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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大国重工txt下载     大国重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留学的问题

    向刘燕萍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冯啸辰便与冯飞一道出门吃饭去了。

    招待所旁边就有一家餐厅,档次也还算马虎过得去。叔侄俩进了门,冯飞让冯啸辰先去找地方坐下,自己到柜台去排队点菜。过了一会,冯飞拿着点菜的收据回来了,顺便还带来了餐具。炒菜还需要一些时间,等菜炒好,自然有服务员喊号,冯飞再凭单据去取菜,这一套程序即使是冯啸辰也已经熟悉了。

    “啸辰,刚才你们主任是怎么说的?”冯飞坐下之后,好奇地向冯啸辰问道,他主要是想知道冯啸辰托的人到底能够帮他买到多少肉制品,他好在心里盘算一下如何分配给左邻右舍和科室里的同事。

    冯啸辰一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她说尽她所能,让那个什么副食品公司的经理把手里所有的机动指标都给我,怕不得有个三五十斤吧?”

    “你就做梦吧!”冯飞斥了一句,对自家的侄子,他说话是比较随便的。斥完,他又说道:“我们在厂子里,一个人一个月才有一斤肉票,这还是地方上照顾我们三线企业的,如果是地方企业,一个人只有八两。你一张嘴就想要三五十斤,你以为这是红薯啊!”

    冯啸辰其实也不清楚刘燕萍有多大的能量,以及她愿意发挥出什么能量,他笑笑说道:“先不管了,总之不会太少吧,我们那个主任欠我很大的人情呢,我难得求她一回。”

    “你小小年纪,又是刚到京城来,怎么就能够让你们办公室主任欠下你的人情?”冯飞问道。

    冯啸辰随口胡诌了两句,说是在德国的时候,自己发挥懂德语的专长,帮了刘燕萍一些私人的忙,他把帮郝亚威买相机的故事安在了刘燕萍的头上,说得有鼻子有眼,倒也让冯飞信以为真了。冯飞是个搞技术的,对于人情世故并不通晓,有时也会为此而反省自己,看到侄子如此擅长搞关系,他心里挺高兴,当然也免不了要叮嘱几句不许搞歪门邪道,不许违反原则之类的套话。

    冯飞点的三个菜都炒好了,冯啸辰拿着单子去领了过来,在桌上摆成一个品字形。冯飞对冯啸辰的疼爱是发自内心的,点菜的时候也没想着省钱,点了两个挺“硬”的荤菜和一个素菜。所谓“硬”,算是一种俗语了,也就是比较实打实的肉菜。冯啸辰摆菜的时候,把两个肉菜都摆在了冯飞那一侧。冯飞见状,马上亲自动手把盘子又挪了一下,把肉菜挪到冯啸辰那边,自己面前只放了一个素菜。

    “啸辰,你也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肉。这家馆子不错,肉菜不用票,就是稍微贵一点而已。”冯飞说道。

    冯啸辰没有和冯飞客气。他刚刚替晏乐琴给冯飞送了1万马克,让冯飞一转眼就变成了万元户,此时花不到10块钱点三个菜,用粤语说就是“洒洒水”了。他向冯飞招呼了一下,便拿起筷子开吃了,冯飞看着冯啸辰那不雅的吃相,心里倒是挺高兴的。

    “二叔,你也吃肉啊!”冯啸辰见冯飞的筷子只在那盘素菜上动弹,便替他挟了一大筷子肉丝,放到了冯飞的碗里。

    冯飞笑道:“你自己吃就好了,我是大人,还需要你帮我挟菜?”

    冯啸辰也笑道:“二叔,我现在也是大人了。以后你们该享点清福了,我和凌宇、林涛他们该挑起担子来了。”

    冯飞假意斥责道:“你们还早呢!在你爸爸和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孩子。”

    冯啸辰也懒得再去争这个问题,其实他对冯飞说的话,是有其他含义的。他有技术,有超前的眼光,只要假以时日,赚点钱是很容易的事。未来,他希望自己能够给父母以及叔叔婶子家里谋取更多的福利。即便是远在德国的三叔三婶,虽然目前看来他们算是整个大家庭里最有钱的,但冯啸辰相信,自己很快会比他们更有钱,能够反过来资助他们。

    不过,这些话现在也没法说,冯啸辰索性换了个话题,问道:“二叔,你们单位这么苦,你就没想过要调出来吗?”

    冯飞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事还真不好说。有时候也想过,不过,这么多同志都在那里,我一个人调出来也不合适啊。当年大家也都是响应号召去的,我一个人半途而废,算什么呢?”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离开那里呢?”冯啸辰故意为难着冯飞。

    冯飞道:“那得看是什么机会了,如果是组织上的需要,也没什么好说的,服从安排就是了。但如果是投机取巧走后门调出来,就太不合适了,至少我不会这样做的。”

    “那么,有人这样做吗?”冯啸辰问道。

    冯飞点点头道:“当然有。这几年政策比较松了,有一些人就找各种关系往外调。有些是调回东部来,有些还留在青东省,但是调到省城或者地区去了。对这些人,大家都是很看不起的,私底下议论,觉得他们就是一些逃兵。”

    “原来是这样。”冯啸辰有点明白了。冯飞的这种心理,说起来也是很奇怪的。他明明知道山里的生活条件差,如果调出来,就能够改善生活。但他又不愿意以一个逃兵的身份调出来,这是一种多年来形成的集体荣誉感。

    “二叔,我这次在德国的时候,三叔跟我谈过,说他想让你们一家和我爸妈一家都移民到德国去,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冯啸辰问道。

    “移民?”冯飞眼睛立了起来,“这个老三,净是胡扯,移民有那么容易吗!”

    听冯飞当二哥当得这么理直气壮,冯啸辰也有些无语了。冯华好歹也是个大银行的高管好不好,怎么就成了冯飞嘴里的“老三”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想掺和,只是笑着说道:“二叔,你别转移话题,我是问你,如果三叔能够把这事办成,你愿不愿意移民出去?”

    “不愿意!”冯飞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冯啸辰问道。

    “德国有什么好!”冯飞没好气地说道。

    冯啸辰乐了:“二叔,你说话也太霸气了。德国好歹也是发达国家,三叔家里都是住别墅的,大彩电有三十几寸,难道还不比咱们中国强?”

    “再强也是外国。”冯飞道,他又盯着冯啸辰,说道:“啸辰,这件事我得跟你好好说说,不要出一趟国就崇洋媚外。别人的国家,生活条件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祖国。你想想看,当年你爷爷是怎么毅然回国来的。如果我们贪图享受,就跑到国外去,那么咱们国家上谁来建设?”

    “二叔,你这话不会是真心的吧?”冯啸辰问道。

    “臭小子!”冯飞真有些恼了,他瞪着眼睛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替你爸爸抽你一顿?”

    冯啸辰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道:“二叔饶命,我是跟你逗着玩的。你觉悟高,你侄子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觉悟也很高的。我跟你说,我一见奶奶和三叔他们,他们就张罗着要给我办出国留学,二叔,你可别生气,他们也说要给凌宇和林涛他们俩办的。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说的那番话,和你刚才说的是一样一样的。”

    “你说你三叔要给你办留学,你拒绝了?”冯飞认真地问道。

    冯啸辰点点头,道:“是的,我拒绝了。”

    “为什么呢?”冯飞又问道。

    冯啸辰道:“我现在还不急着要去德国留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冯飞道:“我倒是觉得,如果有机会,出去留个学也是挺好的,学到了本领再回来就可以了。你现在还小,做事的机会有很多,你不该拒绝你三叔的好意的。”

    冯啸辰摆摆手道:“不是的,现在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而留学反而是不急的。二叔,听你这个意思,你是支持让林涛去德国留学的?”

    “如果他有这个本事能去,我当然支持。”冯飞道,“不过,我们厂里的子弟学校教学质量很差,林涛的成绩连考个中专都考不上,更别说是留学了。还有,留学要花很多钱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弱了一些。有关留学需要花很多钱的概念,是他一直以来认为的,但现在似乎已经不成立了。晏乐琴给了他1万马克,而且如果冯林涛要去德国留学,估计晏乐琴和冯华也会资助,他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想到此,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期待:也许真的可以送孩子到德国去镀镀金呢!

    “成绩方面,我觉得问题不大。三叔跟我说的时候,也提到过可以到德国之后再上一两年补习学校,既学德语,又学基础课。我自己拒绝了去德国留学的事情,但对于林涛和凌宇两个人的安排,我无权做主。二叔你考虑一下,回头你和三叔去商量吧。”冯啸辰说道。

    “这件事,倒的确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冯飞也开始有些神不守舍了。

第七十七章 传说中的条子

    留学这件事,冯啸辰只是代为转述,具体如何操作,需要冯飞与冯华之间进行交流。冯啸辰在德国的时候,已经把冯立、冯飞的联系方法都告诉了晏乐琴和冯华,他们随后会直接给冯立、冯飞写信或者打电话,冯啸辰毕竟是小辈,没有资格参与大人之间的决策。

    与冯啸辰有直接关系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未来准备在桐川建设的合资企业。说是合资企业,其实真正的所有者是冯啸辰。冯啸辰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向冯飞说起此事,话到嘴边,突然发现要把这事说清楚实在是太麻烦。

    对王伟龙这些外人,他可以说这家企业是晏乐琴和冯华找来的投资,他只是作为在国内帮忙的人。这其中具体是一种什么情况,外人弄不清楚,也不便于问得太细,冯啸辰有足够的空间去打马虎眼。

    但对冯飞,冯啸辰就不能含糊其辞了,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口径。问题在于,这个口径实在是很难选择。如果照着对外的口径来说,一是欺骗了自己的叔叔,不太合适;二则是未来这家企业的产权归属将会是一件麻烦事。如果让冯飞觉得这家企业是晏乐琴投资的,那么冯啸辰就没有权力独自控制这家企业了。同样都是晏乐琴的孙子,冯啸辰能管,为什么冯林涛不能管呢?

    如果实话实说,表示这家企业的资金是自己卖专利赚来的,与冯飞一家没啥关系,恐怕冯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随后则会觉得冯啸辰是从中做了手脚,想把晏乐琴、冯华投向国内的钱独吞掉。亲戚之间一旦出现这样的嫌隙,哪怕未来能够说清楚,再要修复关系也很困难了。

    思前想后,冯啸辰决定先不提这件事了。晏乐琴已经表示过会在今年或者明年回国来探亲,届时再由她向冯飞说明事情的原委更好。同样一句话,从冯啸辰嘴里说出来,和从晏乐琴嘴里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有关冯啸辰卖专利的事,只有由晏乐琴来做证,冯飞才会相信。

    冯啸辰原本还存着从冯飞那里挖几个人过来的念头,现在这样一想,也就只能暂时作罢了。更何况,冯飞此前还说了一番有关离开厂子就是当逃兵之类的话,让冯啸辰觉得现在从东翔机械厂不太合宜,索性还是先等等吧。

    于是,两个人就只能聊些家常琐事了,冯飞向冯啸辰说了一些自己厂子里的事情,冯啸辰也向冯飞介绍了冯立这边的情况,以及自己在京城这段时间的情况。他没有隐瞒自己得到孟凡泽青睐的事情,坦承自己在技术、管理思维等方面有一定的长处,并详细说了去新民厂出差的经历。

    冯飞听得目瞪口呆,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冯啸辰的讲述明显是作为一个当事人的视角,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专业概念也非常准确和前卫,冯飞作为一个搞技术的人,是能够听出深浅的。冯啸辰说这些,当然也是有其用意的。有了这些铺垫,未来晏乐琴再向冯飞说起专利和合资厂的事情时,冯飞就更容易接受了。

    “想不到,想不到,啸辰,你依靠自学成才,居然达到了这样的水平。老实说,上次你爸爸在信里说你被借调到经委来,我还有点不相信呢。现在我才明白,你们那个罗局长的确是慧眼识珠。”冯飞感慨道。

    冯啸辰微微一笑,道:“主要是爷爷帮我启了蒙,后来我自己看了一些书,有些开窍了。我在南江冶金厅当临时工的时候,冶金厅的资料室里也有不少书,我没事就去看看,倒是学了一些比较杂的知识。”

    “杂一点也好,这叫作复合型人才嘛。”冯飞道,“我现在有点理解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德国留学。你有这样的能力,又有孟部长、罗局长这样的领导赏识你,在冶金局好好干几年,说不定会有很好的机会的。现在咱们国家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像你这样懂一些技术,还懂一些管理思想的年轻人,在各个单位都是很吃香的。

    不过,你的学历是一个缺陷,现在提拔干部开始重视文凭了。我觉得,你在工作之余,最好能够去考个什么电视大学之类的,好好学上几年,拿个文凭,对于以后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冯飞这样一说,冯啸辰突然发现了自己的一块短板,那就是学历。在此之前,他倒也经常遇到别人歧视他的学历的事情,他对此并不介意,甚至觉得顶一个初中毕业生的帽子,再抖一抖后世博士生的学识,能够有一些令人惊奇的效果,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能够满足他扮猪吃虎的恶趣味。

    现在一琢磨,自己是打算要混体制的,体制里可不容许什么扮酷装叉,体制讲究的是规则。时下是刚刚恢复高考制度没几年,运动后招收的第一批大学生还没到毕业的时候。等到这些大学生开始毕业,各单位里不断补充进拥有大学文凭的新人,文凭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就会不断提高,届时自己的路就会越走越窄。

    到了80年代中期之后,没有学历在体制内几乎是寸步难行,自己的确得未雨绸缪了。

    “二叔,你提醒得太及时了。”冯啸辰说道,“我一直忽略了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实在是太缺乏远见了。我决定了,等过了春节,我就去联系一家学校,争取拿个文凭下来。”

    “你一定能行的。”冯飞说道。看到自己的点拨发挥了作用,冯飞感觉到一种身为长辈的自豪感,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叔侄俩聊得开心,不知不觉已经把饭菜一扫而空了。两人出了饭馆,往招待所走,刚到招待所门口,就见一个身穿军大衣的中年汉子迎着他们走过来,未曾开口,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

    “请问,你是小冯同志吧。”

    军大衣在仔细打量了冯飞和冯啸辰两人的相貌之后,最后选择了冯啸辰作为说话的对象。他光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一个名叫冯啸辰的“小冯”,却不知道冯啸辰长什么模样。刚才他在招待所前台等候,服务员发现冯家叔侄回来,给他指点了一下,他便上前来了。

    冯飞今年是40岁,脸相显得比40岁还要更老一些,已经很难用“小冯”来定义了。冯啸辰倒是很年轻,但在军大衣眼里,又显得过于年轻了,让他不禁犹豫了片刻。

    “我是冯啸辰。”冯啸辰猜想到此人应当是刘燕萍替他找的关系,便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小冯同志,你好你好!”军大衣伸出双手,不容分说便把冯啸辰的手抓在手里,使劲晃了几下,以示亲热,同时说道:“我叫刘凯,是区副食品公司的,我们周经理让我来给你送张条子。周经理还特别叮嘱我,要我代他向你表示感谢。”

    “他向我表示感谢……”冯啸辰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人家给自己送条子,应当是自己向人家表示感谢才对啊,怎么会反过来呢?

    他当然不知道,所谓关系网这个东西,就是由错综复杂的各种互相帮忙组成的。刘燕萍与副食品公司这位名叫周礼锋的经理很早就认识,双方经常互相提供各种便利,有时候是把私事当成公事办,有时候则是把公事当成私事办。

    比如副食品公司要盖家属楼,缺少一些钢筋,周礼锋便通过刘燕萍的关系,在冶金局下属的企业里弄到一些指标,解决了燃眉之急。反过来,每到年节,冶金局想给职工发点福利,刘燕萍就会找周礼锋,请他批一些“条子”,弄一些肉、蛋、奶之类的紧俏副食品,满足冶金局职工的需要。

    除了这些公事上的联系之外,二人在私事上也是互相帮忙。这次刘燕萍出国,周礼锋便托她替自己在德国买一台录音机,还给了刘燕萍一些外汇。但刘燕萍去了之后,发现周礼锋给的外汇不够,后来是从冯啸辰给她的那些外汇中凑了一些。这次冯啸辰托刘燕萍帮忙解决买肉制品的事情,刘燕萍直接就给周礼锋打了电话,还说了外汇这件事。周礼锋听说冯啸辰就是帮自己凑外汇的人,岂能不热情?

    刘凯是周礼锋的秘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领导与冯啸辰是什么关系,只觉得领导对这位小冯颇为看重,于是自然就殷勤倍加了。

    “这是周经理批的条子,凭这个条子,在区里的各家副食品商店,都可以买到肉制品。如果同一家商店买不够,可以在几家商店买,商店会在上面注明数量的。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安排就好了。”刘凯把一张盖着红图章的纸条塞到冯啸辰的手里,笑吟吟地说道。

    “太感谢了,谢谢周经理,谢谢刘秘书!”冯啸辰连声说道。

    刘凯送完条子就离开了,冯啸辰和冯飞把他送出门,看着他骑上自行车远去,这才展开条子细看。这条子的内容极其简单,同时也极为霸气,除了落款之外,总共只有12个字:

    “凭证明供应肉制品壹佰斤整!”

第七十八章 不能让奉献者比惨

    这是冯啸辰第一次亲眼见着“开后门”这种现象,而对于冯飞来说,则属于见惯不怪。当年明目张胆行贿受贿的事情很罕见,但职权部门的人互相批个“条子”,交换一点各自掌握的紧俏物资,则属于公开的秘密。就连商店里的售货员,都有权力帮“关系户”留点好东西,比如特定部位的猪肉、比较新鲜的鸡蛋等等。

    当然,大多数时候,对于这种开后门的行为,冯飞只是站在旁边咽口水的那位,而不是直接的受益者。

    一百斤肉制品,对冯飞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京城一个区的副食品公司来说,就算不上啥了。区里有各种各样的实权单位,还有一些是需要特殊照顾的,比如驻军机构、学校、医院等等,副食品公司经常需要在规定的数量之外,给这些单位额外多分配一些指标,这就是所谓机动指标。这种机动指标的分配权是掌握在经理手上的,偶尔漏一点出来给自己的关系户,谁也不会说什么。

    冯啸辰笑嘻嘻地把条子塞到了冯飞的手上,问道:“二叔,这些够不够?”

    “够,够,太多了!”冯飞的手都有些哆嗦了。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先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还在人世,而且还生活得不错,随后是收到母亲托侄子捎来的1万马克外汇,还有儿子可以去德国留学的信息。

    最后这100斤肉制品的条子,虽然与前面的喜讯相比不足一提,但却是眼前最实惠的利益。这100斤肉制品冯飞自己家里当然消化不掉,他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可以分给哪些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同事,还有一些家里生活比较困难的同事。有些职工家里长年有病人,需要营养,十斤八斤的肉制品几乎能够起到救命的效果。

    冯啸辰听冯飞说太多,还有些误会,说道:“怎么,你不需要这么多吗?是不是没带够钱,或者是拿不回去。”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太不好意思了!”冯飞把条子紧紧攥在手上,像是怕冯啸辰一言不合就上来抢走,他摇着头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多呢?钱我还有,至于说拿回去嘛,也不要紧,我们同来的有好几个同事,大家一起拿就是了。这种好事情,大家高兴都来不及呢。”

    看到冯飞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冯啸辰又是莫名地觉得一阵心酸。他问了问冯飞的安排,冯飞说要和几个同事一起去采购,大家还要商量一下买多少香肠、多少罐头,还有柜台上很难看到的火腿、猪肉松之类奢侈品,估计凭着这个条子也能买到一些。这件事情,冯啸辰也插不上手,索性也就不掺和了。

    冯飞在京城还要再呆一天,后天坐火车回青东省。他坚决地拒绝了冯啸辰再来送他去火车站的表示,拉着冯啸辰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啸辰,你真是长大了,而且这么能干,不枉你爷爷给你启蒙了。这两天,你不用再过来了。你刚到一个新单位,总是请假不好,领导和同志们对你会有看法的。好好干,你的前途会比你爸爸和我都更光明的。”

    告别冯飞,冯啸辰没有马上回冶金局,而是顺道去了一趟煤炭部。孟凡泽见他到来,满脸笑意,招呼着他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坐下,让秘书给他倒了水,然后端着自己的旅行杯坐在旁边的大沙发上,笑着问道:“从德国回来了?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我二叔从青东省过来出差,我是来看他的,顺道来看望一下您。”冯啸辰应道。

    “青东省?他在什么单位工作?”孟凡泽随口问道。

    冯啸辰道:“东翔机械厂,是一家三线企业。”

    “我知道这家企业。”孟凡泽道,“在昂西市那边的山沟子里,生活条件很艰苦的。”

    孟凡泽不说还罢,他一说起来,冯啸辰的情绪就上来了,他没好气地说道:“原来你们这些当领导的还知道他们生活艰苦啊,我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

    孟凡泽被冯啸辰呛了一句,想生气又找不到由头。他和冯啸辰的年龄差,得称得上是祖孙两代了,对于冯啸辰时不时曝出来的惊人之语,他只能用童言无忌去安慰自己。

    “怎么,你二叔跟你说什么了?”孟凡泽问道。

    冯啸辰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副部长,而且对自己有提携之恩,自己实在不合适对老爷子这样说话。他把语气调整得平和了一点,说道:“我二叔什么也没说,还跟我讲了一大堆奉献的道理,说他是响应国家号召去的,不会因为生活艰苦就当逃兵。可是,我看到他和他的同事大包小包地往回背挂面,我就觉得难受。”

    接着,他把自己在招待所看到和听冯飞说的事情向孟凡泽讲了一遍。孟凡泽对这些事情岂能不知,他自己也曾去视察过类似的企业,知道的情况比冯啸辰听说的又更多一些。听冯啸辰说完,他点点头,道:“三线的同志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为国家做了很大的贡献,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

    “孟部长,这种话我听了很多了,甚至我二叔自己也说他们是很光荣的。可是,国家为什么非得把为国效力搞成比惨大赛呢?”冯啸辰忍不住又吐槽了。

    这句话来自于后世网上一位智者的感慨,主要针对的是诸如为了戍边而推迟婚期、为了执行任务而不能陪妻子生产、拒绝高额薪水的诱惑坚持一线之类的报道。这些光荣事迹的背后,无不透着一种逻辑:你如果不把自己弄得妻离子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英雄模范了。

    “你这是什么话!”孟凡泽瞪起眼睛斥道,“怎么就是比惨了,还大赛,真是乱弹琴!”

    冯啸辰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当领导的,不就是喜欢听这样的事迹吗?什么坚持工作真到累昏啊,什么妻子得了病丈夫不在身边照顾啊,依我说,以后哪个单位敢报这样的材料,先把单位领导的职务撤了。这么好的职工,都是国之栋梁,这些当领导的不去体恤,而是站在旁边等到人家累倒了,再当成自己的政绩去吹牛,这样的领导不撤了,还留着干嘛?”

    这也就是孟凡泽已经习惯于冯啸辰的雷人雷语了,换成别的什么领导,听到这种话,不是勃然大怒,就是得心肌梗塞,绝对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孟凡泽深深吸了口气,认真思考了一下冯啸辰的话,然后点点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倒不能说有这种先进事迹就要撤领导的职,而是我们的确不应当提倡让职工累倒、病倒。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了,要让那些奉献者享受到更好的条件。……对了,你说你二叔他们想买一些肉制品,没有足够的肉票,他们还没走吧?我让我们部里办公厅的同志帮他们想想办法。”

    “这个倒不用了,我已经托我们冶金局办公室的领导帮了忙,弄到了一些指标。谢谢孟部长的好意。”冯啸辰说道。

    “那就好,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我帮你解决。”孟凡泽说道。

    讲完这些,冯啸辰的心态也平和下来了,刚才那番激动,实在是因为此前被冯飞的讲述刺激起来了。他喝了口水,接着便向孟凡泽汇报起了自己这趟德国之行的情况,重点当然是遇到晏乐琴的事情。这是一件挺大的事,日后肯定会有人向孟凡泽提起,冯啸辰如果瞒着孟凡泽,反而不合适。更重要的是,冯华那边正在着手准备向中国引进企业的事,这件事在国内也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做,冯啸辰需要得到孟凡泽这个级别的领导的支持。

    “引进外资,这是好事啊!”孟凡泽首先对事情进行了定性,然后说道:“要找合作单位也很容易,煤炭部系统内的机械企业,随便哪家都可以。这样的事情,对于我们的企业也是非常有好处的。”

    “我奶奶的意思是,想把这家企业办到我老家去,也就是南江省的桐川县。”冯啸辰说道,“不过,据我的印象,那里没什么大企业,只有几家的农机企业,估计到时候外资占的比例会高一些。”

    “这恐怕是你的意思吧?”孟凡泽一针见血地说道。

    “怎么会是我的意思呢?”冯啸辰心中大骇。他跟王伟龙这样说的时候,王伟龙是毫不怀疑的,而孟凡泽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破绽,这就叫姜是老的辣。

    孟凡泽并不解释,而是点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有几家小企业,这样外资进来就得占绝对的股权,一切管理体系都得按外资方的意图来建立……,不错不错,可以把这家企业当成一个特区来建。”

    “孟部长,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啊?”

    冯啸辰强撑着说道,他岂能听不懂,孟凡泽说的,分明就是他自己所想的嘛,只是冯啸辰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孟凡泽是如何看透这一切的。

第七十九章 我给你当靠山

    孟凡泽没有在意冯啸辰的掩饰,仅仅是瞥了他一眼,继续说着:

    “可是,你有这么多的时间去管这家企业吗?这么说,你打算离开冶金局,专心去当个资本家?”

    冯啸辰知道跟这老头没法讲道理。或许老人都有自己的第六感官,能够猜得透年轻人的心思。所谓老得成了精,就是这种情况吧。孟凡泽说到这个程度了,冯啸辰再否认就没意思了。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藏藏掖掖的。

    “我不想离开冶金局,我觉得这种全行业管理的工作还是很有意思的。”冯啸辰回答道,“至于这家企业,正如您说的,就是当成一个特区,希望能够实验一下新的经营管理模式而已。”

    “可是,如果你不离开冶金局,怎么能够管好这家企业?”孟凡泽问道。

    冯啸辰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打算请一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贯彻我的管理思维。另外,既然是作为外资为主的合资企业,我准备从一开始就搞合同制聘用,打破铁饭碗,实行全面的绩效工资制,总之,一切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律来办事。”

    “职业经理人?这个提法不错啊。”孟凡泽道,“至于说打破铁饭碗,你就不担心职工的工作积极性不足?”

    “有铁饭碗的时候,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就一定很足吗?”冯啸辰反问道。

    “呵呵,你说的也有道理。”孟凡泽败了。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工厂里时兴说工人是工厂的主人,要有主人翁责任感,工人们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以厂为家,大公无私,这些现象都是存在过的。

    但日久天长,激情这种东西不管多浓厚,最终都是会逐渐消退的。尤其是当看到身边有一些不正之风,还有一些偷懒耍奸的同事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能捞到好处,越来越多的工人就开始怀疑主人翁这个概念了。踩着点上下班,为算错一点加班费而闹事,为调一级工资而打架,这种事情越来越普遍,孟凡泽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

    “你想搞管理试点,我帮你找一家企业来做就是了。上次在新民厂,你干得也不赖嘛,为什么非要弄一家自己的厂子来做呢?”孟凡泽用半是规劝的口吻说道。

    听说冯啸辰要把合资工厂建在一个只有几家小农机厂的小县城里,孟凡泽就猜出这是冯啸辰玩的诡计。冯啸辰说这是晏乐琴的心愿,其实是有漏洞的。如果晏乐琴只是想让冯维仁的家乡富裕起来,应当为桐川县量身定做一些更适合当地经济发展的企业,比如农副产品加工工业等等,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机械企业需要有熟练工人,有较强的管理团队,这不是桐川这个小县城能够提供的。此外,机械企业对当地经济的拉动作用并不明显,它的上下游产业都在县城之外,难以在县城内形成产业带动。晏乐琴是懂行的人,她不可能做出这样一个错误的决策。

    既然这不是晏乐琴的想法,那就只能是冯啸辰的主意了。联想到冯啸辰在企业管理方面颇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孟凡泽当然能够猜到冯啸辰的用意,不外乎就是不想让其他人插手这家企业的经营,要自己去操盘。

    明白冯啸辰的意思,并不代表孟凡泽支持他的做法。在孟凡泽看来,冯啸辰这样一个人才,应当留在部委里,做一些更大的事情。明明是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才,却要回去当个资本家老板,甚至还是德资企业的买办,这是孟凡泽无法接受的。

    “原因有二。”冯啸辰伸出两个手指,说道:

    “第一,我想要做的管理改革,超出了当前国企的政策底线,比如打破铁饭碗,这是任何一家国企都不敢做的。如果您帮我找一家企业,我依然只能是戴着镣铐跳舞,无法真正地实践自己的想法。”

    “也对。”孟凡泽点点头,“那么第二呢?”

    “第二嘛……我想赚钱。”冯啸辰直言不讳地说道。

    “乱弹琴!”孟凡泽又斥责了一句,“你想赚多少钱?你现在也是有海外关系的人了,而且你说你奶奶还是个大教授,你叔叔是个银行家,他们随便资助你一点,你也能当个万元户了吧?你还需要赚什么钱呢?”

    “我不是万元户,不过我爸爸已经是万元户了,我奶奶让我给我爸爸带了一些钱过来。”冯啸辰道。侨汇这种事情是很普遍的,他没必要向孟凡泽隐瞒。他接着又说道:“不过,万元户并不是我的目标,我需要更多的钱。”

    “你想要干什么?”孟凡泽问道。

    “干一些大事。”冯啸辰道,“搞科研,搞技术革新,搞设备升级,都需要钱,而且是天文数字的钱。还有,我希望我有能力去帮助像东翔机械厂这样的企业,让那里的职工生活得好一点,而这也需要钱。”

    “这不是你的事!”孟凡泽道,“我会向中央打一个报告,建议中央对三线企业进行一些政策上的倾斜。正如你说的,不能让这些为国家做奉献的人吃亏。至于说搞科研,搞技术革新,这也是国家的事情,哪轮得到你私人来出钱?”

    “比如说,我一直想组织一批专家,编写一套全面质量管理指南,这就需要花钱。”冯啸辰说道。

    “这是好事,国家是会支持的,你可以写一个计划,由国家拨款来做。”孟凡泽道。

    “再比如说,我在新民厂的时候,感觉到咱们国家液压件的基础科研做得不够,我想在几家大学立项专门做这方面的研究。”冯啸辰又说道。

    “这个也容易啊,国家有这方面的专项经费。”孟凡泽道。

    “还有,我觉得……”

    冯啸辰打算继续说下去,孟凡泽一把把他拦住了,然后怔怔地想了一会,说道:“你不用说了,我有些明白你的志向了。的确,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由国家包办的,有些事交给具有活力的民间企业去做或许更合适。我在欧洲考察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有很多民间的科研机构,能够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

    冯啸辰道:“正是如此。国家投资的好处在于规模大,能够实现重大的突破。但在灵活性方面,就不如民间资本了。我能够想到很多值得做的事情,如果每件事都要打报告让国家来做,一是能不能获得批准,二是这样的资金下达之后,如何能够保证使用的效率。而如果我自己有资金,有一个自己能够控制的研究机构,那么我的很多想法就能够得以实施了。”

    “这就是正规军和游击队的关系。”孟凡泽总结道,“正规军负责打硬仗,攻城掠地;游击队负责清扫边边角角,搞搞敌后破袭,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缺一不可。”

    “您的比喻很形象啊,我就想不到这样来表达。”冯啸辰笑着说道。

    “你小冯也学会拍马屁了?”孟凡泽也笑了起来,尽管知道冯啸辰的话有几分恭维在内,他还是挺高兴的。

    “孟部长,现在您理解我的意思了吧?”冯啸辰问道。

    孟凡泽道:“理解了。也行,你就先试试吧,不要违反原则,只要是在原则之内的事情,我给你当靠山,你大胆地去闯一闯,如果能够闯出一条路来,也是对改革的贡献了。”

    “谢谢孟部长!”冯啸辰由衷地说道。

    那一代的老领导,或许知识水平不那么高,对于国际大势也不够了解,但他们有足够的魄力,敢为天下先。孟凡泽就是这样一个人,冯啸辰的许多想法都是超出孟凡泽的认知范围的,有些甚至与他一向的理念有些格格不入。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冯啸辰的思想中所包含的进步元素,并且愿意给这个年轻人提供一些机会。

    “办合资企业,需要到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去提交申请,获得批准后,再到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去登记,领取执照。还有,你如果想把企业办到那个什么桐川去,也需要获得当地政府的配合。这样吧,这几方面的工作,我来帮你做,至少可以减少一些等待的时间。生产方面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你照你的思想去做吧。”孟凡泽大包大揽地说道。

    “那可就太好了,我还正担心这些手续太繁琐呢。”冯啸辰说道。

    孟凡泽假意地绷起脸,说道:“你到我这里来,跟我说这件事,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帮忙吗?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清楚?”

    冯啸辰笑道:“是吗?我是什么地方露出马脚的?下回一定装得更逼真一点。”

    “我可不能白给你帮忙。”孟凡泽道,“咱们说好了,冶金局那边的事情如果不忙,我还要借你过来干活,给我到下面的企业做指导去。咱们这叫换工,两不吃亏。”

    “得令!”冯啸辰坐在沙发上向孟凡泽敬了个马马虎虎的军礼,算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第八十章 春风饭馆

    南江省会新岭市,琴山路上靠近路口的地方,几个月前新开了一家个体饭馆,取名**风饭馆。饭馆的营业执照上写着一个叫何雪珍的名字,琴山路这一带的几家工厂里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饭馆开张后,每天在饭馆里忙碌操持着的那位姑娘,却是许多人都认识的,知道她是柴油机厂的子弟。更熟悉一点的人,便知道她的名字叫陈抒涵,是个回城知青,已经是快30的老姑娘,还没嫁人。

    不止一次有人向陈抒涵打听过饭馆的老板是个什么人,陈抒涵每次只推说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看她没工作,才雇她在这里帮忙。这个解释,对于她的母亲和弟弟来说,自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家有没有这样的远房亲戚。于是,陈抒涵便告诉他们,说这是自己在知青点认识的一个朋友开的,更多的细节,她可就不说了。

    春风饭馆刚刚开张,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实在是因为这条街上原本只有一家饭馆,饭做得难吃不说,几个服务员的脾气也大得很,一言不合就甩出来一句“爱吃不吃”,屡屡让去吃饭的人饭没吃饱,先被气饱了。

    陈抒涵经营的春风饭馆,装修得颇为雅观,又打扫得十分干净,完全不像新岭其他地方的个体饭馆那样简陋邋遢。陈抒涵天生有做菜的天赋,几道家常菜做得十分可口,而且物美价廉,颇受好评。陈抒涵蒸的大肉包子,皮薄肉厚,虽然每个比工厂食堂里的包子要贵出五分钱,但还是供不应求,许多单身工人索性就不再去食堂吃早餐了,每天都到春风饭馆来吃,吃得可口,还不用看食堂打饭师傅的黑脸。

    春风饭馆名义上是由陈抒涵和冯凌宇两个人打理,但冯凌宇顶了冯啸辰的名额到冶金局去上班之后,能够到饭馆来干活的时间就非常有限了,也就是周末这一天能来顶一顶。在平时,这么一个饭馆全靠着陈抒涵一个人张罗,买菜、洗菜、炒菜、端盘子、洗碗,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也就是陈抒涵在当知青的时候锻炼过,体力不错,否则还真扛不住这么大强度的劳动。

    远在京城的冯啸辰从弟弟的来信中知道了春风饭馆的经营情况,当即写信给陈抒涵,让她再招一个服务员来帮忙。陈抒涵回信称,自己完全能够做得了这些事,没必要浪费钱去招人。冯啸辰是个明白人,知道陈抒涵是为了给他省钱,于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陈抒涵自己去请一个知根知底、比较好说话的帮手,要么就让何雪珍去请。

    陈抒涵这才妥协,在柴油机的子弟里找了一个20刚出头,还在家里待业的女孩子来当服务员。这女孩子名叫曾文霞,相貌平平,老实巴交,手脚很是勤快。对于陈抒涵雇她来当服务员一事,她颇为感激,因为此时社会上待业青年不计其数,找一份工作难如登天。到饭馆当服务员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而一个月25块钱的工资,也足够让这个女孩子买得起心宜的花布和护肤品了。

    “同志,你要吃点什么?”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分,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春风饭馆里走进了一位20岁上下的年轻人,他穿着一件款式颇为新潮的夹克衫,里面穿着毛衣。曾文霞正在饭馆大厅里打扫卫生,准备迎接吃晚饭的客人,见此人进来,连忙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这是陈抒涵给她定的规矩,要求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进门,要就要笑脸相迎,让人感到宾至如归。

    “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

    年轻人正是刚从京城返回新岭来过年的冯啸辰。他是单身职工,过年的时候有七天的探亲假。罗翔飞以冯啸辰在出国期间经常加班为名,又给了他七天的补休假,这就让冯啸辰有非常宽松的时间能够回来转转了。

    冯啸辰是头天到的新岭,回家向父母和弟弟说起德国之行以及找到晏乐琴、冯华等人的情况,冯立的反应与冯飞差不多,也是喜极而泣。至于何雪珍和冯凌宇,想得更多的就是这件事会给家庭以及他们个人带来的影响。冯啸辰敲打着冯凌宇的脑袋,让他抓紧时间学习德语,以便过一两年去德国留学,冯凌宇当天晚上就抱起了德汉辞典,让哥哥教他德语里的abc,弄得冯啸辰哭笑不得。

    移交了晏乐琴给的外汇和礼物之后,冯啸辰钻到父母的房间里,避开冯凌宇,把自己准备办一家工厂的事情向父母做了一个交代。在父母面前,他当然就不用再说假话了,直接说明这家工厂就是他冯啸辰的,呃呃,当然,如果冯立觉得不开心,想收归家有,他自然也是毫无怨言的。

    冯立夫妇对这件事毫无思想准备,反反复复地问了十几次,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儿子居然有了发明专利,而且在德国卖出了上百万马克的收益,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啊?如果考虑到黑市价的因素,马克和人民币之间的比价是要高于1比1的,这就意味着冯啸辰还不到20岁的年龄,就已经成了一个百万富翁。

    再至于说拿这些钱来办工厂,也超出了冯立夫妇的知识范围。不过,冯啸辰告诉他们,这件事已经得到了煤炭部副部长孟凡泽的支持,这就让冯立两口子无话可说了。有关与孟凡泽的交情,冯啸辰在此前的家信中也有叙述,与这一次的口径倒是能够对得上的。

    冯立夫妇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消化所有这些信息,第二天上午又请了假在家里继续盘问冯啸辰,让冯啸辰把除了穿越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个底儿掉,最终两口子面面相觑,答应不再干涉儿子的事情了,事实上,他们也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干涉了。

    吃过午饭,冯啸辰睡了个足足的午觉,这才前往琴山路去视察春风饭馆。他事先没有向陈抒涵通报,这倒不是他想搞什么突然袭击,而是实在找不出向陈抒涵通报的方法,一无手机,二无微信,陈抒涵家里也不是那种能够有资格装电话的老干部,除了冯啸辰亲自上门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听到冯啸辰问饭馆有什么可吃的,曾文霞赶紧拿过来一张手写的菜单让冯啸辰看。这菜单油渍麻花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摸过了,陈抒涵把节俭体现在了每一个地方,就这么破的一张菜单,她愣是没舍得更新。冯啸辰接过菜单,上下看了一番,不禁笑了起来,道:

    “不会吧,你们这么一家小馆子,居然能做这么多菜?”

    曾文霞道:“这些都是我们能做的,不过,要看有没有原料了。比如这个革命猪肝,今天就点不了,我们早上进的一块猪肝,中午已经被人点了吃掉了。”

    “革命猪肝……”冯啸辰满头黑线,别说他前一世吃过多少大餐,就是这一世,他去新民厂出差期间,也是每天都有厂里的好饭好菜招待着的,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可这个什么革命猪肝,真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

    “你们这些菜,都是谁炒的?”冯啸辰问道。

    “我们陈姐啊,她的手艺可好了。”曾文霞道。

    冯啸辰道:“她是跟谁学的?难道上过厨师学校吗?”

    曾文霞拼命摇头:“不是的,是陈姐自学的,照着菜谱上学。我们陈姐可聪明了,看过一遍菜谱就能够把菜炒出来。我们饭馆接待过很多单位的领导呢,他们都说我们陈姐炒的菜特别地道。”

    “包括这道革命猪肝?”冯啸辰恶作剧地问道。

    “是啊,上次有个什么局长在我们这里吃饭,就点了这道菜,他吃完还说做得很正宗呢。”曾文霞自豪地说道。

    冯啸辰知道向曾文霞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便说道:“那好吧,你们陈姐现在在哪呢?带我去见她。”

    “你要干什么?”曾文霞瞪着警惕的目光问道,“你是不是来吃饭的?”

    “我当然是来吃饭的,见见厨师不行吗?”冯啸辰问道。

    “你见厨师干什么?”曾文霞又问道。

    冯啸辰笑道:“因为你的陈姐,也是我的陈姐,你去跟陈姐说,冯啸辰回来了,你看她见不见我。”

    “你就是冯……”曾文霞一下子捂住了嘴巴,脸胀得通红。她再没眼色,冯啸辰这个名字她还是听说过的,知道这是每个礼拜天会来帮忙的那个冯凌宇的哥哥,是陈抒涵在知青点的小同乡。最重要的是,陈抒涵曾经暗示过她,何雪珍仅仅是这个饭馆的挂名老板而已,饭馆的真正老板,就是冯啸辰。

    “陈姐,陈姐,冯啸辰来了!”

    曾文霞一路喊着便奔后厨去了。留下冯啸辰拿着一张菜单在那暗自发笑:

    “革命猪肝……这个陈抒涵整出个什么妖蛾子来了。”

第八十一章 雇工不能超过八人

    “啸辰,你回来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陈抒涵那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了冯啸辰的面前。刚才那会,她正在后厨准备晚餐的菜,外面冯啸辰与曾文霞的调侃她没有听到。直至曾文霞跑进来报信,她才喜出望外地扔下菜刀,出来与冯啸辰见面。当然,出来之前她没有忘记用最快的速度在水盆里洗了一下手,再用围裙擦干,久别重逢,她曾不能弄得一手油腻吧?

    “姐,我回来了!”

    冯啸辰笑着应了一声,大大咧咧地便准备上前来和陈抒涵拥抱。陈抒涵是吃过一次亏的,加上此时曾文霞还在旁边,她岂能再让冯啸辰抱上。她笑着向旁边闪了一步,然后板着脸训道:“干嘛呢,没大没小的!”

    “见了姐姐我高兴嘛。”冯啸辰道,他也知道这种21世纪的礼节放在时下太惊世骇俗了,刚才那个表现,也就是逗逗陈抒涵而已。他向陈抒涵晃了晃手上的菜单,说道:“姐,你这是整的什么名堂?”

    “菜单啊。”陈抒涵道,随即又笑着解释道:“是不是太脏了一点,过两天我就重新抄一张。其实现在来饭馆的很多都是熟客,他们不用看菜单的。”

    “我是说,你这个革命猪肝是怎么回事?”冯啸辰问道。

    陈抒涵的脸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似乎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她看了曾文霞一眼,然后走上前,把嘴凑到冯啸辰的耳朵边上,低声说道:“这是我改的名字,这个菜名叫土匪猪肝的,是湘省那边的名菜。”

    “噗!”冯啸辰一下子就笑崩了。陈抒涵这样一说,他就明白了。土匪猪肝是湘西的名菜,块大味辣,用急火爆炒而成,颇有几分野味霸气,因而得名,冯啸辰在前一世也曾吃过这道菜的。陈抒涵也不知道是在哪学到了这道菜的做法,却又担心在菜单中出现“土匪”二字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非议,于是便自作主张给它改了个名。可她也不想想,把土匪改成革命,这不是更大的口实吗,如果搁在前几年,被革命群众举报了,她起码也算是个现行犯了吧?

    “你笑什么嘛!不许笑!……你再笑!”

    陈抒涵被冯啸辰给笑毛了,她跺着脚,恨不得伸手去捂冯啸辰的嘴。结果非但没有把冯啸辰给拦住,她自己也被传染了,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改名这件事,不去琢磨也就罢了,越琢磨就越觉得可乐,冯啸辰这一起头,陈抒涵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幽默了。

    曾文霞一开始还在旁边看着,见两个人如此亲密,陈抒涵说话的时候还凑在冯啸辰的耳朵边上,随后又心照不宣地一起大笑,她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了,于是悄悄地溜开,到后厨帮着切菜去了。

    好不容易笑定,陈抒涵拉着冯啸辰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又给他倒了水,然后才坐在冯啸辰的对面,看着他,满脸温馨之色。

    “啸辰,几个月不见,你长大了,脸上的神气变老成了。”陈抒涵说道。

    “姐,你可瘦多了,是不是累着了?”冯啸辰道。与他离开的时候相比,陈抒涵的确显得瘦了不少,穿在身上的毛衣都有些空空落落了,下巴也尖了许多,眼圈下面还有点黑影,似乎是睡眠不足。不过,她的精神倒是比那时候好多了,眉眼间光彩流动,那是一种满足和自信交织的神情。

    陈抒涵扯着自己的衣服秀了一下腰身,然后笑着说道:“瘦点好啊,现在女孩子都时兴减肥呢,你看姐是不是苗条多了?”

    “姐一贯都苗条,可不能再苗条了,再苗条下去,连猴都想打你,而且会连打三次。”冯啸辰严肃地警告道。

    陈抒涵一时没理解冯啸辰的脑洞,茫然地问道:“为什么猴想打我?”

    “因为你变成白骨精了呀。”冯啸辰说道。

    “呸!”陈抒涵唾了一口,用手指着冯啸辰的脑门,说道:“你呀,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腔滑调了!”

    打闹已毕,陈抒涵开始向冯啸辰汇报饭馆的经营情况。这些情况她曾在信里向冯啸辰说过一些,但不够详细,此时就可以一五一十地细细介绍了。

    据陈抒涵说,现在饭馆的生意非常不错,一天能有五、六十元的收入,而买菜、煤火之类的成本也就是三成左右,陈抒涵和曾文霞两个人的工资就更不值一提。这样算下来,一个月饭馆的毛利润能达到1000元。饭馆开业到现在是3个月的时间,积存下来的利润已经有3000元了。

    冯啸辰去京城之前,专门交代过,饭馆的利润先由陈抒涵保管,不必交给冯凌宇。冯凌宇对于利润高低也没啥概念,虽然能感觉得到饭馆赚了钱,却也想不到如此赚钱。要知道,当时一个普通机关工作人员的工资也就是五六十元,陈抒涵开个饭馆能月入千元,这完全超出正常人的想象了。

    “我把钱都存在银行里了。我没敢存在琴山湖这边的银行,每次都是到别的地方去存的,那边没有人认识我。还有,我怕在同一个银行存太多钱会让人起疑心,所以分成了五个存折……”陈抒涵向冯啸辰报告道。

    “就3000块钱,你存了五个存折?”冯啸辰无语了。

    陈抒涵理直气壮地说道:“本来就该这样啊。就是这样,还有银行里的人问我呢,说我存了600块钱,都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家里有华侨。”

    “新岭这地方,果然还是穷啊。”冯啸辰感慨道。如果是在京城,一家有个千把块钱的存款,似乎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比如郝亚威光是省抽烟的钱,就省下了上千块。而在新岭,没有这么多处级干部,大家的工资水平都比较低,家里能够有几百块钱存款的就不多见了。那时候银行里也不太讲究什么保护**,看到陈抒涵能够存下几百块钱,银行的工作人员就先八卦起来了。

    “啸辰,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上午你早点过来,我带你去把钱都取出来吧。”陈抒涵说道。

    冯啸辰摆摆手:“不急,取出来干什么?”

    “这是你的钱啊。”陈抒涵道,“你不用拿去交给家里吗?”

    冯啸辰纠正道:“不光是我的,我说过了,要算你两成股份的。”

    “我真的不要!”陈抒涵道,“我每月都拿工资的,而且还在店里吃饭,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了。店里赚的钱,我一分都不要。”

    冯啸辰没搭理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你不是说利润已经有3000块钱了吗?你去取1000块钱出来,作为今年的分红。你拿走200,我拿走800……不许推辞,你再推辞我就跟你急了!你听我说,剩下的钱,你计划一下,过完年之后,用来扩大生产。”

    “扩大生产?”陈抒涵瞪大了眼睛,“怎么扩大生产?”

    冯啸辰道:“你刚才不是说咱们的生意特别火吗?你看,去年国家给职工普调了工资,今年肯定还会有调级,而且覆盖面还会扩大。大家有了钱,下馆子的机会就会多了,所以我们的生意还会更加火爆的。现在这个饭馆的场地还是太小,人手也不够,只有你和曾文霞两个,这完全不够。

    我的想法是,等过完年,你重新找一个场地,或者把旁边的房子也租下来,把门面扩大。然后,你再请几个人,至少应当有六七个吧。你不要再亲自去炒菜、切菜了,集中精力做好管理,多开发点革命猪肝这样的新品……”

    说到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人砸了一拳,毫无疑问,这是陈抒涵恼火他旧话重提,给他施以薄惩了。冯啸辰扮了个鬼脸,继续说道:

    “我请你出山,不是为了把你累得瘦成一个白骨精的,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管理人才。我们今年把饭馆扩大到10个人,明年就可以扩大到100个人,再往后……”

    “你瞎说什么!”陈抒涵打断了冯啸辰的想象,说道:“咱们是个体户,哪能雇这么多人。我问过人家了,人家说雇8个人就是资本家,是要打倒的。咱们新岭的个体户,一般都是自己家里的人干活,最多再雇两三个小工,没人敢雇10个的,更别说100个了。”

    “谁说雇8个人就是资本家?”冯啸辰有些蒙圈,这种事怎么会精确到个位数的?

    他可不知道,雇工人数问题,在当年可曾经引起过一场大讨论,有专家翻出马恩原著,仔细看了半夜,从字缝里看出字来,上面写的就是雇工不能超过8个,否则就是资本主义。冯啸辰没去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当然不清楚。

    “啸辰,我觉得咱们还是本份一点好。现在这样就挺不错了,如果一个月能赚到1000块钱,一年下来,你可就是一个万元户了,你还不知足。”陈抒涵好意地规劝道。

    冯啸辰道:“我想要做的可不止于此。陈姐,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总有办法解决就是了。你要做的,就是琢磨一下怎么把饭馆做大,至于政策方面的规定,我来处理。”

第八十二章 拜年

    冯啸辰带回家的800块钱饭馆分红,彻底说服了冯立夫妇,让他们相信这个儿子的确有非凡的眼光和胆魄,他做的事情是他们两口子无法理解和想象的。

    几个月前,冯啸辰劝父母拿出钱来办个体饭馆,那时冯立两口子是处于半信半疑状态的,或者说疑的成分还要远远大于信的成分。当时,何雪珍跟冯啸辰讲了半天的道理,大致是说这些钱是存下来给他们兄弟俩结婚用的,如果这样糟蹋掉,以后冯啸辰结婚就别指望家里给钱了。冯立比何雪珍要乐观一些,他在认真分析了街面上的个体饭馆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赚回投进去的600块钱还是有可能的。

    谁都没有想到,这家饭馆的实际收益能够有这么高,照冯啸辰的说法,一个月就能够有1000块钱的利润,这相当于冯立两口子大半年的工资了。对于冯啸辰只拿回来800块钱,而把其余的钱留在陈抒涵手里准备用于扩大再生产,何雪珍有些异议,但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她安慰自己说,反正儿子拿出去的钱已经拿回来了,余下的钱都是他自己赚的,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吧。儿子是能够和中央的副部长谈笑风生的人,自己再支什么招,无疑就属于图样图森破了。

    让何雪珍不再惦记另外那2000块钱的主要原因,其实还在于冯啸辰从德国带回来的1万马克外汇。有了晏乐琴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婆婆,何雪珍也就不用担心儿子结婚凑不齐48条腿的问题了。作为一个有海外关系的人,还指望着一个个体饭馆给自己赚钱,那不是咄咄怪事吗?

    另一边,在冯啸辰强硬要求下接受了200元分红的陈抒涵,从拿到钱的那一刻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一秒。她花了40多块钱,买了一堆吃的、用的东西,回到家里,一股脑堆到了母亲的面前,还抽出10张大团结递给母亲,说是自己赚来的,交给家里用于还在厂里的欠款。

    母亲看着东西和钱,抱着陈抒涵哭了好半天,然后才破涕为笑,一边交代陈抒涵要好好替人家做事,一边又帮陈抒涵规划起了未来。陈抒涵一开始还听得挺开心的,待到母亲又习惯性地说起了她的婚事,陈抒涵才把脸一沉,借口饭店那边马上要做中午饭了,飞也似地逃出了家门。

    春节这天,新岭人都时兴走门串户地到亲戚朋友家去拜年,冯立一家在新岭多年,也有一些亲友、同事、同学之类的,需要走动,冯啸辰照着父母的吩咐,去给一些长辈拜了年,最后一站来到了南江冶金厅厅长乔子远的家里。

    放在从前,冯啸辰是没有资格到乔子远家里来拜年的。虽然拜年体现的是一种尊重,但表现这种尊重也是需要有资格的,否则,随便一个临时工都能跑到厅长家里去拜年,厅长岂不是要被活活累死?

    但经过一趟德国之行之后,冯啸辰在乔子远眼里的地位已经大不相同。一来是冯啸辰表现出了不俗的能力,远非冶金厅里那些成天只知道打扑克牌的小青工们可比;二来则是乔子远发现冯啸辰颇受罗翔飞的器重,而且还听说工业口的老领导孟凡泽也很欣赏冯啸辰,冯啸辰分明已经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乔子远也要笼络笼络这个年轻人。

    还有第三,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了。冯啸辰在德国找到海外关系之后,弄到了一些外汇,给乔子远也换了不少。乔子远虽然在回国之后按照外汇牌价把足额的人民币还给了冯啸辰,但他以及他夫人都清楚,在国内用人民币换外汇是不可能照着汇率计算的,如果比照黑市价,他们可是占了冯啸辰很大的便宜了。

    有了这几方面的原因,当冯啸辰拎着一兜冯立从乡下弄来的特产出现在乔子远家门口时,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乔子远在板着脸说了一些诸如“为什么要带东西来”这样的官话之后,亲自拉着冯啸辰的手,把他让进了自家的客厅。乔夫人孔芬英则是先腾空了冯啸辰网兜里的东西,又用别人送给他家的麦乳精、奶粉、罐头等物塞满了那个网兜,说是送给冯啸辰父母的礼物。冯啸辰在心里偷偷估算了一下,发现孔芬英塞进去的东西价值比冯啸辰带来的起码要多出一倍以上了。

    “啸辰,这次回南江来,能呆几天啊?”乔子远与冯啸辰拉开了家常。

    “我有探亲假,加上罗局长给我算了几天补休,前后我可以在家呆12天。”冯啸辰回答道。

    乔子远道:“嗯嗯,那太好了,多在家里陪陪你父母,有时间也可以回冶金厅来走走嘛,这里是你的娘家,不要去了京城就把娘家给忘了。”

    “怎么会呢,没有乔厅长和冶金厅的培养,哪有我小冯的今天。”冯啸辰也说着套话,这种话他甚至都不用通过大脑就能够流利地说出来。

    “啸辰,吃点花生,剥个酒心巧克力吃!”孔芬英在旁边张罗着,像是喂猪一样地给冯啸辰填着各种吃食。

    “谢谢阿姨,我刚才去几个亲戚家里拜年,吃了很多东西了,实在吃不下了。”冯啸辰连连告饶道。

    孔芬英把茶几上一半的吃食都堆到了冯啸辰的面前,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说道:“你和你乔叔叔聊,我去做饭去。啸辰,你今天别走了,在这里吃晚饭。”

    “别别,阿姨,我不在这吃饭,家里晚上还有亲戚来呢,我妈叫我必须回家吃饭。”冯啸辰被孔芬英的热情击败了,不得不把母亲搬出来当挡箭牌。

    孔芬英钻到厨房忙活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算留冯啸辰吃饭,还是他们家本身也得做晚饭。看到她离开,冯啸辰松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对乔子远说道:

    “乔厅长,其实我这次回南江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办,还挺麻烦的,我想请您给我出点主意。”

    “哦,是吗?”

    乔子远收起了谈笑的神情,脸上露出了一些严肃之色,他从茶几上拿过烟盒,给自己取了支烟,又向冯啸辰示意了一下。冯啸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乔子远也不勉强他,按着打火机点着烟,抽了一口,这才说道:“你说说看,是什么麻烦,我看看是不是能帮你解决一下。”

    “是这样的,您还记得我在德国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奶奶吧?我奶奶一直关心家乡的建设,联系上我们之后,她想为家乡引进一家合资企业,帮助家乡的百姓早日脱贫。”冯啸辰用他在京城对孟凡泽说过的口径,又向乔子远说了一遍。他琢磨着,乔子远应当没有孟凡泽那样敏锐,不会猜出这件事的真相。

    果然,乔子远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破绽,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合资企业”这四个字上面,精神也为之一振。

    此时还是1981年初,中国刚刚开放国门没有多久,引进外资的工作进展非常缓慢。除了几个特区以及一些传统的侨乡之外,像南江这样的中部省区要想吸引到外资是非常困难的。到目前为止,整个南江省也只有两家合资企业,一家是在新岭开办的彩色摄影厅,是由中方提供铺面,外方提供彩色摄影技术装备建立起来的企业,开业的时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另外一家则是搞来料加工的服装企业,是由外资与新岭的一家国营服装厂合资开办的,外方提供了包括电动剪裁、钉扣、锁眼等先进设备。

    由于各省区引进外资的规模都不大,这项指标尚未纳入对地方政府的政绩考核,但在自己省内拥有几家合资企业,依然是一种值得地方官骄傲的资本,所以各地对吸引外资这件事还是极为重视的,只是大家都没有什么途径,只能望梅止渴了。

    如今,冯啸辰居然跑到门上来说自己能够引进一家外资企业,这如何不让乔子远觉得心动。没错,他只是冶金厅的厅长,不是省经委主任或者外贸局局长,但如果这件事是经他的手促成的,省里会不记得他的功劳吗?

    “你奶奶说要引进的企业,是什么类型的?他们想找一家什么样的国内企业来合资?”乔子远焦急地问道。

    冯啸辰道:“我奶奶是研究机械的,她自己没有资金,肯定是找过去教过的学生到中国来投资,所以基本上就是限定在机械领域。”

    “这可太好办了,咱们冶金厅就有十几家大中型机械厂嘛,比如南江冶金机械厂,浦平矿山机械厂,在国内冶金系统里也是排得上号的机械企业。随便想找哪家合资都可以,厅里会大力支持的。”乔子远大包大揽地说道。

    “可是,我奶奶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想把这家企业办到我的老家桐川县去。”冯啸辰装出苦恼的样子,抛出了自己的要求。

    “桐川?怎么会选那么一个鬼……”乔子远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突然想到桐川是冯啸辰的老家,于是硬生生地把“鬼地方”的后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第八十三章 桐川是个好地方

    冯啸辰可不会告诉乔子远,他也知道桐川这个地方不怎么样,但为了避免投资被省里的权力部门挖走,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刚才乔子远的表态,其实也印证了冯啸辰的担心。一听说有外资,乔子远马上把冶金厅最强的几家企业都抛出来了,任冯啸辰选择。冯啸辰却是知道,如果他真的选择了这些企业作为合作对象,未来的麻烦将是无穷无尽的,光是和企业里领导班子磨合,就足够把他给耗死。

    除了担心管理思想上的冲突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很重要的,那就是冯啸辰想做的是一家全新的工厂,他不需要原来工厂里的技术。如果选择诸如南江冶金机械厂或者浦平矿山机械厂之类的企业合资,那么原来的生产体系是保留好还是抛弃好呢?保留下来吧,冯啸辰用不上。如果全盘抛弃,又未免太可惜了。

    基于这样的认识,冯啸辰才决定撒一个弥天大谎,指定要把合资企业办到桐川去,因为那里没有老企业的负担。不过,对于能够利用的关系,冯啸辰是不会放弃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合资厂办起来之前,他需要先找找能用的靠山。

    “乔厅长,我老家桐川可是一个好地方,山清水秀,物产丰富,我奶奶还说以后想回那里去养老呢。”冯啸辰说道。

    “养老当然是一个好地方。”乔子远顺着冯啸辰的口风道。其实在他心里,觉得桐川这个地方即便是用来养老,也算不上啥好地方,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去争论的问题,他更在意的是这家合资企业。

    “啸辰啊,你到冶金局去工作了这么几个月时间,应当也是有一些眼界的了。你应当知道,搞工业,还是要有些基础的。桐川这个地方,传统上就是一个农业县,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业企业。你想在那里搞合资企业,和谁合啊?”乔子远问道。

    冯啸辰道:“我了解过了,桐川县有两家农机厂,一家叫桐川县农机厂,是县里办的,有50多人。还有一家叫石关农机厂,是一家大集体的企业。我想过两天去考察一下,看看哪家企业比较适合作为合资的对象。”

    “一家县农机厂,还有一家大集体的农机厂,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乔子远道,“这样的小厂子,怎么能够和外商合资。到时候外商过来一看,到处破破烂烂的,不是丢了咱们中国人的脸吗?”

    “呃,这个倒不至于吧。”冯啸辰小心翼翼地辩解道。当年的人在涉及到外国事务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丢脸。出国的人要专门去制作西装,怕衣服不够高档被外国人看不起;外宾来访问,官员要吩咐手下全部换上新衣服,同样是怕被人看不起。

    据说某次有位国外元首访华时突发奇想,要去某个公园转转,“有关部门”马上组织了一批机关干部扮成游客去镇场子。为了让外国人觉得中国人很富裕,有关部门通知所有参加游园的干部必须借一部照相机背在身上。但又因为相机可以借,胶卷却无处报销,于是外国元首便目睹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满园子都是背着相机的人,却没有一个在照相的……

    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新世纪来临,才算是渐渐淡漠了。再往后,就变成了中国人出国旅游的时候,外方满脸尴尬地解释:呃,我们这个地铁,造的年代有点欠了,看上去是不是挺破的,呵呵,没法跟你们中国比啦。

    来自于后世的冯啸辰自然不会在乎丢脸不丢脸这种事情,所谓的外资,其实就是他冯啸辰自己。届时会有几个高鼻子的德国人出现在南江,装模作样地和这边的官员谈判、签字,但这些人拿的也将是冯啸辰给的佣金,哪有胆量去嫌弃冯啸辰的老家落后不落后。

    这些话,冯啸辰没必要和乔子远解释,他说道:“乔厅长,这件事我也没办法,这是奶奶的心愿,我这个当孙辈的,只能是照办。厂子破一点也没关系,一张白纸好画画嘛。奶奶想看到的,也是一家落后的企业在合资之后脱胎换骨,原来的企业越是落后,这种反差不就越明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乔子远沉吟起来。

    既然是晏乐琴的心愿,乔子远也就没办法去改变了。晏乐琴是华侨,在官员们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外宾,或者说也算是外宾的一类。外宾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哪有理由去拒绝,只能是帮着她实现这个愿望了。

    “啸辰,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呢?”乔子远向冯啸辰问道。

    冯啸辰道:“乔厅长,您是知道的,我爸爸只是一个中学老师,我妈是大集体的职工,都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我也知道引进了合资企业之后,地方政府会给予关照,但有些熟人打个招呼,总是更好一点的。我在南江认识的最大的干部就是您了,所以我想请您帮我介绍一些关系,以便我日后好联系。”

    “这个很容易啊。”乔子远豪迈地说道,“桐川县应该是属于东山地区吧?东山地区的行署专员于长荣是我的老朋友,我们差点还攀了儿女亲家呢。我跟他打个电话,东山地区那边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找老于就是。”

    “原来您和于专员也攀过儿女亲家……”冯啸辰不无恶意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分明记得,在德国的时候,有一回乔子远和罗翔飞在一块聊天,似乎也说过儿女亲家这样的话。看来这位乔厅长有没有别的爱好不好说,至少喜欢和人攀亲家这一点是没说的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太感谢乔厅长了。”冯啸辰道。乔子远答应了帮忙,冯啸辰可不会让他再把话吞回去,他说道:“乔厅长,我打算初三就回桐川去,您能不能在这之前和于专员联系一下,这样我就可以顺便在桐川考察一下那两家企业了。”

    软磨硬耗地逼着乔子远答应了晚上就给于长荣打电话之后,冯啸辰又接着打听乔子远还有没有其他可用的关系。乔子远平日里牛皮吹得太大,恨不得说整个南江省的厅级干部都是他的朋友,这回被冯啸辰挤兑到了墙角,不得已又表示可以给机械厅、经委、计委、外贸局等部门都打打招呼,回头给冯啸辰提供各种便利。

    冯啸辰得到这些承诺,心满意足,起身告辞。孔芬英从厨房出来,先是竭力挽留了一阵,然后又把那个装得满满的网兜硬塞到冯啸辰手里,还再叮嘱他要经常到家来玩。冯啸辰自然也知道啥叫投桃报李,他告诉孔芬英,如果有什么要买的外国化妆品或者小电器啥的,就尽管开口,他会写信到德国去让那边的叔叔代购,至于外汇嘛,就不必客气了,孔芬英只需要付人民币就行。

    “过去怎么没听说冯老的夫人还在国外,这家人瞒得可够严的。”

    看着冯啸辰离开,孔芬英向丈夫嘟囔道。

    “过去搞运动,他们家肯定是怕有海外关系会受到牵连。现在国家放开了,有海外关系是光荣的事情,他们当然就说出来了。”乔子远评论道。

    孔芬英道:“这个小冯倒真是不错,挺懂事的。对了,他求你办什么事,如果不难办的话,你就帮他办了吧。”

    乔子远没好气地说道:“你还真打算找他买进口化妆品了?这种事情找多了影响不好。”

    孔芬英瞪着眼睛说道:“什么买化妆品,我是为了咱们家乔勇的前途考虑。等他大学毕业,如果想出国留学,外面没个认识的人行吗?到时候光是换外汇就够麻烦的。小冯的亲奶奶在国外,如果咱们在国内多帮着他一点,到时候再求他帮忙就容易了。如果不是看着他有海外关系,我犯得上这样哄着他吗?”

    乔子远叹了口气,道:“唉,这个冯啸辰的能量,可不只是有个海外关系这么简单。这个小年轻有几把刷子,而且也会来事。冶金局的罗局长在新岭才呆了几天,就看中他了,直接把他调到京城去。他呢,到了京城没多久,又攀上了煤炭部的孟部长,那可是中央领导都要看重几分的老干部。这样一个到处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小年轻,现在求到我头上来,我能不帮他吗?”

    “这么厉害?”孔芬英傻眼了,作为一名干部家属,她当然知道攀上一个副部长的关系意味着什么,而这事仅仅发生在冯啸辰到京城之后没多久的时间里,这充分反映出了冯啸辰的能量。

    “这孩子,前途无量啊。”乔子远感慨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他拿起电话,要通了长途,听到对方接起电话,乔子远便用亲切的声音说道:

    “喂,老于啊,我是老乔,给你拜年了,问弟妹好……,对了,我这里有一个这样的事情,提前跟你说一下。这可是一件大好事,是我硬帮你抢来的,你老弟回头得请我喝酒才是……”

第八十四章 大年初一的紧急会议

    东山地区行署专员于长荣接完乔子远的电话,很长时间都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乔子远在电话中告诉他:有一位冶金厅的子弟,最近联系上了德国的一个海外关系,想把一家德国机械企业引入到中国来。经过乔子远的再三说服,这位子弟同意把合资企业建在东山地区,并选定了桐川县作为投资目的地。

    乔子远的这番鬼话,于长荣自然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他有一百个理由确定,在桐川县投资的决定是由德方做出的,与乔子远的说服工作没有任何关系。理由是很多的,其一,有这种出风头的机会,乔子远岂有不自己留着的道理,冶金厅又不是没有下属企业,乔子远随便拿出一个企业来,也比桐川的那几家农机厂要强得多,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其二,就算乔子远麾下的企业因为某种原因不能与外商合资,乔子远也有无数更近的关系可以介绍,而不是上赶着送到东山地区来,还指名道姓要放到桐川。于长荣相信,乔子远此前根本就不知道桐川是方的还是圆的,他会对桐川有如此感情?

    不过,乔子远说的有外商来投资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这一点乔子远不可能撒谎。在那个年代,还没开始出现假冒外商骗取地方资金的事情,除非乔子远过年喝多了,要拿他于长荣开涮,否则这件事就十有**是真事了。

    德资企业!

    于长荣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国家开放了这么长时间,整个南江省也就只有两家合资企业,而且还都是港资,根本不算什么正经的外资。如果自己地区里有了一家中德合资企业,那自己就是南江改革开放的先驱了,过上几十年,历史也会记载:某年某月,在东山地区行署专员于长荣的亲切关怀下,南江省第一家中德合资企业顺利落户……

    想到这里,于长荣都等不及拖到第二天了,他抄起电话,找到了正在行署办公室值班的办公室副主任潘有栋,下令道:“老潘,马上派人通知所有在东山市的行署领导,晚上七点在行署召开紧急会议。还有,通知桐川县的书记h县长,让他们马上放下一切事情,开车到地区来,参加晚上的会议。”

    “出什么事情了?”潘有栋被于长荣的这个命令吓得差点栽个跟头,老大啊,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这得出了多大的事,才要召集整个行署班子开会,还要叫县里的领导开车赶过来。这会已经是五点多钟了,要赶七点钟的会,桐川那两个领导估计得让小吉普飞起来才能办到了。

    于长荣的语气里透着喜意,他说道:“老潘,你跟大家说,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不过嘛,我现在还不能透露。你赶紧派人去通知吧,我还得给谢书记通个电话,向他汇报一下。”

    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于长荣这条命令一发下去,无数人便鸡飞狗跳地忙碌开了。行署的几个副专员纷纷给于长荣打电话,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于长荣一概笑而不答,惹得众人在电话里大声抱怨于长荣不够朋友。

    最惨的莫过于桐川的县委书记范永康h县长熊小青,二人原本都已经各自约了晚上的饭局,要和亲戚朋友聚餐,听到消息,只得赶紧脱掉过节穿的新衣,换了半旧的中山装,然后合坐着县委的吉普车,向东山市赶去。

    “老范,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连个年都不让人过好?”

    熊小青坐在车里,用手抚着抨抨直跳的心口,向范永康求证道。

    范永康道:“我也不知道啊,县委办接到的电话就是让咱们俩赶紧过去,晚上七点钟开会,不过听说潘有栋倒是漏了一句口风,说是好事,让咱们不用担心。”

    潘有栋漏这句风,恐怕也是怕出事吧。大过年的,突然通知书记、县长到地区去开会,如果再不声明是好事坏事,只怕两位地方父母官当即就能吓出个好歹来。

    熊小青笑道:“能有什么好事,还非得大年初一通知咱们。不会是中央来了慰问组,要接见咱们吧?去年一年,咱们县里有什么特别风光的事情吗?”

    “好像还真没什么。”范永康道,“出门之前,我问了一下秀q县的老郑,他说他们没有接到通知,他还以为我是跟他逗着玩呢。看起来,行署就通知了咱们俩去,这事肯定是和咱们桐川有关的。”

    “唉,不想了,一会到了不就知道了吗。”熊小青拍着脑袋,他中午刚和亲戚一起喝过酒,此时还有些残余的醉意,脑袋也不清醒,实在猜不透眼前的事情。

    小车司机玩了命地踩着油门,驱车飞奔。也好在今天是大年初一,那些跑运输的卡车都在家歇着,从桐川县到东山市的公路显得比较空。卡在七点差五分的时候,范永康他们坐的吉普车终于停在了行署办公楼下。坐在前排的秘书杨海帆抢先一步跳下车来,帮范永康和熊小青拉开了车门,侍候着二人下车。范永康向杨海帆招呼了一句:“小杨,你在下面等着,别离开,万一有什么事情,我马上叫你。”

    “放心吧,范书记,我一步也不离开。”杨海帆应道。

    “老熊,咱们赶紧上去吧,别让于专员他们先到了。”范永康拉着熊小青便往楼里跑,快五十岁的人,居然也跑出了十一秒的百米成绩。

    到了会议室门口,范永康伸手推门,却见屋里早已烟雾缭绕了,这是当时任何一个单位开会的常态,从这烟雾的浓度里,范永康能够判断出领导们差不多已经悉数到场,而且还已经到了一小会了。

    “哈哈,老范,老熊,就等你们俩了,你们俩可迟到了哦!”

    一个声音从会议室里传了出来,范永康一听就听出来了,那分明是地委书记谢凯的声音。

    接着,于长荣的声音也响起来了:“老谢,他们俩也不算迟到了,这不还没到七点吗?通知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是五点多了,他们来得可真不算慢。”

    “是小李开的车吧?那小子,盘山路上都能开出80码来,这平地上,怎么不得开到100码了?”谢凯用调侃的口吻说道。他说的小李,正是今天开车载范永康一行来东山的司机,在全地区都是出了名敢开快车的愣头青。

    范永康快步进了会议室,在一干地委、行署的领导旁边找到了属于自己和熊小青的位置,他没有坐下,而且是先做着检讨:“谢书记,于专员,太惭愧了,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让各位领导久等了。”

    “老范,别做检讨了,赶紧坐下吧,就等着你们呢。”于长荣向范永康、熊小青做了个手势,两人这才怯生生地坐了下去,然后又忙着向自己熟悉领导们递着笑容。

    “老于,你先说吧。”谢凯向于长荣招呼道。这个会,原本是行署的会,要待行署有一个决议之后,再提交到地委去讨论的。但在于长荣向谢凯通报了情况之后,谢凯当即表示,他也要来参加这个会议。既然书记来了,主持会议的事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在众人眼里,这也显示出了一把手对于这件事的重视。

    “同志们,大年初一,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是因为省冶金厅的乔厅长给我报告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有一家德国的机械企业,希望在咱们东山地区投资建立合资企业!”于长荣用缓慢而清晰的语气,向众人曝出了这个轰动性的消息。

    一言既出,会议室里立马就炸了锅,众人瞠目结舌,纷纷喊了起来:

    “什么,德国企业?”

    “没有搞错吧,合资企业,怎么会落到咱们东山来了?”

    “老于,这个玩笑开大了,乔子远不会是喝多了,跟你闹着玩的吧?”

    “……”

    分管教科文卫的副专员是个女同志,名叫黄惠娥,有点文化,她止住了众人的喧哗,对于长荣说道:“于专员,我觉得这事有点问题,很可能是乔厅长以讹传讹听错了。咱们东山的工业底子这么薄,德国机械企业怎么可能要在咱们这里搞合资企业?如果是搞农产品加工,倒是有点可能性,毕竟咱们东山的荸荠、黄红麻这些还是有点优势的。”

    “小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分管工业的副专员刘志武不乐意了,他是东山地区的老领导,今年已经快满60岁了,对地区里的企业极有感情。他掰着手指头算道:“咱们的鼓风机厂,那是1953年建的厂,放在全国算也是老资格了。还有东山机械厂,200多人的大厂,好多产品都是国内独一份的……”

    “老刘,老刘,这些就别算了。”于长荣赶紧打断刘志武的计算,他知道,这位老先生一旦打开话匣子,没有个把小时是刹不住的,他现在可没时间听刘志武盘点这些家底。

    “有关这个问题,大家不用怀疑了,我已经向乔厅长反复确认过。德国企业所以会到咱们东山来投资,是因为对方是一位爱国华侨,而且很可能就是咱们东山人……”

    于长荣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范永康和熊小青二人,问道:

    “老范,老熊,你们俩有没有什么印象,这位爱国华侨会是什么人呢?”

第八十五章 净水泼街迎外商

    早在于长荣说有德企要在东山投资的时候,范永康和熊小青就已经在心里紧张地盘算开了。于长荣说的是东山,但这次有资格来参加会议的县级领导,却只有他们二人,这就充分说明德方意向的投资地方并不是泛泛地指向东山地区,而是明确限定在桐川县了。否则,以桐川县那点薄弱的工业实力,他们俩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听这个会议。

    两个人都是在桐川县工作多年的,对桐川的情况了解颇深。听到于长荣说起爱国华侨,又是在德国生活的,范永康心里已经有数了,此时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谢书记,于专员,如果要说起爱国华侨,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冯老的夫人晏乐琴女士,因为冯老就是我们桐川人。”

    “冯老?”谢凯一愣,“哪个冯老?”

    于长荣却是了解一些情况,当下低声地向谢凯解释道:“就是原来在冶金厅工作的冯维仁老先生,他原来是在德国留学的,解放前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国,他夫人晏乐琴也是咱们南江人,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后来听说是故去了。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晏女士应该还健在,这一次,很可能就是她回来投资。”

    “这件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谢凯问道。

    于长荣道:“冯老前年就去世了,当时也没有人知道晏女士还活着。其实,就是现在,我也不敢确认要来投资的到底是不是晏女士。但从乔子远说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她,因为乔子远说这个投资是冶金厅的一位子弟介绍过来的,冯维仁原来在冶金厅工作,这应当就是他的后人介绍来的了。”

    冯维仁早些年在南江的名气不小,于长荣也和他打过照面,又因为冯维仁的老家是在东山地区,所以于长荣对他有一些印象。先前乔子远跟他说起合资企业的事情时,他脑子里也闪过了冯维仁的名字,但因为不确信冯维仁是不是桐川人,所以他还存着一些疑虑。现在听范永康说冯维仁就是桐川人,把几方面的信息一融合,于长荣就可以确定了,这桩投资案,十有**是和冯维仁有关的。

    谢凯是新近才调到东山地区来工作的,对于这些事情不太了解。听于长荣介绍完,他点点头道:“教训啊,如果不是乔厅长介绍,咱们差点就和这样一笔外国投资擦肩而过了。老于,我提议,春节过后,咱们在全地区范围内开展一次华侨亲属摸底排查工作,做好这些家属的安置照顾,请他们多和海外的亲人联系,为家乡建设添砖加瓦。”

    “我同意。”于长荣连忙应道。

    谢凯又问道:“老于,乔厅长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他说对方希望把这家企业建在什么地方了吗?”

    于长荣道:“这就是我紧急召集这个会议的原因,老范,老熊,这也是通知你们俩赶过来的原因。实话实说了吧,乔厅长在电话里明确说了,对方就是想把这家工厂建在桐川县。”

    “什么,桐川县!”刘志武的眼睛又瞪起来了,“桐川哪有什么厂子!他们过来和谁合资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刘副专员,你这样说我可不同意,我们桐川也有20几家工业企业的。再说,我们工业基础薄弱一点,也是因为地区总是忽略我们,不肯把厂子建在我们那里。”

    熊小青梗着脖子跟刘志武硬扛开了。别看刘志武是副专员,比熊小青的官大,搁在平时,熊小青肯定是要对他恭敬的,但现在是争项目的时候,哪还能客气。刘志武一张嘴就说不能把合资厂建在桐川,这就犯了熊小青的逆鳞了,再不说话,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小青,你不能眼睛只盯着你那点坛坛罐罐。”刘志武道,“你要知道,这是德国企业,就你们那几家农机厂,能安得下人家这尊大神吗?咱们地区也就是鼓风机厂和东山机械厂还比较过硬,依我看,就让德国人在这两家厂子里挑一家来合资吧。”

    范永康道:“刘副专员,这可不行,刚才于专员也说了,人家是指名道姓要到桐川投资的。如果不是认准了我们桐川,那新岭那么多大企业,人家何必跑到东山来?”

    “这件事可以跟他们做做工作嘛,桐川是冯老的老家,东山也是冯老的老家,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区别吗?”刘志武说道。

    “当然有区别……”熊小青呛声道。

    “要尊重华侨的选择嘛。”范永康也附和着。

    “永康,小青,你们都别急。”谢凯发话了,他和于长荣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又对范永康、熊小青二人道:“我和于专员的意思,还是倾向于老刘的意见。如果让德国企业和鼓风机厂或者东山机械厂合资,对于咱们地区的发展来说,是更加有利的。桐川目前最大的机械企业,也就是你们桐川农机厂,不过就是50多个人,设备和技术都不行,怕是德资过来一看,就没兴趣了。”

    “谢书记,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熊小青道,“趁着德国人来之前,地区先给我们拨点款子,我们把桐川农机厂改造一下,再从东山机械厂调点设备和人才过去,不就好看了吗?”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多此一举。”刘志武道。

    “可问题是,人家华侨明明说了,就是要在桐川投资的,咱们有什么权力让人家改变。”熊小青争执道。

    谢凯摆了摆手,道:“小青,你不要再说了。你们的意见,我很明白,不过,现在不是搞地方保护主义的时候,一切要从引进外资的全局出发。我认为,你们桐川县委、县政府要配合做好华侨方面的工作,尽量说服他们把企业建在东山市。至于你们做出的牺牲,地委和行署都是不会忘记的。”

    “这……”熊小青无语了,这可是一把手发话,而且还是与于长荣商量过的,他们很难翻过来了。

    “谢书记,如果对方坚持就是要在桐川建厂,怎么办?”熊小青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觉得,这件事咱们做两手准备吧。”于长荣道,“第一,永康和小青要有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服从地委和行署的安排,回去联络冯老家的亲属,争取说服晏女士同意把合资企业建在东山市,这件事如果能够办成,你们俩是最大的功臣。第二,我们也要做好对方坚持原来想法的准备,所以你们两个回去之后,要马上组织全县干部职工,清理环境,做好迎接华侨回乡投资的工作,务必给晏女士留下良好的印象。”

    谢凯道:“就算晏女士答应了在东山投资,桐川县她肯定还是要去的,所以不管是哪一手准备,你们都要把县城和冯老老家的环境卫生搞好。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叫作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你们就要按这样的标准去做。”

    “好吧,我们服从地委和行署的安排。”范永康妥协了。他嘴上这样答应,心里却在做着盘算,琢磨着能不能找到冯维仁的什么近亲,私底下递个话,让晏乐琴无论如何要一口咬定,只在桐川投资。他才不信什么地区一盘棋之类的话,县里没有几家像样的企业,自己这个书记在地委开会的时候就没有地位,当是领导口头上说个不会忘记,有个屁用。

    “东山市的环境卫生也要搞好,这一点,惠娥你亲自落实吧。”于长荣盯着黄惠娥吩咐道。

    “没问题!”黄惠娥应道。

    接下来,大家又就如何进行合资,如何安置合资厂的人员,如何配备干部以及未来德方专家在东山的生活安排等等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说得最嗨的时候,大家已经畅想起20年后的事情了。

    会议从晚上七点一直开到十二点,这才尽欢而散。大家出会场的时候,刘志武拉着熊小青,半开玩笑地说道:“小青,你这小子敢跟我犯别扭了,是不是看我要退休了,收拾不了你了。”

    熊小青不仅级别比刘志武低,岁数也小了七八岁,多年前在刘志武面前是属于小字辈的,会场上顶撞刘志武,那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到了会场外,他只能装怂,于是陪着笑脸道:“刘副专员,你冤枉死我了,我哪是跟你犯别扭,这不是怕华侨那边不乐意吗。”

    刘志武道:“你们赶紧回去找人,冯老我也认识的,他还有侄子、侄孙什么的都在桐川县,你们把这些人找到,再去新岭找冯老的儿子,跟他说这件事,肯定能成的。”

    “明白明白,这么晚了,我和老范就先在东山住下了,明天再说吧。”熊小青说道。

    来到楼下,看看地区的领导们都已经散去,范永康和熊小青对着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范永康一招手,秘书杨海帆闪了过来。范永康低声交代道:“小杨,你现在就跟小李开车走,连夜赶到新岭去……”

第八十六章 杨秘书之野望

    杨海帆今年刚满30岁,从小生活在浦江这个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他父亲是浦江一家企业的领导,运动期间被打倒。杨海帆高中毕业便按照政策被下放到南江省的桐川县当了知青,因为聪颖能干,又有吃苦精神,他很快得到了知青点负责干部的青睐,在一次招工中进了县农机厂,几年后又被前来视察工作的县委书记谢凯看中,调到自己身边当了秘书。

    运动结束之后,杨海帆的父亲重回了工作岗位。按照政策,杨海帆有调回浦江去工作的资格,但他却选择了放弃。他在回浦江探亲的时候曾经去看望过少年时候的玩伴,那些刚从各地的知青点返回浦江的年轻人或是还在待业,或是被安置在一些工厂、饭馆之类的地方打杂,生活都很不如意。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结了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啃老,在浦江人的眼里都属于没出息的一代。

    杨海帆目前是县委书记的秘书,挂着县委办副主任的衔,是个副科级干部了。在桐川县,除了少数几个县领导之外,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地称一句杨主任或者杨科长,要让他扔掉这样的地位回浦江去混吃等死,他是不情愿的。

    杨海帆自幼就对自己期望颇高,小时候曾经做过成为一名大科学家或者大发明家的梦想。但现实摧毁了他的大学梦,让他只能扛着锄头来到南江这片红土地上干修理地球的工作。运动结束,国家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口号,小小的桐川县也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搞建设,只是限于条件,举步维艰。

    就在这个时候,从天上掉下来一家德资企业,杨海帆闻听这个消息之后的兴奋感,甚至远远地超过了范永康、熊小青这两位县里的一、二把手。对于范、熊二人来说,能够把合资企业建起来,仅仅是他们退休之前的政绩,也可能会凭借这样的政绩而让自己的位置再提升一两格。但对杨海帆来说,这就是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他还年轻,路还很长,他想从这家企业得到的东西,以及他能够从这家企业得到的东西,都要比这两位领导要多得多。

    司机李铭把范永康和熊小青送到招待所,然后便开着车,带着杨海帆向省城新岭一路狂奔。老式吉普在失修的公路上颠簸得很厉害,杨海帆却毫不在意。他向李铭交代了一句,便裹着军大衣在后排座蜷着身子睡着了。他知道,明天自己要面对一场艰难的谈判,他无论如何也要养足精神,以最强的姿态赢得这场谈判。

    天色快亮的时候,吉普车来到了桐川县在新岭的联络点,这里外面挂的牌子是桐川县商业局和供销合作社驻新岭采购站,但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桐川驻省办,在县委h县政府内部,也是这样公开说的。

    正睡得酣畅的驻省办主任耿金宝被敲门声吵醒,带着一肚子火气,披着大衣打开房门,正待咆哮一声,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书记大秘杨海帆,顿时脸上的表情就换成了甜腻腻的笑容,忙不迭地招呼着:“是杨主任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太冷了。……怎么,就你来了吗,谢书记没来?”

    “老耿,打搅你做好梦了。”杨海帆给了耿金宝一个笑容,然后吩咐道:“麻烦叫人给做点吃的,我和小李都饿坏了。吃完饭,你给小李安排个住处,你别想再睡了,得跟我一起做事,这是范书记和熊县长交代的,急事!”

    耿金宝赶紧去敲旁边的门,叫醒办事处的服务员,让她们起来给杨海帆他们做饭。杨海帆拉着耿金宝进了办公室,急切地问道:“老耿,咱们县在冶金厅的那位老专家冯维仁,他的家人的情况,你了解吗?”

    “冯老?他儿子叫冯立,是新岭二中当老师,前年冯老去世的时候,我代表县里去他家看望过。”耿金宝答道,“他家的情况嘛,他老婆是个大集体,有两个儿子,老大在冶金厅做临时工,老二好像还在待业。”

    “不错不错,难怪范书记总是说,老耿真是咱们桐川在新岭的活地图,就没有你老耿不知道的事情。”杨海帆毫不吝惜地给了耿金宝一个口头表扬,弄得耿金宝顿时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杨主任,你开着车连夜赶了100多公里到新岭来,莫非是要找冯立?是县里要看望在新岭的同乡吗?那还有现在在省政府的王县长、在商业厅的李县长他们……”

    耿金宝自作聪明地给杨海帆报着花名册。他说的这些人,都是从桐川县出来,目前在省里有点职权的人物,属于驻省办逢年过节都要去拜访一下的。相比之下,冯维仁因为没啥实权,即便是在世的时候,也只是偶尔被请出来应应景,享受专门看望的待遇有且仅有一次,那就是他去世之后。

    杨海帆摆了一下手,打断了耿金宝的叙述,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拜访冯立的,具体的事情你不用管。还有,我来新岭找冯立的事,你也得绝对保密,不能泄漏出去。这样,你给准备一些拜年的礼物,要多一些,照着给省里领导拜年的标准准备,天亮之后,我到冯立家去。”

    杨海帆说到这个程度,耿金宝自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驻省办就是干这种搞关系的活的,其中经常要涉及到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耿金宝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趁着耿金宝去准备东西的时候,杨海帆倒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又眯了一小会。天色渐亮,外面又亮起了鞭炮声,远远近近的。大年初二是外孙给外婆家拜年的日子,依例也是要放鞭炮迎接的。杨海帆起床,到外面的水龙头去擦了一把脸。耿金宝早把大包小包的礼品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堆好了,杨海帆拿着从李铭那里要来的钥匙,发动吉普车,向冯立家的方向开去。

    冯立一家此时正在吃早饭,谁也没有外出。何雪珍的家也是下面一个县里的,离新岭很远,所以没法赶回去拜年。冯啸辰和冯凌宇兄弟俩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今天只能呆在家里,不敢出门。别的日子都可以上亲戚朋友家去串串门,唯有大年初二这个日子,出门需要谨慎,万一不留神去了哪户有女儿的家里,各种八卦就足够外人说上半年了。

    “请问,这是冯立老师家吗?”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因为房子小,冯立家里有人的时候,都是习惯于开着门通风的,听到声音,众人一齐向门外看去,就见一个30岁上下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大堆礼物,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同志,你是……”冯立迎上前,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他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人会不会是自己教过的某个学生,而且应当是自己曾经对他有恩,而他又发了迹,这才会带着这么多礼品来拜年。可他看来看去,也认不出这是哪个学生,而且对方说话还有几分浦江口音,他可从来没有教过这种学生。

    “是冯老师吧?我见过你的相片。”杨海帆却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冯立,他做事严谨,出门之前专门找耿金宝要了冯立的照片认真看过了。那张照片是耿金宝去看望冯立时拍的,留在手上是要作为工作成绩的。

    “我叫杨海帆,是桐川县委范永康书记的秘书,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我今天是受范书记与县长熊小青的委派,专程来看望冯老师一家的。”杨海帆做了个自我介绍。

    “哦哦,原来是杨主任。”冯立慌了手脚,赶紧把杨海帆往屋里让,何雪珍也起了身,招呼着冯啸辰、冯凌宇兄弟去帮杨海帆拿东西。杨海帆除了手上抱着一堆礼品之外,脚边还摆了好几件,饶是几个人一起动手,也拿了两趟才把东西全部拿起了屋。

    招呼杨海帆在小小的客厅里坐下,给他泡上茶,又敬了烟,奉上了瓜子花生等年货,冯立这才坐到杨海帆的对面,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紧张地猜测着对方的来意。杨海帆一进来就声明了是受书记与县长的委派,显然不是个人行为,而他带来的礼品之多,又显示出这绝对不是一次常规的应景式拜访,那么,杨海帆的用意是什么呢?

    冯啸辰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笑而不语。冯立不知道杨海帆为什么来,冯啸辰却是心里如明镜一般,他知道,这肯定是乔子远把招呼打到了,东山地区和桐川县都忙碌了起来。老实说,桐川县反应如此迅速,倒是让冯啸辰有些意外,看来,他实在是太低估合资企业这件事对于地方的意义了。

    好啊,既然你们如此重视,那就休怪我狮子大开口了。自己坚持要把这家企业办在一个小县城里,看来还是有些好处的,最起码,已经让县委书记与县长都跪了。

第八十七章 拍个工作证来吓死你

    杨海帆并不急于进入正题,他云山雾罩地和冯立聊起了桐川的风土人情,借以试探冯立的口风。可怜冯立从小出生在德国,跟着冯维仁回国之后,也几乎没在桐川呆过,桐川只是一个概念上的老家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更多的了解。无奈何,他只能说说还在老家的亲戚,说某叔叔在哪个公社,某姑姑在某某单位之类。杨海帆从18岁到桐川当知青,到现在已经有12年时间,对桐川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冯立,但凡冯立说起某处,他必能讲出一大番渊源,倒是让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冯啸辰听了个过瘾。

    聊了得有半个来钟头,冯立的耐心都快被磨平了,杨海帆这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冯老师,听说你母亲晏女士现在还在德国,有这么回事吗?”

    冯立倒是一愣,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冯啸辰。冯啸辰不吭声,只是对着冯立傻笑,冯立只得扭回头来,冲着杨海帆讷讷地应道:“是啊,这也是刚联系上的,杨主任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这样的喜事,大家都愿意传的嘛。”杨海帆打了个马虎眼,接着又说道:“失去联系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晏女士就没有想回来看看吗?”

    “嗯嗯,我母亲她倒是表示要回来看看的,不过还得有一些手续要办。”冯立说道。到了这份上,他即便是再后知后觉,也明白杨海帆的来意了。冯啸辰要回桐川去投资的事情,已经向父母都通报过了,冯立知道,杨海帆肯定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杨海帆继续把话头往深处引,他说道:“像晏女士这样的爱国华侨,如果想回国来探亲或者投资,我们地方政府都是非常欢迎的。冯老师,在这方面,如果有什么需要支持的,你就尽管跟我说,我们范书记和熊县长都已经做过指示了,要求我们必须要尽最大的力量为你们服务。”

    “是吗?那可太好了。”冯啸辰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插话。就这么一件事,这位杨老兄兜了半个多小时的圈子,临到门口了,还在绕来绕去,这不是考验大家的耐力吗?他还不如索性直接把事情挑明了,也好听听杨海帆能够开出什么条件。

    “我奶奶的确是打算回来投资的,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资金,而是她通过她在德国的学生引入的资金。杨主任,不知道桐川县政府这边,对于引进外资有什么特殊的优惠政策。”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开口说话,倒让杨海帆觉得有些意外。他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是冯立,把冯啸辰只当成了一个路人甲的角色。如果不是因为在人家家里不好颐指气使,恐怕他早就把冯啸辰打发开了,省得这个小年轻打搅了自己与冯立的密谈。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转了半天圈子,没引出冯立的话,却是冯立的这个大儿子开口了。刚才他进门的时候,冯立倒是给他介绍过,说这个大儿子名叫冯啸辰。杨海帆清晰地记得耿金宝给他介绍的情况,说这位冯啸辰是在冶金厅当临时工的,好像文化程度啥的都不怎么样。

    “冯老师,小冯说的这个情况,是真的吗?”杨海帆假装惊讶地向冯立问道。

    冯立又看了冯啸辰一眼,心说这本来是你的事情,怎么会引到我头上来了?可冯啸辰却只是向他扮鬼脸,不肯接话,冯立不知道儿子搞什么名堂,也只能是见招拆招,听听杨海帆的回答再说。

    “这件事嘛,倒是有的,不过具体的细节……呃,还没有最后决定。”冯立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没有最后决定?这分明就是要讨价还价的节奏了,杨海帆在心里盘算道。他心想,你都已经通过乔子远向于长荣喊话了,这不就是在向我们开价吗?现在说没有最后决定,分明是想听听我们给出的价钱,再确定如何行事。不过,从此前的表态来看,冯立应当是倾向于桐川县的吧,否则怎么会先放出要把投资投向桐川县的风声呢?只要他有这样的倾向,自己就有办法了,刚才那个冯啸辰不是问起特殊优惠政策吗,范永康已经给了自己授权,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一概应下。

    “冯老师,我今天到你这里来,就是来听取你对于这件事情的意见的。我们桐川县40万人民都在热切地期盼晏女士回桐川投资,帮助家乡人民进入现代化。桐川县委、县政府对于任何前来投资的企业家都是高度重视的,尤其是外商投资,会纳入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刚才小冯同志问起我们对于引进外资有什么特殊的优惠政策,我想说的是,我们的优惠政策非常多,不知道冯老师最关心的是哪些方面。”杨海帆盯着冯立的眼睛,脸上写满诚恳二字。

    冯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时候,冯啸辰也不再装了。他知道,如果让杨海帆再这样说下去,没准冯立就该把一些话说漏了。他挪了一下屁股,坐正了身体,对杨海帆说道:“杨主任,据我了解,我奶奶介绍的那个外商,并没有明确说要在桐川投资,东山市的条件比桐川要好得多,我倒觉得,在东山市投资也是不错的。”

    “这……”杨海帆愣了,他看看冯啸辰,又看看冯立,弄不清楚这其中是什么情况。

    冯立用手指了一下冯啸辰,说道:“杨主任,其实这件事情,啸辰比我更清楚。是他在德国和他奶奶谈的情况,有关引进德国企业的事情,你还是和他商量吧。”

    “你……”杨海帆心中暗暗叫苦,看来情报工作还真是没做好啊,他在办事处的时候,向耿金宝了解了半天冯立的情况,所有的预案都是针对冯立做的,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居然会是冯啸辰。冯立刚才说冯啸辰在德国见过晏乐琴,他一个冶金厅的小临时工,怎么会跑到德国去了呢?

    “哎呀,抱歉抱歉,小冯同志,我刚才没搞清楚情况。怎么,投资的这件事情,是你在德国和晏女士谈下来的?你到德国……是出国考察吗?”杨海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和冯啸辰聊天了。

    冯啸辰点点头,道:“是的,引进一家德国企业这件事,是我随国家经委冶金厅去联邦德国考察的时候谈下来的,我奶奶帮着做了一些工作,但具体到外商那边的考虑,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更多一些。”

    “你是说……是你直接和外商接触的?”杨海帆迟疑着问道,冯啸辰的话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但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很明确的,可杨海帆怎么敢相信这一点呢?还有,不是说冶金厅的临时工吗,怎么又跑到国家经委去了?

    “杨主任,刚才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父亲的,所以没向你做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冯啸辰,目前在国家经委冶金局工作,担任冶金局办公室的德语翻译。我还有另外一个职务,是北宁省林北重型机械厂的生产处副处长。这一次向东山地区引进德资企业的事情,是由我负责的。”冯啸辰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堆头衔出来,浑然不顾坐在对面的杨海帆眼睛瞪成了铜铃。

    “你懂德语,还有,你是林北重型机械厂的生产处副处长……,我,我怎么听说你是在南江冶金厅工作呢?”杨海帆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北重机是国内数得上号的大型机械企业,杨海帆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他原本就是工厂子弟,对于工厂里的干部级别颇有一些研究。如果冯啸辰说的情况属实,那就意味着这个年轻得不成样子的小伙子居然已经是一个副处级干部了,而自己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就是一个副科级而已,这样的反差,让杨海帆怎么能够接受得了呢?

    冯啸辰在乔子远面前,强调引进这家德国企业是晏乐琴的主意,目的是为了缩小自己的目标,让乔子远不敢染指。而面对来自于桐川的父母官,他却要改变一种说法,声称这家企业是他引进进来的,与晏乐琴没有太大关系。

    这样说的原因,在于桐川还有一些他的长辈,是冯维仁的堂兄弟、表姐妹之类,以及这些人的下一代,相对于冯啸辰来说,也是叔叔、姑姑辈了。如果他们听说这家企业是晏乐琴引进的,那么难免要在冯啸辰面前指手画脚,摆摆长辈的架子,以便分一些好处。冯啸辰直接说这是他引进的企业,就可以随时把那个虚构的德国投资者搬出来当挡箭牌,让亲戚们无话可说。

    再至于说他在杨海帆面前声称自己是林北重机的副处长,也是为了争取到一个说话的地位,你不是嫌我是小孩子,没有话语权吗?要不要我拍一个林重的工作证出来把你吓死?

    看到杨海帆那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冯啸辰得意地笑了。

    “杨主任,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去年10月份我就已经调到国家经委工作了,这个情况,冶金厅的乔厅长是比较了解的。”冯啸辰淡淡地说道。

第八十八章 纯粹是闲聊

    看到儿子突然耍起了大牌,冯立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冷柄国任命冯啸辰为生产处的副处长,是为了让他到新民厂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为此还真的给他办了个工作证。冯啸辰从新民厂回来,冷柄国也没让他交证,照孟凡泽的想法,如果冯啸辰愿意叛出冶金局,投奔到林北重机去,这个副处长的衔还可以给他留着。

    这趟回南江,冯啸辰向父母说了自己在京城的境遇,也把林北重机的工作证拿出来向父母展示过。冯立一方面为冯啸辰感到高兴和自豪,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好像也不太适合到处说,毕竟一个20岁的副处长太妖孽了,让大家坐在一起都没法聊天了。

    如今这个场面就是如此,杨海帆来的时候,尽管极尽谦恭,但眉宇间那股地方父母官的骄傲之色是难以掩饰的。因为自己还有一大堆亲戚在桐川,都是杨海帆治下的草民,冯立对杨海帆也保持着几分恭敬,不便太过于冷落他。

    可等到冯啸辰报出自己的身份,杨海帆的气焰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转而带上了一些惶恐不安的成分,或许还有几分自卑。冯立是个书生不假,但好歹也是40多岁的人,社会阅历是足够丰富的,他哪里看不出杨海帆的尴尬之色。

    杨海帆坐在那里,强作笑脸,但心里的确是有些慌乱。刚才与冯立聊天的时候,杨海帆就觉得冯啸辰那副镇定和从容的神色有些不俗,只是心里有了些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冯啸辰就是一个临时工,因此也没多想什么。可等到冯啸辰亮出自己的身份,又是国家经委,又是林北重机,又懂德语,又有级别,杨海帆只觉得自己在人家眼里啥都不是了。

    要说起来,杨海帆不是没有见过官的人。他服务的范永康,就是正处级干部。他陪范永康去地区开会的时候,与谢凯、于长荣这些厅局级干部也打过交道,并不认为这些比自己级别高的官员有什么了不起的。究其原因,不外是这些领导都比他的年龄要大得多,纯粹是混资历才混到了现在的级别。他总是在心里想,等自己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应当会比这些领导干得更好,有了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也就能够保持平静的心态了。

    可这一会,他真的感到技不如人了。眼前这个小伙子,比自己还要小10岁,却已经是大企业里的副处级干部了,同时又在国家经委这样的核心部门工作。如果冯啸辰是因为遛须拍马之类的歪门斜道升上去的,杨海帆倒也有理由觉得不服。可冯啸辰偏偏是有本事的,这么年轻就能够当上德语翻译,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杨海帆在行政体系里滚打多年,对于官气这种东西是极为敏感的。他分明能够感觉到,在冯啸辰的身上有一种无声的威严,这不是能够装出来的,它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和内涵作为支撑。

    “冯处长,我……”杨海帆语塞了,下一步该从何说起呢?杨海帆觉得脑子空空如也,几乎都有落荒而逃的冲动了。

    “你还是叫我小冯吧。”冯啸辰道,“杨主任,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事情。引进外资的事,是我在德国谈下来的,是一家机械类企业,投资规模在100万马克左右。关于投资地点和合资的对象,德方授权我进行考察,我的初步意向是想把这家企业放到东山地区去,桐川县或许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地点,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选择桐川的理由。”

    冯啸辰这番话,让杨海帆的理智又回到了身上。他猛地一激灵,心中开始暗暗自责。这是怎么啦,看到一个比自己先发迹的年轻人,怎么就六神无主了?这个年轻人或许有他的长处,但自己也绝对不是一个废物,有什么理由不能堂堂皇皇地与他对垒?领导派自己赶夜路到新岭来,是让自己说服冯家的人,把企业办到桐川去,自己早就打好了腹稿,对冯立说还是对冯啸辰说,有什么区别吗?

    不管对面的人是一个中学物理老师也罢,是一个大型企业的副处长也罢,自己都有把握去说服他。对方的来头越大,自己的成就感不就越大吗?为什么要被这个冯啸辰的一个副处长头衔就吓倒了呢?

    想到此处,杨海帆抬起头,用坦然的目光正视着冯啸辰,说道:

    “冯处长,实不相瞒,我们领导派我赶过来,就是希望能够说服你们,把这家合资企业办到桐川去。我也可以向你们交个底,我们东山地区的领导是希望你们把企业办到东山市的,并且还指示我们桐川的领导来向你们做说服工作。

    也许,明天我们县里就会有领导来正式拜访你们,转达东山地委和行署领导的意思。而我今天的拜访,则是一种纯粹私人性质的拜访,我也希望不管结果如何,冯老师和冯处长都能替我保密,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杨海帆的话说得从容不迫,眼神里更是透出一种自信的神色,这让冯啸辰突然对他有了几分兴趣。在此之前,杨海帆给他的印象是一个苟苟营营的小官员,对上级谄媚,对地位不及自己的人则带着几分高傲。在冯啸辰亮出副处长的头衔之后,他也的确看到了杨海帆一时的失神,但没等他对杨海帆生出鄙夷之情,杨海帆已经完成了心理上的调整,开始进入状态了。

    不错啊,这么一个小县城里,还有如此心理素质的官员,自己真是小瞧天下英雄了,冯啸辰在心里暗暗地念道。

    “杨主任,今天我们就是私人聊天,你不是你们县委办的主任,我也不是投资商,今天我们所聊的内容,我也会迅速地忘记,相当于从来没有发生过,你看如何?”冯啸辰笑呵呵地说道。

    “这就最好了。”杨海帆知道冯啸辰的意思,笑着应道。

    冯啸辰道:“那好,既然是闲聊,就请杨哥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劝我把企业办到桐川去。”

    “呵呵,那我托个大了。”杨海帆听到冯啸辰称他为哥,也不推辞,而是欣然接受,他这会也是豁出去了,就赌一赌冯啸辰的胸襟。既然冯啸辰年纪轻轻就能被委任为副处长,想必胸中应当是有一些沟壑的,自己畏畏缩缩,反而会被人瞧不起,还不如张狂一些,没准能正中对方的下怀呢。

    “我是这样考虑的。冯处长引进这家德资企业,不把它放在京城,也不把它放在新岭,而是要在东山或者桐川之间选择一个落脚点,很显然是不希望它受到过多的干预。从冯处长刚才介绍的情况来看,你吸引到的只是一笔投资,而不是一个具体的项目,因此你应当是更希望能够自主选择投资的方向,而不是受人左右。”杨海帆娓娓道来,有些想法已经超出了他此前的思考,几乎就是凭着直觉,脱口而出的。

    “呵呵,那又如何?”冯啸辰笑着问道,心里对这个县委办副主任又多了几分佩服。自己透露的信息不算少,但能够这么快就悟出自己用意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身居高位的孟凡泽,另一个就是这个杨海帆了,还真是一个人才啊。

    杨海帆从冯啸辰的问话中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胆子又大了一些,继续说道:“东山行署的想法,是拿出东山地区实力最强的鼓风机厂和东山机械厂来作为与你的合作对象,他们认为这个条件是非常优厚的。但我却认为,这恰恰是违背了你的原始意图。”

    “不是啊,我觉得能够和这两家企业合资,也是不错的,至少起点更高一些,我想,这两家企业的技术实力应当都是不错的吧?”冯啸辰故意地说道。

    杨海帆道:“它们的实力的确不错,但如果你和这两家企业中的某一家合资,面临就是这家企业原有生产体系的转型问题,还有二、三百名职工的消化问题。这些职工中间,当然有技术很好,你非常需要的人,但同时也有一些是混日子、吊儿郎当的人,届时你将如何处置他们呢?”

    “这么说,我如果和桐川的企业合资,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吗?”冯啸辰问道。

    杨海帆道:“绝对不存在。如果有吊儿郎当不接受管理的工人,我们一定会将其调离,绝对不会给冯处长和德国客商带来任何麻烦。这一点我们桐川县是可以保证的,但东山行署就不一定能够做到了。东山机械厂是200多人的厂子,要想把厂里那些吃闲饭的工人清理掉,行署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杨海帆算是把自己的前途都押上去了。他今天在冯啸辰面前说的这些话,如果传到谢凯或者于长荣的耳朵里去,他这个桐川县委办副主任就算是当到头了。他不可能说这是范永康的授意,只能自己把这个拆领导台的责任全背下来。

    杨海帆也想好了,如果真到那一步,他就让父亲在浦江找关系,把他调回浦江,从此不再回南江一步了。

第八十九章 出乎意料的毛遂自荐

    “这个理由……勉强算是有一些道理吧。”冯啸辰淡淡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和于专员探讨这件事,也不好说东山行署能够给出什么样的条件。……那么,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有。”杨海帆毫不迟疑地答道,“建设用地、供水、供电、副食品供应等等方面,我们都会对合资企业开绿灯,保证企业的生产经营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还有,如果出现不法分子破坏正常生产秩序的问题,我们也会采取最严厉的手段予以打击,保证德国投资商和技术人员的人身安全。”

    “哦,这倒不错,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德商在桐川县是可以得到超国民待遇的?”冯啸辰呵呵笑着问道。

    “超国民待遇……”杨海帆咂摸了一下这个词,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冯处长,我觉得这个词不太妥帖。我们会给德商提供更多的便利,但要说到超国民待遇,我觉得是不妥的。我们毕竟还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不是腐朽的晚清政府,不能再培养出一批洋大人来,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对吗?”

    “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你们书记的看法?”冯啸辰尖锐地问道。

    杨海帆又卡壳了。这的确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范永康给他交代的完全不是这样,虽然没有用到超国民待遇这个词,但话里话外透露的都是会给德商以最大程度的照顾,使其能够达到人挡杀人、神挡诛神的境地。对于范永康的这种观点,杨海帆是并不赞成的,而且他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感觉,认为眼前这个小处长应当与他想法是一致的。

    “这一点,我没有向我们书记请示过。但我想,给外商提供方便是应该的,而这种方便如果上升到超国民待遇,就有悖我们引进外资的初衷了。”杨海帆委婉地说道。

    “那我们的引进外资的初衷是什么呢?”冯啸辰步步紧逼,他很想听听,这位小官僚肚子里有多少货。

    杨海帆凛然道:“我觉得我们引进外资的目的是借鉴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实现四化。而实现四化的目的,则是为了使中国能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如果违背了这个初衷,那么就算我们发展起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冯啸辰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杨海帆一开始有些忐忑,后来转念一想,要扛就扛到底吧,自己还怕了这个小年轻不成。自己都已经拼到这个程度了,如果再被对方一个眼神吓倒,前面的铺垫不都白废了吗?带着这种心态,他扬起脸,勇敢地迎接着冯啸辰的目光,隐隐有些与冯啸辰较劲的味道。

    “哈哈,杨主任说得不错,于我心有戚戚焉。”冯啸辰哈哈笑了起来,顺便还拽了句古文。

    冯啸辰对杨海帆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让冯立坐在旁边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儿子才20岁的年龄,也就是踩了狗屎运才混了个临时编制的副处长,可摆起架子来还有模有样的。事到如今,冯立也没法说什么了,他站身去帮杨海帆的杯子里续了点水,同时也是为了打破屋子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格局。

    “杨主任,你刚才说了你们桐川的优势,那么你能不能说一下,我把企业落户在桐川,有什么劣势吗?”冯啸辰又提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当然有!”杨海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是吗?”冯啸辰倒没想到杨海帆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在他想来,杨海帆应当是会掩饰一下的,他点点头道:“那你说说看吧。”

    杨海帆道:“桐川最大的劣势,就是我们是个小县城,工业基础薄弱,现有的几家企业里工人总体素质不高,合资企业建立之后,可能会面临着缺乏高水平技术工人的障碍。”

    懂行啊,冯啸辰在心里道。但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这么说来,杨主任对桐川的工业企业情况,也是比较了解的罗?”

    “我曾经在县农机厂工作过几年,车工和铣工都能做。”杨海帆自豪地说道。

    “原来如此。”冯啸辰又点了点头,道:“那你说,这个问题我们该如何解决呢?”

    杨海帆既然存着要说服冯家人的心理,自然也就对这些问题都进行过深思熟虑的。其实有关桐川的劣势,即使他自己不说出来,冯啸辰也会想到的,杨海帆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打破冯啸辰的这些疑虑。听到冯啸辰发问,他侃侃而谈道:

    “我觉得可以有几个办法。第一,我们向行署提出来,从鼓风机、东山机械厂这些企业抽调一部分工人过来,弥补桐川县技术工人短缺的问题。”

    “这个方法……”冯啸辰迟疑了一下,说道:“只能是作为最后的手段吧,强化了我们,削弱了别人,这样做事不合适。还有,行署让你们桐川县劝说我把合资企业办到东山市去,而你却撬了东山市的墙角,行署能帮你们吗?”

    “这个倒是不成问题。”杨海帆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他说道:“桐川也属于东山地区,合资企业办在桐川县,对于地区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行署的领导或许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如果冯处长这边坚持,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等到企业开始建设了,请行署调一些工人过去,他们不会拒绝的。”

    冯啸辰道:“嗯,这个方案先放放吧,还有其他的吗?”

    见冯啸辰没有接受自己的第一个想法,杨海帆并没有气馁,他继续说道:“第二,我们可以招聘一些退休工人来作为补充。有些退休工人本身身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年龄到了,甚至是为了让子女顶替而提前退休了。如果工作强度不太大,他们完全能够胜任这方面的工作。”

    冯啸辰眼睛一亮,自己正是这样想的,没料到这个杨海帆也想到了这一招,算不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呢?他故作困惑地质疑道:“招聘退休工人,咱们桐川县有这么多退休工人吗?”

    “没有,桐川县几乎没有值得返聘的退休工人。”杨海帆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到外地去招聘,比如说东山市,再比如说新岭,还有,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到浦江去招。浦江是老工业基地,技术工人数量众多,只要我们给出的待遇足够好,肯定有人愿意过来的。”

    冯啸辰心中暗笑,这个杨海帆似乎是进入角色了,居然一口一个“我们”,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合资企业的一员。他好奇地问道:“杨主任,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是浦江那边的味道,难道你在浦江生活过?”

    杨海帆道:“我是浦江知青,我家里就是浦江双岗轴承厂的,我从小就在工厂里长大,对工厂的情况很了解。我们双岗轴承厂有30多位退休的老师傅,技术都是非常过硬的,如果我去请他们,最保守,能够请到三分之一。再加上旁边其他一些厂子的老师傅,一个技术工人的架子就可以搭起来了。”

    冯啸辰这回有些吃惊了,他说道:“你居然是浦江知青,你怎么没有回浦江去呢?”

    杨海帆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从18岁出来,今年都30岁了,一事无成,回浦江去哪有脸见人。”

    “是这样……”冯啸辰有些明白了,他说道,“这么说,你这样努力地想说服我把合资企业办到桐川去,也是希望拿这家企业当成你的一番事业了?”

    杨海帆抬起头,看着冯啸辰,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冯啸辰见状,诧异道:“杨主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能聊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朋友了。”

    杨海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冯处长,我有一句话,说出来如果你觉得不对,还请不要见怪,就权当我没说过一样。”

    “你说吧。”冯啸辰应道。

    杨海帆正色道:“如果冯处长的这家企业真的能够建到桐川去,我想向县委毛遂自荐,担任合资企业的中方厂长。”

    “你想当厂长!”冯啸辰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完全脱离了剧本啊,说好是来劝我去桐川投资的,怎么你自己先惦记着要当厂长了?县委办副主任,书记的大秘,多好的一个位置啊,干上两年,下放到某个公社去当一任书记,然后就能够平步青云,进入县里的领导班子了。放着这样的前途不要,到一家目前连名字都没有的合资企业去当厂长,这是什么想法呀?

    杨海帆这句话已经憋了半天,一旦开了头,他也就无所顾忌了。他急切地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县委办的这个位置,我也天生不是能够去伺候人的。我父亲就是双岗轴承厂的厂长,我从小是看着他管理工厂的,我相信我能够做得比他更好。在桐川这些年,我一直都想能有个机会去管理一家厂子,但桐川这个地方哪有能够让我施展手脚的企业?冯处长说要引进外资,而且还是一家机械企业,我觉得,我担任这个中方厂长是最合适的。”

第九十章 人生能有几回搏

    坐在一旁的冯立已经听傻了,这画风变得太快,让他怎么适应得过来。他怯怯地说道:“杨主任,这个……你不是在和啸辰开玩笑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劳动你的大驾呢?”

    “冯老师,我是认真的。”杨海帆对冯立说道,随后,他又转回头来,对冯啸辰道:

    “冯处长,请你相信我,如果在整个桐川县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中方厂长,那么非我莫属。我是从浦江来的,说句狂妄点的话,见过的世面要比桐川本地的干部多得多。还有,我有在浦江工业系统的关系,可以找到工人、技术人员,也可以找到市场。最重要的是,我是真正想做工业的人,而其他的干部想的只是升官而已。”

    冯啸辰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思考着杨海帆的话。在此之前,他从杨海帆的言谈中已经感觉到这个人思想活络,而且行事果断,勇于担当,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不过,他想得最多的,还只是未来在桐川能够借重一下杨海帆这层关系,万万没有想到杨海帆居然存着到合资企业去当中方厂长的念头。

    按照中外合资企业法规定,合资企业需要设置董事会,其中董事长必须由中方合营者担任,副董事长由外方担任。企业设正副总经理,或者正副厂长,分别由双方担任。

    德方的代表,冯啸辰是不用操心的,冯华会在德国帮他找到一个代理人,真正行使职权的,还是冯啸辰自己。中方这边的人,冯啸辰还没有一个好的主意,他本想到桐川去考察之后,再与桐川县政府商议,确定合适的人选。

    选择桐川这样一个小地方来建企业,好处就在于自己可以提出各种要求,包括中方董事长和厂长的选择,他相信,桐川县肯定不会在这些问题上跟他为难的。真正困难的,只是在于这样的人选是否存在。

    冯啸辰当然不希望桐川县派出一个二百五去当中方的厂长,因为这样意味着他要费很多精力去与这个厂长周旋。他想的最好的方案就是与桐川县达成一个协议,对方只是象征性地任命一个中方厂长,但私底下说好这个厂长并不实际管事,而是由冯啸辰推荐的人去全面负责。

    冯啸辰这些天操心的事情,是他的手里根本没有一个能够当厂长的人物。冯立、何雪珍都不是当厂长的材料,冯凌宇就更没戏了,太过年轻,也没经验。冯啸辰曾经动过一个念头,想把陈抒涵调过去。但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已,陈抒涵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饭馆老板,但要当一家机械企业的厂长,似乎离得远了一点。

    冯啸辰自己是不可能去做这个厂长的,他的舞台是在上层。他前一世就有过管理重大装备研制的经历,擅长的是协调数十家、数百家企业朝着一个目标奋斗。现在他也已经靠近这个平台边缘了,他怎么会扔掉这个机会,回去经营一家初创的小企业?

    没有自己的班底,实在是让人头疼。冯啸辰原准备回京城之后,和王伟龙再聊一聊,看看王伟龙那里有没有退休的老厂长之类,先挖一个过来应付局面。但他也知道,这种做法也就是病急乱投医而已,要想找到一个既愿意对他言听计从,同时又有一定决策能力的厂长,实在是太困难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有戏剧性,冯啸辰觉得完全无解的问题,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转机。杨海帆出人意料地毛遂自荐,给冯啸辰递上了一把解决问题的钥匙。

    如果照杨海帆说的那样,他是浦江来的工厂子弟,父亲还是在工厂里当厂长的,那么这个人的确是比其他人更适合成为合资企业的厂长。杨海帆有能力,有热情,甚至有野心,这都是冯啸辰所需要的,没有野心的人是不堪重用的。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杨海帆今年才30岁,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杨主任,你怎么就确信这家合资企业会有发展前途呢?万一企业没办成,你又丢掉了现在的职务,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冯啸辰故意问道。

    杨海帆自嘲道:“现在社会上不是流传一句话吗,叫作人生能有几回搏,我这也算是拼搏一次吧。我相信冯处长做这么大一个项目,不会没有成算的。有冯处长你的高瞻远瞩,加上我的努力,这个项目一定能够成功的。”

    “如果不能成功呢?”冯啸辰道。

    杨海帆道:“那我也有退路,大不了回浦江去就是了,这一点冯处长不必担心。”

    “我考虑一下吧。”冯啸辰道,看到杨海帆略微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又笑了笑,说道:“杨主任,我现在已经倾向于把企业办在桐川县了,至于说是不是聘你作为中方厂长,还容我再考虑一下。你恐怕也需要再准备一下你的施政纲领,届时我还想听一听呢。”

    “没问题!”杨海帆响亮地回答道,“冯处长,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冯啸辰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所以当下也不再和杨海帆多说什么了。杨海帆怯怯地请求冯家父子对他这次拜访的事情以及毛遂自荐想当厂长的事情严加保密,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冯立和冯啸辰一直把杨海帆送出他们住的这条巷子,看着杨海帆驾车离开,冯立忧心忡忡地对冯啸辰说道:“啸辰,你这件事搞大了。”

    冯啸辰却是嘻嘻笑着,道:“爸,怎么就搞大了?”

    “这个杨主任,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去当中方厂长了?是不是你把牛皮吹得太大,让他误会了。”冯立道。他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总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不知道杨海帆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会对冯啸辰纳头便拜。

    冯啸辰道:“你刚才不是一直都在旁边听吗,我哪吹牛了?爸,你没觉出来吗,这位杨主任从一开始就惦记着想当这个厂长的,整个南江省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中外合资企业,这个名义可是大得很的。盯着中方厂长这个位置的人,恐怕不少呢。不过,他现在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能够扔掉大好前途去赌这个机会,倒也是个有魄力的人。”

    冯立道:“是啊,我就怕你到时候弄不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我觉得,这个杨主任人品不错,挺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也有本事,如果因为咱们的事毁了他的前程,咱们就太对不起人了。”

    “爸,你是不相信你儿子的本事吗?”冯啸辰笑道。

    冯立摇头叹气道:“我还真是不太相信,啸辰,你什么时候懂得企业管理了?你到底是在哪学到的这些。你这趟回来,我觉得你比过去成熟了很多,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的样子嘛。”

    冯啸辰道:“爸,你相不相信有‘顿悟’这种事情?我说出来你可别不相信,我其实一直都在学各种东西,看了很多书,只是一直都没有入门。爷爷去世之后,有一天晚上我睡着觉呢,突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明,学过的东西一下子就全部想起来了,而且每样知识是怎么回事,我都一清二楚。这件事就发生在罗局长来南江之前,所以他来的时候,我才能够跟他应对自如。”

    “这种事……我倒也是听说过。”冯立被冯啸辰给忽悠住了。在他的教学生涯中,还真见过一些学生突然开窍的例子,有些高一的时候浑浑噩噩的孩子,到了高二突然大彻大悟,学习也认真了,成绩突飞猛进,让人刮目相看。冯啸辰说自己是这种情况,冯立也就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质疑了。

    “爸,你觉得这个杨海帆能力怎么样?”冯啸辰岔开话题,对冯立问道。

    冯立点点头道:“我觉得非常不错,人很聪明,头脑很清楚,能说会道。至于说当个厂长是不是合适,我就说不准了,这还得看他是不是懂生产。”

    冯啸辰对于冯立看人的本领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是当了多年老师的人,可以说是阅人无数。冯立对杨海帆的评价,与冯啸辰自己的评价基本一致,这也坚定了他与杨海帆合作的信心。至于冯立说杨海帆是不是懂工业生产,冯啸辰觉得可能问题不大,杨海帆是工厂子弟,又曾在桐川农机厂当过工人,应当是有一些工厂经验的。当然,他还需要对杨海帆进行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么一个合作者,选好了能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可万一选错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没准就成为一个拖累了。

    “爸,我得马上去一趟桐川,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咱们家在桐川有什么比较可靠的亲戚吗,我这趟去,需要和他们联系一下。”冯啸辰对冯立说道。

    冯立说道:“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回去。这家厂子既然是你办的,那也就是咱们家的事情。你总是要回京城去的,这边没个人盯着也不行。”

    “哈哈,老爸出马,一个顶俩。”冯啸辰笑着开起了冯立的玩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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