得的一席之地。
清军南下后,在金华府城制造了血腥的大屠杀,超过五万人遇难,在整个金华府的各地也是大肆屠戮百姓。否则尹灿、周钦贵等人在浙江起兵反清,缘何有如此多的金华百姓响应呢?
可是今天,那支以着重建戚家军为口号,以着戚继光兵书战阵为依托,以着戚家军护卫生民、扫平鞑虏的宗旨为军魂的南塘营却突然出现在了金华,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击溃了数倍于其的清军,而战斗过程甚至只能用碾压来形容。
若是再加上那支军队主帅的身份,那不是戚爷爷的兵重新杀回金华又是什么?
接下来,楼传宗便把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与楼家的老族长听,就连他在营中听到的传闻也说了出来,尤其是南塘营在击溃清军时所使用的鸳鸯阵和陈文得知他们都是义乌人,而且其中还有些祖上曾经在戚继光麾下作战时的喜悦之情,进行了一番大书特书。
“只是五叔祖,这位陈大帅用的鸳鸯阵却是每一个步兵队由一个鸳鸯阵杀手队和一个火器队组成,火器队也没有火兵,和戚爷爷当年抗倭时还是有所不同啊。”
“没什么不正常的,这是在南方抗倭时的鸳鸯阵杀手队武器配置搭配了略作修改的北方守边时的火器队,由此组成的步兵营。吾思之,这大概是这位陈大帅对于鸳鸯阵的特殊见解吧,否则戚爷爷当年也不会到了北方之后将在南方无往而不利的鸳鸯阵进行多次修改啊。”
一席话说完,楼家的老族长越想就越是觉得他摸到了陈文的一些对于鸳鸯阵的全新思路,心中的喜悦之情也是再难掩盖。
当年他的祖辈追随戚继光抗倭时,鸳鸯阵便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后来戚家军失势后,鸳鸯阵也再没人拿出来用了,反而都去学李成梁那一套吃空饷养家丁的招数。
直到今天,终于还是有人把鸳鸯阵和戚继光的兵书战阵拿出来杀鞑子,那个戚家女婿的说法就算不是,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这个明军主帅起码是一位和蓬莱戚家有关联的人物,否则一个寻常人怎么可能对戚家军的传统如此熟悉。
嗯,一定是这样的!
自觉着这个消息事关重大,楼家的老族长连忙派人把各房的主事之人全部请来。待全数到齐后,楼传宗再度将他看到的一切说给了这些楼家的长辈,比刚刚说给楼家的老族长时还要流畅。
听过了这个消息,楼家的各个长辈也都振奋不已,而这其中楼继业的父亲更是听得老泪纵横,因为他的儿子不仅还活在人世,更是如他父亲所说的那般会为楼家光宗耀祖。
见楼继业的父亲还在缅怀亡父,早已经耐不住的楼家的另一位长辈便向楼传宗问道:“传宗,继业侄儿在这位陈大帅军中担任何职?”
“参将,都督府职侄儿没多问,但是此番陈大帅只是带了一小部分军队赶来,便将作为主力鸳鸯阵交给十六哥指挥,想来是受了重用的。”
那位楼家的长辈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一个长辈向楼传宗发问:“除了继业,可还有其他当年在戚爷爷麾下为将的子弟在陈大帅军中?”
楼传宗想了想了,继而回答道:“这支王师之中颇有些义乌子弟,小侄只认识一个后宅叶家的,是一个千总。不过听陈大帅说起,吴家也有一个子弟在陈大帅麾下为将,眼下作为加衔总兵留守台州的老营,很快就会前来汇合。”
楼传宗所说的吴家便是吴坎头的那个吴家,浙军名将吴惟忠背后的家祖,而那个吴家的子弟便是早已被鲁监国任命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大兰山副将的吴登科。
听到这里,眼见着各房主事之人还要多问,楼家的老族长咳嗽了一声,便示意他们不必再问下去了,随即与众人吩咐任务,一时间竟颇有些祖上那些大帅的风范。
“老四,你闺女不是嫁到后宅镇上了吗,让你家传熙过去一趟,带个口信,问问叶家有什么想法。”
“五叔,小侄明白了。”
“老九,让你儿子现在就去吴家,就说吾有要事相商,请吴家的族长明日中午务必到老地方一晤。”
楼家与吴家相隔甚近,两家也比其他各家更为亲近,楼家的老族长早年和吴家的现任族长交好,即便是上了年纪每隔个一段时间也要聚在一起喝点小酒,关系自然非同寻常。
“是的,五伯。”
“老十一,你做事最是稳妥,去府城瞅瞅,或许咱们楼家可以送陈大帅一份厚礼!”
“五伯请放心,小侄定会把府城的情况打探清楚。”
第四十一章 同力(三)
几乎就是在楼家商讨着如何送陈文一份大礼的时候,金华府的府衙之中,代掌庶务的金华府推官李之芳也召集了府城的官员们商讨此间的对策。
李之芳,山东武定州人士,顺治四年进士,在陈文的那个时代,曾经在三藩之乱期间出任浙江总督,有效的抵抗住了耿精忠对浙江的攻伐,乃是此间尚被关在天台山老营的提标左营副将李荣在那时的老上司。
很久以前,武定州有个“李阁老”的历史传说,其原型便是此人。只是在那个传说中,李之芳却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结晶,被一个卖豆腐的李老汉收养才姓了李,后来不仅中了状元,还独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对抗吴三桂,交战之时更是靠着陈圆圆留给他的一面吴三桂的帅旗引出了吴三桂的爱子情深,由此平了三藩之乱。
只不过,此间的李之芳却并不是在那个传说中在战后被康熙封为“平南王”的那个“李阁老”,而是前半生顺风顺水,等待着二十几年后在衢州抗衡耿精忠,而此刻却要面对一场在他的人生中本不该出现的一场大变局的金华府推官李之芳!
自八月二十八清军被明军击溃,进而兵临城下之后,本打算逃回府城备战的知府在马三省离开后还是被知县劝了下来。仔细想来,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毕竟清军刚刚战败,知府便逃回府城,县城的人心必定丧乱,满清也绝不会饶恕这等行径,更会因此祸及家人。
所说眼下暂时不方便离开县城,知府还是向府城飞鸽传书,要求代掌庶务的推官李之芳根据他提供的情况向杭州求援。而李之芳在接到求援信后,也按照知府所写的内容转述一番后立即飞鸽向杭州发去。
只不过,李之芳前脚刚写完一封,后脚就传来了东阳县城被明军一股而破的消息。眼见于此,李之芳连忙派人拦下了鸽舍中已经准备放飞的信鸽,重新写了一份更加夸张的求援信。
陈文出兵时只带了不到七百人,而知县得到横店镇求援口信中也是几百人的规模。可是等他击溃了东阳县的守军后,东阳知县就把这个数字变成了三千多。再到李之芳此前收到的那份清军战败退守县城的求援信时,则变成了七千有余,多出了超过九倍的水分。
东阳县城被明军攻陷,那么按照这个时代军队的风格,扫地为兵几乎是必然的,那么一万人的规模应该总会有吧。
于是乎,李之芳毫不犹豫的在求援信上大笔一挥,“旬月间,十万人从贼”,而十万人从贼这样的规模,正符合“许都,尹灿之乱复现于今”的标准。
就这样,这封求援信自金华府城飞鸽传书至杭州,再从杭州换了一个航班后,转飞宁波定海,又坐了一次船才在九月初三的夜里送到了陈锦的手中。
可是李之芳很清楚,这个既不到“旬月”,也应该到不了“十万人从贼”规模的求援信,无非是为了让援军加快速度赶来,可是留守金华府的清军主力被明军击溃的现实却根本无法改变。东阳即下,义乌必不能幸免,而自义乌溯流而上,那便是金华府的府城!
坐在府衙的二堂,李之芳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正在争吵不休的同僚,自清军被临阵换装的明军击溃的消息传来,这些人就始终在争吵。
自顺治四年中进士,李之芳在官场上也已经拼杀数年了,虽说还称不上老油条,但是他却也知道,这些人表面上是为满清在金华府的统治而争吵,可是既称不上面红耳赤,又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就仿佛是为了争吵而争吵一般。
一群废物!
平日搜刮民财之时乃是能人所不能,有了事情就沉默的像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般,到了眼下大难临头的时候,便只会推卸责任。
先是东阳县守将,再就是留守清军的主帅马三省,等到了现在,远在台州的马进宝和台州文武也成了他们推卸责任的对象,谁让他们没把陈文看住了,让这个疯子跑到金华府来扰了他们的清梦。
李之芳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呼出的动作让表情变得自然一些。虽然这群家伙就是一群废物,但若是离了他们,想要成事却也是千难万难。
“诸公稍安勿躁,可否听本官一言?”
听到李之芳说话,这群人立刻变得如老僧入定一般各归各位,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李之芳这个此次商讨的召集人。
“诸公,眼下马参将和知府大人尚无音讯,而马总兵更是尚在参与围攻舟山,可是大兰贼陈文已经攻陷了东阳县城,府城危在旦夕。知府大人临行前嘱以本官代理庶务,眼下这份担子便由本官一身挑起,还望诸公能够尽力配合,以报大清天子知遇之恩。”
见有人出来顶雷,这些府城的官员先是一愣,随即便纷纷起身赞颂李之芳的忠诚和能力,一阵恭维说得肉麻至极,并且力保一定会遵从李推官的号令,唯恐李之芳会翻脸不认账。
只不过,在李之芳看来,此番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他要的便是这些官员的支持!
见众人已经肯定了他的领导地位,李之芳便立刻分配任务,下令戒严,组织城内的民夫制造守城器具,研究赏赐;接着便传唤留守府城的那个军官开放武库,将火炮全部上墙;随后又派人去找从属于金衢严分守道的那个守备,他的手里有两百成建制的绿营兵,可以派上大用场。
城内的事情分配完毕,李之芳便把目光锁定到了府城之外的地区。
“其他各县的守军不要去管,让他们继续维护地方,把义乌的守军赶快调回府城,贼寇下一个目标肯定是那里,他们在贼寇的兵锋之下根本撑不过哪怕一个时辰。”
听到这话,周围的众人有些犹豫。“李推官,放弃县城可是大罪,这如何使得?”
“现在整个金华府的关键便是府城,义乌那里根本守不住,没有必要浪费兵力。”见众人不再劝阻,李之芳继续说道:“等团练兵逃回来,让他们全部回乡,不必入城守御。”
“这是为何?”
李之芳此前宁可放弃义乌也要把兵员收回,此刻却是要把本地的团练兵全部轰走,这一入一出,着实让眼前的一些人感到不解。
“李推官是怕这里有贼寇的细作?”
“有这个原因,其实根本不用细作,本官以为,只要贼寇占据了,甚至只是扬言占据了他们的家乡,这些团练兵也会立刻不战而溃,甚至卖城以求保家。可若是他们回到家乡,贼寇只要敢为祸地方,这些人反倒会是朝廷的助力。”
李之芳说的乃是实情,这个时代的团练兵远不是清末的湘军、淮军之流的地方武装,其战斗力来源于对本乡本土的了解和护卫乡梓的本分,拉到外乡作战最多只能作为补充,可若是包围家乡就会让对手彻底陷入泥潭而不可自拔的境地。
接下来,李之芳便继续分配任务,总算是把满清在整个金华府城的力量全部调动了起来,以迎接陈文席卷整个金华府的势头。
………………
数个时辰后,早已是入夜时分,作为团练兵的一个代表,义乌佛堂镇青村的金福也赶回了位于塘山脚下的家中。
金福现下不过二十几岁,乃是他那一辈人中最小的一个,同辈的兄弟中还有一个叫做金光的,现在在尚可喜的幕中做事,只是早已不来往了。此番他带出去的金家子弟虽然不少都比他要大上一些,可是在辈分上却还是以他为尊,所以自然也是由他来领头做事。
回到家后,他在拜过祖先后,便赶到了他的祖父的房中。金福的祖父出生于隆庆年间,至今已经八十多岁了,据说年少时曾经亲眼见过戚继光,乃是本地少有的耄耋老人。
见到祖父后,金福便把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尽数说与他的祖父,尤其是在和明军交战是看到的一切更是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你确定是鸳鸯阵?”
“回祖父的话,长牌一、藤牌一、狼筅二、长枪四、镗钯二、旗枪一、尖头扁担一,从小您就告诉过孩儿,戚少保在南方抗倭时的鸳鸯阵就是这样配置兵器的,孩儿怎敢看错。”
听到这话,金福的祖父靠向了太师椅的后背,潜藏在心中数十年的回忆开始涌入脑海,甚至有些更是溢出了眼眶。
年少时,他曾经见过戚继光,家中的长辈告诉他,那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了赶走倭寇来到义乌组建了那支声名赫赫的戚家军。那时的他便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戚继光那样的英雄,即便不能如愿,也一定要在这样的英雄麾下为汉家天下而奋战。
可是没等他成年,戚继光就去世了,此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同他脑海中相仿佛的那等英雄的身影。直到今天,这天下被鞑子所占据,中国也将再一次亡于鞑虏,而他却只能留此耄耋之躯,等待着有一天能够有一个英雄出现,扭转这一切,就像他儿时记忆中的戚继光和年少是听说书先生所讲述的岳武穆那般。
只是此时的金福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反而继续将话说了下去。“夏演楼家、倍磊陈家、还有枧畴杨家的人也都看见了,甚至孩儿还在营中听说这位明军大帅乃是戚家的半子。”
金福的话刚刚自口中吐出,戚家半子的这个词立刻将金福的祖父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就连分散开来的焦距也重新聚合到了一起,甚至愈加的尖锐了起来。接下来,老人便又问了金福几个问题,可是他却始终无法确定这位明军大帅的身份。
算了,既然能够把鸳鸯阵用到如此水平,想来不是和戚家有些关联,就是和当年修长城时留在北方的那些戚家军有关,而且他还姓陈……
“这等事,倍磊陈家的人应该很是积极吧?”
当年戚继光初到义乌招兵,便是在乡间颇有威望的倍磊陈氏家族的陈大成为其奔走,才鼓动了大批的义乌汉子加入戚继光的新军,无论是徘徊在老人心头的哪个可能,倍磊陈家都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
“正是,陈家的人约我等明日下午到倍磊商议此事,听他们的意思是打算大干一场,重拾戚家军的荣光!”
“原来如此。”
第四十二章 同力(四)
第二天下午,义乌县佛堂镇西南倍磊村外的打谷场,倍磊陈氏家族中在本乡本土较有威望的一些子弟已经尽数到齐,等待商议的结果。
不仅如此,经过了一日的联络,同行而来的枧畴杨家、以及包括这佛堂镇周边的田心王家、东朱丁家、赤岸冯家在内的各家大族也都派来了族中的主事之人,就连龙陂张家也没有例外,此间就在村内的祠堂之中,准备凑在一起共襄盛举,而差的只是此前对此抱着极大兴致的青村金家却尚未有抵达。
按道理来说,青村是在倍磊与赤岸、东朱之间,完全没有理由在丁家和冯家抵达的同时,金家却没有派来人。可若是再往深处思考一番,此前乡间有传闻,说是金家的一个子弟在尚可喜那狗汉奸的幕中做事。若真是如此的话,金家的立场可能就会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了。
不管怎么样,马进宝那狗东西这些年逼迫得也太过了,尤其是他们这些戚家军成员背后的家族,更是被变本加厉的找麻烦,对此各家早已深恶痛绝。此番既然来得是一支重建的戚家军,还是一支在临近几个府县颇有些威名的明军,那么大伙自当是抱着如当年追随戚少保那般出来大干一场的打算。
这一次,金家若是还顾着乡里乡亲的情分也就罢了,就算是丧心病狂到了向鞑子报信,也没什么用。就凭着自身难保的县城和府城,他们只要有这支明军撑腰,也断不会怕了那个姓马的畜生!
各家的代表还在村内商议,而随行而来的各家子弟则凑在打谷场里畅所欲言,尤其是陈家和杨家与各自回来报信之人较为亲近的子弟,身边更是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年轻人,期盼着能够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那支刚刚攻陷了东阳县城的明军的细节。
就在这时,村内的方向,一个汉子大步流星的走来,待众人定睛一看,却正是守在祠堂门外的陈岚。
“陈七哥,各家的长辈可商议妥当了?”见陈岚行来,众人尽皆围上了前去,以打听下内里的结果。
可是此刻,只见陈岚却摇了摇头,继而问道:“没有,金家的人还没来吗?”
见众人大多摇头,更有些人口中带出了一些不忿的言辞,陈岚也只得叹了口气。他的聘妻便是金家的闺女,年少时他的父亲和准岳父的关系就极为要好,而他和聘妻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此番若是因为这件大事闹翻了,只怕两家的面上都不会好看。
“七哥,要不要派人盯着点儿,金家若是去给鞑子报信了,对大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九哥说得有理,正该如此。”
“陈兄弟说得有道理,总得知己知彼才是。”
“……”
见众人纷纷表达出了赞同的意见,陈岚心中却颇有些焦急,不仅仅是因为两家的关系,这些各家的子弟都是些说话做事不过大脑的年轻人,热血之下如此一激,万一闹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就会坏了大事的。
可是他尚未来得及作出反驳和解释,打谷场的另一侧,却传来了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有劳各位牵挂了,小老儿年岁大了,走得慢,此番来迟了还望各位好汉多担待。”
闻言,众人尽皆转过头去,可看到的却是金家的老族长,这佛堂镇左近有名的高龄老人,也正是金福的那位老祖父,以及一群义愤填膺的金家子弟。
见那位年岁超过他们数倍的长辈赶来,这些汉子登时羞臊的无地自容,只是金家的老族长也绝非是要和这些晚辈为难,他此来乃是有着大事要做,正要赶在那些各家的长辈商讨结束前把他计划好的一切进行说明。
“小七,各家的长辈还在村中吧?”
听到金家老族长的问话,陈岚立刻便是拱手一礼。“各家的长辈都在等您老呢。”
“带路。”
见金家的老族长在两个金家子弟的搀扶下跟着从旁带路的陈岚入村,各家的子弟在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又想起了继续打探那支明军的事情,就连金家留在打谷场的几个子弟也被相熟之人拉着凑了进去,美滋滋的听着这些未有亲眼看见,只是道听途说来的见闻。
………………
李之芳在以着府衙的名义公布了戒严的命令后,金华府城便关闭了几乎全部的城门,只留下可西面的一座用来樵采和贩卖菜蔬的小贩入城之用,而其他人等没有李之芳的亲笔手令的话便无法进出城门。
只不过就在此前的几个时辰,原本住在府城之中的周家却已经赶在戒严令下达前悄然出城,只留下了几个继续在城内撑场面的族人,而家中的一些长辈、男丁、女眷、孩子以及部分仆人则乘车返回了位于乡下的老宅子。
有道是小乱进城,大乱下乡。动乱规模较小,城内有着城墙保护,而小乱也不至于闹到城内,所以入城便是最好的选择;可若是大乱之时,城池反而是动乱发展的最好目标,而乡下则因为有了府城、县城这样的嘲讽脸在,就要安全很多了。
周家的选择乃是很多生存在乱世之人的必然反应,可是此番明军击溃清军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传来消息到李之芳宣布戒严中间的时间也是极短,所以绝大多数在乡间有宅院的大户人家都未来得及出城就被关在了城内。
可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周家却是早在东阳县守军被击溃的消息传来就开始在家族内部进行游说,直到得到了围剿清军战败退守县城的消息才决定出城,最终强强赶在了戒严令下达前完成了转移工作。
此间已是九月初三,周家与亲家的一众人等已经抵达了周家在乡下的宅院,随行的仆人和留守在此的老家人正赶着搬运家当,而周家的小妹和他的嫂子则在房中一边做着女红,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多亏了小妹,若是听那几位叔叔的话,此刻怕是已经陷在了府城之中了。”
听到这话,周家的小女儿只是淡淡的一笑。她很清楚,这位新嫂子与其说是在感谢她此前的建言,还不如说是此番提前出城的行动让她在同行的娘家人面前赢得了不小的脸面。
“还是幸得兄长设法说服了大伯,否则那几位兄长又怎么会听妾身一介女流之辈的无知之言呢。”
周家小妹口中的兄长,便是她嫡亲的长兄,也正是这位新嫂子的夫君。只是听到了周家小妹对于她夫君的赞颂,这位刚刚为人妻不过半载就怀上了身孕的小妇人却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愁云。
周家本不是金华府的本地人士,而是在嘉靖年间由于躲避倭乱而自绍兴迁来的人家。这一家虽说迁来已近百年,却是人丁却始终不旺,尤其是本家的这两房之中更是只有几个儿女,远不及这个时代很多大户人家那般人丁兴旺。
此番,周家小妹的长兄为说服她的那位一向舍命不舍财的大伯,便自告奋勇的和家中的老管家留下来看守家业。
只是刚刚传来的消息,金华府那位官声还算不错的李推官在布告中声称明军在东阳县境内以衣冠与明军不同为名大肆屠戮、拷掠士绅百姓,犹如黄巢、李闯复生一般。听到这个消息,那小妇人险些吓得昏了过去。夫为妻纲,她本身是要和夫君一起留在城中的,若不是身怀六甲被夫君一力送了出来,她怎可能留夫君在城中而独自逃生呢。
“小妹。”即便房中只有她们二人,那小妇人还是不由得凑到了周家小妹的近前,低声说出了心中的隐忧。“你说李推官他们那么点儿人马,守得住这府城吗?”
“大嫂,不管守不守得住,兄长是有功名在身的,明军进了城也不会为难他的。”说到这里,见自家的嫂子褪去了一丝忧心,周家小妹回望着府城的方向,心中却满是她此前向父兄提议出城避难时所始终忧虑不已的事情。
“无论是李之芳,还是马进宝,在如此强大的力量面前都不可能是对手,我所担心的乃是这支明军能不能击退随着马进宝而来的那些浙江清军的反扑,甚至是杭州驻防八旗的反扑……”
“若是胜了,一切倒还好说;可若是这位明军的陈大帅不能够战而胜之的话,此番吃了如此大的亏,马进宝那厮定要变本加厉的敲骨吸髓,荼毒百姓。到那时,这个家所要付出的可能就不仅仅是田土财货那么简单了。”
………………
永历五年九月初七,东阳县衙左前方的如泉馆中,东阳县各大族及百姓的代表汇聚一堂,正在向负责支持军务的征虏将军陈文和负责主持政务的金华知府孙钰汇报他们打探来的东阳县各地的情况。
其实根本无需他们汇报,这些日子以来,各地向县衙捐献了大量的物资,包括粮食、草料、布匹、银钱,甚至就连木料和石料都被送进了库房。
与此同时,南塘营在县城驻扎期间,也始终保持着它自成军以来的传统,于百姓秋毫不犯。只是即便如此,陈文还是派出了镇抚兵四下巡视,以防止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会出现可能的问题。
而如此严明的军纪,也着实让东阳县百姓打开了眼界。以至于这些日子下来,始终会有东阳县百姓赶到军营劳军,更有大批的百姓前来参军,要求加入这支军纪严明的明军,在陈文麾下作战,也好为王师光复金华府出一份力。
对于这样的参军热情,陈文自然也是万分的乐意的。在彻底按照《纪效新书》中的标准进行挑选了一番后,军营之中很快就多了两千余新兵,而这些新兵在进行了入营仪式那第一轮洗脑之后,便由楼继业负责带队训练,而陈文则忙着继续和那些影响力比较大的世家大族勾连,以获取更多的第一手资料。
刚刚得到的消息,清军负责包围罗城岩周钦贵所部义军的绿营兵已经自大盘和方前这两个镇子撤出,摆脱了清军的监视,由周围几个镇子凑出来的团练兵则在乡绅的引导下开始遵从明军的命令。
陈文很清楚,金华府清军经过了这接二连三的惨败,虽说还是有不少清军逃了回去,但是这些被打散的清军实际上已经远没有此前的战斗力。
清军放弃了对于罗城岩的围困,表面上乃是不惜放出周钦贵那支曾经纵横金华府的义军而强行收缩兵力;可实际上却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以并不在明军系统之内的这支义军来牵制鲁监国系统明军的陈文。
而根据陈文自孙钰、吴登科和尹钺等曾经与周钦贵共过事的熟识了解,以周钦贵的性格只怕很难迫使其放弃对于那支眼下只剩下几百人的义军的指挥权而去从陈文的一个从属武将做起,可若是分出一片地方来安置他们,陈文又并不放心。
既然如此,这支义军眼下绝不能放出来,因为一旦放出来东阳县弄不好就是一片大乱,而后方一旦有事,准备继续进行的军事行动也就很难再继续进行了。可若是不能赶在马进宝回师前占据更大的地盘,招揽更多的士卒,那么在内外交困的局面下也就是彻底的千难万难了。
这样的连锁反应,乃是陈文根本承受不起的!
眼见于此,口中暗骂着黔驴技穷的同时,陈文也只得派出军官带队去方前镇监督那些团练兵继续对罗城岩呈包围之势,同时派人向周钦贵送了些礼物,只是抱着能拖多长时间拖多长时间的念头,准备加速对于其他各县的进攻计划。
就在这时,重新回到陈文身边作为亲兵的张俊却走了进来,凑到陈文的耳边说了两句话。而陈文则在听过之后连忙告了个罪,与张俊离开了如泉馆,进入了县衙侧门的一个耳房。
手拿着递送的密信,抬头看了看来人的模样,陈文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意。
“时来天地皆同力,古人诚不欺我也!”
ps:可能诸君已经在书架中看到了,这本书已经入v了。此事乃是18日下午编辑通知笔者的,要笔者19日开始更新vip章节。不过昨天更新完急着睡觉就忘了提,那么今天这章依旧免费,明天会有一篇上架感言,然后开始上架,也算是有个首尾。
ps:从下一章开始,与故事无关的内容不会出现在章节之中,这是最后一次。
第四十三章 归来
安抚了那信使几句,陈文便派人将其送出了城。看着手中的密信,他的心中还是不由得涌出了一股“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感叹。只是仔细想来,这其实也是清军在面对此间优势明军下的必然选择,没什么不正常的。
权衡了一番其中的利害,陈文便返回了如泉馆,在向孙钰微微一笑后,只见他当着依旧在如泉馆中的士绅面,掏出了那张密信,向众人大声宣布其间的内容。
“盘踞义乌的鞑子畏惧王师之威,已尽数逃窜,义乌县各地士绅商民望王师久矣。本帅决定,明日一早,出兵光复义乌!”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明军此前轻松击溃围剿清军的细节,他们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探查,也算是弄清楚了个大概,如此强悍的明军,实在是自辽事以来前所未见的。再加上这支军队良好的军纪,也让他们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更多在这残明末世中保全家人族裔的希望。
从决定支持明军开始到此刻,其实也不过区区数日而已,明军在他们的支持下获得了更多的物资和信息,又以着自愿的原则进行募兵,也提升了一定的实力。若是等到这位陈大帅曾经提及过的那支台州老营的留守部队前来汇合,堂堂正正的出兵收复失地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谁知道义乌的清军竟然会在明军的威压下选择了逃离,这不是拱手将县城送给了明军了吗?
“监国殿下洪福齐天,定能复兴我汉家江山;王巡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陈大帅不战而屈人之兵,堪与古之名将比肩。为大明贺,为太祖高皇帝贺!”
“为大明贺。为太祖高皇帝贺!”
“……”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纷纷向陈文和孙钰表示了由衷的祝贺。在他们看来,明军越是强大,就越能抵抗住清军的反扑,而保住这块土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接触,他们也发现了这支明军乃是由文官和武将组成的双元制结构。虽说不及文官全权负责更能让他们感到安心。但是这位陈大帅平日里言谈也常常引经据典,分明就是一副儒将的风范,而这样的人想必也定是他们的同类。如此,他们此番支持明军的行动应该不只是家业得以保全,或许还可以获取更多的回报。
待众人祝贺完毕,陈文便宣布会带上一部分投效到县衙的东阳县世家子弟前往义乌,作为接手义乌政务的官吏。
异地为官乃是祖制,何况仅仅是不在一个县而已,这样的决定东阳县的士绅也能够理解。并且表示了极大的赞同。说到底,官府之中有自家子弟的存在,才能够更好的保全家业不是。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士绅百姓,陈文和孙钰商议了一些事情后,便回到了军营。直到第二天一早,陈文于城外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誓师,便在前来相送的百姓的目光下,率领着部分军队离开了东阳县城。直奔城北面的东阳江而去。
这段时间,虽说没有组建什么水营。但也通过当地士绅找来了一些船只和船夫。此番出兵,便不再步行,而是利用东阳江的水运能力输送兵员。
现下已是九月,东阳江上早没了陈子龙诗中“千山梅雨合”的景象,空气湿润,却也愈加的凉爽了起来。陈文立于船头。遥望着远方,虽说此间是逆流,但却顺着风而行,在风帆的作用下,船速亦不是很慢。大抵傍晚时分就可以抵达义乌县城左近。
此前对于义乌的情况,陈文倒也派出了斥候进行打探,清军撤离的消息在那封密信抵达前他就已然知晓。本打算这两日就出兵的,可是谁知道随着昨天那封密信的抵达,倒是把义乌县城送到了他的嘴边。
陈文的探马打探到了清军撤离的消息,却并不知道清军在撤离前于城中大掠了一番。这等行径本是无可厚非,因为乱世之中的军队几乎都是这个样子,鲜有例外,可城内的士绅百姓作为受害者却自然无法忘却这份深仇大恨。
而后,清军倒是撤离了,知县因为有守土职责,却不能离开。于是乎,义乌知县派人便召来了那些当地的团练兵,指望着他们能在守护本乡本土的作战中出一份力。
可是那知县并不知道,城外的团练兵以及他们左近的很多家族早已完成了联络,在衣冠文化沦丧的痛惜和恢复家族荣光的渴望,以及马进宝那狗贼以及满清贪官污吏的剥削劫掠的威胁下,他们经过了一轮商议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向明军输诚。
等到了知县的命令到来后,这些团练兵便进入了义乌县城,不仅没有为满清和知县守土的觉悟,反倒是和那些心存愤恨的县城士绅们勾连到了一起,这才有了昨日送信的那一幕。
有道是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既然如此,那就迅速的占领此地,以便进一步扩充实力,以应对马进宝随时可能到来的疯狂反扑。
这些日子以来,陈文也估算了一下马进宝手中的实力。其本部金华镇标营定额三千余,已经被陈文打残了将近一半;衢州、处州、严州三个协的绿营兵各一千六余,再加上金衢严分守道的两百兵,就算全部前来,大抵应该会有六千五百左右吧。
六千五百余人听起来确实不少,不过若是都只是马进宝手下那水平的绿营兵,陈文还真的不觉得很多。至少在他看来,只要在此之前能够编练出一支四千余人的部队,哪怕大部分只有当年在大兰山老营校场比试的水平,凭借着他训练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多的主力部队作为全军的锋矢,马进宝也只是来送死的而已。
况且,陈文觉得就算马进宝想要全师而来,满清在浙江的高层也未必会如他所愿。那毕竟是四个府的全部兵力。一旦出了个什么变故,就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席卷整个浙西的大动乱,而这也是他们所承受不起的。
如此一来,马进宝的兵力肯定不至有陈文此前想象的那般多,而陈文在东阳县已经招募了两千出头的新兵,只要在义乌等地再行招募个两三千人。就算马进宝真的全师而来,又能如何?
傍晚时分,陈文便抵达了义乌县城十余里的一片空地,这里是陈文从斥候那里获得的地形中选择的一块用以扎营的地点。本着受降如受敌的兵家至理,陈文选择在此扎营也是为了预防此番的暗通款曲乃是清军的诈术罢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陈文便拔营继续前进。直至行进到距离县城十里的接官亭时,却是碰上了一队前来迎接的团练兵使者。
来人之中,为首的便是此前的那个信使,也是被陈文放走的团练兵的一员。而其他人大多也看着有些眼熟。这些人见到陈文后,显得颇为激动,满眼的崇拜早已喷涌而出,闪得一向厚脸皮的陈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眼见于此,陈文便和这些团练兵交谈了一番,而每个被问到的也都流露出了荣幸之至的神情,这让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些人第一次见时就觉得不像是善于作伪之人,既然此间显得比上一次还要激动。那么此番接收义乌县城的行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了。
放下心,陈文便带着这些团练兵继续前进。直到了城外。隔着甚远的距离就能够看到城门口站满了迎接的人群。只是看过这一眼后,陈文立刻明白了清军为何会匆忙的从这里撤出。
人群背后,一座城门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周围尽是些房屋楼阁,却并未见到哪怕半面城墙的痕迹,显得甚是诡异。由此。相较着“周一千三百三十五丈,高二丈二尺,阔一丈八尺”,为了抵御倭寇而加筑为石质城墙的东阳县,这义乌县城有城门而无城墙的现实倒也确实给不了清军什么坚守下去的信心。
随着一声令下。鼓手便敲起了战鼓,而伴随它的便是齐声高呼的“虎”字。与此同时,队列之中,那些随行的南塘营老兵也整齐划一的将各自的兵刃或是搭在肩上、或是持刀盾在手,总要拿出平日里强军的姿态;就连那些刚刚入营不久的新兵也抖擞精神,唯恐丢了明军的脸面。
义乌县城的东门叫做东阳门,取得乃是由此可直奔东阳之意。昨夜得知明军已经在十余里外扎营,团练兵便在乡老们的指使下将县城的满清官吏通通关押了起来,等待明军发落。而此时,能够站在城门下迎接的几乎全是这些团练兵家族内部的主事之人和县城的士绅。
远处明军正在列队走来,金家的老族长在家中子弟的搀扶下伸长了脖子向那里望去。只是年岁大了,视力也受到了些影响,直到明军行到了二十余米远的距离时才彻底看清楚他们手中的兵刃。
“长牌一、藤牌一、狼筅二、长枪四、镗钯二、旗枪一、就连尖头扁担都有,竟然真的是鸳鸯阵,竟然真的是鸳鸯阵啊!”
老人遥望着这些依旧在前进的士兵,早已埋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逐渐的浮现于眼前。那是大明隆庆二年,戚继光已经前往蓟镇戍守边墙,在检查过北方边军之后,便上书朝廷以曾经在其麾下的那支戚家军北上戍边。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正午,也是一群手持着这样兵刃的明军士卒,自义乌启程北上。那时尚在年幼的金家老族长坐在其父的肩膀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对英雄的崇拜和向往,直至耄耋之年的今日都无法忘怀。
就在这时,明军的第一通鼓结束了,当第二通鼓敲响时,一声“虎”吼瞬间吓呆了在场所有的人。可是未带他们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眼前的这支明军却高唱起了得胜的凯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
这是戚家军得胜的《凯歌》,乃是当年戚家军奉旨前往福建抗倭,在横屿首战告捷后,正值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戚继光在和将士们一同赏月时亲口传授的军歌。而陈文在此之中,只是将“倭奴”改为了“建奴”,倒也与当前的形势更加吻合。
老人痴痴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激荡仿佛让他回到了儿时,而当明军唱起了这首稍作修改后的《凯歌》后,那份熟悉的旋律更是充满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裹挟着那些儿时的记忆自早已沙哑的口中喷涌而出。
“戚爷爷的兵回来了,真的杀回来了!”
余音,响彻此间,久久未能散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复制(上)
义乌县的东阳门外,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之时,义乌县前来迎接陈文的代表们登时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痴痴的看着眼前这支依旧保持着行进的明军,鸦雀无声。直到明军行到了近前,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戚爷爷的兵回来了,真的杀回来了!”
回望着声音的始发点,一位老人在族中子弟的搀扶下依旧遥望着明军的方向,只是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庞上,却早已满是激动和感动的热泪。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识这位义乌县的长寿老人,即便此前不认识,这几日谋划着引明军前来接收义乌的密谈的过程中,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所表现出的老辣也彻底映入了他们的心中。
戚爷爷的兵,杀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老人不仅祖上曾经追随戚继光,就连他也亲眼见过戚继光和那个时代的戚家军,可以说是这些本地人士中最为熟悉那支军队的人了。既然他能够从这支明军的身上找到当年那支戚家军的感觉,而且应该还是很强烈的感觉,那么这支明军便极有可能就是在这残明末世重新得到复活的那支戚家军。
况且,即便如他们,也从这些明军的气场和武器配置,以及那份曾经在他们的祖辈、父辈中朗朗上口的旋律之中找到了那些童年记忆中耳熟能详的戚家军将士的身影。那么,还需要对此保持不确定的态度吗?
戚爷爷的兵,真的杀回来了!
金家老族长的那一句触动了心弦的感动,却将整个的欢迎人群的气氛彻底点燃。这些前来迎接的人们全然忘记了他们的目的,纷纷涌到近前,贪婪的注视着这些将士们的衣甲和兵器。目光中写满了触摸一番的心思,仿佛如此就可以让他们回到曾经的那支常胜之师纵横于世的年代。
见那些百姓涌了上来,明军也停下了脚步,于官道上立定站好。策马立于队列之中,陈文看着这些百姓,脑海中却涌出了去年在大兰山下小村子的打谷场中。他扬言要重建戚家军时那些浙江汉子争相拥护的场面。
陈文很清楚,此间乃是永历五年,也正是公元1651年,距离戚继光纵横于世的年代其实尚不及百年。若是从戚金将军所统帅援辽的那一支最后的戚家军集体殉国于浑河之畔的那一年——公元1618年算起,更是仅仅过去了三十三年的时间而已!
三十三年很长,可以发生很多的事情,至少相比三十三年前,这片金华大地已经从富庶与荣耀并存的天堂坠落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炼狱。
但是对于这些大多年在五、六十岁的各家长辈而言,三十三年前却正是他们最为激昂奋发的青年时光。也正是怀揣着封妻荫子、驱除蛮夷、救民于水火的英雄梦想的时光。
在生命中最为热血的时期,他们的耳边萦绕的是关于祖上追随戚继光平定倭寇的英雄事迹,看到的是乡邻中的一些佼佼者在戚继光的侄子戚金将军率领下,奔赴辽东战场,最后在那里殒身于国事的悲壮,这些在他们的脑海中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甚至深刻到了永生难忘的地步。
而此刻,这一支在重建戚家军的口号下组建。在陈文以身作则的不懈努力下成长,在去年的那一场以着掩护百姓撤离而进行的战事中进行了最后的淬火。终于完成了重建工作的南塘营不正是这些百姓所渴望已久的戚家军吗?
况且,针对今天的入城,陈文本着宣传到位后面的工作才能事半功倍的销售本能,更是拿出了这首当年那支戚家军的军歌作为衬托,以唤醒潜藏在他们心中的那份回忆。
看着这些激动得已经无法自已的人群,陈文知道。这将是他借用戚继光的威望所获得的最大的一次助力,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毕竟这条驱逐鞑虏的道路还是要由他亲身走下去。
只不过,此番的借力,却还远远没有结束。陈文要的不只是这一座没有城墙的县城,他最需要的乃是这片土地上的汉家生民!
百姓们已经涌到近前,陈文在向他们挥手致意后,便翻身下马,在军官和亲兵的簇拥下向着百姓走去。
而眼见着陈文走来,那些百姓的代表们也纷纷收起了对明军将士衣甲兵刃的觊觎,由着金家的老族长,也是这位此间最为年长之人带头向陈文行礼。
“陈大帅光复本县,功在社稷,请受老朽等一拜。”
虽说他若是没有攻陷东阳,这些人也不可能串联起来将义乌献给明军,但是这县城分明是他们拱手相送,甚至送到了他的嘴边,而且眼前行礼的还是一群年纪做他爷爷都够了的老人家,这让陈文怎么敢生受这份大礼。
“各位父老快快请起,在下一介晚生末学,当不起诸公的大礼。”说着,陈文便伸手将那金家的老族长扶了起来,顺带着也将其他人一一扶起。
“我等皆是朝廷赤子,日夜期盼王师能够将本县从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今日蒙陈大帅亲提王师而来,我等小民不胜感激涕零。”
话音未落,那老人身旁一个年轻人便端上了一个托盘,托盘中却是一壶水酒。只见在另一位百姓代表提壶斟满旁边的酒盅后,那老者便躬身相递。而陈文也只得躬身道了声谢后,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以酒盅口示意与众人,将其放回了推盘之上。
百姓在城外的欢迎仪式已经算是告一段落,陈文和南塘营的部分老兵便步行随着这些百姓代表进入城中,而剩下的随行人员则在尹钺的带领下绕过县城,前往城西的金华门外修建营寨,以为防守和训练之用。
越过了东阳门,通往县衙的大道上已站满了闻听明军前来的百姓,在看到各队所持着的乃是很多人耳熟能详的那套鸳鸯阵兵器后,这些百姓表现出了丝毫不逊于那些百姓代表的热情,期间更是传来了一阵阵感动的泣泪之声。
在感叹于人心可用之余,陈文也只得在军官和那些百姓代表的簇拥下缓缓前行,可是既便如此,沿途围观的百姓还是将道路挤了个满满当当,以至于过来好半天时间他才到达县衙的门口。
抵达县衙后,陈文再度拿出了那份告金华父老书,当众宣读。那份告金华父老书其实这几日已经从东阳县传到了临近的义乌,只是这些文字由陈文亲口说出后,还是迎来了围观百姓如雷鸣般的欢呼。
待欢呼的狂潮过后,陈文趁势宣布,后日他会在县城西门的戚宅里募兵,以便集结更大规模的军队光复整个金华府。接着便是环顾一礼,与一众随行的军官、官吏进入了县衙,开始核对物资的工作。
入夜后,县衙内核对的工作还在继续,而陈文则宴请了此番策动义乌县城反正工作的本地士绅百姓代表。
经过了一下午以着审问满清被俘官吏为由的打探,陈文对于这些参与了反正工作的本地人士也多少有了些了解。如果从成分来算的话,这些人主要分为县城的士绅和各村镇的族长、乡老两个部分。
县城中的士绅旗下大多有着矿业、商业、手工业等营生,其中势力比较大的则属于那种家中的子弟拥有功名的缙绅。不过这些家族并非是纯粹的商贾家庭,他们在县城之外几乎都有着不少的田土和产业,所以和各村镇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相对而言,各村镇的族长和乡老则有所不同。此番串联起来的各家族几乎都有族人加入过曾经的那支戚家军,甚至有的家族更是出过总兵、副将、参将之类的高级武将。如果细算起来的话,则主要分为西北和西南两支。
西北的那一部分家族,主要以夏演楼家、吴坎头吴家和叶宅叶家为主。夏演楼家在戚家军中比较有名,族内的两支曾经出过三十几个把总以上军官,比如楼子正、楼大有,还有陈文麾下部将楼继业的祖先楼楠,也坐到过云南副总兵的高位。此外,如吴家的吴惟忠,叶家的叶大正、叶邦荣,也都是比较其中有名的。
而西南的那一部分家族,则是以倍磊陈家作为领头,兼有田心王家,东朱丁家,青村金家,枧畴杨家,赤岸冯家,以及西方和龙陂的两个张氏家族。
倍磊陈家在戚继光的时代,前后有八百余族人从军,出过五十二位把总以上军官,其中陈文印象比较深刻的,比如当时的陈氏族领,带着义乌本地人士和前来开矿的处州人打了几个月群架的陈大成,还有后来在万历朝时出兵朝鲜的陈蚕。
相比之下,其他几家如田心王如龙、赤岸冯子明、东朱丁茂和丁邦彦、枧畴杨文通、青村金福、以及西方张氏的张希清,至于龙陂张家则多是千总、把总之类的军官。
这些家族由于曾经在戚继光的麾下风光一时,而随着那一辈人老成凋零之后也渐渐没落了下来,到了此间更是在满清的苛捐杂税和马进宝的疯狂抢掠下早已心怀不满,自然对于将陈文所部的那支戚家军的复制品迎到义乌一事积极非常。
宴席之中,陈文拿出了当年在酒桌上拉关系的手艺,频频向这些百姓代表敬酒,更是引来了一个在军中的叶家子弟现身说法,将这支明军自建立以来短短一年却甚为辉煌的历程一一说与这些各村镇的家族族长,直听得他们满眼喷火。
宴席结束后,陈文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又对着吴家和楼家的族长夸赞了一番吴登科和楼继业的武勇、忠诚和功绩,才算是完成了计划之中上半部分的推销工作,而下半部分却要等到明天。(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复制(下)
经过了老营官吏和从东阳县带来的读书人一整夜的奋斗,陈文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只不过,当他看到账面数字和实际数字之间的对比后,还是不由得脱口大骂。
义乌仓储的贪墨率和东阳相差无几,分明就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个师兄弟一般,真不知道该说他们些什么才好。
可对于陈文而言,骂两句也只是在房间里发泄一下而已,今天的正经事还很多,根本没有时间和他们浪费时间。当然,骂过之后,陈文还是暗自发了一顿狠,等王江前来汇合后定要劝说将这两个狗官好生惩治一番,不管死的活的,誓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给原模原样的吐出来。
很快,根据昨日约定而制定的行程中出发的时辰就快到了,陈文连忙带着一众随行人员自县衙而出,直奔着孝子祠而去。
义乌一县,始得名于秦王政二十五年,初名为乌伤,后屡遭更迭,由乌伤到到乌孝,再到稠州,直到唐武德七年才改作义乌,自此之后,再无更改。
无论是乌伤,还是乌孝,亦或是当下的义乌,其实取的皆是“秦颜孝子氏,事亲孝,葬亲躬畚锸,群乌衔土助之,喙为之伤。”的典故,这个故事在西汉刘向的《说苑》、东晋干宝的《搜神记》和南朝宋刘敬叔的《异苑》中都有记载。
而作为县名之源,颜乌父子墓和俗名为孝子祠的永慕庙乃是义乌县最为重要的人文建筑,为后世历代重修、葺建。尤其是在宋明,甚至到了满清的光绪年间都有过对于永慕庙重修的记载。
陈文抵达时,那些士绅和乡老早已在路旁等候。虽说时间应该刚好,但是约了人同来却让人家先行等候始终有些不妥。陈文连忙上前致歉,而那些士绅和乡老们则纷纷口称“不敢”,让过了陈文的行礼。
眼见着人已到齐,陈文和那些士绅、乡老们便步行向颜乌父子墓前走去。直至近前,一座上书着“孝德感乌”大石碑坊矗立于墓前,此乃是明弘治年间树立的。只是这坊上却也有一处近年的痕迹,乃是崇祯年间义乌知县熊人霖所提的诗句:
“秦时孝迹感乌伤,过看停车拜道旁。却问秦王封禅处,乌啼残碣卧斜阳。”
自石碑坊下通过,便是颜乌父子的墓。只不过,此时的颜乌父子墓足足有四十余丈的大小,竟宛如小山一般。
所幸既然决定了前来祭拜,陈文自然也是做过功课的。据他所知,由于历代的义乌县长官、县学学官都以颜乌的孝德作为教化县民的教材和榜样。新县令或知县上任。第一件大事便是到颜孝子墓前祭奠,“展拜墓下”且“礼容甚肃”。同时,给孝子墓添土,作为教化民众的表率和一项首要措施。久而久之,这颜乌父子墓也就变得越来越大,直至今日这般规模。
行至墓前,陈文肃整了下衣冠,便在从人将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妥当后。诵读了一篇简短的祭文,并且在诵读完毕后带头整衣下拜。可谓持礼甚恭。而在完成了接下来的添土仪式后,陈文便在县城士绅的指引下前往墓东野山背的永慕庙。
永慕庙的庙名乃是南宋理宗皇帝所赐,最初由受命带回匾额的义乌后宅镇曹村人康植在墓东修建了几座房屋以摆放牌位。后来到了景定二年由时任义乌知县李补采纳当地百姓要求修建庙宇以彰显颜乌之孝的意见,筹集银两,指派簿曹陈宁祖主持,会同乡绅楼思问等四人。选择庙址,动工兴建。到第二年竣工后,屡经修葺,直至今日。
只是陈文看到的永慕庙,却已然显得有些破败了。其实这也并不鲜见。如今乃是蛮夷窃取华夏的乱世之秋,义乌在满清的治下已经数年了,苛捐杂税年年皆有、纵兵掳掠岁岁常见,义乌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对修葺庙宇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及承平之时那般上心了。
参拜过颜乌的牌位后,陈文便离开了孝子祠。此刻已至正午,他所性于道旁的空地上与众人席地而坐,吃着携带的干粮饮水就着昨天的话题继续畅谈。
昨夜陈文以着义乌本地子弟现身说法的方式将这支大兰山明军,尤其是陈文麾下的南塘营做了一番介绍。虽说所有人都听得极为入神,但是陈文也注意到了对于重建戚家军这个口号和这支基本上完成了复制工作的南塘营,城外的乡老们所表现出来的关注远高于县城的士绅;而县城的士绅则更加关注于这支明军中的文官操守和军纪方面的东西
陈文很清楚,这些士绅之所以与那些城外的乡老们共同引明军进入义乌,其实更多的还是对于满清苛捐杂税剥削和金华绿营劫掠地方的怨恨,归根到底脱不开利益二字。
于是乎,他通过宣传大兰山明军和这支南塘营的历史,可是使当地士绅百姓了解到良好的军纪乃是这支军队的传统,而不是刻意做出来的伪装。如此对于饱受清军抢掠的当地人而言,自然也更能赢得他们的拥护。
而拜祭孝子祠,除了可以以此加深本地人士对于明军的良好印象,还可以通过“颜乌孝感天地”的“孝”引到常常与其并称的“忠”,乃至是儒家的思想理论,从而让义乌社会上层的缙绅和读书人从感情上倾向于明军。
孔老夫子的理论中“夷夏之防”乃是极为重要的政治主张,“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内诸夏,而外夷狄”、“微管子,吾其被发左衽矣”之类重华夏而轻蛮夷的文字可谓比比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绝大多数从感情上还是坚信皇明这个已经延续了两百余年的王朝才是汉家正统,满清再怎么包装也不过是一群鞑子而已。
如此一来,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物质上,本地的士绅自然也会更加倾向于加大支持明军的力度。以保证其能够将清军隔绝于外,而这便是陈文代王江、孙钰拜祭孝子祠的最为重要的目的。
陈文与本地士绅乡老之间的畅谈到了下午便结束了,而这一系列活动能够收到的成效却起码要过几日才能显现出来。
到了明军占据义乌起的第三天,针对戚宅里的布置也早已完成,陈文带着部下一早就赶到了这里。
所谓戚宅里,也叫大夫第。乃是戚继光斥资修建的戚氏宗祠。当年戚继光就曾经在此募兵,从而组建了那支纵横南北未尝一败的戚家军,而陈文选择在此地招兵,其实也不过是在通过重演那被铭记在史册中的一幕来强化其影响罢了。
戚宅里前后七进,到了陈文那个时代却只剩下了第七进。不过在此时尚且较为完好,陈文抵达这里时,已有不少前来投军的汉子在门口等候了。
陈文笑着与他们聊了两句,才知道这些人其实天还没亮就已经来到这里等待征兵的甄选。对于这样的态度,陈文自然是极为欣赏的。于是他便勉励了几句,并在进入戚宅里后便吩咐负责的军官在进行甄选时可以对这些人降低一定的标准。
进行了相关的仪式后,陈文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从戚宅里内出来。此刻这里已经不仅仅是那些天未亮就已经到达的汉子了,而是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可能有上千人之多,至少比陈文在天台山誓师出征时点兵台下那一千南塘营将士看上去还要多上不少。
而且即便是如此,远处还是不断有成群结队赶来的汉子向这里聚集。人群也随之不断的膨胀起来。
眼见着这两日的一系列活动开始收获果实,陈文却也并不着急。依旧等到了那个吉时才开始宣读招兵的规定和细则。随后便在宣布征兵开始后重新回到戚宅里内部,作为最后的甄选。
陈文宣布开始后,这些前来应征的汉子便纷纷向前涌了过来,只不过对此带队的军官也算是经验丰富,此前陈文在大兰山、天台山以及东阳县征兵时都是由他负责维持秩序,此间已是驾轻就熟。
见人群开始向前涌来。那军官如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铁皮喇叭,随后凭借着其自身在嗓门上的先天优势,大喝了一声“肃静”。
这一嗓子,不仅把人群的举动喝止了下来,也把其他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和士兵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就连已经走到了第二进的陈文也吓了一跳。紧接着,那带队军官在指挥其他军官和士兵将人群按照先后顺序分开后,便示意征兵正式开始。
按照陈文的规定,所有人按照宅院外的军官所组织起来的先后顺序,以十人为一个单位进入戚宅里的第一进。第一进的甄选工作比较简单,主要是身体检查,看看有没有肢体缺陷或是感官障碍。
第一进全部由南塘营的随军军医负责,每个军医只检查一项,最后由一个陆老郎中的徒弟来做最后的把脉工作,第一进甄选合格的人便可以进入第二进。而第一进检查超过一半后,门外的军官便会招引下一队进入,如此往复。
当然,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士照例可以优先进行甄选,这是此前历次招兵的惯例。
第一进甄选的合格者,便可以进入第二进。这些身体无病症的待选人员会在第二进由军官负责检查其是否符合戚继光对于士兵的标准,比如不要兵油子,不要过于市侩的之类。陈文并不打算把城市士兵全部隔绝在外,但是其征兵的对象也还是以农民、矿工或是纤夫之类的人士为主,因为封建社会的社会及经济结构导致了从事这些职业的人员更加适合从军。
一般来说,能够通过第二轮的,基本上就已经算是一只脚踏进了新兵营的门。不过到了第四进的时候,也一样会有人落选,只是比例要稍微小一些。
自明军引诱东阳县守军出城将其击败后,冯七在逃跑的路上从死去的清军身上翻出了些银钱后,便趁乱逃了出去,只是由于清军战败,他畏惧于会被冯老爷拉出去作为送给清军的替罪羊便没有再敢返回横店镇,而是借此机会脱离了冯家的控制,来到了义乌县城,打算找个营生重新开始。
只是这东阳和义乌两县的变化实在太快,翻出的银钱几近花完不说,新的营生也因为东阳县的变化导致义乌开始风声鹤唳而无法找到,此后更是出了义乌清军劫掠县城后逃回府城,而明军趁势进入义乌县的事情。
身上的银钱已经花光,就连要饭也被本地的乞丐欺负,冯七得知明军在戚宅里征兵后,便连忙赶了过来,至少通过了甄选就可以吃上饱饭了。
此前的几关,他靠着曾经在冯家为奴,长期从事体力劳动,身体素质还算不错而一一通过,甚至到了第三进时虽说不像同批进入的汉子那般身怀武艺,却也有把子力气举动石锁,因此而获得了通过了。只不过,到了这第四进,他却要面对更大的考验。
第四进只有院中有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一个军官和一个文书,冯七走了过去后,便像此前那般向这二人行礼。
那军官受了他一礼后,便面无表情的开口询问。“兄弟哪里人士?”
听到军官的询问,冯七连忙拱手行礼,继而回答道:“小人以前住在临近的东阳县。”
东阳县?
得到这个答案,那军官眉头一皱。“东阳县此前也进行过征兵,为何跑到此地应征,而不是在家乡?”
“呃。”
这个问题确实把冯七问了个一愣,只是若不回答,弄不好就被轰出去,这份能够吃上饱饭的营生或许就没了。
眼见于此,冯七咬了咬牙,继而回答道:“小人确实是东阳县人士,只是在王师光复县城前就已经到义乌了。小人本想在县城找个活计,可是谁想到这里比东阳县还乱,小人不光没有找到营生,就连身上的盘缠也花完了。所幸赶上了王师收复县城,小人思量着跟着陈大帅肯定能吃饱饭,便前来投军了。”
原来是为了吃上饱饭啊。
那军官叹了口气,他当年不也是为了能吃上饱饭才加入南塘营的吗?谁想到现在不光当上了军官,就连媳妇都有了,这段回忆的片段瞬间引起了他的感叹,感叹过后看冯七的眼神也远不似此前那般充满了怀疑。
接下来,只见那军官向旁边的文书点了点头,而那文书则抽出了一张纸,开口向冯七问道:“姓名?”
姓名!
既然询问姓名,那想来是通过了,想到这里,冯七连忙回答道:“小人叫作张益达,增益的益,达官贵人的达。”
“达官贵人?这位兄弟好气魄。”那军官说着便是哈哈一笑。“某当年也是为了吃上饱饭才从军的,这一年多下来靠着训练刻苦和作战勇猛,现在已经当上了军官,就连媳妇也都有了。张兄弟,跟着大帅好好干,杀出个太平人间,总能搏个富贵出来的!”
再度行礼后,已经恢复本来姓名的张益达便随着一个士兵前往旁边站队,等待集结齐人数后前往兵营报道。
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已经盖了印章的录取文书,张益达回想着刚刚那个军官的话语,心中依然激动得不能自已。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家奴了,我是陈大帅的兵。好好干,一定会富贵的,一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同步(一)
普通新兵的甄选也就到第四进院子为止,能够过了第四关的会被安排进新兵营,进行为期五日的强化训练。这期间以及后续的新兵训练中,如果无法完成训练项目,或者是有违纪行为,一律清除,绝不姑息。
攥着已经改了印章的录取文书,等到录取人数够了,张益达和同行的投军汉子们便在一个小军官的带领下前往城西的军营。在那里,他们将要从新兵训练开始,为能够把另一只脚全部踏进这支在浙江已经颇有些名气的明军而努力训练。
只是这第一批录取者虽说是已经被带往军营,同时也有一些无法得到录取的转身离去,但是戚宅里外的空地上,人群的规模却是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削减的迹象。
拣选普通士兵的任务已经下放给麾下的军官,陈文在坐在第五进的院子里,除了坐镇于此外,也会甄别一些拥有特殊才能的投军者。但是此番的规定的特殊才能,却不像是以往身怀武艺那么简单了。
此地乃是义乌,尚武之风远超浙江其他府县,只说刚刚完成甄别的那一群投军者就少有不会些武艺的,浙江民间俗话说的“兰溪的埠头,萧山的哺头,义乌的拳头”,前两者是否如此陈文尚未有所感受,只是最后的那句由此看来显然绝非是浪得虚名。
虽说按照正常情况下,这个比例应该会在接下来甄选中逐渐下降,但是拥有武艺的投军者也远远超过陈文历次征兵的比例,以至于此刻用以检验武艺和力量的第三进院子已经成了整个戚宅里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抛开那些身怀武艺者,需要进行拣选的就少之又少了。即便如此陈文依旧忙碌得很,征兵之后的组编、训练,以及为其配属的武器装具和其他用以辅助行军、作战、扎营等事项的物资。都需要他与同来的老营官员进行针对性征集和安排。
第一天的征兵工作直到进行到入夜后才强强结束,可是即便靠着陈文琢磨出的这一套几近于工业化流水线的甄别流程,尚未进入戚宅里进行甄选的投军者在数量上依旧不少。
前些日子的努力在此刻得到了一定的回报,义乌县百姓的参军热情比起东阳县还要高上许多。眼见于此,陈文也只得将征兵工作进行延长,宣布此后的两日将继续进行征兵工作。才算安抚住了这些有志于投军的百姓。
三天的征兵很快就结束了,陈文每天都在监视着征集新兵的数量,却始终未曾有所干涉。直到第三天彻底结束时,南塘营在义乌一县已经招募超过四千人,虽说依旧无法和戚继光当年的号召力相比,但是这个数字若是加上陈文尚在天台山的老营部众,以及在东阳县招募的那两千新兵的话,一支七千余战兵的大军就掌握在手中了。
这些新兵连同在东阳县招募的那两千余人会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筛掉一部分,可是留下来的兵力虽说足以面对马进宝的全力一击。但是这个数字的兵力还是把安排好了东阳县一应事务后赶来的孙钰吓了一跳。
大兰山明军此前巅峰时战兵也没有超过四千,眼下的这支两倍于前的大军对于只有两个县地盘的明军来说实在是一个过大的负担,甚至大到了在获取了两地仓储和大批士绅捐助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支撑到明年。
只不过,陈文对此却并不担心,在他的计划中,只要坚持到老营的留守部队抵达,以及这些新兵完成训练,便可以借着清军在浙江西南的几个府的兵力空虚的时机进行一波大规模的攻略行动。
等到陈文拿下了一两个府后。再加上王江的行政能力,将这七千余人的军队养起来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罢了。
而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完成训练,以及等待老营前来汇合,就这么简单!
………………
永历五年九月十四,新兵入营开始进行初步训练的第一天,大兰山明军天台山临时老营也在消息抵达的数日后完成了整体的动员和先期预备工作,整装自天台山出发。准备经新昌、嵊县进入东阳县。
数日前,由于台州大乱,绍兴绿营也加强了对于嵊县和新昌的布防。经过了一段时间在清军占领区的昼伏夜出式的潜行,陈文派出的信使终于还是安全抵达了天台山上的临时老营。
在得到了陈文已经彻底击溃了金华府留守清军的消息,老营立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就连早已分别立营的后营副将叶世荣也亲自前来祝贺了一番。
只是等到庆祝结束后,按照此前陈文与王江制定好的计划,成功的消息抵达后,老营便会在加总兵衔负责留守防务的副将吴登科和这期间借着骑兵训练来探明道路的副将李瑞鑫的指挥下,自天台山出发,前往东阳县与陈文汇合。
这个计划乃是事先预定好的,可是到了执行的时候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计划之中,老营出发前往金华的人员除去老营官吏、将校士卒以及他们的家属,还包括了随明军南下的四明山百姓。这些人是陈文和王江计划着用来平衡金华府本地势力的砝码,可是对于再次南下,这些砝码却表现出了不小的抵触情绪。
去年陈文掩护百姓撤离四明山,乃是在清军在此前的大战中获得全胜后的必然结果,当时的四明山百姓除了出于对大兰山明军的信任外,更多的还是畏惧于清军的屠杀,才会大批的在陈文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天台山的征程。
一路上负责护卫的南塘营所表现出的良好军纪,以及后来的先后击溃追兵和拦截之敌的连番胜利,也使得陈文的声望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从而确立了在王翊被俘后,大兰山明军的双元制领导体制。
可无论是王江,还是此刻远在金华府的陈文,在很多随行百姓看来,都抵不过返回四明山故土的诱惑,毕竟那里是他们出生、长大直至去年被迫离开的家乡。
早在陈文离开前,就已经有百姓偷偷的离开大兰山明军的控制区,返回四明山的家乡。等到后来,发现那份来源于连战连捷的威压开始随着陈文出兵金华的步伐而一点点削弱后,重返四明山的呼声更是甚嚣尘上,就连一些老营的官吏也在试图说服王江回到大兰山重建这支曾经令浙东列城为之昼闭的明军武装。
只是无论是负责留守防务的加衔总兵吴登科,还是一向以武勇著称的李瑞鑫,他们都没有陈文的那份威望和压迫感。而这也导致了他们在号召百姓与老营共进退,亦或是设法说服王江实施强制性措施时,都无法达成预期的效果。
从陈文离开后,几乎每一天都有百姓离开天台山,踏上返乡的道路。而等到信使抵达后,随着动员命令的下达,更大规模返乡潮也开始了串联。
可是,对于习惯于服从军令的吴登科和李瑞鑫而言,既然陈文已经表示过这些四明山人士日后在金华府的作用,他们就一定会去设法完成陈文的命令。
消息抵达的第二天,王江也得到了俞国望在临海县城外惨败后领残兵逃回天台山的消息。出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的考量,王江便带人前往俞国望的老营劝说其同行前往金华,以便增强明军在那里的实力。
自觉着王江是在借劝说俞国望机会以便他们行事,吴登科和李瑞鑫在商议了一番后,立刻下达了强制性措施,除去保护老营转移人员的士卒外,更是派出了部分军队来监督百姓启程,与明军一同前往金华。
出于对南塘营战斗力的畏惧,本来准备返乡的四明山百姓只得收拾家当准备启程,只是在这期间,却也有着更多百姓选择了偷偷离去。
只不过,这种连再见都不说的无礼行径登时引发了吴登科和李瑞鑫的反弹,使得他们将本来就有限的兵力尽数派出监督百姓上路,甚至断然采取了一些强制性措施,比如“帮助”百姓搬家……
数日后,老营的准备工作彻底完成,王江也顺利的完成了对俞国望的劝说。只是当他得知了吴登科和李瑞鑫的自作主张后,还是愤而下令让他们先行启程,而他还需要借着等待俞国望的时间去劝说后营和刚刚失去了统帅的金汤所部与俞国望一同前往与陈文汇合。
王江很清楚这些百姓不愿将未来交给未知的心态,也很清楚他们对于客死异乡的恐惧,而这也导致了一向性子软弱的他无法听从吴登科和李瑞鑫的建议下达强制性命令。只是陈文麾下的这两个部将的自作主张,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愤怒和不安,尤其是在王翊死讯传来不久的当下,以及联想到陈文此前抗旨的行为,这份不安的程度就更加深重了起来。
感受到了王江在言辞中的怒意,吴登科和李瑞鑫在劝说无果后也不敢明着违逆监军文官的命令,只得让吴登科的一个老乡,曾经历任甲哨第一杀手队伍长、队长,以及戊哨哨长的牛平安,暂时加守备衔领一支小分队保护王江,而他们则按照计划赶去和陈文汇合。
此前,俞国望在临海被马信和马进宝的两路清军联手击溃,不只是军队损失惨重,就连他的老兄弟金汤和高宜卿皆死于阵中。苟活下来的他带着残部浑浑噩噩的返回天台山后,在王江的劝说下,匆忙完成了对残部中乌合之众的遣散,带着幸存下来的精锐和营中的工匠和家属们追赶大兰山明军的大队人马。
王江能够理解俞国望急于去找陈文面谈台州战事先胜后败问题的心态,而劝说俞国望的顺利也使得他对于说服叶世荣和金汤余部抱有了更大的信心。(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同步(二)
天台山临时老营的西南方向,东阳县方前镇南的罗城岩,此地现下乃是曾经纵横金华、绍兴、台州、处州等地,影响甚广的尹灿抗清义军余部的所在地。
监国鲁二年,江上师溃后,清军攻入金华府。此后清军除去在府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外,在金华各地亦是杀戮不断。
一时间,嵊县尹灿、玉山周钦贵、东阳赵仇、方前陈和尚、诸暨白先锋、新昌俞茂功,以及江叔曜、任仲华、徐守平、田初、僧默如、高万钟、丁良知等部和邻近的永康、缙云、仙居、嵊县、新昌、天台、诸暨、东阳等县的百姓蜂拥而起,纷纷以“白头军”为号,奉嵊县诸生尹灿为主帅,举兵反清。
第二年正月,清军抽调金华、绍兴、台州、处州四府清军围剿白头军的大本营玉山,并令各乡团练自守,编造《千家册》,追查户口不在家者,以匪论处,进行烧杀。起义军因寡不敌众,损失惨重,作为主帅的尹灿被迫一度退至方前、温州等地,与当地反清义军联合。
这一年三月,周钦贵等人迎回尹灿。至尹灿返回后,重新整饬军纪、严禁抄掠。此后更是数溃当地驻防及围剿清军,一度攻陷缙云县城,连营八十余里。
监国鲁五年三月,也就是去年,清军再度调集金、台、绍、处四府兵力,配合地方团练,对尹灿所部义军发动大规模围剿。义军寡不敌众,尹灿被迫引军撤向天台,在柘溪为清军擒获,被杀害于东阳县城东街。而尹灿的部将周钦贵、倪良许、、陈汝安、王伯英等人则帅残部五百退守罗城岩。
罗城岩易守难攻,历史上周钦贵等人凭借地利在此坚持抗清长达三十余年,直到康熙十四年由于一个义军首领降清才导致了这支抗清义军被清军彻底剿灭。
这期间。虽说清军在左近配合团练兵协防,以形成对罗城岩的包围之势,但是周钦贵亦可以趁清军兵力不济时出击,若战局不利则继续退守等待机会。
本来此番马进宝抽调金、衢、严、处四府部分驻防清军配合围攻舟山的作战,周钦贵在得到消息后自然也是要杀出来闹上一闹的。只是还没等他出兵,东阳县大乱的消息传来。那支在浙东已经颇有些名气的南塘营在那个初出茅庐便声名鹊起的主帅的指挥下潜入东阳县,两度野战击溃围剿清军,更是一股而下东阳县城。
这样的消息迫使周钦贵等人只得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局势的变化,可是很快围困罗城岩的清军便撤回了府城,而明军则在团练兵的配合下恢复了清军此前的防线,使得周钦贵若是想要出兵就势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只不过,这支明军的反应速度不仅仅在用兵上,周钦贵等人尚未研究完如何面对这支同样抗击满清暴政的明军。这支明军就派出了信使,以现任金华知府,也就是曾经在周钦贵军中监军的那个孙举人的名义,邀请周钦贵到东阳县城一晤,并且会代为安排明军主帅陈文与其商议两军之间的合作事宜。
关于孙钰,周钦贵等人尽皆曾与其共事,对于他的人品是能够信任的。可是一方面此番受邀会晤的地点乃是远离罗城岩的东阳县城,而另一方面对于那个悍勇、狡诈的明军主帅陈文。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以至于会晤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此刻。
罗城岩的中军大厅中,由于明军收复义乌的消息传来,周钦贵等人也只得再次聚在一起进行商议。
“孙举人日前再度发出邀请,并力保其中周全,吾思量着孙举人怎么说也曾经与大伙一起在尹帅麾下共过患难,人品也是能够信任的。所以吾打算明日便回复其人,与那陈大帅一晤。诸位兄弟,以为如何?”
听到周钦贵打算只身前往东阳县城,洽谈合作事宜,倪良许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周兄所言甚是,孙举人怎么说也是咱金华人,虽说性子过于强硬了些,但却是个忠直之人,绝非奸邪之徒,既然有他作保,想来那个陈大帅亦是看重我等兄弟,才会如此多番相请。”
倪良许的话立刻引起了周遭数人的赞同之声,他们对与明军联手抗清持着支持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就像当年起兵反清时,不也是散居各地的各部义军联合到一起,与鞑子作战。现下与明军联手,甚至只是看看对方开出什么条件,怎么说也是有益的。
只不过,对于此事,罗城岩的这支义军中持反对态度的丝毫不比倪良许等人要少,甚至他们的论调也一度在影响着更多人对于明军的感官。
“此事万万不可!”
见王伯英再度出言反对,站在倪良许的陈汝安便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兄弟是怀疑孙举人的人品信用吗?”
“某并非此意,孙举人乃是熟识,人品贵重,绝非是奸邪小人。只是那个陈大帅,吾听闻其历次用兵尽皆是以诈术为先,其后才以力破之。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奸邪之徒,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周兄若是前往东阳县城,若是无法谈妥,难保其不会瞒着孙举人做些什么腌臜事。”
“兵者,诡道也!这是孙武子说的,鞑子眼下势大,用兵打仗自然要设法取巧,否则始终硬拼下去怎么耗得过那些不要祖宗的汉奸。”
“那也不至于每次都这样吧?!”
“好啦,大伙都是为了周兄和咱们兄弟,以及跟着咱们一同和鞑子拼杀到现在的众兄弟们的身家性命着想,没必要争个脸红脖子粗。周兄,某有一个思量,不如修书一封,请孙举人代为安排个近一些的地方会晤,比如方前镇或是大盘镇,这样也能让众兄弟安心。”
见陈汝安与王伯英再度争吵了起来,倪良许也只得下场劝说。最后拿出了折衷的方案,以便达成妥协。
只不过,王伯英对于陈文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不肯轻易赞同周钦贵与其会晤。而与其持相同意见的何德成则起身掏出了一张写着字迹的檄文,将其交给了周钦贵等人传看。
“这是明军主帅写给金华父老的告示,其中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檄文出现在这罗城岩却并非是那陈大帅派人交给周大哥。亦或是我等的,而是由包围在外的明军射箭带进来的。这样的行径分明就是对咱们心怀提防,叫我等如何信得过此人?”
“何兄弟,大伙都是用兵之人,双方尚未谈妥,自当是要提防一些,若是换做你就会将门户大开,丝毫不怕吾等突然杀入腹地?”
“那么,陈兄弟可知道这罗城岩上已经有人偷偷下山去投奔明军了吗?”
“……”
陈文对罗城岩的这支义军所产生的防备心理。根本没有丝毫掩饰,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对手乃是即将回援的清军。而陈文的这份防备心理,也导致了周钦贵所部义军内部的分歧加大,到了此番会议结束时,也依旧是如此前那般将其暂时搁置下来,视局势发展而定。
………………
与此同时,金华府的府衙之中,推官李之芳却对此前曾经寄予厚望的罗城岩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而逐字逐句的审视着眼前的这份明军发布的《告金华父老书》,试图从这里找到一些对手的思维方式。以便得出眼下明军极为不正常的布局中潜藏的答案。
“大明征虏将军,镇守大兰、金华总兵官陈”
“谨告金华父老吏民曰:”
“自丙戌江溃以来,父老苦于索虏久矣!胡骑初至,即行惨屠。父子相丧、夫妇无全。昔物华之所,沦为鬼域;弦歌之地,尽化荒墟。又令民薙发。稍请迟回,即加斧钺,至死者枕籍、婺水为赤。尧封禹土,几成猛兽噬人之穴。”
“而伪署将吏,本系中国之官。甘作逆虏爪牙。追比催课,辄施毒刑。俄顷苛役迭至,百姓或荷重挽输、或驱填沟壑。更有伪帅马进宝者,叛国鬻君于前,贪虐残民在后。名官实匪,无异畜类。中产之家,尽行剽掠;鄙陋之室,横夺殆尽。不从者倒悬街中,或周身笞捶而毙,或口鼻注醋溺亡。而黎民呼号道侧,老弱饿死阡陌,其惨备极。此诚三千年未见之惨象。但有人心者,睹之闻之,无不涕泪交下、切齿痛愤也。”
“然吾越自古乃复雠之乡,非奴种所居。虽匹夫亦无不报之仇,况勾践旧邦乎?!余虽寡才,素不敢忘恢复之志。乃夙夜习兵、法古治军,已得虎贲八千,俱为选锋锐士。今奉王命,出师征虏,一战虏帅就禽,再战伪将奔逃,及至城下,一鼓而破。不日直取杭州,光复两京,以遂父老之望,慰列祖之灵。”
“今金华既复,乃与父老约三事,以为军律:取民粒米而不予金者,斩之;入民宅舍而无帅令者,斩之。****妻女者,立磔之。诸民宜各安堵其业,以为中兴之基。”
“余素愚钝,恐父老不明吾志,遂布告遐迩,咸使闻之。谨告。”
一篇檄文洋洋数百字,在此之前李之芳就已经看过,甚至可以将其背诵出来。而他手上的这一份,却是兰溪知县季振宜派人送来的。
季振宜与李之芳乃是同年的进士,又被派遣到了一个府出任官员,交情匪浅。此前李之芳抽调回了义乌和围困罗城岩的清军绿营回防府城,季振宜便派出一批团练协防府城,并且竭尽全力支持其抵御明军随时到来的围攻。
只是明军在拿下义乌后,却停下了脚步,不仅没有大举进攻金华府城,甚至都没有对左近的浦江县城下手,着实让李之芳等人困惑不已。
只是当陈文在义乌征兵训练的消息传来,李之芳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明军主帅与其他武将的不同。如此稳扎稳打,分明是对于用兵的手段和他操练出来的军队有着极大的信心。而且这个陈文也似乎只是在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行事,并没有受外力干扰的迹象。
李之芳在发现这一点后,本来胸中满怀的此前一系列布局牵制住了明军行动的激赏登时荡然无存,无论是撤走义乌守军以保住金华绿营的有生力量,还是调走罗城岩的监视清军以坐山观虎斗,亦或者是将团练兵遣散回乡的行为,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如此前那般运筹帷幄的智计。
凝视着檄文,字里行间之中满是针对着满清在金华的统治与金华百姓之间的主要矛盾所连贯在一起的词汇。尤其是屠城,苛捐杂税,以及最为浓墨重彩的那部分马进宝及其部下的恶行,这分明就是在借着仇恨来激发金华百姓对于满清的反抗意志。
自觉着已经摸到了陈文的一些思路,李之芳连忙提笔,在书信中写下他对局势的分析,准备将其传递给浙闽总督陈锦和浙江巡抚萧启元,以为清军回援、围剿时能够多一分了解眼前的敌人。
片刻之后,李之芳的书信草稿便出现在了稿纸之上,只是当他继续为其润色的时候,守在门外的小吏带着一个斥候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
打开其送抵的信件,李之芳不由得松了口气。金华知府和守将被明军俘获,作为代掌庶务的他在金华府城已经坚持良久,独自平乱本就从未想过,而他所渴望的希望也终于即将到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同步(三)
让小吏去安排风尘仆仆的信使食宿之事,李之芳则转而传令尚处于清军控制之中的各县为即将到来的大军准备粮秣草料,征调的民夫,以及运兵的船只、车辆。尤其是武义和永康这两个县,必须将物资提前准备齐全,已备大军使用。
这一应事务,在最近的这大半月的时间李之芳对于其中的关节如何处理早已驾轻就熟,借助于府衙其他官吏的帮助他很快就完成了各县仓储的查询、预估真实量以及移文的工作。
只是当他结束了这些工作,重新拿起那份檄文时,却还是无法按捺下内心的担忧,因为李之芳总是觉得,这些文字背后的那个明军统帅似乎还藏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撒手锏。
金华府的官吏们在李之芳的指挥下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清军做准备,明军的备战工作也早已开始了。
此前陈文在东阳、义乌两县疯狂作秀,广告撒得漫天飞舞,随之而来的则是两县的士绅百姓捐输了大量的物资,为的便是让他把热衷于“灌醋”的老西儿马进宝赶走,以保全住各家的身家性命。
而此后随着檄文和明军在这两个县军纪严明的消息开始向外扩散,金华府尚未被明军占据的几个县的一些士绅也在暗地里送了部分物资,并且要求明军尽快收复他们的家乡,将他们从满清的手中解救出来。
陈文不知道这些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有多少是在打探明军的行动时间,不过他本也没打算过早的进攻这些地区,而是在等待军队训练结束,再给清军一个狠的。而不是过早占据大片的土地,以至于背上过多负担的同时分薄他本就不多的主力部队。
磨刀不误砍柴工。陈文如是的告诉他的部将们。
靠着这些物资和仓储,陈文迅速组建起了一支超过七千人的大军。这支军队将是陈文赖以守住这块根据地,进而收复更多失地的根本,虽说以两个县的土地养如此规模的大军乃是极为勉强的事情,但是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若是不能击溃围剿清军,收复更多失地。那么根据未来的历史发展也就没有什么以后可言了;可若是能够击溃围剿清军,进而继续收复失地的话,就算是比预期的要少上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王江了吗?
有这样的一个仅仅占据一片山区就能养得起数千军队的实用型官僚在,陈文自觉着根本用不着他去琢磨什么军需财计方面的事情,只要安心把军队带好就可以了。
既然眼下有七千余人,那么按照此前的以第一局进行的实验性编制,陈文打算将其组编为三个野战营。分别命名为南塘、东阳和义乌。每个营下设四个如第一局一般编制的步兵局、营属骑兵、炮兵、工兵、军医各队,拥有两千余人的兵额。而剩下的士卒则编入预备部队或是守备部队,负责地方治安。
只不过,对于眼下的陈文而言,这个计划显然还仅仅是个梦罢了。在从天台山出兵之前,南塘营的总兵力也不过只有千余人,而且此时更是只有第一局随行。所以陈文打算以第一局呈整体的编在新的南塘营,而尚未前来汇合的部队分别编入另外两个营。作为这两个营的中坚。
这样组编军队,战斗力势必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可是奈何此前的物资不足以支持其组建更大规模的军队,眼下也只有在承担着这份后遗症的同时来应对清军必然会到来的反扑。
只是即便如此,在兵器装具方面的压力却还是大得惊人,甚至根本就达不到计划中的标准。
鸳鸯阵杀手队和骑兵队所使用的冷兵器陈文可以通过这两个县的铁匠进行打造,可是火器队使用的鸟铳、炮兵队所使用的火炮却根本无法凑齐,而这还是在陈文招募到了一些鸟铳、火炮制造工匠的情况下。
再有就是战马。本来缴获了那一批后,陈文还满怀着可以独自应对清军一个镇配属骑兵的想法。可是转念一想起满清在浙江的军队,以及他们所配属的骑兵编制,这个颗心登时就凉了。
当然,还有甲胄。陈文此前从提标营的手中缴获了为数不少的一批,除去赠送给俞国望,以便其拥有更强的力量来牵制台州清军后,以布面甲为主体的甲胄也达到了八百余套,若是加赏在东阳县弄的那百余套的话,那便有了九百余套的甲胄。
可是九百和七千相比,双方的差距却依旧悬殊,悬殊到了陈文在取消了鸟铳手、炮兵和工兵的甲胄后,缺额依旧大得惊人的程度。
而除了兵器装具外,人员也是一个大问题。
鸟铳手的编练远比合格的弓箭手要容易得多,只要通过一段时间的机械性训练就可以完成,可是鸟铳不足导致了陈文只得招募些猎人使用弓箭来暂时作为火力补充,而缺编的数量又实在过大,导致了即便招募猎人也无法将其补全。
另外一个便是骑兵,浙江水网纵横,依靠船只进行运输远过于陆运,所以会操船的船夫远比会骑马的汉子要多得多,而这也导致了陈文陷入了虽然缴获了一大批战马,但是却苦于无法将其编满的境地。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船夫和水手,这个确实不少,可是问题在于,陈文没有那么多用于在河流中作战的战舰。当然,在海上作战的他更是一艘也没有……
全编队的歼星舰从天而降扫荡寰宇的美梦随着睁开眼皮后被军需明细的现实所击碎,陈文也只得让这些水手暂时用民用的船只进行训练,而这批船只中勉强能够改装为战舰的可谓一艘也无。
其实就算有也没用,陈文手里的火炮连一个营的需求都塞不满,更别说是往战舰上放了。
既然如此,陈文也只得尽量补全作为主力的南塘营的编制,而其他的两个营却还是只能暂时靠着步兵局来撑起全部的场面。
此间新兵训练已经过半。完成之后,只等着老营和留守老营的部队前来汇合就可以用来应对清军的反扑了。只是清军会在什么时候抵达金华,这一点陈文却没有丝毫讯息。
………………
随着舟山城的陷落,明军只得扬帆而去,而清军在完成了屠城后,也没有选择尽数撤离。而是将军队分守舟山和定海两地,并派出军队继续追击鲁监国系统明军的同时,上报善后事宜的设想等待清廷的决议。
不过在清廷做出反应前,舟山的防务也必须要做,以防止明军杀一个回马枪,致使他们此前的军事行动前功尽弃。
是故,陈锦在和金砺、刘之源、萧启元、田雄这些满清在浙江的头面人物商议后,决定设舟山一协,兵额三千。其中左右两营为水师,中营为陆师驻守舟山城。这是应有之意,舟山地处海岛,守御最重水师,但若没有陆师存在也不足以守御,就像此番的明军这般,一旦水师受挫,岛上没有足够的陆师就是必败之局。
只是根据时局的变化。明军退出舟山后,清军在浙江的防务重心也随之变化。再加上兵员不可能临时招募。所以陈锦留下了提督标兵四百、定海镇标兵一千、定关水师左营一千、钱塘水师左营八百,共计三千二百兵,再加上苏松水师的六百兵,在舟山暂时留下这将近四千人守御,以防止明军去而复返。
定海水师和钱塘水师留守乃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占据舟山。清军在定海和钱塘江一带的防务压力也会随之骤减,就连定海总兵标营分出部队留守舟山也符合这个原则。唯有提标营的留守部队,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浙江提督标营,源于弘光朝江北四镇中的黄得功所部中军,黄得功死后。田雄靠着挟持弘光帝并将其送给清军的功劳改换了门户,此后积功升为浙江提督。这期间多尔衮为了保证其战斗力,以便压服浙江反清势力,并没有将这支军队进行拆解,甚至就连田雄的部将也几乎没有被调动到其他位置。
多尔衮的应对方式并没有什么错误可言,毕竟一个出卖南明天子的武将就算反正回去也不可能受到重用。而田雄在这期间始终带着军队镇压浙江各地的反清武装,就连鲁监国大闹福建时也是这支军队前往助剿才将鲁监国重新轰回海上的,可谓卖力非常。
只不过,眼下多尔衮已死,清廷内部则在清算多尔衮的党羽,此后奴酋福临更是将所有黑锅全部交给了这个已经被挫骨扬灰的“皇父摄政王”来背,丝毫不顾念他老娘和多尔衮之间在后世辫子戏中“青梅竹马”,在黄台吉背后“偷偷摸摸”的情份,也全然把他曾经抱着多尔衮的金大腿坐稳皇位的恩情抛诸脑后。
如此凉薄的性子,真心跟他爷爷努尔哈赤、他叔叔多尔衮是一脉相承的,反倒是他老爹黄台吉不怎么挂的上勾,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隔壁老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可以写进辫子戏里面。
针对多尔衮的清算已经开始了,多尔衮遗留下来的一些政策也开始被推翻,陈锦和田雄对此不可能不知,所以将分解提标营本身就是在变相的站队,这也无可厚非。
历史上,这四百兵自提标营调出后便留在了舟山;而舟山战事一结束,提标营中军副将于奋起立刻被任命为陕西兴安副将,从东南远远的扔到了西北;很快,管中军骑兵的副将巴成功也被调到舟山充任副将;一年后,就连提标左营副将李荣被调任到处州出任副将。
如此,曾经的那支田家军完成了肢解和重新安插调整,成为了一支纯粹的满清绿营。而田雄不仅入了汉军镶黄旗,还在浙江提督的位置上坐到康熙二年,期间屡次被弹劾都被奴酋福临赦免。
可是,眼下的局势发展却已经出乎了陈锦的意料。舟山明军在舟山城陷落后南下温州三盘,台州此前的乱局虽说声势甚大,但是在马进宝和马信的合力进剿下也开始次第平复。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个曾经让田雄吃了一次大亏的大兰山明军武将陈文却趁着浙西空虚的时机杀入了金华府,并且随着金华府推官李之芳的求援和塘报来看,这支明军几乎每一天都在壮大,却始终保持着稳扎稳打的态势,全然不似其他明军或是义军那样趁着初起时的冲击力来大肆攻略各地,最后分薄了本就不多的精锐。
在和田雄进行了一番密谈后,陈锦加深了对于这个怪异的明军武将的认识。鸳鸯阵!一个敢去玩这一套已经消失了多年的战阵的武将,而且还能用得有模有样,实在不是和好相与的对手。
只是眼下清军在浙江的机动部队刚刚完成了对于舟山的围剿,全部都处于疲兵的状态,贸贸然出兵弄不好就会是一场惨败。
眼下明军似乎却是在等待清军出兵围剿,并且在此之前集结更大的力量;而清军却不可能耗下去,因为就算清军想耗到出征舟山的各部修整完毕,明军也不可能给他们机会!
重新盘算了一番手中能出的牌面,陈锦决定以杭州驻防八旗大部回防杭州,提标营留守定海,由梅勒章京吴汝玠和定海总兵张杰率队继续追杀鲁监国,而台州的清剿任务则交给台州总兵马信和此前协防宁海县城的那一部分宁波绿营来执行。
至于省下来的其他部队,则需要配合周边的地方绿营集中力量去围剿作乱于金华的陈文,绝不能让他在金华府站住脚跟。
如此算来,这支拥有上万战兵的大军,从多路进发,应该足以扑灭这支明军的抵抗了吧。而在陈锦看来,只要能够将陈文所部消灭,那么浙江就再没有大规模的明军武装存在了,而他也可以将精力集中于已经在漳州杀翻了多路福建清军的郑成功身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盗首(上)
自九月初三金华大乱的消息送到陈锦手中,几乎是还没到第二天天亮陈锦便派出了信使前往台州。数日后,马进宝便随着陈锦申斥并勒令其回援金华的命令抵达赶忙集结部队,便从临海县城出发。
经过了这十多日的时间,靠着水运和麾下军官士卒急于返回金华守住这几年掠夺来的家业的心理,以着超越平日的速度向金华赶去。
等到来自金华镇的嫡系部队进入了永康县城,马进宝也得到了明军按兵不动,金华府城一切如故的消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敢稍作迟疑,只得带着已经抵达的部队继续出发,由此经武义县回到金华府城。
只不过,此番回援,马进宝所率清军除了他本镇的绿营兵外,还有来自衢州、处州和严州的清军,这些清军来帮他擦屁股,吃喝拉撒什么的自然也都要由他来负责。可是依着马进宝的性子,既不可能由他破费,再加上身为领四个府军务的总兵自然也不可能任由其他协的绿营兵在他直领的地盘上闹得太过,由此伤了他本镇士卒的进取之心。
于是乎,待回到府城后,得知明军依旧故我,对他的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马进宝便赶去和暂时负责本府庶务的李之芳商议了一番,总要在开销的事情上想想办法。
可是商谈的结果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平日里还算好说话的推官已经被那个明军主帅的檄文吓住了,说什么也不肯在号召士绅百姓捐资助饷的榜文上附署。不光提出等援军云集后可以用各县的仓储来犒劳将士,更是暗示他等夺回东阳和义乌二县之后也可以在那里的士绅百姓身上想想办法。
听完这一大段的苦口婆心,作为在官场上拼杀多年的老江湖,马进宝心中不由得唾口大骂。
各县的仓储是那么好拿的吗?
不光要给孝敬,还要帮着平一部分亏空。总之好人你们这群文官来做,坏名声都由老子来担着,想得也太美了!
至于东阳和义乌的那些草民,难道他们借着老马不在投效明军,惩罚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等到消灭了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屠城都是应该的,还用你李之芳教?
心中暗骂过后,发现这个推官还是冥顽不灵,自觉着有陈锦、萧启元等人罩着,平日里给总督、巡抚、分守道、分巡道、巡按以及提督和八旗驻防军的几个主将的孝敬从未有吝啬过,马进宝就干脆独自下达命令,号召各县的士绅百姓踊跃出资犒劳为了从明军的威胁下将他们解救出来而急速返回的绿营兵将士。
随着马进宝一声令下,金华镇标营的清军将校士卒们立刻奔波忙碌起来。这等事情他们再驾轻就熟不过了,往常马进宝勒索士绅百姓时。也是由他们身体力行的。而且分驻各县,对于哪家油水比较大也更为清楚。既然此番马大帅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们,自然也是要竭尽全力做好的,总不能负了自家大帅的信重之恩。
很快,各县的富户都接到了通知,各家按照家产缴纳“剿匪银”,不交或者交得不够的,便以私通明军论处。
至于缴纳的财货。最好是金银铜钱,若是没有。田产、宅院、店铺也能将就,倒是什么古董、字画、首饰之类的,不是很好估价,镇标营的军爷们最多也只会拿筐论斤收。若是这些都没有,倒也无妨。女子、娈童、壮劳力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凑合,反正人贩子军爷们也都很熟。不愁出货的下家。
相比之下,马进宝在府城之中做得就要细致很多了,绝对称得上是满清各地绿营兵中的行业典范。除去金银、田宅、商铺、人口正常估算价格外,古董字画什么的也会找专业人士进行估价,称得上童叟无欺。至于不交的。倒也没什么,拉到军营里,倒挂起来,往鼻子里面灌醋,那还能有不给的?
如此作为已有多年,马进宝也越加的讲究精益求精起来,对于醋品的选择他也有着个人独到的见解:
南直隶镇江醋,酸而不涩,香而微甜,色浓味鲜,愈存愈醇,用以冷拼盘、烹鸡鸭,可以提味增香,实在是佳品。可是往鼻子里灌的话,酸味就欠了一些火候。
福建红曲米醋,酸中带甘、醇香爽口、久藏不腐。既是质地优良的调味品,又兼有治病妙用,可防治腮腺炎、胆道蛔虫、感冒等疾病,确实也是极好的选择。可他马进宝又不是郎中,用这个岂不是让人耻笑?
天津独流醋,色泽酱红,清澈透亮,口味软绵,酸中回甜,且久存不霉。能够解腥去膻,除腻增香,助消化,用来蘸饺子,尤其是肉馅饺子绝对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可这东西颜色太浅,显得威慑力不足,最多也就当个备选而已。
所以说到底,还得是山西的老陈醋。既符合马进宝身为“老西儿”的口味,其颜色黑紫犹如中药汤子又具备足够的威慑力,再加上酸、甜、绵、醇且回味悠长,绝对是往鼻子里灌的上品。
眼见着此番就算硬撑着也不过是落个私通明军的下场,府城的士绅百姓们也只得东拼西凑,把家中的值钱物事拿出来冲抵“剿匪银”以保全性命。
如此,马进宝凭借着在金华多年灌醋的威慑力,很快就征集到了一大笔钱粮,远比陈文费劲心思弄到手的还要多得多。靠着这些钱粮,马进宝立马向本镇的将校士卒以及来援的其他清军保证,一定会按照出力多寡和实际功劳分配,绝对不会让前来协助剿灭明军贼寇的同袍们空手而归。
马进宝的保证立刻得到了刚刚赶到的衢州、严州、处州三府助剿清军的齐声赞颂,而当这些清军在报销了第一笔赶来此地的路费后,更是对马进宝赞不绝口,并且保证听从马大帅的军令,为歼灭这伙明军贼寇尽最大的努力。
军心得到了一定的振奋,马进宝在估算了一番陈锦派出围剿明军的总兵力后。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陈锦的计划,首先由马进宝率本部兵马返回金华府城,配合金华镇标营的残部和金衢严分守道的绿营兵遏制明军前进的脚步;而后衢州、严州、处州的三个协各分出一个营的兵力跟进,以为马进宝后劲;再后便是督标营,在从定海出发后以最快速度赶往衢州,确保了衢州的安全后休整半月。出兵金华参与围剿。
与此同时,浙江巡抚标营先期返回杭州,经过休整后前往诸暨,时刻准备南下义乌;而绍兴绿营的那一个协则集结于嵊县一带,堵住明军向四明山那片曾经的老巢逃窜的道路即可。
如此算来,参与围剿的清军只战兵就超过万人,其中更是不乏督标、抚标这样的精锐,这样大的场面在近年来也就仅次于前不久的那场舟山之战了,想要战胜这支小规模的明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根据马进宝这些年来的人生智慧。此番本就是他遵从军令前往台州才被这伙明军趁虚而入,只要能够将其歼灭,甚至只是赶跑,凭借着无往不利的银弹攻势,也足以堵住那些拥有话语权的嘴巴。到时候,什么激起民变的大罪,那还叫个事儿!
至于李之芳口中的那个什么民心,马进宝是根本不会相信其存在的。清军在辽东的作为。入关以及南下的作为,哪一样得了民心。眼下还不是占据中国十之**?
只要兵强马壮,只要用血腥的杀戮来震慑住那些拥有话语权的士绅大户,就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民心的事情。至于那些升斗草民,则是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只是士绅大户的附庸罢了,完全不值一提。
重新估算了一番手中的实力。马进宝不由得庆幸了一番,这些年他从未在孝敬上官的事情上吝啬过,此番虽说被申斥了一番,陈锦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保证只要消灭了这股明军就可以帮他洗脱罪名。
如此,只要能够消灭这支明军。这金华府还是他马进宝的天下!
………………
永历五年九月二十一,分别前往各地的执行军事任务的清军早已出发,就连本地驻防的宁波绿营兵也大多南下协防,反倒是一队来自于重建的提标左营的人马进驻宁波府城鄞县,以为定海提标营主力的侧翼。
鄞县的西门名为望京门,取的是遥望京城不忘皇恩之意。望京门乃是一座水门,西塘河穿门而过进入鄞县县城,乃是鄞县重要的水道之一。
清军南下之前,河上码头林立,两岸商贸繁华,舟舸云集,水利设施完备。引用《飘海录》中的一段话:
“自府城至此十余里间,江之两岸,市肆、舸舰坌集如云。过此后,松篁橙桔夹岸成林。又过茶亭、景安铺、继锦乡、俞氏贞节门,至西镇桥,桥高大。所过又有二大桥,至西坝厅。坝之两岸筑堤,以石断流为堰,使与外江不得相通,两旁设机械,以竹绹为缆,挽舟而过。”分明就是一副江南水乡在太平年代的风情画卷。
可是眼下,曾经穿梭如织的船舶早已只剩下三三两两,商铺凋零破败,就连水利设施也年久失修,再不复当年的那份繁华。
城门外远处泊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里,陆宇火鼎【注1】攥着拳头,指甲已经嵌入了皮肉之中,目呲欲裂的遥望着远处的城门。而他的目光延伸开来直至终点,却是一颗束着发的首级挂在了城门的之上。
凝视了那颗人头片刻,陆宇火鼎又观察了一番城头清军的动向,便退入了乌篷的阴影之中。片刻之后,一个带着斗笠,打扮颇有些像是渔夫的汉子提着一个早已空空如也的竹篓自远处走来,行至岸边,毫不犹豫的踏上了渔船,将竹篓扔在一旁,也潜入到阴影中去。
“如何?”
“陆观察,这两日城头的那些鞑子巡视比之先前也大有不及,大抵是时日长了,开始松懈了的缘故。”
“如此就好。”
陆宇火鼎曾在鲁监国朝有观察副使的官衔,而与他说话的那个渔夫,叫做江汉,乃是钱肃乐的一个部将。清军南下时陆宇火鼎与六狂生的其他五人邀请因病归家的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一同起兵反清,那时就与此人相识。
二人此番在此,为的不是其他,正是刚刚陆宇火鼎注视过的那颗首级。这颗首级挂在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期间陆宇火鼎几次想要将其从城头弄下来,可是清军看守得实在太过严格,远不是像历次悬尸或是悬首时那般,以至于始终未能成行。
陆宇火鼎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可正式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他到现在还无法得手。只能看着首级日夜挂在鄞县西城门上,饱受着风吹雨打,使忠臣义士不能安息于地下,也使得他的内心饱受折磨。
商议了片刻,那江汉便从乌篷中走出,撑起摇橹准备向远处划去。借着乌篷的小窗,陆宇火鼎再次凝视城门处挂着的那颗首级,似乎是在许下什么誓言一般。可是当他收回视线准备关上小窗之时,却看到河对岸的一个身影正向着那首级磕头行礼。
那颗首级的主人曾在浙东为方圆数百里的百姓撑起一片乱世之中的净土,可谓活民无算。这些日子以来陆宇火鼎也很是看到过几次如这般在远处遥遥拜祭之人,只是此番看到的这个身影却颇有些眼熟。(未完待续。)
ps: 【注1】:陆宇火鼎,火和鼎是一个字,火字旁一个鼎字,这个字实在打不出来,有记载此人的史书中也都是这样书写的,故文中只得如此。(这段话不算字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