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海外关系(为盟主“小小一边民”加更)
老太太的话说得很慢,也很温和,但一句句听到冯啸辰的耳朵里,都如雷鸣一般。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手也在微微地发抖。听完老太太的叙述,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这才怯怯地问道:
“老夫人,您打听的这个人,是不是名叫冯维仁?”
这回轮到老太太震惊了,她怔怔地看着冯啸辰,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要问的,正是冯维仁,你……你认识他?”
冯啸辰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老夫人,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的丈夫。”老太太一字一板地说道。
冯啸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料到如此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面前。他看着老太太,说道:“您是姓晏,名讳是晏乐琴吗?”
“正是,我就是晏乐琴!”老太太一把拉住了冯啸辰的手,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让冯啸辰都感觉到了手腕上有一丝的疼痛。
“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晏乐琴迫不及待地问道。
冯啸辰面色平静,他缓缓地说道:“我叫冯啸辰,我父亲叫冯立,冯维仁是我爷爷……,奶奶!”
叫完这句,他双膝一曲,恭恭敬敬地跪倒在晏乐琴的面前。
不管冯啸辰现在的灵魂是来自于何方,他的身体实实在在就是眼前这位老夫人的嫡亲孙子,这种血脉联系起来的感情是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都无法抹杀的。
从前面这个身体中继承过来的记忆告诉冯啸辰,他的爷爷冯维仁与奶奶晏乐琴早年都在德国生活,二战期间,他们被困在德国,有家难归。1945年,德国战败,随后又传来了rb投降的消息。冯维仁欣喜若狂,当即决定要返回中国,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贡献出自己所有的才华。
那时候,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冯华还刚满周岁,而且正在生病,难以经受长途奔波。夫妻俩商量之后,决定由冯维仁先带着9岁的长子冯立和5岁的次子冯飞返回中国,晏乐琴带着冯华留在德国。等冯维仁在国内安顿下来之后,晏乐琴再带冯华回去,一家人得以团聚。
谁曾想,冯维仁回国不久,内战就爆发了。面对着兵荒马乱的局面,冯维仁也不敢让晏乐琴涉险归来。时局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国府兵败如山倒,新政权迅速建立了起来。西方国家对新政权采取了封锁和敌视的态度,一堵铁幕横亘在中国与西方之间,晏乐琴从此失去了冯维仁的消息。
在国内,一波接一波的政治运动让冯维仁无暇他顾,为了避免“海外关系”对冯立、冯飞兄弟俩的影响,冯维仁对外隐瞒了晏乐琴在德国的消息,只说自己的妻子早已亡故。甚至在家里,为了避免年幼的冯啸辰和冯凌宇兄弟俩出去乱说,冯维仁和冯立夫妇也一直是守口如瓶,声称晏乐琴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冯啸辰兄弟俩心目中,只知道自己的奶奶曾经是一位温柔、美丽、聪颖的大家闺秀,却不知道她还带着他们的三叔呆在遥远的异国。
到了80年代初,尽管运动已经结束,但已成惊弓之鸟的冯立夫妇还是不敢向孩子们说出真相。冯立曾经考虑过,如果政策一直保持着开放的态势,那么过上几年,他或许可以想办法与远在德国的母亲联系一下,看看她是否依然健在。不过,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于冯立的头脑之中,冯啸辰是毫不知情的。
这一次,冯啸辰来到德国,他还真想过要找机会去凭吊一下爷爷曾经呆过的地方,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寻找自己的奶奶,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奶奶仍在人世。
刚才晏乐琴向他打听在南江的故人,虽然没说出冯维仁的名字,但冯啸辰却已经能够猜出,眼前这位老夫人所说的故人,正是自己的爷爷。毕竟,南江人、在克虏伯工作过,1945年回国,能够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是非常罕见的。那一刻,聪明过人的冯啸辰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位老太太,不会是爷爷在德国时候的红颜知己吧?不不不,不是红颜知己,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自己的亲生奶奶。
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冯啸辰,又听到冯啸辰自报家门,晏乐琴愣了一下,眼泪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一把抱住冯啸辰的头,仔细地在冯啸辰的面上寻找着熟悉的痕迹,泣不成声地说道:“你是立儿的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看到这一幕,旁边的罗翔飞、乔子远、刘燕萍等人都惊呆了,他们围上来,看着这俩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样子,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好不容易,冯啸辰缓过劲来,他一把搀住晏乐琴,给她和罗翔飞等人做起了相互的介绍。罗翔飞听说晏乐琴是冯维仁的夫人,是冯啸辰的亲奶奶,惊得目瞪口呆。乔子远也直拍大腿,说自己与冯老共事这么多年,居然从来不知道冯夫人还在德国。至于刘燕萍,关注的重点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她拼命地拉着冯啸辰,责怪他有这样的海外关系却守口如瓶,看着冯啸辰的眼神分明已经带着几分崇拜和艳羡了。
等冯啸辰把代表团里的人介绍完,晏乐琴也把随她一起到酒店来的那个小萝莉介绍给了冯啸辰,原来此人正是冯啸辰三叔冯华的女儿,名叫冯文茹,今年才11岁,是个中德混血孩子。冯华娶的是一位德国太太,按照德国的风俗,随了夫姓,改名叫冯舒怡,这个名字可能是德语的音译,冯啸辰也懒得去考证了。
“啸辰,你不能让冯老夫人站在这大厅里说话呀。这样吧,小刘,你去让服务员开一个房间,让小冯和他奶奶、妹妹到屋里去谈,咱们大家就先别打扰他们了。”
罗翔飞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他向刘燕萍做着交代,同时招呼着其他人各自离开,不要再围观这祖孙两代相认的场面。
“文茹,快去给你爸爸和妈妈打电话,就说你的堂哥到德国来了,现在就在卡尼酒店,让他们马上过来。”晏乐琴向小萝莉冯文茹吩咐道,她说的是汉语,想必在家里也是经常用汉语交流的。
“好的!”冯文茹用德语答应道,随后便一溜烟地奔向服务台找电话去了。这小姑娘一看就透着几分机灵,冯啸辰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
刘燕萍帮忙给安排了一间小会谈室,冯啸辰向她道谢之后,带着晏乐琴进会谈室去交谈。冯文茹打完电话,也跑进了会谈室,坐在晏乐琴身边,侧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天上掉下来的这个中国堂哥,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在和冯啸辰用莫尔斯电码交流。
不提冯啸辰如何向晏乐琴介绍国内的事情,只说冶金局代表团这边,此时已经有些炸锅了。罗翔飞、胡志杰、刘燕萍三人坐在罗翔飞的房间里,面面相觑,一时都难以消化这个爆炸性的事件。
“海外关系?政审的时候怎么没有查出来,是不是冯啸辰欺骗了组织?”胡志杰黑着脸说道。
“我看不像吧。”罗翔飞道,“我在南江省的时候,也没听说过冯夫人在德国的消息。更早一些时候,我与冯老在一起共事,他也没提过这件事,倒是好像说过他夫人已经不在了。从这次小冯的表现来看,他对于冯夫人的出现,应当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如果他事先知道有个奶奶在德国,他到德国之后,能不去联系吗?”
“我也觉得可能是巧合。”刘燕萍道,“这位冯夫人先是找了服务台,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我是中国代表团的人,她才向我打听的。据说,从前也有过几个中国代表团到波恩来,冯夫人也找过他们。还有,刚才小冯和她相认的场面,罗局长是看到的,胡书记您没看到,那可真是感人啊,我觉得这不像是他们事先约好的表演。”
有罗翔飞和刘燕萍两个人做证,胡志杰也没法说什么了。不过,他的脸依然是铁青的,他说道:“就算冯啸辰事先不知道这件事,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该怎么办?这个晏老太太是冯啸辰的亲奶奶,如果她想让冯啸辰留下来继承遗产,那该怎么办?还有,冯啸辰下一步还适不适合参加咱们和德国企业的谈判工作,他会不会把咱们的谈判底价泄漏给德国人?”
“泄漏底价这种事情,我想小冯应当是不会做的,我对他的觉悟还是比较放心的。至于说留下来继承遗产……,呃,应当是说是继承家产,这就不好说了。”罗翔飞说到这里,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了。
刘燕萍也犯愁了:“是啊,有海外关系,如果他要求留下来在德国留学怎么办?咱们一个代表团出来的时候是9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8个人了,怎么向组织交代?”
第六十二章 提前进入四化
其他团员没有参加领导们的会议,众人凑在一起,把这件事当成最有趣的八卦聊了起来。这两年,国门打开之后,海外关系这个词已经由过去的贬义变成了褒义。
在以往,谁家里有海外关系,那就意味着会有无尽的麻烦,大大小小的运动都会涉及到你,家里的孩子要想入党、参军、提干、升学,都要比别人困难十倍不止。
而现在,有海外关系却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这意味着你会有来自于海外的华侨汇款,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艺。据说在海外的华侨都是腰缠万贯,随随便便就能送你一台电冰箱、一台彩电啥的,能够让你一夜之间就提前进入四个现代化了。
当然,以官方的眼光来看,海外关系还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是需要提起警惕的。但这种观点也就是在正式的会议上说说,私底下,那些局长、书记啥的,不同样要找这些人拉关系、换外汇吗?
“哈哈,这个小冯,真是好人有好报啊。他把自己的外汇零用钱都借给我了,弄得我还挺不好意思的。现在可好了,有个在德国的亲奶奶,他还能缺外汇吗?”郝亚威笑着说道,他这几天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在冶金局的时候一个月露出的都多得多,这显然是得益于那台物美价廉的莱卡相机了。
冀明也道:“可不是吗,下一步,咱们都得找小冯换外汇了,我估计他奶奶肯定会给他一大笔零花钱的,这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孙子啊。”
“零花钱算啥,冰箱、彩电、收录机,这些东西肯定会给他配齐罗,就算不疼孙子,她还能不疼儿子?”杨永年说道。
何莉莉有她自己的关注点,她说道:“如果我是小冯,我就会提出让我奶奶帮我联系在德国留学。我爸爸单位有个副处长就是这样的,他爷爷是在美国的,前两年才和国内联系上,那个副处长立马就辞了公职,到美国留学去了。别看一个副处长在国内挺值钱的,跟能够去美国留学相比,算个……”
她本想说个鄙夷的词汇,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这一屋子人都是处长、副处长,自己似乎不适合这样打脸,于是赶紧停住,代之以一个“你懂的”这样的表情。
杨永年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却并不以为忤,他说道:“本来就是这样,如果我有海外关系,能把我弄到国外来留学,我也能把这个副处长给扔了。”
“一个副处长算个鸟啊!”冀明道,“我打听过了,人家德国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都有1000多马克,当个小学老师起码是2000马克起,一年还能涨个30、50的。老郝,你是正处,工资才多少?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吧?人家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一个莱卡,你天天抽黄金叶,连包前门都舍不得买,临了还买不起一台相机,你说这个处长当着有什么意思?”
“怎么说开我了?”郝亚威有些窘,他省烟钱买相机的事情,在冶金局的中层干部里也算是公开的笑话了,可这里还有外事局来的何莉莉呢,这种丑事让一个外单位的年轻姑娘听去,岂不丢人?
“莉莉,你可得有心理准备哦,小冯这一认亲,没准后面的工作就指不上他了,咱们团就剩你一个翻译,你等着哭吧。”杨永年帮郝亚威岔开了话头,拿着何莉莉开涮了。
何莉莉把头发一甩,说道:“那有啥办法,让领导去头疼呗。反正你们冶金局的那些专业词汇,我是弄不懂的。”
“唉,罗局长和胡书记他们,估计正在头疼呢。”郝亚威同情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坚信,冯啸辰要一步登天了。相比他在冶金局的临时身份,能够出国留学无疑是一条金光闪闪的正道。各单位里都有过类似的新闻,一些平常不学无术的烂仔,都能被海外的亲戚弄出国去,冯啸辰精通德语,而且还有一定的专业基础,再加上一个在德国的亲奶奶,想出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啸辰,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到德国来学习两年?”
在宾馆的小会谈室里,急匆匆带着德国媳妇赶过来的三叔冯华这样对冯啸辰问道。
关于冯维仁已经去世的消息,众人都已经知道了。在哭过,伤感过之后,大家把话题带回到了现实。晏乐琴对于远在中国的两个儿子和一干儿媳、孙子自然是充满着牵挂,冯华对于两个已经毫无印象的哥哥也有着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并且愿意为两个哥哥家里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通过交谈,冯啸辰了解到了这几位在德国的亲人的现状。晏乐琴此前一直在波恩大学任教,研究方向与冯维仁一样,都是冶金和机械的内容,前几年才退休下来。冯华学的是金融学,目前是德国明堡银行的一个高管。至于德国婶子冯舒怡,则是学法律出身,目前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和执业律师。
堂妹冯文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个11岁的小孩子,还在读小学的阶段。
对于中国的经济现况,晏乐琴和冯华都是有所了解的。这几年到德国来的中国人也不少了,他们偶尔会和这些人接触一下,除了打听冯维仁的消息之外,余下的就询问中国的经济、社会等等。他们知道,一个中国工人的月工资只相当于50到100马克,虽然两个国家有商品价格方面的差异,但这点钱能够维持起什么水准的生活,他们还是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在见到冯啸辰之前,晏乐琴就曾无数次地与冯华聊过,说如果万一能够联系上在国内的冯维仁、冯立、冯飞等人,一定要给他们多寄一些钱,帮他们买一些中国人稀缺的大家电,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因为知道周围有其他一些华侨帮着在国内的子侄联系赴德留学的事情,冯华也早就和母亲商量过,如果两个哥哥家里的孩子想出来留学,他会尽全力提供帮助。
冯华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曾羡慕过其他的小孩子有哥哥、姐姐。那时候,母亲晏乐琴总是跟他说,他有两个哥哥,都在中国,有朝一日中德之间的关系缓解了,他可以回中国去找这两个哥哥。这么多年来,两个哥哥的形象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今天乍一见到外貌酷肖自己的大侄子,冯华都有一种忍不住要落泪的感觉了。
“啸辰,你的德语这么好,而且你还说跟爷爷学过冶金和机械,那你到德国来留学是很容易的事情。奶奶在德国的教育界还有一些朋友,我明天就给他们打电话,给你联系一个好学校,上一个好专业。学费、生活费之类的,你完全不用操心。”
晏乐琴满脸慈爱地对冯啸辰说道。她在心里想象着冯啸辰戴上博士帽,一脸帅气的样子,并且把这个样子与50年前冯维仁的形象叠加到了一起。
“奶奶,叔叔,留学的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冯啸辰微微笑着,婉拒了两位长辈的好意。如果他不是一个穿越者,那么这么好的机会,他是肯定不会拒绝的,国内有许多与他同龄的年轻人,在国外攀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要哭着喊着让人家帮忙联系留学。可如今这个冯啸辰是有着两世经历的,留学这件事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见侄子一脸的风轻云淡,冯华心里微微一凛。老实说,他是做好了国内亲戚抱着他的腿要这要那的心理准备的,无它,因为这种事他已经见过不少了。眼前这个侄子,不过就是19岁的年龄,面对着如此的诱惑,脸上没有丝毫的激动和失态,仅凭这份定力,就不愧是他冯华的好侄子了。
“怎么,啸辰,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冯华问道。
冯啸辰道:“三叔,你和奶奶的苦心,我都明白。不过,我现在是国家机关工作,我这一次到德国来,是来谈一项重大的装备引进项目,这个项目谈好了,能够让中国的冶金能力和冶金装备制造技术提升一个档次。这个时候,我还真不能去想自己的前途问题,还是先把工作做好,再考虑其他不迟。”
冯华听罢这话,狐疑地看了母亲一眼,又转回头来,对冯啸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在这个代表团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翻译,而且还是一个临时借用人员吗?项目谈得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毕竟是我的工作吧,工作做到一半就放手,总不太好。”冯啸辰解释道。
“你完全可以辞掉这份工作。”冯华说道,“以你的才华,到德国来留几年学,你奶奶就是冶金和机械的教授,她亲自指导你,你拿一个冶金学或者机械工程的博士学位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德国产业界所有的工作你都可以随便挑选,还需要在乎你现在的这份临时工作吗?”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可是,三叔,我并不打算在德国工作啊。”
第六十三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为什么!”冯华的眼睛立起来了,“我跟你奶奶商量过了,如果跟你们联系上,我就想办法给你们办移民。你们年轻一辈,先到德国来留学,然后留在德国工作。你父母和你二叔二婶他们不可能走留学的路子,我可以想其他办法。这样咱们一家人又能够团圆了。你爷爷没等到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让咱们家再分开吗?”
冯啸辰摇摇头道:“其他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不过,我没想过移民到德国来,我还是想留在中国的。”
冯华道:“你傻呀,德国是什么生活条件,中国是什么生活条件,你还没有体会吗?我虽然没回过中国,可是我也听人说过,你们家里连卫生间都没有,这样的生活是人过的吗?”
“华儿,不能乱说!”晏乐琴赶紧斥责道,冯华说的,算是话糙理不糙,但当着国内来的侄子,说国内的生活不是人过的,也未免太伤人的自尊了。
冯啸辰呵呵一笑,道:“奶奶,没事,三叔说得对,国内的生活条件,的确不是人过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冯华问道。
冯啸辰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的,那就是,爷爷没做成的事情,我们这些孙辈,总得替他做成吧?”
“爷爷……”冯华一下子有些懵了,自己的老爹想做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这些侄子辈去替他做成?
晏乐琴倒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怔怔地盯着冯啸辰,问道:“啸辰,你这个想法是真心的?”
冯维仁想做什么,还有人比晏乐琴更明白吗?当初,冯维仁与她商量回国去的时候,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那个年代,德国的生活条件也是比中国要强出百倍的,但他们俩商量回国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这些。冯维仁的想法非常明白,那就是他乡虽好,毕竟不是自己的祖国。抗战结束了,他要回去建设自己的祖国,让积贫积弱的祖国有朝一日能够与列强齐肩。
这不仅仅是冯维仁的想法,也是晏乐琴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东西方的铁幕阻隔了她的脚步,她后来也会毅然返回中国去的。
几十年过去了,岁月磨平了许多激情。到了晏乐琴这个年纪,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能够阖家团圆,能够让在中国的孩子们也过上像在德国一样的富足生活。在她的潜意识中,认为自己这一代人有报国理想是理所当然的,而到了冯啸辰这一代,享受生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冯啸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晏乐琴动容了。
冯维仁带着强国梦想回去了,他的梦想只实现了一半。中国有了初步的工业化基础,但中国还远远不是一个工业强国。冯维仁已经故去,他的强国梦想需要有人去继承。听到冯啸辰表示自己愿意去做爷爷没有做完的事,晏乐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啸辰,你说的是真心话?”冯华从母亲的神色中悟出了冯啸辰此话的含义,他盯着冯啸辰的眼睛,郑重地问道。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三叔,你或许觉得我这话是唱高调吧?其实在自己亲人面前,我完全没必要说什么假话。我刚才说的,就是一句真心话,不管德国有多发达,它毕竟不是我的祖国。当年爷爷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而回去的,建国之初,有很多海外的科学家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回去的。我虽然是晚辈,没赶上那个年代,但我身上流的毕竟是爷爷的血,这血……还是热的。”
“舒怡,你对这事怎么看?”冯华对自己的妻子冯舒怡问道。
金发碧眼、风韵四射的冯舒怡灿然一笑,用德语说道:“我相信啸辰说的话。我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从母亲身上,我能够想象得出,你们家里的人都会是狂热的爱国者。华,你不也是一个爱国者吗?”
冯华哈哈笑了起来,他说道:“我的确是一个爱国者,但绝对不是什么狂热的爱国者。啸辰,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叔叔支持你,奶奶也会支持你。这样吧,留学的事情,我们就先搁置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要留学了,随时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给你办到。至于你想留在国内,报效国家,这是好事,我想爷爷如果在世,他也会很高兴的。”
冯舒怡扑哧一笑,转头对冯啸辰说道:“啸辰,你可不知道,你叔叔虽然从来没有回过中国,却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爱国者。他平时特别关注中国的事情,经常跟我说中国有什么什么样的成就。他还积极推荐德国企业到中国去投资,并且说以后他也打算亲自去中国投资。我想,刚才他问你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考验你。如果你真的答应移民到德国来,他会非常失望的。”
“完全没有!”冯华窘了,他连忙否认道:“啸辰,你别听你婶子瞎说,我是真心希望你们都到德国来生活的。不过,你说你愿意留在中国工作,的确让我觉得很意外,也很欣慰。你放心吧,我们在外面的人会全力支持你的。”
“啸辰,你拒绝到德国来留学和工作,但是,我们给你以及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哥、大嫂一些经济上的资助,你应当不会拒绝吧?放心吧,这只是我们作为弟弟和弟媳的一点心意而已,不会涉及到国家差别的。”冯舒怡说道。这种话,由她这个家庭主妇说出来,显然是更合适的。
晏乐琴也说道:“还有,你这段时间在德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做的,也可以尽管说出来。我在各行各业都有不少学生,你叔叔和婶子也都有一些社会关系,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谢谢奶奶,谢谢叔叔、婶子。”冯啸辰向众人依次点头道谢,然后说道:“叔叔和婶子如果有什么礼物要带给我父母以及二叔他们家,我非常乐意代劳,同时也替他们谢谢三叔、三婶。不过,资助这方面,我家里就暂时不用了……”
“这不能算是资助。”冯华说道,“其实也就是我这一家给两个哥哥的一些孝敬罢了,你是小孩子,就不要管了。”
冯啸辰笑道:“三叔,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这样吧,我先说我自己的事情,我的确有两件事,想请奶奶和叔叔、婶子帮忙,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瞧这孩子说的,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晏乐琴嗔怪地说道。
冯华倒没那么随便,他知道冯啸辰既然说得这么严肃,想必不是太简单的事情。他点点头道:“啸辰,你先说说看吧,如果是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自然不会推辞。”
“那好,请大家稍等片刻。”
冯啸辰说着,拉开会谈室的门,走了出去。他坐电梯上了楼,直奔自己的房间。与他同房间的冀明此时还在郝亚威房间里聊有关冯啸辰的八卦,所以冯啸辰也省了一番解释的口舌。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取出几张图纸,然后重新下楼,回到了会谈室。
“我想请奶奶和叔叔、婶子帮我的第一件事,是一件私事。你们来看……”
冯啸辰说着,把手里的图纸在桌上摊开,指给众人看。
“这是……”
冯华有些傻眼了,他是搞金融的,对技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侄子突然弄一张机械图纸来是想说明什么。
冯舒怡倒是懂一点这方面的事情,她看看图纸,然后抬头向晏乐琴说道:“妈妈,我觉得这是一种机械,不过,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晏乐琴是唯一的技术专家,她掏出老花镜,对着图纸看了一会,对冯啸辰道:“啸辰,这是什么地方用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是一套板带轧机弯辊串联装置。”冯啸辰答道。
“原来如此。”晏乐琴一听就明白了,她毕竟是干这行的人。她把图纸又看了一遍,然后说道:“这种设计,倒是别出心裁,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啸辰,你拿这张图给我们看,是什么用意?”
冯啸辰道:“这是我和我的一位同事设计的。奶奶,你估计一下,这个设计能值多少钱?”
“你是说,你有这套装置的知识产权?”冯舒怡失声喊了出来。
“正是如此。”冯啸辰道。
“你是打算申请专利吗?”冯舒怡问道。
冯啸辰看了看晏乐琴,道:“我不太了解德国这边的技术状况,我想请奶奶帮我评估一下,如果我把这项技术拿来申请专利,一是能不能通过申请,二是它能够值多少钱。”
晏乐琴道:“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关注过技术的动态了,不过,据我估计,这样一套串辊装置技术,如果能够申请到专利,它的价值应当在50万到100万马克左右。至于说申请专利的事情嘛……”
说到这里,她笑着转头看了看冯舒怡,冯舒怡向冯啸辰微微一欠身,说道:
“尊敬的冯先生,波恩鲁滕伯格专利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冯舒怡律师愿意竭诚为您效劳。”
上帝,老天爷,元始天尊,自己这个美貌婶子居然就是专利律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冯啸辰在心里由衷地赞美着古今中外的所有神祇。
第六十四章 隐形冠军
接下来,冯啸辰把其余的几份图纸也依次展示了一番,这些图纸涉及到冶金、工程机械、电力设备等方面,有些是一整套的装置,有些就是个别零件上的创新而已。冯啸辰心里非常清楚,这些设计在历史上都是80年代中后期才出现的,在今天肯定没有人提出过。
晏乐琴非常认真地审查着这些图纸,不时轻轻摇头感叹,对于这个孙辈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异。她问起冯啸辰是如何想到这些设计的,冯啸辰只说自己在南江冶金厅以及后来在经委冶金局期间,接触过不少技术资料,所以便有了这样的想法。此外,王伟龙这个名字也被他拎出来当了一块挡箭牌,照他的说法,这些创意是他与王伟龙以及其他一些熟人共同提出的,不过大家已经授权由他来推销这些技术。
晏乐琴还有些不放心,她假装不理解其中的一些设计思想,让冯啸辰给她解释,其实是想旁敲侧击地考校一下冯啸辰的能力。如果冯啸辰对这些设计思想一无所知,那么晏乐琴难免要怀疑冯啸辰是把单位上的图纸盗窃出来谋利,这可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也有悖于她的处世原则。
冯啸辰何其聪明,哪里听不出奶奶的意思。早在打算销售这些技术之前,他就考虑过别人可能提出的质疑,而这些质疑,他是丝毫不怕的。
“现有的轧机弯辊装置,弯辊液压缸都是直接安装在轧辊的轴承座内,这种设计在工作时容易导致液压油泄漏,同时也加大了换辊的难度。我们这个设计,是把弯辊缸体安装缸盖的圆形沉孔改成深槽形,这样在不拆卸缸体凸块的情况下,就能够从缸体中取出活塞杆,同时也减少了液压油的泄漏……”
冯啸辰侃侃而谈,同时抄起一支放在桌上的酒店铅笔在便笺纸上画着不同的图形,同时在旁边做着标注。画图这种事情,是很见功力的,你能不能抓住重点,体现出你是否真正掌握了原理。以晏乐琴的眼光,从一个随随便便的标记的画法上,就能够分辨出对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还是临时抱佛脚突击背出来的。
“孩子,你这是跟谁学的?”晏乐琴越看越是心惊,她在波恩大学带过的研究生也不少了,能够把图画得这么飘逸的,还真找不出几个。关键在于,眼前这个孩子还不满20岁,而且他自己也说了,根本就没上过大学,仅有初中毕业水平而已。
“当然是爷爷教的。”冯啸辰大言不惭地说道。
“维仁……”晏乐琴的眼眶又湿了,老伴的技术功底,她是非常清楚的。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在一盏孤灯之下,老头子手把手地指点着孙儿画图,不时纠正几处差错……
“孩子,你能有这样的水平,你爷爷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晏乐琴抚着冯啸辰的手,喃喃说道。到了这一刻,她再也不怀疑孙子的能力了,怀疑孙子,就是怀疑自己的老伴,怀疑“明师出高徒”这样的古训。
“我需要让我的助手去查一下专利文献,如果所有这些设计都没有专利,那么我马上可以帮你去进行申请,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冯舒怡大包大揽地说道。
“难怪。”冯华苦笑着叹了口气,“啸辰,我明白你为什么说你不需要我们的资助了。如果这些专利都能够申请下来,照你奶奶的估计,起码能值300万马克了。我的天啊,300万马克即便在德国,也是一个超级富翁了。”
“不过,啸辰,你要有思想准备哦,申请专利不是那么容易的,可能需要拖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专利授权收费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你要想马上拿到钱,恐怕不太现实。”冯舒怡提醒道。
冯啸辰道:“婶婶,你说的情况我了解,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我想麻烦婶婶帮我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企业愿意直接购买这些技术,再由他们自己去申请专利,我愿意一次性地把技术卖出去。”
冯舒怡想了想,说道:“我想,应当会有企业愿意买这些技术的,不过,你如果急于出售,那么价格上肯定是要吃亏的,我估计他们能够给你一半的价钱,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他们申请专利也需要时间和费用,而且还有一定的技术贬值风险。”
“我可以接受。”冯啸辰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这就是卖别人的技术的好处了,价格上打一个对折,冯啸辰都没有任何心疼的感觉。他能够回忆起来的类似技术还有很多,而且他也不打算把所有这些技术都拿出去变现,毕竟这样做有损节操……,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容易露出破绽。
一项技术的出现不是一蹴而就的,很多后来出现的技术,在此前都有一定的积累,甚至可能已经在某些企业的实验室里进行着验证了。如果冯啸辰不断地把别人还没做完的技术拿出来申请专利,迟早会被人识破。虽然穿越这种乱力怪神的事情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但终归会让他在行业里留下一个恶名。
仅仅从改善自己以及家人生活的角度来说,几百万马克已经足够他用了,再多的钱也没什么意义。他想挣钱的另一个目的,是要掌握一些改变历史的能力。他明白,要把自己的想法贯彻出去,仅仅靠经委冶金局的这点权力是不够的。手上的财富也是权力的一种形式,而要达到能够把财富转化为权力的程度,就不是靠变卖一点专利能实现的了。
冯华在旁边插话了:“舒怡,你是说这些企业会把价钱压低一半吗?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吃亏了,按最高的贴现率计算,两年后的收益也不该被压低一半的。啸辰,我认为你不应当选择这种方式……”
“……”冯啸辰无语了,他倒忘了这位三叔是搞金融的,对于投资回报太敏感了。他笑着说道:“叔叔,我现在急于要用钱,一两年的时间,对于我来说,价值超过100万马克了。”
“你需要买家电吗?我可以先借钱给你,你完全不必去贱卖手里的专利。”冯华说道。
冯啸辰摇摇头,道:“不是的,买家电的事情倒反而不急,再说,我家里也已经买了电视机,换一个更大的也没太大意义。我想做的事情,是办一家企业,以我弟弟冯凌宇的名义来办。”
“办什么企业?”冯华问道,他对这种事是更有兴趣的。
“一家机械配件厂,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以生产先进基础件为主要业务的工厂,比如轴承、液压件、减速机、制动器等等。”冯啸辰说道。
这个想法,冯啸辰已经琢磨过不止一天两天了。他让冯凌宇做个体户的时候,就存下了有朝一日开一家工厂的念头。在重大装备制造方面,他自忖实力不足,至少十年八年之内是没有可能的。但从一些基础件入手,就要容易得多。
在西方工业技术发达的国家里,有许多被称为“隐形冠军”的小型企业,它们的规模、产值等与那些巨无霸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但这些小企业却能专注于某一两项产品的制造,成为全球唯一能够制造某种产品的专业企业。它们的产品,或者只是某几种类型的轴承,或者一种特殊的钢材,一年的销售额不过区区几百万美元,却能垄断着这个市场,为无数大型厂商提供配套。
冯啸辰想做的,就是一家这样的企业。他深知,即便在后世,当中国的工业产值已经稳居世界第一,能够制造无数尖端装备的时候,基础件仍然是中国工业的一块短板。朋友圈里转的那些鸡汤文,经常要说到某某装备上的某某部件“不得不依赖于进口”,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从全球协作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自己生产所有的工业配件,那些“隐形冠军”企业也都是为全球服务的。一家美国的装备制造商,也可能需要到比利时的一家小企业去买一根弹簧或者一个齿轮,这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能够自己掌握更多的基础件,总是一件好事。隐形冠军企业因为在特定产品上能够形成垄断,利润率往往都是非常高的,这样高的利润,冯啸辰可不想全都留给外国人去赚。
听到冯啸辰的话,晏乐琴的眼睛又亮了。在这个孙儿的身上,她见到了太多的神奇,以至于都有些怀疑这是上天恩赐给她的礼物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吃瓜群众,总是喜欢把目光对准大型装备,看到能造个60万千瓦的机组,就觉得有多么多么牛气。而真正搞工业的人,却知道基础件的重要性,没有性能可靠、质量稳定的基础件,多牛气的装备都是纸老虎,是一戳即破的。
从冯啸辰提出的想法中,晏乐琴能够感觉到,这个孙儿不仅懂得技术,他更懂得工业体系,稍加时日,他能够成为一位引领工业发展的帅才。
第六十五章 拒腐蚀而不沾
冯啸辰与晏乐琴等人越聊越深,一直谈到晚上快十一点钟,老太太的兴奋劲差不多快过去,眼皮开始打架了,冯华这才拦住众人,说道:
“啸辰,要不今天咱们就先谈到这里,你不是还要在波恩呆些日子吧,更多的细节,我们回头再谈。你奶奶岁数大了,熬不了夜,我们得陪她回家了。”
晏乐琴也说道:“对,啸辰,今天先到这,过两天,你找你的领导请一天假,到家里去吃顿饭,咱们再好好聊。”
冯舒怡则是向冯啸辰扮了个鬼脸,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客户了,我们明天见。”
“谢谢奶奶,谢谢叔叔!婶婶,咱们明天见。”冯啸辰向几位长辈一一道别。
“文茹,去亲亲堂哥。”冯舒怡拍拍女儿冯文茹的后背,笑着说道。
冯文茹格格笑着,跑上前来,踮起了脚尖。冯啸辰赶紧蹲下,双手扶住这位混血堂妹,享受了她在自己脸上的轻轻一吻。
“文茹,等开春以后,跟奶奶一起回中国去玩玩,好不好?”冯啸辰对冯文茹说道。
“好!”冯文茹用德语大声回答道。这个姑娘有着西方女孩的开朗大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总听奶奶跟她说起中国才是她的故乡,而这个故乡是如何山清水美,还有令人垂涎的各种美味菜肴,她对中国早已心驰神往了。她第一眼看到这位中国堂哥时,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或许就是血缘的作用吧。
送走一干亲戚,冯啸辰转身返回酒店,坐电梯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冀明此时还没睡下,正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从国内带来的小说。见冯啸辰回来,冀明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突然笑了起来,道:“小冯,你还不赶紧去洗洗脸,小心胡书记抓你的典型呢。”
“洗脸?”冯啸辰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他把脸凑到屋里的化妆镜前一看,也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在他的右边腮帮子上,赫然有着一个粉红色的唇印,不用说了,这就是萝莉堂妹给他留下的。
“这可真不是我犯错误了,这是我堂妹弄的……,你们刚才在楼下见过她的。”冯啸辰一边解释,一边赶紧找毛巾擦脸。正如冀明说的,这要是让胡志杰看到,绝对要开他的批判会了。
“你堂妹?怎么,你在这里还有叔叔?”冀明诧异地问道,他们光知道找上门来的是冯啸辰的奶奶,却没想到还有一个叔叔。
冯啸辰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冀明唏嘘不已,说道:“小冯,你太幸运了,有这么一个海外关系,你起码能比我们大家少奋斗20年呢。”
冯啸辰笑道:“亲戚毕竟只是亲戚,自己的事情还是得靠自己奋斗吧。”
“你到罗局长那里去过没有?”冀明又问道。
冯啸辰摇摇头道:“没有啊,我刚上来。这个点,罗局长该睡了吧?”
“他们可睡不着。”冀明说道,“我还以为你到罗局长他们那里去过了。既然你没去,那就赶紧去吧,他们肯定都在等着你呢。”
“等我干什么?”冯啸辰奇怪地问道。
冀明瞪眼道:“这还用问,你有海外关系却没向组织报告,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还不快去,向领导好好解释解释,就算你叔叔能帮你办成出国留学,最后不还得单位盖章的吗?你还真以为单位管不了你了?”
“留学?我啥时候说要留学了?”冯啸辰哭笑不得。他当然也知道冀明这个提醒是好意,他匆匆洗了一把脸,尤其是把那个唇印好好擦了几遍,确信就算刘燕萍之流把鼻子凑到他脸上来,也闻不出什么异样,这才出了自己房间,到罗翔飞的房间敲门去了。
“进来!”
屋里传来罗翔飞的声音。
冯啸辰推了一下门,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刘燕萍。不出冯啸辰所料,刘燕萍果然抽了抽鼻子,似乎是想闻闻冯啸辰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冯啸辰向她笑了笑,说道:“刘主任,我可没去花天酒地,刚才一直都在楼下和我奶奶说话呢。”
“瞧你说的!”刘燕萍也醒悟到自己过于敏感了,她用半嗔半怨的目光瞟了冯啸辰一眼,笑着说道:“你小冯的为人,我还能不知道吗?快进来吧,罗局长和胡书记一直都在等你呢。”
话虽这样说,她却是伸出手,从冯啸辰的肩膀上扯下了一根柔软的金色长发,然后轻轻撇在了一边。冯啸辰咧了咧嘴,唉,百密一疏啊,刚才道别的时候,漂亮而热情的德国婶婶非要给他来一个拥抱礼,结果留了一根头发在他衣服上,这下他可真说不清了。
“小冯,坐下吧,怎么,把你祖母他们送走了?”
罗翔飞给冯啸辰指了个座位,呵呵笑着问道。
“送走了。”冯啸辰道,“后来我在德国的叔叔和婶婶也来了,大家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聊得有些晚了。”
“你在德国还有叔叔婶婶?”坐在一旁的胡志杰问道。
冯啸辰只得把向冀明解释的话,又向罗翔飞等人说了一遍。他特别还提到自己从来不知道奶奶还在人世,甚至他父母对此也不知情。照他的说法,冯维仁和晏乐琴分开的时候,德国也正处于战败之后的混乱之中,晏乐琴带着刚满周岁的冯华也经历了不少艰险,所以连冯维仁也不敢确信他们是否健在。
“这也难怪,运动年代里,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海外关系,我估计冯老就算觉得冯夫人还在德国,也不会向小冯以及他父母说起来的。”罗翔飞道。
胡志杰知道罗翔飞这是在帮冯啸辰开脱,他没有什么证据,也不便指责冯啸辰隐瞒欺骗组织。这几天冯啸辰的活动也都是在大家众目睽睽之下的,没有人发现他曾与这边的亲戚联系过,由此可以推测,他与晏乐琴的见面,应当是一个巧合,他在此之前对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情的。
“这是战争年代留下的悲剧。”胡志杰做了一个总结,随后说道:“小冯,你们祖孙相认,很不容易。对了,你说还有你的叔叔和婶婶也在这里。那么下一阶段,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该向罗局长和我提前说一下?”
“没什么打算啊。”冯啸辰装出懵懂的样子说道。
“你奶奶和叔叔没给你做什么安排吗?”刘燕萍问道。
冯啸辰哦了一声,像是刚刚想起来,他说道:“对了,刘主任这样一说,我还真记起来了。我奶奶问我,过几天能不能抽个时间,到她家里去坐坐。罗局长、胡书记,你们看这事不违反纪律吧?”
“就这个?”胡志杰有些不敢相信。刚才是谁说冯啸辰有可能会留下不走来着?还有什么联系留学啊,让亲戚带着去逛夜总会啊,难道都是大家的幻觉吗?
“嗯,还有一件事,我擅自做主张了,请罗局长、胡书记批评。”冯啸辰把脸一拉,装出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蔫蔫地说道。
罗翔飞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是什么事,你别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是这样的。”冯啸辰道,“我婶婶是一位专利律师,她在德国产业界有一些不错的关系。她听我说起我们联系咨询公司存在困难的事情之后,主动提出来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明天她会带一部车子过来,接咱们的人去和咨询公司洽谈,这件事我没有及时向两位领导通报,如果两位领导觉得这样做不妥,我马上给她打电话取消这件事。”
“你说的擅自主张,就是指这个?”罗翔飞问道。
“是的,我考虑欠周……”冯啸辰老老实实地说道。
“我看你小子是欠揍!”罗翔飞被冯啸辰给气得爆了句粗口,这小子分明就是在耍他和胡志杰呢。这几天代表团的工作陷入了困境,罗翔飞不止一次提过能不能找找在德国的华侨、留学生之类,利用熟人关系把工作推动一下。冯啸辰不声不响地联系上了一位在德国的律师,还是他的亲戚,这是天大的好事。这小子还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要让领导提出什么批评,这不分明就是要讨赏吗?
“哈哈哈哈,你个小冯啊,真是……”胡志杰也笑起来了,冯啸辰能够让他的亲戚给代表团帮忙,未来回到国内,胡志杰要写汇报材料也就多一个亮点了。冯啸辰隐瞒海外关系的事情,可以因此而淡化,甚至坏事变成好事。冯啸辰认了海外的亲戚,非但没有脱离工作,反而还促进了工作,这不是一个拒腐蚀而不沾的优秀典型吗?
“你奶奶和叔叔,没有让你留下来吗?”罗翔飞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关键的问题。
冯啸辰道:“他们的确提出可以帮助我留下来,还说可以帮我联系在德国留学。不过,我没有接受。”
“为什么呀?”刘燕萍大惊小怪地问道,她和何莉莉一样,都是坚定地认为冯啸辰一定会要求到德国留学的。
冯啸辰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回答道:“我向他们说了,我爷爷当年就是带着报国理想毅然回国的,我要学习爷爷的精神,留在国内,建设国家。”
第六十六章 令人惊艳的德国婶子
对于冯啸辰的豪言壮语,罗翔飞和胡志杰都是存着几分怀疑的。或许罗翔飞的怀疑会少一点吧,毕竟他与冯啸辰的接触比较多,觉得这种高觉悟出现在冯啸辰身上也是有一些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几位领导是可以稍稍放点心了。即便冯啸辰未来可能会通过海外的亲戚办个留学之类的,至少在这一次,他应当会表现得比较积极,不会临阵掉链子。从最阴谋论的角度来思考,冯啸辰这样做或许是一种聪明之举,因为他要想出国,很多手续都是需要经过单位的。他现在表现得好一点,让单位领导对他有个好印象,未来想出国的时候,障碍不也会少一些吗?
“小冯,你奶奶离开祖国这么多年,肯定非常思念你们这些在国内的孩子们。你有时间要去多陪陪她,只要不影响工作就可以。也请你代我们向她老人家表示一下问候,就说祖国随时都欢迎她回去探亲和观光。”
冯啸辰离开罗翔飞房间的时间,罗翔飞这样对他说道。
刘燕萍亲自把冯啸辰送到了走廊里,对他说着一些鼓励和艳羡的话。看看左右无人,冯啸辰拉住刘燕萍,说道:“刘主任,有件事,我想向你请示一下。我奶奶给了我5000马克的零用钱,我接受这些钱,不算是违反纪律吧?”
“当然不算!”刘燕萍道,“这是你亲奶奶给你的钱,给多少都是合情合理的。哎呀,小冯,你这下可是了不得了,5000马克,啧啧啧,合4000多块钱人民币呢,你还不在德国买几个大件带回去?”
冯啸辰一脸谦恭的样子,说道:“我没啥可买的,我还是个单身汉,买个大彩电回去,放哪呀?刘主任,我不知道咱们团的外汇缺不缺,要不,我把这5000马克交给你支配,回去以后,你按汇率算成人民币还给我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真的?”刘燕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何等的好事啊,这个小冯居然把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
在当年,外汇是极其稀罕的东西。公派临时出国的人员,有国家补助的出国零用钱,人均也就是500马克而已。出国留学或者做其他长期访问的人员,拿着出国的凭证,可以在中国银行换一些外汇,但额度也是极其有限的。一些有海外关系的人,能够得到海外亲友寄来的外汇,但这些外汇一入境就要按规定换成所谓外汇兑换券,能够在外贸商店买东西,却无法带到国外来消费。
当时国人还有一种获得外汇的方法,那就是到机场去找入境的外国人兑换。由于人民币的官方汇率是被高估的,入境的外国人直接通过官方渠道兑换人民币要吃不少亏,有经验的老外便会跑到机场外面找黄牛党来换人民币。按1980年的外汇牌价,1美元相当于1.5元人民币,而如果找黄牛党换,最多的时候1美元能够换到10元人民币。
这种由黄牛党高价兑换进来的外汇,再兑换出去的时候,自然还要进一步加价。这就使得国内民间的外汇价格远远高于官方汇率。刘燕萍这些人出国之前,都会想办法找人兑换外汇,即便是通过熟人关系,再加上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权力交换,换汇的成本也会比官方汇率高出不少。
比如说,按当时的汇率,1个西德马克大约相当于人民币8角钱左右,但刘燕萍在国内换马克的时候,花的成本却是1元多人民币,这已经算是极其便宜的价格了,需要搭上无数的人情。
现在,冯啸辰声称把5000马克交给刘燕萍支配,潜台词就是刘燕萍可以留着自己用,也可以换成罗翔飞等领导,当然,如果郝亚威、冀明等人想换一些,刘燕萍也是可以答应的。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既可以获得经济利益,也可以获得人情的大好事,是冯啸辰给她送上的一份大礼。
“小冯,这怎么合适呢?你还是留着自己买点东西吧……,再说,可能其他同志手里还缺外汇呢,你要不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刘燕萍假意地说道。
冯啸辰笑笑,说道:“其他同志想要换,我就让他们找刘主任你好了。这种协调的事情,我真是做不来,还是拜托刘主任吧。”
“瞧你这个小冯,怎么这样呢……”刘燕萍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似的,手里攥着冯啸辰塞给她的5000马克,却是死活也不放开了。
这5000马克,是冯华临走之前拿给冯啸辰零花的,冯啸辰没有推辞,欣然地接受了。叔叔给他零花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无须有心理压力。未来他会通过婶子冯舒怡帮助把那几项能够申请专利的技术卖出去,得到的收入是以百万马克计算的,区区5000马克,他收了也就收了,大不了未来给婶子付一笔佣金就是了。
拿到钱之后,冯啸辰马上就想到了该如何处理这笔意外之财。他拿着这些钱去买各种奢侈品,大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但在羡慕之外,难免会有一些酸味,这对他未来在冶金局里呆着是不利的。他知道大家手头都缺外汇,但如果由他像发糖果一样给每个人都换一些外汇,同样显得招摇,领导又难免会有想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球送给领导去踢,领导愿意自己颠球玩也可以,愿意把球踢给其他人也可以,总之,这样做领导会觉得冯啸辰懂事,同事们也能从中得到实际的好处,并把人情记在他冯啸辰的头上。
代表团里的领导,首推罗翔飞,其次则是胡志杰,但这两个人都不合适做这个二传手,这件事与他们的领导身份不合。让刘燕萍来转手,是最合适不过的。作为办公室主任,她原本就是负责给大家发福利的,相信她能够把这包糖果分得人人满意。
代表团里还有一位大人物,不属于冶金局的人,刘燕萍是照顾不到的,那就是南江冶金厅的厅长乔子远。冯啸辰不会把他忽略掉,在刘燕萍分配那5000马克之际,冯啸辰会私下与乔子远沟通一下,给他兑个千儿八百马克的外汇,结一个善缘。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罗翔飞带着他的谈判团队走出酒店大门,一辆中型客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冯啸辰领着冯舒怡来到罗翔飞的面前,郑重地把她介绍给了罗翔飞:
“罗局长,这是我婶子,她的中国名字叫冯舒怡,是波恩鲁滕伯格专利事务所的合伙人,执业律师。”
“哇!”
没等罗翔飞说啥,冀明、杨永年都已经惊呼开了,好漂亮的德国少妇,身材高挑,金发飘飘,一颦一笑都充满着魅力。何莉莉和刘燕萍两人是女性,看人的角度自然又有不同,她们看到的是冯舒怡身上穿着的得体的职业装,还有发型、耳饰、手里挽着的小坤包,一切都显得那么奢华,那么光彩照人。
“尊敬的罗局长,很荣幸能够为贵团服务。”
冯舒怡彬彬有礼地向罗翔飞说道,她用的是汉语,虽然有几分生硬,但并不妨碍罗翔飞等人听懂。她知道四周那些灼人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今天是刻意打扮了一番过来的,目的就是给冯啸辰“拔拔份儿”,让这些侄儿嘴里的“领导”们以后不敢小瞧他。
“感谢冯夫人的鼎力相助,欢迎冯先生和冯夫人一家有空到中国去观光旅游。”罗翔飞说着官方辞令,对于冯舒怡的态度也是非常满意的。
“罗局长,昨天听啸辰说,你们希望在波恩找到一家冶金设备咨询公司,帮助你们完成一套热轧机的设计和采购。我有一位客户正好就是做这方面工作的,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愿意陪同你们去拜访一下这位客户,看看他们是否能够为贵团提供服务。”冯舒怡接着说道。
因为说的内容更复杂一些,冯舒怡懂的那点汉语就不够用了,不得不换成德语。何莉莉及时上前,替她做着翻译。冯啸辰站在一旁,笑而不语,这种时候,他还是表现出超然一些更好。
罗翔飞答道:“非常感谢,我们现在的确是正在寻找服务商,如果冯夫人能够帮我们引见,我们非常有兴趣前去拜访。”
“那就太好了,请各位上车吧。”冯舒怡一指自己身后的中巴车,向众人邀请道。
罗翔飞点头表示了感谢,然后在冯舒怡的引导下登上了中巴车,坐在前排位置上,冯舒怡坐在他的一侧,何莉莉则赶紧坐在另一侧,做好了随时为他们提供翻译的准备。
其余人也陆续上了车,各自找座位坐下。冯啸辰自然而然地坐到最后一排去了,一向坐在罗翔飞身边的刘燕萍见状,也跑到最后一排,与冯啸辰坐在了一起。
“小冯,这租车的钱,到时候怎么算?”刘燕萍小声地向冯啸辰问道。
“租车的钱?”冯啸辰愣了,这也算个事吗?不过,他旋即就反应过来了,公家的事是公家的事,让私人为公家的事情出钱,是没有道理的。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回头我问问我婶子吧。如果她介绍的公司能够接下我们的业务,是不是她也可以拿到一些佣金的?到时候把车钱算到佣金里就行了。”
第六十七章 东西方之间的技术转让
为代表团寻找合作公司,是冯啸辰委托这几位德国亲戚的第二件事情。在他详细介绍了冶金局方面的思路之后,晏乐琴第一个表示了支持。她对于在引进设备的同时引进制造技术这一点十分认同,认为能够这样做的国家,是一个有所作为的国家。中国政府能够采取这样的政策,说明这个政府是充满上进心的,而这也正是她和冯维仁当年所期待的。
冯华夫妇主要是从可操作性上进行了评估。冯华认为,如果有足够的利润,一些制造商是不会拒绝把自己略微过时的技术转让给中方的。当然,如果能够在不转让的技术的前提下得到同样的利润,他们自然是会选择后者,所以,中方如果想得到技术,态度上就必须足够坚决,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侥幸的期望。
冯舒怡盘算了一下自己认识的一些咨询服务公司,提出了几家作为备选,表示如果由自己带代表团去洽谈,有一定的可能性会说服这几家公司接受中方的委托。当然,这几家公司是否能够说动设备制造商,又另当别论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晏乐琴发话了,她的学生遍及整个德国的冶金和机械行业,有一些已经是企业里的高管,属于有一定话语权的人。她表示,冯啸辰可以先与咨询公司洽谈,等涉及到装备制造企业的时候,她再出马,给在相应企业有一定职权的学生打电话,请他们帮忙。
一切都已商量妥当,所以今天一大早,冯舒怡便租了一辆车,前往卡尼酒店来接罗翔飞一行。她如此积极地操办这件事,除了帮冯啸辰的忙之外,还有另外一层用意,那就是希望能够借此与中国官方建立起联系。
这些年前往西德从事各种商务活动的中国代表团越来越多,这些代表团也都会有一些法律事务需要委托当地的律师事务所来办理。如果鲁滕伯格事务所能够在中国官员中形成口碑,她获得的好处将是无法估量的。在这样的收益预期面前,租一辆车的费用也就是普通的公关支出罢了。
冯舒怡给代表团介绍的咨询公司名叫乔尔公司,公司的规模不大。对于这一点,冯舒怡也向罗翔飞做了解释,她认为与其找一家管理模式已经僵化的大公司来提供服务,还不如找这种灵活性更强的小公司。小公司的管理成本相对较小,因此在收费方面也会更加优惠,这对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是比较合适的。
至于说公司提供的技术服务是否合格,冯舒怡认为不必担心。一来,乔尔公司也是一家有30多年历史的老牌公司,资质齐全,技术水平是可以相信的。此外,中国代表团这边也不是没有专业人员,罗翔飞他们这一次来只是与公司进行初步的接触,未来正式的谈判会有国家冶金设计院那边的专家参加,不至于上当受骗。
冯舒怡的说法,得到了罗翔飞的认同,他开始意识到,有一个懂行的人来指导他们,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大使馆方面对这件事倒是挺用心,但他们毕竟不是专门搞商业的,有些商业规则和惯例并不清楚。相比之下,冯舒怡作为德国本地人,又是做专利代理的执业律师,见多识广,的确能够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
乔尔公司是一家家族企业,现任的总经理是公司的第二代,被称为“小乔尔”。冯舒怡与小乔尔比较熟悉,她出发之前就已经给小乔尔打了电话,预估了一行人到达的时间。中巴车开到乔尔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时,小乔尔已经带着他的助手科尔森在门口等着了。
“我的美丽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冯舒怡带着人从车上下来,小乔尔笑吟吟地走上前去,先和冯舒怡来了个拥抱礼,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为什么你只有在谈生意的时候才会来见我,难道是因为我太老了,没有魅力了吗?”
“哦不,在我眼里,小乔尔先生永远都是18岁的帅小伙。”冯舒怡娇笑着答道。
冯啸辰在一旁看着,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这或许就是人家的礼节吧。这位所谓的小乔尔其实也已经有50来岁了,是个极具德国人特征的胖大叔,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想必三叔冯华不会吃他的醋的。
“这是我的委托人,来自于中国经委冶金局的罗翔飞局长先生。”
冯舒怡与小乔尔拥抱过之后,开始给他介绍罗翔飞以及其他代表团成员。小乔尔在中国人面前倒是显得矜持一些,他与众人一一握手,说着一些欢迎之类的话。
介绍到冯啸辰的时候,冯舒怡亲热地把一只手搭在冯啸辰的肩上,向小乔尔说道:“乔尔,这是我的中国侄子,你看他是不是长得非常英俊。”
“欢迎你,小伙子。”小乔尔对冯啸辰果然更加热情,他伸出一只手与冯啸辰握手,另一只手则在冯啸辰的手臂上用力拍着,像是一个长辈在勉励晚辈一般。
“很高兴认识您,乔尔先生。”冯啸辰用流利的德语回答着。
“怎么,你的德语竟然这么好!”小乔尔吃惊了,他刚才与中国代表团的各位互相问候,都是需要何莉莉在旁边做翻译的,没想到这个代表团里最年轻的小伙子居然能讲德语。
冯舒怡笑道:“乔尔,你知道吗,他是我未见过面的公公亲自教出来的,我公公从前是慕尼黑大学的工科博士,在德国的冶金界也曾经是非常有名气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婆婆晏教授在我们这个行业也是大名鼎鼎的。”小乔尔说道。晏乐琴在波恩大学当教授,桃李遍地,小乔尔自然也是知道她的,而且对她还颇为尊重。
寒暄完毕,小乔尔在前面带路,把众人带到了自己的公司,在洽谈室里坐下。又说了几句口水话之后,冯舒怡把话头引入了今天的议题:
“乔尔,我今天陪同罗局长先生一行到乔尔公司来,是为了一项有关热轧机采购的项目,我想请罗先生先向你介绍一下。”
“有请。”小乔尔向罗翔飞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介绍了。
做介绍的顺序是早就安排好的,罗翔飞先谈了冶金局方面的大思路,然后是冀明详细提出技术要求。何莉莉和冯啸辰接力做着翻译,冯舒怡坐在小乔尔那一边,闷头做着记录,并不插话。小乔尔和他的助手科尔森也在认真做着记录,有听不明白的地方,还会问上一两句。
对于中方提出的帮助设计一套热轧机方案的要求,小乔尔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下来了。这里说的设计,其实并不是从头开始设计每一件设备,而是根据中方的要求设计一个系统集成的方案,提出哪件设备用什么型号,相互之间如何衔接等等。这种组合集成的工作,对于不熟悉西方轧钢技术的中国人来说,有相当的难度,而对于德国的冶金咨询公司,就是小菜一碟了。
待听说中国方面除了想采购设备之外,还想同时获得相应的制造技术,小乔尔的眉毛就皱起来了。他的这种反应,对于罗翔飞一行来说并不觉得陌生,在此前他们所接触的那些德国咨询公司,也往往都是在这个环节感觉到为难的。
“乔尔,这不是很正常的技术转让吗?难道你们没有做过类似的项目吗?”冯舒怡诧异地向小乔尔问道。她是做专利代理的,这些年经手过的技术转让项目很多,她实在想不明白小乔尔为什么会觉得为难。
“冯夫人,你不知道,对东方阵营的技术转让,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小乔尔说道“德国企业对于向东方阵营国家转让技术,有一定的担忧。”
“难道是因为巴统的缘故吗?”冯舒怡问道。她说的巴统,正式名字是“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是1949年由美国提议秘密成立的,因为总部设在巴黎,所以又称巴黎统筹委员会,简尔为“巴统”。巴统的宗旨是限制西方工业国家向社会主义国家出口战略物资和技术,这是中国从西方引进先进技术时遇到的最主要的障碍。不过,这一次中国要引进的热轧机设备,并不属于巴统限制的战略技术,这些西方厂商是没理由因为这个而拒绝与中方合作的。
小乔尔摇了摇头,道:“不是的,1780毫米热轧机并不是什么尖端技术,此前中国也曾从德国引进过类似设备。德国制造企业不愿意向东方阵营国家转让技术的原因,在于这些国家并没有专利保护方面的技术,他们习惯于无代价地复制西方的产品,这会让西方的制造商蒙受巨大的损失。”
他与冯舒怡的这番交谈,完全是用德语进行的,罗翔飞等人一时还听不懂。何莉莉在旁边低声地做着翻译,等她翻译完,罗翔飞、杨永年、冀明等的脸都变了颜色,看起来尴尬无比。
冯啸辰也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自己做事的时候不讲究,还真不能怪别人对你歧视了。
第六十八章 中国是一个大国
在当年,整个东方阵营的国家,包括前苏联、东欧和中国在内,对于专利这个概念都是比较漠视的。由于东西方之间存在着冷战,全球统一的大市场并没有形成,东方阵营侵犯西方企业知识产权的事情即便发生了,对方也无法追究。在六七十年代,苏联东欧国家复制西方国家技术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中国在这方面也算是有样学样。
新中国最早的工业化,是通过由苏联援建156项重点工程来实现的。在这些重点工程中,就包括了机床厂、汽车制造厂、飞机制造厂、拖拉机制造厂等等,生产的产品也几乎是原样照抄苏联的模式,根本不存在什么知识产权一说。
以曾经遍及中国的老解放牌汽车来说,它的原型就是苏联的吉斯150,而吉斯150又是苏联模仿美国的万国牌汽车开发出来的。苏联人造吉斯150的时候,估计是没给山姆大叔付专利费的。非但如此,它还直接把这个车型送给了中国,让中国人又照着样子生产出了128万辆。
民用装备如此,军用装备就更不必说了。军迷们熟悉的歼五、歼六、歼七、直五、运八等等,都能找到对应的苏联型号,似乎苏联人对此也是非常淡定的。
在那时候的国人心目中,你这个东西是怎么造的,我看懂了,自然就可以照着制造,凭什么还要给你交钱呢?1974年,中国从日、德两国引进了1700毫米热轧机和冷轧机各一套,随即便由一机部牵头成立了一个“1700办公室”,组织国内若干家大型机械制造企业,准备对这两套轧机进行翻版设计制造。可惜在引进的时候缺了根弦,没舍得花钱购买图纸,而已经安装好的设备又不便于拆开测绘,这个翻版的工作才没有进行下去。
有过这样的前科,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德国制造商不愿意接受转让技术的条件了。你买了我的设备,直接照着测绘仿造,我管不了,也没办法。但测绘仿造这种事情,总是很难做得和原版一样好的。尤其是涉及到材料技术、加工工艺之类的问题,不是能够从外观上看出来的,想仿也仿不出来,最终你还得依赖我的技术。
转让技术就不同了,这相当于自己手把手地教会了对方,而对方得到这些技术之后,马上就能造出具有同样水平的产品,说不定还要在国际市场上和自己抢客户,这种事谁乐意干呢?
小乔尔吞吞吐吐地把这些前因后果向众人解释了一番,表示这件事情不是自己不愿意效劳,实在是要说服那些设备制造商有一定的难度。冯舒怡听完这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感情上说,她愿意帮冯啸辰这边,但小乔尔说的事情也是事实,作为一名专利律师,她对于侵权这种事有着本能的反感,更不便为虎作伥了。
“乔尔先生,你说的这些情况,我承认,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罗翔飞缓缓地开口了,“在过去,我们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不足,也的确做过一些侵犯别国知识产权的事情,就这一点而言,我愿意诚恳地表示道歉。”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向小乔尔鞠了一躬,又转过脸,向冯舒怡也鞠了一躬。在他看来,小乔尔和冯舒怡都是德国人,中国如果做过侵权的事情,那么对不起的就是这几位德国人了。
看到罗翔飞低垂的头顶上闪着点点白发,冯啸辰忽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罗局长先生,请别介意,我想乔尔先生这些话,并不是针对您说的,他说的只是一种现象而已。”
冯舒怡赶紧起身,还了罗翔飞一个鞠躬礼。小乔尔也连声道歉,声明自己刚才说的情况并不针对具体的人和事,请罗翔飞不要介意。
罗翔飞坐下来,继续说道:“犯了错,就要承认,中国人是有承认和改正错误的勇气的。过去,我们对国际市场规则了解不够,有这样那样的一些错误做法,我们目前正在逐步地纠正。去年6月,我国已经正式加入了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也就是wipo。从大前年开始,我们已经派出了代表,参加联合国贸发会议起草《国际技术转让行动守则》的工作。我们的立法机构正在酝酿出台中国自己的专利法。此外,我们还在组织专家研究《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专利合作条约》等等,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加入这些旨在保护和尊重知识产权的公约组织,使自己真正成为国际市场上的一个守法成员。”
“罗局长先生的意思是说,中国政府有意尊重欧洲企业的知识产权?”小乔尔问道。
“是的。”罗翔飞肯定地回答道,“我们这次到德国来,是来寻求技术合作的。我们愿意按照国际规则,以合法的方式引进欧洲的技术,以实现中国的现代化。这一点,还请小乔尔先生和冯夫人相信。”
小乔尔和冯舒怡交换了一个眼神,冯舒怡点点头道:“的确,我曾经看过资料,中国已经加入了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并且做出了承诺。乔尔,我认为罗局长先生的态度是非常真诚的,我们应当相信他的诚意。”
小乔尔道:“就我个人而言,是愿意相信罗局长先生的诚意的。但我们那些设备商是否能够接受,我就不能确定了。不过,我想我们可以试一试,也许会有一些机会的。”
冯舒怡笑道:“乔尔,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我的婆婆晏教授表示她可以给一些学生打电话,请他们配合这件事情。此外,我的这位侄子对于技术合作也有一些见解,你愿意听听他的见解吗?”
说到这里,她伸手向冯啸辰示意了一下。
小乔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冯啸辰已经傻眼了,当即就打算摆手拒绝。他知道,在这个谈判桌上,哪有他说话的余地。在以往的谈判中,他一直都是充当翻译的,上面有处长、局长、厅长,他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有什么资格发言呢?
冯舒怡叫冯啸辰发言这件事,并不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剧本,而是冯舒怡的自作主张。在前一天晚上聊天的时候,冯啸辰说了一些很有见地的话,得到了冯华和冯舒怡共同的赞赏。冯舒怡相信,如果让冯啸辰在这里把那些话说出来,一定能够让人刮目相看。她已经看出来了,罗翔飞一行没有打算让冯啸辰说话,所以她便来了个先斩后奏,在小乔尔面前专门点了冯啸辰的名字。
何莉莉忠实地把这番话翻译给了罗翔飞和其他人,罗翔飞听完,转头向着正准备推辞的冯啸辰说道:“小冯,既然是冯夫人让你说,你就说说吧,咱们这也算是一个内部的洽谈,说错了也没关系的。”
罗翔飞这话,先给冯啸辰垫了一个底,那就是他说的话有可能会是错的,并不能代表中国官方的意思。其实,这些天罗翔飞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让冯啸辰表现一下,无奈纪律所限,他不便直接这样做。现在冯舒怡替冯啸辰申请发言机会,罗翔飞正好顺水推舟。万一回头胡志杰等人追究下来,问罗翔飞为什么让冯啸辰这样一个毛孩子乱说,他也可以借口是为了照顾外宾的情绪。
冯舒怡是冯啸辰的婶婶不假,但她也是土生土长、如假包换的德国人啊。德国朋友说话了,要求让冯啸辰说话,我们能拒绝吗?外交无小事,拒绝了冯舒怡的请求,不就是破坏了中德人民的友好感情了吗?
在场的乔子远、杨永年、冀明等人,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觉得既然是冯舒怡提出了要求,那么冯啸辰即便不想说话,也必须要说,这才算是尊重外宾。至于冯啸辰说的话合适不合适,那就再从长计议了,估计这个年轻人也不会胡说八道吧?
见罗翔飞点了头,冯啸辰笑了笑,对小乔尔开口:
“乔尔先生,在提出我的观点之前,我想先向您介绍一组数据。中国目前为10亿人口,按照目前的人口增长趋势,在2000年之前,中国的人口数将达到12亿至13亿之间。”
“的确,中国是一个大国。”小乔尔不明白冯啸辰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
冯啸辰继续道:“据统计,中国目前的人均住房建筑面积,约为8平方米。而到2000年前后,中国希望把全国的人均住房面积提高到25平方米以上。”
“这又如何?”小乔尔更晕了,心道:你跟我讲这些统计数据干什么。
冯啸辰信手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写了个算式,道:“这意味着即便不计算住宅更新的面积,在2000年之前,中国需要新建不少于250亿平方米的居民住宅。再按照每平方米建筑面积使用40公斤钢筋来计算,中国在未来20年间用于住宅建设的钢材需求量将是10亿吨。”
“10亿吨……”小乔尔愣住了,他开始明白冯啸辰说这些数字的目的了,如果这些数字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中国将会成为未来20年中全球最重要的钢铁设备市场。
第六十九章 友谊地久天长
1980年,西德的钢材产量为3166万吨,按照这个产能来进行计算,在未来20年内,西德只能生产出6亿吨左右的钢材。冯啸辰给小乔尔算的账,仅住宅建设一项,就需要10亿吨的钢材,这意味着要有相当一个半西德的钢材产能,才能够满足中国建设民用住宅的需要。
住宅建设并不是一个国家使用钢材的全部,商用建筑、铁路、船舶、汽车、机器设备等等,都需要用到钢材。照这样计算,到2000年之前,中国至少需要形成年产钢材1亿吨以上的产能。
而在1980年,中国的钢材产能只有2700万吨,与2000年的目标相比,有7000多万吨的缺口。这7000多万吨产能对应着数十套的炼铁高炉、炼钢转炉、板坯连铸设备、热轧设备、冷轧设备等等,投资将是以千亿美元来计算的。
面对着这么大的一个市场,或者说,这么诱人的一块蛋糕,那么傲慢的设备商们还能保持住他们的矜持吗?
别说设备商了,就连小乔尔自己,也产生了一种垂涎欲滴的感觉。这么多成套设备,哪怕有十分之一需要通过乔尔公司来协助集成,乔尔公司也能一夜之间跻身于德国最大的咨询公司行列,错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有这个店了。
“小伙子,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小乔尔打断了冯啸辰的话,说道。响鼓不用重锤,他根本不需要等冯啸辰说完,就能理解出冯啸辰的意思了。冯啸辰是想让他用这些道理去说服设备制造商们,如果他们想要从中国这块蛋糕上切走一块,那么对不起,请认真考虑一下与中国人合作的问题。
“我说了什么意思吗?”冯啸辰一摊手,“乔尔先生,我似乎还什么都没说呢。”
“呵呵,我想我已经听懂了。”小乔尔才不在意冯啸辰如何装傻,他笑呵呵地转向罗翔飞,问道:“罗局长先生,请问中国官方对于这件事是如何考虑的呢?”
冯啸辰说的这些话,是从前与罗翔飞交流过的,罗翔飞觉得冯啸辰的想法有一些道理,但又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与外国厂商讨价还价或者说是威逼利诱,有损政府的形象。现在冯啸辰直言不讳地把话说出来了,罗翔飞自然也就乐得装糊涂了。
“中国人是非常讲究友谊的,对于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的朋友,我们以后是不会忘记的。”罗翔飞颇为水平地回答道。
冯舒怡看着着急,索性替他说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一家厂商愿意与中方进行合作,那么中方未来将会给这家厂商以更多的优惠,比如在政府采购、市场准入等方面。”
“冯夫人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罗翔飞应道。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小乔尔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罗先生,我们乔尔公司非常愿意协助贵国建设现代化,我们将在这个项目中竭诚为贵国提供服务,同时我们还希望未来能够有更多的合作。”
罗翔飞笑道:“乔尔先生说的,也正是我们所期待的。我们经委是主管中国全国的经济建设活动的,除了我们冶金局所承担的业务之外,其他领域的业务也都在经委的管辖范围之内。像乔尔公司这样有实力、有诚意与中国合作的咨询公司,我们是非常愿意与之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的。”
“这可太好了!”小乔尔春风满面,“这个项目我们愿意承接下来,佣金方面,我们只需要收取2.5%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对长期合作伙伴的特殊优惠。”
“非常感谢。”罗翔飞向小乔尔笑着说道。
突破了这样一层障碍之后,双方的交流就变得非常顺畅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罗翔飞、乔子远、郝亚威、冀明、杨永年等开始与乔尔公司的技术人员进行深入的洽谈,落实具体的合作细节。乔尔公司根据中方的要求,对热轧生产线进行了初步设计,列出各部分设备的清单,对每部分设备都提出了几家备选的制造商,然后开始逐家地进行联系,商谈条件。
面对着这些制造商,小乔尔说话就更加直截了当了。他先是向对方描述了中国市场的巨大潜力,然后明确告诉对方,中国政府的谈判代表团就在德国,代表团的意见是非常强硬的,那就是任何不愿意与中方进行合作的制造商,未来都将失去进入中国市场的资格。
正如冯啸辰分析的那样,在装备制造商之间,也是存在着竞争关系的。一些规模相对较小的企业,在西方市场上难以与巨头们相竞争,听说有来自于东方的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而那些国际巨头虽然暂时还看不上东方市场,但他们也不愿意这个机会落到潜在竞争对手的手里,所以对中方的要约也给予了积极的回应。
冯舒怡充分发挥了一个专利律师的专长,她给罗翔飞等人进行了一番专利技术方面的科普,告诉他们在国际市场上进行技术转移有若干种不同的方式,中方可以灵活地加以利用。例如,一种方式是许可证转让方式,中方付出一定费用购买西方的专利许可证,西方在转让许可证的同时,还会把技术图纸、专门技术、特种设备等提供给中方,并且提供长期或短期的技术援助;另一种方式是合作生产,双方各从事一部分生产活动,共同完成对一项产品的制造。作为合作的更高形式,那就是双方成立合资企业,共同完成生产和经营活动。
通过冯舒怡的介绍,罗翔飞等人消除了不少此前的误解。他们一直认为,让西方发达国家转让技术,仅仅是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所以发展中国家即使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还要看西方国家是否愿意援手。而事实上,这种技术转让对于西方国家来说也是有益的,它们可以把一部分生产活动转移到生产力成本更低的发展中国家去,从而降低他们的生产成本,获得更高的利润。
就以中国这次打算引进的热轧机来说,一套设备的总重量达到七、八万吨,其中利润最高的是主轧线的机械设备,这是德国企业最想做的。而周围的一些辅助设备,费时费工,傻大黑粗,也赚不了多少钱,德国企业其实是恨不得交给别人去做的。中方如果愿意承担这些工作,对于这些制造商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
接下来,如果中方通过这条生产线的合作,掌握了这些辅助设备的生产技术,产品的质量能够达到德国方面的标准,那么未来德国的制造商为其他国家提供同样装备的时候,也会倾向于把这部分工作分包给中国。到那时候,就不是中国人要求着德国人帮忙,而是德国人要求着中国人帮忙了。
有了这样的认识,罗翔飞他们在与制造商会谈时,底气又足了几分。过去一味以为自己是在求人,现在才知道,这种合作是双赢的,说不上谁求谁,那么自己这边是不是也可以提出一些要求,让对方做一些让步呢?
在与德国企业洽谈的过程中,罗翔飞等人深深感受到了德国人的严谨和天真。相比此前与日企洽谈,官员们觉得德国企业的职员真是太可爱了,他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变着法地设套坑人。
日企职员的作风是表面上极其客气,说一句话鞠三个躬,但遇到利益的时候,哪怕是一日元的好处,都要争个你死我活。德企的职员大多数时候都黑着脸,像是你欠了他多少钱一般,可落实到具体的利益方面,他们非常好说话。培训费可以减免,部分图纸可以赠送,甚至有些核心的技术环节也允许中方派人观摩,而这是日企绝对不会答应的事情。
“德国人真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啊。”胡志杰在听众人说起谈判过程时,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德国人真是我们的好老师啊。”罗翔飞附和道。
对于领导们的这种看法,冯啸辰只是笑而不语。在一个私下的场合,他对罗翔飞说道:“其实,这不过是因为德国人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罢了,在他们看来,中国永远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所以他们乐于展现一下他们的慷慨。”
“小冯,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在同志们面前说。还有,也不要在你奶奶一家面前说出来,尤其是别在你婶子面前说,她可是纯粹的德国人。”
罗翔飞郑重地提醒道。看来,这老爷子虽然平时嘴上总挂着“友谊地久天长”这样的话,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知道啥叫“非我族类”。
冯啸辰笑道:“罗局长,你放心吧,我婶子这个人,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我叔叔,她也就把自己当成中国媳妇了。”
“这一次我们能够与乔尔公司取得合作,多亏她了。”罗翔飞说道,“可惜我们没什么办法能够向她表示一下感谢。”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冯啸辰呵呵笑着说道。
第七十章 瞒天过海
“啸辰,你多吃点。”
在波恩郊外的一幢别墅里,晏乐琴、冯华、冯舒怡等人围着冯啸辰,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如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满桌子的菜肴。晏乐琴不停地把好菜往冯啸辰的碗里夹,弄得一向在家里被当作小太阳的冯文茹都有些吃醋了。
在紧张工作之余,冯啸辰向罗翔飞、胡志杰提出请假去奶奶家里拜访,两位领导连个磕绊都没打就同意了。冯啸辰现在是代表团里的红人,于公于私而言,都颇得大家的欣赏。
从公事的角度来说,他这个翻译当得很称职,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请来了冯舒怡,打破了代表团工作上的僵局,可谓是居功至伟。在私事方面,他为代表团的同伴们贡献了5000马克的外汇,解决了大家的燃眉之急,谁能不说他几句好话?
有了这样的铺垫,冯啸辰去请假自然就不会有什么障碍了。胡志杰仅仅是在准他假的同时,拍着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交代了一些纪律方面的注意事项,话里话外的潜台词都是在说,你去德国人家里做客没问题,只要不惹出乱子就行。
冯舒怡开着车把冯啸辰拉到他们位于郊外的别墅,本以为别墅的精美装修和一屋子高档电器会让冯啸辰感到惊讶。谁料想冯啸辰见了这一切,只是出于礼貌地赞扬了几句,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惊奇、艳羡之类的神色,这让冯舒怡对这个侄子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
晏乐琴不辞辛苦地做了满满一桌子中国菜来欢迎远来的孙儿。她的手艺倒还真是颇为不错,加上冯啸辰到德国这么久,还没吃过一顿正经的中餐,见了这些菜自然是食指大动,稍稍客气了两句就狼吞虎咽起来了。
看到侄子在自己家里毫无拘束的样子,冯华心里也是颇为高兴。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德国身份会让国内的亲人感到疏远,从冯啸辰身上,冯华感觉到了难以割裂的亲情。
“你怎么这么能吃啊,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吃这么多东西!”
冯文茹趴在冯啸辰身边,看着他的腮帮子不断鼓动着,感觉颇为好玩。她是个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对于这个远来哥哥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冯啸辰向冯文茹扮了个鬼脸,然后笑着对几个大人说道:“好不容易又吃上中国饭菜了,这些天吃德国饭,可真是吃够了。”
“怎么,德国饭不好吃吗?”冯舒怡假装不悦地问道。
冯啸辰笑道:“婶子,说出来不怕你生气。要论工业技术,我是很佩服德国的。但如果要说美食,德国就差得远了。婶子找个时间和奶奶、叔叔一道回中国去走走吧,我能保证你一个月之内不会吃到重样的美食。”
“是吗?我期待着那一天哦。”冯舒怡应道。
“那我呢,可以去吗?”冯文茹也凑上来,认真地问道。
“当然可以!”冯啸辰也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你也是中国人哦,去中国就是回家,怎么会不可以呢?等你去了,我会带你去玩各种好玩的地方,吃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中国大餐。”
冯文茹嘻嘻笑了起来,她抱着冯舒怡的手,问道:“妈妈,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中国呢?”
冯舒怡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很快,等你这个哥哥回中国去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回去探亲。”
大家说笑着吃完了饭,冯啸辰摸着鼓鼓囊囊的肚子,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对晏乐琴说道:“奶奶,让你看笑话了,我是不是真的吃得太多了?”
晏乐琴瞪着眼训道:“你瞎说什么呢,在自己叔叔家里,想吃就吃,有什么吃多吃少的问题?”
冯舒怡把餐具撤走,又给众人倒上了咖啡。众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说起了正事。
冯华首先介绍了一下卖技术的情况,道:“你那几项技术,舒怡已经帮你提交了专利申请。我联系了几家企业,他们对这些技术有些兴趣,愿意出钱购买下来。初步谈下来的价格大约在160万至180万马克之间,具体的还要等他们做更正式的评估之后,才能确定。”
冯舒怡插话道:“这已经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价格了。当然,你如果愿意再等待一些时间,或许可以卖一个更好的价钱。”
冯啸辰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160万马克已经足够我做事了,时间对我来说更为宝贵。”
这个决定是大家事先已经谈好的,冯华也没有再予评论,而是继续着此前的介绍,说道:“我已经用你和你婶婶的名字注册了一家投资控股公司,你婶婶是法人代表,你是大股东,占90%的股权。然后,我们会再用这家控股公司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机械企业,由这家机械企业到中国去投资建厂,你可以利用这家工厂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这种运作方式,外人无法察觉出来吧?”冯啸辰不放心地问道。金融和法律上的事情,他懂的不是太多,只能求助于冯华和冯舒怡。
冯啸辰想开一家自己的企业,但目前国内的政策对于私人办企业还有很多的限制,尤其是当企业规模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林林总总的各种麻烦将会层出不穷。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利用目前国家大力提倡引进外资的政策,把自己的企业变成一家合资企业。这样一来,国内各级政府非但不敢找麻烦,而且还会给予种种的便利。
在改革之初,甚至直到90年代,三资企业在国内享受到的都是超国民待遇,税收上有各种减免,地方官员会给予各种照顾。进入新世纪之后,无数“有识之士”对此口诛笔伐,认为这种超国民待遇是有悖平等精神的,更有人怒骂这是有损尊严的行为,觉得前一代人是奴颜婢膝等等。
其实,这只能说是时过境迁,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罢了。80年代初,中国国内严重缺乏建设资金和先进技术,只能求助国际市场。由于冷战的影响,西方世界对于到中国投资以及向中国转让技术都是有一些疑虑的,在这种情况下,你不放下身段去迎合对方,还能如何?
没有当年的委屈憋气,哪有今天的骄横跋扈,这个道理要想通其实也不难。
冯啸辰是通晓这一段历史的,成大器者不必拘小节,为了做一番大事业,现在钻一钻空子又有何妨呢?更况,他钻这个空子并没有损害国家的利益,相反,还是大大有利于国家建设的。
虽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问心无愧,但冯啸辰还是要慎重地评估一下风险。他用自己出售专利的钱来进行投资,其中有许多不能公开说的环节。其一,出售专利这件事,是不宜公开的,国内对这方面的政策非常暧-昧,尤其是当他还是国家机关里的借调人员的时候。其二,这些投资资金的所有权是属于他的,这也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他只能说是自己的叔叔婶婶帮忙拉来的投资,否则,一顶资本家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也是麻烦无比。
按照冯啸辰原本的想法,他把专利的钱全部交给冯华,然后以冯华的名义来注册投资公司,回国建厂,冯啸辰自己当个幕后老板就可以了。冯华坚决地要求把产权关系弄得更明晰一些,哪怕为此而多绕几个弯子。
双方毕竟是头一次见面的叔侄,产权明晰了,日后就能够少一些嫌隙。如果把责权利仅仅建立在亲缘关系上,利益小的时候无所谓,万一企业能够做大,达到几千万、几亿这样的规模,亲戚反目的事情并不罕见。
冯华能够这样想,冯啸辰当然也是乐于接受的。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市场经济的人,别说叔侄之间的反目,夫妻为了财产而反目的事,他在后世也听说过不少了。他此前不敢这样提,只是担心冯华、晏乐琴他们觉得生份,冯华主动提出这样处理,冯啸辰还有什么话可说。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操作会不会有破绽,万一被国内“有关部门”察觉,难免会有麻烦缠身。
听到冯啸辰的疑问,冯华道:“用咱们中国的老话来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几家企业之间的关系,如果要认真去调查,总是能够调查清楚的。不过,像这样的小企业,我想也不会有人有兴趣去查吧?如果真的因为这样做,你在国内惹上了官司,那你就到德国来吧。”
冯啸辰点点头道:“只要暂时不透风就行。叔叔,你放心,中国的政策是会一步一步放开的。现在已经有一些学者提出要鼓励大家经商,发展多种经济所有制,而且据说这种呼吁也得到了高层的认可,只是政策的出台会稍晚一些而已。我相信,瞒过这几年,再往后就无所谓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冯华说道。
“那下一步,就是要采购一些设备,还有,我需要找几个德国管理人员和技术工人到中国去指导我的生产,目前国内在这方面的人才实在是太短缺了。”冯啸辰说道。
晏乐琴笑道:“这件事,你叔叔和婶婶都不懂,还是我这个老太太来帮你吧。”
第七十一章 被人误解了
冶金局代表团的德国之行大获成功。在乔尔公司的安排下,代表团先后与十几家冶金装备制造商进行了洽谈,初步确定了合作制造南江钢铁厂1780毫米热轧机生产线的意向。后续的工作将由冶金设计院、南江省冶金厅、南江钢铁厂、国家装备进出口总公司以及几家准备承接国内制造任务的重型机械企业接手,他们会在生产线设计、分包、安装、货款支付等方面进行更详细的沟通,需要签署和交换的文件都是以吨来计算的,这就不是冶金局这种行业协调机构能够代劳的了。
在德国盘桓了近一个月时间之后,代表团一行胜利归国。冶金局安排了一辆大巴车前往机场迎接。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衣服、文件等物,而当他们回来时,每个人的箱子都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甚至更多,增加出来的那部分,自然就是在国外采购所得了。
回到冶金局之后的汇报会、庆功会等等,自不必细说。等到最初的喧嚣过后,大家的目光都盯上了那个在一夜之间由丑小鸭变成黑天鹅的冯啸辰:
“小冯,不错啊,听说你在德国找到了海外关系!”
“小冯,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啧啧啧,真是好运气!”
“小冯,听说你马上要去德国留学了,到时候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大哥哦……”
“小冯,听说你要去德国继承遗产……”
冯啸辰对于这些问候都是笑脸相迎,唯独听到最后这句,饶是他修养再好,也忍不住要抗议了:“我说老王,不带你这样咒我奶奶的好不好!”
“哎呀!失言了,失言了,该死,我真是太该死了……”
说错了话的王伟龙赶紧打自己的脸。前些天国内的报纸上登了一个模范的事迹,说他拒绝去国外继承遗产,立志留在草原上当民办教师。王伟龙脑子里都是这个故事,一张嘴就说出来了,却忘了冯啸辰的奶奶还活得好好的,说遗产实在是大不敬之语。
聊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俩正呆在王伟龙的房间里喝茶。与王伟龙同屋的同事已经请假提前回家过年去了,他们的交谈没有其他人打扰。冯啸辰笑着打断了王伟龙的自责,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王伟龙面前,说道:“老王,出国之前,麻烦你加了那么多天班给我画图纸,这些是你的酬劳,可别嫌少。”
“小冯,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伟龙脸色骤变,厉声地斥道,“老哥当年就是画图出身的,帮你画几张图,还说什么酬劳,这不是寒蹭你老哥吗?”
冯啸辰当然知道王伟龙这话是半真半假。请王伟龙画图的时候,他就明确告诉了王伟龙,说这是他搞的几项发明,此次出国想找找人看能不能卖个价钱。这种事情在领导面前不能说,但在私底下,大家都是认可的。冯啸辰最早认识王伟龙,也是因为王伟龙在利用业务时间干私活,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
冯啸辰是要做大事的,手边不能没有一些帮忙跑腿打杂的人,王伟龙就是冯啸辰相中的一个助手。此君技术功底不错,为人诚实却又不迂腐,家里有几个孩子,正是缺钱的时候,只要冯啸辰能够给他以足够的利益,不愁他不为自己卖力。
至于说把这样的事情透露给王伟龙是否会带来一些隐患,冯啸辰也是深入思考过的。其实,他需要冒的风险也就在这几年而已,等到政策进一步放开,就算领导知道他曾经在国外卖过专利,也不会进行追究,反而会夸奖他创汇有术。
当然,这几项专利在国外卖了一个什么价钱,冯啸辰是不会向王伟龙说的。以当时国内人的眼界,估计也就觉得这些技术能值个三千五千的。你说一张图纸卖了几十万,人家第一反应不是羡慕或者嫉妒,而是怀疑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王哥,我不是早就跟你说好了吗?这几项技术如果能卖出去,咱们就一起分钱。如果卖不出去,就权当你白帮我受累了。这趟在德国,正好碰上我婶子是搞专利的,我托她把技术卖出去了,赚了点小钱。这部分就是给你的,你如果不拿,可就是看不起我小冯了。”冯啸辰故作严肃地说道。
这种推推搡搡的人情往来,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套路。王伟龙在完成了盛怒、婉拒、腼腆等几个必要步骤之后,最后终于以却之不恭的名义接过了信封。从信封里掏出那叠钞票之后,王伟龙真的震惊了,这是足足500块钱,而且是国内有钱都换不到的外汇兑换券。外汇兑换券能够在外汇商店里买到一些市场上看不到的舶来品,颇受一些有钱人的青睐,如果拿去换给他们,能够换到的钱可不止是票面上的金额。
“这这这……小冯,这么多,我真的不能收。”王伟龙的表现比刚才更为慌乱了,这一回不是假的。
冯啸辰用手把王伟龙递过来的钱又按了回去,说道:“老王,这是你应得的。实不相瞒,我自己拿的比这个更多呢。”
“那是你自己赚的。技术是你发明的,我也就是帮着画了个图而已。画这种图,在我们厂子里,随便抓个技术员都能干的,临了给个10块钱的加班费,他都能乐死了。”王伟龙说道。
冯啸辰笑道:“王哥,你这样说可就是自贬了。你是堂堂副处级干部,能和个随随便便的技术员相比吗?说真的,出国之后,我才感觉到,咱们国内是太不重视知识和人才了,像王哥这样的才华,如果放在国外,月薪5000马克都算是低的。”
“可咱们是在国内啊。”王伟龙警惕地看了冯啸辰一眼,心道,这小子不会是在国外被策反了吧,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要拉我下水啊。他用手捏着那叠钞票,想硬塞还给冯啸辰,又有些不舍,想半推半就地收下,又担心后面会不会有什么更深的陷阱。
“王哥,其实我来找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冯啸辰岔开了话题,接着又向那叠钱努了努嘴,说道:“你先把钱收起来,我有正事跟你聊,万一有人进来看到,就不合适了。”
王伟龙想了想,拉开抽屉,把钱放了进去,然后说道:“小冯,咱俩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不过,我可要先说清楚了,违反原则和法律的事情,咱可别干,犯不着……”
“呃……”冯啸辰反应了好一会,才悟出了王伟龙的意思,合着这位老兄以为我变节卖国了……。话又说回来,在当年那个政治环境下,他一从国外回来就给一个副处级干部塞钱,还说什么国外待遇更好的话,也的确会让人误解。
“老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冯啸辰委屈地说道,“我小冯虽然年轻,可好歹也是受党教育多年,我爷爷是爱国工程师,当年放弃了国外的优越生活条件毅然回国参加建设的,我怎么可能会干出卖国的事情呢?”
“呃呃,我没这个意思啊。”王伟龙有些窘。刚收了人家的钱,转头就怀疑人家是特务,这好像是有点不近人情了。他掩饰着说道:“小冯,看你想哪去了,我只是说,现在社会上有些不正之风,咱们都是国家干部,可不要沾染上这些,我没说卖国什么的……,对了,你刚才说有事要跟我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啊。”
“是这样的……”冯啸辰好一会才把思路调整回来。不过,王伟龙刚才的这个反应,倒是给他提了一个醒,在当前的环境下,他做事是要多加几分小心的,别让“有关部门”盯上了。那时候中国刚刚开始和世界接触,许多人脑子里还绷着斗争这根弦,即使是中央提出的引进外资之类的政策,在学术界也有许多争论,其中不乏从政治层面上纲上线的。就连他刚刚认的这个海外关系,在领导眼里又焉知不是什么不稳定因素呢?
“我奶奶是一个爱国华侨,当年我爷爷回国参加建设的时候,她因为我小叔叔太小,留在德国没有一同回来。后来又因为咱们都知道的原因,她就回不来了。她的人虽然回不来,但心里却是一直都惦记着祖国建设的。这一次找到我,她表示想回国搞一些投资,在国内开一家工厂,专门生产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工业基础件,支援国家建设。”冯啸辰用尽可能规范的语言向王伟龙解释道。
“这是好事啊!”王伟龙赞道,“老人家的爱国情怀,真是值得我们学习。”
“是啊是啊。”冯啸辰道,“老人家有这样的心愿,我这个做孙辈的,当然要帮她实现。她说想在国内投资建厂,资金和设备都可以从德国获得,但具体到工人、技术人员这些,还是得立足于咱们国内吧?而且我奶奶的意思是希望用这家工厂来培养咱们中国自己的具有国际视野的技术人才和技术工人。我现在正在发愁,怎么能够做到呢。”
“这个很简单啊,在国内找一家成熟的企业,和你奶奶那边搞合资就行了。她出钱、出设备,咱们出人出厂房,不是很简单吗?”王伟龙说道。
第七十二章 招兵买马
“这事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冯啸辰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王伟龙不解地问道。
冯啸辰道:“我奶奶帮着引进这家企业,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了却我爷爷的心愿。所以,她希望把这家企业引进到我的老家,也就是南江省的桐川县。可我们那个县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县里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机械企业,只有两家农机厂,一家是县办的,一家是集体所有制的,再就是一些社队企业,更不堪用。”
“这可有些麻烦了……”王伟龙也犯愁了。他也是从地方企业上来的,知道县里的农机厂是一个什么样的技术水平和管理水平,以这样的小厂子去和德方合资,这中间的落差未免太大了。
“其实吧,厂子小一点也无所谓,大不了让德方占的比重多一点。”冯啸辰说道。
所谓必须把厂子建在桐川,其实并不是晏乐琴的要求,而是冯啸辰自己的想法,他是进行过深思熟虑的。
合资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冯啸辰需要的,是一家自己能够完全说了算的企业,以便于他在其中推行自己的管理思想。按照当年的政策,外商到内地进行直接投资还是受到限制的,只有少数几个经济特区可以接受外商独资,其余的地方只能以合资的方式进行经营。要合资,就意味着存在一个原有的中方企业,而这样的企业里就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冯啸辰可不想把自己的精力都消耗在这些扯皮的事情上。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合资的中方企业尽可能弱小一些,小到一定程度,原来的领导班子就没有话语权了,冯啸辰可以借着外方的大旗,轻松地摆平他们。冯啸辰声称这家企业必须建在他的老家桐川,就是看中了桐川这个地方工业水平不高,没有什么大企业,到了那里,连县里那些领导都得围着合资企业转,要办点啥事就方便了。
至于说在桐川建企业有没有什么劣势,冯啸辰也是评估过的。桐川这个地方属于丘陵与平原交界的地方,有国道和铁路通过,交通状况还算是不错。再说,机械企业对于交通条件的依赖并不特别强,西方有些小型机械企业也是建在偏僻农村的,一年能发出几个集装箱的成品,就足以吃喝不愁了。
王伟龙问了几句有关桐川的情况,然后说道:“如果照你说的这样,让德方和县里的农机厂搞合资,也不是不行。县里的一家小农机厂,资产有个三、五十万就不错了,德方如果投资100万马克,占股本就要达到六、七成。国家的政策倾向是希望合资企业里外方占比最好不高于49%,不过在前年制订《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的时候,把这一条拿掉了,那意思就是对这一项并不做严格限制。不过,股本的问题还好办,关键是工人的水平恐怕够呛。如果工人技术不行,你从德国弄一些先进设备和先进技术进来,没人能用也是白搭啊。”
“这就是我要求王哥帮忙的地方了。”冯啸辰笑着说道。他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可不就是为了把王伟龙的这句话引出来吗。
“我能帮上什么忙?”王伟龙诧异道。
冯啸辰道:“王哥在行业里关系多,人头熟,有没有可能帮我找到一些优秀的技术员和技术工人?我可以高薪聘请。”
说到这个程度,冯啸辰也不用再罗里罗索地说什么合资企业、德方之类了,直接就以“我”作为主语了。这话听在王伟龙耳朵里,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冯啸辰说了这家企业是他奶奶引进进来的,冯啸辰把它当成自己的企业,也说得过去。
“优秀的技术员和技术工人,倒是不缺,可你那是一家合资企业,又在一个小县城里,谁乐意扔掉铁饭碗去你那里工作?”王伟龙说道。
“退休的呢,有没有?”冯啸辰问道。
“退休的?”王伟龙盯着冯啸辰,“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招?”
“人逼急了,什么招都想得出来。”冯啸辰自嘲地说道,“大企业里高级工人倒是挺多,但我挖不来。即使能挖到,我也不敢,回头别人该说我拆国家墙角了。可是退休工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们本来就是闲着的,再发挥一点余热,岂不是很好?”
“退休工人……”王伟龙在心里稍稍一盘算,就想到了好几位,再多想一会,这个名单又延长了一大截。正如冯啸辰说的,他在行业里滚打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可真不少。除了他原来厂子里的职工,还有一些合作企业里的人他也熟悉,对于其中一些人的技术、人品等等,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他又进一步思考了一下这些退休人员到南江去工作的可能性,然后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能找到几位,就是不知道你能出到什么样的工资。这些老师傅有些是60多岁,还有一些不到60岁,体力上倒是没问题。不过,从我们中原省跑到南江省去工作,没有特别好的待遇,恐怕他们是不太愿意动弹的。”
“按他们在职时候的工资标准,加班以及有特殊贡献,另外有加班费、奖金等等,这个条件如何?”冯啸辰说道。
“按在职的工资标准!”王伟龙咂舌了。他认识的这些退休工人,起码都是五六级工,工资标准是每月八、九十块钱,有些甚至更高。当时有些社队企业也会从国企里聘退休职工去帮忙,工资能给到一半就不错了。对于这些退休职工来说,本身是拿着一份退休金的,出去再打一份工,能赚一点算一点,也不会奢望照着原工资再拿一份。
冯啸辰一张口就是按照在职工资标准,这就的确算是大手笔了,还愁老工人们不会趋之若鹜吗?
“小冯,你开这么高的工资,不怕赔本吗?”王伟龙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冯啸辰道:“赔本是不可能的。我们生产的产品,都是瞄准国际先进技术的,一部分产品出口,一部分可以用于填补国内空白,有足够高的毛利,开这些工人的工资不在话下。我其实也不是让他们承担全部的一线生产,主要是想让他们带出一批徒弟来,这叫作可持续发展。”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忙我给你帮了。”王伟龙拍着胸脯保证道。在他能够想起来的人中,就有一些家庭是经济负担比较重的,家里好几个孩子或者是刚结婚,或者是即将结婚。那时候社会上流行什么三转一按,什么48条腿,一个孩子结婚就能够把家里的父母榨成地瓜干,如果有三四个孩子都要结婚,这家差不多就能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对于这些家境的老工人,能够有一个地方赚到一笔额外的工资,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离家远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家里的子女没准还巴不得他们赶紧滚蛋,以便腾出房间留给自己……
王伟龙如果去告诉他们有这样一个工作机会,他们将会对王伟龙感恩不尽的。做这样的事情,还真不好说是王伟龙帮了冯啸辰,还是反过来冯啸辰给了王伟龙一个做人情的好机会。
“工程师、厂长、车间主任,这些我都要。”冯啸辰得寸进尺地说道。
王伟龙哈哈笑道:“你这分明就是打算重新建一个厂子嘛,你让原来厂里的厂长怎么办?”
冯啸辰耸耸肩道:“让县里重新安置就是了。如果要搞合资,厂里原来的工人、干部,我都可以留下,唯独是厂长、副厂长这些人,我是一个都不要。我可不想让他们给我添堵。”
王伟龙咧了咧嘴,道:“这也就是你小冯会这样做了,你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吗?”
话归这样说,王伟龙倒也不觉得冯啸辰的想法是错的。这种县办小企业的厂长,大多数眼界都不宽,要想让他们具备国际视野,接受现代管理理念,恐怕比登天还难。这些人又往往在县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属于磕不得碰不得的家伙。趁着合资的时候,借德方的旗号把他们清走,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王哥,除了这些人之外,我还想聘你当厂子的顾问。”冯啸辰最后又抛出了一个蛋糕。
“扯淡,我能当什么顾问!”王伟龙不以为然地说道,在他看来,冯啸辰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在聘人的事情上多用点心,算是给他一点回报。王伟龙也缺钱,但还不到需要冯啸辰这样安抚他的地步。他说道:“小冯,你的好意我领了,帮你找人这点事,就是朋友间帮忙,你不用在意的。”
冯啸辰却是认真地说道:“王哥,你误会了,我的确需要你帮忙。有些事情,不是那些退休人员能够做的,我想来想去,也就是你最合适了。”
王伟龙一愣:“什么事情只有我才能做到呢?”
第七十三章 万物复苏
“我需要你帮我策划一下,我们这家企业生产什么产品才是最合适的。”冯啸辰说道。
在德国的时候,冯啸辰向晏乐琴、冯华说起过企业的定位,他准备从机械基础件入手,逐步培育实力,最终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所谓基础件,涉及的范围很广泛,包括轴承、齿轮和传动装置、液压元件、气动元件、密封件、链传动系统、联轴器、制动器、离合器、坚固件、弹簧、粉末冶金零件、模具等等,每一项又可以展开成一个漫长的目录。做基础件的企业可以小到只有一两台机床,也可以大到资产上百亿,有些企业专注于做某一个方面,有些企业则是跨领域大小通吃。总之,做基础件是灵活性非常强的一个方向,很适合冯啸辰这种白手起家的创业者。
但也就是因为灵活性强,所以很容易出现所谓的选择困难。以冯啸辰的先知先觉,他可以列出100种值得去做的基础件,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他知道技术诀窍,能够比别人少走许多弯路,轻而易举地进入这个细分市场的前列。可问题在于,他不可能一开始就把这100个方向都占领住,无论是资金、技术实力还是经营经验,都不允许他遍地开花。他必须要确定一个合理的进入顺序,一个产品一个产品地吃下去,直到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巨人。
那么,从哪入手呢?
这个问题,冯啸辰自己回答不了。对于当前的装备市场,他的了解还非常有限,几十年后的知识不足以为他提供启示。于是,他想到了向王伟龙求助,这位仁兄是搞技术出身,在原来的企业里又搞过前沿装备,见识肯定比冯啸辰要广得多。他需要王伟龙帮他确定哪些基础件是国内目前最急需而又无法自己提供的,冯啸辰从这样的产品入手,既能够解决产品销路的问题,又可以凭借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与装备企业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
“原来你打着这样的主意呢。”
王伟龙听冯啸辰解释完自己的想法,不禁笑了起来。这一回,他相信冯啸辰向他求助是真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有冯啸辰所不具有的优势。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王伟龙得意地说道,“当初我在罗冶搞120吨电动轮自卸车,为了配齐车上那些基础件,全国哪个省我没跑过?记得当时为了找一个关节轴承,我带着采购员跑了十几家轴承厂,最后还是经人介绍,在闽江省一家县属的轴承厂里找到了。那一个轴承也就是几十块钱吧,我们的差旅费花了好几千。”
类似这样的故事,王伟龙过去也曾向冯啸辰讲起过。他原来所在的企业名叫中原省罗丘冶金机械厂,他曾在厂里主持着一个国家级的装备研发项目,那就是矿用的120吨电动轮自卸车。目前这款自卸车的样车已经下线,正在到处找矿山做工业实验。制造这辆自卸车需要用到几万个零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他们过去没有用过的零件,有些需要自行设计制造,有些则需要到外企业去采购。
在王伟龙以往的讲述中,几乎每一个配件的采购都能拍一部惊心动魄的电影。技术员和采购员们跋山涉水,睡大通铺,啃冷馒头,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其目的不过就是要找到一个合用的轴承,甚至只是一枚高强度的特制螺钉。
“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冯啸辰道,“我聘你当企业的营销顾问,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追踪国内基础件需求的动态,及时向企业提供产品信息。”
“好大的口气。”王伟龙笑道,“小冯,听你的意思,只要是市面上缺少的东西,你们就能生产出来?”
冯啸辰道:“当然不是,术业有专攻,我们肯定是先专注于少数领域的。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把市场上急需的产品作为攻关方向啊。”
王伟龙点了点头,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你想要有企业的主导权。换成咱们传统的企业,才不会有开发新产品的想法呢。对了,在这方面,老程的经验也不少,你也可以请教一下他的。”
冯啸辰点点头道:“程哥那边,我也会找他谈。咱们冶金局有那么几位能干的人,我都会联系的,至于那些只会放嘴炮的,我可就没兴趣了。”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王伟龙答应春节回中原省的时候,帮冯啸辰联系一下有兴趣去南江工作的退休人员,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他推荐的人一定都是出类拔萃的,不会让冯啸辰失望。王伟龙同时也表示会替冯啸辰关注一下基础件方面的信息,给冯啸辰当好这个顾问。
有关顾问费的问题,冯啸辰没有和王伟龙细说,只是提了一句,王伟龙也没有多问。因为冯啸辰刚刚给王伟龙送了一笔酬劳,双方再讨论钱的问题就有些显得生份了。从冯啸辰承诺给退休人员的工资来分析,他未来给王伟龙付酬也不会太吝啬,这一点王伟龙觉得是有把握的。
把冯啸辰送走,王伟龙关上门,开始急切地取出冯啸辰刚刚给他的外汇兑换券,蘸着口水数了起来。
足足500块钱,而且还是兑换券,这笔外快可比自己译了两年的稿子赚得还要多得多了。冯啸辰这个小年轻,可真有魄力,这分明就是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嘛。
王伟龙记得,上次老婆薛莉来bj一家三口逛街的时候,偶然进了一家友谊商店,看到一件外贸的皮衣,薛莉可就迈不开腿了。他分明能够看出,薛莉非常想要一件这样的皮衣,可挂出来的价钱是足足280块,而且注明了要用外汇兑换券,这不是他们能够拿得出来的。
薛莉在京城的那几天,在王伟龙面前嘀咕了好几次,说那件皮衣是如何如何好看,又感慨说啥时候国内的人也能够像华侨一样有钱,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
薛莉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她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乱花钱,家里有一点好吃的,都是先尽着孩子吃,然后是王伟龙吃,最后才轮到她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王伟龙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老婆,好歹也是个副处级干部,满腹经纶,却连给老婆买件皮衣都买不起。
谁曾想,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他居然赚到了一笔钱,而且还是外汇券。看到这笔钱的当时,他就想起了那件外贸皮衣。在他假惺惺地对冯啸辰说“不要不要”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想着要用这笔钱,瞒着薛莉把那件皮衣买下,过年回去的时候再突然展示在她面前。他甚至想到了薛莉会如何震惊、感动、喜极而泣,他的思维跑得如此之远,以至于冯啸辰最初跟他说的一些话,他都没有听得太清楚。
收这样一笔意外之财,算是违反原则吗?王伟龙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路。
冯啸辰说得很清楚,这钱是他卖掉了那几项技术得来的。作为制图者,王伟龙对那几项技术都是很清楚的,他能够确认,这肯定不算是什么机密技术,也就是很普通的一些发明创造而已。以往,国内也有技术人员发明过类似水平的技术,他们做的,就是直接把自己的发明写成文章发表在期刊上,以赚到几块钱稿费。王伟龙曾听说,国外有一些机构专门研究中国的学术期刊,把这些公开发表的技术拿去申请专利,甚至还有拿着专利反过来找中国企业打官司的。
冯啸辰这家伙脑子活,知道把技术卖到国外去。从他给自己付的报酬来看,卖的价钱应当还不低。赚这样的钱,国家好像也没说允许,也没说不允许,或许就是政策上的一个擦边球吧?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想过这样干呢?
嗯嗯,自己就算想这样干,恐怕也不行,自己上哪找一个当专利律师的德国婶子去呢?
至于冯啸辰未来想做的事情,好像也是如此,既不违反政策,但又有些惊世骇俗。总之,这肯定不是自己这个国家干部敢做的,可冯啸辰就敢,而且动静还挺大。
那么,自己要不要帮他这个忙呢?尤其是给冯啸辰的企业当顾问这件事,算不算违规兼职,算不算出卖国家情报?呃,后一条是不是太上纲上线了,什么国家情报,不就是哪家企业需要什么样的基础件吗,自己当年搞自卸车的时候,如果有人愿意上门来给自己造基础件,自己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说是泄漏情报?
如果把这件事做好,小冯没准又会给自己付一笔不错的酬劳吧?100,还是200……,王伟龙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年代,无数的人心里萌生着无数的**。这种**让他们去奋斗,去打破常规,去搏击风浪,成就一番宏大的事业。当然,也有人选择了铤而走险,最终万劫不复。
第七十四章 又来了一个叔叔
“哎,小冯,你这是上哪去?”
次日上午,冯啸辰火急火燎地从办公楼往外跑。刚进门的刘燕萍与他迎面撞上,不由张嘴便问了一句。
这趟德国之行,冯啸辰算是和刘燕萍彻底混熟了。在出国之前,刘燕萍对冯啸辰的态度就已经有些转变,但主要是因为冯啸辰受到了孟凡泽的重视,刘燕萍对他是敬畏多于亲近。但在德国期间,冯啸辰大方地把外汇借给了刘燕萍,后来还以亲戚的名义给团里的众人都送了一些礼品,刘燕萍也得到了一份,这让刘燕萍觉得冯啸辰此人既有靠山又很懂事,是个值得关照的年轻人,对他的态度也就日渐亲热起来,好几次都让冯啸辰不要称她的官衔,而是管她叫姐。
对于刘燕萍的亲近,冯啸辰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办公室主任的职权是很大的,冯啸辰想在冶金局呆得舒服一点,和刘燕萍搞好关系是绝对必要的。不过,管刘燕萍叫姐未免有些太恶搞了,刘燕萍的岁数比冯啸辰的母亲还大一岁,他都恨不得管她叫一句大妈了。
“刘主任,我要进趟城,我叔叔来京城了。”冯啸辰应道。
“你叔叔?他这么快就到中国来了?”刘燕萍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冯啸辰咧了咧嘴,笑道:“不是那个叔叔,是另外一个叔叔。德国那个是我三叔,这个是我二叔,他是在青东省工作的。”
刘燕萍这才缓过来,笑着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赶紧去吧。我看到公共汽车刚刚开过去,一会就该调头回来了,你别错过了。”
“哎,刘主任回见。”冯啸辰说着,先是一溜烟地跑回宿舍,拎了一个从德国带回来给二叔的礼物,然后便赶公交车去了。
冯啸辰的二叔冯飞是50年代末国内培养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响应号召,去了西部,在青东省东翔机械厂工作,目前是厂里的工程师。东翔机械厂是一家军工企业,坐落在青东省的大山里,冯啸辰从来没有去过,但知道那里的生活条件颇为艰苦。
运动年代里,冯维仁和冯立都是自身难保,也没法照料这个家里的老二。运动结束之后,冯维仁不止一次地说要想办法把冯飞调回南江省来,但当年调动工作是何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冯飞还是军工企业的职工,其难度系数又要再加上一倍了,所以这件事始终没有办成。
冯飞在青东已经结了婚,夫人曹靖敏是厂里的一名工人,儿子冯林涛和冯凌宇的年龄一样,现在是一名高二学生。两年前,冯维仁去世的时候,冯飞带着全家回过一趟南江,冯啸辰与他见过面,对这个二叔的印象也还颇为不错。
几个月前,冯立给冯飞写信的时候,提到过冯啸辰已经被借调到京城经委冶金局去工作了。这一次,冯飞得了个机会到京城来出差,住下之后便给冶金局打了电话,询问冯啸辰是否在这个单位。单位上的人告诉冯飞,说冯啸辰出国去了。冯飞于是留下话,说自己住在某某招待所,某日离京,如果冯啸辰在此之前回来了,可以到招待所去找他。
接电话的工作人员把这件事记下来,随后就忘了。冯啸辰他们是前天回来的,却并没有听说此事。直到今天上午上班,那名工作人员偶然翻开记事本,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冯啸辰听说消息,赶紧去找罗翔飞请了假,然后便飞奔着进城去见冯飞。
“二叔!”
在靠近西单附近的一个招待所里,冯啸辰见着了正在收拾着一个大旅行袋的冯飞。与两年前相比,冯飞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是稍微瘦了一点点,精神头倒还很不错。
“啸辰,你从国外回来了!”
看到冯啸辰出现,冯飞脸上绽出笑容。他把旅行袋扔在一边,迎上前来,伸出两只手连拉带搀地把冯啸辰让进屋里,在一张床沿上坐了下来。
“不错啊,我听说你是作为业务骨干被派到国外去考察的,真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成绩。”冯飞上下端详着侄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懂一些德语,所以单位上才派出跟团出去,主要是去当翻译的,算不上什么业务骨干。”冯啸辰道。
冯飞道:“那也不错了,怎么,你是跟你爷爷学的德语吗?过去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冯啸辰道:“爷爷过去教过我一些,他去世后,我又自己练习了两年,勉强算是能够应付一些日常会话了。”
“哈哈,在自己叔叔面前,你就不用太谦虚了。如果你的德语只是能够应付一些日常会话,领导怎么可能派你出国。对了,在国外有什么见闻没有?”冯飞问道。
冯啸辰收起笑容,认真地道:“二叔,我正准备跟你说呢,这次我在德国,遇到了一个人。二叔,你能猜得出来是谁吗?”
冯飞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也变得凝重了,他看着冯啸辰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说……你遇到你奶奶了吧?”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冯啸辰脱口而出。
在德国的时候,他就琢磨过这件事,觉得有关晏乐琴、冯华的事情,他这个第三代的人不知道,但冯立、冯飞二人应当是知道的。冯维仁带着冯立、冯飞回国的时候,冯立是9岁,已经能够记事了,冯飞虽然才5岁,但估计也还有些碎片化的记忆。在这之后,冯维仁肯定也会和他们讨论有关晏乐琴的情况,所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晏乐琴还在德国。他们没有向冯啸辰这些下一代的孩子说晏乐琴的事情,只是出于一些政治上的考虑而已。
听到冯啸辰这样回答,冯飞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你真的遇到你奶奶了!那么,你还有一个三叔,是不是也在?”
“二叔,你别急,先坐下,等我慢慢跟你说……”
冯啸辰招呼着冯飞重新坐下,然后把遇上晏乐琴、冯华等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向冯飞做了一个介绍,还拿出了他们的照片交给冯飞,那本来就是晏乐琴让他带回来准备寄给冯飞的,倒没想到冯飞自己跑到京城来了。
冯飞拿着母亲和弟弟一家的照片,看了又看,眼泪绕着眼圈转来转去,好半天,他才抬手擦了擦眼睛,笑着说道:“真是太好了,咱们一家终于能够团聚了,可惜,你爷爷走得太早了,否则,如果他知道这个消息,该是多么高兴啊。”
冯啸辰能够理解冯飞的心情,他坐在旁边安慰了几句。冯飞这会差不多已经从激动中缓过来了,他拍了拍冯啸辰的脑袋,后知后觉地笑着说道:“我说今天你叫我的时候有点奇怪,过去就是直接叫叔叔的,怎么现在叫起二叔了,原来你是找着了三叔。”
“谁让你们过去从来没跟我说过还有一个三叔呢。”冯啸辰抗议道。
冯啸辰这趟回来,晏乐琴和冯华一家都托他带了礼物,是照着冯立、冯飞两家准备的。冯啸辰原本还犯愁怎么把冯飞的那份礼物寄过去,现在好了,直接交给冯飞即可。除了礼物之外,晏乐琴还给两个儿子各送了1万马克的现钞,冯啸辰此时也取出来交到了冯飞的手里。
“这……”冯飞拿着这笔相当于他六七年工资的巨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钱是他亲生母亲给的,他也用不着客气。可这么大的数目,他拿着还真有些觉得烫手。
“二叔,你现在也算是有海外关系的人了。我们单位的领导们都在说呢,说一旦有了海外关系,个人生活就可以提前实现四化了,你现在也算这一类了。”冯啸辰在旁边开着冯飞的玩笑。
冯飞顿时醒悟,他做贼心虚地向门外看了一眼,确信同来的同事没有在外面旁听,这才赶紧把钱收好,然后低声问道:“啸辰,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冯啸辰道:“我们冶金局的人都知道了。奶奶找我的时候,大家都在场,而且我带着这么多东西回来,大家也不可能看不到。这种事,现在也没必要瞒着人吧?再说,也瞒不住,你总不能拿了钱不花吧?还有,奶奶还说要给你写信呢。”
冯飞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对,这种事也的确是瞒不住的。不过,现在也不比前几年了,海外关系也不是那么敏感,我们单位就有两个同事有海外关系,有一个还是个中层干部,厂里也没说啥。不过,这件事我回去之后得马上向组织汇报,否则就不合适了。”
说完这些,冯飞又问了问冯啸辰在冶金局的情况,叮嘱他要注意努力工作、团结同志、尊重领导之类,反正就是长辈对晚辈的一些唠叨吧。看看将近中午,冯飞站起身,说要带冯啸辰出去吃饭。冯啸辰倒也没推托,他也站起身来,一不留神,却绊在了冯飞刚才正在收拾的那个大旅行袋上。
“哎呦,这是什么呀!”冯啸辰透过没有拉紧的拉链看着旅行袋里的东西,好生觉得诧异。
第七十五章 到京城出差的规矩
“都是帮同事买的东西。老规矩了,来京城出差的人都要负责给大家采购的,我这算是带得少的,过去我们有同事到京城来,回去的时候足足背了23个袋子。”冯飞笑呵呵地说道。
“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挂面啊。”冯啸辰说道。
那旅行袋里一筒一筒装得整整齐齐的,可不就是市场上卖的挂面吗?八十年代末出国的人有带整整一行李箱方便面的,但那毕竟是出国啊,这个二叔跑到京城来,隔着几千公里背一袋子,不,冯飞刚才说了,是20多袋挂面回去,这是打算开商店吗?
冯飞见侄子觉得新鲜,便索性拉开了旅行袋,把里面的东西展现给冯啸辰看,那是足足四五十筒挂面,除此之外,还有香肠、午餐肉罐头、糖果、饼干等等,东西的档次都不算太高,至少冯啸辰就没有在其中看到巧克力,但胜在数量惊人,简直就是副食品公司搬家的节奏。
“你买这么挂面,还有香肠啥的干什么?”冯啸辰问道。
冯飞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在我们那里买不到啊。我们那个厂,周围几十公里只有几个小村子,人口不足500,而我们却是一个2000多人的大厂,连上家属有四五千口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还好,我们经常有人到外面出差,所以就形成了这个规矩,出差的人要负责给其他人带东西。”
冯啸辰觉得心里有些苦,冯飞说的这些情况,他在后世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但那都是当成故事来听的,哪有现在这样感受真切。他拨拉了一下旅行袋里的东西,问道:“这就是你们平时吃的东西?”
冯飞道:“这可舍不得在平时吃。挂面是有时候加班太晚了,当夜宵煮着吃的。至于香肠、午餐肉,主要就是给家里的孩子吃了。你看,这份是我给自己买的,回去都让你那个弟弟吃了,我们大人都舍不得吃呢。”
冯啸辰道:“二叔,那你多买点吧。如果钱不够,我手里还有一些钱呢。你买上一大袋香肠回去,不就全家都能吃了?你和我二婶也都是人到中年了,也得加强营养。”
冯飞拍拍冯啸辰的脑袋,笑道:“我和你婶的营养都够,我们都养了鸡的,隔一两天也能吃上个鸡蛋。主要是林涛正在长身体,得多吃一些。”
“二叔,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冯啸辰道。他说着就准备从兜里掏钱,他现在可算是个大款了,光是换给刘燕萍他们的外汇,就值四千多人民币。刘燕萍没让他吃亏,比照着国内黑市的价钱,足足多给了他2000多,让冯啸辰差一点就成了万元户。这次进城来看冯飞,冯啸辰是准备请冯飞吃饭的,所以兜里揣了200多块钱,如果拿去买香肠之类,能买不少呢。
冯飞按住了冯啸辰的手,说道:“啸辰,听话!其实这趟出来我也带着钱的,可光有钱也没用,买这些肉制品,得有肉票。我是找了部里的同志帮忙才买到了这些,想再多买也买不了。”
“肉票?”冯啸辰傻眼了。这东西他当然是懂的,但到京城之后,他还真没见着过肉票。这倒不是说冶金局克扣了他的肉票,而是因为他们这些单身职工吃饭都在食堂,所以肉票是由食堂收走的。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适应物资短缺年代的生活方式,总想着有钱就能买到东西,却忘了还有肉票这么一个大杀器。
“行了,啸辰,你的好意我领了。走,咱们出去吃饭去,我可跟你说,你不许抢着付钱,我是你叔叔,没有让你出钱请我吃饭的道理。”冯飞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冯啸辰往外走。侄子能有刚才那种表现,已经让他很欣慰了。
他这回到京城来,打电话约见冯啸辰,也只是想看看侄子,甚至还带着一会要给侄子塞个红包的念头,丝毫没想过还要麻烦侄子去办什么事。在他想来,冯啸辰能够被京城的领导看中,借调到京城来,已是不易。来了之后,肯定也是在单位上跑腿打杂的,属于最下级的职工,能有什么能量给他帮忙?
冯啸辰却是觉得心里堵堵的,不单是对冯飞,也是对那个深山里的厂子的几千职工和家属。的确,当年的人生活都不算奢华,但这些人却是更苦。
这是一批藏在大山里铸剑的人,难道他们不是应该比其他人享受更多的福利吗?
“二叔,哪能打电话吗?我给单位打个电话。”走下楼梯的时候,冯啸辰对冯飞问道。
“怎么,你要给单位请假吗?”冯飞反问道,“你出来之前没请假?”
冯啸辰摇摇头,冯飞也不再问,用手一指服务台,说道:“那里有电话,你先打吧,电话费回头算在我的房费里。”
打一个电话也就是五分钱的事,冯啸辰自然也不会在意。他走到服务员,拿起电话,拨通了冶金局办公室的号码。
“喂,我是小冯,请问刘主任在吗?”冯啸辰对听筒里说道。
少顷,刘燕萍的声音响起来了:“喂,小冯吗,有什么事?”
“刘姐,我这里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一下刘姐。”冯啸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管刘燕萍叫刘姐了,这种事,只能打感情牌。
刘燕萍闻听,也是心里一凛,嘴里却更甜了几分:“哎呀,小冯,瞧你说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在你刘姐这里,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刘姐,是这样的。”冯啸辰道,“我早上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我到城里来看我二叔吗?我二叔是在青东省的三线企业里工作的,那里工作条件很艰苦。我二叔想从京城带一些肉制品回去,什么香肠啊、午餐肉罐头之类的。”
“太应该了,啸辰,三线企业里的同志的确是非常艰苦的。”刘燕萍高声地附和道。
冯啸辰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二叔到京城来,没有京城的肉票,买不了这些肉制品……”
“这个简单。”刘燕萍迅速地接过了话头,“你二叔打算买多少肉制品,我帮他联系一下。我认识一个副食品公司的经理,他手上有一些机动指标。支援三线企业也是合理的事情嘛,我跟他说一下,应当是没问题的。”
当办公室主任的人,一向都是神通广大的,这也是冯啸辰要向刘燕萍求助的原因。此外,这次在德国,他拿了5000马克的外汇让刘燕萍去分配,这是卖了一个极大的人情给她,现在也到了收回感情投资的时候了。人情这种东西,讲究的是礼尚往来,如果一味只是给对方好处,却不求对方办事,对方心里反而不踏实。
冯啸辰也一直在想着要求刘燕萍帮忙干点啥事,但他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真找不出啥事可以去麻烦一下刘燕萍的。现在正遇上冯飞的事情,天经地义地可以向刘燕萍求助,而且料想刘燕萍也不会拒绝。
“二叔,如果有门路,你打算买多少香肠和罐头?”冯啸辰捂着电话听筒,对冯飞问道。
刚才冯啸辰打电话的时候,冯飞就站在旁边。听到他一口一个“刘姐”的,也不知道对方是冯啸辰的什么干亲。再听到冯啸辰求对方买肉制品,冯飞就想劝阻,只是碍于冯啸辰正在打电话,他也不便打断。现在听到冯啸辰问他,他赶紧摆手道:“啸辰,这件事你不用掺和,你刚到一个新单位,就麻烦同事帮忙,对你未来发展不好。”
冯啸辰嘿嘿一笑,道:“二叔,你就别管了。我求的人可不是一个普通同事,而是我们办公室主任,正处级干部,你说我会随随便便求她吗?我跟你说,她帮我做事自然有帮我做事的理由,日后的人情我会有办法还的,你还不相信你侄子的本事吗?”
我还真不相信……,冯飞在心里嘀咕着。他有心再说点啥,却见冯啸辰一脸淡定的样子,让他不由得心里一动:啸辰倒真是长大了许多,似乎不是那么孩子气了。
想到此,他收住了劝阻的话,说道:“如果你们那个主任能帮忙买到十斤八斤的,就最好了。厂子还有一些同事平时对我们关照也挺多的,回去也得给他们分一点。”
“十斤八斤?”冯啸辰撇了撇嘴。小侄我也算是出卖了一回色-相,管刘燕萍喊了多少句姐,就弄个十斤八斤的香肠,岂不是亏得慌?他没有搭理冯飞,松开捂着话筒的手,对刘燕萍说道:
“刘姐,我二叔的意思是说,多多益善吧。他们那个地方,离县城有几十公里,而且县城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就指着来一趟京城采购点东西回去,应付大半年的。他出这一趟差,也不能光给自己带,厂里还有领导啥的,厂长啊、书记啊、科室领导啊,是不是……”
“哈,你个小冯,这是想坑死你刘姐啊!”刘燕萍在电话里笑起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吧,我给那个经理打个电话问问,看他手头还有多少机动指标,让他全部给你,你总该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