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狭路相逢
挂着市局牌照的轿车驶入看守所前院,徐功铁和胡朋夹着小皮包匆匆下车,甩上车门,蹬蹬蹬上台阶,副所长等人还没离开,见到徐局立刻诉苦,说警卫处的人强行将王海带走了。
“你们这是渎职!”徐功铁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我不是提前打了电话么,怎么还能交给别人。”
副所长为了撇清关系,拿出云东签字的文件说:“有手续的。”
徐功铁接过看了看,意识到这是重要证据,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皮包,副所长想说点什么,还是忍住了,毕竟徐局分管看守所,这一摊都是他的事儿。
“走了多久,什么方向,开什么车,什么号牌?”胡朋问道。
副所长心惊胆战,一个副局长,一个刑侦支队长,两位大员亲自出马提王海,另一边是市委书记的身边人抢先一步把人带走,其中发生了什么故事,谁也不敢胡思乱想。
一名年轻的干警说道:“刚走没两分钟,向东去了,一辆很大的黑色越野车,一眼就能认出来,牌照四个八。”倒不是他记性好,实在是黑子开来的这辆骑士十五世太过扎眼。
徐功铁和胡朋交换一下眼神,恶狠狠对副所长说:“回来再找你算账。”
两人又急匆匆的出了办公大楼,上车,一溜烟的开出去了。
副所长擦了把冷汗,预感到一场警界大地震即将发生,而自己正位于震中位置。
这回换成胡朋驾车了,他开车风格比徐局猛烈多了,一出大门就是个甩尾,向东疾驰而去,徐功铁从手包里拿出配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他是副局长,不适合用大型手枪,所以配备的是一把六-四式,弹匣里只装了五发子弹,也没带备用弹匣,用来对付一般犯罪分子是绰绰有余的。
“这回要玩命了。”胡朋单手掌着方向盘,右手拔出配枪在腰带上蹭了一下上膛,他是刑侦口的,配的是九毫米92式,装弹十五发,攻击力极强。
两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到底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对方可是刘书记的贴身保镖,特种兵出身,射击格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和他们对抗,凶多吉少,但事到如今,不上也得上了。
徐功铁给沈弘毅打电话,可是打通了没人接。
此刻沈弘毅正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赶路,风呼呼从耳边吹过,手机响了根本听不到。
胡朋心急火燎,大脚油门,警车在乡间公路上掀起一道尘烟,忽然徐功铁喊道:“看,就在前面!”
前面不远处,骑士十五世停在路上,两米五的车宽占据了大半个路面,刚才黑子开车的时候,前面有一辆巨力三轮农用车慢吞吞的开着,任他怎么鸣笛都不让路,其实这也不怪人家,路就这么宽,两边都是水沟,农用车能往哪儿开,可是黑子不管这些,他急着要把王海处理掉,猛按喇叭不管用,索性一脚油门撞过去,把农用车撞了个人仰马翻,倒在路边排水沟里。
把农用车撞了,黑子还不满意,一脚刹车停下,要下去教训人,云东劝他:“黑哥,算了,咱们还有事儿。”
“一会就好。”黑子说,他跳下车来,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就打。
农用车上是一家三口,好在沟里没水,摔得不重,妇女和小孩惊魂未定,就看到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用蒲扇般的巴掌抽自己的老公和父亲。
“你聋还是瞎啊?”黑子一边掌嘴一边骂道,在他的魁梧身躯前,这个车轴汉子如同孩童般毫无还手之力,被抽的满嘴流血,牙也崩了。
正是这段小插曲导致徐功铁追了上来,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云东不经意瞄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有辆江o牌照的黑色帕萨特追过来,心生警惕,拍着车门喊道:“黑哥,有人过来了。”
黑子这才停了手,眯着眼睛看着后方,不由得啐了一口,骂道:“操,沈弘毅的人。”
这时徐功铁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大喊道:“站住,别动。”
黑子强忍住开枪的冲动,急忙跳上车,启动,挂档踩油门,骑士十五世呼啸而去。
水沟里的一家三口目瞪口呆,看着徐功铁的警车追过去。
黑子猛踩油门,骑士十五世巨大的身躯在乡间公路上疾驰,车后排躺着的王海奋力挣扎,用头去撞车窗,黑子怒道:“弄死他。”
路朝先从兜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钢索来。
“等等。”云东喊道,“现在不行。”
“怎么不行,全都弄死不就结了。”黑子怒火中烧,他当然明白徐功铁和胡朋为何而来,如果王海落到他们手里可就完了,如果有必要,得把这两人也除掉。
云东是个有主见的人,路朝先也不算黑子的部下,两人都不动手,黑子扭头拔枪,打算亲自毙了王海,正巧此时前面拐弯处一辆改装过的五菱宏光面包车开了过来,黄色的车身上涂着两个大大的黑字:校车。
骑士十五世实实在在撞到了面包车的车头,满载小学生的校车被瞬间撞翻,打了几个滚栽进庄稼地里。
“我操!”黑子大骂一声,也来不及枪毙王海了,猛踩油门驶离现场,他是属猛张飞的,粗中有细,撞了校车不打紧,回头把责任推给徐功铁他们就行了。
云东回望庄稼地里的校车,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他看到徐功铁的车停下了。
在重大车祸面前,胡朋和徐功铁都选择了停车,但是救人的同时也不能放弃追击犯罪分子,徐功铁留下救援,胡朋继续驾车追击。
黑子瞟一眼后视镜,赫然发现警车已经追了过来,胡朋也是急眼了,左手持枪伸出窗外,连开三枪鸣枪示警。
路朝先打来钓鱼包,拿出一支折叠托的五六式冲锋枪,对黑子说:“减速。”
黑子放慢了速度,警车追了过来,前轮贴住骑士十五世的后轮,胡朋用力打方向,如果对方是普通民用汽车,这一招兴许有用,可是骑士十五世的吨位太大了,公路撞击占据绝对优势,除了军用装甲车,连重型卡车都干不过骑士十五世。
豪华越野车的窗户打开,路朝先探出身子,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胡朋。
胡朋下意识的俯身躲避,一串枪响,再抬起头来,风档玻璃上七个弹孔,弹着点非常密集,能打出这样效果的必然是训练有素的枪手。
警车急刹车停下,路朝先继续开火,密集的弹雨倾斜在警车上,将风挡玻璃达成了马蜂窝。
一个弹匣瞬间打完,胡朋再次抬头,看到骑士十五世已经远离,他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庄稼地里被撞得变形的黄色校车,哀鸿遍野,不知道多少小学生无辜死伤,鲜红的血和刺鼻的硝烟刺痛着人民警察的心,什么官场倾轧政治斗争,此刻胡朋全都抛诸脑后,他只记得一件事,就是抓住罪犯,绳之以法。
骑士十五世里,黑子问:“打死了么?”
路朝先换着弹匣:“妥妥的,没人能躲过我的长点射。”
云东表情复杂,没说话。
忽然黑子大骂道:“我操,又上来了!”
后视镜中,胡朋已经将千疮百孔的风挡玻璃推了下去,开足马力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开枪射击,子弹打在防弹越野车上叮当作响。
路朝先想探出身子开枪,哪知道警车已经靠了过来,两车摩擦出一长串火花,声音无比刺耳,剧烈震动之下,路朝先的枪也脱手了。
黑子大怒,猛打方向盘撞击警车,两车互相碰撞,警车吃了大亏,被撞得面目全非。
“停下,把这个疯狗料理完了再走。”路朝先喊道。
黑子猛然醒悟,这里地处偏僻,选地方不如撞地方,干脆在这儿把全部业务都解决算了。
骑士十五世戛然而止,横在道路上,周围升起一股尘烟。
胡朋察觉到危险,迅速倒车,停在十几米距离外,他额头上流着血,眼睛看什么都是红色的,但依然轰着油门,死死盯着越野车。
他火气上来了,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坏人好过。
黑子面带鄙夷的笑容,拔出了手枪,路朝先捡起了五六式,云东也端起了79轻冲,在他们密集的火力下,这只疯狗绝无生路。
忽然一阵马达轰鸣传来,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骑士十五世边驶过,谁也没有看到,骑士手中的卵形手榴弹以俯冲轰炸机投弹的形式落到了超豪华越野车的底盘下。
滴答,滴答。
两秒钟,手榴弹轰然起爆,将骑士十五世掀翻,虽说是所谓的防弹装甲车,但毕竟是民用车辆,又不是专业防雷车,底盘更是车辆最虚弱的地方,当即炸的他们人仰马翻,无数细小的钢珠从底盘下射出,三人满身是血,遍体鳞伤。
摩托车停下,刘汉东和沈弘毅跳下车来,迅速扯开双肩包,原来这不是简单的双肩包,而是特制的特警战术背囊,打开来形成两个组成部分,用战术搭扣连上就是一个防弹背心外加携行具,短突击步枪,备用弹匣、手枪、手榴弹,一应俱全,背上还有四个硕大的字母:swat。
第十二章 冲撞
刘汉东和沈弘毅快速向越野车包抄过去,前者是标准战术动作,后者身为公安局长,却业余了很多,好在骑士十五世里四个人都被炸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失去了抵抗能力。
沈弘毅持枪警戒,刘汉东探身将半死不活的王海拖了出来,手搭脉搏,还好,没死。
黑子、云东和路朝先身上血迹斑斑,纹丝不动,不知死活,刘汉东将他们手边的枪抽过来抛在沟里,刚转过身来,忽然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是路朝先,他双眼凸出,脖子上青筋乍现,天知道他怎么这么大力气,勒的刘汉东说不出话,两人倒在干涸的沟里打着滚,由于车辆残骸遮挡了视线,沈弘毅并没发现这边的险情。
沈弘毅冲胡朋挥手:“老胡,没事了。”
胡朋没有回答。
沈弘毅心一沉,提着枪跑过去,只见胡朋端坐在驾驶位上,胸口血迹斑斑,中了两颗步枪子弹,躯体都穿透了,人虽然睁着眼睛,但已然没了呼吸。
“老胡!”沈弘毅喊道,眼眶瞬间湿润。
那边刘汉东还在和路朝先缠斗,两人在坑里翻滚着,互相掐脖子,抠眼睛,眼瞅着路朝先不敌刘汉东,可是车里又爬出一个人,正是黑子。
路朝先被刘汉东扼住喉咙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向黑子求援,如果此时黑子上前助战,刘汉东凶多吉少,可是他却只是看了一眼,就连滚带爬的扎进了庄稼地。
传说中牛逼的不行的黑子,居然临阵退缩,路朝先气的直翻白眼,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一口气泄了,哪还有活命的机会,他倒是条硬汉,眼瞅着要被俘虏,干脆不抵抗了,伸手从刘汉东战术背心上摘了一颗手榴弹,拔掉保险销,手一松,紧紧抱住了对方,他要同归于尽。
刘汉东当然不肯和他一起死,捞起手榴弹塞进了路朝先的裤子里,一招兔子蹬鹰将他踹出了河沟。
路朝先穿的是511的战术裤,裤脚束在高筒战斗靴里,手榴弹顺着裤管滚下去落不出来,急的他手忙脚乱,刚把裤子拉出靴筒,手榴弹就炸了。
一阵血雨落在刘汉东头上,他处在反斜面上,弹片伤不到他,沈弘毅站在汽车残骸后面,也伤不到,正在逃窜的黑子却被一枚乏力的钢珠击中了屁股,疼得他趴倒在地,紧跟着又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跑。
黑子是条汉子,但是一物降一物,他被刘汉东打怕了,见这货就心惊胆战,而且对方人多势众,明摆着打不过,有路朝先顶着让他逃之夭夭是最合适的,傻子才留下来硬拼呢。
他的选择是对的,刘汉东顾不上追他,因为云东也醒了过来,抽出手枪向刘汉东射击,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热乎,哪还有空顾及其他。
最终刘汉东一枪击中了云东的手腕,解决了战斗,此时远处警笛声响起,黑子也已经窜出了庄稼地,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忽然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农用车马达轰鸣声,一辆红色巨力三轮农用车停在他面前,驾车的汉子脸上淤青,冷眼瞅着他。
“你瞅啥!”黑子恼羞成怒,虎落平阳也不能被犬欺负了啊。
那汉子没说话,车里的农妇尖声喊道:“揍他!”
汉子猛拧油门,巨力三轮一头撞过来,把黑子撞翻在地还不拉倒,一家三口齐上阵,又踢又打又抓又挠,黑子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对付老百姓还是很有把握的,他大吼一声我操,扬起了拳头。
小孩一把沙土撒来,迷住了黑子的眼睛,农妇递过擀面杖,汉子抡起来,夹着风声劈下,正中黑子脑门,打得他晕头转向,晃了两圈栽在地上。
几百米外,徐功铁从侧翻的校车里救出了十几个受伤的儿童,但依然有几个孩子受伤过重没了呼吸,警笛声声越来越近,附近村民的农用车、派出所的警车,乡镇医院的救护车都来了。
刘汉东击毙了路朝先,生俘了云东,成功截获王海,但是也付出了代价,他身上中了一枪,要不是穿了防弹衣,这条命就没了。
胡朋就没这么幸运了,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壮烈牺牲了。
沈弘毅抱着胡朋的遗体欲哭无泪,刘汉东走过来说道:“不宜久留,警察马上就到,按计划行事,去北京。”
“不!”沈弘毅说,“我们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是刘飞的私人王国,闹出这么大事情,我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刘汉东沉默了一会,说:“你说怎么办,我配合你。”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随后赶到的是徐功铁召唤来的看守所管教民警,现场之惨烈让所有人震惊无比。
徐功铁现在还是市局副局长,他负责现场指挥,先将受伤的学生送去急救,枪战现场谁也不许乱动,王海和云东押进车里,严加看管。
民警们看到前任局长沈弘毅也在现场,而且穿着防弹背心拿着冲锋枪,都惊讶万分,意识到案件的严重性和复杂性。
一辆农用车驶来,立即被民警拦住,驾车的汉子表功说:“撞校车的坏蛋让俺逮到了。”
众人过去一看,黑子躺在车厢里,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手脚也被绑住。
徐功铁知道黑子的勇武,急忙安排干警回看守所去拿脚镣来,这种猛人就得上重刑械具才消停。
陆续又有分局和防暴大队的警察赶到,单位多,人员杂,但都统一接受徐功铁的指挥,而徐功铁又是直接听命于沈弘毅。
警察们正在忙碌,几辆闪着警灯却挂民用牌照的轿车驶来,车上下来一群便装男子,亮出证件:“警卫处的,我们的人在哪里?”
徐功铁红着眼睛喝道:“把他们给我扣起来!”
来的是地下飞办的年轻人,他们向来以警卫处特工自居,事实上也差不多,但是没有正式编制,徐局一声令下,在场民警立刻剑拔弩张,双方拔枪相向。
徐功铁从民警手中抢过一支冲锋枪,冲地上扫了一梭子,子弹溅起一阵尘烟。
“放下枪,否则当场击毙!”徐功铁沙哑着嗓子喊道,老战友牺牲了,他也豁出去了,都是百八十斤的纯爷们,人死鸟朝天,谁也不怕谁!
地下飞办的增援力量全部缴械投降,当场上了背铐,勒令蹲在地上不许抬头。
沈弘毅一直在联系北京,如此十万火急的情况,宋剑锋却打桥牌去了,手机也没带在身边,真是急死个人。
好在徐功铁将事件向周市长做了汇报,周市长当即命令他务必保护好现场,直接向市政府和省委汇报,这就是说,徐功铁可以不接受张俊涛的命令。
果不其然,张俊涛的电话打来了,徐功铁接了,暴风骤雨般的训斥扑面而来:“徐功铁,你怎么搞的!闹出这么大乱子,我也保不住你,你什么也不要做,我马上就到。”
五分钟后,张俊涛到了,他身披风衣,带着一帮部下气势汹汹而来,见面就道:“徐功铁,我现在解除你的职务!”
“对不起,我是直接受省委领导指挥的。”徐功铁生硬的顶撞道。
“省委哪个领导?”张俊涛道,他也知道这里面水深,但是既然认准抱刘飞的大腿,就不能中途换人,不然谁的腿也抱不到。
“张局是吧,这里没你的事,别瞎掺合。”有人在背后说道。
张俊涛猛回头,看到一个挎着自动步枪的彪悍男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他旁边站着的,竟然是同样打扮的沈弘毅。
“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张俊涛身后的小科长喝问道。
“我是刘汉东。”那人不屑一顾的答道。
张俊涛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刘汉东是刘书记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且有着来头很大的官方身份,想办他都办不动。
来的人更多了,刑侦支队来了,法医来了,电视台来了,倒不是因为发生了枪战大案,而是重大群死群伤交通事故,主管维稳工作的省委副书记韩珏和近江市长周文不约而同的亲临现场,两位大领导一到,自然没张俊涛的发言权。
张局长虽然是刘飞的人,但见到市长和省委副书记也得乖乖听招呼,但周市长和韩书记都没搭理他,而是和徐功铁对话交流,询问情况。
周文说:“这起案件性质非常恶劣,案情相当复杂,必须马上成立专案组,韩书记,你的意见呢?”
韩珏说:“我同意,专案组就让徐局长负责吧。”
张俊涛脸上挂不住了,走到一边去给刘书记打电话。
刘飞刚结束一个会议,独自一人来到窗前伸懒腰,窗外是傍晚时分的万家灯火,远处的跨江大桥灯光璀璨,淮江两岸霓虹闪烁,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属于刘飞的城市。
秘书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刘飞的思绪:“刘书记,市局张俊涛电话。”
刘飞接了电话:“喂。”
“老板,我是张俊涛,有重要事情向您汇报。”
第十三章 巨震
听了张俊涛的汇报,刘飞心头巨震,发生如此剧烈变故,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情者,连韩珏和周文都跑到现场去了,自己还傻乎乎的开会呢,不行,必须立刻挽回局势。
一小时后,刘飞也抵达了事故现场,近江电视台的现场直播车也开过来了,但是已经没什么供他们表演的“道具”了,死伤人员都被送走,车辆残骸被拉走,枪战现场也勘察完毕,连围观群众都散场了。
这种尴尬局面对于有着丰富经验的电视台编导来到不成问题,一招移花接木足以应对,现在重要的是弄点干货,刘飞毫不掩饰自己焦躁的心情,马不停蹄的赶赴医院,探望受伤学童,并做出重要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员,最好群众安抚工作。
面对摄影机镜头发表完重要讲话后,刘飞亲自和张俊涛通电话,让他马上把黑森送回市委。
“报告刘书记,黑森不在公安局,他目前去向不明。”张俊涛诚惶诚恐的报告道。
“马上去查,不惜一切代价把黑森带回来,就这样。”刘飞恨恨挂了电话,不用猜也知道黑子是被周文那边控制起来了,他的脑子高速运转着,思考有什么拿住周文的办法,可是这几年周文一直很低调,不吃请,不收礼,连去外地考察都尽量不留宿,简直滑不留手,反观自己,全身都是把柄。
“当领导不易啊。”刘飞感慨道,像周文这样碌碌无为的庸官,看起来全身都没毛病,自己殚精竭虑为人民服务,反落得一身麻烦,简直天理何在。
当晚的近江电视台插播了刘飞视察车祸现场的新闻,技术人员娴熟的拼接了镜头,让观众误以为刘飞在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指挥救护工作,但是令人玩味的是,省电视台的新闻对同一事件的报道,却没有提到刘飞的名字。
省市两级宣传机构,都不约而同的没有提及枪战事件,对刑侦支队长牺牲一事更是极力掩盖,宣传部下了封口令,只字不许泄露。
张俊涛连夜彻查黑子下落,让他感到无力的是,身为公安局长,竟然连一个被警察逮捕的嫌疑人都找不出,下面的人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都装不知道黑子关在何处。
知道黑子和王海下落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就包括刘汉东。
今夜注定无眠,无数人在奔忙努力,为的是同一个目标,扳倒刘飞。
……
巡特警支队驻地,这里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支队长石国平威信极高,张俊涛的清洗也暂时没有波及到这里,地下飞办的小伙子们以及黑子、王海都被暂时扣押在这里,一个班的特警子弹上膛,严防死守。
胡朋的遗体被法医解剖,他身中两弹,不知道是怎样的毅力支持着他战斗到最后一秒,英雄的衣服前襟上,别着一枚扣子大小的摄像头,这是警用执法记录仪的镜头。
沈弘毅担任局长时期,给一线民警都配备了执法记录仪,这是一种佩戴胸前的微型摄像头麦克风,能完整记录执法过程,避免纠纷,而胡朋身上就佩戴了记录仪,从看守所出来之后的一幕幕惊险历程,都忠实记录了下来。
所有文字材料和视频统统被整理出来,通过各种渠道发往各个目的地。
此时沈弘毅已经和宋剑锋联系上了,两人通了长达一小时的电话。
与此同时,刘汉东也在给宋双打电话,简明扼要的将事件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宋双一边听电话一边做记录,听他说完便道:“我捋一下啊,刘飞被假双规的消息传出后,他的妻儿在第一时间外逃,他的管家王海因为心存不满,向外曝光刘家的丑事,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刘飞并没有被双规,王海担心他出卖主人的事情泄露,杀害了记者,记者的女朋友报案,沈弘毅抓了王海,掌握了刘飞的家丑,刘飞将沈弘毅贬官,派黑子等一帮手下企图灭口,在这个过程中与你们发生战斗,一名警官牺牲,十几个学生也在黑子造成的车祸中死伤,是不是这样?”
“对。”刘汉东道,“事实就是这样,但只是冰山一角,我这里还有更猛的料,刘飞的儿子杀人,刘飞的老婆养小白脸,养活佛,对了,徐娇娇养的小白脸之一就是凌子杰。”
宋双咯咯笑了:“幸亏芃芃没和他成,不过说实话,你这些所谓猛料一点都不猛,内参上比这过分的事儿多了去了,和那些土霸王比,刘飞算文明礼貌吃相好看的官儿了。”
刘汉东说:“一句话,你帮我报道么。”
宋双说:“报道指定不行,这种负面新闻过不了审的,爆料还差不多,就当是为芃芃报仇了。”
放下电话,宋双乐滋滋的打开电脑,收邮件,打开微博准备放猛料,宋剑锋踱了过来,以拉家常的口吻问道:“双儿,干什么呢?”
“写稿子啊。”宋双若无其事道。
“别的稿子爸爸不管你,关于近江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出现在网上。”宋剑锋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宋双知道父亲是老公安,自己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住他,撅起嘴道:“就许他们放火,我们老百姓连说一句的权力都没有。”
宋剑锋说:“不要因为你个人行为影响到中央的全局部署,反腐任重道远,不在一朝一夕。”
宋双针锋相对道:“单纯依靠体制内反腐永远也反不完,允许媒体自由报道,**现象能减少一大半。”
宋剑锋说:“这个问题过于复杂,爸爸换个时间和你探讨,现在你服从命令就行,不许上网,记住么?”
宋双不是叛逆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父亲造成麻烦,不高兴道:“知道了。”
“乖,爸爸出去一趟。”宋剑锋走到门口,从衣架上拿了风衣。
“这么晚去哪儿?”宋双站了起来,“要不要我开车送您。”
“你休息吧,有车接爸爸。”宋剑锋披上风衣,出门去了,宋双多了个心眼,跑到阳台上去看,只见父亲上了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车牌照看不清楚,隐约看见是个白底牌子。
宋剑锋乘坐的是中央警卫局的公务车,驾车是现役军人,彪悍干练,不苟言笑,一路无话,车到中南海侧门,警卫立正敬礼,放行。
这不是宋剑锋第一次到海里来,但他有预感,今天将会临危受命。
召见他的是国家能源安全领导小组的常务副组长郑杰夫,两人握手致意,郑杰夫说:“剑锋同志,中央准备启用你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时刻准备着。”宋剑锋笑道,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中央领导英明睿智,是不会长期雪藏一个廉洁奉公,能力超强的干部的。
宋剑锋和郑杰夫被工作人员引入一间宽敞的屋子,请他们稍坐片刻。
几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宋剑锋的预感愈加强烈,此刻他的心情只能用壮怀激烈来形容。
门口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宋剑锋忽地站了起来:“总书记……”
凌晨时分,红旗轿车驶过空旷的长安街,宋剑锋无暇欣赏街景,脑海中回荡的都是总书记的嘱托,反腐工作任重道远,形势严峻无比,**势力隐隐有反弹的势头,中央决定重启尘封数年的中办调查部,配合中纪委对贪腐分子展开秘密调查,而担任过公安厅长和中炎黄总经理的宋剑锋被认为是最佳主持人选。
引起中央作出这个决定却是一个偶然的事件,近江市委书记刘飞离奇失踪,数小时内他的妻子、儿子、身边的工作人员全部仓皇出逃,而就是这样的干部,不久后竟然被递补为中央委员。
总书记的话言犹在耳:“贪腐分子危言耸听,说反腐就会亡党亡国,其实不反腐才会亡党亡国。”
“不遗余力的反腐,是兴党兴国的必要前提。”宋剑锋自言自语道。
中办调查部的级别不高,副部级而已,权力和资源也不是很大,数年前这个部门曾经在国家铁矿石战略规划上犯过严重错误,一度被关停撤销,人员解散,现在重新启用,只有宋剑锋一个光杆司令而已。
宋剑锋忽然灵光一闪,资源都是现成的,就看自己会不会调动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沈弘毅的号码。
“我现在以中办调查部部长的名义命令你,立刻将黑森、王海押解进京……我没有资源给你,你自己想办法,总之明天,不,今天上午我要见到这两个犯人……对了,你不是不想干司法局长么,调查部第一处主任愿意干么?”
“老领导,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可以么?”沈弘毅的声音并不激动,相反有些疲倦。
忽然听筒里传来噪杂之声,宋剑锋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沈弘毅说:“武警支队包围了巡特警驻地,让我们交人。”
第十四章 猪队友
五辆覆盖着草绿色苫布的卡车停在巡特警支队总队门外,车上下来二百余名武警战士,头戴钢盔,手持防暴盾牌,军用挎包和水壶交叉挂在身上,他们大部分拿的是应急棍,但也夹杂着背03式步枪的身影。
这是近江武警支队快速反应大队的士兵,公安局掌握的拳头力量,本该用来对付犯罪分子,暴乱群体,现在却被派来包围巡特警支队。
巡特警支队和其他警钟不同,是准军事化纪律部队,大部分警员是聘用合同制警察,退伍军人居多,当年刘汉东就在巡特警支队下的防暴大队干过,这帮人年龄比武警战士略大,同样精力旺盛,士气高昂,战斗力极强。
此刻24小时备勤的防暴大队已经出动了,全套警械装备,在大门口和武警对峙,一边是藏青色的制服、头盔,另一边是橄榄绿的制服和头盔,有机玻璃盾牌顶在前面,后面是催泪弹预备,但双方谁也不敢动手。
防暴队员和武警快反大队的战士都懵圈了,这是演习还是咋地,怎么自家人打自家人,再加上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少互相配合过,所以双方情绪都比较平和,甚至互相打招呼开玩笑。
沈弘毅、徐功铁和石国平都哭笑不得,刘飞走了一步彻头彻尾的昏招,出动武警劫人,亏他想得出来,武警是军事部队,不经过省委,武警总队批准,擅自调兵私用可是大罪,再说就算你调武警来,未必能把人抢走啊。
其实这一记昏招是刘飞的猪队友张俊涛搞出来的,他立功心切,动用自己公安局长兼武警支队第一政委的职务,违规调动了快反大队,按照规定公安机关是无权调动武警的,只能协调请求,但是碰巧武警支队的王支队长打算转业到地方,正是需要求人的时候,巴结好了刘飞,转业弄个局长什么的干干还不轻而易举,所以两下一拍即合。
市局主要领导也都到场了,张俊涛和他的左膀右臂们身穿警服,站在指挥车旁煞有介事的研究着方案,这帮局领导可不简单,都是从城管局调过来的猛将,有着丰富的一线攻坚经验,不过真刀真枪的干仗都是第一回。
张俊涛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将徐功铁和石国平就地撤职,任命巡特警支队的一位副职为支队长,并劝告巡特警支队的干警们不要听信别有用心的人员蛊惑,违抗市委的命令。
王支队长坐在竖着天线的猎豹越野车里,心情忐忑不安,本来张俊涛只说借用部队护送重要人员,没说要动家伙抢人啊,以常理判断,沈弘毅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和组织对抗,他们敢于这样做,肯定有所依仗,现在就看谁的靠山更硬了。
此刻在市委大院里,刘飞正来回踱着步子,心中交替出现的是两个成语,大势已去,困兽犹斗,如果能把黑子王海他们抢回来,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否则全盘皆输,可惜地下飞办也全军覆灭,现在只剩下一个不靠谱的张俊涛,不晓得他能不能胜任这个艰巨的工作。
近江不同于其他地级市,而是副省级的省会城市,市委上面还有省委,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搞不好现在朱书记已经收到消息了,他的态度,决定一切。
刘飞不想给岳父徐新和打电话,上次递补中央委员的事情已经耗尽了他的政治资源,官场上的一切都是博弈和交换,手上没筹码,拿什么去和别人换。
巡特警驻地大门前,对峙还在继续。
张俊涛多次催促王支队下令突击,王支队每次都推诿过去,说再等等看,开什么玩笑,武警特警大pk,自己就等着开除军籍党籍蹲监狱吧,他现在指望的是和平解决,投机取消立一个大功。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王支队瞄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有心不接,忽然想到这可能是里面的人打过来的,就接了。
果不其然,电话是沈弘毅打来的,他开门见山道:“王支队,你跟着掺乎什么?想把自己的政治前途赔进去么?”
“沈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支队故作镇定的问道。
“中央已经介入,等省委和武警总队通知你可就什么都晚了,看在咱们以前的交情上我提醒你一句,别胡乱站队,你输不起,就这样吧。”
那边挂了电话,王支队担心起来,他举棋不定,难以抉择该信谁的。
终究理智占了上风,王支队果断下令,演习结束,撤!
快反大队的战士们整齐划一的向右转,齐步走,上卡车。
张俊涛急眼了:“王支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情况超出了预期,我需要总队的直接命令才行进行下一步行动,对不住了。”王支队说完,上了猎豹指挥车,带队撤离了。
张俊涛手下只剩下十几个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忽然大门开了,十余辆黑色特警装甲车缓缓驶了出来,张俊涛气急败坏大喊道:“石国平,你这样做是要承担责任的。”
石国平也不客气,让驾驶员停车,从装甲车里跳出来,对张俊涛说道:“我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和党中央,省委保持了高度一致,张局长你呢,你和谁保持一致?”
张俊涛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车队离开。
装甲车内,黑子戴着手铐脚镣,头上蒙着黑布头套,他知道自己要被转移了,这说明老板的营救已经开始,自己只要静静等待即可。
四个特警围绕着黑子,突击步枪上加装了刺刀,他们领受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嫌疑犯,必须把他安全送上飞机,必要的时候可以开枪。
王海被关在另一辆装甲车里,同样有四名特警押送,整个车队由十五辆车,一百余名特警组成,浩浩荡荡直奔机场,清晨的机场高速路上,警笛长鸣,路上车辆纷纷闪避,特警车队打着双闪,以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通过。
近江玉檀国际机场,一架涂着顺丰快递标志的空客a318飞机已经准备好起飞,这是刘汉东紧急协调来的交通工具,警车直接开到跑道上,特警持枪警戒,人犯被一一押上飞机,中途还发生一段插曲,黑子意识到身在机场,突然发难妄图反抗,被特警一枪托砸在脑袋上,顿时消停。
沈弘毅和刘汉东负责带队押送,徐功铁石国平等留在近江与敌人周旋,舱门冉冉升起,大家互相敬礼,心潮澎拜,此番北上,江东官场必然巨震。
早上八点半,货运飞机抵达北京首都机场,宋剑锋带着临时借来的中央警卫局特工在机场迎候。
黑子被带下飞机,有人扯下了他的黑头套,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眯缝了一会适应了光线,辨认出这里是北京的机场,附近停了几辆挂白色va牌照的车辆,穿便装的特工严阵以待。
“完球了,到了北京了。”黑子沮丧无比,但依然未放弃希望,老板的能量极大,首都朋友众多,肯定会竭力搭救自己。
“我刘飞头可断,血可流,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兄弟!”老板掷地有声的话言犹在耳,黑子不由得挺起了胸膛,,面带讥笑,风萧萧兮易水寒,都是出来混的,谁他妈怕谁。
黑子、王海、云东,以及地下飞办的几个骨干统统被押往北京卫戍区某基地,自有专业审讯人员负责掏出他们肚子里每一句话。
沈弘毅和刘汉东一身轻松,跟宋剑锋上了奥迪车,向市区驶去。
“考虑好了么?”宋剑锋问道,“在中央工作,比在近江当公安局长要更有发展空间。”
沈弘毅犹豫着:“老实说,打下的基业不想放弃。”
宋剑锋道:“什么基业,组织一句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就算这回刘飞倒了,你也回不去当局长了,调查部缺人手,我需要你。”
沈弘毅说:“好吧,我同意。”
宋剑锋转向刘汉东:“我这里有个工作机会,外勤组长,你感兴趣么?”
刘汉东说:“不感兴趣。”
宋剑锋哈哈大笑:“那临时来帮个忙吧,我不能总是借警卫局的人用。”
……
近江,省委大院,常委会正在召开,朱家政书记宣布了组织的决议,刘飞同志已经不适宜继续担任近江市委书记一职,建议由市长周文兼任书记,等两会召开之时再选举新的市长。
“我反对!”刘飞站了起来,他要做最后一搏。
“请问这是哪一级组织的决议?”刘飞环视众人,省委常委里他的排名不算靠前,大佬们一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恐怕昨夜都已经接到了消息。
“这是中央的决定。”朱家政加重了语气,“刘飞同志另有委任,下面讨论下一个议题。”
下一个议题是张俊涛是否合适继续担任公安局长,昨夜发生私自调动武警的恶劣事件,张俊涛难辞其咎,局长自然不能再干,立即免去职务,由省委指定一位公安厅副厅长暂时主持工作。
刘飞一言不发,他仰头望天,充满悲怆不平。
第十五章 天晴
刘飞的新任命很快就出来了,不出所料,他调任江东省政协副主席,不再担任江东省委常委,近江市委书记,但保留中央委员、省委委员的身份,但这两个委员也没多大意义了,官场上是个人都明白,年富力强风头正健的市委书记调去政协代表着什么。
周文是这场风波最大的赢家,他强势入主近江市委,虽然还没进省委常委,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徐宁重新回到了周文身边,并担任了近江市委办公厅主任,一时间周系人马鸡犬升天,刘飞的嫡系们树倒猢狲散,该退的退,该抓的抓,有些胆小的,当天晚上就跑路了。
张俊涛最惨,公安局长的位子都没暖热就被一脚踢了下去,就地免职,没有其他任命,据说纪委已经开始调查他担任城管局长时期的**问题。
省里派来一位副厅长兼任公安局长,但是常务工作归徐功铁负责,他的政治前途豁然开朗,雄心勃勃之余,不免想起倒在黎明前的老战友胡朋。
近江玉檀国际机场,徐功铁在贵宾通道等待着,来自北京的航班准点到达,沈弘毅和刘汉东健步走来,徐功铁上前和他俩轮流拥抱,热泪盈眶,唯有亲身参与之人才会明白胜利多么来之不易。
“走,看老胡去。”沈弘毅说。
“治丧委员会已经成立,烈士评定申请已经报上去了。”徐功铁黯然道,“追悼会明天召开,平川的家属都过来了。”
“一定要做好招待和抚恤工作。”沈弘毅虽然已经不是局长了,但永远是徐功铁的上级,说话不自觉就带了领导的口吻,但徐功铁丝毫不觉得违和。
三人离开机场的时候,一位贵妇人拖着lv拉杆箱匆匆进入候机楼,在通过安检台的时候,工作人员验看她的机票和身份证后,叫来了执勤民警。
民警将戴着大墨镜的贵妇人请进了值班室,明确告诉她:“徐娇娇女士,您的证件有些问题,按规定不能乘机。”
徐娇娇大怒:“我有什么问题,我又不是公务员,纪委都管不到我,轮到你们!”
民警公事公办道:“对不起,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您的身份证号码被列入受控人员名单,这个不一定是网上追逃,也不一定是公安机关发出的,检察院、法院都有这个权力,我们也不会限制您的人身自由,但是飞机是无法乘坐的,很抱歉。”
徐娇娇不是泼妇,知道闹是没用的,偃旗息鼓灰溜溜回去了,她不是要出国,而是要乘机前往北京找父亲商量事儿,既然飞机坐不了,那就坐高铁商务座吧,安排工作人员拿着身份证去买票,可是火车站售票系统也是电脑联网的,输入姓名后就被锁定,无法购票。
徐娇娇慌了,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父亲仍是副国级领导,丈夫也是副省级干部,怎么有关部门就敢对皇亲国戚红色三代下手呢。
现实就是现实,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飞基金总会被人查了。
上回徐娇娇紧急跑路之时,将基金账本付之一炬,大量资金转移到海外,连电脑硬盘都砸了,完全是破釜沉舟的架势,没想到虚惊一场,飞基金可是来钱的买卖,徐娇娇有一份容易也不会放弃,回国后让人补做假账,可是很多原始票据都烧掉了,假账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忙乎了很久,才做了一小部分出来。
来调查飞基金的是国家民政部和全国红十字总会,前者是慈善基金会的登记管理机构,后者是飞基金的挂靠单位,这两个单位都是徐娇娇自称娘家的地方,经常和主管领导一起吃饭打高尔夫球什么的,都是养熟的狗,徐娇娇有信心摆平他们。
这些迎来送往的琐碎事儿,徐娇娇自然不能亲自上阵,可是基金会的小助理马虎贪玩,平日里养的那些不干活光拿工资的官太太们除了会扯老婆舌头,根本上不得台面,思来想去还是王海最能干,可惜能干的人心眼不正。
飞基金总部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但惊慌过后徐娇娇还是淡定的,自信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跨过这一关,飞基金必将迎来更大的辉煌。
……
今天是胡朋追悼会召开的日子,沈弘毅特地回家去拿制服,妻子不在家,他放在桌上的那部手机不时发出提示音,点亮屏幕,无数个未接电话和短信微信,其中一条短信是妻子发的。
“我们结束吧,我累了。”
沈弘毅将手机放下,走进卧室打开衣橱,拿出自己的常服和衬衣,撑起熨衣板,仔细熨烫着每一个线条,这世界离了谁都照样过,预料之中的事情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带来一种轻松感。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沈弘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穿警服了,白衬衣,藏青色呢料制服,肩膀上是一颗代表三级警监的四角星和松枝,他庄严的戴上警帽,银色国徽熠熠生辉。
省会城市的公安局长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比起中央秘密机关来说差距还是很大的,从局长到厅长再到部长,需要用一生来走,而在中直机关工作,辛苦归辛苦,事半功倍,晋升迅速也是看得见的优势。
门外传来喇叭声,司机在催自己了,沈弘毅看了一眼房间,这曾经是自己的家,但是很快就不是了,好聚好散,他不会在离婚问题上纠缠什么。
半小时后,市机关礼堂,胡朋的追悼会正在召开,烈士身披党旗静静的躺在水晶棺中,面目栩栩如生,会场座无虚席,气氛肃穆,全是胸佩白花身着制服的公安干警。
公安厅主要领导全都到场,沈弘毅赫然现身领导队伍中,和家属握手、向他们致哀。
副厅长兼代局长主持追悼会,沈弘毅手托着警帽站在台下,眼睛微红,徐功铁更是心情激荡,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耳边响起胡朋的话:“干不干,老徐你一句话,我跟你走,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了。”
哀乐声起,瞻仰遗容开始,家属们哭作一团,一帮搀扶家属的女警官也都哭的不成样子,刑侦支队的爷们也都鼻子酸酸的,胡支队的黑白遗像在黑纱映衬下,高高在上俯视着苍生。
仪式还在进行之中,沈弘毅接到了一个电话,悄悄离开会场,把徐功铁和刘汉东也叫了出来。
“两件事,查封黑家兄弟名下一切产业,逮捕刘小飞。”沈弘毅说道,“都没什么难度,失去了保护伞的黑森林就是没牙的老虎,当然气势要打出来,要给某些依然在位的人看看。”
“我去吧。”刘汉东说,“我对这活儿比较感兴趣。”
沈弘毅说:“没问题,另外,老徐你协调一下特警支队和武警支队,场面要尽可能大一些。”
徐功铁说:“我马上办,逮捕刘小飞就交给刑侦去办吧,一个毛孩子,跑不掉他。”
沈弘毅说:“行,老徐你另外帮我查个人,查他个底掉。”
徐功铁说:“谁,哪个单位?”
沈弘毅说:“江大一个系主任。”
……
公安局大院,誓师大会正在举行,徐功铁副局长把他能调动的资源全都拉上了,刑侦支队倾巢出动,在家的一个不拉,全部荷枪实弹,局里的机动车辆能调多少是多少,连警犬训练基地也拉了十几条警犬过来,白森森犬牙交错,血红的舌头耷拉着,杀气腾腾,威武雄壮。
石国平把他的防暴大队也调来了,一水的黑色装甲车,全黑作战服,半指战术手套,凯夫拉头盔,脸上都蒙着滑雪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狙击枪、自动步枪、霰弹枪,车上架着机关枪和镇暴水枪。
每逢大场面,武警是不能少的,前些天包围巡特警驻地的快反大队又来了,不过这次是并肩作战,武警部队的卡车上贴着标语:坚决依法打击黑恶势力!
徐功铁看看表,猛挥手:“我宣布,此次行动代号‘打狗’,现在出发!”
交警的摩托车打头阵,后面是刑警、特警、武警,数不清的车辆鸣着警笛,打着双闪开出了公安局大门。
徐功铁自豪的监视着自己的队伍,对身旁的刘汉东说:“威武吧?”
刘汉东点点头:“牛刀杀鸡,泰山压顶。”其中心里想的是小时候看的抗战电影,鬼子兵们开着摩托车架着机关枪从炮楼里杀出来。
与此同时,一支由三名刑警组成的抓捕小组前往江东大学,去逮捕涉嫌杀人的刘小飞同学。
今天是刘小飞预备党员转正的日子,他和其他七名预备党员在支部的组织下前往烈士陵园举行宣誓仪式,在鲜红的党旗下,预备党员们心潮起伏,激动欣喜,认真聆听着学院党委书记的讲话。
刘小飞裤兜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他悄悄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群英会的部下发来的微信。
“警察来抓你,赶快跑。”
第十六章 打狗行动
自从父亲调任政协副主席之后,刘小飞每天都寝食不安,巨大的落差让他极度消沉,甚至比父亲被双规了还要难受,作为一个高干家庭长大的孩子,他太懂得政协副主席是什么概念了,父亲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少壮派,政治生涯呈现断崖式的下跌,什么执掌一个国家,带领中华民族前进,全成了猪尿泡,一戳就破。
最让刘飞受不了的是群英会那些小弟们看自己的眼神,官场风云变幻,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干部子弟中流传着大量小道消息,无非是说刘飞不行了,老徐家也不给力了,刘小飞憋得哑口无言,一肚子苦水,而他一手组建的群英会也面临崩溃的局面,现在连开例会都有人敢不来了。
好在群英会里也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富商子弟,至今效忠刘小飞,发来信息的就是这个兄弟,刘小飞关闭了手机,对辅导员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党旗在烈士墓前展开,预备党员们列队上前,进行宣誓。
“刘小飞哪去了?”学院党委书记问道。
“上厕所了,我去催一下。”辅导员飞快跑去,进了洗手间,发现所有的隔间都是敞开的,并无刘小飞的踪迹。
再打他手机,已经关机。
辅导员正要离开,发现小便池里有部摔坏的苹果手机,屏幕已经裂了。
刘小飞正在出租车上心急火燎的打着电话,他以一百元为代价借来司机的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可是对方设置了防火墙,陌生电话一概不接,再给父亲打电话,政协副主席的私人号码倒是一接就通。
“爸,徐功铁的手下在找我。”刘小飞压低声音说,生怕被出租车司机听见,这些的哥闲的蛋疼,最喜欢配合警方,举报个坏人什么的。
电话那头刘飞淡然道:“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刘小飞忽然意识到,父亲的电话被监听了,再多说恐怕就会被定位了。
“师傅停车。”刘小飞高声道,给了钱,下车打了另外一辆出租车,直奔欧洲花园黑森林总部。
这里距离欧洲花园已经不远,出租车前行不到一公里,遭遇交通管制,路面上所有车辆停止,路口有特警和交警联合执勤,警笛声由远及近,大队警车呼啸而过,看的刘小飞都傻眼了。
“这么大排场,肯定奔着黑森林去的。”出租车司机说。
“为什么?”刘小飞纳闷道。
“刘飞那个鳖孙靠边站了,他的这帮虾兵蟹将还不得挨个收拾。”的哥是个中年人,很健谈,“黑森林就是刘飞保护伞下最大的黑社会组织,这些年可把近江老百姓折腾惨了,早年那些个龙开江、李随风、王世峰,多风光多牛逼,刘飞一到,全部法办,为啥,还不是为他的手下腾地方,现在近江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得给黑森林缴管理费,不然一天都开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刘小飞忍不住质问,“你家亲戚是警察还是纪委的?”
“我啊。”司机得意洋洋,“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也是自媒体,以前玩微博,现在玩微信,我的网名叫苤蓝丝,你有兴趣加一下,近江各种内幕丑闻,尽在朋友圈。”
刘小飞丢下二十元钱,下车了,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动手打人。
特警和武警组成的车队还没过完,警笛声刺的人耳膜生疼,目标方向,确实是欧洲花园。
一股悲凉感浮上心头,刘小飞步履沉重的走着,抬头看见电线杆上的摄像头,想到天网工程,赶紧竖起领子,拿出墨镜戴上,谁也救不了自己,得赶紧走,不然落到警察手里就再也看不到蓝天了。
自从上次乌龙事件后,刘小飞和徐娇娇都做了万全的准备,假的护照身份证,假名办的银行卡,他直接找了一家移动营业厅,用假身份证办了sim卡和一部新手机,下载了软件,用手机购买了高铁火车票,他要去北京找外公。
……
欧洲花园,当年杂草丛生的烂尾楼工地,如今已经是欣欣向荣的cbd,黑森林房地产开发公司占据了整整一座楼,装修风格完全按照黑家兄弟的爱好进行,整的金碧辉煌,远看像酒店,近看像会所,进去一看,其实是个洗浴中心。
黑森林的地下三层分别是洗浴中心、私人会所和停车场,一楼是大厅前台,二楼到八楼是办公层,以上是酒店式公寓,黑林从东北带来的兄弟们都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儿一吹哨子,立马能集结上百号人马。
警察封锁了所有道路,包围了黑森林大厦,打头阵的是防暴大队,盾牌警棍在前,防暴枪催泪弹在后,一线民警接到命令,遇到抵抗,可以当场击毙。
行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大厦里都是上班族,黑林的心腹手下都不知所踪,他本人更是不见影子,据公司内部人交代,自从刘书记卸任以后,黑总就回东北老家了。
干警们大有一记重拳落空的感觉,但徐功铁并不失望,黑林跑路这么大的事儿他早就掌握了,雷霆出击只是告诉市民,警方没有不作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黑森林的高层经理人员全部被警方带走调查,公司大门贴上了封条,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狗行动草草收场。
前去江大抓捕刘小飞的刑警打来电话,目标失踪。
徐功铁训斥他们说,怎么丢的怎么找回来。
三个倒霉刑警只好去刘小飞家里抓人,自然找不到人,也联系不到徐娇娇,最后跑到省政协去找刘飞了解情况。
刘飞正在办公室里看电视,屏幕上代理市委书记周文正在接受记者采访,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侃侃而谈,说什么要在一周内清理各种违规办公场所,不留死角,不给面子。
“不可否认存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有些领导干部在位的时候,喜欢常年在宾馆办公,在风景区办公,对干群关系影响极坏,新一届班子有信心在短期内扭转这种局面……”
刘飞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人走茶凉,自己这边调职,那边市委常委里一帮人就倒向了周文,简直毫无廉耻。
秘书敲门进来,有些拘谨:“刘主席,公安局有三位同志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刘飞在位的时候,整个秘书班子足有十几个人,每天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打转,光是负责拍照的就有三个专业摄影师,单反镜头买了上百万块钱的,就是为了把刘书记最好的一面呈献给广大干部群众,现在可好,秘书班子全没带来,现在的秘书是政协秘书处分配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学毕业生。
“我很忙,没空见他们。”刘飞大手一挥,拿出当市委书记时候的派头。
过了一会,门口传来秘书急促的声音:“你们不能进去,领导在会客。”
三个便衣刑警还是硬挤了进来,刘飞怒了,沉着脸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里是省政协!不是公安局!”
刑警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的儿子刘小飞涉嫌谋杀,检察机关已经批捕,这是逮捕令,我们来是想通知一下家属,包庇是违法行为。”
刘飞怒道:“刘小飞年满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他的事情和我无关,你们出去!”
刑警们不慌不忙掉头就走,走廊里传来他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
“拽什么拽,今天打狗,明天就打老虎。”
“这货算狗屁老虎,最多算是头狼。”
刘飞气的浑身发抖,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还没彻底下台,还是堂堂副省级干部,这帮小警察就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拿起电话想给市局一把手打电话,忽然想到市局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杆枪了,只好恨恨放下电话。
秘书手足无措站在,门口,刘飞一摆手:“出去吧。”
刘飞刚调到省政协,还没给他分配任务,多年来日理万机的习惯一旦中断,还真不是滋味,他担心着儿子刘小飞,却又无能为力,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
黑子被捕,云东被捕,地下飞办被取缔,市委书记的乌纱帽被摘,刘飞感觉自己就是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心有雄心壮志一腔抱负,却毫无施展能力。
细细想来,自己踏足政坛以来,披荆斩棘,过关斩将,作风凌厉,个性极强,总体来说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干部,虽然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采取了一些激烈的手段,总体来说还是对得起党性,对得起良心的,反观周文这种干部,碌碌无为,谨小慎微,心理阴暗,就像黑暗处隐藏的响尾蛇,找准机会就咬自己一口。
可怜自己这样一个雄才大略的青年干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再无出头的机会了。
刘飞在办公室一直呆到天黑,才黯然回家,经过省政协大门口的时候,他觉得门卫看到自己的车牌号,脸上的表情都和平时不同了,又是一阵悲凉,连门卫都能鄙视一个副省级干部,这官儿当的还有什么意义。
第十七章 黄海
刘飞回到位于市委家属大院的寓所,这是距离省政协最近的家了,那些别墅、酒店、江心岛,他都懒得再去,官职当的再大,资产再多,终究身下一张床而已。
家里冷冷清清,冰箱里倒是塞满了食物,但刘飞懒得自己做,徐娇娇不在这里住,听说民政部和红十字总会组成联合调查组来查飞基金,恐怕凶多吉少,事到如今刘飞也不愿意多想了,他已经自顾不暇。
楼下停着一辆车,以刘飞的经验来分析,不是纪委就是高检的人,前者可能性居多,自己已经被控制居住了。
以前刘飞很少一个人独处过,他身边总少不了工作人员,秘书、警卫、司机、下属,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的,视察、调研、开会、宴会、出差、洽谈,忙不完的事儿,见不完的人,现在陡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很不适应。
小飞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这孩子早熟,智商高,刘飞并不担心他,倒是徐娇娇面临的麻烦较大,这傻娘们太贪财了,利用慈善基金拼死的捞钱,吃相难看,自己多次劝她收敛点,她却说别人比自己更没下限,飞基金算真小人,那些慈善基金才是伪君子。
百无聊赖,刘飞想看看电视,可是他连开电视都不会,研究了好一阵才打开家里的壁挂式大屏幕液晶智能电视,可是机顶盒没调试好,还得继续弄,有线电视台强行推行的机顶盒操作非常繁琐,刘飞很恼火,如果自己还在位的话,一个电话就把有线电视台的头头给撤了。
终于调好了机顶盒,转到近江电视台,中国的官方电视新闻附带着很强的政治信号,领导出场次序,排名,播出新闻时间长短,都很有讲究,刘飞深谙此道,他打算观察一下近江现在的局势如何。
新闻正在播放专题节目,《打狗行动》,电视台记者跟随公安干警查封了涉黑企业黑森林集团,画面是跑动中拍摄的,黑衣特警绿衣武警,狙击枪防暴枪,狼犬白森森的牙齿,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黑森林保安,灰头土脸的会计,查封的账本,地下车库里的豪车,还有印着国徽的封条,一组组蒙太奇镜头,闪的人眼花缭乱。
刘飞拍案而起,这不是打狗,分明是打自己的脸!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专题片制作的很仓促,可见宣传部门抹黑自己的心有多么急切,片中大量提到涉黑企业的保护伞云云,分明指向自己。
所幸的是,黑林并没有被捕,这个老江湖见风头不对就跑路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境外了。
刘飞拿起遥控器,换到省台。
省一台也在插播新闻,江东省环境保护厅工作组进驻小商村工业园青石高科园区,调查违规排污事件。
“欺人太甚!”刘飞骂了一声,这帮孙子,自己还没下台呢就开始痛打落水狗,政治就是这么无情,这么残酷。
……
公安局会议室,常务副局长徐功铁敲着桌子训人,打狗行动声势浩大,对外宣称一举打掉黑家兄弟涉黑团伙,但是内部人都清楚,只抓了一些小角色,大头目全部没落网。
“马上联系黑龙江省厅,抓捕黑林。”徐功铁说,“刑侦支队组织精兵强将,跑一趟东北吧,把黑林带回来。”
很快黑龙江方面传来消息,黑林已经越境潜逃,根据可靠消息,他的去向是大韩民国。
黑林早年在东北从事走私业务,弄了十几条渔船跑韩国航线,从化妆品到汽车,只要赚钱就拉,由此积累了第一桶金,后来搞大发了,开了航运公司,置办了几艘散装货轮,跑日本韩国东南亚,名义上做海运,其实是走私加贩毒,最近两年想洗白上岸,才放弃了贩毒业务,老大想跑路,弄条船轻而易举。
这下警方没辙了,虽然可以争取引渡黑林,但是首先韩国警方得抓到他才行,黑林必定在韩国隐姓埋名,深入简出,想抓到他可没这么容易。
江东警方对黑林发起了国际红色通缉令,公安部国际刑警向韩国警方提出了协助请求,但是外逃罪犯那么多,抓都抓不完,天知道黑林什么时候才能归案。
好在这案子是中调部协办的,而刘汉东又是这个部门的编外人员,谁都知道,他在韩国很有人脉。
两周后,山东威海荣成,一艘五百吨级的渔船驶向外海,行驶了两个小时候,下锚停泊。
刘汉东从船舱里出来,手持海军高倍望远镜,眺望远处海面,这里是黄海,中国和朝鲜半岛的中间地带。
半小时后,突突的马达声从东方传来,一艘挂韩国旗帜的机动船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人,挥舞着白手帕,正是许久不见的崔正浩。
两艘船靠在了一起,崔正浩先跳过来,和刘汉东拥抱握手,打个响指,手下从船舱里提出一个人来,黑林捆的像粽子一样,眼圈乌青,嘴角破裂,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黑总,欢迎回国。”刘汉东说。
黑林笑着说:“果然,果然。”
崔正浩扇了他一个嘴巴:“西八,怎么和东哥说话呢。”
黑林继续笑,还不断地摇头。
刘汉东问他:“很好笑么?”
黑林说:“好笑,非常好笑,能给我一支烟么。”
刘汉东掏出烟来,亲自给他点上,黑林深深吸了一口,咬着过滤嘴说:“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信不?”
“不信。”刘汉东说,“我和你不一样。”
黑林吐掉香烟,哈哈大笑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你等着瞧好吧,兴许比我还惨点,哈哈哈。”
这次私下进行的非官方引渡行动就此结束,黑林被押回国内,交给近江市公安局,检方搜集证据,准备对黑林进行起诉,罪名是涉黑、贩毒、故意杀人。
黑森林的爪牙们也陆续落网,一一被押回近江接受法律的严惩。
每天的新闻都会跟踪报道黑森林案件,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刺激着刘飞的心,更让他难受的是,飞基金终于出事了。
飞慈善基金会侵吞善款的丑闻是网上最先爆料的,宣传部门丝毫不加以阻止,任由负面消息满天飞,紧跟着中央媒体进行报道,飞基金涉嫌虚假报表,被民政部关停,基金会理事长徐娇娇被有关部门带走问话。
徐娇娇是在酒会上被人带走的,本来检查有惊无险的结束,该送的礼都送出去了,本以为没事了,哪知道突然被检察院的人带走,甚至连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失踪的刘小飞依然没有下落,有人说在北京见过他,也有人说在香港见过他,明白人都知道,徐新和不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外孙身陷囹圄的,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他送出去。
北京卫戍区,刘汉东再一次见到了黑子,昔日八面威风的东北大汉,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两眼凸出,面容憔悴。
“首长,有事叫我。”卫兵向刘汉东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刘汉东和黑子,黑子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
“抽一支吧。”刘汉东将烟盒和火柴放在了黑子面前。
黑子点上香烟,抽了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
“你大哥黑林被押回国内了。”刘汉东说,“他很可能面临死刑,炮打头,砰的一枪敲了。”
黑子不说话。
“刘小飞涉嫌杀害丹增旺堆,全国通缉。”刘汉东接着说。
黑子拿烟的手动了一下,烟灰掉了。
“徐娇娇涉嫌洗钱,被检察院拘捕了。”刘汉东又说。
黑子猛抽烟。
“不过你老板没事,天天在省政协上班,对了,这不两会么,他在北京开会呢,全国人大代表哩。”
黑子抬起头,目光无力:“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我不会出卖老板的,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
刘汉东摇头:“no,no,no,我可没那个闲心,我就是单纯想打击一下你,让你再难受点,绝望点,你的口供也不重要,云东已经全招了。”
黑子双手捂着头,痛苦不堪,忽然暴起:“我和你拼了!”
刘汉东一个指头就把把戳倒了,“倒是条汉子,那天你怎么不拼?我一枪给你个痛快的,省的遭罪。”
门外的警卫听到声音进来,目光警惕。
“没事。”刘汉东说,“把他押走吧。”
黑子被押走,今天是他关押在卫戍区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有专机把他押往江北市进行异地关押和审判。
刘汉东并没有诈黑子,云东确实已经全盘招供,将地下飞办的来龙去脉全部说出,并且极度忏悔,他的口供被整理出来,送往中纪委。
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人大代表刘飞正在这里参加会议,他正襟危坐,眉头紧皱,手中拿着铅笔,面前的名牌上写着“刘飞”,这两个字本来代表着青年才俊、后备英才,现在却是霉运和贪腐的象征。
左右两边的人大代表,都刻意和刘飞保持了距离,和他连目光上的交流都不敢有,生怕惹上麻烦。
孤独感,挫败感,失落感,一一袭来,刘飞长叹一声,仰面朝天,看着人民大会堂会议厅穹顶上的大五角星,眼眶中慢慢积满了英雄泪。
第十八章 面首
整个两会期间,刘飞一直活在恐惧中,每分每秒他都在等待中纪委将自己带走,可是最坏的结果始终没有发生,北京倒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与他息息相关的事情。
北京朝阳区东三环中路,ccav总部大楼,俗称的大裤衩内,著名记者、主持人凌子杰正在准备上节目,他穿一件阿玛尼西装上衣,打着鲜红的领带,两会时期嘛,喜庆,下面却是运动裤和拖鞋,反正有台子遮挡着看不见,随意舒服就好,主持人都这么混搭着穿。
助理忽然跑过来:“凌老师,有人找。”
凌子杰不悦道:“让他等着,做完节目再说。”
助理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凌子杰,还记得我么。”
凌子杰定睛一眼,认出来了,这不是刘汉东么,听说他和郑杰夫家的大女儿关系挺好,怎么突然出现在央视,难道是有求于自己?
“有时间聊聊么?”刘汉东笑容可掬道。
“等我录完节目,请你吃饭吧。”凌子杰搞不清楚情况,他八面玲珑,也想通过刘汉东结交一下郑家。
刘汉东却说:“不用了,节目取消了,我请你喝茶吧。”
凌子杰这才意识到不妙,四下乱看,想寻求帮助。
刘汉东还带了两个便装男子,小平头,目光锐利,一看就是强力部门的执法人员,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夹住凌子杰,其中一人拿出了钢制手铐。
“给凌记者留个面子吧。”刘汉东说,“好歹相识一场,对了,朱芃芃托我向你问好。”
凌子杰腿软了,走也走不动,硬是被架走的,央视的工作人员亲眼目睹了不可一世的大记者面色惨白,被人强行从节目录制现场拖走,无不心底暗爽,这货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盼他倒霉的大有人在。
凌子杰被带到停车场,押上一辆民牌旅行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座驾,那辆造型拉风的青石电动超级跑车正静静地停在专用车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开自己的车,或许一年,或许三五年,或许一辈子。
中办调查部没有固定的办公地址,现在使用的是卫戍区的一栋六十年代的楼房,明显苏式建筑风格,门头上五角星的浮雕斑驳不堪,干枯的葡萄藤爬满向阳的那面墙,走进这里,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
宋剑锋从中央警卫局借了一个班的兵,都是山东人,耿直忠厚一根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绝不乱说乱问,部里给他们买了雅戈尔的西装成衣和衬衫领带,三千多一套全毛料子,穿在身上却活像民工,发型和眼神又表明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军人。
这个班的任务是警卫和通讯,配备92式、07式手枪,重庆仿造mp5冲锋枪,以及95步枪和88狙击枪,火力足以压制国内任何武装团伙,当然,对付硬茬子的时候会呼叫武警支援。
门岗警卫向刘汉东敬礼,刘汉东回礼,命人将凌子杰关进囚室。
楼上是宋剑锋的办公室,部门重启,设施都不齐全,老宋坐在一张老式写字台后面看文件,身后是陈旧的书架,摆满了牛皮纸封面的卷宗,上面一层陈年灰尘。
刘汉东推门进来:“凌子杰带到了。”
宋剑锋说:“先晾他八个小时再说。”
刘汉东说:“什么时候抓刘飞?”
宋剑锋放下笔,目光炯炯:“不能操之过急,刘飞是中央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副省级干部,惩治这样的**分子,必须舆论为先导,剪除羽翼,彻底摧垮他的心理防线,最后再一举拿下。”
刘汉东若有所思:“摧垮心理防线,我懂了。”
……
凌晨时分,沉睡中的凌子杰被冻醒了,四周是青灰色的墙壁,天花板上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灯罩是绿色铁皮斗笠形,七十年代的产物,自己躺在一张红色的木质长椅上,椅子腿上用白油漆写着北京卫戍区后勤部固定资产的编号数字,地是粗糙的水泥地,屋里没有其他陈设。
凌子杰浑身发抖,鼻子有些堵塞,两会期间的北京还很寒冷,他裹紧全毛料子的阿玛尼,却依然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门开了,凌子杰吓得一哆嗦,旋即跪地求饶:“放过我吧,我有很多高层朋友,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办到。”
进来的是刘汉东,他丢给凌子杰一叠a4白纸和一支水笔:“写你的交代材料。”
凌子杰装不懂:“我交代什么?”
刘汉东说:“你觉得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就写上。”
凌子杰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刘汉东出门去了,凌子杰跪在地上,用长椅当桌子,笔走龙蛇开始写交代材料,他是北清大学高材生,无论写什么都是一气呵成,天亮的时候,洋洋洒洒五千字已经写好。
上午八点,刘汉东再次进来,拿走了凌子杰的交代材料,回到办公室仔细阅读,看完之后气冲冲回去,一脚踹开门,冲凌子杰吼道:“和徐娇娇上床这一段,给我重写!写不到一万字别想吃饭。”
凌子杰无奈,只好重写,将徐娇娇如何威逼利诱,最终霸占自己的龌龊事儿写的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好不容易凑够了一万字,呼叫警卫,请刘汉东再来审核。
刘汉东一目十行的看完,再次摔在凌子杰脸上:“亏你还是北清大学毕业的才子,这写的什么玩意?三流黄色小说么!要突出心理描写懂不懂,重写!”
凌子杰欲哭无泪,饿着肚子再次爬格子,就这样重写了四遍,直到天色黄昏,最后一稿才让刘汉东满意,又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命令他把稿子录入电脑。
……
北京,江东大厦,这里平时是江东省驻京办,现在是江东省两会代表驻地,刘飞就住在这里,中央厉行节约,宾馆里没有了往日的红地毯、鲜花,标语横幅,连房间里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都省了。
刘汉东来到江东大厦,走到门口就被工作人员拦下:“同志,请问您找谁?”
一张红皮证件递了过来,调查部为了工作方便,使用的是中央办公厅的证件。
工作人员是抽调的武警战士,见到证件立刻敬礼:“首长好。”
刘汉东径直上楼,刘飞的房号他早就查清楚了,来到门前砰砰的砸门。
刘飞正在室内看报纸,最近他每天都坚持念佛,一遍《金刚经》能够平心静气,体会什么叫做四大皆空,正沉浸在佛经的奥义中,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不禁暴怒,什么时候驻京办的服务员素质变得这么低了!
两会代表都不许带随员,刘飞是一个人住的,没有秘书帮他应付这些琐碎,他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门,赫然看到刘汉东,不禁瞪大眼睛,倒退了两步,呼吸开始急促,腿肚子转筋,要不是紧紧抓住桌子边,恐怕就得坐地上。
终于来了,双规、移交司法,上法庭,判刑,秦城终老,这一切排山倒海而来,让刘飞喘不过气来。
但是刘汉东并没有抓他,只是拿出一个档案袋丢过来:“看看吧,蛮有意思的。”
刘飞清醒过来,刘汉东已经走了,地毯上丢着那个档案袋,不用问就是自己的罪证,他呆了一会,还是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叠字纸来,扫了几眼就扔下了,这是凌子杰的亲笔供述,字字句句表明这位大记者是徐娇娇养的面首之一。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致命性打击,但是对刘飞来说不值一提,这些事情他早就了如指掌,他和徐娇娇各玩各的,表面上维持着政治婚姻,相安无事,自得其乐,既然政治上失败,这些丑事自然盖不住,公诸于众只是早晚的事儿。
刘飞把这些纸撕得粉碎,继续读他的金刚经。
……
央视名记者凌子杰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一天之内全网尽知,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全世界都知道凌子杰是近江市委书记刘飞夫人徐娇娇养的小鲜肉,央视里对凌子杰不满的人,更是把凌的无耻钻营历史挖了出来,放在网上暴晒。
最解气的是被凌子杰甩掉的朱芃芃,她爸爸朱华标已经被判刑,家里一落千丈,每天过的苦不堪言,能看到凌子杰倒霉,能让她开心好久。
刘飞顶着极大压力开完了全国两会,回到近江还要参与江东省的政协会议,每天事务繁忙,见不完的人,握不完的手,这种假象有时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物,但是肥皂泡总归是要破的,刘飞有时候会觉得别人的笑容里带着嘲笑,别人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自己头上瞧,仿佛那有一顶绿油油的瓜皮帽。
事实上全近江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刘飞夫人的风流往事,什么英俊潇洒央视男记者,宝相庄严青海仁波切,还有仁波切胯下那根驴一样的宝货,据说被浸泡在高度白酒中,喝一口能有金枪不倒之奇效,总之老百姓的恶意是满满的,奇思妙想是无穷的,关于刘飞一家人的故事层出不穷,脍炙人口。
刘飞接到了检察院的通知,他的妻子徐娇娇涉嫌侵吞善款,伪造账目,被依法批捕,现在关押在江北市桃园看守所。
徐娇娇是异地审判,据说王海、黑子他们也都关在江北看守所,那里是周文的地盘,想托人送信,打探消息什么的,基本上没可能。
刘飞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呆坐了一会,来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没染发了,头上花白一片,老态尽显,他叹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剃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第十九章 物归原主
这是一把折叠剃刀,象牙刀柄,刀刃精钢打造,锋利到吹毛可断的程度,只要在喉管上轻轻一抹,一切烦恼就都消失了。
刘飞握着刀,迟迟没有下手,此刻他想了很多,历史上许多伟人经历过大起大落,南非的曼德拉,在狱中度过几十年光阴,出狱之后照样能当总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活着,就有机会。
“咣”的一声,洗手间的门被踹开了,刘飞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剃刀已经被人夺了去。
“你们是谁!”刘飞喝道,屋里突然多了两个便装男子,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还闯进洗手间夺刀?只有一种可能性,自己已经被全方位监视,一举一动都在控制之中,自杀是绝对禁止的行为,因为人死了就没法上法庭了。
两个男子夺了刀,也没说什么,直接出门去了。
刘飞意兴阑珊,连自杀的兴趣都没了,他坐在沙发上到处踅摸,忽然跳起来,抓起电话机,从下面抠出一个窃听器来,又拿过椅子踩上去,从吊灯罩子里找出摄像头,家里遍布监控窃听装置,恐怕不止这两个。
这是变相的软禁,刘飞哀叹一声,他是党的高级干部,和普通群众不同,换了一般人,早就抓起来关看守所了,想想这也算一种级别待遇,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虽然明知道室内无死角窃听,刘飞还是拨打了冯庸的skype号码,现在只有冯胖子是安全的了,和兄弟聊聊天,也能缓解一下压力。
冯庸很快接了,兄弟两人相对默默无语,半晌那边才道:“老大,你还好么?”
“我还好,就是你嫂子被抓了,小飞也不知去向。”刘飞黯然道,“你怎么样,安全么?”
冯庸说:“我没事,我已经在这边入籍了,拿美国护照,再说我又没犯法,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总不能派特工来绑架吧,中国又不是以色列,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对吧。”
刘飞说:“总之低调吧,有时间你找一下小飞的下落,劝他回国自首,法律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冯庸说:“老大,我懂。”
通话结束,刘飞知道,冯庸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找到小飞,把他保护起来,除非政局出现巨大变动,否则永世不要踏上这块土地。
美国,洛杉矶,冯庸在这里购置了十几处宅子,他虽然是金融人士,但骨子里却有着中华民族天然的爱好,就是添置不动产,他捞的钱一多半都花在购买房产土地庄园上,香港半山有豪宅,澳大利亚有农场,法国勃艮第有酒庄,伦敦西区有公寓,美国更是他的大本营,东海岸、西海岸、遍布老冯家的地产。
成语说狡兔三窟,冯庸不止三个藏身地,他自信这些秘密购置的宅子,中国有关方面绝不可能掌握,就算撕开脸来硬干,大不了他拍拍屁股去墨西哥,那儿毒贩横行,政府无力,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洛杉矶气候炎热,冯庸躺在游泳池旁边纳凉,远处屋顶上是戴着墨镜拿着枪的保镖,这些猛人都是退役的美军,在阿富汗、伊拉克参加过实战,杀过人见过血,雇佣价格不菲,,平均一个人的月薪要十万美元,但这钱花的值,冯庸已经断了条腿,不想把命也送了。
冯庸仔细分析了国内的局势,虽然刘飞和姚广这两个兄弟都折了,但是老一辈还在,徐新和、程世涛依然有翻盘的机会,自家的背景和他们完全不同,祖父一辈是知识分子,父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学生,凭自己的本事干到证监会高层,属于技术官僚,很受最高领导人的欣赏,所以不必担心站队问题。
现在他要做的是平稳着陆,把国内的资本都转移到国外,以后渐渐淡出金融市场,守着这几十亿美元过安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
北京,某高档会所,刘汉东正在和一帮新朋友推杯换盏,请客的是郑佳图,在座的都是他的同学、朋友,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基本上都有欧美留学经历,席间英语倒是用的比汉语还多。
“东哥,我敬你。”郑佳图端起一杯红酒,水晶杯晶莹剔透,酒液血一般红,他一仰脖饮尽,大呼痛快。
“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去南城地摊吃米线,吃烧烤,还偷偷抽烟。”郑佳图沉浸在往事中,“还是老同学最亲啊,至少不会害你。”
刘汉东知道郑佳图的辛酸史,他头脑太过简单,被京城这帮纨绔恶少玩的惨兮兮,差点把父亲的政治前途都赔进去。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刘汉东说,“冯庸不还在美国逍遥自在么,现在该轮到他了。”
郑佳图摆摆手:“不宜操之过急,上面有人发话,要保冯家,我也没办法。”
刘汉东说:“那我只好采取自己的方式了。”
郑佳图笑笑:“我什么也没听见。”
旁边一个男子举起酒杯,用英语说道:“吉米,你的这位朋友什么路数?哪间大学毕业的?”
郑佳图用英语说:“他啊,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男子面色就变了。
郑佳图嘻嘻笑:“威尔逊,你没机会了哦。”
威尔逊说:“你姐姐品味下降的厉害,这位明显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
郑佳图说:“你小心点哦,他听得懂英语,精通英语、阿拉伯语。”转脸又对刘汉东说:“别介意,威尔逊是我姐姐的追求者之一,他不了解你。”
威尔逊倒是个有教养的,举杯向刘汉东道:“sorry,祝贺你抱得美人归,不过在没结婚之前,我还是有机会的,如果现在是中世纪,我会选择和你公平决斗。”
郑佳图道:“no,no,no,威尔逊,这个万万使不得,刘汉东是国际雇佣兵出身,科林内战,他领导一支军队,你确信能打过他?”
威尔逊傲然道:“普希金一介文人,还是选择和宪兵队长决斗。”
刘汉东是个直性子,只会直来直去,他肃然起身道:“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决斗在中世纪就已经被取缔,但我会找到一个合法的地方让你展示勇敢,而且我会让你先开枪。”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郑佳图急忙打圆场:“都是朋友,别认真,威尔逊你真想决斗的话,先去找刘飞,他也是我姐姐的追求者哦。”
威尔逊没有和刘汉东这样的粗人一般见识,他干了杯中酒说:“如果我的言语造成冒犯,非常抱歉。”不等对方回应,又对郑佳图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失陪。”
有这么一出,酒局不欢而散,刘汉东心里也不舒坦,郑佳图倒是没事人一般,问刘汉东:“别在意,这帮怂货就这个尿性,对了,你得抓点紧了,我听说近江政府要把黑森林涉黑财产都充公,欧洲花园不是你的么,得要回来,还有青石高科,那可是人家夏家的财产,被刘飞一帮人阴谋夺走的,也得物归原主。”
刘汉东自忖和周文关系良好,况且这些财富确实是被强取豪夺的,便道:“我明天就回近江处理这些事情。”
郑佳图说:“我陪你一起去,当然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你出面毕竟要费时间的,我帮着联络会好很多。”
刘汉东想了想说:“好的。”
第二天,郑佳图订了两张头等舱机票,和刘汉东一起飞回了近江,事实证明郑佳图的话是对的,刘飞当政时期,黑森林集团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将资产洗白,充公没问题,但是想返回个人名下,难上加难,所有的原始材料都被他们销毁了,牵扯到这么大一笔财富,谁也不敢擅自做主。
刘汉东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祁麟和祁静兄妹,让他们出面申诉,虽然困难重重,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有个开始才行。
与此同时,小商村工业园也被省环保局勒令关停,青石高科受到负面消息影响,在纳斯达克市场上重挫,一夜之间蒸发几十亿美元。
……
青石高科总部,唐一诺焦头烂额,愁眉紧锁,他操盘的工业帝国即将彻底崩塌,不是因为经营不善,更不是因为资金短缺,而是因为政治性原因,幕后大老板明升暗降,被查只是时间问题,自己这个白手套也该想想后路了。
这些年来,唐一诺明里暗里捞了不少钱,他未雨绸缪,提前将钱转移到瑞士的银行户口里,护照也随时带在身上,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走,之所以没有早早逃离,是因为他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还有捞钱的机会。
董事会秘书进来了,低声道:“唐总,有人在恶意打压股价。”
唐一诺心烦意乱:“知道了。”
董秘说:“我怀疑他们在暗地里接盘,吸纳流通股。”
唐一诺摆摆手:“随他们去,爱咋咋地。”
董秘哑口无言,只得离去,唐一诺忽然想到了什么,道:“等等,是哪家公司在收购我们的股票,是不是黄花科技?”
董秘说:“查过了,不是黄花科技,是一家俄罗斯的能源公司。”
第二十章 脑后反骨
事到如今,唐一诺哪有精力管是谁在恶意收购青石高科,公司又不是他姓唐的,他连白手套都不算,黑子那样级别的才是白手套,他只是一名职业经理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先把自己的稀饭吹冷了再说吧。
唐一诺打发了董秘,亲自操作电脑,将一笔五十万美元的款子转到了自己户头上,看着银行账户里一长串数字,他心满意足的笑了,给三女儿的学费总算凑够了。
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唐一诺也没心思管他们,他还得忙着变卖房产物业,本来以为能在近江干一辈子,现在看来连一年都呆不住了,他匆匆收拾了东西,提前下班回家去整理柜子里的那一抽屉房产证。
刚到楼下,四个穿藏青西装的男子迎面而来,胸前都戴着金红相间的小徽章。
“唐一诺!”来人喊道。
唐一诺故作镇定:“什么事?”
“我们是检察院的,请您回去协助调查。”来人将他团团围住。
唐一诺汗都下来了,万般懊悔在心头,早就有机会走,自己偏不走,非要再捞一票,这下傻眼了吧。
“不好意思,我安排一下工作再跟你们走。”唐一诺左右四顾,想玩个金蝉脱壳。
“不用了,只耽误你几个小时。”检察官们不由分说,将唐一诺强行带走,青石高科的职员们、包括门口的保安们都漠然的看着唐总被带走,似乎这些都在他们预料之中。
安杰刚好来总部办事,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惊得他六神无主,顿时明白大势已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出租车公司总经理,虽然年薪也有十几万,但花销也大,这些年没存在几个钱,护照上也只有新马泰等国家的签证,想跑路都没这个资本。
他胆战心惊回到出租车公司,依旧魂不守舍,有人敲门,吓得他魂都飞了,还以为是警察或者检察官来抓自己。
其实来的是会计,向他汇报上个月的财务账,出租车公司经营的不错,每月盈余都是天文数字,但是职工福利也就那样,公司成立伊始还算不错,但是后来就没涨过工资,而且公司每月都分红,但股东只是账户,连他这个总经理都不知道这些账户后面站着的是谁。
其实安杰明白,出租车公司就是高层的提款机,整个公司管理层不过十几个人,下面两千司机,一千多辆运营车辆,每天起早贪黑的干,都是为那些不知姓名的幕后大佬们打工。
下班前,狐朋狗友约安杰去酒吧泡妞,可他完全没心思玩耍,收工回家,半路上找家西餐馆吃了个简餐,到家就坐在书房里发呆,苦苦思索自己的前途命运。
忽然安杰灵光一闪,为什么不找佘小青帮帮忙,当然了,不能直接去找,那是自取其辱,必须采取迂回策略,先找到自己的高中数学老师,也就是佘小青的妈妈,真诚忏悔,泪如雨下,说不定有三成胜算。
心动不如行动,安杰立刻行动起来,礼物是必须的,而且力度要掌握的很有分寸,不能太重,那样会吓到人家,也不能太轻,显得诚意不够,他认真想了一下,换上整洁的白衬衫,上街去买了一束鲜花,一篮子进口水果,还有两盒明前龙井,直奔佘家。
安杰不敢保证佘小青的母亲还住在当年的老房子里,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上门,佘家位于市中心老城区,是个八十年代建成的老小区,走进堆满杂物的楼道,头顶上的昏黄的电灯泡,安杰不由得想起当年,他经常来老师家补习功课,也是这么晚才回去,青涩的少年时代已经远去,但总归让人回味无穷。
来到门前,安杰敲门:“余老师在家么?”
他从门缝里看到了灯光,也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但是不能肯定是不是要找的人。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胖乎乎的戴着眼镜,他狐疑地看着安杰道:“怎么是你?”
安杰瞬间就认出这是曾在青石高科工作过的技术人员尹志国,看他系着围裙满身烟油味的造型,莫非……
屋里传来爽朗的声音:“快递这么晚才到啊,你帮我签收一下。”是佘小青在说话。
尹志国回头道:“不是快递,安杰来了。”
“谁!”佘小青风风火火从厨房里冲出来,恶狠狠瞪着安杰。
安杰尴尬无比,想回头就走,却硬生生忍住,他在社会上也算混了多年,深知要脸就办不成事儿,现在正是刷脸的时候。
“你来干什么?”佘小青冷冷道,抱起了膀子,这是防御的架势。
安杰挤出一个笑容:“我来看看余老师。”
佘小青说:“我妈不在。”
安杰说:“没关系,我放下东西就走。”他瞥一眼客厅里的饭桌,上面分明是三副碗筷。
说曹操曹操到,慈祥的余老师出现了,昔日的高中数学老师对自己最心爱的学生依然青眼有加,忙不迭的招呼他:“小杰来了,赶紧进屋,不用脱鞋,来了就来了,还买东西。”
安杰顺势就进来了,假装看不到气鼓鼓的佘小青,更对尹志国无感,他不是来寻求破镜重圆的,只是想搭上关系。
余老师已经满头花白,精神却还不错,亲自去拿了一副新的碗筷出来,让安杰坐下吃饭。
“坐,和以前一样,到老师家里别客气。”余老师说,“对了,我还没介绍,这是小青的男朋友,小尹,黄花科技的工程师,他俩一个单位。”
安杰笑着伸手:“你好,幸会。”
尹志国刚要伸手,突然留意到佘小青的眼神,赶忙摆手:“手脏,那啥,你们聊,我炒菜去。”
安杰不顾佘小青的怒目,堂而皇之的坐到了饭桌上,开始嘘寒问暖,余老师神采奕奕,也很健谈,但是话题总跑偏,安杰想诉苦求助,余老师却总是提起女儿和准女婿。
“小杰啊,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哦,给小尹当伴郎,不,你是娘家人,按照近江的规矩,是要做代表喝酒的,小青,记得给小杰发请帖哦。”
安杰笑道:“一定一定,余老师,其实今天我来,是有事想请小青帮忙的。”
余老师依然慈眉善目的,满口答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安杰不由得有点小小的感动,本来余老师认定自己当女婿的,可自己却把人家的女儿给甩了,余老师不念旧恶,真是善良啊,他不知道的是,佘小青压根就没把真相告诉母亲,余老师满心以为是自家女儿抛弃了安杰,不但不恨他,还有些愧疚呢。
佘小青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安杰,你要稍微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该来骚扰我妈,我们家不欠你的,我更不欠你什么。”
安杰说:“小青,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现在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只有你才能帮我了。”
尹志国拎着锅铲子从厨房露出头来。
佘小青说:“少来这一套,我帮不了你,不过我可以给你支个招,你去找安总,那是你姐。”
安杰心里叫苦,他何尝不想去找安馨,可是堂姐一家人已经不认自己了,求那边的成功率更低。
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忽地站起来,怒目圆睁。
佘小青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
安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泣道:“求你给我指一条生路,我真的熬不住了。”
余老师赶紧搀扶他:“孩子,到底怎么了这是。”
安杰很执拗:“余老师,小青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佘小青说:“让他跪着,看咱们吃饭。”
安杰真就直挺挺的跪着,佘小青眼珠一转,恶意满满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有一个办法,成不成在你自己了。”
“谢谢,谢谢。”安杰热泪盈眶。
佘小青说:“你的来意我明白,青石高科呢,我们家大小姐是一定要收回的,以前害过我们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严重的让他坐牢,比如唐一诺这种人,还有你这种人,不严重的,开除了事,不过看我妈的面子,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会不会把握了。”
安杰点头如捣蒜。
佘小青大马金刀的坐着,勾勾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安杰没敢起来,膝行几步上前,佘小青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把他惊得脸色都变了。
“这样也行?”
佘小青也变了脸色:“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还怀疑我?”
“不敢不敢。”安杰诚惶诚恐道。
“生路我给你了,走不走是你的事,想让我找安总和大小姐求情,那是没门的。”佘小青高高在上傲然道,“好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安杰起身,给余老师鞠一躬:“老师我走了。”
说完灰溜溜的出门去了,尹志国从厨房里出来喊道:“这就走了?再玩会呗。”
……
安杰回家之后,当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思来想去觉得佘小青出的招最有效,趁刀子还没架到自己脖子上,来个反戈一击,兴许又能把握住局势,继续当出租车公司的老总哩。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公司,亲自在财务科监督工作,收集了一批重要资料,包括每月分红的账户信息,金额,以及公司股东名单等,然后打包发给了省纪委,附带着自己的检举信。
他要检举揭发,青石出租车公司的股东黑幕。
第二十一章 平反
安杰的检举信很快就落到了纪委书记案头,纪委每天要收到大批检举信件,但是实名举报,并且与纪委正在抓的案子高度贴合的检举信可不多,简直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的感觉。
青石出租车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安杰目不转睛的盯着桌子的手机,他在等电话,从没这么迫切的等过谁的电话,哪怕当初追一个小模特的时候也没这么心焦过。
电话铃响了,是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区号是近江的。
安杰一把抓起电话接了,按捺不住的激动:“你好,安杰。”
“安经理,我是省纪委的刘国骁,我们接到了你的实名检举信,请问你下午有时间到纪委办公室来一趟么?”
“有有有,有时间。”安杰忙道,“我两点钟准时到。”
挂了电话,他长吁一口气,瘫在椅子上,佘小青给的计策确实好使,主动检举揭发比被有关部门叫去喝茶,在意义上完全不同,是起义和被俘的区别。
下午,安杰按时来到省纪委,通报姓名,门卫接待人员打电话上去,刘国骁亲自下来接他,在纪委一直呆到傍晚才走,安杰将自己掌握的所有情况全部说了出来,他还颇为感慨地说:“的哥是最辛苦的职业,堪称当代骆驼祥子,他们的血汗钱就这样被人搜刮走,实在令人痛心和愤怒,我忍了很久,内心的煎熬无人知道,我今天说出这些,就不怕打击报复,因为我是在尽一个公民的义务。”
刘国骁手里转着水笔,笑道:“很好,其实呢,你不检举,我们也会去找你了解情况。”
安杰讪讪地笑。
……
省模范女子监狱,宋欣欣正在收拾行李,她的上诉案子还没开庭,但由于发现了新的证据,检方撤诉,中院也自己推翻了原判决,虽然在程序上有些不合规,但宋法医确实不需要再在监狱继续服刑了。
狱警对宋欣欣都很客气,称她为宋老师,据内部消息称,宋法医沉冤得雪,和刘飞书记落马有很大联系,当然,刘飞还没真正下台,但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宋欣欣辞别了狱友,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监狱大门,大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远处站着的是女儿亚男。
“妈妈!”亚男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飞奔过来。
宋欣欣和女儿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夺眶而出,此时她才发现,沈弘毅站在车旁,一袭风衣,玉树临风。
沈弘毅摘下墨镜走过来“恭喜重获自由。”
宋欣欣道:“谢谢你。”
沈弘毅说:“以后咱们不再分开,一家人齐齐整整,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宋欣欣笑了:“你tvb看多了啊,谁和你一家人。”
沈弘毅说:“我离婚了。”
宋欣欣脸上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不是因为你。”沈弘毅接着说,“我们感情基础很差,她心里有了别人,一个单位的同事。”
宋欣欣虽然有着冰山的称号,但骨子里还是挺八卦的,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处理的?”
沈弘毅说:“一起生活了几年,没有爱情也有亲情了,我没有难为她,房子车子都没要,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宋欣欣由衷感慨道:“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好的人。”她却不知道,那个给沈弘毅戴了绿帽子的系主任,已经被查出严重的经济问题、作风问题,以及学术造假,现在已经被捕。
沈弘毅惨然一笑:“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总是被人发好人卡,或许我注定孤独一生吧。”
宋欣欣说:“不会总得好人卡的。”
沈弘毅心领神会,也不说破,拉起亚男:“走,咱们回家。”
两个大人各牵着亚男的一只手向前走,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
宋欣欣重获自由的时候,前禁毒支队副支队长耿直也平反昭雪,他是从看守所出来的,走出铁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几乎全支队的人都来迎接自己,当然还有老婆孩子,他们拿着鲜花,拉着横幅,不像接囚犯,倒像是迎候凯旋的英雄。
耿直被拘禁了半年,经受了无数非人的折磨,昔日强壮的汉子如今瘦的一阵风能吹走,腿也有些跛,在检察院受审查的时候,李艳军指挥人把他铐在铁制的审讯椅上,连续一个月没挪过地方,皮肉都和椅子长在了一处,这还能忍受,最残酷的是熬鹰战术,连续几天几夜不让睡觉,眼皮耷拉下来就用电击器戳人,把人整的生不如死,耿直当警察的时候没少给毒贩子上手段,对这些门清的很,所以李艳军用尽了招数也是草草收场,只能强栽几个罪名,把人转给了看守所。
被关期间,家属同事都没探视过耿直,今天进入视线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憔悴瘦弱的男子,禁毒支队一帮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忍不住掉泪,家属更是嚎啕大哭,说我们家老耿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把他折磨成这样。
耿直倒是没哭,他眼圈红红的,步履蹒跚的和每个人拥抱,完了上车,轻轻说了一声:“回家。”
同事们没把他送回家,而是直接开到了医院,做全面体检,果然查出不少问题,耿支队可谓遍体凌伤,不少是抓捕毒贩的时候受的伤,但更多的却是李艳军他们刑讯逼供造成的,多年来积劳成疾形成的慢性病也不少,同事们强行将耿直留下住院,还安排了两个小伙子陪护,说啥都得让耿支队修养一段时间。
暗地里,禁毒支队的同事们将耿直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和所患伤病都写成了材料,递交给了常务副局长徐功铁,抄送副厅长兼局长,市委书记周文那边也送了一份。
耿直被诬陷的事实引发了警界震动,首先是副局长带着鲜花和营养品来医院探望耿直,好言抚慰,承诺公职待遇一切照旧,不受影响。
徐功铁说:“老耿啊,赶快养好病,回到工作岗位上来,禁毒支队这一摊子还等着你来主持大局呢。”
耿直没说话,他媳妇怒气冲冲道:“还嫌我们家老耿命长啊,我们辞职不干了,上夜市摆摊去,穷归穷,不用提心吊胆。”
徐功铁笑眯眯说:“嫂子别生气,老耿受的委屈,组织上都明白,不瞒你说,我也差点下岗哩,现在台上那个人下来了,天晴了,老耿是受了冤枉,受了折磨,但是总比胡支队强吧,那可真是倒在黎明前哩。”
这么一说,耿直的家属才没话说,气鼓鼓扭头在一边抹泪去了。
耿直说话了:“徐局,我确实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徐功铁大手一挥:“给你三个月大假,完了想去哪个单位,都随你,想继续一线工作,你就干支队长,不想那么累,我就调你去警官学院当教员,级别不变,你看怎么样。”
耿直说:“我个人荣辱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不要再出现同样的事情,咱们当警察的够辛苦了,再被自己人整,还有什么干劲。”
徐功铁表情严肃,慢慢点头:“老耿,我向你郑重承诺,一定给你个说法。”
……
七天后,近江市经济适用房小区,在系统内有着女版来俊臣美誉的检察官李艳军一家人住在其中一栋楼的顶层,虽说是经适房,但面积不算小,加上阁楼足有二百平方,小区配套设施齐备,花园、幼儿园、健身中心、超市样样俱全,最重要是房价便宜,比均价要低上三成。
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公务员,李艳军的丈夫是市委档案局的主任科员,两人是大学同学,同时入党,同时考研,同时考的公务员,一个在政法系统,一个在市委机关,都是铁饭碗,真是羡煞旁人。
这年头公务员总是被妖魔化,说什么灰色收入,尸位素餐,其实大多数基层公务员都是勤勤恳恳,待遇微薄,李艳军和她丈夫就是这样,满打满算一年工资七八万,买辆好车都要咬紧牙关,经适房小区距离单位很远,两口子上班要么坐班车,要么骑电动车,家里存款就五万元,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没吃过请,没收过礼,可谓两袖清风,胸怀坦荡。
一周前,院领导找到李艳军宣布组织决定,让她停职检查,李艳军想不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没错,宋欣欣案和耿直案都是自己经手的,并且亲自将前者送进了女子模范监狱,获刑十年,因此李艳军被评为了去年的检察系统劳动模范,并且被选举为省人大代表,据说很有希望晋升副检察长,没想到参加完两会没多久,居然被停职了。
李艳军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家订了许多报纸,娱乐类的从来不看,只看党报和参考消息这种,电视机也只是用来收看新闻联播,当然也有例外,李艳军就很喜欢看《甄嬛传》,百看不厌,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忽然手机响了,李艳军赶忙抓起来接听:“你好,哪位?”
电话是院里打来的,让她回单位一趟开会。
“马上到。”李艳军激动起来,忙不迭的换了衣服鞋子,穿着检察官制服昂首挺胸的出去,破例打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在不违章的情况下,尽可能快点,我赶时间。”
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检察院大楼,李艳军满面春风,和同事们打着招呼,风风火火上楼,敲门,进入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检察长,院纪委书记,还有几个陌生人。
一个国字脸男子站起来道:“李艳军,我是省纪委刘国骁……”
李艳军就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昏死过去。
第二十二章 归来
女版来俊臣被急救车拉走了,医院检查后发现李艳军竟然有三个月身孕,赶紧通知她老公,档案局的主任科员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看了医生的报告,惊得说不出话来,捏紧了口袋里的不孕不育报告。
他能猜到李艳军肚里的孩子是谁的,但是为了顾全大局,还是选择了隐忍,毕竟妻子的仕途比自己要远大的多,头上绿点无所谓,可是当他知道妻子是在双规的时候昏厥时,立刻表态,坚决和李艳军离婚!
横遭惨祸的不光李艳军,还有中院的一位庭长,就是他判决宋欣欣十年徒刑的,明显量刑过重,岂能不遭到报复,沈弘毅现在是中调部大员,省部级的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一个小小的庭长,这个倒霉蛋涉嫌严重违纪,被纪委带走审查,下场不言自明。
……
近江国际关系学院,心理学教授上官瑾接到院长的通知,来到会议室面见北京来的领导。
所谓中央领导其实是沈弘毅,他最近常驻近江,为的就是招兵买马,同时兼顾办案,上官瑾几年前曾在中办调查部担任行动组长,有实战经验,正是最好的人选。
“上官老师,组织需要你。”沈弘毅道。
上官瑾笑笑:“老了,拿不动枪了,干不来这种刀口舔血的活儿了。”
沈弘毅看着上官老师的满头黑发,无奈道:“再考虑考虑吧。”
上官瑾说:“不用了,八年前我就考虑的很清楚了。”
沈弘毅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但是看到对方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了。
“这样吧,帮个忙办一件案子,办完绝不麻烦你。”沈弘毅改了口。
“什么案子?”上官瑾明知故问。
“刘飞窝案。”沈弘毅很严肃的说道。
上官瑾长叹一声:“得罪人的活儿啊,算了,有什么事儿你直接找院里吧,他们会把工作安排给我。”
沈弘毅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闲话了几句告辞离开,上官瑾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轻轻摇头,中调部是什么部门她再清楚不过了,放在明朝,那就是内行厂,好不容易从那个阴森黑暗的衙门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刘飞专案组”已经悄悄成立,主要成员有省纪委的刘国骁主任,省高检的李秀丽处长,国际关系学院的上官瑾,以及负责行动的刘汉东、徐功铁,专案组负责人是中调部一处主任沈弘毅。
纪检人员们日以继夜的忙碌着,从刘飞大学时期开始清查,查他担任过领导职务的每一个地区,主持上马的每一个项目,查他的作风问题,查他身边的人有没有违法乱纪的情况。
其实依刘飞目前的罪状,已经可以将其法办了,但是高层对他的处置存在争议,中央领导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方针,还是愿意给刘飞一个机会的,让他在省政协锻炼十年八年,兴许还会继续主政一方。
这件事,刘飞不知道,沈弘毅也不知道,但是后者可以凭借蛛丝马迹推断出来,沈主任当然不愿意死对头重新出山,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搜集刘飞的罪状,可是事实让他震惊,刘飞真的曾经是一个清官。
刘飞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从科员干起,历任副乡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县局一把手,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副省级城市市委书记,一步一个脚印,走的非常扎实,他工作过的地方,不论是市容市貌还是国民生产总值都上一个新台阶,社会治安也得到极大改变,一度被称为“消防员刘飞”,哪里有啃不动的硬骨头,哪里就是他的战场。
当初近江市出现窝案,从市长到公安局长全部落马,刘飞临危受命,走马上任近江市长,给全体市民带来清风拂面,朝霞万里的感觉,一度掀起“刘飞”热潮,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统统崇拜敬爱刘市长,可是为什么短短几年内,刘飞就从一个清正廉明的青年干部,变成了十恶不赦的贪腐官员呢?
沈弘毅细细梳理,总结出几条规律,刘飞办事效率是高,但完全不依靠法治,而是用**暴力解决一切,他是省委书记的女婿,可以无视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他是京城铁三角的老大,资源丰富,别的官员招商引资要喝的胃出血,跑的累断腿,才能拉来几千万投资,而刘飞一个电话就能拉来上亿的资金,至于打黑方面,更是他表演的舞台,地方黑恶势力其实没那么强大,刘飞身为地方主观,一个指头就能灭了他们,但他不这样做,而是刻意复杂化,戏剧化,人为地制造出黑恶势力在保护伞的指使下多次暗杀自己,凭着神勇无敌的保镖黑子,刘书记化险为夷,深入虎穴,以身犯险,最终破获重大涉黑案件。
这些民间脍炙人口的段子,基本上都是刘飞自导自演,既抬高了自己,又打击了政敌,他深知老百姓的劣根性,有便宜就占,有困难就让,从不相信法律,更不遵守规则,脑子里只有明君清官侠客,而刘飞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清官。”
这位所谓的“清官”比起其他落马的干部,确实要清廉的多,他不太注重个人享受,穿着打扮比较亲民,也不喜欢摆官架子,常年在朱雀饭店办公,也主要为了工作方便,至于飞基金,那是徐娇娇捞钱的工具,而黑森林,又是黑家兄弟的产业,和刘飞既扯得上关系,又似是而非。
沈弘毅跑了一趟香港,调查青石高科背后的控股公司,香港鼎足投资公司,结合此前掌握的讯息,鼎足确实是刘飞、姚广、冯庸三兄弟掌握的空壳公司,而青石高科的一部分股票,也是被他们出卖给高盛的。
但是刘飞掌握了青石高科,却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现在的青石高科比夏青石在世的时候,体量要大三倍,这全赖刘飞的大力扶持,企业上缴税款更是节节高,换句话说,刘飞掌控青石,更大的动机是为了政治上的进步。
刘飞干过最坏的事就是在霸占青石高科过程中,使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烧死了520路公交车上的数十名无辜群众,这是他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是真正扳倒他的杀手锏。
沈弘毅花了大量时间去走访当年520惨祸受害者,给每个家庭都做了单独的记录,丈夫失去妻子,孩子失去父母,孤老失独,几十个残缺的家庭,伴随一生的惨痛回忆,只是为了铺就刘飞的官途。
把刘飞拉下马还需要时间,所有人都为了这个目标不懈地努力着。
……
刘飞调职之后,黄花科技的总部就从江北搬到了近江,舒帆也从美国飞了过来,公司上下的终极目标是夺回青石高科,诉状已经递交省高院,审理过程将是漫长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但是青石高科目前的性质比较复杂,高盛掌控了相当比例的股份,最近青石股价暴跌,俄罗斯一家颇有名气的能源集团,贝加尔石油天然气集团在纳斯达克趁低吸纳青石的股票,操盘手技术娴熟,一边吸纳一边砸盘,青石高科群龙无首,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黄花科技虽然资金充裕,但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贝加尔油气集团已经掌握了绝对优势,据说这家俄国公司还在和高盛秘密洽谈,把青石高科的股份全部收购。
安馨和舒帆都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这头巨兽吞噬着青石的股份,她们也曾尝试与贝加尔油气集团联系,但是毫无结果,只打听到贝加尔油气集团是俄国总统普京的铁哥们尤金.加福里诺维奇的产业。
近江市委,周文接到了在国家发改委任职的老同学打来的电话,通了足足一小时的电话,随即把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以及财政局长,市发改委、市委宣传部的头脑们召集来开紧急会议。
会议上周文说:“我接到了国家发改委的通知,俄罗斯贝加尔油气集团要对我们市的支柱产业青石高科进行合资重组,这是我市经济发展的一次良好契机,更事关国家能源安全战略,贝加尔油气集团是俄罗斯最重要的石油天然气公司之一,我国要保障石油进口安全,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马六甲海峡不安全,缅甸的石油管道也不靠谱,那么从俄罗斯再拉一条石油管线过来,重要性可想而知。”
官员们正襟危坐,眉头紧皱,认真消化着周书记的话。
周文大手一挥:“贝加尔油气集团的代表正在北京和炎黄集团谈判,三日后抵达近江,各部门做好接待工作,谁出了问题,谁引咎辞职。”
三天后,一架尾翼上涂着俄罗斯白兰红国旗色和贝加尔油气集团徽标的苏霍伊100型专机降落在近江玉檀国际机场,主管经济的副省长、近江市委书记周文,省发改委主任等前往机场迎接俄罗斯朋友。
领导们和贝加尔油气集团的老毛子们亲切握手的时候,宽敞的出港大厅内熙熙攘攘,一个纤细的少女拖着行李箱站在人潮中,眼神无限忧伤,看窗外飞机起起落落。
第二十三章 报恩
良久,少女终于从记忆中走出,拉着箱子走向机场快轨,她记得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乘坐的是出租车,时隔数年,近江已经沧海桑田,机场到市区之间有了快轨交通,时间和车费都节约一半。
四十分钟后,少女抵达近江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四季酒店,前台服务员脸上挂满职业性的微笑,以她专业性的眼光来审视,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士一定是美籍华人之类。
听到服务员的英语问候,少女愣了愣神,拿出皮夹子,透明夹层下是她以前的身份证,青涩的容颜,充满童真的眼神,姓名栏是三个字:蓝浣溪。
她没有拿出身份证,而是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护照来办理入住。
服务员有些小得意,她猜得没错,果然是持美国护照的客人,输入名字之后,她赫然发现客人预订的是总统套房。
因为没有相应级别的贵宾入住,四季酒店的总统套房常年关闭,当然每天的打扫是必须的,服务员立刻如临大敌,以眼神示意同事通知大堂经理。
不大工夫,衣襟上佩戴金钥匙标志的大堂经理堆满笑容快步而来,他是了解内情的,预定总统套房的是俄罗斯石油寡头,贝加尔油气集团代表团,这位年轻的华人女士身份不好随便猜测,只管按照最高规格接待就是。
蓝浣溪被前呼后拥送入总统套房,坐在酒店大堂沙发上的一女两男也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楼去了,女的身高足有一米八,是个有高加索人种特征的运动员体型健壮女子,俩男的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虎背熊腰,眼神冷酷无比,他们是一个小时前入住的,都持俄罗斯护照。
半小时后,浣溪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大堂经理早早安排了一辆奔驰s600接送贵宾,可是客人却打了一辆普通出租车,直奔铁渣街。
铁渣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城市绿地,鸟语花香,绿草茵茵,远处高楼大厦在雾霾中若隐若现,那是城南cbd欧洲花园。
浣溪怅然若失,多少次午夜梦回,重回梅姐的小屋,多少次在心中预演久别重逢的场景,没想到结局却是如此残酷。
保镖远远地站着,不敢惊扰她的思绪,浣溪在这儿呆了十分钟,默默离开。
浣溪的下一站是平川老家,她径直前往近江金桥批发市场,那儿有一个长途客运站,发往平川的客车每半小时一班,都是私人承包的金龙、大宇之类,乘客们带着从批发市场采购来的货物,巨大的编织袋塞在行李架上,堆在脚底下,车厢中充斥着烟味、体臭和各种莫名的味道。
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浣溪选择了这里,那年她高中毕业被人冒名顶替,前途渺茫,人生惨淡,为了帮衬家里,维持弟弟的学业,十八岁的浣溪跟着梅姐到城里打工,坐的就是这样的长途大巴车,也是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她记得长途车开进近江市的时候,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鳞次栉比的大楼,长龙一样的车流,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人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城市的模样。
如今,她已经走过无数国家和城市,见过无数种族、民族、信仰的人,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初到近江,一切都是那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长途客车缓缓启动,肥胖粗黑的售票员一只胳膊伸在车窗外拍打着车厢喊道:“平川走了,平川走了,有位。”
有人招手拦车,车门打开,一个白人女性步履矫健的跳上了车,满车厢的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外国人,纳闷她为什么会坐这种车。
大洋马一样健硕的女人买了票,找了座位坐下,她身上味道很冲,狐臭加上香水味,熏得旁边的人呲牙咧嘴,赶紧点上一支烟以毒攻毒。
长途车慢腾腾的开出了批发市场,上了立交桥,直奔平川方向,刚出城不久,路边有两个男子拦车,大热的天手里搭着西装上衣,这也是长途车每天的必选节目,经常出差的人都知道,这俩是小偷。
俩贼上了车,鬼鬼祟祟四下踅摸,很快就定格在浣溪身上,当贼的眼睛都毒,看得出谁有钱谁没钱,坐在最后排的那位美女,一身衣服虽然看不出牌子,但是质地相当之好,于是两人很默契的往最后一排挤去,硬生生挤出一个位置来。
小偷扒窃,都是趁乘客打盹或者心不在焉悄悄下手,浣溪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提包都放在身边,敞开口的包包里隐约可见钱夹子和手机,正当其中一人准备下手的时候,猎物忽然扭过头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喊了一声。
俩贼有恃无恐,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偷不成就硬抢,正要玩横的,那匹大洋马挤过来了,二话不说,挥起钵盂大的拳头抡下去,一拳一个,两个小偷被瞬间放倒。
司机停了车,开车门,大洋马一手拎一个,将两个小偷丢出车外。
一阵掌声响起,长途客车继续前行,后视镜中,两人依然躺在马路上纹丝不动,司机心说,真他妈的能装,他却不知道,俄罗斯女子拳击中量级冠军一击之下有多大的威力,两贼被活活打成了脑震荡,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只是回乡途中的一段小插曲,浣溪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长途车抵达平川后,浣溪上了一辆出租车,她的贴身保镖娜塔莎也跟着上来了,坐下后车就往一侧偏沉,可见吨位之大。
“去育才中学。”浣溪说。
平川是个县级市,地方总共就这么大,育才中学眨眼就到,浣溪让司机等着,自己下了车,走到校门口,隔着铁栏杆望着教学楼。
那年高考,她被黑心肠的教导主任锁在宿舍里,饭菜里下了安眠药,挂钟调慢了两个钟头,要不是发现的及时,众多好人伸出援手,恐怕自己依然沦落风尘。
“你找谁?”传达室里传来苍老的声音,依然是当年那位门卫大爷,他认不出浣溪,但浣溪却记得他。
“大爷,我找您。”浣溪说。
老大爷很狐疑:“找我?你是?”
浣溪说:“我是育才中学毕业的,我叫蓝浣溪。”
大爷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年的高考状元,721分,到今天没人能超过你,快进来坐。”
浣溪落落大方的走进传达室,和大爷聊起天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羞涩的乡下女孩变得健谈无比,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半小时后,她告辞离开。
下一站是平川二中,当年的高考考场,这里变化不大,和记忆中的考场完全吻合,浣溪还记得那天大雨滂沱,自己没穿鞋,赤着脚披着门卫大爷给的塑料雨披冲进了考场,中午粒米未进,只喝了几口雨水,以至于低血糖昏倒。
二中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浣溪在寻找那个小超市,可是超市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饭店,向老板打听,老板说不清楚,你最好去问房东,我给你个电话号码。
经过一番辗转,浣溪终于得到了当年小超市老板娘的电话号码,她满怀激动拨通了号码,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声音依旧熟悉。
“哪位?”老板娘大嗓门豪爽无比。
“请问,您是当年在平川二中门口开小超市的阿姨么?”
“是啊,你是?”
“我叫蓝浣溪,那年高考,在你家借助了几天。”
“哎呀,是你啊,太好了,这丫头还念着我呢,你在哪儿呢?”老板娘兴奋无比,说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有出息,上的香港的大学,后来出国工作了吧,对了,我也搬家了,我儿子大学毕业了,同济大学建筑系,现在上海工作,我也跟来了,享享儿子的福……”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浣溪不得不打断她:“阿姨,我现在平川呢,等探亲完了,去上海看你。”
“好好好,咱们电话联系。”
最容易找的两个人找到了,接下来是那对开着农用车将浣溪送到考场的父子,浣溪记得车牌号码,这就需要去车管所查档案。
平川车管所那是衙门口,普通人哪能说查档案就查档案,不过有钱就能办事,给浣溪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大包大揽,说他表哥在车管所上班,一句话的事儿。
浣溪使了个眼色,娜塔莎立刻拿出一叠现金来,司机刚要去接,娜塔莎却捏住不松。
“我懂,办好才收钱。”司机讪笑道。
事实证明司机没吹牛,他真的查到了农用车的档案,车主叫张书贵,家住大墩乡张庄村。
浣溪直奔张庄村,寻到了张书贵家,却吃了个闭门羹,邻居说,张书贵的儿子张顺犯了杀人罪,被判死刑,老张两口子说儿子是冤枉的,常年在省城上访,家里的地都撂荒了。
暂时寻不到人,浣溪只得离去,平川的最后一站是自己的家,弟弟冤死,政府为了安抚,分给蓝家一套安置房,又给蓝父安排了体面的工作,衣食无忧,换来的是不闹事,不上访,父母都认命了,但浣溪却不认命,她为父母的妥协赶到羞耻。
但父母终归是父母,尽管多年来浣溪没和家里联系过,但既然回国了,就得看看父母双亲。
第二十四章 梅姐喝药
第二十四章梅姐喝药
走到楼门口,浣溪却近乡情怯,驻足不前了,她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就怕一进门看到父亲和弟弟的遗像挂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浣溪回头看去,是母亲,手拎菜篮,里面装着一些廉价的青菜和豆腐。
“妈。”浣溪低低喊了一声。
尽管女儿变化极大,母亲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篮子脱手,哽咽道:“妮儿,你可回来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了一阵母亲抹一把泪说:“别哭了,回家吧。”
上楼进家,浣溪看到墙上只挂着弟弟的遗像,不由得松了口气,她问道:“爸呢?”
“上班呢。”母亲说,“国家延迟退休,他还得再干几年,你爸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用你汇的钱换了个肾,就是每月吃药是个大支出。”
这些年浣溪虽然赌气不和家里联系,但是经常寄钱回来,总数也有大几十万,保障父母过上小康生活是没问题的,父亲是事业单位人员,有医保,看病的压力也不是很大。
过了半个小时,蓝老师回家了,身边还带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见到离家多年的女儿,他惊喜无比,老泪纵横,可浣溪却只是劝,一滴泪都不见。
“这是你弟弟。”母亲指着那个男孩说,“蓝家不能就这么断了烟火,孩子是孤儿院抱来的,有点小毛病,不碍事。”
浣溪摸摸小男孩的头,她可不认这个弟弟,她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浣沙。
“妮儿,你结婚了么?”母亲问道。
“嗯。”浣溪随口答道,她有种深深的隔阂感,与家人再也没有共同语言,唯一牵连的是血脉里的亲情,来过这一次后,她恐怕再也不会踏足平川半步。
“女婿什么样人,怎么没带来?”母亲又问。
“外国人,对我挺好的,工作忙就没过来。”浣溪敷衍道,对自己的私生活她不愿多说,哪怕对家人也不例外。
母亲说:“妮啊,回来就多住几天,我和你爸可想你了。”
浣溪说:“还有些事情办,晚上就不住家里了。”
父母看着陌生的女儿,努力想接近,想找回当年的感觉,可是发现这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浣溪已经不是当年的浣溪了,她已经脱胎换骨。
晚饭是在外面饭店吃的,平川最上档次的豪华饭店,整顿饭浣溪几乎什么也没吃,只是喝了一些自带的矿泉水,席间父母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无非是生活好转,又见到希望云云,那个收养的弟弟不停地吃喝,如同小小饕餮,浣溪不由得想起了浣沙,弟弟还在的话,也该大学毕业了,一定是玉树临风,英俊儒雅,不会像这个“弟弟”一样没出息。
饭后,浣溪拿出一张卡递过来:“爸,这里面有五百万,去近江买个新房子住吧,也别上班了,不够我还会再汇,对了,密码是我弟弟的生日。”
提到浣沙,母亲开始忍不住抽泣,父亲也开始垂泪。
“你弟弟的骨灰还在殡仪馆存着呢,明天去看看他,给他烧点纸。”母亲说。
“我会给浣沙买墓地的。”浣溪冷静地说,“要平川最好的。”
女儿说这话的时候,父母还以为她要给弟弟买一块那种十几万的豪华墓地,后来才知道,浣溪要为弟弟建一个陵园。
当晚浣溪住在当地最好的四星级宾馆,她庞大的私人团队也抵达了平川,按摩师、瑜伽教练、美发师、美容师、保健医生、厨子、保镖、秘书、司机、翻译,还有两辆奔驰s600,一辆保姆车,两辆旅行车,规模之大,以至于惊动了旅游局。
晚上,育才中学门卫大爷赶往医院给老伴送饭,护士告诉他,有人给他账上存了五十万,做手术的钱有了。
“是谁给的钱?”大爷很是震惊,他不是没申请过救助,可是红十字会根本不负责这个,那个向来关注弱势群体的飞基金倒是有过回复,可是这会儿却被查封了,老伴肝移植手术花销巨大,没钱治病只能眼睁睁等死,老天开眼啊,给了五十万救命钱,问出恩人是谁,说啥也得去磕几个头。
护士说:“不知道是谁,也没留话。”
……
浣溪的下一站是蓝田村,梅姐留下的号码早已停机,铁渣街也不复存在,只有去老家才能寻到她的下落。
蓝田村是偏僻山村,道路状况较差,低底盘的奔驰s级很难开进去,翻译通过酒店找到旅游局,借了两辆三菱帕杰罗进山。
时隔多年,大墩乡基本没什么变化,路面依然像搓板,坑坑洼洼的,路边的树蒙了一层煤灰,这里是产煤区,遍地小煤窑,当年村长就是靠开小煤窑发家致富,称霸一方的。
浣溪轻车简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蓝田村,她先找到老家旧址,被村长一把火烧成废墟的房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农民别墅,一个粗壮的汉子正站在院门口打沙袋,不是别人,正是村长儿子赵二虎。
赵二虎没认出浣溪,只是狐疑的瞟了两眼,继续打他的沙袋,楼上有个妇女在晒衣服,身边跟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应该是赵二虎的儿子。
浣溪深深的看了一眼,嘴角浮起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直奔梅姐家。
梅姐的父母依然住在这里,他们对浣溪的到来并不惊讶,事实上蓝田村的人都知道浣溪是只金凤凰,是有大出息的,丫头出人头地了,衣锦还乡太正常了。
老人家告诉浣溪,梅姐结婚了,嫁给了石老师,两口子住在平川市里,普罗旺斯花园,小燕儿上小学了,一家人幸福的很。
知道梅姐过的好,浣溪也就放心了,问起村长一家人,老人家就生气了:“姓赵的在监牢里蹲了几年,回来照样开煤矿,发大财,村里大权还是他把持,把你家宅基地也给占了,这是什么世道,老天爷不长眼的!”
浣溪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您老看着吧,姓赵的蹦跶不了几天的。”
老人家乐呵呵说:“随他们蹦跶去,咱过好咱的日子就行,我把玲儿的电话给你,你们姐妹俩联系吧。”
拿到梅姐的手机号码,浣溪打了过去,那边没人接,于是又要了石老师的号码,再打过去,这回有人接了。
“若华喝药了,正在医院抢救。”石老师的声音很低沉。
梅家人全慌了,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老太太晕厥过去,农村人喝药自杀是常事儿,农药毒性极大,可不是城里人吃的安眠药那么简单,一口农药下去,神仙都救不活。
浣溪沉着冷静,让梅家人跟自己走,去县医院看情况。
赵二虎在山坡上看到两辆越野车从梅家驶出,联想到刚才那个神秘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他颠颠跑到附近小煤窑,对正在打算盘的老爹赵默志说:“爹,蓝浣溪可能回来了。”
赵默志停止拨算盘珠,从耳朵上取下一支烟点上,道:“你没看错?”
“错不了,应该就是她,混大了,还带着人,开着车。”赵二虎道。
赵默志阴沉着脸:“那是找咱寻仇来了。”
赵二虎打开铁皮柜子,从里面拿出火铳来,恶狠狠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混出人样又怎么,到咱一亩三分地照样得趴着。”
……
梅姐自杀了,喝的是百草枯,致死率极高的剧毒除草剂,暂时还没死,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平川第一人民医院里人满为患,房间都住满了,她的担架只能摆在走廊里,一群人围着束手无策。
石老师坐在外面台阶上抽烟,远远看到梅家人赶来,忙掐了烟迎上去,媳妇喝药自杀,娘家人来要说法,这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事儿,石老师少不得要挨上一顿胖揍。
果不其然,梅家人上来就把石老师围住了,七嘴八舌的骂他,说他逼死了梅姐,让他偿命,赔钱。
浣溪直奔走廊,一眼就认出担架上的梅姐,握着她的手低低喊道:“梅姐,梅姐,我来了,我来晚了。”
梅姐艰难的睁开眼睛,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百草枯腐蚀性很强,咽喉已经溃烂,但她的眼神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浣溪一看就懂。
“梅姐,我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小燕的,你放心。”浣溪哭道,她已经很多年没流过泪了,今天泪水却像打开了闸门一般倾盆而下。
护士过来了:“病人家属,把担架抬外面去。”
浣溪怒了:“凭什么!”
护士说:“你们不说放弃治疗了么?”
浣溪说:“你把医生叫来,立刻马上现在!”
护士被她的气势震慑,灰溜溜的跑到医生办公室把主治医生叫来过来,医生见浣溪是体面人,便客客气气道:“喝百草枯的患者基本上是没救了,花上几万块都是打水漂,救不活的。”
浣溪说:“我不管花多少钱,总之要让病人舒服点,懂么,马上给我安排单人病房,尽力抢救,以减少痛苦为第一目标。”
正说着,外面闹起来,原来是梅家人在痛打石老师,小燕儿站在一旁哇哇大哭。
第二十五章 烈女
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把石老师打死也于事无补,浣溪一个眼神,立刻有几个彪形大汉上前分开众人,医院里的患者、家属、医生护士再跟着劝说拉架,梅家人也就悻悻的散了。
浣溪跟医生进了办公室,问他梅姐还有希望么。
医生严肃地说:“百草枯不同于其他农药,致死率极高,而且过程非常痛苦,指甲脱落,皮肤溃烂,肝脏,肾脏衰减,肺部纤维化,面瘫、脑积水、内出血,患者生不如死,要我说,喝了百草枯都不如安乐死。”
浣溪沉默了一会,说还是让她舒服点走吧。
医生倒是个实在人,说平川医疗条件较差,除了能给安排病床,别的无能为力。
“每年喝农药自杀的人都有四五个,没一个能救活的。”医生说,“百草枯又是农药里最毒的,根本没有解毒剂,总之节哀顺便吧。”
浣溪拿出了电话,用流利的俄语开始说话,打完电话,出门找到石老师,冷静地对他说:“你告诉我,梅姐为什么要想不开。”
石老师痛苦地将十指插在油腻腻的头发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没脸说话。
一天前,远在北京工作的弟弟说要买房,找家里借钱,父母二老哪有什么存款,谁都知道弟弟打得是嫂子的主意,石家人都知道嫂子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个三五十万出来,应付首付是够的了,可是当石国英向梅姐提出借钱的时候,被一口否决。
梅姐说,家里是有点钱,但那是留给小燕儿上学用的,不能乱借。
石国英好言相劝,说小燕儿才上小学,花不了多少钱,等她上大学的时候,叔叔、姑姑都能帮衬些。
梅姐就冷笑,说你那弟弟妹妹,我可不敢指望,这些钱是我的棺材本,谁也别想拿走。
石国英一跺脚,出门走了,来到父母家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二老追问之下才说梅姐不愿意借钱。
这下戳了马蜂窝,本来石家人就对梅姐有意见,外面风言风语说她以前是开洗头房的,赚的钱不干净,现在又攥着私房钱不愿意帮小叔子买房,石家人更加生气,拿言语挤兑石国英,说老大你真不是男人,连媳妇都管不住,婆婆更是冷言冷语,说小燕儿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石国英又羞又怒,回到家摔桌子砸碗,扬言要离婚。
梅姐见过多少世面,可不惧这个,离婚就离婚,谁怕谁,我就看你离了我还能找到什么样的老婆。
石国英恼羞成怒道:“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你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这句话触到了梅姐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表面坚强,内心脆弱,本以为找到了真爱,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她什么也没说,从地下室拿了一瓶百草枯全喝了。
等石老师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梅姐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口吐白沫,身边放着百草枯的空瓶子,石国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听说是喝了百草枯自杀的,就说没救了,你们拉走吧,可既然到了医院怎么能拉走,于是就停在走廊里了。
……
平川第一人民医院的保安们将停车场清理出一个大空地来,迎候近江来的医疗直升机,蓝白相间的直升机降落在空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担架迅速抬上,梅姐陷入昏迷,脸上蒙着氧气面罩,纹丝不动。
患者被抬进机舱后立刻起飞,旋翼掀起的风将方圆几十米吹的飞沙走石,平川市民们哪见过这种西洋景,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互相打听这是哪家病人这么有钱,居然调动直升机来救人。
乡下小地方没秘密,很快消息就传开了,是实验小学的石老师媳妇喝药自杀,为啥呢,因为媳妇不给小叔子出钱买房子。
平川到底是城市,老百姓的意识要比农村先进一些,大家都一边倒的站在媳妇这边,说凭啥给小叔子买房子,简直没天理。
石国英哭丧着脸,一言不发,他后悔莫及,不该逼媳妇喝药自杀,要知道梅姐的存折都是藏着的,人死了,这些钱就都没了。
浣溪牵着小燕儿过来了,客客气气道:“石老师,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不容易,小燕儿我帮你照顾。”
石老师想拒绝,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是喜欢小燕儿的,可是小燕儿再乖再可爱毕竟是女孩,家里父母想抱孙子都想疯了,梅姐有各种妇科病,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这让石家人极度不爽,大儿子找了个不能抱窝的母鸡,这算什么事。
小燕儿怯生生地,她记得浣溪姐姐,更挂念妈妈的安危,她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懂事了,知道好歹,奶奶不喜欢自己,爸爸性子软,如果妈妈不在了,自己在这个家也活不下去了。
浣溪就这样拉着小燕儿走了,将石国英留在了医院里。
三小时后,车队抵达近江市,医科大附院icu病房,梅姐浑身上下插满氧气管和监控电线,心电监护显示正常。
抢救医生愤愤不平的对浣溪说:“乡下大夫太不负责任了,听风就是雨,患者服用的根本不是百草枯,幸亏及时送来了,不然真的就耽误了。”
浣溪本来已经绝望,听了这话心中又涌起希望:“不是百草枯,那她喝的是什么?”
医生说:“得亏你们把空瓶子也带来了,我们化验过了,确实是农药除草剂,但是毒性没那么剧烈,换句话说,患者喝的是假药。”
浣溪如释重负:“那就是说,可以救活了?”
医生说:“虽然是假药,也是有毒性的,我们在尽力抢救,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但基本上稳定了,对了,你是家属?去把费用交一下吧。”
出动医疗直升机的费用可不低,光这一趟就花了五万元人民币,浣溪根本连价钱都不问,直接让助理去交费,顺便在账上存了一大笔钱,足够住高干病房的。
……
当天夜里一点钟,蓝田村的乡亲们发现山坡上起火了,是赵家的小楼,火势熊熊,映红了半边天,赵家父子一向欺男霸女,危害一方,村民们都站的远远的看热闹,令人不解的是,距离两公里外的赵家承包小煤窑的那些人也没过来救火。
这一把火烧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明还有余烬,乡里派出所来了人检查情况,从灰烬中翻出了五具尸体,分别是赵默志夫妇,赵二虎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刑警初步检查,结论是私拉电线,使用大功率电器导致起火,一家人在熟睡中被烧死。
如果说这是一起偶然事故,那么蓝乡长一家人的死就有些离奇了。
蓝乡长是大家约定俗成的称呼,他当过乡长,后来因为私改户口的罪名被免职,后来重新出山,当了农技站的站长,他女儿叫蓝莉莉,是平川市土地局的一名科员,女婿是市规划局的副科长,一家人都吃公家饭,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先死的是蓝莉莉,她被发现死在车里,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屎尿都出来了,身上钱物全部不见,警方初步确定,是抢劫杀人,将目标锁定在那些无业青年、社会混混身上。
然后死的是蓝乡长一家人,他们死于煤气中毒,家里没人闯入痕迹,只能判定为意外。
在这几天内死的还有前平川人大常委会主任,现在已经退休的赵默成,他是在家里上吊自杀的,留下了一份忏悔遗书。
平川警方不是没有能人,连续出现离奇死亡,不能用偶然来解释,有一位近江警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画了一张关系图,总结出一个惊人的答案来,这些死者,统统和多年前一桩莫名顶替案有关,蓝乡长的女儿蓝莉莉顶替了蓝田村的蓝浣溪上了江东大学,而赵默志父子正是具体操作者。
高材生兴冲冲找到局长,告诉他自己的大发现,却被局长指着鼻子一顿痛骂:“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啊,回去多跟老前辈学学,别他妈的自以为是,瞎胡闹!”
又过了一天,大墩乡司法所的刘文忠和乡政府的李大伟都出了意外,一个死于心肌梗死,一个死于溺水,而这两个人在冒名顶替案中也有份,当时他俩在乡派出所工作,改户口是他俩亲手干的。
高材生不敢再去找局长胡咧咧,他私下里进行了调查,当年被顶替的学生叫蓝浣溪,次年考了全省状元,被香港科技大学录取,后来就杳无音讯了,不过据说前两天这个蓝浣溪出现在平川。
小警察继续调查,顺藤摸瓜到了近江,查到蓝浣溪下榻在四季酒店,使用的是美国护照,名字叫简.布鲁。
真相呼之欲出了,小警察兴冲冲回去,走在半路上就听到身边响起刺耳刹车声,有黑衣人从面包车里冲出来,电棍捣在腰眼上,头上蒙了黑头套,劈头盖脸一顿打,晕头转向被丢进车里,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一只手在身上乱翻,翻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操,是平川市局的刑警。”
“怎么办??”
“让他们单位来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