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规模经济
成品油是相对于原油而言的,是指原油经过加工之后形成的汽油、煤油、柴油等,此外还包括利用生物质合成的乙醇汽油、生物柴油等。
中国是一个石油资源缺乏的国家。在经济不够发达的年代里,国内石油消费较少,因此有限的石油出产还可以用于出口,以换回宝贵的外汇。随着经济的发展,国民经济对于石油的需求越来越多,石油出口逐渐减少,至90年代前期,中国已经变成石油净进口国,而且进口数量逐年递增。
中国的石油进口分为原油和成品油两部分,目前二者的进口数量基本持平,都在2000万吨左右。将原油加工至成品油,是一个高附加值的过程,进口成品油相当于把这部分价值送给了国外的炼油企业,对中国来说显然是吃亏的。但国内炼油企业的产能有限,无法满足国民经济的需要,所以国家不得不进口相当数量的成品油。此外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国内炼油的成本比发达国家要高出许多,发达国家的成品油运到中国来,加上运费仍然比国产成品油便宜两成以上,这使得走私成品油一度成为非常有利可图的业务。
为了保护国内炼油企业,国家对于成品油进口采取了一系列的限制措施,包括进口配额以及高额的关税,在关税的保护下,进口成品油的价格与国产油持平,国产油才有了生存的空间。
对于中国的成品油市场,西方国家一直都虎视眈眈,于是在入世谈判中,取消成品油进口配额以及降低关税就成为重要的一个条件。石油部门对此当然是大力反对的,原因无它,如果放任国外的成品油进入中国市场,石油部门下属的那些炼油厂起码有一半要破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但如果要坚持对成品油的保护,就意味着必须要放弃其他产业的利益作为交换,而其他产业也同样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国家舍弃哪块利益呢?
外贸部把这个问题提交给了国家发计委,发计委也是倍感为难。石油被称为工业的血液,早些年国家外汇短缺的时候,石油出口几乎是撑起了国家外贸的半边天,多少国家急需的机器设备和原材料都是用石油换来的,而石油部门也因此而获得了强大的话语权。这些年,国家的创汇能力提高了,石油也从出口商品变成了进口商品,石油部门在国家的发言权有所下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发计委要动石油部门的奶酪,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成品油行业是必须要保护的。成品油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国家战略问题。成品油供应关系着整个国民经济的正常运行,在战争时期更是直接影响到军队的作战能力。这样一个部门,如果完全被国外控制,对于咱们国家来说是非常危险的。”王振斌说。
徐振波问:“王司长,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大幅降低成品油的进口关税,那么这个市场就会被国外控制?”
“基本上是这样吧。”王振斌说,“发达国家的炼油技术比我们先进,他们的炼油成本比我们低得多,国内的炼油企业所以能够维持下去,全是因为关税的保护。如果这层保护取消了,咱们国内的炼油企业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你们是不是太悲观了?”徐振波说,“这次我们进行入世谈判,需要放开的行业可不只有成品油这一个。我们做过一些压力测试,证明大多数行业在初期可能会受到一些冲击,但适应了之后还是能够生存和发展起来的。咱们国家的劳动力成本比西方发达国家要低得多,这是我们的竞争优势。如果把这个优势发挥出来,完全能够抵销国外的技术优势。”
王振斌说:“炼油行业和你说的那些行业不同。炼油行业是一个典型的资本密集型行业,劳动力优势在这里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生产技术和规模才是最为关键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发计委做过一个调研,目前咱们国内的炼油厂最大生产规模也不到年产1000万吨,单系列生产能力超过年产500万吨的只有两套,而国外已经有年产3000万吨的装置,单系列加工能力可以达到年产1250万吨以上。去年全球炼油厂的平均加工能力是558万吨,而我们的平均规模只有118万吨,有些小炼油厂年产不到20万吨。你们是知道的,现在都讲究规模经济,规模越大,成本越低,咱们的炼油设备规模比人家小得多,成本怎么可能不高呢?”
徐振波皱了皱眉头,说:“也就是说,咱们的炼油企业先天不足,是肯定竞争不过别人的。如果放开这个市场,咱们就只有交枪投降这一条路了。”
“交枪投降这个说法不太好听,不过的确是如此。”王振斌说。
“冯总对此有什么看法呢?”徐振波把头转向了冯啸辰。他知道,王振斌把他约过来,又把冯啸辰也约了过来,显然不是让冯啸辰来当听众的。眼前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冯啸辰能够找出破局的方法。
冯啸辰听王振斌报了一堆数据,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笑了笑,说:“老王,最少在五年前,我们装备工业公司就向当时的国家计委打过报告,要求停止上马年产100万吨以下规模的炼油设备,新上马项目必须是年产500万吨以上的设备。国家计委对我们的报告倒是给予了支持,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各地新上马了许多100万吨的小型装置。到了现在,你跟我说炼厂规模太小,缺乏竞争力,有什么用呢?”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王振斌没好气地呛道,“五年前,国家是个什么形势?一套年产500万吨以上的设备起码是60个亿,谁能拿得出来?100万吨的小型装置效率低、能耗高,这都是缺点,但它也有好处啊,最大的好处就是便宜,一个省就能够支撑得起,不需要国家出钱。那时候全国上下都缺油,不是这些小装置撑着,咱们能坚持到现在吗?”
冯啸辰无语了。他不得不承认,王振斌的话是有一些道理的。几年前,国内成品油供应非常紧张,而要新建大规模的炼油厂,国家又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投资。于是,国家计委只能允许各地“土法上马”,搞一些小规模的炼油厂。这些小炼油厂生产成本高,浪费大,但的的确确生产出了成品油,使国家不必花费巨额外汇进口成品油。这些年中国经济保持了8%的年均增长率,这些小炼油厂的贡献也是不容低估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又岂止是在炼油行业呢?钢铁行业的情况也是如此。经济发展了,钢材需求骤增,国内的钢材供应不足,而要进口钢材又要使用宝贵的外汇。在这种情况下,各地大搞小钢厂,用在欧美国家已经淘汰的小型设备进行生产,以严重的污染和巨大的浪费为代价,满足了各行各业的钢材需求。后世花费大量力气淘汰的小钢铁,在当年可都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再往前追溯,70年代初,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国家计委在全国推行“地方五小工业”,支持各地上马中小型氮肥厂,满足农村的化肥需求。这种年产5000吨至5万吨不等的小型氮肥装置,在当时也已经算是落后产能,但对于一个既无资金也无技术兴建大型氮肥厂的国家来说,这种小型装置的投产也不啻于雪中送炭了。
“好吧,算你们有理。”冯啸辰决定不和王振斌理论了,人家是搞宏观调控的,比自己这个纯粹搞装备制造的人当然更了解情况。他说:“过去咱们为了满足市场供应,上马了一大堆中小型炼油设备,现在要加入wto了,这些中小装备根本就没有竞争力,我有什么办法?”
王振斌说:“我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帮忙评估一下,这些小装备有没有可能进行升级改造,咱们不求达到国外的生产规模,只要能够稍微提高一点,也能把成本降低一点。到时候国家再暗中给一点补贴,再加上一些政策扶持,在国外的竞争面前,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
冯啸辰摇摇头,说:“老王,你这个想法我不能苟同。小装置的升级改造,我们倒也能做,但那些年产20万吨的小装置,就算改造成50万吨、100万吨,也照样没有竞争力。设备升级改造的投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改造之后还要国家进行补贴,这些投资什么时候能够收回来呢?”
“那依你之见呢?”王振斌直接把球就踢给了冯啸辰,他今天请冯啸辰过来,就是想让冯啸辰出主意的,此前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做个铺垫罢了。
冯啸辰苦笑了,自己是不是长得太帅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人?
第七百三十六章 区区1000个亿
“首先,年产100万吨以下的小型装置,必须强行淘汰。”
冯啸辰竖起一个手指头,对王振斌说。
王振斌迟疑着说:“关于这个问题,发计委的确有一个方案,计划用五到十年的时间淘汰掉这些落后产能。但是,我们目前现有的成品油供应都不足,如果淘汰掉这些小型装置,成品油的进口压力岂不是更大了?”
冯啸辰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不把各省手里掌握的小炼油厂关掉,他们怎么会有动力来建大型炼油厂?国家成品油供应紧张,各省都要拿这些小炼油厂当自留地,如果国家不采取强硬手段将它们强行淘汰,那么未来就不得不为了让这些小炼油厂活下去,而采取各种权宜之计,最终背上巨大的负担。”
徐振波插话说:“我觉得冯总说的有理,咱们现在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效率低下的小炼油厂,不敢接受关于降低成品油关税的条件。你们不知道,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个条件,就要损失掉很多其他的利益。”
王振斌用手指指冯啸辰,说:“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答复你,你还是先说你的第二点吧。”
冯啸辰于是竖起第二个手指头,说:“我的第二点,是和第一点相关的。在关掉这些小型炼油厂之后,我们可以对具有一定规模的大中型炼油厂进行升级改造,将每家企业的生产能力提高到年产1000万吨以上。此外,我们还可以新建两至三家新炼油厂,新厂的规模必须在年产2000万吨以上。”
“这就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所在了。”王振斌说,“发计委的确有意新建两至三家年产2000万吨以上的炼油厂,但这种规模的炼油厂每家仅设备投资就在30亿美元以上。我想问问你们装备公司,你们是否有能力实现这些设备的国产化。如果不需要进口设备,换句话说,就是不需要使用外汇,那么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得多了。”
冯啸辰说:“年产2000万吨的炼油装置,我们的确没有做过。但我们这些年搞大化肥设备、大乙烯设备,技术积累已经非常充分了,我相信我们能够把这个规格的设备拿下来。”
“军中无戏言?”王振斌认真地说。
冯啸辰笑道:“怎么,你还要我给你立下军令状?”
王振斌也笑了,笑得有些尴尬。笑罢,他认真地说:“照理说,你老幺拍了胸脯的事情,我这个当大哥的也没啥好担心的。但我们大主任是需要一个明确答复的,这涉及到发计委能不能答应外贸部放开成品油市场的大事,不能开玩笑的。”
徐振波听王振斌说到自己头上,便说道:“涉及到入世承诺的事情,的确需要慎重。成品油市场放开是一个过程,我们可以承诺先降低30%的关税,持续三年时间,然后再降低30%,再持续三年,最终用十年左右的时间,使我们的关税水平达到美国人要求的程度。十年时间说起来很长,但我知道炼油厂的建设是需要一个周期的,能够留给你们试错的时间就非常有限了。如果最终发现我们自己无法解决技术问题,而要从国外引进大炼油装置,既涉及到外汇问题,还有时间问题,届时我们就被动了。”
“我们用不着十年时间,如果发计委能够给政策,同时资金能够保证,我们可以在五年之内建成三家年产2000万吨成品油的炼油厂,技术水平不低于西方平均水平,生产成本不高于它们的平均水平。”冯啸辰笃定地说道。
“你们真有这个把握?”王振斌眼睛里闪着亮光。
冯啸辰说:“老王,徐司长,你们是搞经济管理的,对我们工业领域可能不太了解。其实,炼油在整个石油化工产业中是技术门槛最低的一项,相比之下,大型乙烯装置,大型对二甲苯装置等才是技术难度最大的。年产2000万吨的炼油装置和我们过去搞过500万吨的装置相比,也就是规模扩大了一些,比如蒸馏塔的直径要达到10米以上,加氢反应器重量达到1000吨以上,还有大型换热器、大型加热炉、大型减压真空系统、大型机泵等,总之就是一个字:大。前几年,我们砸锅卖铁在海东建设了一个极限制造基地,就是冲着这些大型设备的制造而去的,现在极限制造基地已经基本建成,搞这些大型装备已经不成问题了。”
冯啸辰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装备规模扩大并不是简单地把东西做得大一些就可以的,在装备大型化的过程,会产生出许多新的技术问题,这些问题在小型装备中是可以不考虑的。
比如说,年产2000万吨的常减压蒸馏装置需要有一座300兆瓦的常压炉,制造这种大型常压炉并不困难,但却涉及到一系列新问题:大型炉的介质流量很大,如何减少偏流和平衡操作,涉及到流量的分配问题;大型炉的炉膛空间更大,如何保证各部分受热均匀,涉及到加热炉的整体结构设计问题;大口径厚壁炉管和耐热钢管架的制造和安装也都是新课题。
不过,经过十几年对国外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装备公司体系内的各家大型装备企业以及研究所已经培养出了大批优秀的技术人才,也积累了许多大型装备研发的经验,上面所说的这些技术难题,冯啸辰有充分的把握能够迅速地解决。
先进的工业技术其实并不神秘,许多技术都是有其研究方法的。未入门的人,可能会觉得无从下手,但对于已经入门的人来说,研究思路是非常清晰的,只要朝着这个方向投入资金、设备、人才,总是能够做成的。国家装备制造领域现在可谓是人才济济,缺的只是机会以及资金而已。
想到资金,冯啸辰收起刚才轻松的表情,对王振斌说:“老王,有一点我需要事先声明,我们能够拿下2000万吨级别的炼油设备,但资金方面,发计委必须予以保证。你刚才也说了,一套2000万吨的装置,光是设备就值30亿美元,也就是250亿人民币,你们如果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可给你变不出设备来。”
“居然要这么贵?”徐振波咂舌道。
王振斌苦笑道:“这还只是设备投资,土建加上其他配套,怎么也得上百亿。不过,徐司长你想想看,现在成品油一吨是2000多块钱,年产2000万吨成品油,一年的产值就是500亿,利税差不多就是100多亿。建一个炼油厂,三四年就能够赚回来,这样的投资还不值得吗?”
“原来如此。”徐振波明白了,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发计委要花大力气保护成品油市场,这实在是一个肥得流油的产业啊。
冯啸辰说:“三四年收回投资,稍微有些乐观了。我们现在成品油的利润大,是因为有关税保护。如果徐司长他们那边取消了关税保护,国内的成品油价格就不得不随着国际市场行情而大幅下降,届时利润水平就没那么高了。不过,10%以上的内部收益率应当还是能够保证的,这么高的利润,也值得去拼一拼了。”
“小冯说得对。”王振斌点头说,“不过,一家炼油厂的建设周期要四五年,对于我们发计委来说,资金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刚才小冯让我要保证资金,说实话,我还真没这个信心。”
冯啸辰把手一摊,笑着说:“闹了半天,你们没钱啊?没钱你还说个啥。徐司长,咱们走吧,月坛那边有家涮肉馆味道不错,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尝尝吧。”
“你个小冯!”王振斌被冯啸辰的惫懒气笑了,他用手指着冯啸辰斥道:“我又没说不搞,资金有压力,这是难免的。咱们现在国有经济名下的固定交道投资,一年是15000亿,看起来不少,但分配到各个部门就没有多少了。你说新建三家2000万吨级别的炼油厂,设备加土建就是1000多亿,我们当然要协调一下,哪能说投资就投资的。”
冯啸辰说:“老王,你忘了我刚才说的第一点了。如果国家下决心强行淘汰小型炼油企业,各地就会被迫投资大型炼油厂。现在中央财政没有钱,地方政府手里可是有钱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动员民间资本,让民间资本参股,凑出区区1000个亿算得了什么?”
“区区1000个亿……”王振斌捂着腮帮子呻吟道,和这位小师弟聊天,他屡屡都有一种想牙疼的感觉。
“让地方政府出钱,这也在我们的考虑之列。至于民间资本,要凑出几百亿的规模,难度太大了。我知道你小冯和海东的那些民营资本家走得近,你有办法让他们凑出几百亿来建一家炼油厂吗?”王振斌呛道。
“这可是你说的?”冯啸辰盯着王振斌说。
“我说啥了?”王振斌一愣。
“你说让我去联系海东的民营资本家,大家凑钱建一家大型炼油厂。”
“这……”王振斌哑了,自己刚才分明就是抬杠好不好,怎么对方就当真了。让民营资本家集资建炼油厂,难道冯啸辰还存着这个心思?
第七百三十七章 太有预见性了
石油炼化的利润高,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些年国内的成品油消费量不断上升,而国产成品油供应量有限,导致油价不断上升,海东那些精明的企业家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于炼油行业也是垂涎三尺,希望能够有机会从中分得一杯羹。
冯啸辰知道企业家们的想法,还是听薛暮苍说起的。薛暮苍从极限制造基地成立开始,就担任了基地的负责人。如今因为年事已高,已经退居二线,但还是经常参与基地的工作,与阮福根等一干民营企业家关系甚密。
前两年,北化机、新阳二化机等大型石化企业就在力推年产1000万吨以上的大型炼油装置,冯啸辰也为此而与国家计委等部门进行过沟通,希望国家能够投资建设这个级别的大型炼油厂,给装备制造企业提供一个验证技术水平的机会。但是,如前面王振斌说的那样,国家无法一次性地拿出这么多资金,只能由各地方政府自己筹资建设小型炼油厂,大型装备没有用武之地。
阮福根等人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便提出可以由民间集资来建设一家大型炼油厂。他们的盘算是非常精明的,大型炼油厂的生产效率更高,出产的成品油在价格上有竞争力,再加上国内成品市场是供不应求的状况,所以建炼油厂绝对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然而,一家炼油厂涉及到上百亿的投资,不是民营企业想建就可以建的,这种级别的投资项目,必须得到国家计委的批准才能开工。此外,炼油厂不同于一般的轻工企业,炼油厂使用的原油是国家战略物资,需要由国家统一协调分配,生产出来的成品油要进入国家的销售体系,同样需要由国家开具“通行证”。国家在炼油市场上的监管是非常严格的,一些省市的地方政府想建炼油厂都要经过繁琐的手续,有时候还不一定能够得到计委批准。阮福根他们一群乡镇企业家何德何能,哪能拿到这样的许可证。
冯啸辰听说了这件事,但却没有掺和进去。他现在身份也比较敏感了,不宜随便插手与自己无关的领域。阮福根他们也是一时兴起,见事情难办,也就算了,所以最终这事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刚才王振斌被冯啸辰挤兑得无话可说,脱口而出让冯啸辰去集资建一家年产2000万吨的炼油厂,冯啸辰便抓住了他的话头。冯啸辰感觉到,或许现在就是向民营资本开放石油炼化市场的时机了,毕竟入世在即,与其把这个市场拱手让给外国人,还不如让民营资本进来搅搅局。光靠国企来对抗外国竞争者,未免有些势单力薄,民营资本也是中国的资本,在这种竞争中,是可以作为国企的同盟军的。
王振斌好歹也是做了多年经济工作的,冯啸辰能够想到的事情,他又岂能想不到。听冯啸辰说得如此认真,他沉吟了一会,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我们也是要开放市场的,外国人都能来,民营资本为什么不能来呢?”
“正是如此。”冯啸辰说,“按照目前的经济发展势头,未来20年内,中国的成品油需求肯定是要翻上几番的,到2020年,中国的石油炼化规模将要不少于8亿吨,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只是一个零头。这么多的新增产能,光靠国家投资是远远不够的,吸引民间资本投入,就能够弥补国家资金不足的缺陷。”
“可是,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王振斌问道。
冯啸辰道:“当然有关系。建一套设备和建三套设备,单套的成本是不同的。如果全国能够同时开工建设三套2000万吨设备,我能够把单套成本降低10%以上,你们觉得没意义吗?”
冯啸辰此话并非虚言。成套设备的造价里,有许多是可以共享的。比如说,设计费用,设计一套和设计三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充其量就是根据不同炼油厂使用的油品差异,稍微修改一下工艺,主要的设计是可以通用的。成套设备的设计费用在设备报价中要占到5%左右,如果同时设计三套装置,成本就可以由三家平分,每一家至少能够省下3%,这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另外,设备制造和安装中都要涉及到一些工艺装备,成批生产和单件生产的分摊也是不同的。
这其中的计算,冯啸辰没必要向王振斌他们解释,即便是解释了,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听懂。对于王振斌来说,有冯啸辰报出来的这个数字已经足够了,一套设备是200多亿人民币,节省10%就是20多亿,这还不够吗?
“关于这件事,你们装备公司能不能递一个完整的报告过来,以便我向领导汇报。”王振斌说。
“完全没问题!”冯啸辰爽快地答应道。如果这件事能够促成,三套设备有700多亿的合同额,北化机、新阳二化机等一干石化企业还不得乐疯了?别说让他们递交一份报告,就算是让他们送上一卡车的报告,他们也会照办的。
徐振波看到冯啸辰和王振斌达成了共识,便问道:“这么说,你们都觉得咱们有能力应对国外的成品油竞争了?如果是这样可就太好了,我们可以答应国外的条件,用来交换很多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王振斌笑着指了指冯啸辰,说:“这个问题问我没用,要看冯总他们那边的能力。”
冯啸辰则是笑着应道:“我可以打包票,徐司长如果需要军令状,我也可以让石化设计院、北化机他们给你开出来。我们当年苦哈哈地从国外引进装备制造技术,就是为了应对今天的局面。给我们五年时间,我们肯定能把国外的成品油给打败,到时候就怕他们哭着喊着投诉我们倾销呢。”
“真有那么一天,我帮你们去应诉。”徐振波的情绪也被冯啸辰调动起来了,自告奋勇地说道。
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冯啸辰盛情邀请王振斌、徐振波一行到他说的那家涮肉馆去聚餐,被两位司长婉拒了。今天谈出了不少成果,那二位都要赶紧写报告向各自的领导汇报。
冯啸辰回到装备公司,召集大家把自己与王振斌谈的事情一说,众人也都兴奋起来。冷飞云啧啧连声,说:“光设备就是700多亿,这才叫大工业啊,咱们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王根基在一旁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老冷,你的眼窝子也太浅了,才700多亿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这几年钢铁、电力这些部门动不动就是上百亿的大项目,我都已经听麻木了。”
冷飞云反驳道:“老王,你没见啸辰说吗,这三套大装置只是开始,下一步估计还会有更多的装置上马,届时就不止是700亿的事情了,7000亿都有可能。你想想看,这么大的业务,对于咱们系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想当年我刚进重装办的时候,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们能组织起这么大的生产规模。”
“啸辰早就说过这话了,是你不信罢了。”王根基牛烘烘地评论道。在以往开会的时候,冯啸辰的确不止一次地预言过装备制造产业的前景,说一年几千亿的规模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他最早这样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有些信口开河,但这几年国家的基本建设规模越来越大,大型项目层出不穷,大家便开始相信这番预言了。
冷飞云胀红了脸,争辩说:“我啥时候不相信啸辰说的话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而已。前几年咱们系统内还挺困难的,可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市场突然就活跃起来了。”
王根基还想说点什么,吴仕灿打断了他,说道:“小冷说的情况,我也感觉到了。这两年国家建设明显有加速的迹象。2000万吨炼油装置这件事,咱们过去就有准备,让各家企业和设计院都做了预研,现在要正式启动,难度并不大。我想的是,啸辰过去说的其他预研项目,像什么海上风电、海洋石油、高速铁路、工业机器人之类,咱们只怕是要加快进度了。照现在这个趋势,我估计不出10年,这些项目都要提上日程,到时候咱们如果拿不出过硬的技术,可就要耽误事情了。”
“没错没错,老吴说得太对了。”王根基赶紧附和,“啸辰上任之后,一直在提装备预研的事情,我还有些不当一回事。现在看起来,啸辰的确是太有预见性了。就拿这个2000万吨的炼油装置来说,当初我们要求北化机他们进行技术储备,那帮孙子还讨价还价的。现在好了,如果他们拿不出技术来,这次的项目就没他们的份了,让他们哭都摸不着坟头去。”
“现在可不是让他们哭的时候,要哭也得等把设备造出来再哭。”冯啸辰接着王根基的话头说,“这件事,发计委那边还要进行一些讨论,不过我觉得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老冷,你马上和几家石化装备企业联系,让他们派人到京城来商讨合作攻关的问题。老吴,石化设计院和化工设计院这边,你负责联系。至于老王,你帮忙联系一下中东几家油霸在京城的代表,我要和他们聊一聊。”
第七百三十八章 高硫石油
“布列斯王子,这位就是我们装备工业公司的总经理冯啸辰先生。冯总,这位是沙特红海石油公司驻中国代表处的首席代表布列斯王子。”
在装备公司的小会议室里,王根基一本正经地给冯啸辰和一位中东打扮的男子做着相互介绍。
布列斯王子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去,与冯啸辰握了握手,随即就打算来个中东风格的贴面礼。冯啸辰赶紧闪开了,他不是外交官,不必考虑什么外交礼节之类的,和一个外国糙汉子行贴面礼,这实在太超出冯啸辰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布列斯王子,请坐吧,非常冒昧地邀请你到本公司来做客,希望没有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冯啸辰说着场面话,招呼着对方入座。
布列斯王子自然也不会计较冯啸辰刚才的失礼,入乡随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向冯啸辰道了谢,随后便带着自己的随从坐了下来,等着冯啸辰进入正题。
布列斯王子所代表的红海石油公司是沙特的一家大型石油公司,掌握着沙特三成的石油资源,每年的石油生产量和出口量也都达到了整个沙特的三成左右。红海石油公司是半年前才在中国建立代表处的,布列斯王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公司的委派来到中国,打算向中国推销红海公司的石油。
沙特是全球著名的油霸国,石油产量一度高居世界首位,只在少数年份被其他国家超过。但在这个年代里,中国与沙特在石油上的合作却非常弱,中国在中东最大的石油来源国是阿曼、也门和伊朗,沙特对中国的石油出口量非常有限。
按gdp总量计算,中国目前还算不上一个经济强国,gdp的排名甚至还落后于意大利,处于全球的第七位。但有识之士却都注意到了中国异乎寻常的增长速度,在过去的20年中,中国的年均经济增长速度达到了8%以上,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出10年,中国经济就会超过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达到世界第三位。
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中国的资源进口量也在迅速上升,逐渐成为国际石油、铁矿石、铜矿石市场上不可忽视的一个买家。沙特政府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并意识到不能忽略中国这样一个快速成长的市场。
其实,油霸也是有自己的烦恼的,石油只有卖出去才能变成财富,如果没有买家,那么再多的石油资源也没有作用。许多经济分析专家都提出,21世纪将是中国世纪,任何一个国家如果失去了中国市场,就会失去整个世纪。布列斯王子就是带着这样的思维来到中国的。
在中国这半年,布列斯王子走访了中国的许多部委以及大型石油炼化企业,试图说服他们更多地进口沙特石油。但中国此时的石油进口压力并不大,印尼、阿曼、也门、安哥拉等国家都能够给中国提供足够的石油,所以布列斯王子的游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就在布列斯王子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自称来自于中国装备工业公司的官员找到了他的门上,邀请他前去会谈,并声称这次会谈对于沙特原油向中国出口或许会有很大的帮助。布列斯也是病急乱投医,闻听此言,连忙满口答应,并在约定的时间带着自己的随从和满满一后背箱礼品来到了装备公司。
在各种文学作品以及坊间流传的段子里,沙特王子都是极其有钱、极其有派头的那类人。布列斯也是一个有钱人,他私人名下的财富搁在今天的中国绝对可以排进富豪榜前十位了,但要说到派头,他是丝毫也没有的,至少在冯啸辰面前,他必须显得非常谦恭。
“王子殿下,我听说你到中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中国的名胜古迹,你想必都已经游览过了吧?”冯啸辰一张嘴便与布列斯拉开了家常。
布列斯客气地笑笑,说:“我的确游览了一些名称古迹,比如长城和紫禁城,不过更多的古迹我还没有来得及游览,因为我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是的是的,工作为重嘛,王子殿下的这种敬业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冯啸辰说,他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尊重的意味,让人觉得他颇有一些言不由衷。
布列斯也只能是见招拆招,说道:“总经理先生太谦虚了,你们中国人的敬业精神,才是最值得我们学习的。”
“哈哈,互相学习吧。”冯啸辰笑着应了一句,接着又问道:“王子殿下如此辛苦,想必成绩也非常可喜吧?”
“这……”布列斯脸色有些尴尬,自己在中国呆了半年时间,可谓是一无所获。眼前这位中国官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这样说,以便羞辱自己呢?
想了一下,布列斯决定实话实说了,他向冯啸辰摊了一下手,说:“非常遗憾,我在中国呆了半年多时间,始终没有说服你们的官方接受沙特的石油。你们的石油企业似乎对于印尼、安哥拉的石油更感兴趣,而事实上,沙特才是世界最大的石油输出国。”
“王子殿下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冯啸辰问道。
“当然想!”布列斯瞪圆了眼睛,“总经理先生,你能告诉我真实的原因吗?”
冯啸辰说:“原因其实很简单,贵国的石油是高硫石油,和我国的低硫石油完全不同。我们的炼油企业无法使用你们的石油来进行炼化。”
“就这个原因?”布列斯有些傻眼,这也能成其为一个理由吗?
“这个原因还不够吗?”冯啸辰笑呵呵地反问道。
世界各地出产的石油虽然名称相同,但品质却是千差万别的。按原油的比重来分,可以分为轻质原油、中质原油、重质原油和特重原油;按原油的硫含量来分,可以分为低硫原油、含硫原油和高硫原油;按含蜡的成分来分,可以分为低蜡原油、含蜡原油、高蜡原油;还有按化学组成划分的石蜡基原油、中间基原油、环烷基原油等。
根据原油品质的不同,人们需要设计不同的炼油工艺流程,其中不仅涉及到炼油方法上的差异,还有炼油产品上的差异。比如,有的原油适合于生产汽油和柴油,有的原油则适用于生产润滑油、芳烃类化工原料和轻烃类化工原料等。一家炼油厂在设计之初,就必须考虑到市场需求以及未来将使用的原油品种,确定合理的工艺流程。当然,炼油厂的工艺流程也是有一定适应性的,不是说换了油品就无法生产,而是在使用其他油品进行生产时,效率会受到较大的影响。
在90年代之前,中国都是原油自给自足的国家,炼油厂都是按照大庆石油的特点设计的。大庆石油是典型的低硫石油,与中东的高硫石油恰成鲜明对比。由于国内的炼油厂一直是按炼化低硫石油设计的,所以在进口原油的时候,石油企业也倾向于选择同样低硫的印尼石油和非洲石油,沙特石油无法受到国内炼油厂的青睐,就是这个原因。
“可是,世界各国都是能够炼化高硫石油的,毕竟地球上高硫石油比低硫石油要多得多,你们就没有考虑过使用高硫石油吗?”布列斯有些抓狂了。他当然知道高硫石油和低硫石油的区别,也知道炼化这两种石油需要不同的生产工艺。但生产工艺不同,不应当成为拒绝沙特石油的理由吧。
冯啸辰很认真地说:“王子殿下,你应当知道,中国目前绝大多数的炼油厂都是按照炼化低硫石油设计的,而且我们正准备新建的两家年炼油能力超过1000万吨的新炼油厂,也将按照炼化低硫石油的工艺来设计,所以……”
“且慢!”布列斯一下子抓住了冯啸辰话里的玄机,他问道:“总经理先生,你是说,中国将新建两家年产1000万吨以上的新炼油厂?”
“正是如此。”冯啸辰说,“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非常快,我们现在的成品油缺口很大,未来几年中,我们将加大炼油厂的建设力度,以便使我们的成品油供应能力跟上经济发展的需求。”
“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考虑把新建的炼油厂工艺设计成适合于我们中东的高硫石油呢?你们难道不觉得中东才是最稳定的石油供应地吗?”布列斯问。
冯啸辰点点头,说:“据我所知,关于这个问题,中国的发展计划委员会也是认真讨论过的。有一派意见认为中东石油供应充足,未来我们国家应当加大从中东的石油进口,为此,新建的炼油厂应当按照炼化高硫石油的工艺来进行设计。”
“这是完全正确的!”布列斯迫不及待地喊道。
冯啸辰笑笑,说:“但还有另一派,认为高硫石油加工的技术难度大,投资太高,而我国是一个资金严重短缺的国家,应当用有限的资金建设更多的炼油厂。而至于原油供应嘛,印尼、马来西亚、安哥拉和澳大利亚都有大量的低硫石油,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成本使用高硫石油呢?”
第七百三十九章 除非有一笔低息贷款
“这是一种短视行为!”
布列斯大声地说:“就算高硫石油的加工设备投资更高一些,还有相应的环保投入,但高硫石油的价格比低硫石油要低,投产之后的生产成本能够大幅度得到节约,节省下来的钱足够弥补在设备上多花的钱。而且设备投资是一次性的,而一家炼油厂却可以生产几十年,以印尼、安哥拉这些国家的石油储量,也许根本就支撑不到那个时候。”
冯啸辰说:“王子殿下,我承认你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目前对于中国来说,一次性投入的资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布列斯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冯啸辰呵呵一笑,说:“除非我们能够得到一笔足够的低息贷款,能够弥补我们资金上的不足,否则,这两座新的炼油厂就只能按照使用低硫石油来进行设计了。”
“贷款……”布列斯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了,闹了半天,对方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没错,目前中国的建设资金非常缺乏,发计委能够筹集到的资金,只够建设两座加工低硫石油的炼油厂。我向发计委的官员提出应当考虑提高高硫石油的加工能力,发计委官员表示,除非能够获得额外的资金支持,否则他们无法做出这样的决策。”冯啸辰说。
冯啸辰这话,可谓是虚实结合。中国缺乏资金是真事,加工高硫石油的设备比加工低硫石油的设备投资更高,也是真事。但发计委和石油企业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有一些共识的,那就是应当考虑到中东高硫石油的加工问题,这是保障中国能源安全的重要一环。在发计委计划新建的两至三套大型炼油设备中,至少有一套是适合于高硫石油的。不过,这个消息目前并没有泄漏出来,只有很少的一些人知道,布列斯自然无从了解。
布列斯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总经理先生,我能不能了解一下,中国政府需要得到多少贷款,才能考虑建设高硫石油的炼油厂。”
“80亿美元。”冯啸辰眼也不眨地说。
“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钱?”布列斯叫了起来,“一家年产1000万吨的炼油厂,如果按照炼化高硫石油计算,总投资也就是50多亿美元。你说过贷款的目的只是为了弥补资金上的不足,怎么可能需要80亿美元呢?”
冯啸辰坦然地说:“我的计划是,利用这些贷款,把发计委计划建设的一家炼油厂改成适合于高硫石油的工艺,另外再新建一家额外的炼油厂,同样是适合于炼制高硫石油的。这样两家炼油厂投产后,我国炼制高硫石油的能力将提高到每年2000万吨以上,王子殿下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吗?”
“每年2000万吨?”布列斯果然有些心动了,他迟疑着问:“可是,如果我们提供了这些贷款,总经理先生能够保证未来中国一定会大量进口我们的石油吗?”
“完全没有问题!”冯啸辰拍着胸脯说,“目前中国进口沙特石油的数量很少,主要是受制于炼油能力。如果我们拥有炼化高硫石油的能力,那么就会大幅度地增加从沙特的石油进口,进口的数量与我们的炼油能力是相关的。如果王子殿下能够为我们提供20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我可以帮助王子殿下与中国发计委签订一个长期进口协议,在价格合理的前提下,中国每年从沙特进口的石油不少于3000万吨。”
“你刚才不是说80亿美元吗?”布列斯有点懵,眼前这位总经理说话实在是太意识流了,一开始说只是需要一些贷款来弥补资金缺口,结果却变成了80亿美元,还美其名曰要新建一家额外的炼油厂。一转身的工夫,80亿美元又变成了200亿,这算个什么事呢?
冯啸辰说:“我这是替王子殿下考虑的。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炼化高硫石油的能力只有2000万吨,那么能够分配给沙特的有多少呢?沙特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输出国,区区1000多万吨的出口量是完全不够的。如果沙特希望中国每年能够进口3000万吨以上的沙特石油,那么我们就需要建设更多的炼油厂才行,也许不是两家,而是三家,而且每一家的生产规模也不是1000万吨,而是2000万吨。炼油能力提高了,石油企业会看着这些设备闲置吗?到时候用不着王子殿下来推销,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增加从贵国的石油进口了。”
“这……”布列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对方说的好有道理,他都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可问题在于,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里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呢?或许是这位总经理让人觉得不踏实吧。
冯啸辰继续施展着自己的**术,他笑着说:“王子殿下,你觉得对于打开中国市场来说,200亿美元很昂贵吗?而且我们只是希望沙特向我们提供贷款而已,这200亿美元最终是要还的。”
“这件事,我需要向公司汇报。”布列斯屈服了。的确,公司派他来中国的时候,也说过要不惜代价地打开中国市场,如果通过向中国提供200亿美元贷款就能够达到这个目的,倒也真不算是很昂贵。贷款是要归还的,当然,冯啸辰要求的是低息贷款,考虑到通货膨胀之类的因素,发放低息贷款是有些吃亏的,但总体来说沙特方面的损失并不大,而换来的是中方每年至少进口3000万吨沙特石油的承诺,这笔生意是划得来的。
冯啸辰把布列斯送出装备公司的大门,临分手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对了,王子殿下,你知道卡塔尔石油公司和科威特石油公司的代表处是在什么地方吗?你们平时有没有联系?”
“这个嘛……我们平时联系不多。”布列斯咬着牙回答道。他如果听不出冯啸辰是在向他暗示什么,那他也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在随后的几周时间里,布列斯又重新走访了几家中国部委和大型石油公司,向他们求证有关新建炼油厂的事情。这些机构都得到了冯啸辰密授的机宜,在布列斯面前统一口径,声称中国缺乏炼化高硫石油的能力,所以对沙特石油不感兴趣。至于未来是不是会新建适合于高硫石油的炼油厂,要看能否筹集到足够的资金,还有中国的装备制造企业能不能制造出相应的工艺装备。
卡塔尔石油公司和科威特石油公司在中国的代表也接到了冯啸辰的邀请,前往装备公司进行洽谈。冯啸辰向他们说的话与向布列斯说的话完全相同,那就是除非他们愿意向中国提供低息贷款,帮助中国新建适合中东高硫石油的炼油厂,否则中国将不得不选择非洲、南美等地作为自己的石油供应地。
“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替我们发计委直接就答应了每年进口3000万吨沙特石油,如果这些石油消化不掉,我可得全都搬到你家去。”
在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王振斌这样对冯啸辰调侃道。
在此之前,王振斌答应了与冯啸辰唱双簧,还协调了几家大型石油企业配合演戏,给布列斯等中东油霸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中国正在考虑自己的石油进口政策,如果得不到充足的资金支持,中国就将放弃进口高硫石油的选择,从而使中东石油无缘于中国市场。
对中国市场发展潜力的期待,使几个油霸国家下定了决心,答应联合向中国政府提供一笔价值22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用于在中国建设3座年加工能力在1500万吨以上的大型炼油厂,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这3座炼油厂的生产工艺都是适合于中东高硫石油的。
在确定了炼油厂的工艺方案之后,中国发计委又与几个国家草签了一个石油进口意向书,答应在炼油厂投产之后,每年从中东进口不少于4000万吨的原油,具体到从各国的进口数量,与各国在本次贷款中的贡献相关。沙特因为贡献的资金最多,分配到了每年3000万吨的份额。拿到签好字的意向书,布列斯王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拉着冯啸辰说了无数激动的话,还屡屡想给冯啸辰补上一个久违的贴面礼,冯啸辰当然是非常坚定地拒绝了。
签完意向书,送走中东油霸们,王振斌这才有机会向冯啸辰提出抗议。当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显然他也并不觉得这个意向书有什么不妥。发计委也是有自己的研究部门的,对于未来若干年中国的石油需求,研究部门有过精确的测算,无论按照哪种预测方法,每年进口4000万吨中东石油都不成问题,这就是王振斌敢于在意向书签字的原因。
“每年3000万吨石油还能消化不掉?实在消化不掉,就把咱们自己的油田封上,光用人家的油就好了。”冯啸辰轻松地回答说。
第七百四十章 能力对等才能当朋友
站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中国,对于原油进口量将不断增加这一点,应当是不会怀疑的,但就算是最有想象力的人,也无法预见到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中国的原油进口量就能达到每年4亿吨的庞大规模。在那个时候,私家小汽车的概念还刚刚开始出现,而到2017年底,中国居民的私人汽车拥有量已经达到了1.7亿辆,差不多平均每两个家庭就拥有一辆私人汽车,与之相伴随的,就是石油消费量的飚升。
冯啸辰敢于向布列斯王子承诺每年3000万吨的原油进口量,正是出于这样的先知先觉。发计委研究中心的专家们没有这样的金手指,但他们也认为在未来10年内,中国的原油进口量将达到每年1亿吨以上,把其中三成的份额交给沙特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老幺,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凭着三寸之舌,就谈下了22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这可比外贸部、财政部他们多少个谈判代表团的能耐都大。我们大主任都说了,一个冯啸辰,抵得上我们发计委的一个司呢。”
王振斌发完假意的牢骚,开始对冯啸辰大加夸奖。
冯啸辰笑道:“老王,你这算不算是在捧杀我啊?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王振斌哈哈大笑:“我能有什么阴谋,要说有阴谋,那也是我们大主任的阴谋。啊,不对,应当说是指示。我们大主任说,有了这220亿,我们原来打算用于新建炼油厂的资金,就可以省下来用在其他方面了。用这220亿美元,建设1家低硫炼油厂和3家高硫炼油厂,应当是绰绰有余的吧?”
冯啸辰点点头,说:“没错,我向布列斯他们报价的时候,打了点埋伏。事实上也不能说是埋伏吧,因为在国外建设一家1000万吨规模的炼油厂,的确需要50多亿美元,但我们现在掌握了炼油厂的核心技术,大部分设备都能够自己制造,建设成本能够减少三分之一以上,用这220亿美元建设4家年产1500万吨以上的炼油厂,资金是足够的。”
“那就太好了!”王振斌喜道,“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省下近600亿人民币的资金……”
“别忙!”冯啸辰做了个手势,打断了王振斌的话,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600亿人民币,可不能全部挪走,至少要留下200亿给我,我有用处。”
“你有用处?”王振斌瞪着冯啸辰,“老幺,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哈,这是我们发计委的资金,你一张嘴就让我们留下200亿,还说是你有用处,这话你敢跟我们大主任说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冯啸辰耸耸肩,“再说,我也不需要去跟你们大主任说,中东这220亿美元是我谈下来的,和外方谈判的时候,人家已经说过,这些钱是用来建设3家高硫原油炼油厂的,即使要从3家改成4家,这第4家也同样应当是适合于炼化高硫原油的,不能用来建你们规划的低硫炼油厂。关于这一点,发计委和布列斯他们签的合作意向书里也有明确的规定,你们打算违约吗?”
王振斌收起刚才调笑的表情,认真地说:“小冯,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咱们原来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和外方的合同按照220亿签,表面上这些贷款将全部用于这3家高硫炼油厂,实际上你们可以用这些钱建成4家炼油厂。资金都拨付到你们装备行业去,具体怎么用,中东人哪里管得着?”
冯啸辰说:“人家是管不着,但咱们做事得讲究一些吧?我们建了4家炼油厂,发计委一分钱都没投,这说得过去吗?人家也是有信息渠道的,到时候说咱们打着建设高硫炼油厂的名义向他们贷款,资金却挪用到其他方面去了,这不是影响咱们的国际信誉吗?”
“那也用不着200亿吧?我们象征性地投入一点就可以了。”王振斌说。
冯啸辰说:“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谈的事情。我希望发计委能够立一个项,投入200亿人民币,建设一家年产400万吨的煤炭液化项目。过去我们也曾提交过这方面的计划,但因为国家资金上的不足,发计委迟迟未能批准立项。现在趁着有中东的低息贷款,我们希望发计委能够通过这个项目。”
“煤炭液化?你居然还在打这个主意。”王振斌震惊了。
煤炭液化,也称为煤制油,就是通过一系列的化工过程,利用煤炭生产出汽油、柴油以及合成蜡、乙烯、丙烯等石油化工产品,从而实现用煤炭代替石油的效果。煤炭液化的思路早在上世纪初就已经提出。南非作为一个缺油多煤的国家,从1955年就开始进行煤炭液化的研究并实现了工业化生产。70年代石油危机期间,西方国家普遍开展了煤炭液化的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不过,随着石油价格重新回落,煤炭液化的迫切性也下降了,虽然研究成果不少,但实际的应用项目却寥寥无几。
我国在80年代初就已经开始了煤炭液化的研究工作,并建成了年产千吨级的实验生产线。但因为技术上的问题,煤制油的成本居高不下,相比较为低廉的石油价格,煤制油完全没有竞争力,因此这项技术也就只能停留在实验阶段,无法得到大规模应用。
中国煤炭储量丰富,石油储量有限,开展煤炭液化能够降低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对于国家的能源安全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高层也非常清楚。但是,经济上的约束决定了中国无法将煤炭液化置于优先的位置,国家不可能为了能源安全而让国民经济各部门放弃廉价的石油而选择昂贵的煤制油。装备公司向此前的国家计委打报告要求上马大型煤炭液化示范项目,计委屡屡驳回,说到底就是因为两个字:没钱!
这一回,冯啸辰从中东油霸那里诈来了220亿美元,解了发计委的燃眉之急。发计委刚刚松了一口气,正琢磨着把省下来的钱用在什么地方,谁知道冯啸辰居然盯上了这笔钱,又开始旧话重提了。
“咱们国家的石油进口量越来越大了,对外依存度不断提高,发计委就没有一点担忧吗?”冯啸辰问。
王振斌说:“怎么可能不担忧?就光是答应每年进口4000万吨中东石油的事情,发计委内部都争论了好几个月,核心问题就是原油供应安全的问题。现在海湾地区安全形势非常糟糕,有一些领导提出来,万一中东战事再起,并涉及到周边各国,我们的石油供应还能不能保证,新建的这几家炼油厂,会不会面临着无米之炊。”
“这是完全可能的事情。”冯啸辰笃定地说。
“还有,就算是石油供应还能保证,万一再发生一次石油危机怎么办?最近几个月,国际原油市场价格猛涨,每桶原油已经涨了10美元了。如果再涨下去,咱们根本就买不起这么多原油了。”
“呵呵,据我的预测,涨10美元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未来油价涨到每桶100美元也不算是意外的事情。”
“100美元!小冯,你可别吓唬我!”王振斌可真是被冯啸辰的大话给吓着了。1998年,国际油价还不到每桶20美元,中国一年进口4000万吨原油,花费约60亿美元。未来进口量增长到1亿吨以上,如果每桶原油价格超过100美元,花费岂不要达到700亿美元?国家能拿得出这么多外汇来吗?
冯啸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王振斌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虽然你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真到那一天,煤炭液化就非常有必要了,届时煤制油的价格恐怕比石油还要低呢。”
“不管煤制油的价格如何,我们手里拥有这个武器,总比手无寸铁要强得多。万一国外对我们进行石油禁运,或者用石油来勒索我们,我们掌握了煤炭液化的能力,就能够从容应对了。中东那些油霸的人品可是不能相信的,我们必须小心他们翻脸不认人。”冯啸辰说。
王振斌笑道:“小冯,难怪于蕊一直说你精明过人。你刚刚和布列斯握手言欢,从人家手上借到了22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一转身就开始说人家人品不可信,要防着人家一手,这算不算是无奸不商啊。”
冯啸辰正色说:“老王,这不叫无奸不商,这叫未雨绸缪。我其实也很想和布列斯当朋友,但对方拿着我的把柄,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这是注定无法成为朋友的。要当朋友就必须能力对等,否则我们就只能跪着等人家恩赐给我们好处了。你刚才说我有本事,能够从布列斯王子手里借到220亿美元,其实这并不是我的本事,而是中国经济发展到这个程度,由不得他们不向我们低头。”
王振斌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煤炭液化这件事情,倒的确是该提上日程了。不过,这件事我说了也不算,需要领导拍板才行。”
第七百四十一章 又让他说中了
不管王振斌如何去向发计委领导汇报,冯啸辰却是说干就干的,他让王根基、冷飞云联系各家大型装备企业的负责人,齐聚京城,商量这个大蛋糕的吃法以及未来继续把蛋糕做大的策略。
220亿美元贷款的事情已经基本敲定了,4家年产1500万吨炼油厂的建设也已纳入了国家发计委的议事日程,获得批准只是一个程序上的问题而已。此外,考虑到炼油项目的丰厚利润,几个资金充裕的沿海省份地方政府都在酝酿新建或者扩建原有的炼油厂,以阮福根为代表的一干私营企业家也联合向发计委打了报告,请求批准他们集资建设一家民营炼油厂。粗略算下来,在未来七八年时间里,中国将要新建的炼油项目产能总计超过了1亿吨,这差不多是过去40年建设总和的两倍以上。
得到这个消息,各家和大型石化项目挨得上边的企业都红了眼,纷纷派人前往京城,到各部委打探消息,以求“跑部钱进”。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万能的国家发计委,虽然它的名字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计委”,也虽然国家已经把“市场经济”四个字写入了所有的官方文件,但它的地位依然是无法撼动的。
发计委首先确认了这件事的存在,随即便声称自己只负责项目审批,至于这些大项目将交给哪些企业完成,发计委主要将听取国家装备工业公司的意见,毕竟,只有装备公司才是最了解装备行业情况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装备公司的电话打到了各企业负责人的案头上,各企业领导不敢怠慢,立即带着强大的幕僚班子赶到京城,来到装备公司听候安排。这些企业领导在自己单位里那可都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到了这个场合,却都一个个装嫩卖萌、哭穷叫惨,让装备公司那些负责接待的小姑娘都觉得好生齿冷。
“哈哈,老顾,你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业务,你们北化机也好意思跟我们这些小企业抢?”
“老殷你特喵的装什么小企业,你们西石厂去年接了三个大项目,产值足足压了我们两成多,怎么,现在又盯上这几个小炼油厂的项目了?”
“我说你们俩差不多就行了,谁不知道你们北化机、西石机现在都富得流油,我们海化设才是真正的贫下中农呢。”
“你个周荣权还说什么贫下中农,你开的车是奔驰600好不好,就没人去举报你?”
“……”
大家闹闹烘烘,互相贬损着对方,在装备公司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了大会议室,照着桌签上的指示分别落座。装备公司的这间大会议室,对于各位厂长、总经理们都不算陌生了,过去几年中,他们经常应邀到这里来开会,在装备公司总经理冯啸辰的主持下,瓜分着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蛋糕。他们还知道,装备公司分出来的蛋糕虽然美味,但却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冯啸辰每一次都会提出一些参与分蛋糕的条件,不接受这些条件的,基本上就与蛋糕无缘了。
“老顾,你说这一次冯啸辰又会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坐下之后,西北石油化工机械厂的厂长殷祥林低声地向旁边的北方化工机械厂厂长顾伟城问道。他们两家企业平时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在遭受冯啸辰的“讹诈”方面,则属于同仇敌忾的难兄难弟。
“谁知道呢。听说这一次光是利用中东贷款的4家炼油厂,就是快2000个亿的业务,以冯啸辰以往的作风,咱们想分这2000个亿,怎么不得蜕一身皮?”顾伟城假意地做出一个无奈表情说。
殷祥林点头不迭,说:“我琢磨着也是。上次闽江省的大乙烯项目,给我们分了十几个亿的业务,愣是强迫我们接受了双壳程高压加氢换热器的开发项目,我们前前后后投进去2000多万呢。你想想看,十几个亿的业务,我总共才能赚多少钱?”
顾伟城笑道:“老殷,你就别得瑟你那个高压加氢换热器了,拿了个国家科技进步奖,你还嫌不够出风头?这次搞1500万吨炼油设备,你那个换热器可是关键设备,我估计这4家炼油厂的高压加氢换热器都归你们了。”
“你也不用说我,你们搞的大型机械真空泵不也是拳头产品?当初你可是哭着喊着都不乐意搞的。”
“当然不乐意搞,你知道搞这东西有多花钱!而且搞出来一点用都没有,就咱们国内建的这些小项目,根本用不上我们那个规格的真空泵。”
“现在呢?”
“现在嘛,嘿嘿,也到了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不就对了!冯啸辰当初跟咱们说的时候,就说是瞄准1500万吨级炼油设备的,我当时还觉得他是吹牛,就咱们国家,凭什么造这么大的设备,现在看起来,唉……”
“是啊,唉,又让他给说中了!”
两个人长吁短叹,嘴里骂骂咧咧,可话里话外透出来的却是对冯啸辰的服气。早在几年前,冯啸辰就给各家企业下了研发任务,让他们发挥自己的长处,对1500万吨级的炼油设备关键技术进行预研。那时候,各家企业都是不情不愿的,因为研发这种规格的关键技术需要大量的投入,而一时又看不到收益,有这些资金和投入的人力,做点什么别的买卖不好吗?
不过,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因为装备工业公司手里掌握着大型项目的分包权,任何不愿意接受装备公司安排的企业,都会在分包中受到歧视,轻的是削减任务份额,重的就是直接出局。冯啸辰在分派任务的时候,分寸拿捏得非常好,各企业投入到技术预研中的支出,都会在项目利润中得到补偿,所以各家企业尽管在肚子里骂,面子上还是要欢天喜地地接受。
光是接受任务也就罢了,装备公司对于研发任务的要求,也同样让人难受。以往,国家各部委也会向企业下达一些技术研发任务,但这些任务的要求是比较宽松的,有些企业稍微糊弄一下,最后找人开个技术鉴定会,用红包换得专家们的签字,这事就算结束了。装备公司可不一样,技术是不是研发成功,装备公司是会上门检查的。谁都知道,装备公司战略规划部部长吴仕灿是个技术全才,没有什么猫腻能够躲过他的那双慧眼。
各企业领导们凑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抱怨一下冯啸辰的偏执,但这种抱怨只限于背后,没人敢当面说出来。一开始,大家的抱怨是发自于内心的,都觉得冯啸辰是多此一举,或者是好大喜功。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往往都会打了众人的脸。他们研发的这些技术,在不久之后就成了本企业的核心能力,能够为企业换来几倍甚至几十倍于原始投入的利润。看到这种情况,厂长经理们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暗暗承认冯啸辰的眼睛够毒,能够做到未雨绸缪。
这一回的情况也是如此,中国此前自主建设的炼油厂最多也就是年产800万吨的级别,而冯啸辰却早早就瞒上了1500万吨级的设备。大家投入大量的人财物力刚刚把技术研发出来,便听到了喜讯,国家果然要上1500万吨级设备了,一上就是4套,而且据说这还只是第一期的项目,未来还有更多。
4套1500万吨级设备,单套的投入在50亿美元以上,相当于400多亿人民币,4套加起来,就有1800亿以上了,这可是一个众人前所未闻的空前大蛋糕。搁在过去,听说这样的项目要求,各家企业都只能抹着口水在边上旁观,因为中国缺乏这方面的技术,只能依赖进口,中国企业也就是捞点项目分包的边角料聊以解馋。
可现在不同了,各家企业都分别搞出了一些过硬的技术,大家凑在一起,差不多就能够把项目拿下来了,最多就是部分高端材料和少数高端配件需要进口而已,在整个项目金额中连10%都占不到,用中国传统的口径来说,就是国产化率超过了90%。绝大多数的肥水都留在自己田里,这是何等愉快的事情。
坐在这个会议室里,想着项目蛋糕上厚厚的奶油,再想到几年前自己那样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些技术预研要求,大家都有一些尴尬的感觉。
喵的,又让他说中了!
这不仅仅是顾伟城和殷祥林的想法,也是在座所有厂长经理们的想法,在感慨之余,他们忍不住又开始琢磨一个问题:这一回,这个妖孽一般的年轻总经理,又会给大家提出什么新的妖孽一般的要求呢?
“各位,久等了!”
随着一句抱歉的问候,冯啸辰带着一干下属走进了会议室。众人不管刚才正在做什么,闻声都纷纷起身,有些坐得比较远的甚至还专门离席迎上前来,只为了与冯啸辰握一下手,说一句虽然没有营养但却温暖感人的废话。
第七百四十二章 狮子大张口
冯啸辰不喜欢这种客套,但人在江湖,也得入乡随俗,所以只得满脸笑容地与众人寒暄着,时不时还要问问某人身体如何之类。跟在他身后的王根基、冷飞云、吴仕灿等人相对来说就轻松一些了,只需要陪着冯啸辰笑一笑,最多和那些关系较近的企业领导打个招呼。他们当然也知道,众人的热情只有一小半是冲着他们个人而来的,更大的一部分来自于那接近2000亿的巨额项目。
“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领导,非常欢迎大家到装备公司来做客。”
在与所有人都应酬完之后,冯啸辰走到会议桌的主座位置,声音洪亮地开始发言了:
“今天请大家来的目的,我们在电话通知里也都说清楚了,简单说,就一句话:天上往下掉馅饼了,我们是请大家来分馅饼的!”
冯啸辰的煽情立马得到了热烈的回应,众人纷纷凑趣地嚷道:
“没错,我们是来分馅饼的!”
“没馅饼,大饼也行啊!”
“最好还有点京酱肉丝啥的,卷到大饼里吃,我们不忌口!”
别看这些企业领导平时讲话都爱哼哼唧唧,看着人模狗样的,到了这种场合,也同样会说各种玩笑话,虽然有些玩笑话听起来很冷,但至少人家是在尽力表演了。冯啸辰让大家喊了一通,然后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
“大家估计已经听说了,由沙特牵头,几个中东石油输出国的石油公司联合与咱们国家发计委和财政部签订了协议,同意向我国提供22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用于建设适合炼化中东高硫原油的大型炼油厂。发计委已经同意,利用这笔贷款,在定南、海东、滨海、河阳四省建设4家年产1500万吨的大型炼油厂,其中定南、海东、滨海三省的炼油厂按炼化中东高硫原油方案设计和建造,河阳的炼油厂则按炼化低硫原油建造。4个项目的投资总金额大约1800亿元,其中设备投资1200亿,主要立足于国内制造,进口设备和材料的支出不超过15亿美元,也就是125亿人民币的样子。”
“太棒了!”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感叹。虽然这个消息大家早已知道,但在此时此刻,听冯啸辰再说一遍,还是让人觉得那么过瘾。1800亿投资里,扣除100亿左右的进口设备和材料,余下有1000亿出头的设备以及600亿的土建、设备安装费用,分配到在座的各家企业头上,每家都有100亿以上的产值,这是多大的一块肥肉啊。
“请大家到这里来,就是要商讨一下有关任务分配的问题。在过去的七八年里,在座的每家企业都承担了一部分大型炼油设备核心技术的研发任务,有些企业完成情况良好,有些企业则完成得比较勉强,甚至还有研发任务尚未通过审核的情况。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次的任务,涉及核心技术的部分,由拥有这些核心技术的企业承担。不涉及到核心技术的部分,则根据各企业的生产能力来分配,不过,这部分业务的利润率会比较低,大家应当有个心理准备。”冯啸辰继续说。
这一回,大家不吭声了,脑子里都在飞快地盘算着自己拥有哪些核心技术,还有多少富余的生产能力。有些被冯啸辰指出研发任务尚未通过审核的企业,厂长则一边懊悔着此前对研究工作重视不足,一边琢磨着如何在会后去与吴仕灿、冷飞云等人勾兑勾兑,让对方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关于具体的任务分配,我就不详细说了,会后请各单位的技术处长、生产处长与我们冷部长、吴部长讨论。我能够说的只有一句:这次的馅饼足够大,能够让每家企业都吃饱。但是,如果想要吃得更好,除了吃饱之外还能打包带回去慢慢吃,大家就需要有所表现了。”冯啸辰说到这里,笑呵呵地停了下来,他知道大家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冯总,你就直说吧,这次咱们装备公司又有什么要求!”海化设的厂长周荣权大声地说。众人也跟着点头附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笑容的背后则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个爱天马行空的冯总准备如何狮子大张口。
冯啸辰向众人笑笑,说:“和以往的规矩一样,咱们做事情,必须嘴里吃着一个,筷子上挟着一个,眼睛还得看着一个。在此前,咱们完成了1500吨级炼油设备的技术储备,现在才能轻松地把这4套设备吃下去。那么,在吃这4套设备的同时,我们应当启动新的研究项目,为未来吃下更多的项目做好准备。这一次,我们手上有1800亿的项目,最低估计,大家能拿到的利润不少于200亿,所以我们的研究项目要求也会更高一些,具体的内容,请吴部长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说到这,冯啸辰向吴仕灿做了个手势。吴仕灿点了点头,扶了扶眼镜,看着面前早已摊开的一份资料,开始给大家讲述起来:
“第一部分是大型煤制燃料成套设备,其中,第一,高压油煤浆进料隔膜泵,要求出口压力在20兆帕以上,工作温度290摄氏度,固定含率50%,其中需要突破的关键技术包括多支点、大推力动力端设计;特殊冲洗、密封结构的液力端设计;特殊介质工况下易损件寿命的提高。第二,液化反应器离心循环泵,要求出口压力20兆帕以上,工作温度480摄氏度,固定含率50%,其中需要突破的关键技术包括耐磨结构,特殊密封结构,电气控制系统。第三……”
早有工作人员把一份份的资料送到了每个参会者的手边,资料上的内容正是吴仕灿所念的内容,只是更为详细。大家都不再调笑了,只顾拿着铅笔在资料上画着圈圈点点,偶尔还要与跟自己一块来的生产处长、技术处长们小声讨论两句。吴仕灿所说的这些项目,都是一项一项的关键技术,涉及到煤制燃料、百万吨级乙烯、百万吨级精对苯二甲酸、天然气化工等等。每家企业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擅长的是哪一项,从而也知道冯啸辰现在提出这些项目分别都是说给谁听的。
在以往的历次项目会议上,装备公司也是如此分配技术研究任务的,但这一次吴仕灿所陈述的项目,比每一次都要多,而且难度也更大。这就印证了大家此前心里的猜测,一个近2000亿元的大蛋糕,冯啸辰是绝对不会让大家这么轻松地吃下去的,一定会附加一堆苛刻的条件。
“以上就是我们拟定的近期化工领域的重大攻关项目,请各企业在会后认真商议一下,看看自己能够承担哪些任务。”吴仕灿完成了自己的讲述,抬起头看着众人说道。
“我纠正一下,这不是我们拟定的项目,而是经贸委、发计委会同各职能部门,经过长时期调研提出的项目,装备工业公司只是具体负责这些攻关项目的落实而已。”冯啸辰笑着解释道。
他倒也没有说谎,吴仕灿念的这份清单,的确是经过经贸委、发计委审议过的,其间也进行过认真的调研。不过,调研的牵头部门以及最终清单的制订部门,却是装备工业公司,其中有一些项目正是冯啸辰力排众议加进去的,按照某些部门的想法,这些项目未免有些超出国家现有技术实力的范围,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现场的厂长经理们也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焉能不知道这份资料有什么样的背景。听完吴仕灿的介绍,又把手里的资料认真翻了几遍,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苦相。先前发言的周荣权说:
“冯总,吴部长,我们刚才看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装备公司应当是希望我们拿下2万千瓦大型多轴工艺空气压缩机组的研究,这方面我们过去的确有一些技术储备,但要从5千千瓦机组一下子提升到2万千瓦,存在的技术障碍实在是太多了。这一套机组里包括压缩机、汽轮机、尾气透平、电机、齿轮箱等等,我们就算不惜成本,人手也凑不齐啊。如果能和新阳二化机一起搞,估计还行。”
听周荣权说到自己头上,新阳二化机的厂长甄林苦笑着说:“老周,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干啊,每次和你们合作,都能从你们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可是,刚才吴部长讲话的时候,我们就分析过了,多轴工艺压缩机这个项目,冯总估计是打算让你们独家拿下了,因为还有一个高速进料泵的项目,兄弟单位可能没有搞过,我们新阳二化机应当是责无旁贷的。”
“你们技术力量强,应当还有余力拉兄弟一把吧?”周荣权看着甄林说。
甄林一摊手:“周总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们哪有多少技术力量。这个高速进料泵要求扬程超过120米,涉及到高效水力模型的设计,还有泵组集成技术,哪一项都是硬茬子,没有几十人的团队投进去,根本解决不了。我刚才还和我们技术处长商量能不能凑出这么多人手来呢。”
第七百四十三章 工农商学兵
他们俩一开了头,大家都跟着鼓噪起来:
“是啊是啊,资金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主要是人手不够啊。”
“其实资金也紧张,不过咬咬牙,勒勒裤腰带,也能挤出钱来,关键是技术力量不够,怕耽误事啊。”
“冯总,我觉得吧,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战线收缩一下,光搞一两个项目,不要四面开花……”
“像煤制燃料这个方向,我觉得可以暂缓,现在油价这么低,煤制燃料完全没有必要嘛!”
“pta这种东西,难度太大了,是不是应当往后推一推,贪多嚼不烂嘛……”
大家鸡一嘴鸭一嘴,眼睛都瞟向冯啸辰这边,想看看自己的意见是不是能够起作用。冯啸辰只是笑而不语,让大家尽情地发挥。众人说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无聊,于是声音便慢慢低了下去,最后谁也不说话了。
“都说完了吧?”冯啸辰向众人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沉默着,便笑笑说:“大家的意见都非常好!也非常有道理。我们现在提出百万吨级pta项目,还有百万吨级煤制燃料项目,的确是有些难度。尤其是煤制燃料的技术,国外目前也还处于探索阶段,我们比人家起步晚,而目标却比人家更高,确实是比较困难的。”
“是……”周荣权想附和一声,刚说了一个字,就见坐在他对面的甄林向他使了个眼色,周荣权心里一凛,赶紧闭嘴了。
pta项目和煤制燃料项目,都是冯啸辰提出来的,现在他自己说的确有难度,你可千万别觉得他是听取了你的意见,这只不过是先抑后扬的说话技巧罢了。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手,谁听不出这其中的味道,也就是周荣权也不知道是宿醉未醒,还是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门框撞了,居然还想着给冯啸辰叫声好。
果然,冯啸辰话锋一转,便开始了众人预料之中的“但是”。
“但是,各位领导,时不我待啊。”冯啸辰严肃地说,“咱们国家正在进行入世谈判,发达国家对咱们提出了许多要求,其中就包括了要我们开放装备市场,在重大装备采购中采取无歧视政策,禁止对本国产品给予各种补贴。咱们过去采用行政保护手段,要求用户必须选择国产装备,对于国产化率达到一定水平的装备给予财政补贴,这才有了大家现在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等到我们加入了世贸组织,开始履行入世承诺的时候,大家还能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地赚钱吗?”
“不会吧,冯总?”顾伟城愕然地说,“外经贸部到我们那里去调研的时候,我们可是明确说了,化工装备产业不能完全对外开放,我们起步晚,技术比西方国家落后,如果完全开放,我们可就彻底完了。”
“没错,咱们装备产业可是国家的基础产业,怎么能放手让外国人进来呢?”
“中央领导人上个月不还说了要保护装备产业吗?”
“对啊,应当给我们一些时间嘛!”
其他人也一起嚷了起来,这一回大家的声音比刚才又大了几分,脸上的焦虑之色也更为真实。装备公司要求各企业承诺关键技术的研发任务,大家心里还是有几分底数的,嚷嚷几句只是为了和装备公司讨价还价。而开放市场这种事情,大家是真切地感觉到了威胁。这种威胁感并不是他们今天听了冯啸辰的话才感觉到的,早有一两年前,媒体上就有专家在危言耸听,说国门一开,中国工业将一夜回到解放前。恐洋症这种病,在中国算是带有遗传性的流行病了,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症状。
冯啸辰摆摆手,让大家安静,然后说:“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关于对装备产业的保护,我们装备公司也向外经贸部提出过要求,国家也尽了很大的力量,牺牲了不少其他领域的利益,为我们换到了更长的保护期。但是,大家扪心自问,咱们这么多国有大型、特大型企业,人才济济,装备精良,就真的想一辈子躲在国家背后,让农业、采矿业这些产业来为我们做牺牲,保护我们吗?”
“这……”
众人都无语了,冯啸辰的话,说得大义凛然,让人真的很难跳出来反驳。但要说接受他的观点,大家又觉得不合适,技不如人是客观存在的,国家都已经保护了这么多年,再多保护几年又有何妨呢?
“我觉得冯总的话有些道理。”殷祥林怯怯地开口了,他没有大肆支持冯啸辰,是怕犯了众怒,他看看众人,说:“咱们过去总说工人老大哥,工农商学兵里,咱们搞工业的也是排在最前面的。听说,国外在搞贸易的时候,都是努力保护农业,咱们如果总是让国家牺牲农业,来保护咱们工业,尤其是重工业,说出去确实有点不太好听。”
“唉,这不是咱们技术还不过关吗?”周荣权说。
“技术方面,其实也没这么大的差距。”这是吴仕灿在插话,见大家的目光都向他投来,他索性接着说道:“这些年,咱们各家企业都有不少技术储备,石化设计院和化工设计院那边的成果也不少,大家如果齐心协力,刚才我说的那些关键技术,也并非突破不了。百万吨级pta项目和煤制燃料项目,最主要的障碍也就是这几项关键技术,如果我们把关键技术突破了,其他一些工艺上的小问题,凭着咱们这些年的积累,也没多大问题吧?”
冷飞云也适时地发言了,他说:“另外一点,就是咱们还有成本上的优势。在同等条件下,成本也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咱们上次拿下的阿根廷大化肥项目,是和日本几家老牌化工企业正面竞争得到的,并没有借助于政府的政策保护。既然咱们在国际市场上都能够打败日本人,到了国内市场就更不用怕他们了。”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甄林轻声说,“就眼下这个1500万吨炼油厂项目来说,我觉得换成美国企业或者德国企业,也不过就是这些技术,或许细节上比咱们稍微好一点,但人工成本上咱们可以甩他们三条街,按照什么世贸组织的采购招标标准,咱们也不见得就会失败。”
顾伟城看看冯啸辰,问:“冯总,装备公司方面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外经贸部在谈判的时候不保护咱们这些产业了吗?”
冯啸辰说:“这倒不是。不过,外经贸部方面希望我们能够做出一些妥协,有些比较成熟的领域可以考虑向国外开放,有些还不太成熟的领域,保护期也要适当缩短。石油化工设备这方面,如果只给我们保留五年的保护期,五年后向国外全面开放,大家觉得能够承受吗?”
“五年?”
所有的人都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起来。从内心来说,大家当然是希望保护期越长越好的,没有竞争的日子是多么愉快。可冯啸辰说到这个程度,大家便知道装备公司已经承受了压力,确切地说,这是国外在向中国施压,如果中国坚持不开放这些市场,那么入世谈判就可能会受到影响,或者国家将不得不在更重要的方面做出牺牲。
大家当然也可以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迫使国家延长对本行业的保护期,用农业、矿业、服务业等领域的牺牲去为他们换取一顶保护伞。但这样做,他们一方面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这正如冯啸辰所说,大家都是人才济济、装备精良的国有大型企业,这点面子还是要的。另一方面,在关键时候能不能为国分忧,也是考察一个干部的重要条件,这些人都是国企领导,也存着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想法,这个时候不出来承担压力,上级领导会怎么看他们呢?
“如果只有五年时间的话,咱们可真得抓紧了。”甄林最先打破了沉默。
“是啊,五年时间,太紧张了!”周荣权也附和道。
他们这话,就是变相地在接受冯啸辰提出的条件了,所谓“紧张”,就意味着还是能够办到的,只是需要付出一些努力而已。其他领导听到他们的表态,也都缓缓地点着头,表示赞同。刚才这会工夫,他们已经想清楚了,有五年的保护期,如果大家抓紧一点,多投入一些人财物,让本企业的技术水平跃上一个新台阶还是有希望的。届时就算国门打开,西方同行进来竞争,他们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好!”冯啸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大家有这样的决心,那就太好了。外经贸部的入世谈判小组过几天还会再征求大家的意见,希望大家能够给他们一个有信心的回答。至于咱们自己,正如甄厂长所说,的确是要抓紧了,刚才吴部长说的那些关键技术,大家必须在五年之内搞出来,哪怕达不到国外同等水平,至少也应当是能用的。至于说人才问题,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能够解决待遇问题,还愁没有人才吗?”
第七百四十四章 人才问题
“冯总说的待遇,怎么讲?”殷祥林诧异地问。
冯啸辰说:“这些年,各高校培养出来的大学生、研究生已经有上千万了,留学回来的人也有几十万,所以人才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大家觉得自己手上的人才不足,其实主要是没有落实好待遇问题。我想问问殷厂长,你们厂新进厂的大学生,现在是什么待遇?”
殷祥林说:“按照国家规定,进厂就是400块钱基本工资,还有各种补贴,一个月差不多有600多块钱吧。我们那里是西北地区,工资水平低,和内地没法比。”
冯啸辰又问:“那么住房呢?”
殷祥林说:“住房条件的确不是太好,两人一间的筒子楼。如果结婚了,可以单独分一个房间。”
“这不就得了?”冯啸辰笑道,“海东有一家民营企业,叫全福机械公司,想必有些领导也听说过。他们招聘大学生的条件是,进公司的工资就3000块钱,一人一个单间。如果结婚,可以申请公司盖的单元房,小两居。”
“这么好的条件?”殷祥林咂舌道。
周荣权是海化设的厂长,对于全福机械公司倒是比较了解,他点点头证实道:“这事是真的,全福机械公司的老板叫阮福根,是个狠角色。白手起家,现在公司资产已经做到上亿了。他对人才的确是非常重视,只要是他觉得有用的人,工资都是翻着倍地给。我们海化设就有好几个工程师被他挖走了,还有一些熟练工人,也到他那里去了。一个高级焊工,他就敢给5000块钱的月工资,你让我们怎么跟他竞争?”
“这不是**裸的挖墙角吗?”顾伟城评论道。
“我们那里也是这样。”甄林说,“我们当地也有几家私营企业,直接就是拿钱砸,只要是他们看中的人才,条件随便提,工资上不封顶,我们国有企业真的没法和他们竞争。”
冯啸辰说:“民营企业缺乏保障,没有高工资,的确是很难招到人才的。国企和民营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比较稳定,现在虽然说是不给铁饭碗了,但一般来说,只要不犯什么错,国企的饭碗还是比较有保障的,这也是一些人拿着低薪仍然愿意留在国企的原因。不过,时代在发展,现在大家对民企也逐渐接受了,尤其是年轻人,生活压力大,要结婚,要买房子,如果工资太低,他们是肯定要跳槽的。”
“那么依冯总的意思,我们得给这些人加工资?”顾伟城问。
冯啸辰点点头:“这是必须的。工资,还有住房,都是必须保障的,否则你们就招不到人才,就算能够招到,也不一定能够留住。我们必须改变传统的管理方式,要给年轻人提供上升通道。大学生刚进厂的时候,可以照着国家的规定,就像殷厂长说的那样,400块钱的工资。但一旦他们做出了成绩,证明是有用的人才,我们就要不惜高薪,提供和他们的能力相匹配的待遇。民营企业给大学生3000块钱的工资,咱们不一定要给到这个水平,但至少应当有2000吧?这样再加上国企的潜在福利,也就能够和民营企业相匹敌了。否则,人家一身的本事,凭什么要在你这里浪费青春呢?”
“唉,现在的年轻人,眼睛里只看到钱,我们当年的时候……”顾伟城说了一半,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今年50出头,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一些很辉煌的事情,所以有资格对现在的年轻人指手画脚。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时代不同了,大家的心态也不一样了。即便是他自己,又何尝不在乎工资、待遇这些事情呢?
冯啸辰说:“过去国家穷,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奋斗,待遇上差一点,大家都能接受。现在国家已经有一定积累了,如果还是一味地给年轻人讲奉献精神,没有一点实实在在的福利待遇,恐怕是不会有人接受的。”
“冯总说得对。”周荣权附和道,“其实我们厂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打算把全厂的工人和技术员进行重新评级,拉开收入档次。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大幅度地提高工资标准,分房优先,晋升优先。”
“你们沿海地区思想开放,能够这样做。我们这边思想观念落后,要想给有本事的人涨工资,难度太大了。”顾伟城叹息道。
殷祥林也说:“我们的情况和北化机差不多,甚至有些地方还不如北化机。我们也考虑过给一些人才加工资的事情,方案刚提出来,光是厂务会就没有通过。我们有一些厂领导对此坚决反对,说大家都是做同样的工作,能力高低有差异,但工作贵贱没有差异,凭什么给他们加薪?”
“这不是胡扯吗?”王根基不屑地说,“你们那几个提意见的厂领导,拿多少钱工资?他们的工资不也比普通工人高吗?”
“说到底,就是红眼病呗。”殷祥林说了实话,“那几位厂领导的子女也在厂里工作,都是普通工人。如果单给技术员加工资,这几位厂领导自己心里就不舒服了。”
“如果由经贸委给你们下个文件呢,会不会你们就好操作一点?”吴仕灿出着主意,他是个老人,对于体制的了解又比别人更多一些。
殷祥林摇摇头,说:“恐怕不行。如果由经贸委下文件,结果又是一刀切,比如说大学本科给多少钱,专科给多少钱。到时候那些人随便到哪弄个文凭,就要求厂里给待遇,我们更受不了。有些人手里虽然有文凭,但本事却是一点都没有,给这些人待遇,纯粹就是浪费钱,而且还会打击其他人的积极性。”
“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冯啸辰笑呵呵地说。
“什么办法?”殷祥林和吴仕灿同时问。
冯啸辰说:“由我们装备公司搞一个人才支持计划,嗯,我想想,可以叫做跨世纪人才计划。由各家重点装备企业报送名单,每家企业有一定的名额。我们装备公司负责审核。对于进入人才计划的人员,由装备公司发放一笔特殊的人才津贴,至于这笔钱的资金来源嘛……”
说到这里,他看着众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从大家的项目分包费用里扣吧。”周荣权最先明白过来。装备公司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虽然冯啸辰敛财的能力不小,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替大家出这样一笔钱。补助人才是对各企业都有好处的事情,大家也是乐于去做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谁都懂的。
把补助人才的事情交给装备公司去做,相当于让出了各企业的一部分权力,让装备公司多了一些话语权,看起来大家有点吃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除非自己并不想真正地补助那些人才,而是想拿这个政策来谋私利,否则把事情交给装备公司去做,效果反而更好。如果由各企业自己来决定补助对象,到时候各种拉关系走后门的事情就会把大家烦死,秉公去做,难免要得罪人,如果屈从于说情,那么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大家能够信任装备公司,说到底还是因为冯啸辰领导下的装备公司一向做事公道,冯啸辰也是一个能够顶得住压力的人。如果换成一个没什么担当的上级部门,大家才不会答应这种方式呢。
其实,冯啸辰说的这种方式,就是后世在网上成为笑话的什么什么学者。最早设计这类学者头衔的时候,目的在于挖掘突出人才,在体制规定的待遇框架之外给予额外的支持,以便鼓励先进。但由于学术圈广泛存在的人情关系网,各单位为了平衡学派利益以及照顾关系户,生生把人才评选变成了关系寻租。
为了避免过于讲究人情,各单位不得不加大所谓客观条件的权重,规定一篇学术论文算多少分,还有什么sci,什么影响因子之类,于是又催生出了一个庞大的sci论文产业链。某海外期刊通过运作,把自己弄进了sci引用目录,然后一年发了几千篇论文,其中七成以上来自于中国的某个论文发表代理机构。
说到底,再好的制度也是需要人去执行的,如果没有一批秉承公心的执行者,任何制度最后都被侵蚀得百孔千疮。
冯啸辰也是体制中人,对于这种情况又岂能不懂。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利用自己的位置,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应当说,他做得还是比较成功的。
关于人才以及待遇的问题,其实只是一个小插曲。各企业领导也只是发发牢骚,以便与装备公司讨价还价,这些人都是人精,真想完成一个任务,还能没有办法吗?
这次会议终于还是开成了一个胜利的大会,成功的大会。大家分配了任务,也接受了关于后续技术研发的要求。而在这个时候,王振斌也给冯啸辰发来了消息,说发计委领导已经原则同意了冯啸辰提出的建设煤制油项目的提案,只是需要他到发计委来谈谈。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外国人也学聪明了
接见冯啸辰的,是发计委的一位副主任,名叫韩宏,冯啸辰过去也和他打过交道,互相之间都不算陌生了。冯啸辰接到王振斌的电话,说韩主任想约他谈一谈,冯啸辰一点都没敢耽搁,问清楚韩宏哪个时间方便,便按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发计委。
“哈哈,冯总大驾光临,我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啊。”
二人一见面,韩宏便开了这样一句玩笑。以领导的身份对下属这样开玩笑,其实是很冷的,没有哪个下属敢于接受这样的玩笑。冯啸辰不是韩宏的直系下属,但也同样不敢接受,他一边与韩宏握着手,一边装出满脸惶恐之色,说:“韩主任这是在批评我了,我很长时间没有来向韩主任汇报工作,实在是罪该万死。”
“哪里哪里,你小冯可一直都在给我们发计委帮忙的,还给我们出谋献策,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韩宏与冯啸辰握过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冯啸辰落座,同时笑呵呵地说。
冯啸辰坐下来,嘴里说道:“我知道我们装备公司给发计委添了不少麻烦,这不,我就赶紧跑来向韩主任承认错误来了吗?”
“你可没什么错误,相反,你是我们的大功臣呢。好家伙,220亿美元的低息贷款,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给我们谈下来了,可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呢。”韩宏说。
冯啸辰说:“韩主任过奖了,其实主要工作都是我师兄王司长他们做的。”
“这主要是韩主任指挥有方,我们也就是跑跑腿。”王振斌见话头说到了自己身上,也连忙谦虚,把功劳又推到了领导身上。
这一番谦让,也是场面上的常规动作了,大家都知道没啥意思,但却不能免俗,否则对方就要对你有些看法了。说完这些无聊的客套话,韩宏把话头引入了正题,说:“小冯,今天请你过来,是因为前一段时间你通过振斌这边向发计委提交了一个报告,希望我们批准建设一套400万吨级的煤制油项目。你们的报告,我们请专家审议过了,大家都认为,你们的方案是可行的,目标正确,技术上有保障,经济上也合理。随后,我们又向中央领导做了请示,中央领导指出,煤制油项目对于保障咱们国家的能源安全以及未来争夺国际能源技术制高点,都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责成发计委认真讨论,尽早立项。”
“中央领导果然是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给我们指明了工作的方向。”冯啸辰说着套话。
韩宏没有在意冯啸辰的恭维,他继续说:“我们和几家国有特大型煤炭企业进行了接触,几家企业对于这个项目都有很大的兴趣,希望以自己为主导来建设这个项目。发计委的考虑,是由发计委提供一部分资金,承担项目的煤炭企业出另一部分资金。目前煤炭企业那边的资金倒是落实了,但发计委这边的资金,还有一些问题。”
“不会吧?”冯啸辰说,“发计委原来打算投入600亿建炼油厂,现在有中东的贷款,这600亿都省下来了,拿出一两百亿用于煤制油项目,也不困难吧?”
韩宏说:“原来的确是有这个考虑,不过最近又出了一点变故,其他项目的资金可能要超支了,如果不能控制住,就只能用这边的资金来填缺口了。”
说到这里,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看冯啸辰,等着冯啸辰说话。
冯啸辰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早就料到韩宏召见自己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当面表扬自己,而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差遣他。能者多劳的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成立的。冯啸辰在体制内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能人,发计委逮着机会不使唤使唤他,反而是怪事了。
“韩主任,我能不能打听一下,是哪个项目的资金要超支了?”冯啸辰问。他当然也可以装聋作哑,等着韩宏自己说出来。但人家毕竟是领导,冯啸辰还是得给足对方面子的。
韩宏说:“西气东输的项目,这个项目你们装备公司也是参与了的。”
“原来是这个项目……”冯啸辰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西气东输是时下国家开展的几个最大的项目之一,第一期投资就是2000多亿,后续还有二期、三期,几乎就是一个无底洞。但西气东输的意义也是非常大的,它能够把中国西部以及中亚地区的天然气通过管道传输到东部的经济发达地区,对于中国的能源安全以及环保都有巨大的影响。20年后,中国展开史上最大规模的环保行动,在全国范围内广泛采用天然气替代煤炭,以减少pm2.5的排放,其基础可以一直追溯到此时的西气东输工程。
天然气的远程传输涉及到许多装备,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天然气压缩机。几年前,冯啸辰受命到榆北指导国企脱困,帮榆北最大的企业榆北重型机械厂找到的一个拳头产品,就是西气东输使用的天然气压缩机。由年轻工程师江燕率领的一个团队,经过几年的努力,已经拿出了压缩机的样机,在实验中的表现也非常不错,只是还不够成熟,目前尚未进入量产。因为这个原因,在西气东输一期工程的设备招标中,榆重的压缩机未能入围,目前正在竞标的,是国外的三家企业。
“德国希曼兹,美国通永和英国双罗这三家目前都已经报了价,但他们报的价格比我们期望的价格高出了70%。我们希望每台远程压缩机的价格能够控制在8000万美元以内,而他们的报价都达到了1亿4000万以上,光是第一期的20台压缩机,我们就要超支12亿美元。”韩宏直截了当地说。
“几家的报价都是一样吗?”冯啸辰问。
韩宏说:“相差无几,而且都声称没有谈价的余地。很明显,他们几家是互相串通好的。”
发计委能够做出这个判断,当然也是有依据的。天然气压缩机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产品了,其价格相对来说是比较透明的。在具体的每个项目中,压缩机的技术要求有所差别,价格也会因此而有些差异,但这种差异是可以预期的。发计委在最早做项目规划时,进行了广泛的调研,在此基础上提出每台压缩机8000万美元的预算,是比较合理的。
工程立项之后,发计委组织了几路人马齐头并进,分头去解决工程中的各个问题。比如有专门去实施征地任务的,有专门联络施工队伍的,还有一路就是负责设备采购的。工程中涉及到的设备大部分可以立足于国内提供,其中有一些就是装备公司负责组织生产的,还有一些设备则属于国内无法生产,或者国内的产品性能与质量无法达到要求,出于对工程负责的态度,需要从国外进口的。长程天然气压缩机就属于需要从国外进口的设备之一,而且是进口价格最高的设备。
国际上能够生产长程天然气压缩机的企业并不多,比较著名的就是希曼兹、通永和双罗这三家。采购团队分别与三家企业进行了接触,提出设备要求,请对方报价。几家公司经过两三个月的考虑之后,先后向中方报出了价格,希曼兹的报价是每台1.45亿,通永是1.48亿,双罗是1.52亿,全都远远超出了发计委事先的预计。
“发计委的谈判策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冯啸辰试探着问道。
王振斌摇摇头说:“这不是谈判策略的问题。我们采取的策略也是分头询价,准备让三家公司相互压价,最后把价格谈到一个我们能够接受的水平。可谁知道,这三家公司对于各自的报价都非常清楚,他们之间的差价完全是和性能相匹配的,性价比基本一致,没有给我们留出选择的余地。”
“这么说,是这些外国人学聪明了?”冯啸辰笑着评论道。
设备招标这种事情,其实套路是公开的,那就是利用各家供应商之间的竞争关系,挑动他们互相压价,自己坐收渔利。以往西方国家在中国采购轻纺产品、矿产品的时候,采取的就是这样的策略,让中国人自己竞争,压低价格。中国在从西方采购技术装备的过程中,也逐渐学到了这样的策略,并且也取得了一些成效。
希曼兹、通永和双罗分属三个不同国家,在市场上属于竞争对手。中国的西气东输是一个将要持续多年的大型项目,这三家企业对于这个项目都是垂涎已久,谁也不想在项目中出局。发计委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招标时便抛出了这样一个诱饵,声称将采取赢者通吃的原则,被选中的公司不但能够这一期工程提供设备,还能够自动得到后续的订单。以发计委的想法,这样一个大单,足以让三家公司互相攀咬了,中国只要等着他们咬出一个结果就好。
让人没想到的是,面对着中国抛出的诱饵,三家公司居然保持了极大的冷静,并没有为了争取订单而做出让步。在明明存在着每台近6000万美元差价的情况下,三家企业一口咬定没有降价的余地,宁可不做这笔生意,也不会妥协,这就不能不让人猜测他们之间存在着串谋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有风骨的学者
“依我们的分析,他们是吃准了我们必须采购他们中间某一家的设备,才会如此态度强硬。按照他们目前的报价,每一台设备他们至少可以拿到6000万美元的超额利润,20台就是12亿美元。他们如果签订一个秘密协议,承诺不管哪一家中标,都会对其他两家进行利益输送,那么联合起来共同抬价,也是完全可能的。”韩宏向冯啸辰解释说。
冯啸辰点点头,他刚才也想到这一点了。别看各国都有所谓的“反垄断法”,对于这种串谋行为是要予以打击的,实际上在涉及国际贸易的时候,各个国家都会对本国企业的垄断行为采取选择性的无视态度,因为这种垄断损害的是其他国家消费者的利益,垄断企业的所在国才不会去管呢。
如果消费国足够强势,自然可以对生产企业进行制裁,开出巨额罚单,后世谷歌、微软、高通等跨国企业都曾遭受过来自于其他国家的巨额罚款,而它们也不得不乖乖地认罚,原因就在于对方掌握着这些企业的目标市场,由不得它们不认栽。
但这一回的事情,中国却无法对希曼兹等企业进行处罚,因为中国需要它们提供设备,人家可以待价而沽。在这个世界上,正义永远只存在于舰炮的射程之内。对于市场来说,实力决定了一切,人家愿意把一台设备卖出几个亿的高价,你能奈他其何?
“那么,发计委的意见是什么?”冯啸辰问。
韩宏笑着说:“这个问题需要由你冯总来回答才是啊。”
冯啸辰想了想,说:“依我的看法,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表明希曼兹、通永和双罗这三家企业存在着价格串谋的情况,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它们如果不是串谋反而是怪事了。在它们存在串谋的情况下,我们要想通过谈判来促使它们降价,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基本上没有可能性。”王振斌说。他是参加过谈判的官员,知道那几家企业在谈判桌上的表现。
冯啸辰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只剩下两个方案,第一,接受它们开出来的高价,吃下这个哑巴亏。第二,我们自己造。”
“自己造的把握有多大?”韩宏认真地问。
冯啸辰说:“榆重的长距离天然气压缩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研发出来了,这三年一直在进行工业实验,到目前为止实验效果都是很好的。但客观地说,榆重的压缩机还存在着几个方面的缺陷,首先是工业实验的时间还不够长,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了不少问题,也进行了修正,现在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尚未发现的问题。其次,由于材料和工艺上的问题,榆重的压缩机预期使用寿命低于希曼兹等三家,各项性能指标也都稍逊一筹。第三,榆重的生产能力有限,要提供20台压缩机,有一定的难度。”
韩宏说:“这个情况我们原来也大致了解了,所以在这次招标中,我们排除了榆重。西气东输是一个跨世纪的重大项目,我们向中央做出的保证是万无一失,而榆重的压缩机显然是难以达到万无一失的要求的。”
“如果我们放弃万无一失的要求呢?”冯啸辰问。
“这怎么可能!”韩宏脱口而出。
冯啸辰说:“韩主任,其实进口设备也同样无法达到万无一失的要求,任何设备的可靠性都无法达到100%,它们的设备也许能够达到99.9999%,我们也许只有99.99%,比它们少几个9而已。”
韩宏苦笑着说:“这几个9也很重要啊,人家能够做到3年不出故障,我们只能做到3个月,这中间的差别就太大了。放着可靠的设备不用,使用自己生产的不可靠的设备,万一出了问题,谁能负这个责任呢?”
“可如果国外对我们禁运呢?”冯啸辰问。
“禁运?”韩宏一怔,随后便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起来。
禁运这个词,对于中国人来说可一点也不陌生。50年代末中苏反目之后,中国同时遭受着东西方两大阵营的技术装备禁运,国内生产所需要的装备几乎完全依靠自给自足,在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至于可靠与否,只能是作为第二位的考虑。70年代初,中美关系解冻,中国开始能够从西方国家获得一些技术装备,引进了包括1700毫米轧机、30万吨合成氨、30万吨乙烯在内的一系列成套设备,使工业水平提高了一个台阶。但即便是所谓的“中美蜜月期”,西方国家对中国仍然是保持着高技术装备禁运的,先有巴统协议,后有瓦森纳协定,更不用提美国金发大统领上台之后的一系列动作了。
拥有丰富“被禁运”经验的中国工业人,对于禁运这件事其实是很淡定的。能买到先进装备,当然要买,师夷长技的道理,清朝的人都懂,现在的人岂能不懂?如果买不到,那么也不用怕,大不了勒紧裤带自己干就是了。两弹一星都是这样搞出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然气压缩机这件事,发计委其实是钻了牛角尖。榆重已经搞出了压缩机,只是性能不如希曼兹等西方企业。如果希曼兹它们的产品性价比合理,使用技术较为成熟的进口设备,以保证西气东输工程的质量,当然是一个好的选择。但现在人家漫天要价,性价比已经很差了,这与禁运又有什么区别?在这种情况,咱们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设备呢?
至于说到万无一失,其实进口设备也是会出故障的,也有使用寿命的约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
“你这个想法,倒是有些道理。”韩宏思索了一会,缓缓地说,“不过,目前的情况和国外禁运毕竟还是不太一样,因为国外并没有说不卖给我们,只是价格高于我们的预期而已。有些专家认为,国外的价格高,并不意味着就是在勒索我们,而是国外企业更注重产品质量的结果。产品质量好了,价格自然也就高了。我们一味追求低价,放弃质量要求,是对国家、对人民的不负责任。”
“我草,这是哪的专家啊,懂不懂啥叫定价机制?国外卖8000万一台的设备,卖给我们变成1亿4000万,这还不叫勒索?”冯啸辰直接就爆了个粗口。
王振斌微微一笑,说:“老幺,这是我们上个月开会的时候有一位专家的观点,这位专家嘛,其实你也认识他的,就是你的老熟人,高磊教授。”
“哈!”冯啸辰不禁笑出声来了,闹了半天,是这位仁兄啊。想当年,他提出国际大协作理论,要求中国放弃装备制造业,专注于当国际组装工厂。结果,他的理论在喧嚣了一阵之后,被高层和实践部门否定了,他也因此而沉寂了一段时间。近年来,他又逐渐开始活跃,不过骨子里那股“恐洋”的情结始终没有改变。冯啸辰也曾看过他发表的几篇文章以及接受记者采访时候的言论,其基调基本上都是认为外国人无所不能,中国一无是处,中国唯有跪着才是正道。
“你们发计委的口味也太重了,怎么会请这样一位软骨病患者来当专家?”冯啸辰不屑地评论道。
韩宏笑笑,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高教授也是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我们开研讨会的时候,肯定是要请他这样的大专家来发表意见的。再说,持相似观点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人,他这种观点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
王振斌补充说:“我们请的经济学家,十个里起码有六七个是和高教授观点相近的,就算不请他来,别人也同样会这样说。”
“十个里有六七个?”这回轮到冯啸辰咂舌了。他平时接触的圈子主要是搞工业的,大家谈得最多的都是如何赶超西方发达国家。他不知道,在经济学家的圈子里,西方万能论才是主流,你敢说中国具有赶超西方的能力,信不信人家分分钟就能约上几百个校友联合签名要求开除你的校籍?
“韩主任,您的观点是什么呢?”冯啸辰转向了韩宏,问道。
韩宏淡淡一笑,说:“这些学者的观点,我们也只是作为参考而已。按照一些人的看法,咱们根本就没必要搞产业政策,我们发计委也根本就没必要存在。不瞒你说,有一次开会的时候,还真有一位学者提出应当撤销发计委,还说我们发计委的存在阻碍了中国的发展。如果什么都听他们的,我们就别干活了。”
“嗯嗯,这位学者也不失为有风骨的学者了。”冯啸辰调侃道。
韩宏冷笑道:“风骨当然是要的,但同时也要有脑子啊。算了,这些话也不值得在意,咱们发展经济、自力更生的方向是不会改变的。小冯,你刚才提的思路不错,如果国外直接对我们搞禁运,我们的西气东输也同样是要搞的。既然进口设备买不起,咱们就用国产设备,正好也给国产设备一个机会。”
第七百四十七章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中国人是什么意思?”
英国伯明翰,双罗公司的一间小会客室里,几位高鼻子的西方人对着一张传真纸,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些疑惑,也有几分忐忑。
“中国人坚决要求我们把压缩机的价格降到8000万美元以下,声称超出这个价格就将失去竞标的机会,我们可以把这个当成他们的最后通牒吗?”
说话的是来自于希曼兹的销售总监艾伯特,他是应双罗公司的邀请专门来到伯明翰商议对中国出口长距离天然气压缩机一事的。桌上这张传真纸,是中国发计委发给双罗公司的函,相似内容的函件希曼兹也已经收到了。中国发计委给几家公司的函件内容是一致的,那就是委婉地指出这几家公司的报价与市场价格严重不符,希望他们按照市场价格水平,也就是每台压缩机不超过8000万美元的价格重新报价,否则中方将非常遗憾地考虑从其他途径获得压缩机。
同样受邀前来的美国通永公司销售总监施莱尔不屑地说:“这是他们的老套路了,希望用这种威胁的方法来迫使我们让步。而事实上,他们急于实施他们的西气东输工程,如果现在不完成压缩机的订货,那么他们的西气东输工程就将无法开工。我们的情报人员已经从一些渠道得到了中国高层对于此事的态度,这项工程是高层志在必得的项目,中国发计委的官员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强硬。”
“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东道主双罗公司的销售总监麦克斯温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咱们三家应当是保持了相同的口径,那就是价格绝对要在每台1亿4000万美元以上,不接受更低的报价。他们过去在口头上也不止一次地进行过威胁,但直接把这种威胁写在纸面上,还是第一次。我感觉到,这一次他们的威胁似乎比以往更为强硬。”
“写在纸面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不能反悔了吗?”施莱尔说,“我觉得,他们只是希望用这种方法来吓唬我们罢了,无论是口头上的威胁还是纸面上的威胁,最终都是可以反悔的,我们过去见过很多这种情况了。”
艾伯特摇摇头,说:“施莱尔先生,我觉得我不能太乐观。中国人做事一向是非常谨慎的,他们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他们把这样的要求写在纸面上,意味着他们反悔的成本会很高。你们是知道,这些人都是官员,即便我们不拿着这些把柄去要挟他们,他们也应当会担心来自于同僚的挑剔。口头上的威胁毕竟没有证据,而这种公函是要存入档案的。”
麦克斯温说:“可是,我不能理解,如果我们真的一口咬住,坚决不降价,他们打算怎么做呢?”
“传真上不是写着吗,他们将寻求从其他途径获得压缩机。”艾伯特说。
“其他途径?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途径吗?”施莱尔冷笑着说,“日本人也做过天然气压缩机,但他们的国土面积太小,不需要长距离输送天然气,所以他们的压缩机都是面对短程输送的,并不符合中国人的要求。俄国人倒也做过类似的产品,但俄国人的产品质量,中国人能信任吗?”
麦克斯温犹豫着说:“万一他们真的转向俄罗斯去采购呢?”
“那就有乐子了。”施莱尔笑了起来,“我们就等着看他们的天然气管道闲在那里生锈吧,俄罗斯人的设备一年起码有半年是坏的,而且自从苏联解体之后,俄国人就没有再生产过这类产品,原来那些工厂是不是还存在,都是一个悬念。”
“也许的确是这样吧。”艾伯特接受了施莱尔的判断,都是干这个行业的人,行业里的情况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希曼兹公司与中国也有长期的合作,艾伯特知道中国人在采购设备时虽然很在乎价格,但更在乎质量,俄罗斯的产品恐怕是很难入中国人的眼的。
“那么咱们的策略是什么呢?”艾伯特转而问道。
施莱尔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坚持原来的报价,不能屈从于中国人的威胁。我们过去的教训就是互相压价,让中国人坐收渔利。世界上能够生产这种产品的就是咱们三家,只要咱们三家形成一个价格同盟,中国人就无计可施了。”
艾伯特和麦克斯温互相对了一个眼神,麦克斯温试探着问:“施莱尔先生,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当给中国人一个台阶,比如把价格稍微下降5%左右,以显示我们的诚意。你要知道,中国人是很在乎面子的,我觉得中国官员可能也是无法向他们的上级交代了,所以才会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向我们施压。如果我们坚持不做出任何的退步,他们因为面子的缘故,有可能真的会和我们拖下去,而拖下去对我们是不利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中国急于向双罗等公司采购设备,而这几家公司又何尝不是急于要销售设备。任何产品都有技术周期,双罗等几家公司现有的长程天然气压缩机技术,已经到了濒临淘汰的时候,他们迫切需要一笔资金来启动下一代技术的研发,以便使这项技术能够与当今世界的技术潮流保持一致。羊毛出在羊身上,要研发下一代技术,资金只能来自于上一代技术。如果他们不能获得新的订单,那么就不得不从其他产品的销售中提取资金来进行这项产品的研发,而这也意味着上一代产品研发时的投入无法收回,这是不利于公司保持持久竞争力的。
如果放到十几年前,几家公司倒也不用在乎中国人的态度,因为那时候欧洲和美洲都在建设天然气网络,本土的需求就足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利润来源了。时下欧美的天然气网络建设都已完成,下一代网络的建设还遥遥无期,天然气压缩机的市场可以说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中国突然启动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天然气网络建设,这不啻于给几家公司送来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希望能够从中国的订单中获得足够的利润,来支撑下一代技术的研发。
为了避免互相竞价导致利润摊薄,三家公司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串谋。他们相互约定,按照同样的价格标准和中国报价,最终无论哪家中标,都要把其中的一部分业务分包给另外两家代工。同时,三家公司还决定成立一个联合研发机构,共同开发下一代天然气压缩机技术,最终的成果由三家分享,以便使这三家公司能够保持市场上的绝对技术优势。
思路很美好,但还要经过中国发计委这一关,只有三家报的价格得到了中国发计委的认可,有白花花的银子到账,后面的事情才能做下去。如果发计委不接受这个价格,交易无法达成,那么再美好的想法也只是一个泡影。
在商定价格的时候,艾伯特就提出过1亿4000万的价格水平太高,远远超出了合理的价位,很可能会引起中方的不悦。但施莱尔则认为,目前国际上天然气网络的建设已经停止,长程天然气压缩机的价格是多少,并不存在一个可参照的体系。诚然,这种压缩机在几年前的价格是可以查到的,物价水平变化以及制造业成本变化也是可以计算的,中方的确可以对产品价格做出一个预期。但预期并不等于事实,只要几家公司一口咬定有某些因素导致了产品价格上涨,中方又能说什么呢?
事实上,即便是8000万每台的价格,也是远远超出真实成本的,在补偿了前期的沉没成本之后,几家公司即便以4000万每台的价格出货,也仍然有利可图。中方能够接受8000万的价格,同样也可以接受1亿4000万的价格,因为世界上只有他们三家企业能够供货,价格卖得再高你又有什么办法?
施莱尔能够这样说的原因,在于他知道中国高层已经做出了决策,西气东输这个项目是不可能取消的。一个投资几百亿美元的大项目,会因为一台压缩机的价格多了6000万就停止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对方必须要进行采购,那么自己干嘛不漫天要价?
麦克斯温和艾伯特最终还是接受了施莱尔的意见,与通永公司合谋抬高价格。中方对于他们报出的价格十分震惊,一度也表现出了愤怒,但三家公司都能够看出来,中方的愤怒背后是一种无奈,只要他们咬紧牙关不松口,中方就只能妥协了。
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中方却给他们发来这样一份最后通牒般的函件,把价格压回了8000万的水平,并声称这是自己能够接受的上限。如果三家公司不同意,中方只能考虑其他的采购途径。麦克斯温他们倒没有担心过所谓的其他途径,因为他们认为这种途径是不存在的。但如果和中方闹得太僵,对方下不来台,导致采购暂停,几家公司也有些扛不住。
这就叫做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有什么其他途径
左右为难之下,三个人最终决定先不答复中方的要求,看看中方是否会因此而着急。这种时候,谁表现出着急,谁就会在谈判中失去先机。另外,大家还承诺安排各自在中国的代表处进一步了解中国西气东输项目的情况,为后续的决策提供情报支持。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中国发计委没有继续向三家公司发函,此前派往三家公司考察设备情况的中方技术小组也借故暂停了考察,回国述职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再回来,也没个准信。希曼兹公司派了一位中国代表处的销售代表到发计委去,名义上是商议中国正在建设的几家炼油厂中所使用希曼兹设备的供货问题,但话里话外却不断地往西气东输的事情上引。结果,中方接待他的官员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故意,屡屡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露一点口风。
“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艾伯特、麦克斯温和施莱尔三人再次会面的时候,连施莱尔都忍不住这样嘀咕起来了。据他了解到的情况,中国政府依然在高调地宣传西气东输项目,前期的勘探和征地工作也已经全面铺开了。按照常理,这个时候中方必须要确定压缩机的采购问题了,因为不同厂家的压缩机工艺要求不同,需要预留的压缩机场站空间也不同,如果不事先确定好采购的品牌,后期再想调整就困难。此外,压缩机从订货到交货也是有一个周期的,如果订货时间推迟,交货时间也会推迟,这样就会与管道施工脱节了。
“莫非中国人真的找到了其他的供货途径?”麦克斯温狐疑地猜测道。
艾伯特也皱着眉头:“我这段时间也在想这个问题,日本的松浦会社,法国的利特尔顿公司,还有意大利马布里公司,都有制造大型气体压缩机的能力,如果他们想抢这个订单,报出的价格又比较低,说不定中国人会选择他们作为供应商的。”
麦克斯温附和说:“艾伯特说得对,如果这几家公司想进军长程天然气压缩机市场,他们是具有这种能力的。虽然他们此前并没有做过这种产品,但如果中国人能够给他们一笔20台甚至40台的订单,他们或许会专门为中国人设计这种产品的。”
所谓某种设备只有哪家企业能够制造,其实只是因为市场规模不足,其他企业不值得进入这个市场而已。后世网上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的中国不能造圆珠笔芯的事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中国当然不是不能造圆珠笔芯,只是笔头的加工机械是从瑞士进口的,这在网络语境中就成为“中国不掌握核心技术”的铁证了。
圆珠笔头加工机械当然是有一些技术含量的,但其技术障碍还到不了无法逾越的程度。中国自己不会制造这种加工机械,更大的原因在于没有必要,因为这种特殊机械的市场很小,全世界的需求也只能养得起这样一家企业,如果有第二家企业参与进来,那么结果只能是大家都亏损。在后世,非但中国不会制造这种机械,美英法日德意等一干公认的工业强国也同样不会制造这种机械,但却没有人认为这些国家也是“大而不强”。
顺便说一句,迫于网络压力,万能的有关部门最后还是拿了一笔钱出来,立了一个项,要求攻克笔头机械问题,而且迅速就有了结果,中国人也造出了多工位笔头加工机床,填补了这个空白。
(所以说,网络舆论有时候还是有点积极意义的,比如昨天有人说橙子不更新,呃,跑题了,这段不算字数哈……)
长距离天然气压缩机的情况就是如此,目前世界上的确只有双罗、通永和希曼兹这三家企业能够制造这类压缩机,其他企业没有制造经验。由于市场规模有限,其他企业即便有这方面的能力,也不会贸然进入这个市场,去与有着丰富经验和技术积累的双罗等公司竞争。
大企业之间相互是有一些默契的,各自会有一些势力范围,别人不会随便地进来搅局。但这种情况只能是在没有超额利润的时候才能维持,如果一个市场上存在着超额利润,那么原有的默契就不复存在了。圣人说过:如果有20%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这一次三家公司报出每台压缩机1亿4000万美元的高价,利润已经超过了300%,如果中方愿意把这个市场交给其他企业,那些有实力的企业岂能不趋之若鹜。
天然气压缩机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太高的技术门槛。一家能够制造其他气体压缩机的大型企业,要转向这个市场,难度并不大,这一点艾伯特他们几人都是非常清楚的。
“松浦、利特尔顿和马布里?你们向他们了解过此事吗?”施莱尔问。
艾伯特摇头:“这种事情,他们恐怕也不会透风吧?如果中国人真的和他们秘密接触过了,他们肯定是要想办法向我们隐瞒的,毕竟我们才是他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我们能够和他们形成一个战略同盟吗?”施莱尔又问。
这回轮到麦克斯温摇头了:“这不可能!如果中国人答应把订单交给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和我们形成同盟,这不意味着把订单又推到我们这里来了吗?”
施莱尔点头说:“这倒也是。如果是同等的价位,中国人肯定会选择我们,而不会选择他们这些没有制造经验的厂商。”
“我建议,我们还是主动和中国人联系一下吧。”艾伯特旧话重提,“我们可以考虑给他们降低一些价格,比如5%,甚至10%。松浦、利特尔顿它们如果想开发长距离压缩机,需要投入开发成本,所以价格不可能太低。我们如果把价格下降10%,中国人肯定会动心的。”
施莱尔说:“万一中国人并没有联系松浦它们,这只是我们的想象而已,那我们主动降低10%的价格,岂不就是上了中国人的当了?”
“那怎么办?”艾伯特说。
麦克斯温说:“我觉得,我们最好专程到中国去一趟,当面和中国发计委的官员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意思。降价的事情,我们可以先不提,到时候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好吧,那我们就先和他们联系一下。”施莱尔妥协了。他不得不承认,中国人做事有时候是挺违背常理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面子而宁可蒙受损失呢?美国人可是很务实的,该妥协的时候还是得妥协。
虽然中国已经从计划经济全面转向了市场经济,计委也改名叫了发计委,但这个机构依然是中国最牛的机构,而且没有“之一”。施莱尔等人想与发计委的官员谈一谈,也不是随便打个招呼就能见上的,只能安排中国代表处的人员先行联系,在征得对方同意后再启程。
听到三家公司的中国代表处同时向自己提出见面会商的要求,王振斌心中暗笑。在向韩宏做过汇报之后,王振斌找来了冯啸辰,向他通报了这件事情。
“小冯,双罗它们坐不住了,三家公司的销售总监都要求和我见面呢。”王振斌笑呵呵地说。
冯啸辰问:“他们有没有表示可以降价?”
王振斌摇头:“他们只是说来谈合作的事情,丝毫不提价格问题。”
冯啸辰耸耸肩,说:“不提降价,他们来干什么?你们给他们发的函不是已经说过了,高于8000万就免谈。”
王振斌说:“或许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拿捏住我们吧?”
冯啸辰冷笑道:“他们也未免太迟钝了。现在都快到21世纪了,他们还以为中国需要哭着喊着求他们卖设备呢。把咱们惹急了,彻底不买他们的,咱们自己造。等我们把技术难关都攻克了,就用他们1/3的价格卖到全世界去,他们手上那点技术就留着沤肥用吧。”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志气。”王振斌笑道。笑完,他又说:“不过,小冯,韩主任指示我们,既然对方主动提出要见面,咱们还是和他们见一见。价格的问题绝不松口,如果他们固执己见,那咱们就端茶送客。他们如果真的不给咱们供货,咱们就用自己的,哪怕质量稍微差点,也就是无故障工作时间短一些而已,咱们不怕麻烦。这件事,中央领导也已经做过指示了,说外国人不给我们造,我们就自己造,造一台争气压缩机。”
冯啸辰说:“见面当然是要见的,不过,老王,价格上咱们还得往下压。榆重的压缩机生产成本连2000万美元都不到,我们给双罗它们每台8000万,实在是太冤了。我觉得,一口价,4000万以下,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就拉倒。”
“4000万以下……”王振斌直咂舌,“我估摸着,如果我们开出这个价,那几个家伙干脆就不会来了。”
“不见得。”冯啸辰诡秘地一笑,“我倒有一个主意,既然他们要来,就请他们把他们的技术总监也一起带来,我给他们安排一个榆北三日游。看过我们榆北的大好风光之后,估计他们就会良心发现,说不定每台压缩机3000万的价格他们也会接受的。”
第七百四十九章 榆北三日游
定下了策略,发计委和装备公司便一道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安排。王振斌代表发计委向双罗等三家公司作出了回复,同意与他们的市场负责人见面,但有两个要求,其一是与三家公司的见面将安排在一起,而不是单独会谈;其二则是希望三家公司同时派出高级别的技术部门负责人参与会谈。
对于后一个条件,艾伯特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因为这个级别的设备采购,往往是要涉及到具体技术问题的,请技术部门的人员一同参加谈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前一条,大家则有些纳闷,照理来说,与相竞争的几家公司谈判,各个击破才是最好的策略,岂有把几家公司邀请到一起会谈的道理?
尽管存在着疑惑,三家公司还是很快做出了回应。接着,中国发计委方面便直接发出了邀请函,请几家公司的市场人员和技术人员前往临河省榆北市参加一个所谓的“长距离天然气压缩传输技术研讨会”,会期三天,其中除了技术研讨之外,还真的有参观风景名胜的安排。
“榆北,这是一个什么城市?”
收到邀请函,艾伯特等人全都懵了。他们让手下在中国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极其不起眼的城市,而关于这个城市的其他信息,那是完全找不到的。他们又打长途电话向中国代表处的雇员了解,那些雇员也只限于知道榆北是一个中国北方的城市,似乎是有一些工业基础的,但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知名的企业。
“这个地方和西气东输有什么关系吗?”艾伯特向希曼兹中国代表处的同事问道。
“据我们了解,应当是没什么关系的,它既不是西气东输的起点,也不是终点,甚至连过路的城市都不算。”同事应道。
“那么,这是一个风景名胜区吗?”
“抱歉,艾伯特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到这个地方去旅游的……”对方老老实实地回答。作为一名派驻在中国的德国人,这位代表处雇员是很热衷于在中国旅游的,但他能够摸着良心说,榆北绝对排不到中国旅游名胜的前100位里,要排进前500位恐怕都得指望着评委放水了。
尽管带着满心的疑问,艾伯特等人还是照着指定的时间出发了,同时也真的各自带上了几名资深工程师。对方打出的旗号是技术研讨会,自己不带几名工程师过去显然不太合适。在艾伯特等人心里,觉得这个研讨会不过是中方打出来的一个幌子而已,估计是中国发计委不好意思直接说项目洽谈的事情,所以才搞了一个研讨会的名头。
“艾伯特先生,麦克斯温先生,施莱尔先生,欢迎欢迎,欢迎你们到榆北来做客。”
在简陋异常的榆北机场,艾伯特一行受到了中方的热烈欢迎。他们三队人马倒不是故意要同机抵达,实在是榆北这个城市太小了,京城到榆北的航班每两天才有一班,他们自然就都凑在一起了。
首先迎上前来的,是艾伯特等人早已听说过,但从未谋面的中国发计委司长王振斌,据说这位司长是直接分管西气东输一事的,在设备采购中有着一言九鼎的权力。
“王先生,很高兴与你见面。”
艾伯特、麦克斯温和施莱尔分别上前,与王振斌热情地握手,并互相问候对方以及各自的家人,这种问候当然是真挚的,不必做各种恶意的揣测。
说过这些口水话,王振斌开始给外宾们介绍随同自己前来迎接他们的其他官员,其中包括中国国家装备工业集团公司总经理冯啸辰、榆北市副市长兼政府政策研究室主任祁瑞仓、榆北重型机械厂厂长任长宝等等。艾伯特等人也弄不明白中国人的这些官衔,只是机械地与众人握手、微笑,偶尔还要互相拍拍肩膀,以示亲昵。
完成这些繁文缛节之后,有工作人员上前来邀请外宾与领导们共同登车前往宾馆下榻。由于三家公司的人员同机到达,每一队都有五六人之多,任长宝从厂里调来了三辆中巴车,每家公司的人员坐一辆,几名接机的官员则分开在各辆车上作陪。
希曼兹公司的团队所坐的这辆车,是由祁瑞仓负责陪同的。中巴车开出机场,向着榆北市区驶去的时候,艾伯特坐在前排,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象,开始相信代表处同事对自己说过的话,那就是榆北绝对算不上什么风景名胜区,中国人安排他们到榆北是来开会的,而不是什么榆北三日游。
看了一会,艾伯特转回头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祁瑞仓问:“祁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贵国发计委为什么会选择在榆北召开这个研讨会呢?”
“这个问题嘛,我想,应当是国家发计委领导对我们榆北的关心吧。”祁瑞仓答道。他是在美国留学多年的,用英语与艾伯特交流没有任何的障碍。
“嗯哼?”艾伯特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鼻音。
祁瑞仓说:“艾伯特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榆北市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工业城市之一。在改革开放后,榆北的企业积极进取,克服了资源枯竭、技术老化等困难,成功实现了老工业基地的转型复兴。目前,榆北有300多家企业的产品行销海外,广受海外客户的欢迎。比如说,我们的榆北新民减速机厂,原来只是榆北重型机械厂的减速机车间,在引入外来投资之后,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迅速上升,前年又与美国奥比尔减速机公司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为奥比尔公司进行代工,目前全球销售的奥比尔减速机有85%是在榆北制造的。对了,我印象中希曼兹也是奥比尔的客户之一。”
“呃,的确如此……”艾伯特讷讷地回答道,美国奥比尔减速机公司是全球知名的减速机企业,希曼兹生产的大型设备中也的确使用过奥比尔的减速机。不过,说到奥比尔的减速机是由中国人代工的,尤其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榆北市制造的,艾伯特就不清楚了。更何况,这和西气东输有什么关系,这位据说毕业于芝加哥大学,英语极好的副市长,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呢?
“还有,我们的榆北集装箱厂,是一家归国留学生创业企业。企业采用20余项美国最新专利,生产十余种不同规格的集装箱,技术先进,物美价廉,创办仅三年时间,已经占据了全球集装箱市场20%的份额,艾伯特先生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祁瑞仓继续说着不着调的话。这也不能怪他,他在招商局工作了几年,刚刚调任政研室主任并挂了个副市长的虚衔,说话的时候还是摆脱不了招商局官员的调调,三句话里便有两句是在推销榆北的产品。
艾伯特只能敷衍了:“如果时间能够安排得开的话,我非常有兴趣去见识一下这家了不起的企业和他们的产品。”
“还有……”
“呃,祁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我的助手在场的时候,再一起聆听祁先生的介绍,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会安排榆北招商局的官员随时等待你们觉得方便的时间。”
“谢谢,谢谢,哇,瞧,我看见了什么,贵国的羊居然是黑色的……”
见艾伯特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转头去欣赏窗外一掠而过的一只黑色牧羊犬,祁瑞仓得意地笑了。冯啸辰交代过,不要事先透露发计委和装备公司的安排,要让对方措手不及。既然不能说出真实的原因,那祁瑞仓当然就只能是瞎扯了。再说,他说的这些话也不能算是完全的瞎扯,万一艾伯特真的对榆北生产的减速机和集装箱感兴趣呢?这不又是一个推销机会了吗?
和艾伯特一样,施莱尔和麦克斯温也遭遇了中方陪同人员王振斌和冯啸辰的敷衍。施莱尔故意在王振斌面前提到了压缩机报价的事情,但王振斌却只是打着哈哈,不与施莱尔深入探讨下去,这就更让施莱尔觉得诡异了。
当天晚上,榆北市政府做东,举办了盛大的酒宴欢迎三家大型跨国公司的销售总监和技术权威,其中的细节自不必说。艾伯特、麦克斯温和施莱尔心中有事,酒宴自然是吃不出什么味道。那些第一次到中国来的技术专家们却是大开眼界,大呼小叫,大快朵颐,对中国的好感度瞬间爆表,这就是艾伯特等人无法控制的事情了。艾伯特等三人倒是借着碰杯的机会,凑在一起交换了一下看法,不过三个人都表示没看透中方的安排,只能静观其变。
次日,还是那三辆中巴车,早早地就停在客人们下榻的宾馆门口。艾伯特等人用过早餐,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上了车。车辆启动,向着市郊的方向驶去。艾伯特没有再去看风景,他把手交叠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养神,他预感到,今天这个研讨会恐怕会有一些蹊跷,他需要养足精神来对付自己的对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