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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文阅读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txt下载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文阅读

第一章

    ?主要人物表

    保尔.柯察金(爱称:保夫鲁沙俗称:保夫卡)

    谢廖沙.勃鲁扎克——保尔童年时的朋友红军战士共青团区委书记

    瓦莉亚.勃鲁扎克——谢廖沙的姐姐共青团员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红军师政治部工作人员共青团省委常委

    伊万.扎尔基——红军战士共青团区委书记

    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码头工人货运码头共青团书记

    尼古拉.奥库涅夫——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共青团区委书记

    费奥多尔.朱赫来——水兵党的地下工作者省肃反委员会主席军区特勤部

    副部长

    多林尼克——木匠党的地下工作者市革委会主席

    阿基姆——共青团省委书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书记

    托卡列夫——老钳工筑路工程队队长区党委书记

    亚历山大.普济列夫斯基——红军团长

    列杰尼奥夫——老布尔什维克

    阿尔焦姆.柯察金——保尔的哥哥钳工市苏维埃主席

    波利托夫斯基——火车司机

    扎哈尔.勃鲁扎克——谢廖沙的父亲副司机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保尔的母亲

    达雅(爱称:达尤莎)——女工保尔的妻子

    冬妮亚.图曼诺娃——保尔少年时的女友林务官的女儿

    德米特里.杜巴瓦——共青团区委书记托派

    沃洛佳.图夫塔——共青团省委登记分配部部长托派

    茨韦塔耶夫——铁路工厂团委书记托派

    瓦西里神甫——乌克兰社会革命党党徒反革命分子

    维克托.列辛斯基——波兰世袭贵族中学生告密者

    佩特留拉——白匪头领

第二章

    ?第一章

    “节前上我家去补考的都给我站起来!”

    一个脸皮松弛的胖神甫身上穿着法衣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十字架气势汹汹地

    瞪着全班的学生。

    六个学生应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四个男生两个女生。

    神甫两只小眼睛闪着凶光像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去似的。孩子们惊恐不安地望着他。

    “你们俩坐下。”神甫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甫那对小眼睛死盯在四个男孩子身上。

    “过来吧宝贝们!”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跟前。

    “你们这几个小无赖谁抽烟?”

    四个孩子都小声回答:“我们不会抽神甫。”

    神甫脸都气红了。

    “混帐东西不会抽那面里的烟末是谁撒的?都不会抽吗?好咱们这就来看

    看!把口袋翻过来快点!听见了没有?快翻过来!”

    三个孩子开始把他们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神甫仔细地检查口袋的每一条缝看有没有烟末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把目光

    转到第四个孩子身上。这孩子长着一对黑眼睛穿着灰衬衣和膝盖打补丁的蓝裤子。

    “你怎么像个木头人站着不动弹?”

    黑眼睛的孩子压住心头的仇恨看着神甫闷声闷气地回答:“我没有口袋。”他

    用手摸了摸缝死了的袋口。

    “哼没有口袋!你以为这么一来我就不知道是谁干的坏事把面糟蹋了吗?

    你以为这回你还能在学校待下去吗?没那么便宜小宝贝。上回是你妈求情才把你留

    下的这回可不行了。你给我滚出去!”他使劲揪住男孩子的一只耳朵把他推到走廊

    上随手关上了门。

    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谁也不明白保尔·柯察金为什么被赶出

    学校。只有他的好朋友谢廖沙·勃鲁扎克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们六个不及格的学生

    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在厨房里等神甫的时候他看见保尔把一把烟末撒在神甫家过复活

    节用的面里。

    保尔被赶了出来坐在门口最下一磴台阶上。他想该怎么回家呢?母亲在税务官

    家里当厨娘每天从清早忙到深夜为他操碎了心该怎么向她交代呢?

    眼泪哽住了保尔的喉咙。

    “现在我可怎么办呢?都怨这该死的神甫。我给他撒哪门子烟末呢?都是谢廖沙出

    的馊主意。他说‘来咱们给这个害人的老家伙撒上一把。’我们就撒进去了。谢廖

    沙倒没事我可说不定要给撵出学校了。”

    保尔跟瓦西里神甫早就结下了仇。有一回他跟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老师罚

    他留校不准回家吃饭又怕他在空教室里胡闹就把这个淘气鬼送到高年级教室让

    他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高年级老师是个瘦子穿着一件黑上衣正在给学生讲地球和天体。他说地球已经

    存在好几百万年了星星也跟地球差不多。保尔听他这样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感

    到非常奇怪差点没站起来对老师说:“圣经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又怕挨骂没敢做声。

    保尔是信教的。她母亲是个教徒常给他讲圣经上的道理。世界是上帝创造的而

    且并非几百万年以前而是不久前创造的保尔对此深信不疑。

    圣经这门课神甫总是给保尔打满分。新约、旧约和所有的祈祷词他都背得滚瓜

    烂熟。上帝哪一天创造了什么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打定主意要向瓦西里神甫

    问个明白。等到上圣经课的时候神甫刚坐到椅子上保尔就举起手来得到允许以后

    他站起来说:“神甫为什么高年级老师说地球已经存在好几百万年了并不像圣经

    上说的五千……”

    他刚说到这里就被瓦西里神甫的尖叫声打断了:“混帐东西你胡说什么?圣经

    课你是怎么学的?”

    保尔还没有来得及分辩神甫就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一分钟之

    后保尔已经鼻青脸肿吓得半死被神甫推到走廊上去了。

    保尔回到家里又挨了母亲好一顿责骂。

    第二天母亲到学校去恳求瓦西里神甫开恩让她儿子回班学习。从那时起保尔

    恨透了神甫。他又恨又怕。他不容许任何人对他稍加侮辱当然也不会忘掉神甫那顿无

    端的毒打。他把仇恨埋在心底不露声色。

    保尔以后又受到瓦西里神甫多次小的侮辱:往往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赶出教

    室一连几个星期天天罚他站墙角而且从来不问他功课。因此他不得不在复活节

    前和几个不及格的同学一起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就在神甫家的厨房里他把一把烟

    末撒到过复活节用的面里了。

    这件事谁也没有看到可是神甫马上就猜出了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一齐拥到院子里围住了保尔。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一声

    不响。谢廖沙在教室里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有过错但是又想不出办法帮助他的伙

    伴。

    校长叶夫列姆·瓦西里耶维奇的脑袋从教员室的窗口探了出来他那低沉的声音吓

    得保尔一哆嗦。

    “叫柯察金马上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朝教员室走去心怦怦直跳。

    车站食堂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面色苍白两眼无神。他朝站在一旁的保尔瞥

    了一眼。

    “他几岁了?”

    “十二岁。”保尔的母亲回答。

    “行啊让他留下吧。工钱每月八个卢布当班的时候管饭。顶班干一天一宿在

    家歇一天一宿可不准偷东西。”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我担保他什么也不偷。”母亲惶恐地说。

    “那让他今天就上工吧。”老板吩咐着转过身去对旁边一个站柜台的女招待说:

    “济娜把这个小伙计领到洗刷间去叫弗罗霞给他派活顶格里什卡。”

    女招待正在切火腿她放下刀朝保尔点了点头就穿过餐室朝通向洗刷间的旁

    门走去。保尔跟在她后面。母亲也赶紧跟上小声嘱咐保尔:“保夫鲁沙你可要好好

    干哪别丢脸!”

    她用忧郁的目光把儿子送走以后才朝大门口走去。

    洗刷间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桌子上盘碟刀叉堆得像座小山几个女工肩头搭着毛巾

    在逐个地擦那堆东西。

    一个长着乱蓬蓬的红头的男孩年纪比保尔稍大一点在两个大茶炉跟前忙碌着。

    洗家什的大木盆里盛着开水满屋子雾气腾腾的。保尔刚进来连女工们的脸都看

    不清。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站在哪里好。

    女招待济娜走到一个正在洗家什的女工跟前扳着她的肩膀说:“弗罗霞这个

    新来的小伙计是派给你的顶格里什卡。你给他讲讲都要干些什么活吧。”

    济娜又指着那个叫弗罗霞的女工对保尔说:“她是这儿的领班她叫你干什么

    你就干什么。”说完转身回餐室去了。

    “嗯。”保尔轻轻答应了一声同时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弗罗霞等她话。弗罗霞

    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好像要估量一下他能干什么活似的然

    后挽起从胳膊肘上滑下来的一只袖子用非常悦耳的、响亮的声音说:“小朋友你的

    活不难就是一清早把这口锅烧开一天别断了开水。当然柴也要你自己劈。还有这

    两个大茶炉也是你的活。再有活紧的时候你也得擦擦刀叉倒倒脏水。

    小朋友活不少够你出几身汗的。”她说的是科斯特罗马方言总是把“a”音

    得很重。保尔听到这一口乡音看到她那红扑扑的脸和翘起的小鼻子不禁有点高兴

    起来。

    “看样子这位大婶还不错。”他心里这样想便鼓起勇气问弗罗霞:“那我现在干

    些什么呢大婶?”

    他说到这里洗刷间的女工们一阵哈哈大笑淹没了他的话他愣住了。

    “哈哈哈!……弗罗霞这回捡了个大侄子……”

    “哈哈!……”弗罗霞本人笑得比谁都厉害。

    因为屋里全是蒸汽保尔没有看清弗罗霞的脸其实她只有十八岁。

    保尔感到很难为情便转身同那个男孩:“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男孩只是嬉皮笑脸地回答:“还是问你大婶去吧她会统统告诉你的我在这儿是

    临时帮忙。”说完转身朝厨房跑去。

    这时保尔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工说:“过来帮着擦叉子吧。你们笑什么?这孩子

    说什么好笑的啦?给拿着”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一头用牙咬住一头用手拉紧。

    再把叉齿在上头来回蹭要蹭得干干净净一点脏东西也没有才成。咱们这儿对这种事

    挺认真。那些老爷们很挑剔总是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只要叉子上有一点脏东西

    咱们可就倒霉了老板娘马上会把你撵出去。”

    “什么老板娘?”保尔不解地问“雇我的老板不是男的吗?”

    那个女工笑了起来:“孩子我们这儿的老板是摆设他是个草包。什么都是他老

    婆说了算。她今天不在你干几天就知道了。”

    洗刷间的门打开了三个堂倌每人捧着一大摞脏家什走了进来。

    其中有个宽肩膀、斜眼、四方大脸的堂倌说:“加紧点干哪十二点的车眼看就要

    到了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看见了保尔就问:“这是谁?”

    “新来的。”弗罗霞回答。

    “哦新来的。”他说。“那好吧”他一只手使劲按住保尔的肩膀把他推到两

    个大茶炉跟前说:“这两个大茶炉你得烧好什么时候要水都得有可是你看现在

    一个已经灭了另一个也快没火星了。今天饶了你要是明天再这样就叫你吃耳刮子

    明白吗?”

    保尔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烧起茶炉来。

    保尔的劳动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他是第一天上工干活还从来没有这样卖过力气。

    他知道这个地方跟家里不一样在家里可以不听母亲的话这里可不行。斜眼说得明

    白要是不听话就得吃耳刮子。

    保尔脱下一只靴子套在炉筒上鼓起风来能盛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炉立即冒出了

    火星。他一会儿提起脏水桶飞快跑到外面把脏水倒进坑里;一会儿给烧水锅添上劈

    柴一会儿把湿毛巾搭在烧开的茶炉上烘干。总之叫他干的活他都干了。直到深夜

    保尔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到下面厨房去。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工名叫阿尼西娅的望

    着他刚掩上的门说:“瞧这孩子像个疯子似的干起活来不要命。一定是家里实在

    没办法才打来的。”

    “是啊挺好个小伙子”弗罗霞说。“干起活来不用催。”

    “过两天跑累了就不这么干了”卢莎反驳说。“一开头都很卖劲……”

    保尔手脚不停地忙了一个通宵累得筋疲力尽。早晨七点钟一个长着胖圆脸、两

    只小眼睛显得流里流气的男孩来接班保尔把两个烧开的茶炉交给了他。

    这个男孩一看什么都已经弄妥了茶炉也烧开了便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从咬

    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口唾沫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斜着白不呲咧的眼睛看了看保尔

    然后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腔调说:“喂你这个饭桶明天早上准六点来接班。”

    “干吗六点?”保尔问。“不是七点换班吗?”

    “谁乐意七点谁就七点好了你得六点来。要是再罗嗦我立马叫你脑瓜上长个

    大疙疸。你这小子也不寻思寻思才来就摆臭架子。”

    那些刚交了班的女工都挺有兴趣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那个男孩的无赖腔调和挑

    衅态度激怒了保尔。他朝男孩逼近一步本来想狠狠揍他一顿但是又怕头一天上工就

    给开除才忍住了。他铁青着脸说:“你老实点别吓唬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明天

    我就七点来要说打架我可不在乎你你想试试那就请吧!”

    对手朝开水锅倒退了一步吃惊地瞧着怒气冲冲的保尔。

    他没有料到会碰这么大的钉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好咱们走着瞧吧。”他含含糊糊地说。

    头一天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保尔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用诚实

    的劳动挣得了休息的人。现在他也工作了谁也不能再说他吃闲饭了。

    早晨的太阳从锯木厂高大的厂房后面懒洋洋地升起来。

    保尔家的小房子很快就要到了。瞧就在眼前了列辛斯基庄园的后身就是。

    “妈大概起来了我呢才下工回家。”保尔想到这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加快

    了脚步。“学校把我赶出来倒也不坏反正那个该死的神甫不会让你安生现在我真

    想吐他一脸唾沫。”保尔这样思量着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推开小院门的时候又想起

    来:“对还有那个黄毛小子一定得对准他的狗脸狠揍一顿。要不是怕给撵出来我

    恨不得立时就揍他。早晚要叫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母亲正在院子里忙着烧茶炊一看见儿子回来就慌忙问他:“怎么样?”

    “挺好。”保尔回答。

    母亲好像有什么事要关照他一下可是他已经明白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他看到了

    阿尔焦姆哥哥宽大的后背。

    “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他忐忑不安地问。

    “昨天回来的这回留在家里不走了就在机车库干活。”

    保尔迟疑不决地打开了房门。

    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边背朝着保尔。他扭过头来看着弟弟又黑又

    浓的眉毛下面射出两道严厉的目光。

    “啊撒烟末的英雄回来了?好你可真行!”

    保尔预感到哥哥回家后的这场谈话对他准没个好。

    “阿尔焦姆已经都知道了。”保尔心里想。“这回说不定要挨骂也许要挨一顿

    揍。”

    保尔有点怕阿尔焦姆。

    但是阿尔焦姆并没有打他的意思。他坐在凳子上两只胳膊支着桌子目不转睛

    地望着保尔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蔑视。

    “这么说你已经大学毕业各门学问都学到手了现在倒起脏水来了?”阿尔焦

    姆说。

    保尔两眼盯着一块破地板专心地琢磨着一个冒出来的钉子头。可是阿尔焦姆却从

    桌旁站起来到厨房去了。

    “看样子不会挨揍了。”保尔松了一口气。

    喝茶的时候阿尔焦姆平心静气地详细询问了保尔班上生的事情。

    保尔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你现在就这样胡闹往后怎么得了啊。”母亲伤心地说。

    “唉可拿他怎么办呢?他这个样子究竟像谁呢?我的上帝这孩子多叫**心

    哪!”母亲诉苦说。

    阿尔焦姆推开空茶杯对保尔说:“好吧弟弟。过去的事就算了往后你可得小

    心干活别耍花招该干的都干好;要是再从那儿给撵出来我就要你的好看叫你脱

    一层皮。这点你要记住。妈已经够操心的了。你这个鬼东西到哪儿都惹事到哪儿都

    得闯点祸。现在该闹够了吧。等你干上一年我再求人让你到机车库去当学徒老是给

    人倒脏水能有什么出息?还是得学一门手艺。现在你年纪还小再过一年我求求人看

    机车库也许能收你。我已经转到这儿来了往后就在这儿干活。妈再也不去伺候人了。

    见到什么样的混蛋都弯腰也弯够了。可是保尔你自己得争气要好好做人。”

    他站起来挺直高大的身躯把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穿上然后关照母亲说:“我出

    去个把钟头办点事。”说完一弯腰跨出了房门。他走到院子里从窗前经过的时

    候又说:“我给你带来一双靴子和一把小刀妈会拿给你的。”

    车站食堂昼夜不停地营业。

    有六条铁路通到这个枢纽站。车站总是挤满了人只有夜里在两班火车的间隙

    才能安静两三个钟头。这个车站上有几百列军车从各地开来然后又开到各地去。有的

    从前线开来有的开到前线去。从前线运来的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送到前线去的是大

    批穿一色灰大衣的新兵。

    保尔在食堂里辛辛苦苦地干了两年。这两年里他看到的只有厨房和洗刷间。在地

    下室的大厨房里工作异常繁忙干活的有二十多个人。十个堂倌从餐室到厨房穿梭般

    地来回奔忙着。

    保尔的工钱从八个卢布长到十个卢布。两年来他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这期间

    他经受了许多苦难。在厨房打下手烟熏火燎地干了半年。那个有权势的厨子头不喜欢

    这个犟孩子常常给他几个耳光。他生怕保尔突然捅他一刀所以干脆把他撵回了洗刷

    间。要不是因为保尔干起活来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们早就把他赶走了。保尔干的活比谁

    都多从来不知道疲劳。

    在食堂最忙的时候他脚不沾地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端着托盘一步跨四五级楼梯

    下到厨房去一会儿又从厨房跑上来。

    每天夜里当食堂的两个餐室消停下来的时候堂倌们就聚在下面厨房的储藏室里

    大赌特赌打起“二十一点”和“九点”来。保尔不止一次看见赌台上堆着一沓沓钞票。

    他们有这么多钱保尔并不感到惊讶。他知道他们每个人当一天一宿班能捞到三四

    十个卢布的外快收一次小费就是一个卢布、半个卢布的。有了钱就大喝大赌。保尔非

    常憎恶他们。

    “这帮该死的混蛋!”他心里想。“像阿尔焦姆这样的头等钳工一个月才挣四十

    八个卢布我才挣十个卢布;可是他们一天一宿就捞这么多钱凭什么?也就是把菜端

    上去把空盘子撤下来。有了钱就喝尽赌光。”

    保尔认为他们跟那些老板是一路货都是他的冤家对头。“这帮下流坯别看他

    们在这儿低三下四地伺候人他们的老婆孩子在城里却像有钱人一样摆阔气。”

    他们常常把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儿子带来有时也把养得滚圆的老婆领来。“他们的

    钱大概比他们伺候的老爷还要多。”

    保尔这样想。他对夜间在厨房的角落里和食堂的仓库里生的事情也不大惊小怪。

    保尔清楚地知道任何一个洗家什女工和女招待要是不肯以几个卢布的代价把自己的

    **出卖给食堂里每个有权有势的人她们在这里是干不长远的。

    保尔向生活的深处向生活的底层看去他追求一切新事物渴望打开一个新天地

    可是朝他扑面而来的却是霉烂的臭味和泥沼的潮气。

    阿尔焦姆想把弟弟安置到机车库去当学徒但是没有成功因为那里不收未满十五

    岁的少年。保尔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摆脱这个地方机车库那座熏黑了的大石头房子吸引

    着他。

    他时常到阿尔焦姆那里去跟着他检查车辆尽力帮他干点活。

    弗罗霞离开食堂以后保尔就更加感到烦闷了。

    这个爱笑的、快乐的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保尔这才更深地体会到他们之间的友

    谊是多么深厚。现在呢早晨一走进洗刷间听到从难民中招来的女工们的争吵叫骂

    他就会产生一种空虚和孤独的感觉。

    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往炉膛里添劈柴;他眯起眼睛瞧着炉

    膛里的火。炉火烤得他暖烘烘的挺舒服。洗刷间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回到不久以前生的事情上来他想起了弗罗霞。那时的情景

    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顺着楼梯下厨房去。在转弯的地方他好

    奇地爬上柴堆想看一看储藏室因为人们通常聚在那里赌钱。

    那里赌得正起劲扎利瓦诺夫坐庄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保尔回过头看见堂倌普罗霍尔从上边走下来。保尔连忙躲

    到楼梯下面等他走过去。楼梯下面黑洞洞的普罗霍尔看不见他。

    普罗霍尔转了个弯朝下面走去保尔看见了他的宽肩膀和大脑袋。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从上面轻轻地快步跑下来保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普

    罗霍尔你等一下。”

    普罗霍尔站住了掉头朝上面看了一眼。

    “什么事?”他咕哝了一句。

    有人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保尔认出是弗罗霞。

    她拉住堂倌的袖子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说:“普罗霍尔中尉给你的钱呢?”

    普罗霍尔猛然挣脱胳膊恶狠狠地说:“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吗?”

    “可是人家给你的是三百个卢布啊。”弗罗霞抑制不住自己几乎要放声大哭了。

    “你说什么三百个卢布?”普罗霍尔挖苦她说。“怎么你想都要?好小姐一

    个洗家什的女人值那么多钱吗?照我看给你五十个卢布就不少了。你想想你有多

    走运吧!就是那些年轻太太比你干净得多又有文化还拿不到这么多钱呢。陪着睡

    一夜就挣五十个卢布你得谢天谢地。哪儿有那么多傻瓜。行了我再给你添一二十

    个卢布就算了事。只要你放聪明点往后挣钱的机会有的是我给你拉主顾。”

    普罗霍尔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到厨房去了。

    “你这个流氓坏蛋!”弗罗霞追着他骂了两句接着便靠在柴堆上呜呜地哭起来。

    保尔站在楼梯下面的暗处听了这场谈话又看到弗罗霞浑身颤抖把头往柴堆上

    撞他心头的滋味真是不可名状。

    保尔没有露面没有做声只是猛然一把死死抓住楼梯的铁栏杆脑子里轰的一声

    掠过一个清晰而明确的想法:“连她也给出卖了这帮该死的家伙。唉弗罗霞弗罗

    霞……”

    保尔心里对普罗霍尔的仇恨更深更强了他憎恶和仇视周围的一切。“唉我要是

    个大力士一定揍死这个无赖!我怎么不像阿尔焦姆那样大、那样壮呢?”

    炉膛里的火时起时落火苗抖动着聚在一起卷成了一条长长的蓝色火舌;保尔

    觉得好像有一个人在讥笑他嘲弄他朝他吐舌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不时出的哔剥声和水龙头均匀的滴水声。

    克利姆卡把最后一只擦得锃亮的平底锅放到架子上之后擦着手。厨房里已经没有

    别人了。值班的厨师和打下手的女工们都在更衣室里睡了。夜里厨房可以安静三个小

    时。

    这个时候克利姆卡总是跑上来跟保尔一起消磨时间。厨房里的这个小徒弟跟黑眼

    睛的小烧水工很要好。克利姆卡一上来就看见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面。保尔也在墙

    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蓬松的人影他头也不回地说:“坐下吧克利姆卡。”

    厨房的小徒弟爬上劈柴堆躺了下来。他看了看坐在那里闷声不响的保尔笑着说:

    “你怎么啦?对火作法吗?”

    保尔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现在这一对闪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克利

    姆卡。克利姆卡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无言的悲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伙伴这种忧郁

    的神情。

    “保尔今天你有点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保尔:“你碰到什么事了?”

    保尔站起来坐到克利姆卡身旁。

    “没什么”他闷声闷气地回答。“我在这儿呆着很不痛快。”他把放在膝上的两

    只手攥成了拳头。

    “你今天是怎么了?”克利姆卡用胳膊支起身子接着问。

    “你问我今天怎么了?我从到这儿来干活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怎么的。你看看这

    儿是个什么地方!咱们像骆驼一样干活可得到的报答呢是谁高兴谁就赏你几个嘴巴

    子连一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老板雇咱们是要咱们给他干活可是随便哪一个都有

    权揍你只要他有劲。就算你有分身法也不能一下子把人人都伺候到。一个伺候不到

    就得挨揍。你就是拼命干该做的都做得好好的谁也挑不出毛病你就是哪儿叫哪儿

    到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总有伺候不到的时候那又是一顿耳刮子……”

    克利姆卡吃了一惊赶紧打断他的话头:“你别这么大声嚷嚷说不定有人过来

    会听见的。”

    保尔抽身站了起来。

    “听见就听见反正我是要离开这儿的。到铁路上扫雪也比在这儿强这儿是什么

    地方……是地狱这帮家伙除了骗子还是骗子。他们都有的是钱咱们在他们眼里不过

    是畜生。对姑娘们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要是哪个长得漂亮一点又不肯服服帖帖

    马上就会给赶出去。她们能躲到哪儿去?她们都是些难民吃没吃的住没住的。她们

    总得填饱肚子这儿好歹有口饭吃。为了不挨饿只好任人家摆布。”

    保尔讲起这些事情是那样愤愤不平克利姆卡真担心别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急

    忙站起来把通向厨房的门关好可是保尔还是只管倾吐他那满腔的积愤。

    “拿你来说吧克利姆卡人家打你你总是不吭声。你为什么不吭声呢?”

    保尔坐到桌旁的凳子上疲倦地用手托着头。克利姆卡往炉子里添了些劈柴也在

    桌旁坐下。

    “今天咱们还读不读书啦?”他问保尔。

    “没书读了”保尔回答。“书亭没开门。”

    “怎么难道书亭今天休息?”克利姆卡惊讶地问。

    “卖书的给宪兵抓走了还搜走了一些什么东西。”保尔回答。

    “为什么抓他?”

    “听说是因为搞政治。”

    克利姆卡莫名其妙地瞧了保尔一眼。

    “政治是什么呀?”

    保尔耸了耸肩膀说:“鬼才知道!听说谁要是反对沙皇这就叫政治。”

    克利姆卡吓得打了个冷战。

    “难道还有这样的人?”

    “不知道。”保尔回答。

    洗刷间的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格拉莎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不睡觉呢孩子们?趁火车没来还可以睡上一个钟头。去睡吧保尔

    我替你看一会儿水锅。”

    保尔没有想到他这样快就离开了食堂离开的原因也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这是一月的一个严寒的日子保尔干完自己的一班准备回家了但是接班的人没

    有来。保尔到老板娘那里去说他要回家老板娘却不放他走。他虽然已经很累还是

    不得不留下来连班再干一天一宿。到了夜里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大家都休息的时候

    他还要把几口锅灌满水赶在三点钟的火车进站以前烧开。

    保尔拧开水龙头可是没有水看来是水塔没有放水。他让水龙头开着自己倒在

    柴堆上歇一会儿不想实在支持不住一下就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水龙头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水流进水槽不一会儿就漫了出来顺

    着瓷砖滴到洗刷间的地板上。洗刷间里跟往常一样一个人也没有。水越来越多漫过

    地板从门底下流进了餐室。

    一股股水流悄悄地流到熟睡的旅客们的行李下面谁也没有觉。直到水浸醒了一

    个躺在地板上的旅客他一下跳起来大喊大叫其他旅客才慌忙去抢自己的行李。食

    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水还是流个不停越流越多。

    正在另一个餐室里收拾桌子的普罗霍尔听到旅客的喊叫声急忙跑过来。他跳过积

    水冲到门旁用力把门打开原来被门挡住的水一下子全涌进了餐室。

    喊叫声更大了。几个当班的堂倌一齐跑进了洗刷间。普罗霍尔径直朝酣睡的保尔扑

    过去。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保尔头上。他简直疼糊涂了。

    保尔刚被打醒什么也不明白。眼睛里直冒金星浑身火辣辣地疼。

    他周身是伤一步一步地勉强挪到了家。

    早晨阿尔焦姆阴沉着脸皱着眉头叫保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保尔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谁打的?”阿尔焦姆瓮声瓮气地问弟弟。

    “普罗霍尔。”

    “好你躺着吧。”

    阿尔焦姆穿上他的羊皮袄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了家门。

    “我找堂倌普罗霍尔行吗?”一个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

    “请等一下他马上就来。”她回答。

    这个身材魁梧的人靠在门框上。

    “好我等一下。”

    普罗霍尔端着一大摞盘子一脚踢开门走进了洗刷间。

    “他就是普罗霍尔。”格拉莎指着他说。

    阿尔焦姆朝前迈了一步一只有力的手使劲按住堂倌的肩膀两道目光紧紧逼住他

    问:“你凭什么打我弟弟保尔?”

    普罗霍尔想挣开肩膀但是阿尔焦姆已经狠狠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他想爬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拳比头一拳更厉害把他钉在地板上他再也起不来了。

    女工们都吓呆了急忙躲到一边去。

    阿尔焦姆转身走了出去。

    普罗霍尔满脸是血在地上挣扎着。

    这天晚上阿尔焦姆没有从机车库回家。

    母亲打听到阿尔焦姆被关进了宪兵队。

    六天以后阿尔焦姆才回到家里。那是在晚上母亲已经睡了保尔还在床上坐着。

    阿尔焦姆走到他跟前深情地问:“怎么样弟弟好点了吗?”他在弟弟身旁坐了下

    来。

    “比这更倒霉的事也有的是。”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到电厂

    去干活吧。我已经替你讲过了你可以在那儿学门手艺。”

    保尔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阿尔焦姆的大手。

第三章

    ?第二章

    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像旋风一样刮进了这个小城:“沙皇被推翻了!”

    城里的人都不敢相信。

    一列火车在暴风雪中爬进了车站两个穿军大衣、背步枪的大学生和一队戴红袖标

    的革命士兵从车上跳下来。他们逮捕了站上的宪兵、年老的上校和警备队长。城里的人

    这才相信传来的消息是真的了。于是几千个居民踏着积雪穿过街道涌到广场上去。

    人们如饥似渴地听着那些新名词:自由、平等、博爱。

    喧闹的、充满兴奋和喜悦的日子过去了。城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孟什维克和崩得

    分子[“崩得”犹太社会民主主义总同盟的简称是孟什维克的一个派别。——译者]

    把持的市参议会的楼房顶上那面红旗才告诉人们生了变动。其他一切都同过去一样。

    冬末城里进驻了一个近卫骑兵团。每天早晨团里都派出骑兵小分队到车站去

    抓从西南前线开小差下来的逃兵。

    近卫骑兵个个红光满面身材高大。军官大都是伯爵和公爵戴着金色的肩章马

    裤上镶着银色的绦子一切都跟沙皇时代一模一样好像没有生过革命似的。

    一九一七年匆匆离去了。对保尔、克利姆卡和谢廖沙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主人

    还是原来的那些家伙。只是到了多雨的十一月情况才有点不同寻常。车站上出现了许

    多生人他们大多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而且都有一个奇怪的称号:“布尔什维克”。

    这个响亮的、有力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

    骑兵们要捉住从前线回来的逃兵可不那么容易。车站上枪声不断被打碎的玻璃窗

    越来越多。士兵们成群结队地从前线跑回来遇到阻拦便用刺刀开路。到了十二月初

    他们已经是成列车地涌来了。

    车站上布满了近卫骑兵准备截住列车但是却遭到了车上机枪的迎头痛击。那些

    不怕死的人全都从车厢里冲了出来。

    从前线回来的穿灰军衣的士兵把骑兵压回城里去了然后他们回到车站火车便一

    列跟着一列开了过去。

    一九一八年的春天三个好朋友在谢廖沙家玩了一阵子“六十六点”就跑出来

    到柯察金家小园子的草地上躺了下来。真是无聊平时的那些游戏都玩腻了。他们开始

    动脑筋怎么才能更好地消磨这一天的时间。这时背后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一个骑

    马的人沿着大路疾驰而来。那马一纵身跳过了公路和小园子的低矮栅栏之间的排水沟。

    骑马的人朝躺在地上的保尔和克利姆卡挥了挥马鞭说:“喂小伙子们过来!”

    保尔和克利姆卡跳了起来跑到栅栏跟前。骑马的人满身尘土歪戴在后脑勺上的

    军帽和保护色的军便服全都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结实的军用皮带上挂着一支转轮

    手枪和两颗德国造的手榴弹。

    “小朋友弄点水来喝喝!”骑马的人请求说。他见保尔跑回家去取水就转过来

    问正瞧着他的谢廖沙:“小伙子现在城里谁掌权?”

    谢廖沙急急忙忙地讲起城里的各种消息来:“我们这儿已经有两个星期没人管了

    只有一个自卫队老百姓轮班守夜。你们是什么人?”他也提出了问题。

    “我说你呀操心操过头转眼变成小老头。”骑马的人微笑着回答。

    保尔端着一杯水从家里跑出来。

    骑马的人贪婪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把杯子还给保尔接着一抖缰绳立即朝松林

    驰去。

    “他是干什么的?”保尔困惑地问克利姆卡。

    “我怎么知道呢?”克利姆卡耸耸肩膀回答说。

    “大概又要换政府了要不列辛斯基一家昨天怎么都跑了呢?有钱人跑了那就是

    说游击队要来了。”谢廖沙十拿九稳地解决了这个政治问题。

    他的推论是那样令人信服保尔和克利姆卡马上就都同意了。

    三个朋友还没有谈论完这个问题公路上又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他们都朝栅栏跑

    去。

    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地方从树林里从林务官家的房后转出来许多人和车辆而

    在公路近旁有十五六个人骑着马枪横放在马鞍上朝这边走来。最前面的两个一

    个是中年人穿着保护色军装系着军官武装带胸前挂着望远镜;另一个和他并排走

    的正是三个朋友刚才见过的那个骑马的人。

    中年人的上衣上别着一个红蝴蝶结。

    “瞧我说什么来着?”谢廖沙用胳膊肘从旁边捅了保尔一下。“看见了吧红蝴

    蝶结。准是游击队要不是游击队就叫我瞎了眼……”说着高兴得喊了一声像小

    鸟似的越过栅栏跳到外面去了。

    两个朋友紧跟着也跳了出去。现在他们三个一起站在路旁看着开过来的队伍。

    那些骑马的人已经来到跟前。三个朋友刚才见过的那个人朝他们点了点头用马鞭

    指着列辛斯基的房子问:“这房子是谁家的?”

    保尔紧紧跟在骑马的人后面边走边说:“这是律师列辛斯基家的房子。他昨天就

    跑了看样子是怕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那个中年人微笑着问。

    保尔指着红蝴蝶结说:“这是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

    居民们纷纷拥上街头好奇地看着这支新开来的队伍。三个小朋友也站在路旁望

    着这些浑身是土的、疲倦的红军战士。

    队伍里唯一的一门大炮从石头道上隆隆驶过架着机枪的马车也开过去了这时候

    他们就跟在游击队的后面直到队伍停在市中心开始分散到各家去住他们才各自回

    家。

    游击队的指挥部设在列辛斯基家的房子里当天晚上大客厅里那张四脚雕花的大

    桌子周围四个人坐着在开会:一个是队长布尔加科夫同志他是个已经有了白的中

    年人另外三个是指挥部的成员。

    布尔加科夫在桌上打开一张本省地图一边在图上移动指甲寻找路线一边向对

    面那个长着一口结实牙齿的高颧骨的人说:“叶尔马琴科同志你说要在这儿打一仗

    我倒认为应该明天一早就撤走。今天连夜撤最好不过大家太累了。我们的任务是抢在

    德国人的前头先赶到卡扎京。拿我们现有的这点兵力去抵抗简直是开玩笑……一门

    炮三十炮弹二百个步兵和六十个骑兵——能顶什么用……德国人正像洪水一样涌

    来。我们只有和其他后撤的红军部队联合在一起才能作战。同志我们还必须注意

    除了德国人之外沿路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反革命匪帮。我的意见是明天一早就撤

    把车站后面的那座小桥炸掉。德国人修桥得花两三天的时间。

    这样他们暂时就不能沿铁路线往前推进了。同志们你们的意见怎么样?咱们决

    定一下吧。”他对在座的人说。

    坐在布尔加科夫斜对面的斯特鲁日科夫动了一下嘴唇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布尔

    加科夫终于很费劲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赞……成布尔加科夫的意

    见。”

    那个穿工人服的年轻人也表示同意:“布尔加科夫说得有道理。”

    只有叶尔马琴科就是白天跟三个朋友谈过话的那个人摇头反对。他说:“那我

    们还建立这支队伍干什么?是为了在德国人面前不战而退吗?照我的意见我们应当在

    这儿跟他们干一仗。跑得叫人腻烦了……要是由着我的性子非在这儿打一仗不可。”

    他猛然把椅子推开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来。

    布尔加科夫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

    “仗要打得有道理叶尔马琴科同志。明知道是吃败仗是送死还硬要战士往上

    冲这种事咱们不能干。要这样干就太可笑了。在咱们后面有敌人一个整师而且

    配备有重炮和装甲车……叶尔马琴科同志咱们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接着他对大

    家说:“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一早撤。”

    “下一个是建立联系的问题。”布尔加科夫继续说。“因为咱们是最后一批撤当

    然就得担负起组织敌后工作的任务。这儿是铁路枢纽站地方不大可是有两个车站。

    应当安排一个可靠的同志在车站上工作。现在咱们就决定一下把谁留下来。大家提名

    吧。”

    “我认为应当把水兵朱赫来留下来。”叶尔马琴科走到桌子跟前说。“第一朱

    赫来是本地人;第二他又会钳工又会电工准能在车站上找到工作。另外谁也没

    有看见他跟咱们的队伍在一起他今天夜里才能赶到。这个人很有头脑一定能把这儿

    的事情办好。依我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布尔加科夫点了点头说:“对叶尔马琴科我同意你的意见。同志们你们有

    没有反对意见?”他问另外两个人。“没有。那么就这样定了。咱们给朱赫来留下一

    笔钱和委任令。”

    “同志们现在讨论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布尔加科夫接着说。“就是处

    理本地存放的武器问题。这儿存着一大批步枪一共有两万支还是沙皇那个时候打仗

    留下来的。

    这些枪支堆放在一个农民的棚子里人们早都忘记了。棚子的主人把这件事告诉了

    我。他不愿再担这个风险……把这批枪留给德国人当然是不行的。我认为应该把枪烧

    掉。马上就得动手赶在天亮以前把一切都办妥。不过烧起来也有危险:棚子就在城边

    上周围住的都是穷苦人说不定会把农民的房子也烧掉。”

    斯特鲁日科夫是个身板很结实的人胡子又粗又硬已经很久没有刮了。他欠了一

    下身子说:“干……吗……要烧掉?我认……认为应当把这些枪给居……民。”

    布尔加科夫立即转过脸去问他:“你是说把这些枪都出去?”

    “对太对了!”叶尔马琴科热烈地拥护说。“把这些枪给工人和别的老百姓

    谁要就给谁。德国人要是逼得大家走投无路这些枪至少可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德国

    人来了日子肯定不好过。到了受不了的时候人们就会拿起武器反抗。斯特鲁日科夫

    说得很好:把枪下去。要是能运一些到乡下去那就更好了。农民会把枪藏得更严实

    一旦德国人征用老百姓的财物逼得他们倾家荡产嘿你就瞧吧这些可爱的枪支该

    能挥多大作用啊!”

    布尔加科夫笑了起来:“是呀不过德国人一定会下令让把枪都交回去到时候

    就都交出去了。”

    叶尔马琴科反驳说:“不不会都交出去的有人交也有人不交。”

    布尔加科夫用询问的眼光挨个看了看在座的人。

    “把枪下去吧。”那个年轻工人也赞成叶尔马琴科和斯特鲁日科夫的意见。

    “好吧那就下去。”布尔加科夫也同意了。“问题都讨论完了。”说着他从

    桌旁站了起来。“现在咱们可以休息到明天早晨。等朱赫来到了让他到我这儿来一下。

    我要跟他谈谈。叶尔马琴科你查查岗去吧。”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布尔加科夫一个人。他走进客厅旁边原房主的卧室把军大衣

    铺在垫子上躺了下来。

    早晨保尔从电厂回家去。他在厂里当锅炉工助手已经整整一年了。

    今天城里非常热闹不同往常。这一点他一下子就现了。一路上拿着步枪的人

    越来越多有的一支有的两支还有拿三支的。保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往家走。

    在列辛斯基的庄园近旁他昨天见到的那些人正在上马准备出。

    保尔跑到家里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听母亲说阿尔焦姆还没有回来随即跑了出

    去直奔城的另一头去找住在那里的谢廖沙。

    谢廖沙是一个副司机的儿子。他父亲自己有一所小房子还有一份薄家当。谢廖沙

    不在家。他的母亲一个胖胖的白净妇女不满地看了保尔一眼。

    “鬼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天刚蒙蒙亮就让魔鬼给拽跑了说是什么地方在枪

    他准在那儿。你们这帮鼻涕将军都欠用柳条抽。太不像话了真拿你们没办法。比瓦

    罐才高两寸也要跑去领枪。你告诉我那个小无赖别说枪就是带回一粒子弹我也

    要揪下他的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拿往后还得受他连累。你干吗也想上

    那儿去?”

    保尔早就不再听谢廖沙的母亲唠叨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路上过来一个人两肩各背着一支步枪。保尔飞快跑到他跟前问:“大叔请问

    枪在哪儿领?”

    “在韦尔霍维纳大街那儿正在呢。”

    保尔撒开腿拼命朝那个地点跑去。他跑过两条街碰见一个小男孩拖着一支沉重

    的、带刺刀的步枪。保尔拦住他问:“你从哪儿搞来的枪?”

    “游击队在学校对面的现在一支也没有了全都拿光了。了整整一夜现在

    只剩下一堆空箱子了。我连这支一共拿了两支。”小男孩得意洋洋地说。

    这个消息使保尔大为懊丧。

    “咳真见鬼直接跑到那儿去就好了不该先回家!”他失望地想。“我怎么错

    过了这个机会呢?”

    突然他灵机一动急忙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已经走过去的小男孩一

    把从他手里夺过枪来。

    “你已经有了一支够了这支该是我的。”保尔用一种不容争辩的口气说。

    小男孩见他大白天拦路抢劫气得要命就朝他直扑过去。保尔向后退了一步端

    起刺刀喊道:“走开小心刺刀碰着你!”

    小男孩心疼得哭了起来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好一边骂一边转身跑开了。保尔却

    心满意足地跑回家去。他跳过栅栏跑进小棚子把弄来的枪藏在棚顶下面的梁上然

    后开心地吹着口哨走进屋里。

    在乌克兰像舍佩托夫卡这样的小城——中心是市区四郊是农村——夏天的夜晚

    是美丽的。

    一到夏天在宁静的夜晚年轻人全都跑到外面来。姑娘们和小伙子们或者成群

    成帮或者成双成对有的在自家门口有的在花园和庭院里有的就在大街上坐在

    盖房用的木料堆上。到处是欢笑到处是歌声。

    微微流动的空气里充溢着浓郁的花香;星星像萤火虫一样在天空的深处闪着微

    光;人声传得很远很远……

    保尔挺喜欢他的手风琴。他总是爱惜地把那架维也纳造的、音色优美的双键手风琴

    放在膝上。灵活的手指刚刚触到键盘便飞快地由上面滑到下面。低音键长长地吐了一

    口气接着便奏出大胆的跳跃式的旋律。

    手风琴扭动身子起劲地演奏着。在这样的时候你怎么能不闻声起舞跳个痛快

    呢?你是忍不住的两只脚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手风琴热情地演奏着——生活在人世

    间是多么美好啊!

    今天晚上特别欢畅。一群年轻人聚在保尔家对面的木料堆上又说又笑。声音最响

    亮的是保尔的邻居加莉娜。这个石匠的女儿喜欢跟男孩子们一起唱歌、跳舞。她是女中

    音声音又嘹亮又圆润。

    保尔一向有点怕她。她口齿很伶俐。现在她挨着保尔坐在木料堆上紧紧搂住他

    大声笑着说:“嘿你这个手风琴手可真棒!可惜就是小了点要不然倒是我称心如意

    的小女婿!我就爱拉手风琴的他们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保尔羞得满脸通红幸亏是晚上谁也看不见。他想推开这个淘气的女孩子可是

    她却紧紧地搂住他不放。

    “亲爱的你要往哪儿躲?真是个小冤家!”她开玩笑地说。

    保尔觉得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贴在他的肩膀上他感到局促不安四周的笑声却惊

    醒了素常寂静的街道。

    保尔用手推着加莉娜的肩膀说:“你妨碍我拉琴了离远点吧。”

    于是又是一阵戏谑和哄笑。

    玛鲁霞插嘴说:“保尔拉一个忧伤点的曲子吧要能动人心弦的。”

    手风琴的风箱缓缓地拉开了手指慢慢地移动着。这是一大家都熟悉的家乡曲调。

    加莉娜带头唱起来。玛鲁霞和其他人随即跟上:

    所有的纤夫

    都回到了故乡

    唱起歌儿

    抒心头的忧伤

    我们感到亲切

    我们感到舒畅……

    青年们嘹亮的歌声传向远方传向森林。

    “保尔!”这是阿尔焦姆的声音。

    保尔收起手风琴扣好皮带。

    “叫我了我得走了。”

    玛鲁霞央求他说:“再呆一会儿再拉几个吧耽误不了回家。”

    但是保尔忙着要走他说:“不行明天再玩吧现在该回家了阿尔焦姆叫我

    呢。”

    他穿过马路朝家跑去。

    他推开房门看到阿尔焦姆的同事罗曼坐在桌子旁边另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你叫我吗?”保尔问。

    阿尔焦姆向保尔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个陌生人说:“他就是我的弟弟。”

    陌生人向保尔伸出了一只粗大的手。

    “是这么回事保尔。”阿尔焦姆对弟弟说。“你不是说你们电厂的电工病了吗?

    明天你打听一下他们要不要雇一个内行人替他。要的话你回来告诉一声。”

    那个人插嘴说:“不用了我跟他一块去。我自己跟老板谈吧。”

    “当然要雇人啦。”保尔说。“因为电工斯坦科维奇生病今天机器都停了。老板

    跑来两趟要找个替工就是没找到。

    单靠一个锅炉工就电他又不敢。我们的电工得的是伤寒病。”

    “这么说事情就算妥了。”陌生人说。“明天我来找你咱俩一块去。”他对保

    尔说。

    “好吧。”

    保尔看到他那双安详的灰眼睛正在仔细观察他。那坚定的凝视的目光使保尔有点不

    好意思。灰色的短上衣从上到下都扣着纽扣紧紧箍在结实的宽肩膀上显得太瘦了。

    他的脖子跟牛一样粗整个人就像一棵粗壮的老柞树浑身充满力量。

    他临走的时候阿尔焦姆对他说:“好吧再见朱赫来。明天你跟我弟弟一块去

    事情会办妥的。”

    游击队撤走三天之后德国人进了城。几天来一直冷冷清清的车站上响起了火车

    头的汽笛声这就是他们到来的信号。消息马上传遍了全城:“德国人来了。”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德国人要来全城还是像捅开了的蚂蚁窝一样立即忙乱起来

    而且对这件事总还有点半信半疑。

    这些可怕的德国人居然已经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开到城里来了。

    所有的居民都贴着栅栏和院门向外张望不敢到街上去。

    德国人不走马路中间而是排成两个单行沿路的两侧行进。他们穿着墨绿色的制

    服平端着枪枪上上着宽刺刀头上戴着沉重的钢盔身上背着大行军袋。他们把队

    伍拉成长条从车站到市区连绵不断;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随时准备应付抵抗虽

    然并没有人想抵抗他们。

    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两个拿着毛瑟枪的军官马路当中是一个担任翻译的乌克兰伪

    军小头目他穿着蓝色的乌克兰短上衣戴着一顶羊皮高帽。

    德国人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列成方阵打起鼓来。只有少数老百姓壮着胆聚拢过来。

    穿乌克兰短上衣的伪军小头目走上一家药房的台阶大声宣读了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的

    命令。

    命令如下:

    第一条本市全体居民限于二十四小时内将所有火器及其他各种武器缴出违者

    枪决。

    第二条本市宣布戒严自晚八时起禁止通行。

    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

    从前的市参议会所在地革命后是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办公处现在又成了德军城防

    司令部。房前的台阶旁边站着一个卫兵他头上戴的已经不是钢盔而是缀着一个很大

    的鹰形帝国徽章的军帽了。院子里划出一块地方用来堆放收缴的武器。

    整天都有怕被枪毙的居民来缴武器。成年人不敢露面来送枪的都是年轻人和小孩。

    德国人没有扣留一个人。

    那些不愿去交枪的人就在夜里把枪扔到马路上第二天早上德国巡逻兵把枪捡

    起来装上军用马车运到城防司令部去。

    中午十二点多钟规定缴枪的期限一过德国兵就清点了他们的战利品收到的步

    枪总共是一万四千支这就是说还有六千支没有交给德国人。他们挨家挨户进行了搜

    查但是搜到的很少。

    第二天清晨在城外古老的犹太人墓地旁边有两个铁路工人被枪毙了因为在他

    们家里搜出了步枪。

    阿尔焦姆一听到命令就急忙赶回家来。他在院子里遇到了保尔一把抓住他的肩

    膀郑重其事地小声问道:“你从外面往家拿什么东西没有?”

    保尔本来想瞒住步枪的事但是又不愿意对哥哥撒谎就全都照实说了。

    他们一起走进小棚子。阿尔焦姆把藏在梁上的枪取下来卸下枪栓和刺刀然后抓

    起枪筒抡开膀子使出浑身力量向栅栏的柱子砸去把枪托砸得粉碎。没碎的部分则

    远远地扔到了小园子外面的荒地里回头又把刺刀和枪栓扔进了茅坑。

    完事以后阿尔焦姆转身对弟弟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保尔你也明白武

    器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得跟你说清楚往后什么也不许往家拿。你知道现在为这种事

    连命都会送掉。记住不许瞒着我要是你把这种东西带回来让他们现了头一个

    抓去枪毙的就是我。

    你还是个毛孩子他们倒是不会碰你的。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明白吗?”

    保尔答应以后再也不往家拿东西。

    当他们穿过院子往屋里走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门口停住了。律

    师和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涅莉和维克托从车里走出来。

    “这些宝贝又回来了”阿尔焦姆恶狠狠地说。“又有好戏看了***!”说着

    就进屋去了。

    保尔为枪的事难过了一整天。在同一天他的朋友谢廖沙却在一个没有人要的破棚

    子里拼命用铁锹挖土。他终于在墙根底下挖好一个大坑把领到的三支新枪用破布包

    好放了下去。他不想把这些枪交给德国人昨天夜里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怎么想

    也舍不得这些已经到手的宝贝。

    他用土把坑填好夯结实了又弄来一大堆垃圾和破烂盖在新土上。然后又从各

    方面检查了一番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了这才摘下帽子擦掉额上的汗珠。

    “这回让他们搜吧就是搜到了也查不清是谁家的棚子。”

    朱赫来在电厂工作已经一个月了保尔不知不觉地和这个严肃的电工成了亲密的

    朋友。

    朱赫来常常给他讲解电机的构造教他电工技术。

    水兵朱赫来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孩子。空闲的日子他常常来看望阿尔焦姆。这个通

    情达理、严肃认真的水兵总是耐心地倾听他们讲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尤其是母亲

    埋怨保尔淘气的时候他更是耐心地听下去。他总会想出办法来安慰玛丽亚·雅科夫列

    夫娜劝得她心里舒舒坦坦的忘掉了种种烦恼。

    有一天保尔走过电厂院子里的木柴堆朱赫来叫住了他微笑着对他说:“你

    母亲说你爱打架。她说:‘我那个孩子总好干仗活像只公鸡。’”朱赫来赞许地大笑

    起来接着又说:“打架并不算坏事不过得知道打谁为什么打。”

    保尔不知道朱赫来是取笑他还是说正经话便回答说:“我可不平白无故地打架

    总是有理才动手的。”

    朱赫来出其不意地对他说:“打架要有真本领我教你好不好?”

    保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有真本领怎么打?”

    “好你瞧着。”

    他简要地说了说英国式拳击的打法给保尔上了第一课。

    保尔为了掌握这套本领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他学得很不错。在朱赫来的拳头打击

    下他不知摔了多少个倒栽葱但是这个徒弟很勤奋还是耐着性子学下去。

    有一天天气很热保尔从克利姆卡家回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阵子没有什么活

    要干就决定到房后园子角落里的小棚顶上去那是他最喜爱的地方。他穿过院子走

    进小园子登着墙上凸出的地方爬上了棚顶。他拨开板棚上面繁茂的樱桃树枝爬到

    棚顶当中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

    这棚子有一面对着列辛斯基家的花园要是爬到棚顶的边上就可以望见整个花园

    和前面的房子。保尔把头探过棚顶看到了院落的一角和一辆停在那里的四轮马车。他

    看见住在列辛斯基家的德国中尉的勤务兵正在用刷子刷他长官的衣物。保尔常常在列辛

    斯基家的大门口看到那个中尉。

    那个中尉粗短身材红脸膛留着一小撮剪得短短的胡须戴着夹鼻眼镜和漆皮帽

    舌的军帽。保尔知道他住在厢房里窗子正朝着花园从棚顶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中尉正在桌旁写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写好的东西走了出去。他把

    一封信交给勤务兵就沿着花园的小径朝临街的栅栏门走去。走到凉亭旁边他站住了

    显然是在跟谁说话。涅莉从凉亭里走了出来。中尉挎着她的胳膊两个人出了栅栏门

    上街去了。

    这一切保尔都看在眼里。他正打算睡一会儿又看见勤务兵走进中尉的房间把中

    尉的军服挂在衣架上打开朝花园的窗子收拾完屋子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转

    眼间保尔看见他已经到了拴着马的马厩旁边。

    保尔朝敞开的窗口望去整个房间看得一清二楚。桌子上放着一副皮带还有一件

    亮的东西。

    保尔为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所驱使悄悄地从棚顶爬到樱桃树上顺着树身溜到列辛

    斯基家的花园里。他弯着腰几个箭步就到了敞开的窗子跟前朝屋里看了一眼。桌子

    上放着一副武装带和一支装在皮套里的很漂亮的十二曼利赫尔手枪。

    保尔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有几秒钟的工夫他心里斗争得很激烈但是最后还是被

    一种力量所支配他不顾死活把身子探进窗子抓住枪套拔出那支乌亮的新手枪

    然后又跳回了花园。他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枪塞进裤袋迅穿过花园

    向樱桃树跑去。他像猴子似的攀上棚顶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勤务兵正安闲地跟马夫

    聊天花园里静悄悄的……他从板棚上溜下来急忙跑回家去。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没有注意到他。

    保尔从箱子后面抓起一块破布塞进衣袋悄悄地溜出房门穿过园子翻过栅栏

    上了通向森林的大路。他一只手把住那支不时撞他大腿的手枪拼命朝一座废弃的老砖

    厂跑去。

    他的两只脚像腾空一样风在耳边呼呼直响。

    老砖厂那里很僻静。木板房顶有的地方已经塌了下来碎砖东一堆西一堆的砖窑

    也毁坏了显出一片凄凉景象。这里遍地杂草丛生只有他们三个好朋友有时候一起到

    这里来玩。保尔知道许多安全可靠的隐蔽场所可以藏他偷来的宝贝。

    他钻进一座砖窑的豁口小心地回头望了望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松林在飒飒作响

    微风轻轻扬起路边的灰尘松脂散着浓烈的气味。

    保尔用破布把手枪包好放到窑底的一个角落里盖上一大堆碎砖。他从窑里钻出

    来又用砖把豁口堵死做了个记号然后才回到大路上慢腾腾地往家走。

    他的两条腿一直在微微打颤。

    “这件事的结局会怎么样呢?”他想到这里觉得心都缩紧了有点惶恐不安。

    这一天还没有到上工时间他就提前到电厂去了免得呆在家里。他从门房那

    里拿了钥匙打开门进了安装着动机的厂房。当他擦着风箱给锅炉上水和生火的

    时候还一直在想:“列辛斯基家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已经很晚了约摸是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朱赫来来找保尔把他叫到院子里压

    低了嗓音问他:“今天你们家里为什么有人去搜查了?”

    保尔吓了一跳。

    “什么?搜查?”

    朱赫来沉默了一会儿补充说:“是的情况不大妙。你不知道他们搜什么吗?”

    保尔当然清楚他们要搜什么但是他不敢把偷枪的事告诉朱赫来。他提心吊胆地问:

    “阿尔焦姆给抓去了吗?”

    “谁也没抓去可是家里的东西都给翻了个底朝天。”

    保尔听了这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但是依然感到不安。

    有几分钟他们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知道搜查的原因担心以后的结果;

    另一个不知道搜查的原因却因此变得警惕起来。

    “真见鬼莫不是他们听到了我的什么风声?我的事阿尔焦姆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到他家去搜查呢?往后得格外小心才好。”朱赫来这样想。

    他们默默地分开干自己的活去了。

    列辛斯基家这时可闹翻了天。

    德国中尉现手枪不见了就把勤务兵喊来查问。等到查明手枪确实是丢了这个

    平素彬彬有礼、似乎颇有涵养的中尉竟然甩开胳膊给了勤务兵一个耳光。勤务兵被

    打得晃了晃身子又直挺挺地站定了。他内疚地眨着眼睛恭顺地听候落。

    被叫来查问的律师也很生气他因为家里生了这种不愉快的事一再向中尉道歉。

    这时候在场的维克托对父亲说手枪可能叫邻居偷去了尤其是那个小流氓保尔

    ·柯察金嫌疑最大。父亲连忙把儿子的想法告诉了中尉。中尉马上下令进行搜查。

    搜查没有什么结果。这次偷手枪的事使保尔更加相信即使是这样冒险的举动有

    时也可以安然无事。

第四章

    ?第三章

    冬妮亚站在敞开的窗户前闷闷不乐地望着熟悉而亲切的花园望着花园四周那些

    挺拔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杨。她简直不敢相信离开自己的家园已经整整一年了。

    她仿佛昨天才离开这个童年时代就熟悉的地方今天又乘早车返了回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样:依然是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莓依然是按几何图形布

    局的小径两旁种着妈妈喜爱的蝴蝶花。花园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干净利落。处处都显示

    出一个学究式的林学家的匠心。但是这些干净的、图案似的小径却使冬妮亚感到乏味。

    冬妮亚拿了一本没有读完的小说打开通外廊的门下了台阶走进花园。她又推

    开油漆的小栅栏门缓步朝车站水塔旁边的池塘走去。

    她走过一座小桥上了大路。这条路很像公园里的林荫道。右边是池塘池塘周围

    长着垂柳和茂密的柳丛。左边是一片树林。

    她刚想朝池塘附近的旧采石场走去忽然看见下面池塘岸边扬起一根钓竿于是就

    停住了脚步。

    她从一棵弯曲的柳树上面探过身去用手拨开柳丛的枝条看到下面有一个晒得黝

    黑的男孩子。他光着脚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上身旁放着一只盛蚯蚓的锈铁罐子。那少

    年正在聚精会神地钓鱼没有觉冬妮亚在注视他。

    “这儿难道能钓着鱼吗?”

    保尔生气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那里手扶着柳树身子探向水面。她穿着领子上有蓝

    条的白色水兵服和浅灰色短裙。一双带花边的短袜紧紧裹住晒黑了的匀称的小腿脚上

    穿着棕色的便鞋。栗色的头梳成一条粗大的辫子。

    拿钓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鹅毛鱼漂点了点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

    纹。

    背后随即响起了她那焦急的声音:“咬钩了瞧咬钩了……”

    保尔慌了手脚急忙拉起钓竿。钩上的蚯蚓打着转转蹦出水面带起一朵水花。

    “这回还能钓个屁!真是活见鬼跑来这么个人。”保尔恼火地想。为了掩饰自己

    的笨拙他把钓钩甩到更远的水里。

    钓钩落在两支牛蒡的中间这里恰恰是不应当下钓的地方因为鱼钩可能挂到牛蒡

    根上。

    保尔情知钓下错了地方他头也不回低声埋怨起背后的姑娘来:“你瞎嚷嚷什么

    把鱼都吓跑了。”

    他立刻听到上面传来几句连嘲笑带挖苦的答话:“单是您这副模样也早就把鱼吓

    跑了。再说大白天能钓着鱼吗?瞧您这个渔夫多能干!”

    保尔竭力保持礼貌可是对方未免太过分了。他站起身来把帽子扯到前额上——

    这向来是他生气的表示——尽量挑选最客气的字眼说:“小姐您还是靠边呆着去

    好不好?”

    冬妮亚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说:“难道我妨碍您吗?”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嘲笑的味道而是一种友好与和解的口吻了。保尔本来想对这

    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姐”作一通现在却被解除了武装。

    “也没什么您要是愿意看就看好了我并不是舍不得地方给您坐。”说完他

    坐了下来重新看他的鱼漂。鱼漂紧贴着牛蒡不动显然是鱼钩挂在根上了。保尔不敢

    起钓心里嘀咕着:“钩要是挂上就摘不下来了。这位肯定要笑话我。她要是走掉该

    多好!”

    然而冬妮亚却在一棵微微摇摆的弯曲的柳树上坐得更舒适了。她把书放在膝盖

    上看着这个晒得黝黑的、黑眼睛的孩子他先是那样不客气地对待她现在又故意不

    理睬她真是个粗野的家伙。

    保尔从镜子一样的水面上清楚地看到了那姑娘的倒影。

    她正坐着看书于是他悄悄地往外拉那挂住的钓丝。鱼漂在下沉钓丝绷得紧紧的。

    “真挂住了该死的!”他心里想一斜眼看见水中有一张顽皮的笑脸。

    水塔旁边的小桥上有两个年轻人正朝这边走来他们都是文科学校七年级学生。

    一个是机车库主任苏哈里科工程师的儿子。他是个愚蠢而又爱惹是生非的家伙今年十

    七岁浅黄头一脸雀斑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麻子舒拉。

    他手里拿着一副上好的钓竿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支香烟。和他并排走着的是维克托

    一个身材匀称的娇气十足的青年。

    苏哈里科侧过身子朝维克托挤眉弄眼地说:“这个姑娘像葡萄干一样香甜别有

    风味。这样的本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我担保她是个浪——漫——女——郎。她在基

    辅上学读六年级。现在是到父亲这儿来消夏的。她父亲是本地的林务官。她跟我妹妹

    莉莎很熟。我给她写过一封情书你知道满篇都是动人的词句。我说我狂地爱着她。

    战栗地期待着她的回信。我甚至选了纳德森[纳德森(1862—1887)俄国诗

    人。——译者]的一诗抄了进去。”

    “结果怎么样?”维克托兴致勃勃地问。

    苏哈里科有点狼狈说:“你知道还不是装腔作势摆臭架子……说什么别糟蹋

    信纸了。不过这种事情开头总是这一套。干这一行我可是个老手。你知道我才不

    愿意没完没了地跟在屁股后面献殷勤。晚上到工棚那儿去花上三个卢布就能弄到一

    个让你见了流口水的美人比这要好多了。而且人家一点也不扭扭捏捏。你认得铁路上

    的那个工头瓦利卡·季洪诺夫吗?我们俩就去过。”

    维克托轻蔑地皱起眉头说:“舒拉你还干这种下流勾当?”

    舒拉·苏哈里科咬了咬纸烟吐了一口唾沫讥笑地说:“你倒像个一尘不染的正

    人君子其实你干的事我们全知道。”

    维克托打断他的话问:“那么你能把她介绍给我吗?”

    “当然可以趁她还没走咱们快点去。昨天早上她自己也在这儿钓鱼来着。”

    两个朋友已经到了冬妮亚跟前。苏哈里科取出嘴里的纸烟挺有派头地鞠了一躬。

    “您好图曼诺娃小姐。怎么您在钓鱼吗?”

    “不我在看别人钓鱼。”冬妮亚回答。

    苏哈里科急忙拉着维克托的手说:“你们两位还不认识吧?这位是我的朋友维克

    托·列辛斯基。”

    维克托不自然地把手伸给冬妮亚。

    “今天您怎么没钓鱼呢?”苏哈里科竭力想引起话头来。

    “我没带钓竿。”冬妮亚回答。

    “我马上再去拿一副来。”苏哈里科连忙说。“请您先用我的钓吧我这就去拿。”

    他履行了对维克托许下的诺言介绍他跟冬妮亚认识之后现在要设法走开好让

    他们俩在一起。

    “不咱们这样会打搅别人的这儿已经有人在钓鱼了。”冬妮亚说。

    “打搅谁?”苏哈里科问。“啊是这个小子吗?”他这时才看见坐在柳丛前面的

    保尔。“好办我马上叫这小子滚蛋!”

    冬妮亚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走下坡去到了正在钓鱼的保尔跟前。

    “赶紧给我把钓竿收起来滚蛋。”苏哈里科对保尔喊。他看见保尔还在稳稳当当

    地坐着钓鱼又喊:“听见没有快点快点!”

    保尔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白了苏哈里科一眼。

    “你小点声龇牙咧嘴地嚷嚷什么?”

    “什——什——么?”苏哈里科动了肝火。“你这穷光蛋竟敢回嘴。给我滚开!”

    说着狠劲朝盛蚯蚓的铁罐子踢了一脚。铁罐子在空中翻了几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激起的水星溅到冬妮亚的脸上。

    “苏哈里科您怎么不害臊啊!”她喊了一声。

    保尔跳了起来。他知道苏哈里科是机车库主任的儿子阿尔焦姆就在他父亲手下干

    活。要是现在就对准这张虚胖焦黄的丑脸揍他一顿他准要向他父亲告状那样就一定

    会牵连到阿尔焦姆。正是因为这一点保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即惩罚他。

    苏哈里科却以为保尔要动手打他便扑了过去用双手去推站在水边的保尔。保尔

    两手一扬身子一晃但是稳住了没有跌下水去。

    苏哈里科比保尔大两岁要讲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他是第一把交椅。

    保尔胸口挨了这一下忍无可忍了。

    “啊你真动手?好吧瞧我的!”说着把手稍稍一扬照苏哈里科的脸狠狠打

    了一拳。紧接着没容他还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学生装猛劲一拉把他拖到了水里。

    苏哈里科站在没膝深的水中锃亮的皮鞋和裤子全都湿了。他拼命想挣脱保尔那铁

    钳般的手。保尔把他拖下水以后就跳上岸来。

    狂怒的苏哈里科跟着朝保尔扑过来恨不得一下子把他撕碎。

    保尔上岸以后迅转过身来面对着扑过来的苏哈里科。这时他想起了拳击要领:

    “左腿支住全身右腿运劲、微屈不单用手臂而且要用全身力气从下往上打对

    手的下巴。”他按照要领狠劲打了一下……

    只听得两排牙齿喀哒一声撞在一起。苏哈里科感到下巴一阵剧烈疼痛舌头也咬破

    了他尖叫一声双手在空中乱舞了几下整个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笨重地倒在

    水里。

    冬妮亚在岸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好!”她拍着手喊。“真有两

    下子!”

    保尔抓住钓竿使劲一拽拉断了挂住的钓丝跑到大路上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听到维克托对冬妮亚说:“这家伙是个头号流氓叫保尔·柯察

    金。”

    车站上变得不安宁了。从铁路沿线传来消息说铁路工人已经开始罢工。邻近的一

    个火车站上机车库工人也闹起来了。德国人抓走两名司机怀疑他们传送宣言。德军

    在乡下横征暴敛逃亡的地主又重返庄园这两件事使那些同农村有联系的工人极为愤

    怒。

    乌克兰伪乡警的皮鞭抽打着庄稼汉的脊背。省里的游击运动开展起来了。已经有十

    个左右游击队有的是布尔什维克组织的有的是乌克兰社会革命党人组织的。

    这些天费奥多尔·朱赫来忙得不可开交。他留在城里以后做了大量的工作。他

    结识了许多铁路工人时常参加青年人的晚会在机车库钳工和锯木厂工人中建立了一

    个强有力的组织。他也试探过阿尔焦姆问他对布尔什维克党和党的事业有什么看法

    这个身强力壮的钳工回答他说:“费奥多尔你知道我对党派的事弄不太清楚但

    是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你可以相信我。”

    朱赫来对这种回答已经满意了。他知道阿尔焦姆是自己人说到就能做到。至于入

    党显然条件还不成熟。“没关系现在这种时候这一课很快就会补上的。”朱赫来

    这样想。

    朱赫来已经由电厂转到机车库干活了这样更便于进行工作因为他在电厂里

    很难接触到铁路上的情况。

    现在铁路运输格外繁忙。德国人正用成千上万节车皮把他们从乌克兰掠夺到的黑

    麦、小麦、牲畜等等运到德国去。

    乌克兰伪警备队突然从车站抓走了报务员波诺马连科。

    他们把他带到队部严刑拷打。看来他供出了阿尔焦姆在机车库的同事罗曼·西

    多连科说罗曼进行过鼓动工作。

    罗曼正在干活两个德国兵和一个伪军官前来抓他。伪军官是德军驻站长官的助手

    他走到罗曼的工作台跟前一句话也没有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鞭子。

    “畜生跟我们走有话找你说!”接着他狞笑了一声狠劲拽了一下钳工的袖

    子说:“走到我们那儿煽动去吧!”

    这时候阿尔焦姆正在旁边的钳台上干活。他扔下锉刀像一个巨人似的逼近伪军官

    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怒火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这个坏蛋凭什么打人!”

    伪军官倒退了一步同时伸手去解手枪的皮套。一个短腿的矮个子德国兵也赶忙

    从肩上摘下插着宽刺刀的笨重步枪哗啦一声推上了子弹。

    “不准动!”他嚎叫着只要阿尔焦姆一动他就开枪。

    高大的钳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丑八怪小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个人都被抓走了。过了一个小时阿尔焦姆总算放了回来但是罗曼却被关进了

    堆放行李的地下室。

    十分钟后机车库里再没有一个人干活了。工人们聚集在车站的花园里开会。扳道

    工和材料库的工人也都赶来参加。

    大家情绪异常激昂有人还写了要求释放罗曼和波诺马连科的呼吁书。

    那个伪军官带着一伙警备队员急忙赶到花园。他挥舞着手枪大声叫喊:“马上干

    活去!要不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还得枪毙几个。”

    这时群情更加激愤。

    工人们愤怒的吼声吓得他溜进了站房。德军驻站长官从城里调来德国兵。他们乘着

    几辆卡车沿公路飞驰而来。

    工人们这才四散回家。所有的人都罢工了连值班站长也走了。朱赫来的工作产生

    了效果。这是车站上的第一次群众示威。

    德国兵在站台上架起了重机枪。它支在那里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猎狗。一

    个德军班长蹲在旁边手按着枪把。

    车站上人都跑光了。

    当天夜里开始了大搜捕。阿尔焦姆也被抓走了。朱赫来没有在家过夜他们没有

    抓到他。

    抓来的人都关在一个大货仓里。德国人向他们提出了最后通牒:立即复工否则就

    交野战军事法庭审判。

    几乎全线的铁路工人都罢工了。这一昼夜连一列火车也没有通过。离这里一百二十

    公里的地方生了战斗。一支强大的游击队切断了铁路线炸毁了几座桥梁。

    夜里有一列德**车开进了车站。一到站司机、副司机和司炉就都跑了。除了这

    列军车以外站上还有两列火车急等着开出去。

    货仓的大铁门打开了驻站长官德军中尉带着他的助手伪军官和一群德国人走了进

    来。

    驻站长官的助手叫道:“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勃鲁扎克你们三个一组马上

    去开车。要是违抗——就地枪决!去不去?”

    三个工人只好沮丧地点了点头。他们被押上了机车。接着长官的助手又点了一组

    司机、副司机和司炉的名字让他们去开另一列火车。

    火车头愤怒地喷吐着亮的火星沉重地喘着气冲破黑暗沿着铁轨驶向夜色苍

    茫的远方。阿尔焦姆给炉子添好煤一脚踢上炉门从箱子上拿起短嘴壶喝了一口水

    对司机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说:“大叔咱们真就这么给他们开吗?”

    波利托夫斯基紧锁浓眉生气地眨了眨眼睛。

    “刺刀顶在脊梁上那就开呗。”

    “咱们扔下机车跳车跑吧。”勃鲁扎克斜眼看了看坐在煤水车上的德国兵建议

    说。

    “我也这么想。”阿尔焦姆低声说。“就是这个家伙老在背后盯着不好办。”

    “是——啊!”勃鲁扎克含糊地拖长声音说同时把头探出了车窗。

    波利托夫斯基凑到阿尔焦姆跟前低声说:“这车咱们不能开你明白吗?那边正

    在打仗起义的人炸毁了铁路可是咱们反倒往那儿送这帮狗东西他们一下子就会把

    起义的弟兄消灭掉。你知道吗孩子就是在沙皇时代罢工的时候我也没出过车现

    在我也不能开。送敌人去打自己人一辈子都是耻辱。原先开这台机车的小伙子们不就

    跑了吗?他们虽然冒着生命危险还是都跑了。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把车开到那地方。你

    说呢?”

    “你说得对大叔可怎么对付这个家伙呢?”阿尔焦姆瞥了德国兵一眼。

    司机皱紧眉头抓起一团棉纱头擦掉额上的汗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一下压

    力计似乎想从那里找到这个难题的答案。接着他怀着绝望的心情恶狠狠地骂了一

    句。

    阿尔焦姆又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水。他们俩都在盘算着同一件事情但是谁也不肯

    先开口。这时阿尔焦姆想起了朱赫来的话:“老弟你对布尔什维克党和**思

    想有什么看法?”

    他记得当时是这样回答的:“随时准备尽力帮忙你可以相信我……”

    “这个忙可倒帮得好!送起讨伐队来了……”

    波利托夫斯基弯腰俯在工具箱上紧靠着阿尔焦姆鼓起勇气说:“干掉这家伙

    你懂吗?”

    阿尔焦姆哆嗦了一下。波利托夫斯基把牙咬得直响接着说:“没别的办法咱们

    先给他一家伙再把调节器、操纵杆都扔到炉子里让车减跳车就跑。”

    阿尔焦姆好像从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说:“好吧。”

    阿尔焦姆又探过身去靠近副司机勃鲁扎克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

    勃鲁扎克没有马上回答。他们这样做要冒极大的风险因为三个人的家眷都在城

    里。特别是波利托夫斯基家里人口多有九个人靠他养活。但是三个人都很清楚这

    趟车不能再往前开了。

    “那好吧我同意。”勃鲁扎克说。“不过谁去……”他话说到半当腰阿尔焦姆

    已经明白了。

    阿尔焦姆转身朝在调节器旁边忙碌着的老头点了点头表示勃鲁扎克也同意他们的

    意见。但是他马上又想起了这个使他很伤脑筋的难题便凑到波利托夫斯基跟前说:

    “那咱们怎么下手呢?”

    老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来动手你力气最大。用铁棍敲他一下不就完了!”

    老头非常激动。

    阿尔焦姆皱了皱眉头说:“这我可不行。我下不了手。细想起来这个当兵的并

    没罪他也是给刺刀逼来的。”

    波利托夫斯基瞪了他一眼说:“你说他没罪?那么咱们也没罪咱们也是给逼来

    的。可是咱们运送的是讨伐队。就是这些没罪的家伙要去杀害游击队员。难道游击队员

    们有罪吗?唉你呀你这个糊涂虫!身体壮得像只熊就是脑袋不怎么开窍……”

    “好吧。”阿尔焦姆声音嘶哑地说一面伸手去拿铁棍。但是波利托夫斯基把他拦

    住了低声说:“还是我来吧我比你有把握。你拿铁铲到煤水车上去扒煤。必要的时

    候就用铁铲给他一下子。我现在装作去砸煤块。”

    勃鲁扎克点了点头说:“对老人家这么办好。”说着就站到了调节器旁边。

    德国兵戴着镶红边的无檐呢帽两腿夹着枪坐在煤水车边上抽烟偶尔朝机车上

    忙碌着的三个工人看一眼。

    阿尔焦姆到煤水车上去扒煤的时候那个德国兵并没有怎么注意他。然后波利托

    夫斯基装作要从煤水车边上把大煤块扒过来打着手势让他挪动一下他也顺从地溜了

    下来向司机室的门走去。

    突然响起了铁棍击物的短促而沉闷的声音阿尔焦姆和勃鲁扎克像被火烧着一样

    吓了一跳。德国兵的头盖骨被敲碎了他的身子像一口袋东西一样沉重地倒在机车和

    煤水车中间的过道上。

    灰色的无檐呢帽马上被血染红了。步枪也当啷一声撞在车帮的铁板上。

    “完了。”波利托夫斯基扔掉铁棍小声说。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又补充说:“现

    在咱们只能进不能退了。”

    他突然止住了话音但是立即又大声喊叫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快把

    调节器拧下来!”

    十分钟之后一切都弄妥当了。没有人驾驶的机车在慢慢地减。

    铁路两旁黑糊糊的树木阴森森地闪进机车的灯光里随即又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车灯竭力想穿透黑暗但是却被厚密的夜幕挡住了只能照亮十米以内的地方。机车好

    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呼吸越来越弱了。

    “跳下去孩子!”阿尔焦姆听到波利托夫斯基在背后喊就松开了握着的扶手。

    他那粗壮的身子由于惯性而向前飞去两只脚触到了急向后退去的地面。他跑了两步

    沉重地摔倒在地上翻了一个筋斗。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影从机车两侧的踏板上跳了下来。

    勃鲁扎克一家都愁容满面。谢廖沙的母亲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近四天来更是坐

    立不安。丈夫没有一点消息。她只知道德国人把他和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一起抓去开

    火车了。昨天伪警备队的三个家伙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粗暴地把她审问了一

    阵。

    从他们的话里她隐约地猜到出了什么事。警备队一走这个心事重重的妇女便扎

    起头巾准备到保尔的母亲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那里去希望能打听到一点丈夫的消

    息。

    大女儿瓦莉亚正在收拾厨房一见母亲要出门便问:“妈你上哪儿去?远吗?”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噙着眼泪看了看女儿说:“我到柯察金家去也许能从

    他们那儿打听到你爸爸的消息。要是谢廖沙回来就叫他到车站上波利托夫斯基家去问

    问。”

    瓦莉亚亲热地搂着母亲的肩膀把她送到门口安慰她说:“妈你别太着急。”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接待了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两位

    妇女都想从对方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但是刚一交谈就都失望了。

    昨天夜里警备队也到柯察金家进行了搜查。他们在搜捕阿尔焦姆。临走的时候

    还命令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等她儿子一回家马上到警备队去报告。

    夜里的搜查把保尔的母亲吓坏了。当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夜间保尔一向是在

    电厂干活的。

    一清早保尔回到了家里。听母亲说警备队夜里来搜捕阿尔焦姆他整个心都缩紧

    了很为哥哥的安全担心。尽管他和哥哥性格不同阿尔焦姆似乎很严厉兄弟俩却十

    分友爱。这是一种严肃的爱谁也没有表白过可是保尔心里十分清楚只要哥哥需要

    他他会毫不犹豫地作出任何牺牲。

    保尔没有顾得上休息就跑到车站机车库去找朱赫来但是没有找到;从熟识的工

    人那里也没有打听到哥哥和另外两个人的任何消息。司机波利托夫斯基家的人也是什

    么都不知道。保尔在院子里遇到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小儿子鲍里斯。从他那里听说夜里

    警备队也到波利托夫斯基家搜查过要抓他父亲。

    保尔只好回家了没能给母亲带回任何消息。他疲倦地往床上一倒立即沉入了不

    安的梦乡。

    瓦莉亚听到有人敲门转过身来。

    “谁呀?”她一边问一边打开门钩。

    门一开她看到的是克利姆卡那一头乱蓬蓬的红头。显然他是跑着来的。他满

    脸通红呼哧呼哧直喘。

    “你妈在家吗?”他问瓦莉亚。

    “不在出去了。”

    “上哪儿去了?”

    “好像是上柯察金家去了。你找我妈干吗?”克利姆卡一听转身就要跑瓦莉亚

    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迟疑不决地看了姑娘一眼说:“你不知道我有要紧事找她。”

    “什么事?”瓦莉亚缠住小伙子不放。“跟我说吧快点你这个红毛熊你倒是

    说呀把人都急死了。”姑娘用命令的口气说。

    克利姆卡立刻把朱赫来的嘱咐全都扔到了脑后朱赫来反复交代过纸条只能交给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本人。现在他却把一张又脏又皱的纸片从衣袋里掏出来交给

    了瓦莉亚。他无法拒绝谢廖沙的姐姐的要求。红头的克利姆卡同这个浅黄头的好姑

    娘打交道的时候总是感到局促不安。自然这个老实的小厨工连对自己也绝不会承认

    他喜欢瓦莉亚。他把纸条递给瓦莉亚瓦莉亚急忙读了起来:亲爱的安东尼娜!你放心。

    一切都好。我们全都平平安安的。详细情形你很快就会知道。告诉那两家一切顺利

    用不着挂念。把这纸条烧掉。

    扎哈尔瓦莉亚一念完纸条差点要扑到克利姆卡身上去:“红毛熊亲爱的你从

    哪儿拿到的?快说从哪儿拿来的?你这个小笨熊!”瓦莉亚使劲抓住克利姆卡紧紧

    追问弄得他手足无措不知不觉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这是朱赫来在车站上交给我的。”他说完之后才想起这是不应该说的就赶忙

    添上一句:“他可是说过绝对不能交给别人。”

    “好啦好啦!”瓦莉亚笑着说:“我谁都不告诉。你这个小红毛快去吧到保

    尔家去。我妈也在那儿呢。”她在小厨工的背上轻轻推了两下。

    转眼间克利姆卡那长满红头的脑袋在栅栏外消失了。

    三个失踪的工人一个也没有回家。晚上朱赫来来到柯察金家把机车上生的一

    切都告诉了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他尽力安慰这个吓慌了的女人说他们三个人都到

    了远处偏僻的乡下住在勃鲁扎克的叔叔那里万无一失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家。

    不过德国人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时局很快就会有变化。

    这件事生以后三家的关系更亲密了。他们总是怀着极其喜悦的心情去读那些偶

    尔捎回来的珍贵家信。不过男人们不在三家都显得有些寂寞冷清。

    一天朱赫来装作是路过波利托夫斯基家交给老太婆一些钱。

    “大婶这是大叔捎来的。您可要当心对谁都不能说。”

    老太婆非常感激地握着他的手。

    “谢谢要不然真够受的孩子们都没吃的了。”

    这些钱是从布尔加科夫留下的经费里拨出来的。

    “哼走着瞧吧。罢工虽然失败了工人们在死刑的威胁下不得不复工可是烈火

    已经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这三个人都是好样的称得起无产阶级。”水兵朱赫来

    在离开波利托夫斯基家回机车库的路上兴奋地这样想着。

    一家墙壁被煤烟熏得乌黑的老铁匠铺坐落在省沟村外的大路旁。波利托夫斯基正

    在炉子跟前对着熊熊的煤火微微眯起双眼用长把钳子翻动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

    阿尔焦姆握着吊在横梁上的杠杆鼓动皮风箱在给炉子鼓风。

    老司机透过他那大胡子温厚地露出一丝笑意对阿尔焦姆说:“眼下手艺人在乡

    下错不了活有的是。只要干上一两个礼拜说不定咱们就能给家里捎点腌肉和面粉去。

    孩子庄稼人向来看重铁匠。咱们在这儿过得不会比大老板们差嘿嘿。可扎哈尔就是

    另一码事了。他跟农民倒挺合得来这回跟着他叔叔闷头种地去了。当然喽这也难怪。

    阿尔焦姆咱们爷俩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全靠两只肩膀一双手就像常言说的那样

    是地道的无产阶级嘿嘿。可扎哈尔呢脚踩两只脚一只脚在火车头上一只脚在庄

    稼地里。”他把钳着的铁块翻动了一下又认真地边思索边说:“孩子咱们的事不大

    妙。要是不能很快把德国人撵走咱们就得逃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或者罗斯托夫去。要

    不他们准会把咱们吊到半空中去像晒鱼干一样。”

    “是这么回事。”阿尔焦姆含糊地说。

    “家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帮土匪不会放过他们的吧?”

    “大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家里的事只好不去想它了。”

    老司机从炉子里钳出那块红里透青的铁块迅放到铁砧上。

    “来呀孩子使劲锤吧!”

    阿尔焦姆抓起铁砧旁边的大锤举过头顶使劲锤下去。

    明亮的火星带着轻微的嘶嘶声向小屋的四面飞溅刹那间照亮了各个黑暗的角落。

    随着大锤的起落波利托夫斯基不断翻动着铁块铁块像化软的蜡一样服帖渐渐

    给打平了。

    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阵阵温暖的夜风。

    下面是一个深色的大湖;湖四周的松树不断摆动它们那强劲的头。

    “这些树就像活人一样。”冬妮亚心里想。她躺在花岗石岸边一块深深凹下去的草

    地上。上面在草地的背后是一片松林;下面就在悬崖的脚下是湖水。环湖的峭

    壁把阴影投在水上使湖边的水格外暗。

    冬妮亚最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离车站有一俄里[一俄里等于1.o6公里。——译

    者]过去是采石场现在废弃了泉水从深坑里涌出来形成三个活水湖。冬妮亚突

    然听到下面湖边有击水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用手拨开树枝往下看只见一个晒得黝黑

    的人有力地划着水身子一屈一伸地朝湖心游去。冬妮亚可以看到他那黑里透红的后背

    和一头黑。他像海象一样打着响鼻挥臂分水前进在水中上下左右翻滚再不就潜

    入水底。后来他终于疲倦了就平舒两臂身子微屈眯缝起眼睛遮住强烈的阳光

    一动不动地仰卧在水面上。

    冬妮亚放开树枝心里觉得好笑想:“这可不太有礼貌。”

    于是又看起她的书来。

    冬妮亚聚精会神地读着维克托借给她的那本书没有注意到有人爬过草地和松林之

    间的岩石。只是当那人无意踩落的石子掉到她书上的时候她才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看见保尔·柯察金站在她的眼前。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使保尔感到惊奇也有些难为情

    他想走开。

    “刚才游泳的原来是他。”冬妮亚见保尔的头还湿漉漉的这么猜想着。

    “怎么我吓您一跳吧?我不知道您在这儿不是有意到这儿来的。”保尔说着

    伸手攀住岩石。他也认出了冬妮亚。

    “您并没打搅我。如果您愿意咱们还可以随便谈谈。”

    保尔惊疑地望着冬妮亚。

    “咱们有什么可谈的呢?”

    冬妮亚莞尔一笑。

    “您怎么老是站着?可以坐到这儿来。”冬妮亚指着一块石头说。“请您告诉我

    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亚。您看咱们这不就认识了吗?”

    保尔不好意思地揉着手里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吗?”冬妮亚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叫保夫卡呢?这不好听还是叫

    保尔好。我以后就叫您保尔。您常到这儿……”她本来想说“来游泳吗”但是不愿意

    让对方知道她方才看见他游泳了就改口说:“……来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的时候才来。”保尔回答。

    “那么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冬妮亚追问。

    “在电厂烧锅炉。”

    “请您告诉我您打架打得这么好是在什么地方学的?”

    冬妮亚忽然提出了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打架关您什么事?”保尔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您别见怪柯察金。”她觉出自己提的问题引起了保尔的不满。“我对这事很感

    兴趣。那一拳打得可真漂亮!不过打人可不能那么毫不留情。”冬妮亚说完哈哈大笑

    起来。

    “怎么您可怜他吗?”保尔问。

    “哪里我才不可怜他呢相反苏哈里科是罪有应得。那个场面真叫我开心。听

    说您常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觉起来。

    “维克托说的他说您是个打架大王。”

    保尔一下子变了脸色。

    “啊维克托这个坏蛋寄生虫。那天让他滑过去了他得谢天谢地。我听见他

    说我的坏话了不过我怕弄脏了手才没揍他。”

    “您为什么要这样骂人呢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打断了他的话。

    保尔十分不痛快心里想:“真见鬼我干吗要跟这么个怪物闲扯呢?瞧那副神气

    指手画脚的一会儿是‘保夫卡’不好听一会儿又是‘不要骂人’。”

    “您怎么对维克托那么大的火气?”冬妮亚问。

    “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公子哥儿没有灵魂的家伙我看到这种人手就痒。

    仗着他有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横行霸道。他钱多又怎么样?呸!我才不买这个

    帐呢。只要他碰我一下我就要他的好看。这种人就得用拳头教训。”保尔愤愤地说。

    冬妮亚后悔不该提起维克托的名字。看来这个小伙子同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是

    有旧仇的。于是她就把话头转到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论的题目上问起保尔的家庭和工

    作情况来。

    保尔不知不觉地开始详细回答姑娘的询问把要走的念头打消了。

    “您怎么不多念几年书呢?”冬妮亚问。

    “学校把我撵出来了。”

    “因为什么?”

    保尔脸红了。

    “我在神甫家的面上撒了点烟末。就为这个他们把我赶了出来。那个神甫凶极

    了专门给人苦头吃。”接着保尔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冬妮亚。

    冬妮亚好奇地听着。保尔已经不再感到拘束了他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把哥哥没有

    回家的事也对冬妮亚讲了。他们亲切而又热烈地交谈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草地

    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保尔突然想起他还有事立刻跳了起来。

    “我该去上工了。只顾说话要误事了。我得去生火烧锅炉。达尼拉今天准得脾

    气。”他不安地说。“好吧小姐再见。我得撒开腿跑回城里去。”

    冬妮亚也立刻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也该走了咱们一起走吧。”

    “这可不行我得跑您跟我走不到一块。”

    “为什么不行?咱们一起跑比一比看谁跑得快。”

    保尔轻视地看了她一眼。

    “赛跑?您能跟我比?”

    “那就比比看吧。咱们先从这儿走出去。”

    保尔跳过石头又伸手帮冬妮亚跳了过去。他们一起来到林中一条通向车站的又宽

    又平的路上。

    冬妮亚在路中央站好。

    “现在开始跑:一、二、三!您追吧!”冬妮亚像旋风一样向前冲去。她那双皮鞋

    的后跟飞快地闪动着蓝色外衣随风飘舞。

    保尔在后面紧紧追赶。

    “两步就能撵上。”他心里想。他在那飘动着的蓝外衣后面飞奔着可是一直跑到

    路的尽头离车站已经不远了才追上她。他猛冲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冬妮亚的肩膀。

    “捉住了小鸟给捉住了!”他快活地叫喊着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手怪疼的。”冬妮亚想挣脱他的手。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心怦怦直跳。冬妮亚因为疯狂地奔跑累得一点力气都

    没有了。她仿佛无意地稍稍倚在保尔身上保尔感到她是那么亲近。这虽然只是一瞬间

    的事但是却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了。

    “过去谁也没有追上过我。”她说着掰开了保尔的双手。

    他们马上就分手了。保尔挥动帽子向冬妮亚告别快步向城里跑去。

    当保尔打开锅炉房门的时候锅炉工达尼拉正在炉旁忙着。他生气地转过身来:

    “你还可以再晚一点来。怎么我该替你生火是不是?”

    但是保尔却愉快地拍了一下师傅的肩膀讨饶地说:“老爷子火一下子就会生好

    的。”他马上动手在柴垛旁边干起活来。

    到了午夜达尼拉躺在柴垛上已经像马打响鼻一样打着呼噜了。保尔爬上爬下

    给动机的各个机件上好了油用棉纱头把手擦干净从箱子里拿出第六十二册《朱泽

    培·加里波第》[这是一部记述意大利资产阶级革命家加里波第(18o7—1882)

    的传记小说。——译者]埋头读起来。这本小说写的是那不勒斯“红衫军”的传奇领

    袖加里波第他的无数冒险故事使保尔入了迷。

    “她用那对秀丽的蓝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刚好她也有一对蓝眼睛。”保尔想起了她。“她有点特殊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女

    孩子不一样”他想。“而且跑起来跟魔鬼一样快。”

    保尔沉浸在白天同冬妮亚相遇的回忆里没有听到动机愈来愈大的响声。机器暴

    躁地跳动着飞轮在疯狂地旋转连水泥底座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

    保尔向压力计看了一眼:指针已经越过危险信号的红线好几度了!

    “哎呀糟了!”保尔从箱子上跳了下来冲向排气阀赶忙扳了两下于是锅炉

    房外面响起了排气管向河里排气的咝咝声。他放下排气阀又把皮带套在开动水泵的轮

    子上。

    保尔回头瞧瞧达尼拉他仍然在张着大嘴酣睡鼻子里不断出可怕的鼾声。

    半分钟后压力计的指针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

    冬妮亚同保尔分手之后朝家里走去。她回忆着刚才同那个黑眼睛少年见面的情景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次相遇竟使她很高兴。

    “他多么热情多么倔强啊!他根本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粗野。至少他完全不像

    那些流口水的中学生……”

    他是另外一种人来自另一个社会这种人冬妮亚还从来没有接近过。

    “可以叫他听话的”她想。“这样的友谊一定挺有意思。”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见莉莎、涅莉和维克托坐在花园里。维克托在看书。看样

    子他们都在等她。

    冬妮亚同他们打过招呼坐到长凳上。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维克托找个机会

    挪到冬妮亚跟前坐下悄声问:“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哎呀!那本小说”冬妮亚忽然想起来了。“我把它……”她差点脱口说出把

    书忘在湖边了。

    “您喜欢它吗?”维克托注视着冬妮亚。

    冬妮亚想了想。她用鞋尖在小径沙地上慢慢地画着一个神秘的图形过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瞥了维克托一眼说:“不不喜欢。我已经爱上了另外一本比您那本有

    意思得多。”

    “是吗?”维克托自觉无趣地拖长声音说。“作者是谁呢?”他问。

    冬妮亚的两只眼睛闪着光芒嘲弄地看了看维克托。“没有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到屋里来坐吧茶已经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站在阳台上

    喊。

    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手臂走进屋里。维克托跟在后面苦苦思索着冬妮亚刚才

    说的那番话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模模糊糊的感情已经偷偷地钻进这个年轻锅炉工的生活里。

    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又是那样不可理解地激动人心。它使这个具有反抗性格的顽皮少

    年心神不宁了。

    冬妮亚是林务官的女儿。而在保尔看来林务官和律师列辛斯基是一类人。

    在贫困和饥饿中长大的保尔对待他眼中的富人总是怀有敌意。他对自己现在产

    生的这种感情也不能没有戒备和疑虑。他知道冬妮亚和石匠的女儿加莉娜不一样加

    莉娜是朴实的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人;冬妮亚则不同他对她并不那么信任。只要这

    个漂亮的、受过教育的姑娘敢于嘲笑或者轻视他这个锅炉工他随时准备给予坚决的反

    击。

    保尔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见林务官的女儿了。今天他决定再到湖边去走一趟。

    他故意从她家路过希望能碰上她。

    他顺着花园的栅栏慢慢地走着走到栅栏尽头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水手服。他拾

    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球朝着她的白衣服掷过去。冬妮亚迅转过身来。她看见是保尔

    连忙跑到栅栏跟前快活地笑着把手伸给他。

    “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这么长的时间您跑到哪儿去了?我又到湖边去

    过我把书忘在那儿了。我想您一定会来的。请进到我们花园里来吧。”

    保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惊异地扬起眉毛。

    “您父亲说不定要脾气的。您也得为我挨骂。他会问您干吗把这个傻小子领进

    来。”

    “您尽瞎说保尔。”冬妮亚生气了。“快点进来吧。我爸爸决不会说什么的等

    一下您就知道了。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保尔犹豫不决地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您喜欢看书吗?”他们在一张桌腿埋在地里的圆桌旁边坐下来之后冬妮亚问他。

    “非常喜欢。”保尔马上来了精神。

    “您读过的书里哪一本您最喜欢?”

    保尔想了一下说:“《朱泽倍·加里波第》。”

    “《朱泽培·加里波第》。”冬妮亚随即纠正他。接着又问:“您非常喜欢这部书

    吗?”

    “非常喜欢。我已经看完六十八本了。每次领到工钱我就买五本。加里波第可真

    了不起!”保尔赞赏地说。“那才是个英雄呢!我真佩服他。他同敌人打过多少仗每

    回都打胜仗。所有的国家他都到过。唉!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把手

    艺人都组织起来他总是为穷人奋斗。”

    “您想看看我们的图书室吗?”冬妮亚问他说着就拉起他的手。

    “这可不行我不到屋里去。”保尔断然拒绝了。

    “您为什么这样固执呢?也许是害怕?”

    保尔看了看自己那两只光着的脚实在不干净。他挠挠后脑勺说:“您母亲、父

    亲不会把我撵出来吧?”

    “您别瞎说好不好?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冬妮亚起脾气来。

    “那好吧不过列辛斯基家是不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屋的有话就在厨房里讲。有一

    回我有事到他们家涅莉就没让我进屋。大概是怕我弄脏地毯吧鬼知道她是什么心

    思。”保尔说着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冬妮亚抓住他的肩膀友爱地把他推上阳台。

    冬妮亚带他穿过饭厅走进一间屋子。屋里有一个很大的柞木书橱。她打开了橱门。

    保尔看到书橱里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藏书有些吃惊。

    “咱们马上挑一本您喜欢读的书。您得答应以后经常到我家来拿书行吗?”

    保尔高兴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爱看书。”

    他们友好又快活地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冬妮亚还把保尔介绍给自己的母亲。事

    情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可怕保尔觉得冬妮亚的母亲也挺好。

    冬妮亚又领保尔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她的书和课本拿给他看。

    一个不大的梳妆台旁边立着一面小巧的镜子。冬妮亚把保尔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

    “为什么您的头要弄得像野人一样呢?您从来不理不梳吧?”

    “长得长了剪掉就是还叫我怎么办呢?”保尔不好意思地辩解说。

    冬妮亚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很快就把他那乱蓬蓬的头梳顺当了。

    “这才像个样子”她打量着保尔说。“头应当理得漂亮一些不然您就会像个

    野人。”

    冬妮亚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保尔那件退了色的、灰不灰黄不黄的衬衫和破了的裤子

    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保尔觉察到了冬妮亚的目光他为自己的穿戴感到不自在。

    临别时冬妮亚一再请保尔常到她家来玩并和他约好过两天一起去钓鱼。

    保尔不愿再穿过房间怕碰见冬妮亚的母亲就从窗户一下子跳进了花园。

    阿尔焦姆走后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了只靠保尔的工钱是不够开销的。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决定同保尔商量一下看她要不要出去找点活做恰好列辛

    斯基家要雇用一个厨娘。可是保尔坚决不同意。

    “不行妈。我可以再找一份活干。锯木厂正要雇人搬木板。我到那儿去干半天

    就够咱俩花的了。你别出去干活。要不阿尔焦姆该生我的气了他准得埋怨我说我

    不想办法还让妈去受累。”

    母亲向他说明一定要出去做工的道理但是保尔执意不肯母亲也就只好作罢。

    第二天保尔就到锯木厂去做工了。他的工作是把新锯出的木板分散放好晾干。

    他在那里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老同学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另一个是瓦尼亚·库利

    绍夫。

    保尔同米什卡一起干计件活收入相当不坏。他白天在锯木厂做工晚上再到电

    厂去。

    过了十天保尔领回了工钱。他把钱交给母亲的时候不好意思地踌躇了一会儿

    终于请求说:“妈给我买件布衬衫吧蓝的就像去年穿的那件一样你还记得吗?

    用一半工钱就够了。往后我再去挣你别担心。

    你看我身上这件太旧了。”保尔这样解释着好像很过意不去似的。

    “是啊保夫鲁沙是得买了。我今天去买布明天就给你做上。可不是你连一

    件新衬衫都没有。”她疼爱地瞧着儿子说。

    保尔在理馆门口站住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一个卢布走了进去。

    理师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有人进来就习惯地朝椅子点了点头说:“请

    坐。”

    保尔坐到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那副慌张不安的面孔。

    “理分头吗?”理师问。

    “是的。啊不。我是说这么大致剪一剪就行。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保尔

    说不明白只好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明白了。”理师笑了。

    一刻钟以后保尔满身大汗狼狈不堪地走出理馆但是头总算理得整整齐齐

    的了。他那一头蓬乱的头叫理师花了不少工夫最后水和梳子终于把它制服了。

    现在头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保尔在街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把帽子拉低一些。

    “妈看见了会说什么呢?”

    保尔没有如约去钓鱼冬妮亚很不高兴。

    “这个小火夫不怎么体贴人。”她恼恨地想。但是保尔一连好几天没有露面她却

    又开始感到寂寞无聊了。

    这天她正要出去散步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说:“冬妮亚有客人找你。让他进来

    吗?”

    门口站的是保尔冬妮亚一开始简直认不出他来了。

    他穿着一身新衣服蓝衬衫黑裤子皮靴也擦得亮亮的。再有冬妮亚一眼就看

    到他理了头不再是乱蓬蓬的了。一句话这个黑黝黝的小火夫已经完全变了样。

    冬妮亚本想说几句表示惊讶的话但是看到他已经有些窘不愿意再让他难堪

    就装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的样子只是责备他说:“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怎么没来找我去钓鱼呢?您就是这样守信用的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锯木厂干活脱不开身。”

    他没好意思说为了买这件衬衫和这条裤子这些天干活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但是冬妮亚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她对保尔的恼怒顷刻烟消云散了。

    “走咱们到池边去散步吧!”她提议说。他们穿过花园上了大路。

    保尔已经把冬妮亚当作自己的好朋友把那件最大的秘密——从德国中尉那里偷了

    一支手枪的事也告诉了她。他还约她过几天一起到树林深处去放枪。

    “你要当心别把我的秘密泄漏了。”保尔不知不觉把“您”改成了“你”。

    “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冬妮亚庄严地保证说。

第五章

    ?第四章

    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着窗户。屋顶上的雨水刷刷地往下流。劲风阵阵吹得花园里

    的樱桃树惊慌地东摇西晃树枝不时撞在窗玻璃上。冬妮亚已多次抬起头来谛听着是

    不是有人敲门。她终于明白这不过是风在捣乱于是皱起了眉头。风雨声搅得她再也

    写不下去了惆怅袭上了心头。她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几张写得满满的信纸。她写完最后

    一页裹紧了披巾拿起刚写好的信重读了一遍。

    亲爱的塔妮亚:我父亲的助手偶然路过基辅我请他捎这封信给你。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请别见怪。

    眼下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全都乱糟糟的思绪也理不出来。即便有心思写信邮

    路又不通也没有人捎。

    你已经知道父亲不同意我再去基辅。七年级我只好在本地的中学念了。

    我很想念朋友们尤其是你。我在这里一个同学也没有。

    跟前大多是些庸俗乏味的男孩和土里土气、却又高傲自大的蠢女孩。

    前几封信里我跟你谈到过保夫鲁沙。我原先以为我对这个小锅炉工的感情不过

    是年轻人的逢场作戏昙花一现的恋情在生活中是随处可见的。可我想错了塔妮亚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是的我们两个都还很稚嫩年龄加起来才三十三岁。但是这里

    面却有着某种更为严肃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反正不是逢场作戏。

    如今在这淫雨连绵、泥泞遍地的深秋季节在这寂寞无聊的小城里我对这个邋

    里邋遢的小火夫的突之情竟充满了我的全部身心装点着周围灰蒙蒙一片的生活。

    我本是个不安分的小女孩有时还爱异想天开一心要在生活中寻找某种不同寻常

    的夺目光彩。我从这样一个小女孩成长起来从一大堆读过的小说中成长起来。这些小

    说常常触你对生活的奇想促使你去追求一种更为绚丽、更为充实的生活而不满足

    于那种叫人厌恶和腻烦的、千篇一律的灰暗生活这后一种生活却正是跟我类似的绝大

    多数女性所习惯了的。在对不同寻常的夺目光彩的追求中我产生了对保尔的感情。我

    熟悉的那些年轻人中没有一个有他那样坚强的意志那样明确无误而又别具一格的生

    活见解没有一个。而我和他的友谊本身也是非同一般的。正是因为追求夺目的光彩

    也因为我异想天开地要“考验考验”他有一次我差点没要了他的小命。这件事眼下回

    想起来我都觉得十分惭愧。

    这是夏末的事。我跟保尔来到湖边的一座悬崖上这是我喜爱的地方。真是鬼迷心

    窍我竟会生出来一个再考验他一次的念头。那座陡峭的悬崖你是知道的去年夏天我

    领你去过足足有五俄丈[一俄丈等于2.134米。——译者]高。我简直疯了对

    他说:“你不敢跳下去你害怕。”

    他朝下面的湖水看了看摇摇头说:“活见鬼!干吗我的命不值钱哪?谁活得不

    耐烦他跳就是了。”

    我这样挑逗他他以为是开玩笑。别看我多次亲眼看到他表现得很勇敢有时甚至

    天不怕地不怕此时此刻我却认为他敢做的也就是打个架啦冒个险啦偷支手枪

    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小事真正要冒生命危险的大无畏精神他还谈不上。

    接下来生的事实在糟糕叫我一辈子再也不敢去干那种想入非非的蠢事。我告诉

    他我不大相信他那么勇敢只是检验他一下是否真有胆量跳悬崖不过我并不强迫

    他这样做。当时我简直着了迷觉得太有意思了为了进一步激他又提出了这样的条

    件:如果他真是男子汉想博得我的爱情那就跳下去跳过之后他就可以得到我。

    塔妮亚我现在深深意识到这太过分了。他对我的建议惊讶不已凝视了我片刻。

    我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他已经甩掉脚上的鞋子纵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吓得尖叫起来可一切都晚了——他那挺直的身躯飞向水面落下去。短短的三

    秒钟在我却是长得没有尽头。当水面激起的巨大浪花把他的身子掩盖起来的瞬间我

    害怕极了顾不得滑下悬崖的危险忧心如焚地张望着水面一圈圈漾开去的波纹。似乎

    是无尽的等待之后水面上终于露出了我心爱的那颗黑色的头。我号啕大哭迅向通

    湖边的小路飞奔过去。

    我知道他跳崖并不是为了得到我我许下的愿至今没有偿还而是为了永远结束

    这种考验。

    树枝敲击着窗户不让我写下去。今天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塔妮亚。周围的一切

    是那么黯淡这对我的情绪也有影响。

    车站上列车不间断。德国人在撤退。他们从四面八方汇合到这里然后分批登车离

    去。据说离这里二十俄里的地方起义者和撤退的德军在交战。你是知道的德国也

    生了革命他们急着回国去。火车站的工人快跑光了。像要出什么事我说不上来

    可心里惶惶然不可终日。等你的回信。

    爱你的冬妮亚

    1918年11月29日

    激烈而残酷的阶级斗争席卷着乌克兰。愈来愈多的人拿起了武器每一次战斗都有

    新的人参加进来。

    小市民过惯了的那种安宁平静的日子已经成为遥远的往事了。

    战争的风暴袭来隆隆炮声震撼着破旧的小屋。小市民蜷缩在地窖的墙根底下或

    者躲在自家挖的避弹壕里。

    佩特留拉手下那些五花八门的匪帮在全省横冲直撞什么戈卢勃、阿尔汉格尔、安

    格尔、戈尔季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小头目这些数不清的各式各样匪徒到处为非作歹。

    过去的军官、右翼和“左翼”乌克兰社会革命党党徒一句话任何一个不要命的

    冒险家只要能纠集一批亡命徒就都自封为领不时还打起佩特留拉的蓝黄旗用

    尽一切力量和手段夺取政权。

    “大头目佩特留拉”的团和师就是由这些乌七八糟的匪帮加上富农还有小头

    目科诺瓦利茨指挥的加里西亚地方的攻城部队拼凑起来的。红色游击队不断向这帮社会

    革命党和富农组成的乌合之众冲杀于是大地就在这无数马蹄和炮车车轮下面颤抖。

    在那动乱的一九一九年的四月吓得昏头昏脑的小市民早上起来揉着惺忪的睡

    眼推开窗户提心吊胆地询问比他起得早的邻居:“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今天

    城里是哪一派掌权?”

    那个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一边系裤带一边左右张望惶恐地回答:“不知道

    啊阿法纳斯·基里洛维奇。夜里开进来一些队伍。等着瞧吧。要是抢劫犹太人那就

    准是佩特留拉的人要是‘同志们’那一听说话也就知道了。我这不是在看吗看

    到底该挂谁的像可别弄错了招惹是非。您知道吗隔壁的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

    就是因为没看准糊里糊涂地把列宁的像挂了出去。刚好有三个人冲他走过来没想到

    就是佩特留拉手下的人。他们一看见列宁像就把格拉西姆抓住了。好家伙一口气抽

    了他二十马鞭一边打一边骂:‘狗杂种**我们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不管

    格拉西姆怎么分辩怎么哭喊都不顶事。”

    正说着有一群武装人员沿着公路走来。他们俩看见赶紧关上窗户藏了起来。

    日子不太平啊!……

    至于工人们却是怀着满腔的仇恨瞧着佩特留拉匪帮的蓝黄旗。他们还没有力量对

    抗“乌克兰独立运动”这股沙文主义的逆流。只有当浴血奋战的红军部队击退佩特留拉

    匪帮的围攻从这一带路过像楔子一样插进城里的时候工人们才活跃起来。亲爱的

    红旗只在市参议会房顶上飘扬一两天部队一撤黑暗又重新降临了。

    现在这座小城的主人是外第聂伯师的“荣耀和骄傲”戈卢勃上校。昨天他那支两千

    个亡命徒的队伍趾高气扬地开进了城。

    上校老爷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前面。尽管四月的太阳已经暖烘烘的了

    他还是披着高加索毡斗篷戴着扎波罗什哥萨克的红顶羔皮帽子里边穿的是切尔克斯

    长袍佩着全副武装:有短剑有镶银马刀。

    戈卢勃上校老爷是个美男子:黑黑的眉毛白白的脸只是由于狂饮无度脸色白

    里透着微黄而且嘴里总是叼着烟斗。革命前上校老爷在一家糖厂的种植园里当农艺

    师但是那种生活寂寞无聊根本不能同哥萨克头目的赫赫声势相比。于是这位农艺

    师就乘着浊流在全国泛滥的机会浮游上来成了戈卢勃上校老爷。

    为了欢迎新来的队伍城里唯一的剧院正在举行盛大的晚会。佩特留拉派士绅界的

    全部“精华”都出席了:一些乌克兰教师神甫的大女儿、美人阿妮亚小女儿季娜

    一些小地主波托茨基伯爵过去的管事自称“自由哥萨克”的一帮小市民以及乌克

    兰社会革命党的党徒。

    剧场里挤得满满的。女教师、神甫的女儿和小市民太太们穿着鲜艳的乌克兰绣花民

    族服装戴着珠光宝气的项链饰着五彩缤纷的飘带。她们周围是一群响着马刺的军官。

    这些军官活像古画上的扎波罗什哥萨克。

    军乐队奏着乐曲。舞台上正在忙乱地准备演出《纳扎尔·斯托多利亚》。

    但是没有电。事情报告到司令部上校老爷那里。上校老爷正打算光临今天的晚会

    为晚会锦上添花。他听了副官(此人原是沙皇6军少尉姓波良采夫现在摇身一变

    成了哥萨克少尉帕利亚内查)的报告以后漫不经心但又威风凛凛地下命令说:“电灯

    一定要亮。你就是掉了脑袋也要给我找到电工立即电。”

    “是上校大人。”

    帕利亚内查少尉并没有掉脑袋他找到了电工。

    一个小时之后他的两个士兵押着保尔来到电厂。电工和机务员也是用同样的办

    法找来的。

    帕利亚内查指着一根铁梁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要是到七点钟电灯还不亮我

    就把你们三个统统吊死在这里!”

    这个简短的命令奏了效。到了指定的时间电灯果然亮了。

    当上校老爷带着他的情人到达剧场的时候晚会进入了**。上校的情人是一个胸

    部丰满、长着浅褐色头的姑娘是上校的房东、酒店老板的女儿。

    酒店老板很有钱他曾把女儿送到省城中学念过书。

    他们在前排荣誉席就坐之后上校老爷表示节目可以开演了。于是帷幕立刻拉开

    观众看到了匆忙跑进后台的导演的背影。

    演剧的时候军官们带着女伴在酒吧间里大吃大喝。那里有神通广大的帕利亚内查

    搜罗来的上等私酒和强征来的各种美味。到剧终的时候他们已经酩酊大醉了。

    帕利亚内查跳上舞台装腔作势地把手一扬用乌克兰话宣布:“诸位先生现在

    开始跳舞!”

    台下的人一齐鼓掌接着就都走到院子里好让那些担任晚会警卫的士兵搬出椅子

    清理舞场。

    半小时以后剧场里又热闹起来。

    舞兴大的佩特留拉军官们同那些热得满脸通红的当地美人疯狂地跳着果拍克舞。

    他们用力跺着脚震得这座旧剧场的墙壁直颤。

    正在这个时候一队骑兵从磨坊那边朝城里跑来。

    城边有戈卢勃部队的机枪岗哨。哨兵现了正在走近的骑兵警觉起来急忙扑到

    机枪跟前哗啦一声推上枪机。夜空里响起了厉声的呼喊:“站住!干什么的?”

    黑暗中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走上前来。其中一个走到岗哨跟前用醉鬼的破锣嗓子吼

    道:“我是头目帕夫柳克后边是我的部队你们是戈卢勃的人吗?”

    “是的。”一个军官迎上前去说。

    “把我的队伍安顿在哪儿?”帕夫柳克问。

    “我马上打电话问司令部。”军官说完走进了路边的小屋。

    一分钟以后他从小屋里跑出来命令说:“弟兄们机枪从大路上撤开给帕夫

    柳克大人让路。”

    帕夫柳克勒住缰绳在灯火辉煌的剧院门口停住了。剧场外面十分热闹。

    “嗬挺快活呢”他转身对身边的哥萨克大尉说。“古克马奇下马吧咱们也

    来乐一乐。这儿有的是娘们挑几个可心的玩玩。”接着他喊了一声:“喂斯塔列日

    科!你安排弟兄们住到各家去。我们就留在这儿了。卫兵跟我来。”他一翻身沉甸甸

    地跳到地上把马带得摇晃了一下。

    两名武装卫兵在剧院门口拦住了帕夫柳克。

    “票?”

    帕夫柳克轻蔑地瞧了他们一眼肩膀一拱把一个卫兵推到了一边。他身后的十二

    个人也这样跟着闯进了剧院。他们的马匹留在外面拴在栅栏上。

    进来的人立刻引起了场内人们的注意。特别显眼的是帕夫柳克。他身材高大穿着

    上等呢料的军官制服和蓝色近卫军制裤戴着毛茸茸的高加索皮帽肩上斜挎着一支毛

    瑟枪衣袋里露出一颗手榴弹。

    “这个人是谁?”人们交头接耳地问。他们正在看疯狂的“风雪舞”戈卢勃的助

    手领着一帮人围成一圈跳得正起劲。

    他的舞伴是神甫的大女儿。她兴奋到了极点飞地旋转着裙子就像扇子一样展

    开露出她那丝织的三角裤衩。这使周围的军官们看得非常开心。

    帕夫柳克用肩膀挤开人群走进圈子里。

    他用混浊的目光盯着神甫女儿的大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挤出圈子径直朝

    乐队走去。他走到舞台脚灯前站住挥舞了一下马鞭喊道:“奏果拍克舞曲卖点力

    气!”

    乐队指挥没有理睬他。

    帕夫柳克扬起马鞭朝着指挥的后背使劲抽了一鞭。指挥像给蝎子蜇了似的跳了

    起来。

    音乐立刻停止了全场顿时寂静下来。

    “太霸道了!”酒店老板的女儿气愤地说。“你可不能轻饶了他。”她神经质地抓

    住坐在身旁的戈卢勃的胳膊。

    戈卢勃慢腾腾地站起来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三大步就走到帕夫柳克跟前面对

    面站住了。他立刻认出这个人就是同他在本县争地盘的对手帕夫柳克。他正有一笔帐要

    找这家伙算呢。

    这个帕夫柳克曾用最卑鄙的手段暗算过他戈卢勃上校老爷。

    事情是这样的:一周以前当戈卢勃的队伍正同多次叫他吃苦头的红军酣战的时候

    帕夫柳克本来应该从背后袭击布尔什维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把部队拉到一个小

    镇消灭了红军几个岗哨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小镇。接着就把周围警戒起来在镇里撒

    开手大肆抢劫。作为佩特留拉的“嫡系”部队他们蹂躏的对象是犹太人。

    就在那个时候红军把戈卢勃的右翼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撤走了。

    现在这个恬不知耻的骑兵大尉又闯到这里竟敢当着他上校老爷的面动手打他

    的乐队指挥。不行他决不能善罢甘休。戈卢勃心里明白要是他现在不给这个妄自尊

    大的小头目一点厉害瞧瞧往后他在部下的心目中就会威信扫地。

    他们俩虎视眈眈地对峙了几秒钟。

    戈卢勃一只手紧紧握住马刀柄另一只手去摸衣袋里的手枪。他大声喝道:“混蛋!

    你竟敢打我的部下!”

    帕夫柳克的一只手也慢慢地移向毛瑟枪枪套。

    “冷静点冷静点戈卢勃大人小心栽个大跟头。别专踩别人的鸡眼嘛我也会

    火的。”

    这实在太过分了。

    “把他们抓起来拉出去每人二十五鞭子给我狠狠抽!”

    戈卢勃大叫。

    他部下的军官立刻像一群猎狗似的从四面八方扑向帕夫柳克那一伙。

    啪的一声有人放了一枪如同灯泡摔在地上一样。接着这两群野狗扭到一起

    厮打起来。混战中他们用马刀胡乱对砍你揪我的头我掐你的脖子。吓掉了魂的

    女人们像猪崽一样尖叫着四散逃开。

    几分钟以后帕夫柳克一伙人被解除了武装。戈卢勃的人一边打一边拖把他们

    弄到院子里然后扔到了大街上。

    帕夫柳克被打得鼻青脸肿羊皮高帽丢了武器也没有了。他气得暴跳如雷带着

    手下的人跳上马顺着大街飞奔而去。

    晚会没法进行下去了。在这场厮打之后谁也没有心思再寻欢作乐了。女人们都坚

    决拒绝跳舞要求送她们回家。可是戈卢勃的牛脾气上来了。他下命令说:“谁都不许

    离开剧场派人把住门!”

    帕利亚内查赶忙执行了命令。

    剧场里喧声四起但是戈卢勃置之不理仍然固执地宣布:“诸位先生和女士我

    们今天要跳个通宵。现在我来领头跳一个华尔兹舞。”

    乐队又奏起乐曲但是舞还是没有跳成。

    上校和神甫女儿还没有跳完第一圈哨兵就闯了进来大声报告:“帕夫柳克的人

    把剧院包围了!”

    舞台旁边的一个临街窗户哗啦一声被打得粉碎。一挺机枪的枪筒像猪嘴似的从破

    窗里探进来。它蠢笨地左右转动着似乎在搜索剧场里慌忙逃跑的人群。人们一齐挤向

    剧场的中央躲避这个可怕的魔鬼。

    帕利亚内查瞄准天棚上那只一千瓦的大灯泡放了一枪灯泡炸开来雨点般的碎玻

    璃撒落在人们身上。

    场内立时一片漆黑。街上传来了吼声:“都滚出来!”跟着是一连串下流的咒骂。

    女人们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戈卢勃在场内来回奔跑厉声吆喝想把惊慌失措的军

    官们集合起来。这些声音跟外面的喊声、枪声汇成一片混乱到了极点。谁都没有注意

    到帕利亚内查像一条泥鳅一样从后门溜到了空荡荡的后街上向戈卢勃的司令部跑去。

    半小时后城里展开了正式的战斗。爆豆般的枪声夹杂着机枪的哒哒声打破了夜

    的寂静。吓得昏头昏脑的小市民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跳出来脸贴着窗户向外张望。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在床上抬起头竖起耳朵听着。

    不他没有听错——是在开枪他急忙跳下床。鼻子在窗玻璃上压得扁扁的他就

    这样站了一会儿。无可怀疑:城里在开火。

    得赶紧把谢甫琴科[谢甫琴科(1814—1861)乌克兰诗人画家。——

    译者]肖像下面的小旗撤下来。贴佩特留拉的小旗红军来了就要遭殃。谢甫琴科的肖

    像倒不妨红军白军都尊重他。塔拉斯·谢甫琴科真是个好人挂他的肖像不用提心吊

    胆不管谁来都不会有什么说道。旗子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阿夫托诺姆可不是傻瓜

    不是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那样的糊涂虫。既然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干吗非冒这个险

    挂列宁的像?

    他逐一把小旗撕下来可钉子钉得太紧了。他一使劲身子失去了平衡咕咚一声

    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妻子被响声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怎么疯啦老不死的?”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骶骨摔得生疼正好没有地方出气冲着妻子叫喊:“你

    就知道睡、睡。上天国也会让你睡过了头。城里出了天大的事可你还是睡个没完。挂

    旗是我的事摘旗也是我的事跟你就不相干?”

    他的唾沫星子飞到妻子的脸上。她用被子蒙住头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只听到

    她愤愤地嘟囔:“白痴!”

    枪声逐渐稀疏回音仍然像榔头敲击着窗框城边上的蒸汽机磨坊附近一挺机枪

    像狗叫似的断断续续地响着。

    东方透出了鱼肚白。

    城里有个传闻不胫而走说烧杀掳掠犹太人的事不久就要生。消息也传到了肮脏

    的犹太居民区。那里是一些歪歪扭扭、又矮又窄的破房子对对付付地修建在高高的河

    岸上。

    犹太贫民拥挤不堪地住在这些勉强可以称做房屋的盒子里。

    谢廖沙在印刷厂做工已经一年多了。厂里的排字工人和其他工人全是犹太人。谢廖

    沙同他们处得很好亲如一家。他们同心协力团结在一起共同对付那个傲慢的大肚

    子老板勃柳姆斯坦。印刷工人同老板不断地进行斗争。老板总是拼命想多榨取一些利润

    少支付一些工资。就因为这个工人们多次罢工印刷厂一停工就是两三个星期。厂里

    有十四名工人谢廖沙最年轻但是摇起印刷机来一气也要干十二个小时。

    今天谢廖沙现工人们情绪不安。在最近这几个动乱的月份里印刷厂没有经常

    的订货只是印些哥萨克大头目的告示。

    患肺病的排字工人门德利把谢廖沙叫到一个角落里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他问:

    “城里又要虐杀犹太人了你知道吗?”

    谢廖沙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说:“没听说不知道。”

    门德利把又瘦又黄的手放在谢廖沙肩上用长辈的口气信赖地对他说:“虐犹的事

    十有**要生。犹太人又要遭殃了。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伙伴躲过这

    场大灾大难?”

    “只要我办得到当然愿意。你说吧门德利要我干什么?”

    其他排字工人都注意地听着他俩的谈话。

    “谢廖沙你是个好小伙子我们信得过你。再说你爸爸也是个工人。你现在赶

    快回家问问你爸爸能不能让几个老人和妇女藏到你们家去。谁到你们家咱们再商

    量。你再同家里人合计合计看谁家还能帮忙藏几个。这帮土匪暂时还不会碰俄罗斯人。

    快去吧谢廖沙晚了就来不及了。”

    “行门德利你放心我马上到保尔和克利姆卡家去一趟他们两家也一定会收

    留你们的。”

    “等一等。”门德利有点担心慌忙叫住要走的谢廖沙。

    “保尔和克利姆卡是什么人?靠得住吗?”

    谢廖沙很有把握地点点头说:“看你说的当然靠得住。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保尔的哥哥是个钳工。”

    “啊原来是阿尔焦姆”门德利这才放了心。“我认得他我们在一个房子里住

    过。他很可靠。去吧谢廖沙。快去快回给我个信。”

    谢廖沙立刻朝门外跑去。

    戈卢勃和帕夫柳克双方生冲突后的第三天虐杀犹太人的暴行开始了。

    那天帕夫柳克打败了被赶出了城。他夹起尾巴溜到邻近的一个小镇占领了那个

    地方。在夜战中他损失了二十几个人戈卢勃的损失也差不多。

    死者的尸体匆忙运到公墓草草掩埋了。没有举行仪式因为这种事没什么可炫耀

    的。两个头目一见面就像野狗一样对咬起来再大办丧事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帕利

    亚内查本来想在下葬的时候铺张一番并且宣布柏夫柳克是赤匪但是以瓦西里神甫为

    的社会革命党委员会反对这样做。

    那天夜间的冲突在戈卢勃的部队里引起了不满特别是在警卫连因为这个连的损

    失最大。为了平息不满情绪提高士气帕利亚内查建议戈卢勃让部下“消遣”一下。

    这个无耻的家伙所说的“消遣”就是虐杀犹太人。他说这样做是非常必要的不然就

    没有办法消除部队中的不满情绪。上校本来不打算在他和酒店老板的女儿举行婚礼之前

    破坏城里的平静但是听帕利亚内查讲得那么严重也就同意了。

    不错上校老爷已经加入了社会革命党再搞这种名堂多少有些顾虑。他的敌手

    又会乘机制造反对他的舆论说他戈卢勃上校是个虐犹狂而且一定会在大头目面前说

    他许多坏话。好在他戈卢勃目前并不靠大头目过日子。他的给养全是自己筹措的。其实

    大头目自己也完全清楚他手下的弟兄是些什么货色。他本人就曾不止一次要他们奉献

    所谓征来的财物以解决他那个“政府”的财政困难。至于说戈卢勃是虐犹狂那么在

    这一点上他早就名声在外了再干一次他的名声也不见得再坏到哪里去。

    烧杀抢劫从大清早就开始了。

    小城笼罩在破晓前的灰雾里。犹太居民区的街道空荡荡的毫无生气。这些街道像

    浸过水的麻布条把那些歪歪斜斜的犹太人住屋胡乱捆在一起。小屋的窗户上都挂着窗

    帘上着窗板不透一丝光亮。

    表面上看来小屋里的人都沉浸在黎明前的甜梦里。其实他们并没有睡而是穿

    着衣服一家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灾难。只有不懂事的婴孩才无

    忧无虑地、香甜地睡在妈妈的怀抱里。

    这天早上戈卢勃的卫队长萨洛梅加一个脸长得像吉卜赛人、腮上有一条绛紫色

    刀痕的黝黑的家伙很长时间都没能摇醒戈卢勃的副官帕利亚内查。

    帕利亚内查睡得死死的他正做着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他梦见一个龇牙咧嘴的

    驼背妖怪伸着爪子搔他的喉咙这个妖怪折磨了他一整夜。最后他终于抬起那疼得

    要裂开来的脑袋明白过来原来是萨洛梅加在叫他。

    “醒醒吧你这个瘟神!”萨洛梅加一面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一面喊。“已经不早

    了该动手啦!让酒把你灌死才好呢!”

    帕利亚内查总算完全清醒了坐了起来。胃疼得他歪扭着嘴他吐了一口苦水。

    “什么该动手了?”他用无神的眼睛瞪着萨洛梅加。

    “怎么?干犹太人去呀你糊涂了?”

    这回帕利亚内查想起来了:可不是他把这事给忘了。昨天上校带着未婚妻和一群

    酒鬼溜到郊外田庄里他们灌了个酩酊大醉。

    戈卢勃认为在抢劫和屠杀犹太人期间他最好回避一下别留在城里。往后他可

    以推脱责任说这是他不在时生的一场误会。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足够帕利亚内查漂

    漂亮亮地大干一场了。嘿这个帕利亚内查搞这种“消遣”可是个大行家!

    帕利亚内查往头上浇了一桶冷水思考的能力完全恢复了。他在司令部里东跑西颠

    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警卫连已经上了马。办事精明的帕利亚内查为了避免引起麻烦又命令设置岗哨

    把工人住宅区和车站通城区的道路切断。在列辛斯基家的花园里架了一挺机枪监视大

    路。如果工人出来干涉就用铅弹对付他们。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副官和萨洛梅加才跨上马。

    已经出了帕利亚内查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下令:“站住。差点忘了大事。带

    上两辆大车咱们给戈卢勃弄点礼物好办喜事。哈哈哈!……第一批到手的东西

    照例归司令。第一个娘们哈哈哈可得归我这个副官。明白吗蠢货?”

    最后这句话他是问萨洛梅加的。

    萨洛梅加朝他翻翻黄眼珠说:“有的是够大伙受用的。”

    队伍顺着大路出了。副官和萨洛梅加走在前面警卫连乱哄哄地跟在后面。

    晨雾消散了。眼前是一座两层楼房生锈的招牌上写着:“福克斯百货店”。帕利

    亚内查勒住了马缰。

    他那匹细腿灰骒马不耐烦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路。

    “好啦上帝保佑就打这儿开始吧。”帕利亚内查说着下了马。

    “喂弟兄们下马吧!”他转身对围上来的卫兵们说。

    “好戏开场了。弟兄们小心可别敲碎那些猪猡的脑壳收拾他们的机会多得很。

    说到娘们呢要是还能熬得住那就等到晚上再说。”

    一个卫兵龇着大牙抗议说:“少尉大人这话怎么说?要是两厢情愿呢?”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帕利亚内查赞赏地看了看那个卫兵。

    “当然喽要是两厢情愿那就尽管干好了。谁也没有权利禁止这种事。”

    帕利亚内查走到紧闭着的店门前使劲踢了一脚。但是结实的柞木大门纹丝不动。

    是的不该从这里开始。副官握着军刀绕过墙角朝福克斯的住宅门口走去。萨

    洛梅加跟在后面。

    房子里的人早就听到了路上的马蹄声。当马走到店铺前面停下墙外传来说话声的

    时候他们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吓得气都不敢出。这时屋里一共有三个人。

    财主福克斯昨天就带着妻子和女儿逃出了城只留下女仆丽娃看守房产。丽娃是一

    个温顺胆小的女孩子才十九岁。

    福克斯怕她一个人不敢住这么大的空房子就叫她把父母接来同住直到福克斯回

    来。

    起初丽娃不怎么同意留下这个狡猾的商人就骗她说虐犹的事不一定生。再说

    他们从你们穷人手里能抢到什么东西呢?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赏给她钱买衣服。

    现在三个人都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忧心如焚又心怀侥幸:也许外边的

    人只是路过?也许自己听错了那些人是停在别人家的门口?也许门外根本就没有什么

    人只是错觉?但是商店门口传来了沉重的砸门声一下子把他们的希望打得粉碎。

    白苍苍的老人佩萨赫像孩子那样瞪着恐惧的蓝眼睛站在通往店铺的门旁喃

    喃地祷告着。这个虔诚的教徒用他全部的热忱祈求全能的耶和华帮助他们逃脱不幸。因

    为他在低声祷告站在他身旁的老太婆一开头竟没有注意到店铺墙外的脚步声正向他

    们逼近。

    丽娃跑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藏在一只柞木橱子的后面。

    猛烈而粗暴的砸门声吓得两位老人身上起了一阵痉挛。

    “开门!”跟着就是一阵更加猛烈的砸门声夹杂着狂暴的咒骂声。

    两位老人连抬手摘门钩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枪托雨点般地打在门上闩着的门跳动起来终于哗啦一声裂开了。

    屋子里立刻挤满了武装的匪兵。他们奔向各个角落。由住宅通到店铺的门也给枪托

    砸开了。匪兵们涌了进去拔掉大门的门闩。

    抢劫开始了。

    两辆大车已经装满布料、鞋子和其他物品萨洛梅加马上把这些东西押送到戈卢勃

    的住宅。他回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声惨叫。

    原来帕利亚内查放手让部下去抢劫店铺自己却走进了内室。他用野猫般的绿眼

    睛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三个人然后对两个老人吼道:“滚出去!”

    但是两个老人一个也没有动。

    帕利亚内查朝前逼近一步慢慢地把军刀抽出鞘来。

    “妈呀!”姑娘凄厉地叫了一声。

    这就是萨洛梅加听到的那声惨叫。

    帕利亚内查转过身对那些听到喊声跑进来的士兵下令说:“把他们给我弄出去!”

    他指着两个老人。两个老人被推出了门。帕利亚内查对走进屋来的萨洛梅加说:“你先

    在门外站一会儿我跟这个女孩子说几句话。”

    佩萨赫老人听到屋里又是一声惨叫就朝房门冲过去。但是重重的一拳当胸打来

    把他撞到墙上。他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时候一向温和安静的老妇人托伊芭却突

    然像母狼一样扑向萨洛梅加紧紧抓住他。

    “放了孩子吧!你们干什么呀?”

    她挣扎着要进屋去两只枯瘦的手像铁钩似的拼命抓住萨洛梅加的上衣萨洛梅加

    竟挣脱不开。

    佩萨赫缓过气来以后马上跑来帮助她。

    “放了她吧!放了她吧!……哎哟我的女儿呀!”

    他们两个把萨洛梅加从门口推开了。萨洛梅加赶紧从腰里拔出手枪恶狠狠地用铁

    枪柄在佩萨赫白苍苍的头上敲了一下。老人一声不响地倒下了。

    屋里的丽娃仍在呼号。

    匪徒们把疯了的托伊芭拖到街上。凄厉的叫喊和求救的呼声立刻在街心回荡起来。

    屋里的喊声突然停止了。

    帕利亚内查走了出来萨洛梅加抓住门把手正要推门进屋帕利亚内查看也没有

    看他一眼只是拦住他说:“别进去了她已经完了。我用枕头把她捂得太严了一点。”

    说着他跨过佩萨赫老人的尸体一脚踩在一滩浓稠的血泊里。

    “一开头就不顺手。”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就朝街上走去。

    别的人没有做声跟着他走出来。他们的脚在地板上、台阶上留下了一个个血印。

    这时城里一片混乱。匪徒们因为分赃不均常常像野兽一样你争我夺有的甚至拔

    刀相见。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在厮打。

    他们把十维德罗[一维德罗等于12.3公升。——译者]装的柞木啤酒桶从酒馆

    里滚到街上。

    随后又挨家去抢东西。

    没有人起来反抗。匪徒们翻遍每个小屋找遍每个角落然后满载而去留下的只

    是一堆堆破烂衣物、撕破了的枕头和褥垫的绒毛。白天只有两个牺牲者——丽娃和她的

    父亲。但是接踵而来的黑夜却带来了难以逃避的死亡。

    天黑以前那帮豺狼都喝得醉醺醺的。兽性作的匪徒早就等待黑夜的降临了。

    黑夜里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在夜幕后面他们杀起人来更方便。豺狼也是喜

    欢黑夜的它们也是专门伤害那些听天由命的弱者的。

    许多人永远都忘不了那可怕的三天两夜。多少个生命被杀戮被摧残!多少个青年

    在血腥的时刻白了头!多少眼泪渗进了大地!谁又能说那些活下来的人比死者幸运

    一些呢?他们的心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是洗刷不尽的羞辱和侮弄带来的痛苦、无法形容

    的忧伤和失掉亲人的悲哀。受尽折磨和蹂躏的少女们的尸体蜷缩着痉挛地向后伸着双

    手毫无知觉地躺在许多小巷里。

    只是在小河旁铁匠纳乌姆的小屋里当豺狼们扑向他的年轻妻子萨拉的时候他们

    才遇到了猛烈的抵抗。这个身强力壮的二十四岁的铁匠浑身都是抡铁锤练出来的刚健

    肌肉。

    他誓死护卫着妻子。

    在小屋里的一场短促、凶猛的搏斗里两个佩特留拉匪兵的脑袋被砸成了烂西瓜。

    铁匠像一只可怕的困兽不顾一切地保卫着两条生命。匪徒们知道出了事纷纷跑到小

    河旁双方长时间地对射着。纳乌姆的子弹就要打完了他用最后一粒子弹结束了妻子

    的生命自己端着刺刀冲出去同匪徒拼命。但是他在台阶上刚一露头密集的子弹就

    朝他扫过来。

    他那沉重的身体倒下去了。

    附近乡下的大户人家赶着肥壮的牲口来到城里把他们看中的好东西装满大车然

    后由他们在戈卢勃队伍里当兵的儿子或亲戚护送运回家去。他们就这样匆忙地一趟

    又一趟搬运着。

    谢廖沙和父亲一起把印刷厂的一半工人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和阁楼上。现在他正穿

    过菜园回家。忽然他看见一个人沿着公路跑过来。

    那是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犹太老人。他穿着满是补丁的长外衣光着头一边跑一

    边挥舞着双手累得直喘。他的后面是一个骑着灰马的佩特留拉匪兵眼看就要追上了。

    那个匪兵弯着腰作出要砍杀的姿势。老人听到马蹄声已经逼近就举起双手像是要

    保护脑袋似的。谢廖沙一个箭步跳上大路冲到马跟前用身子护住老人大喝道:

    “住手狗强盗!”

    那个匪徒并不想收回马刀他顺势用刀背朝这青年的金头颅砍了下去。

第六章

    ?第五章

    红军步步紧逼不断向大头目佩特留拉的部队动进攻。

    戈卢勃团被调上了前线。城里只留下少量后方警卫部队和警备司令部。

    人们又走动起来。犹太居民利用这暂时的平静掩埋了被杀的亲人。犹太居民区的

    那些小屋里又出现了生机。

    寂静的夜晚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枪炮声。战斗就在不远的地方进行。

    铁路工人都离开了车站到四乡去找活干。

    中学关门了。

    城里宣布了戒严。

    这是一个黑沉沉的、阴郁的夜。

    乌云犹如远方大火腾起的团团浓烟在昏暗的天空缓慢浮动移近一座佛塔便用

    浓重的烟雾把它遮掩起来。佛塔变得模糊了仿佛抹上了一层污泥而逼近的乌云仍在

    不断给它着色越着越深。昏黄的月亮出微微颤抖的光也沉没在乌云之中如同掉

    进了黑色的染缸。

    在这样的时刻即使你把眼睛睁得滴溜圆也难以穿越这重重夜幕。于是人们只好

    像瞎子走路张开手去摸伸出脚去探而且随时都有跌进壕沟、摔得头破血流的危险。

    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鬼迷心窍迈出家门到大街上去乱跑头破血流的事还少得

    了吗?更何况又是在一九一九年四月这样的岁月脑袋或者身上让子弹钻个把窟窿嘴

    里让铁枪托敲落几颗牙齿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小市民都知道这种时候得坐在家里最好也别点灯。灯可是个惹祸的货色。这不

    有人不是不请自到奔灯光去了?

    真是硬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屋里黑洞洞的最保险。

    要是有人耐不得寂寞非要出门那就让他去好了。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没个老实

    的时候。那好悉听尊便见鬼去吧。

    这跟小市民有什么相干?小市民自己才不出去乱跑呢。放心好了绝不会出去的。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却有一个人匆匆地在街上行走。

    他双脚不时陷进泥里遇到特别难走的地方嘴里骂骂咧咧地吐出几句脏话。

    他走到柯察金家的小屋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窗框。没有人应声。他又敲了敲比

    第一次更响些也更坚决些。

    保尔正在做梦。他梦见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用机枪对着他他想逃可是又无处可

    逃。那挺机枪出了可怕的响声。

    外面还在固执地敲着窗子震得玻璃直响。

    保尔跳下床走到窗前想看看是谁在敲。但是外面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根本

    看不清是谁。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母亲到他姐姐家去了。他姐夫在一家糖厂开机器。阿尔焦姆在

    邻近的村子里当铁匠靠抡大锤挣饭吃。

    敲窗的人一定是阿尔焦姆。

    保尔决定打开窗子。

    “谁?”他朝人影问了一声。

    窗外的人影晃了一下用压低了的粗嗓门说:“是我朱赫来。”

    接着他两手按住窗台纵身一跳头就同保尔的脸一般高了。

    “我到你家借宿来了小弟弟行吗?”他小声地问。

    “当然行那还用说!”保尔友好地回答。“你就从窗口爬进来吧。”

    朱赫来粗壮的身体从窗口挤了进来。

    他随手关好窗户但是没有立刻离开那里。

    他站在窗旁倾听着窗外有没有动静。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大路。他仔细

    观察了路上的情形然后才转过身来对保尔说:“咱们会把你母亲吵醒吗?她大概睡

    了吧?”

    保尔告诉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水兵朱赫来这才放心提高了嗓音说:“小弟弟

    那帮吃人的野兽正在到处抓我。为了车站上最近生的事他们要找我算帐。虐杀犹太

    人的时候要是大伙心再齐点本来可以给那帮灰狗子一点厉害看的。可是人们还没有

    下火海的决心所以没有干成。现在敌人正盯着我已经两次设埋伏要抓我了。今天差

    点给逮住。刚才我正回住处当然啦是从后门走的。走到板棚旁边一瞧有个家伙

    藏在院子里身子紧贴大树可是刺刀露在外面让我看见了。不用说我转身就跑。

    这不是一直跑到你家来了。小弟弟我打算在你家抛锚停几天船。你不反对吧?行。

    那就好了!”

    朱赫来吭哧着脱下那双沾满泥的靴子。

    朱赫来的到来使保尔十分高兴。最近电厂停工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冷冷清清的

    觉得非常无聊。

    两个人躺到床上。保尔马上就入睡了朱赫来却一直在抽烟。后来他又从床上起

    来光着脚走到窗前朝街上看了很久才回到床上。他已经十分疲倦躺下就睡着了。

    他的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按在沉甸甸的手枪上枪柄被焐得暖烘烘的。

    朱赫来突然深夜到保尔家借宿同保尔一起住了八天这件事成了保尔生活中的一

    件大事。保尔第一次从水兵朱赫来嘴里听到这么多重要的、令人激动的新鲜道理。这八

    天对年轻锅炉工的成长有着决定的意义。

    水兵朱赫来已经两次遇险他像关进铁笼的猛兽一样暂时呆在这间小屋里。他对

    打着蓝黄旗蹂躏乌克兰大地的匪帮充满了仇恨。现在他就利用这段迫不得已而闲着的时

    间把满腔怒火和憎恨都传给如饥似渴地听他讲话的保尔。

    朱赫来讲得鲜明生动通俗易懂。他对一切问题都有明确的认识。他坚信自己走的

    道路是正确的。保尔从他那里懂得了那一大堆名称好听的党派什么社会革命党、社

    会民主党、波兰社会党等等原来都是工人阶级的凶恶敌人;只有一个政党是不屈不挠

    地同所有财主作斗争的革命党这就是布尔什维克党。

    以前保尔总是被这些名称弄得糊里糊涂的。

    费奥多尔·朱赫来这位健壮有力的革命战士久经狂风巨浪的波罗的海舰队水兵

    一九一五年就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坚强的布尔什维克对年轻的锅炉工保尔讲述着

    严峻的生活真理。保尔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听得入了神。

    “小弟弟我小时候跟你差不多”朱赫来说。“浑身是劲总想反抗就是不知

    道力气往哪儿使。我家里很穷。一看见财主家那些吃得好穿得好的小少爷我就恨得牙

    痒痒的。我常常狠劲揍他们。可是有什么用呢过后还得挨爸爸一顿痛打。单枪匹马地

    干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保夫鲁沙你完全可以成为工人阶级的好战士一切条件你都

    有只是年纪还小了点阶级斗争的道理你还不大明白。小弟弟我看你挺有出息

    所以想跟你说说应该走什么路。我最讨厌那些胆小怕事、低声下气的家伙。现在全世界

    都燃起了烈火。奴隶们起来造反了要把旧世界沉到海里去。但是干这种事需要的

    是勇敢坚强的阶级弟兄而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需要的是坚决斗争的钢铁战士

    而不是战斗一打响就像蟑螂躲亮光那样钻墙缝的软骨头。”

    朱赫来紧握拳头有力地捶了一下桌子。

    他站起身来两手插在衣袋里皱着眉头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

    朱赫来闲得太难受了。他后悔不该留在这个倒霉的小城里。他认为再呆下去已经没

    有什么意义所以毅然决定穿过火线找红军部队去。

    城里还有一个九个人的党组织可以继续进行工作。

    “没有我他们照样可以干下去。我可不能再在这儿闲呆着。已经浪费了十个月

    够了。”朱赫来生气地想。

    “费奥多尔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有一天保尔问他。

    朱赫来站起来把手插在衣袋里。他一时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我想你一定是个布尔什维克要不就是个**。”保尔低声回答。

    朱赫来哈哈大笑起来逗乐似的拍拍被蓝白条水手衫紧箍着的宽胸脯。

    “小弟弟这是明摆着的事。不过布尔什维克就是****就是布尔什维克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他接着严肃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就应当记住:要是你

    不愿意他们整死我那你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对什么人都不能泄漏这件事。懂吗?”

    “我懂。”保尔坚定地回答。

    这时从院子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没有敲门人就进来了。朱赫来急忙把手伸到

    衣袋里但是立刻又抽了出来。进来的是谢廖沙他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比以前

    瘦了。瓦莉亚和克利姆卡跟在他后面。

    “你好小鬼头!”谢廖沙笑着把手伸给保尔。“我们三个一道来看你。瓦莉亚不

    让我一个人来不放心。克利姆卡又不放瓦莉亚一个人来也是不放心。别看他一脑袋

    红毛傻呵呵的活像马戏团的小丑倒还懂点好歹知道让一个人独自到哪儿去有危

    险。”

    瓦莉亚笑着捂住谢廖沙的嘴说:“尽胡扯!今天他一直跟克利姆卡过不去。”

    克利姆卡憨厚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对病人只能将就点了。脑瓜子挨了一刀难怪要胡说八道。”

    大家都笑了。

    谢廖沙还没有完全复原就靠在保尔床上。朋友们随即热烈地交谈起来。谢廖沙一

    向高高兴兴有说有笑今天却显得沉静、抑郁他把佩特留拉匪兵砍伤他的经过告诉

    了朱赫来。

    朱赫来对来看保尔的这三个青年都很了解。他到勃鲁扎克家去过多次。他喜欢这些

    青年人。在斗争的漩涡中他们虽然还没有找到应该走的道路但是却已经鲜明地表现出

    他们的阶级意识。朱赫来认真地听这些年轻人讲他们每个人怎样把犹太人藏在自己家

    里帮助他们躲过虐犹暴行。这天晚上朱赫来也给青年们讲了许多关于布尔什维克和

    列宁的事情帮助他们认识当前生的种种事件。

    保尔把客人送走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朱赫来每天傍晚出去深夜才回来。他正忙着在离开之前同留在城里的同志们商

    量今后的工作。

    有一天朱赫来一夜没有回来。保尔早上醒来看见床铺还空着。

    保尔模糊地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情慌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他锁好屋门把钥匙

    藏在约定的地方就去找克利姆卡想打听朱赫来的消息。克利姆卡的母亲是一个大脸

    盘、生着麻子的矮胖妇女正在洗衣服。保尔问她知道不知道朱赫来在什么地方她没

    好气地说:“怎么我没事干专给你看着朱赫来的?就是为了这个家伙佐祖利哈家

    给翻了个底朝天。你找他干什么?你们凑在一起倒真是好搭档克利姆卡、你……”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搓着衣服。

    克利姆卡的母亲一向就是嘴皮子厉害爱唠叨。

    保尔从克利姆卡家出来又去找谢廖沙。他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了他。瓦莉亚在一

    旁插嘴说:“你担什么心呢?他也许在熟人家里住下了。”可是她的语气并不怎么自信。

    保尔打算走了。瓦莉亚知道保尔这几天在饿肚子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掉换吃

    的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卖的。她强迫保尔留下吃饭否则便不再和他好。保尔也确实感

    到饥肠辘辘于是留下饱餐了一顿。

    保尔走近家门的时候满心希望能在屋里看到朱赫来。

    但是屋门还是紧锁着。他心情沉重地站住了真不愿走进这间空屋子。

    他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左思右想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推着他向板棚走去。他拨开蜘

    蛛网把手伸到棚顶下面从那个秘密的角落里掏出一支用破布包着的沉重的曼利赫尔

    手枪。

    保尔从板棚出来朝车站走去。口袋里装着那支沉甸甸的手枪他心里有些紧张。

    在车站上也没有打听到朱赫来的下落。回来的路上刚好经过林务官家那熟悉的花

    园他放慢了脚步怀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希望瞧着房子的窗户。但是花园里和房子

    里都没有人。走过去之后他又回头朝花园的小径看了一眼。只见遍地都是去年的枯叶

    整个花园显得十分荒凉。显然那位爱护花草的主人已经好久没有侍弄过这座花园了。

    古老的大房子冷落而又空荡的景象更增添了保尔的愁思。

    他和冬妮亚最后一次拌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这是一个月以前突然生的事。

    保尔两手深深插在衣袋里漫步朝城里走去一面回忆着他和冬妮亚争吵的经过。

    那天他和冬妮亚偶然在路上相遇。冬妮亚邀他到家里去玩。

    “我爸和我妈就要到博利尚斯基家去参加命名礼。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保夫鲁沙

    你来吧咱们一起读列奥尼德·安德列耶夫[列·安德列耶夫(1871—1919)

    俄国作家。——译者]的《萨什卡·日古廖夫》。这本小说很有意思。我已经看过了

    可是非常愿意和你一起再读一遍。晚上你来咱们一定可以过得很愉快。你来吗?”

    一顶小白帽紧紧扣住她那浓密的栗色头帽子下面那双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保尔。

    “我一定来。”

    他们分手了。

    保尔急忙去上班。一想到他要和冬妮亚在一起度过整整一个晚上炉火都显得分外

    明亮木柴的噼啪声也似乎格外欢畅。

    当天黄昏冬妮亚听到他的敲门声亲自跑来打开宽大的正门。她有点抱歉地说:

    “我来了几个客人。保夫鲁沙我没想到他们会来不过你可不许走。”

    保尔转身想走但是冬妮亚拉住他的袖子说:“进来吧。让他们跟你认识认识

    也有好处。”说着就用一只手挽着他穿过饭厅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室。

    一进屋她就微笑着对在座的几个年轻人说:“你们不认识吧?这是我的朋友保尔

    ·柯察金。”

    房间里的小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人:一个是莉莎·苏哈里科她是个漂亮的中学生

    肤色微黑生着一张任性的小嘴梳着风流的式;另一个是保尔没有见过的青年他

    穿着整洁的黑外衣细高个子油光光的头梳得服服帖帖的一双灰眼睛现出寂寞忧

    郁的神情;第三个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穿着非常时髦的中学制服他就是维克托·列

    辛斯基。冬妮亚推开门的时候保尔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维克托也立刻认出了保尔他诧异地扬起尖细的眉毛。

    保尔在门口一声不响地站了几秒钟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维克托。冬妮亚急于打

    破这种令人难堪的僵局一边请保尔进屋一边对莉莎说:“来给你介绍一下。”

    莉莎好奇地打量着保尔欠了欠身子。

    保尔一个急转身大步穿过半明半暗的饭厅朝大门走去。冬妮亚一直追到台阶上

    才赶上他。她两手抓住保尔的肩膀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走呢?我是有意叫他们跟

    你见见面的。”

    但是保尔把她的手从肩上推开不客气地说:“用不着拿我在这些废物跟前展览。

    我跟这帮家伙坐不到一块。也许你觉得他们可爱我可是恨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

    朋友早知道这样我是决不会来的。”

    冬妮亚压住心头的火气打断他的话头说:“谁给你的权利这样对我说话?我可是

    从来没问过你你跟谁交朋友谁常到你家去。”

    保尔走下台阶进入花园。一边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我

    反正是不来了。”说完就朝栅栏门跑去。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到冬妮亚。在生虐犹暴行期间保尔和电工一道忙着在

    电厂藏匿犹太人家属把这次口角忘掉了。但是今天他却又很想见到冬妮亚。

    朱赫来失踪了家里等待着保尔的是孤独寂寞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特别沉重。

    春天化冻以后公路上的泥泞还没有全干车辙里满是褐色的泥浆。整个公路像一条灰

    色的带子拐到右边去了。

    紧挨着路边有一座难看的房子墙皮已经剥落像长满疥癣一样。公路拐过这所房

    子分成了两股岔道。

    公路十字路口上有一个废弃的售货亭门板已经毁坏“出售矿泉水”的招牌倒挂

    着。就在这个破售货亭旁边维克托正在同莉莎告别。

    他久久握着莉莎的手情意缠绵地看着她的眼睛问:“您来吗?您不会骗我吧?”

    莉莎卖弄风情地回答:“来我一定来。您等我好了。”

    临别的时候莉莎那双懒洋洋的脉脉含情的棕色眼睛又对他微笑了一下。

    莉莎刚走出十来步就看见两个人从拐角后面走出来上了大路。走在前面的是一

    个矮壮的、宽肩膀的工人他敞着上衣露出里面的水手衫黑色的帽子低低地压住前

    额一只眼睛又青又肿。

    这个工人穿着一双短筒黄皮靴腿略微有点弯屈坚定地朝前走着。

    在他后面约三步远是一个穿灰军装的佩特留拉匪兵腰带上挂着两盒子弹刺刀

    尖几乎抵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背。

    毛茸茸的皮帽下面一双眯缝着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被捕者的后脑勺。他那给马合烟

    熏黄了的胡子朝两边翘着。

    莉莎稍微放慢了脚步走到公路的另一边。这时保尔在她的后面也走上了公路。

    当他向右转往家走的时候也现了这两个人。

    他马上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是朱赫来。他的两只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动

    了。

    “怪不得他没回家呢!”

    朱赫来越走越近了。保尔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各种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简

    直理不出个头绪来。时间太紧迫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有一点是清楚的:朱赫来这下

    子完了!

    他瞧着他们走过来心里乱腾腾的不知道怎样办才好。

    “怎么办?”

    在最后一分钟他才骤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枪。等他们走过去朝这个端枪的家伙背

    后放一枪朱赫来就能得救。一瞬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他的思绪立即变得清晰了。

    他紧紧地咬着牙咬得生疼。就在昨天朱赫来还对他说过:“干这种事需要的是勇

    敢坚强的阶级弟兄……”

    保尔迅朝后面瞥了一眼。通往城里的大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前面的

    路上有一个穿春季短大衣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着。她不会碍事的。十字路口另一侧路

    上的情况他看不见。只是在远处通向车站的路上有几个人影。

    保尔走到公路边上。当他们相距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朱赫来也看见了保尔。

    朱赫来用那只好眼睛看了看他两道浓眉微微一颤他认出了保尔感到很意外

    一下子愣住了。于是刺刀尖立刻杵着了他的后背。

    “喂快走再磨蹭我就给你两枪托!”押送兵用刺耳的假嗓子尖声吆喝着。

    朱赫来加快了脚步。他很想对保尔说几句话但是忍住了只是挥了挥手像打招

    呼似的。

    保尔怕引起黄胡子匪兵的疑心赶紧背过身让朱赫来走过去好像他对这两个人

    毫不在意似的。

    正在这时他的脑子里突然又钻出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要是我这一枪打偏了

    子弹说不定会打中朱赫来……”

    那个佩特留拉匪兵已经走到他身旁了事到临头难道还能多想吗?

    接下来生的事是这样:当黄胡子押送兵走到保尔跟前的时候保尔猛然向他扑去

    抓住他的步枪狠命向下压。

    刺刀啪嗒一声碰在石头路面上。

    佩特留拉匪兵没有想到会有人袭击愣了一下。他立刻尽全力往回夺枪。保尔把整

    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枪上死也不松手。突然一声枪响子弹打在石头上蹦起来落

    到路旁的壕沟里去了。

    朱赫来听到枪声往旁边一闪回过头来看见押送兵正狂怒地从保尔手里往回夺

    枪。那家伙转着枪身扭绞着少年的双手。但是保尔还是紧紧抓住不放。押送兵简直气

    疯了猛一使劲把保尔摔倒在地。就是这样枪还是没有夺走。保尔摔倒的时候就

    势把那个押送兵也拖倒了。在这样的关头简直没有什么力量能叫保尔撒开手里的武器。

    朱赫来两个箭步蹿到他们跟前他抡起拳头朝押送兵的头上打去。紧接着那

    个家伙的脸上又挨了两下铅一样沉重的打击。他松手放开躺在地上的保尔像一只装满

    粮食的口袋滚进了壕沟。

    还是那双强有力的手把保尔从地上扶了起来。

    维克托已经从十字路口走出了一百多步。他一边走一边用口哨轻声吹着《美人的

    心朝三暮四》。他仍然在回味刚才同莉莎见面的情景她还答应明天到那座废弃的砖厂

    里去会面他不禁飘飘然起来。

    在追逐女性的中学生中间有一种传言说莉莎是一个在谈情说爱问题上满不在乎的

    姑娘。

    厚颜无耻而又骄傲自负的谢苗·扎利瓦诺夫有一次就告诉过维克托说他已经占有

    了莉莎。维克托并不完全相信这家伙的话但是莉莎毕竟是一个有魅力的尤物所以

    他决意明天证实一下谢苗讲的话是不是真的。

    “只要她一来我就单刀直入。她不是不在乎人家吻她吗?要是谢苗这小子没撒

    谎……”他的思路突然给打断了。迎面过来两个佩特留拉匪兵维克托闪在一旁给他们

    让路。一个匪兵骑着一匹秃尾巴马手里晃荡着帆布水桶看样子是去饮马。另一个匪

    兵穿着一件紧腰长外套和一条肥大的蓝裤子一只手拉着骑马人的裤腿兴致勃勃地讲

    着什么。

    维克托让这两个人过去以后正要继续往前走公路上突然响了一枪。他停住了脚

    步回头一看骑马的士兵一抖缰绳朝枪响的地方驰去。另一个提着马刀跟在后面

    跑。

    维克托也跟着他们跑过去。当他快跑到公路的时候又听到一声枪响。骑马的士兵

    惊慌地从拐角后面冲出来差点撞在维克托身上。他又用脚踢又用帆布水桶打催着

    马快跑。跑到第一所士兵的住房一进大门就朝院子里的人大喊:“弟兄们快拿枪

    咱们的人给打死了!”

    立刻有几个人一边扳动枪机一边从院子里冲出来。

    他们把维克托抓住了。

    公路上已经捉来了好几个人。其中有维克托和莉莎。莉莎是作为见证人被扣留的。

    当朱赫来和保尔从莉莎身旁跑过去的时候她大吃一惊呆呆地站住了。她认出袭

    击押送兵的竟是前些日子冬妮亚打算向她介绍的那个少年。

    他们两人相继翻过了一家院子的栅栏。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骑兵冲上了公路他

    现了拿着步枪逃跑的朱赫来和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押送兵就立即驱马向栅栏这边

    扑来。

    朱赫来回身朝他放了一枪吓得他掉头就跑。

    押送兵吃力地抖动着被打破的嘴唇把刚才生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个笨蛋让犯人从眼皮底下跑了!这回不打你屁股才怪少不了二十五通

    条。”

    押送兵恶狠狠地顶了他一句:“我看就你聪明!从眼皮底下跑了是我放的吗?谁

    知道哪儿蹦出来那么一个狗崽子像疯了一样扑到我的身上?”

    莉莎也受到了盘问。她讲的和押送兵一样只是没有说她认识袭击押送兵的那个少

    年。抓来的人都被带到了警备司令部。

    直到晚上警备司令才下令释放他们。

    警备司令甚至要亲自送莉莎回家但是她谢绝了。他酒气熏人要送她回家显然

    是不怀好意的。

    后来由维克托陪她回家去。

    从这里到火车站有很长一段路。维克托挽着莉莎的手心里为这件偶然生的事情

    感到乐滋滋的。

    快要到家的时候莉莎问他:“您知道救走犯人的是谁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您还记得那天晚上冬妮亚要给咱们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吗?”

    维克托停住了脚步。

    “您说的是保尔·柯察金?”他惊奇地问。

    “是的他好像是姓柯察金。您还记得吗那天他多么古怪转身就走了?没错

    就是他。”

    维克托站在那里呆住了。

    “您没认错人吧?”他又问莉莎。

    “不会错的。他的相貌我记得很清楚。”

    “那您怎么不向警备司令告呢?”

    莉莎气愤地说:“您以为我能干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来吗?”

    “怎么是卑鄙呢?告一个袭击押送兵的人您认为就是卑鄙?”

    “那么照您说倒是高尚的了?您把他们干的那些事都忘记了?您难道不知道学校里

    有多少犹太孤儿?您还让我去告柯察金?谢谢您我可真没想到。”

    维克托想不到她会这样回答。他并不打算同莉莎争吵所以就尽量把话题岔开。

    “您别生气莉莎我是说着玩的。我不知道您竟会这样认真。”

    “您这个玩笑开得可不怎么好。”莉莎冷冷地说。

    在莉莎家门口分手的时候维克托问:“莉莎您明天来吗?

    他得到的是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再说吧。”

    在回城的路上维克托心里思量着:“好嘛小姐您尽可以认为这是卑鄙的我

    可有我的看法。当然喽谁放跑了谁跟我都不相干。”

    他列辛斯基一个波兰的世袭贵族对冲突的双方都十分厌恶。反正波兰军队很

    快就要开来。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建立一个真正的政权——正牌的波兰贵族政权眼

    下既然有干掉柯察金这个坏蛋的好机会当然也不必错过。他们会马上把他的脑袋揪

    下来的。

    维克托一家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座小城里。他寄居在姨母家他的姨父是糖厂的副

    经理。维克托的父亲西吉兹蒙德·列辛斯基在华沙身居要职母亲和涅莉早就跟着父亲

    到华沙去了。

    维克托来到警备司令部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过了一会儿他领着四名佩特留拉匪兵向柯察金家走去。

    他指着那个有灯光的窗户低声说:“就是这儿。”然后转身问他身旁的哥萨克

    少尉:“我可以走了吗?”

    “您请便吧我们自己能对付。谢谢您帮忙。”

    维克托急忙迈开大步顺人行道走了。

    保尔背上又挨了一拳被推进了一间黑屋子伸出的两手撞在墙壁上。他摸来摸去

    摸到一个木板床似的东西坐了下来。他受尽了折磨和毒打心情十分沉重。

    保尔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捕。“佩特留拉匪徒怎么会知道的呢?压根儿没人看见我呀!

    现在该怎么办呢?朱赫来在哪儿呢?”

    保尔是在克利姆卡家同水兵朱赫来分手的。他又去看了谢廖沙朱赫来就留在克利

    姆卡家好等天黑混出城去。

    “幸亏我把手枪藏到老鸹窝里去了”保尔想。“要是让他们翻到我就没命了。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呢?”这个问题叫他伤透了脑筋就是找不到答案。

    佩特留拉匪徒并没有从柯察金家里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衣服和手风琴被哥哥拿到

    乡下去了。妈妈也带走了她的小箱子。匪兵们翻遍各个角落捞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

    然而从家里到司令部这一路上的遭遇保尔却是永远忘不了的。漆黑的夜伸手

    不见五指。天空布满了乌云。匪兵们推搡他从背后或两侧对他不停地拳打脚踢毫不

    留情。

    保尔昏昏沉沉地木然向前走着。

    门外有人在谈话。司令部的警卫就住在外间屋。屋门下边透进一条明亮的光线。保

    尔站起身来扶着墙壁摸索着在屋里走了一圈。在板床对面他摸到了一个窗户上

    面安着结实的参差不齐的铁栏杆。用手摇了一下——纹丝不动。看样子这里以前是个仓

    库。

    他又摸到门口停下来听了听动静。然后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把手。门讨厌地吱呀

    了一声。

    “妈的真活见鬼!”保尔骂了一句。

    从打开的门缝里他看见床沿上有两只脚十个脚趾叉开着皮肤很粗糙。他又轻

    轻地推了一下门把手门又毫不留情地尖叫起来。一个睡眼惺忪、头蓬乱的家伙从床

    上坐了起来。他用五个手指头恶狠狠地挠着生满虱子的脑袋懒洋洋地扯着单调的嗓音

    破口大骂起来。骂过一通之后摸了一下放在床头的步枪有气无力地吆喝说:“把门

    关上!再往外瞧就打死你……”

    保尔掩上门外面房间里响起了一阵狂笑声。

    这一夜保尔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他柯察金第一次参加斗争就这么不顺利刚刚迈

    出第一步就像老鼠一样让人家捉住关在笼子里了。

    他坐在那里心神不宁地打起瞌睡来。这时候母亲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她

    面孔瘦削满脸皱纹那双眼睛是多么熟悉多么慈祥啊!他想:“幸亏妈不在家少

    受点罪。”

    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照在地上映出一个灰色的方块。

    黑暗在逐渐退却。黎明已经临近了。

第七章

    ?第六章

    古老的大房子只有一个挂着窗帘的窗子透出灯光。院子里用铁链拴着的狗——

    特列佐尔突然狺狺狂吠起来。

    冬妮亚在睡意矇眬中听到母亲的低语声:“冬妮亚还没睡。进来吧莉莎。”

    女友轻轻的脚步声和她那亲切热烈的拥抱把冬妮亚的睡意完全驱散了。

    冬妮亚面带倦容微笑着。

    “莉莎你来得太好了。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因为爸爸昨天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今

    天他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整天。我和妈妈熬了好几夜今天也休息了一下。莉莎有什么

    新闻都讲给我听听。”冬妮亚把莉莎拉到身旁在长沙上坐下来。

    “新闻吗倒是很多!不过有一些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讲。”

    莉莎一边笑一边调皮地望着冬妮亚的母亲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

    冬妮亚的母亲也笑了。她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妇人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举止却仍

    然像年轻姑娘那样轻盈。她有一双聪明的灰眼睛容貌虽然不出众却很有精神惹人

    喜欢。

    “好吧过一会儿我就让你们俩单独谈。现在您先把能公开的新闻说一说吧。”她

    开着玩笑一面把椅子挪到沙跟前。

    “第一件新闻是:我们再也不用上学了。校务会议已经决定给七年级学生毕业证

    书。我高兴极了。”莉莎眉飞色舞地说。“那些代数呀几何呀简直烦死我了!为什

    么要学这些东西呢?男同学也许还能继续上学不过到哪儿去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到处都是战场各地都在打仗。真可怕!……

    我们反正得出嫁做妻子的懂代数有什么用?”莉莎说到这里大声笑起来。

    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陪姑娘们坐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莉莎往冬妮亚跟前挪了挪搂着她低声给她讲了十字路口生的事情。

    “冬妮亚你想想当我认出那个逃跑的人的时候我是多么吃惊啊!……你猜那

    人是谁?”

    冬妮亚正听得出神她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膀。

    莉莎脱口而出:“是柯察金!”

    冬妮亚战栗了一下痛苦地缩作一团。

    “是柯察金?”

    莉莎对自己的话产生的效果很得意接着就讲开了她同维克托吵嘴的经过。

    她只顾讲话没有现冬妮亚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纤细的手指神经质地摆弄着蓝

    上衣的衣襟。莉莎完全不知道冬妮亚是多么惊慌连心都缩紧了。她也不知道冬妮

    亚那美丽的浓密的睫毛为什么那样紧张地抖动。

    莉莎后来又讲到那个喝醉酒的警备司令的事冬妮亚已经完全顾不上听了她脑子

    里只有一个想法:“维克托已经知道是谁袭击了押送兵。莉莎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她

    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告诉什么啦?”莉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这样问。

    “你为什么要把保夫鲁沙我是说把柯察金的事情告诉维克托呢?你要知道维

    克托会出卖他的……”

    莉莎反驳说:“不会的。我看他不会。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冬妮亚猛然坐直了身子两手使劲抓住膝盖抓得生疼。

    “你呀莉莎什么也不明白!维克托跟柯察金本来就是仇人何况又加上别的原

    因……你把保夫鲁沙的事情告诉维克托是做了一件大错事。”

    莉莎到这时才现冬妮亚很着急。冬妮亚脱口说出“保夫鲁沙”这样亲昵的称呼

    使她终于弄明白了她一向模模糊糊猜测着的事情。

    莉莎不禁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感到难为情不再做声了。

    她想:“看来真有这么回事了。真怪冬妮亚怎么会突然爱上了他?他是个什么

    人呢?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莉莎很想同她谈谈这件事但是怕失礼没有开口。

    为了设法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拉住冬妮亚的两只手说:“冬妮亚你很担心吗?”

    冬妮亚精神恍惚地回答:“不也许维克托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不一会儿她们的同班同学杰米亚诺夫来了他是个笨手笨脚的、朴实的小伙子。

    杰米亚诺夫到来之前她们俩怎么也谈不到一起了。

    冬妮亚送走了两个同学独自在门口站了很久。她倚着栅栏门凝视着通向城里的

    那条灰暗的大道。到处游荡永不停息的风夹着潮湿的寒气和春天的霉味向冬妮亚吹

    来。远处城里许多房子的窗户不怀好意地闪着暗红的灯光。那就是她所恼恨的小城。

    在城里的一间房屋里住着她那个不安生的朋友他恐怕还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也

    许他已经把她忘了。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又过去了多少天哪!那一次是他不对不过这

    件事她早就淡忘了。明天她一见到他往日的友谊那使人激动的美好的友谊就会恢

    复。他们一定会言归于好这一点冬妮亚深信不疑。但愿这一夜平安无事。然而这不祥

    的黑夜仿佛在一旁窥伺着随时准备……真冷啊。

    冬妮亚朝大路瞥了最后一眼回到了屋里。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临睡前还思念

    着:黑夜可千万不要出卖他呀!……

    清晨家里的人还都在熟睡冬妮亚就醒来了。她迅穿好衣服。为了不惊醒别人

    她悄悄地走到院子里解开长毛大狗特列佐尔领着它向城里走去。在柯察金家对面

    她犹豫不决地站了片刻。随后推开栅栏门走进了院子。特列佐尔摇着尾巴跑在前

    面。

    阿尔焦姆刚好也在这天清晨从乡下回到家里。他是坐大车来的同车的是一个一起

    干活的铁匠师傅。他把挣来的一袋面粉扛在肩上走进院子。铁匠拿着其他东西跟在后

    面。阿尔焦姆走到敞开的屋门口放下面粉喊了一声:“保尔!”

    没有人应声。

    “呆在这儿干吗搬到屋里去吧!”铁匠走到跟前说。

    阿尔焦姆把东西放在厨房里进了屋一看就愣住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破破烂

    烂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真见鬼!”阿尔焦姆莫名其妙转身对铁匠说。

    “可不是吗太乱了。”铁匠附和着。

    “这小东西跑到哪儿去了?”阿尔焦姆开始生气了。

    但是屋里空空的要打听都没人好问。

    铁匠告别后赶着大车走了。

    阿尔焦姆走到院子里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情况。

    “真不明白这是搞的什么名堂!房门大开着保尔却不在家。”

    这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阿尔焦姆转过身来。一条大狗竖着耳朵站在他面前。还

    有一个陌生的姑娘进了栅栏门朝屋子走来。

    “我找保尔·柯察金。”她打量着阿尔焦姆轻声地说。

    “我也正找他呢。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我刚刚回来房门开着家里没人。您

    找他有事吗?”他问姑娘。

    姑娘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句:“您是保尔·柯察金的哥哥阿尔焦姆吧?”

    “是啊有什么事吗?”

    姑娘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忧虑地望着敞开的门。“我怎么昨天晚上不来呢?难道出

    事了?是真的?……”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您回来的时候门就敞着就没见到保尔吗?”她向惊奇地注视着她的阿尔焦姆

    问道。

    “您找保尔到底有什么事?”

    冬妮亚走到阿尔焦姆跟前向周围看了看急促地说:“我也说不准确不过要

    是保尔没在家那他就是被捕了。”

    “因为什么?”阿尔焦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咱们到屋里谈吧。”冬妮亚说。

    阿尔焦姆一声不响地听她讲着。当冬妮亚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之后他异

    常沮丧。

    “唉真是糟糕!本来就够受的了偏偏又碰上倒霉事……”他愁眉苦脸地咕哝着。

    “这就清楚了为什么家里搞得这样乱糟糟的。这孩子是鬼迷心窍了惹出这种事来……

    现在上哪儿去找他?请问您是谁家的小姐?”

    “我是林务官图曼诺夫的女儿。我认识保尔。”

    “哦——哦……是这样……”阿尔焦姆含含糊糊地拖长声音说。“我给这孩子送面

    粉来了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冬妮亚和阿尔焦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再做声。

    “我要走了。您也许能找到他。”冬妮亚在向阿尔焦姆告别的时候轻声说。“晚上

    我再来听您的信。”

    阿尔焦姆默默地点了点头。

    冬眠醒来的一只干瘪的苍蝇在窗角嗡嗡地叫着。一个农村姑娘胳膊支着膝盖坐

    在破旧沙的边上呆呆地望着肮脏的地板。

    警备司令嘴角上叼着一支香烟龙飞凤舞地写完最后几行字然后在“舍佩托夫卡

    警备司令哥萨克少尉”几个字下面得意地签了名名字写得很花哨最后一笔还甩了

    一个钩。这时门口传来了马刺的响声。警备司令抬起头来。

    站在他面前的是萨洛梅加一只胳膊缠着绷带。

    “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警备司令欢迎他说。

    “风倒是好风就是胳膊给博贡团[博贡团1918年建立的乌克兰著名红军团

    队。——译者]打穿了。”

    萨洛梅加不顾有妇女在场粗野地破口大骂起来。

    “这么说你是到这儿养伤来了?”

    “下辈子再养吧!前线吃紧我们都快给压扁了。”

    警备司令朝姑娘那边扬了扬头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

    “咱们以后再谈吧!”

    萨洛梅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摘下了军帽。帽子上有一个三叉戟的珐琅帽徽这是

    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国徽。

    “是戈卢勃派我来的。”他小声地说。“谢乔夫狙击师就要来驻防。你这儿可要大

    大麻烦了我先来把秩序整顿一下。大头目也可能来还有一位洋大人跟他一起来所

    以这儿谁也不许提起那次‘消遣’的事。你写什么呢?”

    警备司令把香烟叼到另一边嘴角上说:“我这儿关着一个小坏蛋。你知道吧我

    们在车站抓住了那个朱赫来你大概记得就是煽动铁路工人反对咱们的那个人。”

    “记得他怎么啦?”萨洛梅加很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

    “你知道驻站警备队长奥梅利琴科这个笨蛋只派了一个哥萨克往我们这儿押送。

    就是我这儿现在关着的这个小坏蛋公然在大白天把朱赫来劫走了。他俩抢走了哥萨克

    的枪打掉了他好几颗牙一溜烟跑掉了。朱赫来跑得无影无踪那个小坏蛋却叫我们

    抓住了。材料就在这儿你看看吧。”他把一份写好的公文推到萨洛梅加面前。

    萨洛梅加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翻着材料草草看了一遍。然后两眼盯着警备司令问:

    “你从他嘴里什么也没问出来吗?”

    警备司令烦躁地扯了扯帽檐。

    “我整了他五天他什么也不说。老是一句话:‘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放的。’

    简直是天生的土匪。你知道那个押送的哥萨克认出了这个小坏蛋差点把他掐死。我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开。他因为跑了犯人在车站挨了奥梅利琴科二十五通条所以一

    见这小坏蛋就狠狠揍了他一顿。现在这个人没必要再关下去了我给上司写个呈文

    上头一批就把他干掉。”

    萨洛梅加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他要是落在我手里保管早就招了。审犯人

    这种事你这个小神甫根本干不了。神学院的学生怎么能当司令呢?你没用通条抽他

    吗?”

    警备司令火了。

    “你也太放肆了。还是嘲笑嘲笑你自己吧!我是这儿的司令你少管闲事!”

    萨洛梅加瞧了瞧怒气冲冲的警备司令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小神甫别生气当心气破了肚皮。我才不管你的事呢!闲话少说

    你还是告诉我哪儿能搞到两瓶好酒喝喝吧!”

    警备司令得意地笑了笑:“这好办。”

    “这小子”萨洛梅加用手指了指公文说。“你想要他的命就得把十六岁改成十

    八岁把‘6’字上面的小钩往这边一弯就行了要不上头说不定不批。”

    仓库里一共关押着三个人。一个是大胡子老头他穿着破长袍和肥大的麻布裤子

    蜷着两条瘦腿侧身躺在板床上。

    他被抓来是因为住在他家的佩特留拉士兵有一匹马拴在他家板棚里不见了。地上

    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贼眉鼠眼尖下巴是个酿私酒的。她是因为有人告她偷了

    表和其他贵重物品给抓来的。在窗子下面的角落里头枕着帽子昏昏沉沉地躺着的是

    保尔·柯察金。

    仓库里又带进来一个姑娘她睁着两只惊恐不安的大眼睛头上扎着花头巾一副

    农村打扮。

    她站了一会儿就坐到了酿私酒的女人身旁。

    酿私酒的老太婆把新来的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连珠似地问:“小姑娘你也来坐

    牢啦?”

    她没有得到回答不肯罢休又问:“你是为啥给抓来的?兴许也是为造私酒吧?”

    农村姑娘站起来看了看这个纠缠不休的老太婆低声回答说:“不是的。我是为

    哥哥的事给抓来的。”

    “你哥哥怎么啦?”老太婆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这时候那个老头插嘴了:“你干吗惹她伤心呢?说不定人家够难受的了可你问

    起来没个完。”

    老太婆立刻转过身来朝着板床那边说:“谁指派你来教训我的?我是跟你说话

    吗?”

    老头啐了一口唾沫说:“我是说你别老缠着人家。”

    仓库里安静下来。姑娘把大头巾铺在地上枕着一只胳膊躺下了。

    酿私酒的女人开始吃起东西来。老头把脚垂到地上不慌不忙地卷了一支烟抽起

    来。一股难闻的烟味立即在仓库里扩散开来。

    老太婆嘴里塞得满满的吧嗒吧嗒地嚼着又唠叨起来:“抽起来没完没了臭得

    要命。就不能让人吃顿安生饭?”

    老头嘿嘿一笑挖苦她说:“你是怕饿瘦了吗?眼看连门都挤不出去了。你就不兴

    给那个小伙子吃点?别总往自己嘴里塞。”

    老太婆抱屈地把手一摆说:“我紧着跟他说:你吃吃吧他不想吃嘛!能怨我

    吗?我吃多少用不着你多嘴多舌的又不是吃你的。”

    姑娘朝老太婆转过身来向柯察金那边扬了扬头问:“您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吗?”

    老太婆一见有人跟她说话心里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告诉姑娘:“他是本地人是

    老妈子柯察金娜的小儿子。”

    她弯下身子凑到姑娘耳朵跟前悄声说:“他救走了一个布尔什维克那个人是

    水兵就住在我的邻居佐祖利哈家。”

    姑娘这时想起了警备司令的话:“我给上司写个呈文上头一批就把他干掉……”

    军车一列接着一列开来塞满了车站。谢乔夫狙击师所属各个分队(营)乱哄哄地

    从车上挤下来。由四节包着钢板的车厢组成的“扎波罗什哥萨克号”装甲车缓慢地在

    铁路线上爬行。从平板车上卸下了大炮。从货车里牵出了马匹。骑兵们就地整鞍上马

    挤开那群乱得不成队形的步兵到车站广场上去集合整队。

    军官们跑来跑去喊着自己部队的番号。

    车站上十分嘈杂像有一窝蜂在嗡嗡地叫。纷乱的人群逐渐按着班、排组成了队

    伍。随后这股武装的人流就朝城里涌去。直到傍晚谢乔夫师的辎重马车和后勤人员

    还络绎不绝地顺着公路开进城去。殿后的司令部警卫连终于也开过去了。一百二十个人

    一面走一面扯着嗓子唱:

    为什么喧哗?

    为什么呐喊?

    因为佩特留拉

    来到了乌克兰……

    保尔起身站到小窗跟前。街上车轮的辘辘声、杂乱的脚步声和歌声透过苍茫的暮

    色传入他的耳内。

    他背后有人小声说:“看样子是军队开进城来了。”

    保尔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昨天关进来的那个姑娘。

    他听过姑娘讲述自己的身世——那个酿私酒的老太婆终于达到了目的。原来姑娘就

    住在离城七俄里的农村。她哥哥格里茨科是个红色游击队员当地成立苏维埃政权的时

    候领导过贫农委员会。

    红军撤退的时候格里茨科也缠上机枪子弹带跟着他们走了。现在家里简直生活

    不下去。仅有的一匹马也给抢走了。父亲被抓到城里关进监牢受尽了折磨。村长

    过去挨过格里茨科的斗现在借机报复经常把各式各样的人派到她家去住弄得她家

    更穷了。前天警备司令到村里抓人村长把他领到了她家。警备司令看中了这个姑娘

    第二天清晨就把她带回城里来“审问”。

    保尔睡不着觉。他辗转反侧一个无法摆脱的思想纠缠着他:“以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总在脑子里翻腾。

    遭到毒打的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痛。那天哥萨克押送兵兽性大把他狠狠地打了一

    顿。

    为了摆脱那些恼人的思想他开始静听身旁两个妇女的低语。

    姑娘的声音非常小她讲到警备司令怎样缠住她不放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遭到

    拒绝之后又怎样暴跳如雷说:“我把你关到地牢里你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黑暗吞噬着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的、不安的夜降临了。思路又转到吉凶未

    卜的明天。这只是第七夜但是却好像已经熬过了好几个月。睡在硬邦邦的地上全身

    疼痛不止。仓库里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老头躺在板床上打着呼噜就像睡在自家的热

    炕上一样。这老爷子对眼前的处境满不在乎夜夜都睡得又香又甜。酿私酒的老太婆被

    警备司令哥萨克少尉放出去弄烧酒去了。赫里斯季娜和保尔都躺在地上离得很近。保

    尔昨天从窗口看见谢廖沙在街上站了很久忧郁地盯着这座房子的窗户。

    “看样子他知道我关在这儿。”

    一连三天都有人送来酸的黑面包。是谁送来的没有说。这两天警备司令又连着

    提审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拷问的时候保尔什么也没有说一问三不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不做声。

    他曾想做一个勇敢的人坚强的人像书里写的那样。可是被捕的那天夜里他被押解

    着走过高大的机器磨坊时听见一个匪兵说:“少尉大人干吗还把他带回去?从背后

    给他一枪不就完了?”当时他却又害怕起来。是啊十六岁就死掉这多可怕!死了

    就再也活不成啦!

    赫里斯季娜也在想心事。她比这个小伙子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还不知道……而她已经听到了。

    保尔没有睡他一连几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赫里斯季娜很同情他唉他太可怜

    了。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苦处:她忘不了警备司令威胁她的话:“我明天再找你算帐。要

    是你再不依我我就把你交给卫兵。那些哥萨克是求之不得的。你看着办吧!”

    唉!真难哪!谁能来救她呢?哥哥当红军去了妹妹有什么罪过?“唉!这个世道

    实在没法过!”

    难言的痛苦哽住了她的喉咙无可奈何的绝望和恐惧涌上了心头她失声啜泣起来。

    年轻姑娘的身躯由于过度悲愤和绝望而不住地抽搐着。

    墙角里的身影动了一下问:“你这是怎么啦?”

    赫里斯季娜激动地低声讲起来——她尽情向身旁这个沉默寡言的难友倾吐自己的痛

    苦。他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只手放在赫里斯季娜的手上。

    “这些该死的畜生他们一定会糟蹋我的。”赫里斯季娜吞咽着眼泪怀着一种下

    意识的恐惧小声地说。“我是完了:刀把子在他们手里呀。”

    他保尔能对这个姑娘说些什么呢?他找不出适当的话来。

    没有什么可说的。生活的铁环把人箍得紧紧的。

    明天不让他们带走她跟他们拼吗?他们会把他打个半死甚至会用马刀劈他的头

    ——一下子也就完了。为了多少给这个满腹苦水的姑娘一些安慰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

    手。她不再哭泣了。大门口的哨兵像办例行公事似的时而向过路的人喊一声:“什么

    人?”然后又是一阵寂静。老头还在沉睡。

    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过去。当一双手突然紧紧搂住他把他拉过去的时候他一下子

    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亲爱的你听我说”姑娘那热烈的嘴唇小声地说。“我反正是完了:不是那个

    当官的就是那帮当兵的一定会糟蹋我的。我把我这姑娘家的身子给你吧亲爱的小

    伙子我不能让那个畜生来破身。”

    “赫里斯季娜你说些什么呀?”

    但是那双有力的手臂仍然紧紧搂住他不放。两片热烈的、丰满的嘴唇简直无法

    摆脱。姑娘的话是那样简单明白那样温柔多情他完全理解她讲这番话的心意。

    眼前的一切顿时都不见了。牢门上的大锁红头的哥萨克凶恶的警备司令惨

    无人道的拷打以及七个令人窒息的不眠之夜都从记忆中消失了这一瞬间只剩下了

    热烈的嘴唇和泪痕未干的脸庞。

    突然他想起了冬妮亚。

    “怎么能把她忘了呢?……那双秀丽的、可爱的眼睛。”

    他终于找到了自制的力量。他像喝醉了酒似的站起来抓住了窗上的铁栏杆。赫里

    斯季娜的两只手摸到了他。

    “你怎么不来呢?”

    这问话里包含着多少情意呀!他俯下身来紧握住她的双手说:“我不能这样

    赫里斯季娜你太好啦。”他还说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懂的话。

    他直起腰来。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沉寂他走到板床跟前坐在床沿上推醒老头

    说:“老大爷给我点烟抽。”

    赫里斯季娜裹着头巾在角落里痛哭起来。

    第二天警备司令领着几个哥萨克来了带走了赫里斯季娜。她用眼睛向保尔告别

    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责备。牢门在姑娘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保尔的心情也就变得更加

    沉重更加郁悒。

    一直到天黑老头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来。岗哨和司令部的值勤人员都换了

    班。晚上又押进来一个人。保尔认出他是糖厂的木匠多林尼克。他长得很结实矮墩

    墩的破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退了色的黄衬衫。他用细心的目光把小仓库迅察看了一遍。

    保尔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里看见过他那时候这个小城也受到了革命浪潮的冲击。

    在许多次喧闹的示威游行中保尔只听到过一个布尔什维克演说。这个人就是多林尼克。

    当时他爬上路旁的一道围墙向士兵们演讲。记得他最后这样说:“士兵们你们支持

    布尔什维克吧他们是决不会出卖你们的!”

    从那以后保尔再没见到过他。

    新难友的到来使老头很高兴。显然整天坐着不说一句话他太难受了。多林尼克

    挨着老头坐在板床上和他一道抽着烟详细询问了各种情况。

    然后他坐到保尔身边问他:“你有什么好消息吗?你是为什么给抓来的?”

    多林尼克得到的回答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两个字。他感觉出这是对方对他不信任所

    以才不愿意多说话。但是当木匠了解到这个小伙子的罪名之后就用那对机敏的眼睛

    惊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又在保尔身旁坐下。

    “这么说是你把朱赫来救走了?原来是这样。我还不知道你被捕了呢。”

    保尔感到很突然急忙用胳膊支起身子。

    “哪个朱赫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罪名不能往我头上安哪!”

    多林尼克却笑了笑凑到他跟前。

    “得了小朋友。你别瞒我了。我知道得比你多。”

    他怕老头听到又压低了声音说:“是我亲自把朱赫来送走的现在他说不定已

    经到了地方。他把这件事的经过全都跟我讲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这小伙子看来还真

    不错。不过你给他们关在这儿情况他们又都知道这可真***不妙简直是糟糕

    透了。”

    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背靠墙坐了下来又卷起一支烟。

    多林尼克最后这几句话等于把一切都告诉了保尔。很显然多林尼克是自己人。既

    然是他送走了朱赫来这就是说……

    到了晚上保尔已经知道多林尼克是因为在佩特留拉的哥萨克中间进行鼓动被捕的。

    他正在散省革命委员会号召他们投诚、参加红军的传单当场给抓住了。

    多林尼克很谨慎没有向保尔讲多少东西。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心里想。“他们说不定会用通条抽他。小伙子还太嫩

    哪!”

    夜间躺下睡觉的时候他用简单扼要的话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保尔你我眼下

    的处境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咱们等着瞧吧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第二天仓库里又关进来一个犯人。这个人大耳朵细脖子是全城出名的理师

    什廖马·泽利采尔。他比比划划激动地对多林尼克说:“瞧是这么回事福克斯、

    勃卢夫斯坦、特拉赫坦贝格他们准备捧着面包和盐去欢迎他。我说你们愿意欢迎你

    们就欢迎吧但是想叫谁跟他们一道签名代表全体犹太居民那可对不起没人干。

    他们有他们的打算。福克斯开商店特拉赫坦贝格有磨坊可我有什么呢?别的穷光蛋

    又有什么呢?这些人什么也没有。对了我这个人倒是有一条长舌头爱多嘴。今天我

    给一个哥萨克军官刮胡子他刚到这儿不久我对他说:‘请问这儿的虐犹事件大

    头目佩特留拉知道不?他能接见犹太人请愿团吗?’唉我这条长舌头啊给我惹过多

    少是非!等我给他刮完胡子扑上香粉一切都按一流水平弄妥当之后你猜怎么着?

    他站起来不但不给钱反而把我抓起来说我进行煽动反对政府。”泽利采尔用拳

    头捶着胸脯继续说:“怎么是煽动?我说什么啦?我不过是随便打听一下……为这个

    就把我关了进来……”

    泽利采尔非常激动又是扭多林尼克的衬衣扣子又是扯他的胳膊。

    多林尼克听他牢骚不由得笑了。等泽利采尔讲完多林尼克严肃地对他说:

    “我说什廖马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干出这样的蠢事偏偏在这种时候多嘴多

    舌。这个地方我看是来不得的!”

    泽利采尔会意地看了他一眼绝望地挥了挥手。门开了保尔认得的那个酿私酒的

    老太婆又被推了进来。她恶狠狠地咒骂着那个押送她的哥萨克:“让火把你和你们司令

    都烧成灰!叫他喝了我的酒不得好死!”

    卫兵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老太婆坐到板床上老头逗笑地欢迎她:“怎么你又回来了碎嘴子老太婆?贵

    客临门请坐吧!”

    老太婆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小包袱挨着多林尼克坐在地上。

    匪徒们从她手里弄到了几瓶私酒又把她押了回来。

    突然门外守卫室里响起了喊声和脚步声一个人高声着命令。仓库里所有的犯

    人都把头转向房门。

    广场上有座难看的破教堂教堂顶上是个古式的钟楼现在教堂前面正生一桩本

    城少见的新奇事。谢乔夫狙击师的部队全副武装列成一个个四方的队形从三面把

    广场围起来。

    在前面从教堂门口起三个步兵团排成棋盘格式的队形一直站到学校的围墙跟

    前。

    佩特留拉“政府”的这个精锐师团的士兵们站在那里。他们穿着肮脏的灰军服戴

    着不伦不类的、半个南瓜似的俄国钢盔步枪靠着大腿身上缠满了子弹带。

    这个师团衣着整齐穿的都是前沙皇军队的储备品师团的一大半人是顽固反对苏

    维埃的富农分子。这次他们调到这里来为的是保卫这个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铁路枢纽

    站。

    铁路的闪亮的铁轨从舍佩托夫卡朝五个不同的方向伸展出去。对佩特留拉来说失

    去这个据点就等于失去一切。他那个“政府”的地盘现在只有巴掌大了小小的温尼

    察居然成了都。

    大头目佩特留拉决定亲自来这里视察部队。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欢迎他了。

    有一个团的新兵被安排在广场后边的角落里那是最不显眼的地方。他们全是光着

    脚、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年轻人。

    这些农村小伙子有的是半夜里被抓的壮丁从炕上拖来的有的是在大街上被抓

    来的。他们没有一个愿意打仗都说:“谁也不是傻瓜。”

    佩特留拉军官们最大的成绩就是把这些人押解到城里编成连、营并且把武器

    给了他们。

    但是第二天三分之一的新兵就不见了后来人数一天比一天减少。

    要是给他们靴子那简直是太愚蠢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靴子可。于是下了

    一道命令:应征入伍者鞋袜自备。

    这道命令产生了奇妙的效果。谁知道新兵们从哪里拣来这么多破烂不堪的鞋子全

    是靠铁丝或者麻绳绑在脚上的。

    于是只好叫他们光着脚参加阅兵式。

    站在步兵后面的是戈卢勃的骑兵团。

    骑兵们挡住密密麻麻的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都想看看阅兵式。

    大头目本人要来!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免费参观的好机会。

    教堂的台阶上站着一群校官和尉官神甫的两个女儿几个乌克兰教师一帮“自

    由哥萨克”和稍微有点驼背的市长——总之是一群经过挑选的“各界人士”的代表。

    身穿契尔克斯长袍的步兵总监也站在这群人中间。他是阅兵式的总指挥。

    教堂里瓦西里神甫穿起了复活节才穿的法衣。

    欢迎佩特留拉的仪式准备得十分隆重。蓝黄色的旗子也升了起来征来的新兵要向

    旗子举行效忠宣誓。

    师长坐着一辆掉了漆的、像痨病鬼似的福特牌汽车前往车站迎接佩特留拉。

    步兵总监把蓄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仪表堂堂的切尔尼亚克上校叫到跟前。

    “你带人去检查一下警备司令部和后方机关要他们各处都打扫干净收拾整齐。

    如果有犯人你就查问一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废物都撵走。”

    切尔尼亚克把皮靴后跟一碰敬了个礼拉住走到跟前的一个哥萨克大尉一道骑

    马走了。

    步兵总监彬彬有礼地问神甫的大女儿:“宴会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切都就绪了

    吧?”

    “是啊警备司令正在张罗呢。”她一边回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漂亮的步兵总

    监。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一个骑兵伏在马背上沿公路飞驰而来只听他挥着手高叫:

    “来啦!”

    步兵总监大声喊起了口令:“各——就——各——位!”

    军官们慌忙跑到自己的队列中去。

    当福特牌汽车气喘吁吁地开到教堂门口的时候乐队奏起了《乌克兰仍在人间》的

    乐曲。

    大头目佩特留拉本人跟在师长后面笨拙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他中等身材一

    颗有棱有角的脑袋结结实实地长在紫红色的脖子上身上穿着上等蓝色近卫军呢料做的

    乌克兰上衣扎着黄皮带皮带上的麂皮枪套里插着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头上戴着

    克伦斯基军帽上面缀着一颗三叉戟的珐琅帽徽。

    西蒙·佩特留拉没有一点威武的气派完全不像一个军人。

    他听完了步兵总监的简短报告似乎对什么不太满意。随后市长向他致欢迎词。

    佩特留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从市长头顶上望过去看着那些肃立的队列。

    “开始检阅吧。”他向步兵总监点了点头。

    佩特留拉登上旗杆旁边一座不大的检阅台向士兵们表了十分钟的演说。

    他讲得空泛无力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大概是路上太累了。演说结束的时候士兵

    们刻板地喊了一阵:“万岁!万岁!”

    他走下检阅台用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随后就在步兵总监和师长的陪同下

    检阅各个部队。

    走过新兵队列的时候他轻蔑地眯起了眼睛生气地咬着嘴唇。

    检阅快结束了新兵开始宣誓。他们参差不齐地列队走到旗子跟前先吻一下瓦西

    里神甫手里捧着的圣经再吻一下旗子的一角。就在这个时候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请愿团挤进了广场走到佩特留拉跟前。走在前面的是经

    营木材的富商勃卢夫斯坦他双手捧着面包和盐他后面是百货店老板福克斯和另外三

    个大商人。

    勃卢夫斯坦像奴才一样弯着腰把面包和盐捧到佩特留拉面前站在一旁的军官接

    了过去。

    “犹太居民向您国家元阁下表示衷心的感激和敬意。

    恭请阁下收下犹太人的颂词。”

    “好的。”佩特留拉哼了一句草草地看了看颂词。

    这时候福克斯说话了。

    “小民等斗胆恭请阁下开恩准许犹太人开张营业并保护犹太人免遭蹂躏。”福

    克斯费了很大劲才把“蹂躏”这两个字从嘴里挤出来。

    佩特留拉恼怒地皱紧了眉头。

    “我的军队从来不会蹂躏犹太人这一点你们应当记住。”

    福克斯无可奈何地把两手一摊。

    佩特留拉烦躁地耸了耸肩膀他对不识时务的请愿团恰好在这个时刻出场大为恼火。

    他转过身来对站在身后气得直咬黑胡子的戈卢勃说:“上校先生他们控告您的哥萨

    克请您调查一下做出处置。”说完又转身命令步兵总监:“阅兵式开始!”

    倒霉的请愿团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戈卢勃所以急忙要溜走。

    观众的注意力全都被分列式的准备工作吸引住了。响起了刺耳的口号声。

    戈卢勃逼近勃卢夫斯坦一字一句地小声说:“你们这帮异教徒赶快给我滚蛋

    不然我就把你们剁成肉酱。”

    军乐响起来了。第一批部队开始通过广场。士兵们经过佩特留拉检阅台的时候机

    械地朝他喊着“万岁!”然后从公路转到旁边的街道上去。军官们穿着崭新的草绿色军

    装像散步一样甩着手杖潇洒地走在连队前头。这种军官甩手杖、士兵持通条的分

    列式是谢乔夫师的创举。

    新兵走在最后面他们步伐混乱磕磕撞撞乱七八糟地挤作一团。

    一双双赤脚踏在路上出柔软的沙沙声。军官们竭力想维持好秩序但是做不到。

    第二连走到检阅台前的时候右翼排头的一个穿麻布衬衫的小伙子只顾惊奇地张着嘴

    巴看大头目一不小心踩在坑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他的步枪摔在石路上哗啦啦地滑出好远。小伙子拼命想爬起来可是后面的人立

    刻又把他撞倒了。

    观众哈哈大笑起来。队伍更加混乱了乱糟糟地通过了广场。那个小伙子慌忙捡起

    步枪去追赶队伍。

    佩特留拉把脸扭向一旁不愿再看这个大煞风景的场面。

    他不等队伍过完就向轿车走去。步兵总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将军阁

    下不留下用膳吗?”

    “不了!”佩特留拉气冲冲地说。

    谢廖沙、瓦莉亚、克利姆卡也杂在教堂高大围墙后面的人群里看热闹。

    谢廖沙两手紧紧抓住栏杆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盯着下面的队伍。

    “咱们走吧瓦莉亚人家散场收摊了。”他用挑衅的语气提高了嗓门喊故意让

    所有的人都听到。说完就跳下了栏杆人们吃惊地转过脸来望着他。

    但是他谁也不理睬径直向围墙门口走去。姐姐瓦莉亚和克利姆卡跟在他的后边。

    切尔尼亚克上校和哥萨克大尉在警备司令部门前跳下马把马交给勤务兵急忙走

    进了警卫室。

    切尔尼亚克厉声问一个勤务兵:“司令在哪儿?”

    “不知道。”那个小兵慢条斯理地回答。“他出去了。”

    切尔尼亚克看了看这间又脏又乱的警卫室。所有的床铺都是乱糟糟的司令部的几

    个哥萨克横躺竖卧满不在乎地倒在床铺上就连长官进来了也没有想到要站起来。

    “怎么搞的简直是个猪圈!”切尔尼亚克吼叫起来。“你们怎么像一群猪崽子一

    样躺在这儿?”他朝那些仍然躺着不动的人咆哮。

    有个哥萨克坐了起来打了一个饱嗝对他毫不客气地喊道:“你嚷嚷什么?我们

    有我们的长官用不着你来大喊大叫!”

    “你说什么?”切尔尼亚克一下子跳到他跟前。“畜生你这是跟谁讲话?我是切

    尔尼亚克上校!狗娘养的你没听说过?马上都给我爬起来!不然我就用通条挨个抽

    你们!”怒气冲冲的上校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马上把脏东西打扫干净!

    把床铺整理好!把你们的狗脸也收拾出个人样来!看看你们像什么东西!不是哥萨

    克简直是一帮土匪!”

    上校起脾气来就不得了。他疯似的一脚踢翻了路中间的脏水桶。

    哥萨克大尉也不甘落后。他不住嘴地臭骂卫兵挥舞着马鞭子把那些懒鬼赶下了

    床。

    “大头目正在检阅说不定到这儿来。你们动作快点!”

    那些哥萨克一见事态严重弄不好真会挨一顿抽而且他们全都知道切尔尼亚克的

    厉害。于是就都像火烧屁股似的忙碌起来。

    他们干得很卖劲。

    “还得去看看犯人。”大尉提议说。“谁知道他们都关了些什么人?要是大头目到

    这儿来就糟糕了。”

    切尔尼亚克问卫兵:“钥匙在哪儿?马上把门打开!”

    警卫队长慌忙跑过来开了锁。

    “你们司令到底上哪儿去了?谁有那么多工夫等他!马上把他找来!”切尔尼亚克

    着命令。“警卫队全体到院子里集合整好队!……为什么步枪不上刺刀?”

    “我们是昨天才换班的。”警卫队长解释说。

    然后他就跑出去找警备司令。

    大尉一脚踢开了小仓库的门。有几个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其余的人仍旧躺着不动。

    “把门全敞开!”切尔尼亚克命令说。“屋子里太暗了。”

    他仔细端详着每个犯人的脸。

    “你是为什么坐牢的?”他厉声问坐在板床上的老头。

    老头欠起身子提了提裤子。他被这厉声的喊叫吓得有点结巴含糊不清地回答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把我抓进来我就坐了牢。我家院子里一匹马丢了可那能怪我

    吗?”

    “什么人的马?”哥萨克大尉打断他问。

    “官家的呗!住在我家的老总把马换酒喝了反过来赖到我头上。”

    切尔尼亚克把老头从头到脚迅打量了一下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收拾起你的破烂赶快给我滚蛋!”他喊完之后转身去问那个酿私酒的老太婆。

    老头一下子还不敢相信会把他放了他眨着那双半瞎的眼睛问大尉:“那么许可

    我走啦?”

    大尉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赶快滚蛋越快越好。

    老头慌忙从床上解下口袋侧着身子跑出门去。

    “你是为什么坐牢的?”切尔尼亚克已经在盘问老太婆了。

    老太婆赶紧吞下嘴里的肉包子忙不迭地说:“长官大人我给关起来可实在是冤

    枉!我是个寡妇他们喝了我造的酒随后就把我关了起来。”

    “这么说你是做私酒买卖的?”切尔尼亚克问。

    “这叫什么买卖呀?”她委屈地说。“司令他拿了我四瓶酒一个钱也不给。他们

    全是这样:喝了我的酒不给钱。这叫什么买卖呀!”

    “得了赶快见鬼去吧!”

    老太婆连问都不再问一声抓起小筐一面鞠躬表示感激一面退向门口嘴里说:

    “长官大人愿上帝保佑您长生不老!”

    多林尼克看着这出滑稽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被关押的人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

    事。只有一点是清楚的:来的这两个人是大官有权处置犯人。

    “你是怎么回事?”切尔尼亚克问多林尼克。

    “站起来回上校大人的话!”哥萨克大尉吆喝着。

    多林尼克慢腾腾地、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为什么坐牢的?”切尔尼亚克又问了一遍。

    多林尼克看了上校几秒钟看着他那翘起来的胡子和刮得光溜溜的脸看着他那缀

    着珐琅帽徽的新克伦斯基帽的帽檐。突然闪出一个使人兴奋的念头:“说不定能混出

    去呢?”

    “我是因为晚上八点钟以后在大街上走给抓来的。”他顺口编了一个理由。

    说完他全身都紧张起来焦急地等待着反应。

    “你深更半夜逛什么大街?”

    “不到半夜也就十一点钟。”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相信自己也能交好运了。

    “走吧!”他突然听到了这简短的命令两条腿的膝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多林尼克连外套都忘了拿一步就跨到门口这时哥萨克大尉已经在问下一个人了。

    保尔是最后一个。他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把他完全弄糊涂了。连多林尼克都放

    走了他一下子竟弄不明白。简直不懂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都放走了。但是多林

    尼克多林尼克……他说是夜里上街被捕的……保尔终于懂了。

    上校已经在审问瘦骨嶙峋的泽利采尔还是那句话:“你是为什么坐牢的?”

    面色苍白、心情激动的理师急促地回答说:“他们说我进行煽动可我不明白

    我怎么煽动了。”

    切尔尼亚克立刻警觉起来:“什么?煽动?你煽动什么了?”

    泽利采尔困惑地摊开两只手说:“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说有人正在征集签

    名要以犹太居民的名义向大头目上请愿书。”

    “什么请愿书?”哥萨克大尉和切尔尼亚克都向他逼近了一步。

    “请求禁止虐犹。你们知道这儿就生过一次可怕的虐犹事件。犹太人都很害

    怕。”

    “明白了。”切尔尼亚克打断了他的话。“犹太佬我们会给你写请愿书的!”他

    转身对大尉说:“这个家伙得弄个牢靠点的地方关起来!把他押到指挥部去!我要亲自

    审问他到底是谁要请愿。”

    泽利采尔还想分辩但是大尉把手一扬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马鞭。

    “住口你这畜生!”

    泽利采尔疼得脸都变了形躲到墙角去了。他嘴唇抖动着差点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保尔站了起来。仓库里的犯人只剩下他和泽利采尔两个了。

    切尔尼亚克站在这个小伙子面前用那双黑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喂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上校马上就听到了回答:“我从马鞍子上割了一块皮子做鞋掌。”

    “什么马鞍子?”上校没有听明白。

    “我家住了两个哥萨克我从一个旧马鞍子上割了一块皮子钉鞋掌就因为这个

    他们把我送到这儿来了。”保尔怀着获得自由的强烈愿望又补充了一句:“我要是知

    道他们不让……”

    上校轻蔑地看着他。

    “这个警备司令尽搞些什么名堂真是活见鬼抓来这么一帮犯人!”他转身对着

    门口喊道:“你可以回家了。告诉你爸爸叫他好好收拾你一顿。行了快走你的

    吧!”

    保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他从地上抓起多林尼克

    的外套朝门口冲去。他穿过警卫室从刚刚走出来的切尔尼亚克身后悄悄溜到院子里

    然后从栅栏门出去跑到大街上。

    仓库里只剩下倒霉的泽利采尔一个人了。他又痛苦又悲伤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

    地向门口迈了几步。这时候一个卫兵走进外屋关上仓库的门加上锁在门外的板

    凳上坐了下来。

    在台阶上切尔尼亚克对哥萨克大尉得意地说:“幸亏咱们来看了看。你瞧这儿

    关了这么多废物。我看得把警备司令关两个礼拜禁闭。怎么样咱们走吧?”

    警卫队长在院子里集合好了队伍。一见上校走出来马上跑过来报告:“上校大人

    一切照你的吩咐准备完毕。”

    切尔尼亚克把一只脚伸进马镫轻轻一蹿上了马。大尉费了很大劲才跨上那匹调

    皮的马。切尔尼亚克勒住缰绳对警卫队长说:“告诉你们司令我已经把他塞在这儿

    的一群废物都放走了。再转告他他在这儿搞得乌七八糟我要关他两个礼拜禁闭。牢

    里关着的那个家伙马上给我押到指挥部来。注意警卫。”

    “是上校大人。”警卫队长敬了个礼。

    上校和哥萨克大尉用马刺刺着马向广场飞驰而去。那里的阅兵式已经快要结束了。

    保尔翻过第七道栅栏停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了。

    在闷死人的仓库里饿了这么多天他一点劲也没有了。回家去不行到谢廖沙家去

    也不行——要是被人现了他们全家都得遭殃。上哪儿去呢?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继续往前跑越过一个又一个菜园子和庄园后院。直到

    撞在一道栅栏上他才冷静下来。

    看了一眼他愣住了:高高的木栅栏里面是林务官家的花园。两条疲乏无力的腿竟

    把他带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他自己想跑到这里来的吗?不是。

    那么为什么他偏偏跑到这里来了呢?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应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花园里有个木头凉亭

    那里谁也现不了他。

    保尔纵身一跳一只手攀住栅栏爬上去翻身进了花园。他看了看那座隐现在一

    片树木后面的房子便向凉亭走去。凉亭四面光秃秃的夏天爬满凉亭的山葡萄不见了

    现在一点遮挡都没有。

    他正要转身回到栅栏那里去但是已经晚了:他听到背后有狗在狂叫。从房子那边

    有一条大狗顺着落满枯叶的小道向他猛扑过来可怕的汪汪声震荡着整个花园。

    保尔做好了自卫的准备。

    大狗第一次扑上来被保尔一脚踢开了。狗又要往他身上扑。要不是传来了一个清

    脆的喊声真不知道这场搏斗会怎样结束。保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特列佐尔

    回来!”

    冬妮亚沿着小路跑来了。她抓住大狗脖子上的皮圈对站在栅栏旁边的保尔说:

    “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呢?狗会把您咬伤的。幸亏我……”

    她突然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闯进花园的少年多么像保尔啊!

    站在栅栏旁边的少年动了一下轻声说:“你……您还认得我吗?”

    冬妮亚惊叫了一声急向保尔跟前迈了一步。

    “保夫鲁沙是你呀!”

    特列佐尔把她的叫声当成了进攻的信号猛地一跃扑了过去。

    “走开!”

    特列佐尔被冬妮亚踢了几脚委屈地夹起尾巴向房子那边慢慢走去。

    冬妮亚紧紧握住保尔的双手问他:“你给放出来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冬妮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促地回答说:“我全都知道。莉莎对我说了。可你

    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

    是他们把你放出来的吗?”

    保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他们错放了我我才跑了出来。他们现在大概又在搜我

    了。我是无意中跑到这儿来的想到亭子里歇一会儿。”他抱歉似的补充了一句:“我

    太累了。”

    冬妮亚注视了他一会儿。她又惊又喜内心交织着无限的怜悯和温暖的柔情。她用

    力握着保尔的双手说:“保夫鲁沙亲爱的亲爱的保尔我的亲人好人……我爱

    你……你听见了吗?……你这孩子我的倔强的小东西你那天为什么走了?现在你

    到我们家到我这儿来吧。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了。我们家很清静你愿意住多久就住

    多久。”

    但是保尔摇了摇头。

    “要是他们把我从你们家里搜出来那可怎么办?我不能到你们家去。”

    她把保尔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睫毛在颤动眼睛里闪着泪花。

    “你要是不留下就永远别再见我。现在阿尔焦姆也不在家他给抓去开火车了。

    所有的铁路员工都被征调走了。你说你能到哪儿去呢?”

    保尔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很担心只是他怕连累心爱的姑娘才拿不定主意。但

    是这些天的折磨已经使他难以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而且又饿得难受。他终于让步

    了。

    他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上厨房里母女俩正在谈话:“妈妈你听我说现在

    保尔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他是我的学生。我一点也不想瞒你。他是因为

    搭救了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给抓起来的。现在他逃出来了可是没有藏身的地方。”她

    的声音颤抖了。“妈妈我求你让他暂时住在咱们家里。也许只要住几天。他又饿又累。

    好妈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反对。我求求你啦。”

    女儿的眼睛恳求地望着母亲。母亲也试探地注视着女儿。

    “好吧我不反对。可是你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住呢?”

    冬妮亚涨红了脸非常难为情而又激动地说:“我把他安顿在我屋里的长沙上。

    这事可以暂时不告诉爸爸。”

    母亲直视着冬妮亚的眼睛问她:“这就是你掉眼泪的原因吗?”

    “嗯。”

    “可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啊!”

    冬妮亚激动地扯着衣袖说:“是啊可是如果他不逃出来他们照样会把他当作

    成年人枪毙的。”

    她们彼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这一生吃足了苦头。她母亲

    是个刻板守旧的妇人成天讲的是那些虚伪的“礼仪”、“修养”并对她严加管教。

    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至今记得那些旧礼教如何毒害了她的青春年华所以在女

    儿的教育问题上她摒弃了市侩阶层的许多偏见和陋习而采取一种开明的态度。尽管

    如此她仍然密切关注着女儿的成长有时还为她忧心忡忡并不动声色地帮助她摆脱

    各种困境。

    现在保尔要住到她们家来她也为此而不安。

    可冬妮亚却热心地张罗起来了。

    “妈妈他得洗个澡。我马上就准备好。他实在脏得像个真正的火夫已经好多天

    连脸都没洗了……”

    她跑来跑去忙碌着又是烧洗澡水又是找衣服。接着她跑进屋一句话也不

    说抓起保尔的手把他拉进了洗澡间。

    “你把衣服全脱下来。要换的衣服在这儿。你的衣服都得洗。你就穿这一套吧!”

    她指了指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领子带白条的蓝色水兵服和肥腿裤子。

    保尔惊奇地向四面望着冬妮亚笑了:“这衣服是我的跳舞会上女扮男装用的。

    你穿上一定很合适。好你就洗吧我走啦。趁你洗澡我去做饭。”

    她随手关上了门。保尔只好迅地脱掉衣服跳进澡盆。

    一个小时后母亲、女儿和保尔三个人一同在厨房里吃午饭了。

    保尔饿极了不知不觉地一连吃了三盘。开头他在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前

    很不自然后来看到她很热情也就不再拘束了。

    午饭后三个人坐在冬妮亚房间里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请保尔讲一讲他的

    遭遇保尔把他遭受的苦难讲了一遍。

    “您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问。

    保尔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见见我哥哥阿尔焦姆然后就离开这儿。”

    “到哪儿去呢?”

    “我想到乌曼或者基辅去。我自己还说不准不过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保尔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变化得这样快。早晨他还在坐牢现在却坐到了冬妮

    亚身边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而最主要的则是已经获得了自由。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一会儿乌云满天一会儿太阳露出笑脸。要是没

    有再度被捕的危险他现在可真算得是一个幸福的小伙子了。

    然而正是现在在这宽大而安静的房子里他随时都可能被抓走。

    应当到别处去随便到哪里反正不能留在这里。

    但是心里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真见鬼!以前读英雄加里波第的传记多带

    劲!他是那样羡慕加里波第看他的一生过得多艰难!在世界各地都受迫害!而他

    保尔一共才受了七天痛苦的磨难就好像过了整整一年似的。

    看来他保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你在想什么呢?”冬妮亚俯下身子问他。保尔觉得她那碧蓝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

    “冬妮亚我给你讲讲赫里斯季娜的事你想听吗?”

    “你快讲吧!”她高兴地说。

    “……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吃力地讲出最后这句话。

    房间里时钟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冬妮亚低下头使劲咬着嘴唇差点没哭出

    声来。

    保尔看了她一眼。

    “我今天就得离开这儿。”他坚决地说。

    “不不行你今天哪儿也不能去!”

    她把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伸到他那不驯顺的头里温情地抚摸着。

    “冬妮亚你该帮助我。你到机车库去找一找阿尔焦姆再捎个纸条给谢廖沙。我

    的手枪藏在老鸹窝里我自己不能去拿让谢廖沙给拿下来。这些你能替我办到吗?”

    冬妮亚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去找莉莎。我们俩一起到机车库去。你写条子吧我给谢廖沙送去。他

    住在什么地方?要是他想见你告诉他你在这儿吗?”

    保尔想了想说:“让他今天晚上亲自把手枪送到花园里来吧。”

    冬妮亚很晚才回来。保尔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就惊醒了。冬妮亚高兴地

    笑着说:“阿尔焦姆马上就来。他刚刚出车回来。亏得莉莎的父亲担保才准他出来一

    个钟头。火车头停在机车库里。我不能告诉他你在这儿。我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

    转告他。你瞧他来了。”

    冬妮亚跑去开门。阿尔焦姆站在门口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冬妮

    亚等他进来后关上了门免得患伤寒病的父亲在书房里听到。

    阿尔焦姆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保尔弄得他的骨节都格格地响起来。

    “好弟弟!保尔!”

    大家商量定了:保尔明天走。阿尔焦姆把他安顿在勃鲁扎克的机车上带到卡扎京

    去。

    平素很刚强的阿尔焦姆这些天来一直不知道弟弟的命运怎样心烦意乱已经

    沉不住气了。现在他说不出有多高兴。

    “就这么办明天早晨五点钟你到材料库去。火车头在那儿上完木柴你就坐上去。

    我本来想跟你多谈一会儿可是来不及了我得马上回去。明天我去送你。我们铁路工

    人也给编成了一个营就像德国人在这儿的时候一样有卫兵看着我们干活。”

    阿尔焦姆告别以后走了。

    天很快黑下来。谢廖沙该到花园里来了。保尔在黑暗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等着他。

    冬妮亚和母亲一块陪着她父亲。

    保尔和谢廖沙在黑暗中见了面。他们互相紧紧地握着手。

    瓦莉亚也跟来了。他们低声地交谈着。

    “手枪我没拿来。你们家院子里尽是佩特留拉匪兵停着大车还生起了火。上树

    根本不行。太不凑巧了。”谢廖沙这样解释着。

    “去他的吧!”保尔安慰他说。“这样说不定更好。路上查出来脑袋就保不住了。

    不过你以后一定要把枪拿走。”

    瓦莉亚凑到保尔跟前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瓦莉亚天一亮就起身。”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讲一讲吧!”

    保尔低声把自己的遭遇很快讲了一遍。

    他们亲切地告了别。谢廖沙没有心思开玩笑了他心情非常激动。

    “保尔祝你一路平安!可别忘了我们!”瓦莉亚勉强讲出了这句话。

    他们走了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出清晰的滴答声。两个人谁也没有

    睡意再过六个小时就要分别也许从今以后永远不能再见面了。两个人思潮起伏都

    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是在这短短的几小时里难道能够说得完吗?

    青春啊无限美好的青春!这时**还没有萌动只有急促的心跳隐约显示它的

    存在;这时手无意中触到女友的胸脯便惊慌地颤抖着急移开;这时青春的友

    谊约束着最后一步的行动。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什么比心爱姑娘的手更可亲的呢?这双

    手紧紧地搂住你的脖子接着就是电击一般炽热的吻。

    从他们建立感情以来这是第二次接吻。除了母亲以外谁也没有抚爱过保尔相

    反他倒是经常挨打。正因为这样冬妮亚的爱抚使他分外激动。

    他在屈辱和残酷的生活中长大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欢乐。在人生道路上结识这位

    姑娘真是极大的幸福。

    最后的几个小时他们是紧挨在一起度过的。

    “你还记得跳崖之前我向你许的愿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他闻到了她的香似乎也看见了她的眼神。当然她的许诺他是记得的。

    “难道我能够允许自己让你还愿吗?我是多么尊重你冬妮亚。我不知道怎么跟你

    说才好说不上来。我明白你是不经意才说了那句话的。”

    他无法再说下去了。是的。熟悉的、火一般的热吻封住了他的嘴。她那柔软的身体

    如同弹簧又是何等顺从……但是青春的友谊高于一切比火更炽烈更明亮。要抵挡

    住诱惑真难哪比登天还难可只要性格是坚强的友谊是真诚的那就可以做到。

    “冬妮亚等时局平定以后我一定能当上电工要是你不嫌弃我要是你真心爱

    我不是闹着玩我一定做你的好丈夫。我永远也不会打你要是我欺侮你就叫我不

    得好死。”

    他们不敢拥抱着睡觉怕这样睡着了让母亲看见引起猜疑就分开了。

    天已经渐渐透亮他们才入睡。临睡前他们再三约定谁也不忘记谁。

    清早叶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叫醒了保尔。

    他急忙起来。

    他在洗澡间里换上自己的衣服、靴子穿上多林尼克的外套。这时候母亲已经叫

    醒了冬妮亚。

    他们穿过潮湿的晨雾急忙向车站走去绕道来到堆放木柴的地方。阿尔焦姆在上

    好木柴的火车头旁边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那辆叫做“狗鱼”的大功率机车扑哧扑哧地喷着蒸汽慢腾腾地开了过来。

    勃鲁扎克正从驾驶室里朝窗外张望。

    他们相互匆匆告别。保尔紧紧抓住机车扶梯的把手爬了上去。他回过身来。岔道

    口上并排站着两个亲切熟悉的身影:高大的阿尔焦姆和苗条娇小的冬妮亚。

    风猛烈地吹动着冬妮亚的衣领和栗色的鬈。她挥动着手。

    阿尔焦姆斜眼看了一下勉强抑制住哭泣的冬妮亚叹了一口气心里想:“要么我

    是个大傻瓜要么这两个年轻人有点反常。保尔啊保尔你这个毛孩子!”

    列车转弯不见了阿尔焦姆转过身来对冬妮亚说:“好吧咱们俩算是朋友了

    吧?”于是冬妮亚的小手就躲进了他那大手掌里。

    远处传来了火车加的轰鸣声。

第八章

    ?第七章

    舍佩托夫卡四周到处是战壕到处是带刺的铁丝网。整整一个星期这座小城都是

    在隆隆的炮声和清脆的枪声中醒来和入睡的。只是到了夜深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偶尔

    有一阵慌乱的射击声划破夜空的沉寂那是敌对双方的暗哨在互相试探。天刚亮车站

    上的炮位周围就又忙碌起来。大炮张着黑色的嘴又凶狠地出可怖的吼叫声。人们急

    急忙忙往炮膛里装新的炮弹。炮手把火栓一拉大地便颤动起来。炮弹嘶嘶地呼啸着

    飞向三俄里外红军占据的村庄落下去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巨大的土块掀到空

    中。

    红军的炮队驻扎在一座古老的波兰修道院的院子里修道院坐落在村中心的高岗上。

    炮队政委扎莫斯京同志翻身跳了起来。他刚才枕着炮架睡了一觉。他紧了紧挂着沉

    甸甸的毛瑟枪的腰带仔细倾听着炮弹的呼啸声等待它爆炸。院子里响起了他那洪亮

    的喊声:“同志们明天再接着睡吧!现在起床。起——床——!”

    炮手们都睡在大炮跟前。他们和政委一样迅地跳起来。

    只有西多尔丘克一个人磨磨蹭蹭他懒洋洋地抬起睡昏的头说:“这帮畜生天

    刚亮就呜呜乱叫真是坏透了!”

    扎莫斯京大笑起来:“哎西多尔丘克敌人真不自觉也不考虑一下你还没睡

    够。”

    西多尔丘克爬起来不满意地嘟哝着。

    几分钟之后修道院里的大炮怒吼起来炮弹在城里爆炸了。佩特留拉部队在糖厂

    那座高烟囱上搭了一个瞭望台上面有一个军官和一个电话兵。

    他们是攀着烟囱里的铁梯爬上去的。

    整个城市的情况历历在目就像在手掌上一样。他们从这里指挥炮兵射。围城红

    军的每个行动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布尔什维克军队非常活跃。用蔡斯望远镜可以

    看到红军各个部队运动的情况。一列装甲火车一边打*炮一边顺着铁轨缓慢地开向波多

    尔斯克车站。后面是步兵散兵线。红军几次起进攻想夺取这个小城但是谢乔夫师

    的部队隐蔽在近郊的战壕里固守着。战壕里喷射出凶猛的火焰四周全是疯狂的射击。

    每次进攻枪炮声都异常密集汇成了一片怒吼。布尔什维克部队冒着弹雨进攻后来

    支持不住退却了战场上留下了不动的尸体。

    今天对这座城市的攻击一次比一次顽强一次比一次猛烈。空气在隆隆的炮声中

    震荡。从糖厂的烟囱上可以看到布尔什维克的战士们时而匍匐在地时而跌倒又爬起

    来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他们马上就要全部占领车站了。谢乔夫师把所有的预备队都

    投入了战斗还是没有堵住车站上已被打开的缺口。奋不顾身的布尔什维克战士已经冲

    进了车站附近的街道。守卫车站的谢乔夫师第三团的士兵遭到短促而猛烈的攻击之后

    从设在城郊花园和菜地的最后防线上溃退下来凌乱地朝城里狼狈逃窜。红军部队不给

    敌人喘息的机会继续挺进用刺刀开路扫清了敌人的零星阻击部队占领了所有街

    道。

    谢廖沙一家和他们的近邻都躲在地窖里但是现在任何力量也不能迫使他再呆在

    这里了。他非常想到上面去看看。

    尽管母亲再三阻拦他还是从阴冷的地窖里跑了出来。一辆“萨盖达奇内号”装甲

    车隆隆地从他家房前急驰过一面逃一面胡乱向四周射击。一群惊恐的佩特留拉败

    兵跟在装甲车后面逃跑。有个匪兵跑进了谢廖沙家的院子慌慌张张地扔掉身上的子弹

    带、钢盔和步枪跳过栅栏钻进菜园子不见了。谢廖沙决心到街上去看看。佩特留

    拉的败兵正沿着通往西南车站的大路逃窜一辆装甲车在后面掩护他们。通往城里的公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时突然有一个红军战士跳上了公路。他卧倒在地顺着公路

    朝前打了一枪。紧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谢廖沙看见他们弯着腰边追赶边

    打枪。一个晒得黝黑、两眼通红的中国人只穿一件衬衣身上缠着机枪子弹带两手

    攥着手榴弹根本不找掩蔽物一个劲猛追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红军

    战士端着一挺轻机枪。这是打进城里的第一支红军队伍。谢廖沙高兴极了。他奔到公

    路上使劲地喊了起来:“同志们万岁!”

    他出现得太突然了那个中国人差点把他撞倒。中国人正要向他猛扑上去但是看

    到这个年轻人这样兴奋激动就停住了。

    “佩特留拉的跑到哪里去了?”中国人气喘吁吁地冲着他喊道。

    但是谢廖沙已经顾不上听他的。他迅跑进院子抓起逃兵扔下的子弹带和步枪

    追赶红军队伍去了。他和这支队伍一起冲进了西南车站直到这个时候红军战士们才

    注意到他。他们截住了好几列满载弹药和军需品的火车把敌人赶进了树林停下来整

    顿队伍。这时那个年轻的机枪手走到谢廖沙跟前惊讶地问:“同志你是打哪儿来

    的?”

    “我是本地人就住在城里早就盼着你们来啦!”

    红军战士们把谢廖沙围了起来。

    “我的认识他”那个中国人高兴地笑着说。“他的喊‘同志们万岁!’他的布尔

    什维克我们的人年轻人好人!”他拍着谢廖沙的肩膀用半通不通的俄语夸奖他。

    谢廖沙的心欢快地蹦跳着。他马上就被红军战士当作自己人了。他刚刚同他们一起

    参加了攻打车站的肉搏战。

    小城又活跃起来了。受尽苦难的人们都从地下室和地窖里走出来涌到门口去看

    开进城的红军队伍。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和瓦莉亚在红军队伍里现了谢廖沙。他

    光着头腰上缠着子弹带背着步枪走在战士们的行列里。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气得两手一扬拍了一下巴掌。

    谢廖沙她的儿子居然也去打仗啦!这还了得!想想看他竟在全城人面前背着

    枪大模大样地走着以后会怎么样呢?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喊起来:“谢廖沙你

    给我回家马上回来!我非给你点厉害看看不可你这个小混蛋!要打仗你回家打!”

    说着朝儿子跑过去想把他拦住。

    但是谢廖沙这个她不止一次扯过耳朵的谢廖沙却严肃地瞪了她一眼红着脸

    又羞又恼斩钉截铁地说:“喊什么!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他连停也不停从

    母亲身边走了过去。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这下可气坏了:“好哇!你就这样跟你妈说话!往后你就

    别想再回家!”

    “我就是不想回去了!”谢廖沙头也没有回大声回答说。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惘然若失地站在路上。一队队晒得黝黑、满身灰尘的战士

    从她身旁走过去。

    “大娘别哭了!我们还要选你儿子当政委呢!”有人大声地开了一句玩笑。

    队伍里出了一阵愉快的笑声。连队前头响起了洪亮而和谐的歌声:

    同志们勇敢向前进

    在斗争中百炼成钢

    为开辟自由的道路

    挺起胸膛走上战场!

    整个队伍跟着高声唱了起来。在这雄壮的合唱中可以听到谢廖沙嘹亮的声音。他

    找到了新的家他成了这个家庭里的一名战斗员。

    在列辛斯基庄园的大门上钉上了一块白牌。上面简单地写着:“革委会”。

    旁边有一张火红的宣传画。画面上是一个红军战士两道目光逼视着看画的人一

    只手直指看画人的胸膛。下面写着:“你参加红军了吗?”

    夜里师政治部的工作人员把这些无声的“宣传员”贴遍了大街小巷。同时还贴出

    了革委会第一张告全体劳动人民书:

    同志们!

    无产阶级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本市。苏维埃政权已经恢复。

    我们号召全体居民保持安定。血腥虐杀犹太居民的匪徒们已经溃逃。为了不让他们

    卷土重来为了彻底消灭他们希望你们踊跃报名参加红军!希望你们全力支持劳动人

    民的政权!

    本市的军权属于卫戍司令员政权属于革命委员会。

    革委会主席多林尼克列辛斯基

    庄园里进进出出的全是新人了。“同志”这个称呼昨天还要为它付出生命今

    天却响遍全城到处都可以听到。“同志”——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字眼啊!

    多林尼克忘记了睡眠忘记了休息。

    这个木匠正在忙着筹建革命政权。

    别墅里一间小屋子的门上贴着一张小纸块上面用铅笔写着:“党委会”。伊格纳

    季耶娃同志在这里办公。她是一个沉着镇静的女人。师政治部委派她和多林尼克两个人

    建立苏维埃政权机构。

    只过了一天工作人员就都坐到办公桌旁边了打字机嗒嗒地响着粮食委员会也

    成立了。粮食委员瓦茨拉夫·特日茨基是一个活泼而性急的人。他以前是糖厂的助理技

    师。苏维埃政权刚刚建立他就以罕见的顽强精神投入斗争向工厂管理部门那些隐蔽

    起来的、对布尔什维克心怀仇恨的贵族分子起猛烈进攻。

    在全厂大会上特日茨基用拳头愤怒地敲着讲台的栏杆用波兰话向他周围的工人

    们表了激烈而坚定的演说。他说:“过去的一切当然别想再回来了。咱们的父兄和

    咱们自己一生一世给波托茨基伯爵当牛做马已经当够了。咱们给他们建造宫殿可

    是这位高贵的伯爵大人给了咱们什么呢?

    不多不少刚够咱们饿不死好给他干活。

    “什么波托茨基伯爵呀桑古什卡公爵呀那些伯爵、公爵大人骑在咱们脖子上有

    多少年了?难道波兰人不是跟俄罗斯人、乌克兰人一样也有很多人给波托茨基当牲口

    使吗?可是现在那些贵族老爷的走狗却在波兰工人中散布谣言说什么苏维埃政权要用

    铁拳来对付波兰人。

    “同志们!这是无耻的诽谤。咱们各族工人还从来没有获得过像现在这样的自由。

    “所有的无产者都是兄弟可是对那些贵族老爷请你们相信我们一定要狠狠地

    收拾他们。”

    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又使劲敲了一下讲台的栏杆。

    “是谁逼着我们弟兄去流血去自相残杀呢?是国王是贵族。许多世纪以来他

    们总是派遣波兰农民去打土耳其人一个民族进攻、屠杀另一个民族的事不断生。死

    了多少人!造成了多少灾难!谁愿意这样?难道是我们吗?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

    了。那些毒蛇的末日来到了。布尔什维克向全世界喊出了使资产阶级胆战心惊的口号: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工人和工人要成为兄弟这样咱们才能得救才有希

    望过上幸福的生活。同志们参加**吧!

    “波兰也要成立共和国不过是苏维埃共和国没有波托茨基之流的共和国咱

    们一定要把那些家伙连根拔掉。苏维埃波兰将由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人。你们谁不认识布

    罗尼克·普塔申斯基?革委会已经任命他当咱们厂的委员了。‘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咱们也会有自己的庆祝胜利的节日同志们千万别听那些暗

    藏的毒蛇的鬼话!要是咱们工人齐心协力那么就一定能够把世界人民团结在一起!”

    特日茨基从内心深处从一个普通工人的内心深处出了这清新的呼声。

    当他走下讲台的时候青年们一齐向他欢呼表示支持。

    只有年纪大的人不敢表意见。谁知道也许明天布尔什维克就会撤走那时候就

    得为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就是不上绞架也肯定会被赶出工厂。

    教育委员是切尔诺佩斯基。他是一个身材瘦削而匀称的中学教师。目前他是本地

    教育界中唯一忠于布尔什维克的人。革命委员会对面驻扎着一个特务连。这个连的战士

    在革委会昼夜值勤。一到晚上在革委会院子里挨着大门就架起一挺上好子弹带的

    马克沁机枪。旁边站着两个拿步枪的战士。

    伊格纳季耶娃同志正向革命委员会走来。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问:

    “小同志你多大了?”

    “快十七了。”

    “是本地人吗?”

    小战士微笑着说:“是的我是前天正打仗的时候参军的。”

    伊格纳季耶娃端详着他。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火车副司机。”

    这时多林尼克和一个军人走进栅栏门。伊格纳季耶娃对他说:“您瞧我给共青

    团区委物色到了一个领导人他是本地人。”

    多林尼克迅打量了一下谢廖沙。

    “你是谁家的孩子?”

    “勃鲁扎克家……”

    “哦扎哈尔的儿子!好哇你就干吧把你的伙伴们组织起来。”

    谢廖沙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那我在连里的事怎么办呢?”

    多林尼克已经跑上台阶回过头来说:“这个我们自有安排。”

    第二天傍晚当地的乌克兰**青年团委员会就建立起来了。

    新的生活那样突然而又迅地闯了进来。它占据了谢廖沙的整个身心把他卷进了

    漩涡。他已经把自己的家完全忘记了虽然这个家就近在眼前。

    他谢廖沙·勃鲁扎克已经是一个布尔什维克了。他多次从口袋里掏出乌克兰共

    产党(布)委员会的白纸卡片上面写着:谢廖沙是共青团员、团区委书记。要是有

    人居然还怀疑这一点那么请看他军便服皮带上威风凛凛地挂着的那支曼利赫尔手枪

    这是好朋友保尔送给他的外面还套上了手缝的帆布枪套。这可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证

    件。唉保夫鲁沙要是在这里该多好!

    谢廖沙整天忙着执行革命委员会的各项指示。现在伊格纳季耶娃正等着他他们要

    一道上火车站到师政治部去给革委会领书报和宣传品。他急忙往大门口跑去政治

    部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小汽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到车站去的路很远。苏维埃乌克兰第一师的政治部和参谋部就设在车站的列车上。

    伊格纳季耶娃利用乘车的时间跟谢廖沙谈了工作。

    “你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组织建立了吗?你的朋友都是些工人子弟你要把他们

    动起来。要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一个**青年小组。明天我们就起草一个共青团的

    宣言把它打印出来。然后把青年召集到剧院里开个大会。我再介绍你跟师政治部的

    乌斯季诺维奇同志认识认识。她大概是做你们青年工作的。”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原来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乌黑的头剪得短短的穿着一件草

    绿色的新制服腰里扎着一条窄皮带。谢廖沙从她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她还答应帮助

    他进行工作。分手的时候乌斯季诺维奇给了他一大捆宣传品另外还特意送给他一

    本共青团纲领和章程的小册子。

    天已经很晚了他们才回到革命委员会。瓦莉亚一直在花园里等着他。一见面她

    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他一顿:“你真不害臊!怎么你一点都不顾家了吗?为了你妈

    天天哭爸也老脾气。这样下去准得闹出事来!”

    “放心好了瓦莉亚什么事也不会出。我是没工夫回家。

    说实在的真没工夫。今天我也不能回去。我正好想跟你谈谈。到我屋里去吧。”

    瓦莉亚简直认不出弟弟来了。他完全变了就像让谁给充了电似的。他让姐姐坐在

    椅子上开门见山就说:“是这么回事。你加入共青团吧。不明白吗?就是**青

    年团。我就是团的书记。你不信?给你看看这个!”

    瓦莉亚看过了证件难为情地望着弟弟说:“我入共青团能干些什么呢?”

    谢廖沙双手一摊说:“什么?没什么可干的?我的好姐姐!我忙得简直连觉都顾

    不上睡。动群众有多少工作要做!伊格纳季耶娃说:应当把大家都召集到剧院去

    给他们讲讲苏维埃政权的问题。她说我也得讲讲话。我想这可不成我实在不知道该

    怎么讲准得出洋相。好了你还是直截了当说吧:入团的事怎么样?”

    “我不知道。要是我加入妈准会气炸肺的。”

    “你别管妈嘛瓦莉亚。”谢廖沙不以为然地说。“她不懂得这些事情。她光想把

    孩子们拢在她身边。对苏维埃政权她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反倒是同情的。但是她

    只希望别人到前线去打仗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难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朱赫来跟咱们讲的话你还记得吗?你看保尔人家就不管他妈怎么样。现在咱们

    已经有了真正生活的权利。怎么样我的好瓦莉亚难道你会不同意?你参加进来该有

    多好!你动员姑娘们我负责做小伙子们的工作。克利姆卡那个红毛鬼我今天就叫他

    乖乖地进来。怎么样瓦莉亚你倒是参加不参加?我这儿有一本讲这件事的小册子

    你看看。”

    谢廖沙把小册子从衣袋里掏出来递给了姐姐。瓦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低声

    问:“要是佩特留拉的兵再打回来可怎么办呢?”

    谢廖沙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我吗当然跟大家一起撤走。可是你怎么办呢?到那时妈可真要遭罪了。”他

    沉默了。

    “你把我的名字写上吧谢廖沙就是别让妈知道。除了咱俩谁也别告诉。我什

    么都可以帮你干还是这样好一些。”

    “你说得对瓦莉亚。”

    这时伊格纳季耶娃走了进来。

    “伊格纳季耶娃同志这是我姐姐瓦莉亚。我正跟她谈入团的事。她倒是挺合适的

    就是我母亲不太好办。能不能把她吸收进来谁也不告诉呢?万一咱们不得不撤退我

    当然扛起枪就走了可是她舍不得母亲。”

    伊格纳季耶娃坐在桌边上注意地听他讲完说:“好这样办比较妥当。”

    剧院里挤满了嘁嘁喳喳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看到城里各处张贴的召开群众大会的海

    报之后跑来的。糖厂的工人管乐队正在演奏。到会的大部分是中小学生。

    他们到这里来与其说是为了开会倒不如说是为了看节目。

    幕终于拉开了刚从县里赶来的县委书记拉津同志出现在舞台上。

    这个身材瘦小、鼻子尖尖的人立刻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大家都很有兴趣地听他讲话。

    他谈到了席卷全国的斗争号召青年们团结在**的周围。他讲起话来像一个真正的

    演说家用了很多诸如“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社会沙文主义者”这样的字眼听

    众显然是不明白的。

    他讲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让谢廖沙接着讲话自己先走了。

    谢廖沙担心的事情果然生了。他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怎么讲?讲什么呢?”他苦苦思索着想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感到很窘。

    伊格纳季耶娃给他解了围她在桌子后面小声提示他:“谈谈组织支部的事吧。”

    谢廖沙马上谈起了实际问题:“同志们刚才你们什么都听到了现在咱们需要成

    立个支部。谁赞成这个提议?”

    会场里一片寂静。

    丽达出来帮忙了。她向大家讲起了莫斯科青年建立组织的情况。谢廖沙尴尬地站在

    一旁。

    到会的人对建立支部的事这样冷淡使他十分恼火。他不时向台下投出不友好的目

    光。人们并没有认真听丽达讲话。

    扎利瓦诺夫一边轻蔑地看着丽达一边小声地跟莉莎嘀咕着什么。坐在前排的高年

    级女生鼻子上扑着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狡猾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靠近舞台

    入口的角落里坐着几个年轻的红军战士。谢廖沙看见他认识的那个青年机枪手也在那

    里。他正焦躁不安地坐在舞台边上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打扮得非常时髦的莉莎·苏哈里

    科和安娜·阿德莫夫斯卡娅。她们正旁若无人地同向她们献殷勤的男生交谈着。

    丽达觉没有人听她讲话就草草地结束了让伊格纳季耶娃接着讲。伊格纳季耶

    娃不慌不忙地讲起来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了。

    “青年同志们”她说。“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认真想一想在这里听到的话。我相信

    你们当中一定有不少同志愿意积极参加革命而不愿意袖手旁观。革命的大门是敞开着

    的参加不参加取决于你们自己。希望你们也谈一谈。有要言的同志请讲吧。”

    会场里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后排有人喊了一声:“我讲两句!”

    稍微有点斜眼、样子像只小熊的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挤到了台前。

    “既然是这么回事是帮布尔什维克的忙那我不会说个不字。谢廖沙知道我我

    报名参加共青团。”

    谢廖沙高兴地笑了。他一下子冲到台中央说:“同志们你们看见了吧?我说过

    嘛米什卡是自己人他爸爸是扳道工让火车给压死了米什卡就失了学。别看他没

    上完中学可是我们的事业一说他就明白了。”

    会场上这时喧嚷起来。一个名叫奥库舍夫的中学生要求言。他是药店老板的儿子

    梳着怪里怪气的飞机头。他走上舞台整了整制服说:“抱歉得很同志们。我弄不

    明白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要我们搞政治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学习呢?我们总得把中学念完吧。要是组织个体

    育协会办个俱乐部让我们在那里聚会聚会读点书那倒是另一回事。可现在是要

    我们搞政治搞来搞去最后就会给绞死。对不起我想这种事情是没有人乐意干的。”

    会场里响起了笑声。奥库舍夫跳下舞台坐了下来。这时候那个年轻的机枪手出来

    讲话了他狠狠地把军帽拉到前额上愤怒的目光朝台下扫了一下大声喊道:“笑什

    么?你们这帮混蛋!”

    他的眼睛像两块烧红了的火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得浑身抖接着说:

    “我叫伊万·扎尔基。我没见过爹没见过娘从小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白天要饭

    晚上就在墙根底下一躺挨饿受冻没个安身的地方。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跟你们这

    帮娇小姐、阔少爷比完全是另一个样!

    “苏维埃政权来了红军收留了我。全排都把我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给我衣服给

    我鞋袜教我文化最主要的是教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是他们教育我使我成了布尔

    什维克我是到死也不会变心的。我现在心明眼亮知道为什么要进行斗争:是为了我

    们为了穷人为了工人阶级的政权。可是你们呢?却像一群公马在这里咴咴叫个不

    停。你们哪里知道就在这座城下有二百个同志牺牲了永远离开了我们……”扎尔

    基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一样铿锵作响。“为了我们的幸福为了我们的事业他们毫

    不犹豫地献出了生命……现在全国各地各个战场上都有人在流血牺牲在这样的时

    候你们倒在这里寻开心。”他突然转过身来朝主持会议的人说:“而你们呢同志

    们却找到了他们头上找了这么一帮人来开会。”他用手指着台下。“难道他们能懂

    吗?不可能!饱汉不知饿汉饥。这里只有一个人响应了号召因为他是穷人是孤儿。

    没有你们我们照样干。”他愤怒地朝台下喊道。“我们才不来求你们呢要你们这号

    人有什么用!你们这样的只配吃机枪子弹!”他气呼呼地喊出了最后这句话跳下台

    来眼皮都没有抬径直朝门口走去。

    主持会议的人谁也没有留下来参加晚会。在回革委会的路上谢廖沙沮丧地说:

    “简直是一塌糊涂!还是扎尔基说得对。找这帮中学生来开会事没办成反而惹了一

    肚子气。”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伊格纳季耶娃打断他说。“这些人里面几乎没有无产阶级

    的青年。大多是小资产阶级或者是城市知识分子、小市民。应当在工人中间开展工作。

    你要把重点放在锯木厂和糖厂。不过今天的大会还是有收获的学生中间也有好同志。”

    丽达很赞成伊格纳季耶娃的看法她说:“谢廖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不断把我

    们的思想、我们的口号灌输到每个人的头脑中去。党要使所有劳动者关心每一件新生

    的事情。我们要召开一系列群众大会、讨论会和代表大会。师政治部准备在车站开办一

    个夏季露天剧场。宣传列车这几天就到我们马上就能把工作全面铺开。还记得吧列

    宁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吸引千百万劳苦大众参加斗争我们就不会取得胜利。”

    夜已经深了谢廖沙送丽达回车站去。临别时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过了一会儿

    才放开。丽达微微笑了一下。

    回城的时候谢廖沙顺路到家看看。随便母亲怎么责骂他都不做声也不反驳。

    但是当他父亲开始骂他的时候他就立刻转入反攻把父亲问得哑口无言。

    “爸爸你听我说当初德国人在这儿你们搞罢工还在机车上打死了押车的德

    国兵。那个时候你想到过家没有?

    想到过。可你还是干了因为工人的良心叫你这样干。我也想到了咱们的家。我明

    白要是我们不得不撤退为了我你们会受迫害的。但是反过来要是我们胜利了呢?

    那我们就翻身了。家里我是呆不住的。爸爸这个不用说你也明白。为什么还要吵吵闹

    闹呢?我干的是好事你应该支持我帮助我可你却扯后腿。爸爸咱们讲和吧这

    样我妈就不会再骂我了。”他那双纯洁的、碧蓝的眼睛望着父亲脸上现出了亲切的

    笑容。他相信自己是对的。

    扎哈尔·勃鲁扎克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他微笑着透过好久没有刮的、又硬又

    密的胡须露出了黄的牙齿。

    “你这个小滑头反倒启起我的觉悟来了?你以为一挎上手枪我就不能拿皮带

    抽你了吗?”

    不过他的话里并没有威胁的语气。他不好意思地踌躇了一下毅然把他那粗糙的

    大手伸到儿子跟前说:“开足马力闯吧谢廖沙你既然正在爬大坡我绝不会给你

    刹车。只是你别撇开我们不管要经常回来看看。”

    黑夜里半掩的门缝中透出一线亮光落在台阶上。在一间摆着柔软的长毛绒沙

    的大房间里革命委员会正在开会。律师用的宽大的写字台周围坐着五个人:多林尼克

    伊格纳季耶娃戴着哥萨克羊皮帽、样子像吉尔吉斯人的肃反委员会主席季莫申科和另

    外两名革委会委员——一个是大个子的铁路工人舒季克一个是扁鼻子的机车库工人奥

    斯塔普丘克。

    多林尼克俯在桌子上固执的目光直盯着伊格纳季耶娃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

    说:“前线需要给养。工人需要食粮。咱们刚一到这儿投机商人和贩子就抬高物价。

    他们不肯收苏维埃纸币买卖东西要么用沙皇尼古拉的旧币要么就用临时政府行的

    克伦斯基票子。咱们今天就把物价规定下来。其实咱们心里也清楚哪一个投机商也不

    会照咱们规定的价钱卖东西。他们一定会把货藏起来。那时候咱们就来个大搜查把那

    些吸血鬼囤积的东西统统征购过来。对这帮奸商一点也不能客气。咱们决不能让工人再

    挨饿。伊格纳季耶娃同志警告我们别做得太过火。照我说呀这正好是她的知识分子的

    软弱性。你别生气伊格纳季耶娃同志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而且问题还不在

    那些小商贩身上。你瞧今天我就得到了一个消息说饭馆老板鲍里斯·佐恩家里有个

    秘密地窖。还在佩特留拉匪徒到来之前有些大商人就把大批货物囤积在这个暗窖里。”

    他嘲讽地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季莫申科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季莫申科慌张地问。他又羞又恼因为搜集这类情报本是他季

    莫申科的责任现在竟让多林尼克走在前面了。

    “嘿——嘿!”多林尼克笑了。“老弟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不光知道暗窖

    的事”他接着说“我还知道你昨天跟师长的司机喝了半瓶私酒呢。”

    季莫申科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几下黄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你这瘟神好厉害呀!”他不得不佩服地说。他向伊格纳季耶娃瞥了一眼看见她

    皱起了眉头就不再做声了。“这个鬼木匠!他竟有自己的肃反班子。”季莫申科看着

    革委会主席心里这样想。

    “我是听谢廖沙·勃鲁扎克说的。”多林尼克继续说。“他大概有个什么朋友在

    车站食堂当过伙计。这个朋友听厨师们说原先食堂里需要的东西数量、品种不限

    全由佐恩供应。昨天谢廖沙搞到了准确的情报:确实有这么一个地窖就是不知道具

    体的地点。季莫申科你带几个人跟谢廖沙一道去吧。务必在今天把东西找到!要是能

    成功咱们就有东西供应工人、支援部队了。”

    半小时以后八个武装人员走进了饭馆老板的家里还有两个留在外面守着大门。

    老板是个滚圆的矮胖子活像一只大酒桶一脸棕黄色的络腮胡子又短又硬。他

    拐着一条木腿点头哈腰地迎接进来的人用嘶哑低沉的喉音问:“怎么回事啊同志

    们?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佐恩的背后站着他的几个女儿。她们披着睡衣给季莫申科的手电筒照得眯缝着眼

    睛。隔壁房间里那个又高又胖的老板娘一边穿衣服一边唉声叹气。

    季莫申科只简单地说:“搜查。”

    每一块地板都查过了。堆满木柴的大板棚、所有的储藏室、几间厨房、一个很大的

    地窖都仔细搜遍了。但是连暗窖的痕迹也没有现。

    靠近厨房的一个小房间里正睡着饭馆老板的女佣人。她睡得正浓连有人进屋都

    不知道。谢廖沙小心地把她叫醒。

    “你是什么人?是这儿的佣人吗?”他向这个还没有睡醒的姑娘问道。

    她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一边拉起被头盖住肩膀一边用手遮住电筒的光亮惊

    疑地回答:“是这儿的佣人。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谢廖沙向她说明了来意叫她穿好衣服就走了。

    这时候季莫申科正在宽敞的饭厅里盘问老板。老板喘着粗气喷着唾沫非常激动

    地说:“你们要找什么?我再没有别的地窖了。你们再搜查也是白费时间。不错我先

    前是开过饭馆但是现在我也是个穷光蛋了。佩特留拉的大兵把我家抢得精光差一

    点没把我打死。我非常喜欢苏维埃政权我就有这么点东西你们都看见了。”说话的

    时候他老是摊开两只又短又肥的胳臂。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会儿从肃反委员会主席的脸

    上溜到谢廖沙身上一会儿又从谢廖沙身上溜到墙角或者天花板上。

    季莫申科急得直咬嘴唇。

    “这么说你是想瞒着不讲啦?我最后一次劝告你赶紧把地窖交代出来。”

    “哎哟你怎么啦军官同志”老板娘插嘴了“我们自己都饿着肚子呢!我们

    家的东西全给抢光了。”她很想放声哭一场但是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来。

    “饿肚子还能雇佣人?”谢廖沙插了一句。

    “哎哟她哪儿算得上佣人哪!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没地方投靠我们才把她收留

    下来的。不信您让赫里斯季娜自己说吧。”

    “算了”季莫申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再搜!”

    天已经大亮了搜查还在饭馆老板的家里顽强地进行着。

    十三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季莫申科十分恼火。他都打算下令停

    止搜查了。谢廖沙正打算走忽然听到女仆在她的小房间里悄悄地说:“一定在厨房的

    炉子里。”

    十分钟以后厨房里那个俄国式大火炉被拆开了露出了地窖的铁门。过了一小时

    一辆载重两吨的卡车满载着木桶和口袋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从老板家开走了。

    一个炎热的白天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挎着小包袱从车站回到家里。阿尔焦姆

    把保尔的事跟她讲了一遍她一边听一边伤心地哭着。她的日子过得更加艰辛了。她

    一点收入也没有只好给红军洗衣服;战士们设法给她弄到了一份口粮。

    有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阿尔焦姆迈着比平常更大的步子从窗前走过没等推门

    进屋就喊了起来:“保尔来信了!”

    他的信上写着:

    阿尔焦姆亲爱的哥哥:

    告诉你亲爱的哥哥我还活着虽然并不十分健康。我大腿上挨了一枪不过快

    治好了。医生说没有伤着骨头。不要为我担心很快就会完全治好的。出院以后也

    许会给我假到时候我一定回家看看。妈那里我没有去成结果却当上了红军。现在我

    是科托夫斯基骑兵旅的一名战士。我们旅长科托夫斯基的英雄事迹你们一定听到过。像

    他那样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对他是十分敬佩的。妈回来没有?要是她在家就

    说她的小儿子向她老人家问好。请原谅我让你们操心了。

    你的弟弟

    再者阿尔焦姆请你到林务官家去一趟把这封信的意思说一说。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又流了许多眼泪。这个儿子真荒唐竟连医院的地址都没有

    写。

    谢廖沙经常到停在车站上的那节绿色客车车厢去。车厢上挂着“师政治部宣传鼓动

    科”的牌子丽达和梅德韦杰娃就在车上的一个包厢里办公。梅德韦杰娃总是叼着一支

    香烟嘴角上不时露出调皮的微笑。

    这位共青团区委书记不知不觉地同丽达亲近起来。每次离开车站除了一捆捆宣传

    品和报纸之外他都带回一种由于短促的会面而产生的朦胧的欢乐感。

    师政治部露天剧场天天都挤满了工人和红军战士。铁道上停着第十二集团军的宣传

    列车车身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宣传画。宣传车上热火朝天人们昼夜不停地工作着。

    车上有个印刷室一张张报纸、传单、布告就从这里印制出来。有一天晚上谢廖沙偶

    然来到剧场他在红军战士中间看见了丽达。

    夜已经深了。谢廖沙送她回车站上的师政治部工作人员宿舍去。他连自己也莫名其

    妙地突然说:“丽达同志我怎么总想看到你呢?”紧接着又说“跟你在一起真高兴!

    每次跟你见面之后都觉得精神振奋有使不完的劲想不停地工作下去。”

    丽达站住了。

    “你听我说勃鲁扎克同志咱们一言为定往后你就别再做这类抒情诗了。我不

    喜欢这样。”

    谢廖沙满脸通红像一个受到斥责的小学生一样。他回答说:“我是把你当作知心

    朋友才这样跟你说的可是你却把我……难道我说的是反革命的话吗?丽达同志往

    后我肯定不会再说了!”

    他匆匆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拔腿就朝城里跑去。

    此后一连几天谢廖沙都没有在火车站上露面。伊格纳季耶娃每次叫他去他都说

    工作忙推托不去。事实上他确实也很忙。

    一天夜里革委会委员舒季克回家路过糖厂波兰高级职员聚居的街道有人向他

    打黑枪。于是在那一带进行了搜查。结果查到了毕苏斯基[毕苏斯基(1867—19

    35)反动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当时波兰的国家元。——译者]分子的组织

    “狙击手”的武器和文件。

    丽达到革委会来参加会议。她把谢廖沙拉到一边心平气和地问:“你怎么啦?是

    小市民的自尊心作了吧?私人的事怎么能影响工作呢?同志这可绝对不行!”

    在这之后谢廖沙只要有机会就又往绿色车厢跑了。

    接着谢廖沙参加了县代表大会会上进行了两天热烈的争论。第三天谢廖沙同

    参加会议的全体代表一起带着武器到河对岸的森林里去追剿漏网的佩特留拉军官扎

    鲁德内率领的匪帮追了整整一天一夜。回来之后谢廖沙在伊格纳季耶娃那里碰见了

    丽达。他送她回车站去。临别的时候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丽达生气地把手抽了回去。谢廖沙又有很长时间不到宣传鼓动科的车厢上去。他故

    意避开丽达甚至在需要面谈的时候也有意不同她见面。后来丽达非要他解释回避她

    的原因他气愤地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又该给我扣帽子了:什么小市民习气

    呀什么背叛工人阶级呀。”

    车站上开来几列高加索红旗师的军车。三个肤色黝黑的指挥员走进了革委会办公室。

    其中有个扎武装带的瘦高个子进门就冲着多林尼克喊:“废话少说。拿一百车草料来。

    马都快饿死了。还怎么跟白匪打仗?要是不给我把你们全砍了。”

    多林尼克气呼呼地摊开双手说:“同志半天时间我上哪儿给你弄一百车干草

    去?干草要到屯子里去拉两天也拉不回来。”

    瘦高个子目露凶光吼道:“你给我听着。晚上不见干草统统砍脑袋。你这是反

    革命。”他啪的一声一拳头捶在桌子上。

    多林尼克也光火了:“你吓唬谁?马刀我也会使。明天以前不会有干草懂吗?”

    “晚上一定得备好。”高加索人扔下一句话走了。

    谢廖沙和两名红军战士被派去征集干草。不料在村子里碰上了一伙富农匪帮。红

    军战士被解除了武装给打得半死。谢廖沙挨的打少一些。看他年轻留了点情。贫农

    委员会的人把他们送回了城里。

    当天晚上来了一队高加索士兵因为没有领到干草便包围了革命委员会逮捕

    了所有的人包括一名清扫女工和一名饲养员。他们把被捕的人带到波多尔斯克车站

    一路上还偶尔赏他们几马鞭然后关进了一节货车车厢。革委会的院子里也驻进了一支

    高加索巡逻队。要不是师政委、拉脱维亚人克罗赫马利积极出面干预革委会那些人员

    的处境可就不妙。克罗赫马利下了死命令他们才获得释放。

    又有一队战士被派到村子里去。第二天干草总算征集上来了。

    谢廖沙不愿意惊动家里的人就在伊格纳季耶娃房间里养伤。当天晚上丽达跑来

    看望他。她握住谢廖沙的手。谢廖沙第一次感到她握得那样亲切那样紧。他可是怎么

    也不敢这样握的。

    一个炎热的中午谢廖沙跑进车厢里找到丽达把保尔的信念给她听又向她讲了

    自己这位好朋友的事。临走的时候他随便说了一句:“我要到林子里去在湖里洗个

    澡。”

    丽达放下手里的工作叫住他说:“你等等咱们一起去。”

    他们两人走到水平如镜的湖边停住了脚步。温暖而透明的湖水清爽宜人。

    “你上大路口去等一会儿。我到湖里洗个澡。”丽达用命令的口气说。

    谢廖沙在小桥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脸朝着太阳。

    他背后响起了溅水声。

    透过树丛他看见冬妮亚·图曼诺娃和宣传列车政委丘扎宁正顺着大路走来。丘扎

    宁长得很漂亮穿着十分考究的弗连奇军装系着军官武装带脚上是吱吱响的软皮靴

    子。他挽着冬妮亚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跟她谈着什么。

    谢廖沙认出了冬妮亚。就是她有一回给他送过保尔写的条子。冬妮亚也目不转睛地

    看着谢廖沙显然她也认出他来了。当冬妮亚和丘扎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从口袋

    里掏出一封信叫住冬妮亚说:“同志您等一等我这儿有一封信跟您也有点关

    系。”

    他把一张写得满满的信纸递给了她。冬妮亚抽出手读起信来。信纸在她手中微微

    颤动着。她把信还给谢廖沙的时候问:“他的情况你就知道这些吗?”

    “是的。”谢廖沙回答。

    丽达从后面走来碎石在她脚下响了一下。丘扎宁看见她在这里立即小声对冬妮

    亚说:“咱们走吧。”

    但是丽达已经把他叫住了。她轻蔑地嘲讽他说:“丘扎宁同志!列车上成天都在找

    您呢!”

    丘扎宁不满地斜了她一眼。

    “没关系没有我他们照样能办事。”

    丽达看着丘扎宁他们两人的背影说:“这个骗子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撵走啊!”

    树林在喧闹柞树摇晃着强劲的脑袋。湖水清澈凉爽令人神往。谢廖沙也情不自

    禁地想跳入水中洗个痛快。

    洗完之后他在离林间小道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丽达她正坐在一棵伐倒的柞树上。

    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向树林深处走去。他们走到一小块青草茂盛的林间空地上

    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柞树在窃窃私语。丽达在柔软的草地上

    躺了下来弯过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她那两条健美的腿和一双补了又补的皮鞋没在又

    高又密的青草里。谢廖沙的目光无意中落到她的脚上看到她的皮鞋上打着整整齐齐的

    补丁再看看自己的靴子上面有一个大窟窿已经露出了脚趾。他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谢廖沙伸出一只靴子说:“咱们穿着这样的靴子怎么打仗啊?”

    丽达没有回答。她轻轻咬着草茎心里正在想着别的事。

    “丘扎宁是个坏党员”她终于开口说。“我们所有的政工人员都穿得又旧又破

    可他却只关心自己。他是到咱们党里来混混的……现在前线情况确实严重咱们国家

    得经受激烈战斗的长期考验。”她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谢廖沙咱们不单要用嘴

    和笔战斗也要拿起枪来。中央已经决定动员四分之一的共青团员上前线你知道吗?

    谢廖沙我估计咱们在这儿不会待很久了。”

    谢廖沙听她说着从她的话里听出一种不寻常的音调来。

    他感到很惊奇。她那双水汪汪的又黑又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他几乎要忘情了想对她说她的眼睛像一面镜子从里面能看见一切但是他及

    时控制住了自己。

    丽达用胳膊肘支着欠起身来。

    “你的手枪呢?”

    谢廖沙摸了一下皮带难过地说:“上回在村子里叫那帮富农给抢去了。”

    丽达把手伸进制服口袋掏出一支亮的勃朗宁手枪。

    “你看见那棵柞树没有谢廖沙?”她用枪口指了指离她有二十五六步远的一棵满

    是裂纹的树干。然后举起手枪同眼睛取平几乎没有瞄准就开了一枪。打碎的树皮

    撒落在地上。

    “看到了没有?”她得意地说接着又放了一枪。又是一阵树皮落地的簌簌声。

    “给你”她把手枪递给谢廖沙用逗弄的口吻说。“现在该看看你的枪法了。”

    谢廖沙放了三枪有一枪没有打中。丽达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打得这么好

    呢。”

    她放下手枪又在草地上躺下来。制服上衣清晰地显出了她那富有弹性的胸脯的轮

    廓。

    “谢廖沙你到这儿来。”她轻轻地说。

    他把身子挪到她跟前。

    “你看到天空没有?天空是碧蓝的。你的眼睛和天空一样也是碧蓝的。这不好。

    你的眼睛应该是深灰色的像钢铁一样才好。碧蓝色未免太温柔了。”

    突然她一下紧紧搂住了他那长着淡黄色头的头热烈地吻着他的双唇。

    这个举动对谢廖沙来说太突如其来了即便他在刑场面对枪口也未必会这样心慌

    意乱。他只知道丽达在吻他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无法理解。这个丽达他连握她的手

    过一秒钟都不敢。

    “谢廖沙”她稍稍推开他那晕乎乎的头说“我现在把自己交给你是因为你充

    满青春活力你的感情跟你的眼睛一样纯洁还因为未来的日子可能夺去我们的生命。

    所以趁我们有这几个自由支配的时辰我们现在要相爱。在我的生活里你是我爱的

    第二个人……”

    谢廖沙打断她的话头向她探过身去。他陶醉在幸福之中克服着内心的羞涩抓

    住了她的手……

    曾经难以理解的丽达如今成了他谢廖沙心爱的妻子。一股巨大的漏*点闯进了他的生

    活这是他对丽达深沉而又博大的同志情谊它占据了他那颗渴望火热斗争的心。开头

    几天他的生活常规完全给打乱了。可是紧张繁忙的工作不等人。不久他又全身心投入

    了工作。

    直到眼前的这个秋天生活只赏赐给他们三四次见面的机会这几次见面令人心醉

    永生难忘。

    过了两个月秋天到了。

    夜悄悄降临用黑色的帷幕盖住了树林。师参谋部的报务员俯在电报机上忙着收

    报。电报机出急促的嗒嗒声一张狭长的纸条从他的指缝间穿过他迅将那些点和

    短线译成文字写在电文纸上:

    第一师师参谋长并抄送舍佩托夫卡革委会主席。命令收到电报后十小时内撤出市

    内全部机关。留一个营归本战区指挥员x团团长指挥。师参谋部、政治部及所有军事

    机关均撤至巴兰切夫车站。执行情况即报来。

    师长(签名)

    十分钟后一辆点着电石灯的摩托车飞穿过寂静的街道突突突地喷着气在革

    委会大门口停了下来。通讯员把电报交给了革委会主席多林尼克。人们行动起来了。特

    务连马上开始整队。一小时过后几辆马车满载着革委会的物品从街上走过到波多

    尔斯克车站装车准备出。

    谢廖沙听完电报跟着通讯员跑了出去对他说:“同志捎个脚带我上车站

    行不?”

    “坐在后面吧把牢了。”

    宣传鼓动科的车厢已经挂到列车上谢廖沙在离车厢十步左右的地方抓住了丽达的

    双肩。他感到就要失去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低声地说:“再见吧丽达我亲爱的同

    志!咱们还会见面的你千万别忘了我。”

    他害怕自己马上就会放声哭出来。该走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地握住她

    的手把她的手都握疼了。

    第二天早晨被遗弃的小城和车站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最后一列火车的车头拉了几

    声汽笛像是告别似的。留守城里的那个营在车站后面铁路两侧布成了警戒线。

    遍地都是黄叶树枝上光秃秃的。风卷着落叶在路上慢慢地打转。

    谢廖沙穿着军大衣身上束着帆布子弹带同十个红军战士一起守卫着糖厂附近

    的十字路口等待波兰军队的到来。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敲了几下邻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的门。这位邻居还

    没有穿好衣服他从敞开的房门里探出头来问:“出了什么事?”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指着持枪行进的红军战士向他的朋友使了个眼色。

    “开走了。”

    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问:“您知不知道波兰人的旗子是

    什么样的?”

    “好像有只独头鹰。”

    “哪儿能弄到呢?”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

    “他们当然无所谓”他想了一会儿说。“说走就走了可是苦了咱们要合新政

    府的意又得大伤脑筋。”

    突然一挺机枪嗒嗒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四周的寂静。车站附近有一个火车头拉响

    了汽笛。同时从那里传来了一下沉重的炮声。接着重炮弹划破长空呼啸着飞过去落

    在工厂后边的大道上。道旁的灌木丛立刻隐没在蓝灰色的硝烟里。闷闷不乐的红军战士

    沿着街道默默地撤退不时回头看看后边。

    一颗凉丝丝的泪珠顺着谢廖沙的脸流了下来。他急忙擦掉泪珠回头向同志们看了

    一眼幸好谁也没有看见。

    同谢廖沙并肩走着的是又高又瘦的锯木厂工人安捷克·克洛波托夫斯基。他的手指

    扣在步枪扳机上。安捷克脸色阴沉心事重重。他的眼睛碰到了谢廖沙的目光便向他

    诉说了自己的心事:“这回咱们家里的人可要遭殃了特别是我家的人。他们一定会说:

    ‘他是波兰人还同波兰大军作对。’他们准会把我父亲赶出锯木厂用鞭子抽他。我

    劝老人家跟咱们一起走可是他舍不得扔下这个家。唉这帮该死的家伙赶紧碰上他

    们打一仗才好呢!”安捷克烦躁地把遮住眼睛的红军军帽往上推了推。

    ……再见吧我的故乡再见吧肮脏而难看的小城丑陋的小屋坎坷不平的街

    道!再见吧亲人们再见吧瓦莉亚再见吧转入地下的同志们!凶恶的异族侵略

    者——无情的白色波兰军队已经逼近了。

    机车库的工人们穿着油污的衬衫用忧愁的眼光目送着红军战士们。谢廖沙满怀激

    情地喊道:“我们还要回来的同志们!”

第九章

    ?第八章

    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第聂伯河模糊地闪着光;河水冲刷着岸边的石子出轻微的

    哗哗声。两岸附近的河水是宁静的平滑的水面泛出一片银灰色好像凝滞不动似的。

    河中央却翻滚着黑沉沉的水流肉眼就可以看出它正向下游奔腾而去。这是一条美

    丽的、庄严的河。正是为了赞美它果戈理写下了千古绝唱的抒情散文“第聂伯河是神

    奇美妙的……”河的右岸峭壁耸立俯视着水面宛如一座行进中的高山骤然在宽

    阔的河水面前停住了。左岸的下方全是光秃秃的沙地这是第聂伯河在春汛退走时淤

    积起来的。

    在河边的一条狭小的战壕里隐蔽着五个战士。他们按照分工趴在一挺秃鼻子马克

    沁机枪旁边。这是第七步兵师的前沿潜伏哨。谢廖沙脸朝第聂伯河侧身卧在机枪紧跟

    前。

    红军部队由于频繁的战斗已经十分疲乏接着又遭到波兰军队疯狂的炮击昨天

    放弃了基辅转移到第聂伯河左岸构筑工事固守。

    但是这次的撤退、重大的伤亡以及最后弃守基辅严重地影响了战士们的情绪。

    第七师曾经英勇地突破重围穿过森林挺进到马林车站一带的铁路线经过猛打猛冲

    赶走了据守车站的波兰部队把他们赶进森林扫清了通向基辅的道路。

    现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却失陷了红军战士个个都怏怏不乐。

    波兰白军迫使红军撤出达尔尼察之后就在左岸靠近铁路桥的地方占领了一个不大

    的立足点。

    但是不论他们费多大力气也不能再向前推进一步他们遇到了红军的猛烈反击。

    谢廖沙看着奔流的河水不禁想起了昨天的情景。

    昨天中午他和大家一起怀着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向波兰白军起了反冲锋。就

    在昨天的这场战斗中他第一次跟一个没有胡子的波兰兵拼刺刀。那个家伙端着步枪

    枪上插着像马刀一样长的法国刺刀一边莫名其妙地喊着什么一边像兔子那样跳着

    向谢廖沙直扑过来。一刹那间谢廖沙看到了对手那双睁圆了的、杀气腾腾的眼睛说

    时迟那时快他一摆步枪用刺刀尖把波兰兵那把明晃晃的法国刺刀拨到了一边。

    波兰兵倒下去了……

    谢廖沙并没有手软。他知道自己以后还要杀人。就是他谢廖沙这个能够那样温

    柔地爱能够那样珍惜友谊的人今后还要杀人。他不是一个狠毒、残忍的人但是他

    知道那些被世界上的寄生阶级欺骗、毒害和驱使的士兵都是怀着野兽般的仇恨来进

    攻他亲爱的祖国——苏维埃共和国的。

    因此他谢廖沙是为了使人类不再互相残杀的日子尽快到来而杀人的。

    谢廖沙正想着帕拉莫诺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咱们走吧谢廖沙。敌人很

    快会现咱们的。”

    保尔·柯察金转战在祖国大地上已经一年了。他乘着机枪车和炮车飞奔骑着那匹

    缺了一只耳朵的灰马驰骋。他已经长大成*人比以前更加强壮了。他在艰难困苦的环境

    中锻炼成长。

    他的皮肤曾被沉甸甸的子弹带磨得鲜血直流现在已经长出了新皮;可是步枪皮带

    磨出来的硬茧却蜕不掉了。

    这一年里保尔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他同成千上万个战士一样虽然衣不蔽体

    胸中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烈火。

    为了保卫本阶级的政权他们南征北战走遍了祖国大地。保尔只有两次不得不暂

    时离开革命的风暴。

    第一次是因为大腿受了伤。第二次是在严寒的一九二o年二月得了伤寒高烧

    大病了一场。

    斑疹伤寒造成第十二集团军各师、团的大量减员简直比波兰军队的机枪还要厉害。

    这个集团军战线很长几乎守卫着乌克兰整个北部广大地区阻挡着波兰白军的进一步

    推进。保尔刚刚痊愈就归队了。

    现在他们那个团正在卡扎京——乌曼支线上据守着弗龙托夫卡车站附近的阵地。

    车站在树林子里。站房不大旁边是一些被遗弃的、破坏得很厉害的小房。这一带

    根本没法住下去。两年多来隔不多长时间就要打一仗。这个小车站真是什么样的队

    伍都见识过了。

    现在一场新的大风暴又快要酝酿成熟。虽然第十二集团军损失了大量兵员一部

    分部队已经失散在波兰军队的压迫下全军正在向基辅方向撤退但是正是在这个

    时候无产阶级的共和国却在部署一项重大的军事行动准备给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波兰

    白军毁灭性的一击。

    久经战斗考验的骑兵第一集团军各师从遥远的北高加索向乌克兰调动这是军事

    史上空前的大进军。第四、第六、第十一和第十四这四个骑兵师相继向乌曼地区运动

    在离我军前线不远的后方集结;他们在走向决战的进军中顺便清除了沿途的马赫诺匪

    帮。

    这是一万六千五百把战刀这是一万六千五百名在酷热的草原上经过风吹日晒的战

    士!

    红军最高统帅部和西南战线指挥部尽最大努力使这个正在准备中的决定性打击事

    先不被毕苏斯基分子察觉。共和国和各战线的司令部都小心翼翼地掩蔽着这支庞大的骑

    兵部队的集结。

    乌曼前线停止了一切积极的军事行动。从莫斯科直达哈尔科夫前线司令部的专线不

    停地出电报再从那里传到第十四和第十二集团军司令部。狭长的纸条上打出了用密

    码写成的各种命令其基本内容都是:“骑兵第一集团军之集结万勿引起波军注意。”

    只有在波兰白军的推进可能把布琼尼的骑兵部队卷入战斗的情况下才采取了一些积极

    的军事行动。司令部总的部署反映在下面这道简要的命令中:

    第358号令(密件第89号)

    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拉科夫斯基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第十二、十四和

    骑兵各集团军总指挥兼集群司令亚基尔同志:

    乌克兰境内波兰军队有两个集群:基辅集群和敖德萨集群。其部分兵力部署在第聂

    伯河左岸主要兵力其中包括科尔尼茨基将军(原外阿穆尔骑兵团团长)的由十个骑

    兵团组成的突击混成骑兵师和6续开到的波兹南师的部队则集结在白采尔科维、沃罗

    达尔卡、塔拉夏、拉基特诺地区。敖德萨集群的主力在日美林卡—敖德萨铁路和布格河

    之间我第十四集团军战线附近活动。上述两集群之间大体在拉沙、捷季耶夫、布拉茨

    拉夫一线分散部署着第一波兹南师的部队。

    罗马尼亚人继续持观望态度。我西方战线各集团军突破敌方防线后继续顺利地向

    莫洛杰奇诺、明斯克方向推进。西南战线各集团军的主要任务是击溃并消灭乌克兰境内

    的波兰军队。

    敌上述集群兵力分散可资利用考虑到其主办移向基辅地区且在政治上具有极

    重要影响兹决定以敌基辅集群为主要攻击对象。

    命令:

    1.第十二集团军的基本任务是占领铁路枢纽站科罗斯坚主力在基辅以北地段强

    渡第聂伯河其近期目标是切断博罗江卡站、捷捷列夫站一带的铁路线阻止敌军向北

    撤退。

    在战线的其余地段要坚决牵制住敌人在敌军退却时尾追不舍伺机一举攻占基辅。

    战斗于五月二十六日开始。

    2.亚基尔同志的集群应于五月二十六日凌晨向白采尔科维、法斯托夫方向全线

    动强有力的进攻其目的是尽量吸引更多的敌基辅集群兵力投入战斗与左翼的骑兵集

    团军相互配合。

    3.骑兵集团军的基本任务是击溃并消灭敌基辅集群的有生力量夺取其技术装备。

    五月二十七日凌晨向卡扎京方向动强有力的进攻割断敌基辅集群和敖德萨集群之间

    的联系。以果断猛烈的战斗扫清沿途遇到的一切敌人于六月一日前占领卡扎京、别尔

    季切夫地区并依靠旧康斯坦丁诺夫卡和舍佩托夫卡方面的屏障向敌人后方挺进。

    4.第十四集团军要保证主力突击部队战斗的胜利为此应将本集团军主力集结在

    右翼动强大突击于六月一日前占领温尼察—日美林卡地区。战斗于五月二十六日

    开始。

    5.各部队活动分界线见第348号令(密件)。

    6.收到命令后望回报。

    西南战线司令叶戈洛夫

    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别尔津

    西南战线参谋长佩京

    192o年5月2o日于克列缅丘格

    篝火的红色火舌抖动着褐色的烟柱盘旋着升到空中。一群群蠓虫躲开浓烟慌

    慌忙忙地飞来飞去。战士们稍稍离开火堆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篝火在他们脸上抹上了

    一层紫铜色。

    篝火旁边有几只军用饭盒埋在淡蓝色的炭灰里。

    饭盒里的水正在冒泡。突然一条火舌从燃烧着的木头下面贼溜溜地蹿了出来在

    一个低着头的人的乱头上舔了一下。那人慌忙把头一闪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句:“呸

    真见鬼!”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红军战士穿着呢上衣留着一撮小胡子刚刚对着火光检查完

    步枪的枪筒用他那粗嗓子说:“这个小伙子看书入了迷火烧头都不知道。”

    “喂柯察金把你读的东西也给我们讲讲吧!”

    那个青年战士摸了摸那绺烧焦了的头微笑着说:“啊安德罗休克同志这可

    真是本好书一拿起来就怎么也放不下。”

    保尔身旁坐着一个翘鼻子的青年战士他正在专心地修理弹药盒上的皮带想用牙

    把一根粗线咬断。听保尔这样说他好奇地问:“书里写的是什么人哪?”他把针插在

    军帽上又把多下来的线缠在针上然后补充了一句:“要是讲的是恋爱故事我倒挺

    想听听。”

    周围又响起了一阵哄笑。马特韦丘克抬起他那剪了平头的脑袋狡黠地眯起一只眼

    睛做了个鬼脸对他说:“是啊谢列达谈情说爱可真是件好事。你又挺漂亮

    简直是画上的美男子!你走到哪儿哪儿的姑娘就成天围着你转。你只有一个地方美中

    不足就是鼻子太翘了活像猪拱嘴。不过还有办法补救:鼻尖上挂个十磅重的诺维

    茨基手榴弹[诺维茨基手榴弹重约四公斤用来爆破铁丝网。——原注]保险只消

    一宿鼻子就翘不起来了。”

    又爆了一阵笑声吓得拴在机枪车上的马匹打了一个响鼻。

    谢列达慢腾腾地转过身来。

    “长得漂亮不漂亮倒没什么脑袋瓜好使才行。”他富有表情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前

    额。“就说你吧别看舌头上长着刺挺能挖苦人只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你这

    个木头人连耳朵都是凉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眼看就要翻脸班长塔塔里诺夫赶忙把他们劝开。

    “得了得了同志们!吵什么呀?还是让保尔挑几段精彩的给大伙念念吧。”

    “念吧保夫鲁沙念吧!”周围都喊起来。

    保尔把马鞍搬到火堆跟前坐在上面然后打开那本厚厚的小书放在膝盖上。

    “同志们这本书叫《牛虻》[英国女作家伏尼契(1864—196o)描写十

    九世纪意大利民族民主革命斗争的长篇小说牛虻是小说的主人公。——译者]。我是

    从营政委那儿借来的。我读了很受感动。要是大伙好好坐着听我就念。”

    “快念吧!没说的!谁也不会跟你打岔。”

    当团长普济列夫斯基同志同政委一道骑马悄悄走近篝火时他看见十一对眼睛正一

    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念书的人。

    普济列夫斯基回过头来指着这群战士对政委说:“团里的侦察兵有一半在这儿

    里面有四个共青团员年纪还很轻个个都是好战士。你看那个念书的叫柯察金。那

    边还有一个看见没有?眼睛像小狼一样他叫扎尔基。他俩是好朋友不过暗地里却

    在较劲。以前柯察金是团里最好的侦察兵现在他可碰上了厉害的对手。你看他们现

    在正在做政治思想工作不露声色影响却很大。有人送给他们一个称号叫‘青年近

    卫军’非常合适。”

    “念书的那个是侦察队的政治指导员吗?”政委问。

    “不是指导员是克拉梅尔。”

    普济列夫斯基催着马向火堆走去。

    “同志们你们好!”他大声喊道。

    战士们一齐转过头来。团长轻捷地跳下马走到坐着的战士们跟前。

    “在烤火吗朋友们?”他笑着问。他的两只小眼睛有点像蒙古人。现在他满面笑

    容刚毅的面孔也不像平时那样严峻了。

    战士们像对待自己的知心朋友和好同志一样热烈地欢迎团长。政委没有下马他

    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普济列夫斯基把带套的毛瑟枪推到背后在保尔的马鞍旁边坐了下来对大家说:

    “一起抽口烟怎么样?我这儿有点好烟叶。”

    他卷了一支烟抽起来转脸对政委说:“你走吧多罗宁我就留在这儿了。司令

    部有什么事找我通知我一声。”

    多罗宁走了。普济列夫斯基对保尔说:“接着念吧我也听听。”

    保尔念完了最后几页把书放在膝盖上望着篝火沉思起来。

    有好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牛虻的死使所有的人都受到了震动。

    普济列夫斯基默默地抽着烟等着听战士们谈感想。

    “这个故事真悲壮。”谢列达打破了沉默。“这就是说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本

    来这是一个人没法忍受的但是当他是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忍受得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很激动。这本书给他的印象太强烈了。

    原先在白采尔科维给鞋匠打下手的安德留沙·福米乔夫激愤地喊道:“那个神甫硬

    把十字架往牛虻嘴边送真该死要是叫我碰上马上送他上西天!”

    安德罗休克用小棍子把饭盒朝火里推了推坚定不移地说:“知道为什么而死问

    题就不同了。到了那个时候人就会有力量。要是你觉得真理在你一边你就应当死得

    从容。英雄行为正是这样产生的。我认识一个小伙子叫波莱卡。白匪在敖德萨把他包

    围了他一冒火向一个排的匪军冲了过去。没等敌人的刺刀够着他他就拉响了手榴

    弹。手榴弹就在他脚下爆炸了。他自己当然是连整尸都没留下周围的白匪也给炸倒

    了一大片。从外表上看这个人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人给他写书。可是他的事迹真值

    得写!在咱们同志中间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有的是!”

    他用匙子在饭盒里搅动了几下舀出一点茶水用嘴尝了尝又接着说:“可也有

    人死得像只癞皮狗。死得不三不四很不光彩。

    我们在伊贾斯拉夫尔打仗的时候就生过这样一桩事。伊贾斯拉夫尔是一座古城

    在戈伦河上基辅大公统治时期就建立了。那儿有座波兰天主教堂像个堡垒很难攻。

    那天我们朝那边冲了过去。大家列成散兵线顺着小巷朝前摸。我们的右翼是拉脱维亚

    人。我们跑到大路上一看有一家院子的围墙上拴着三匹马全都备着鞍子。

    “好哇我们想这回准能抓几个波兰俘虏了。我们十来个人朝那个院子冲过去。

    他们拉脱维亚人的连长拿着毛瑟枪跑在最前面。

    “我们跑到房子跟前一看门敞开着就冲了进去。原以为里面一定是波兰兵哪

    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是我们自己的三个侦察兵他们早来了一步正在干坏事。

    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正在欺负一个妇女。这儿是一个波兰军官的家。他们已经把那个

    军官的老婆按在地上了。拉脱维亚连长一见这情景用拉脱维亚话喊了一声。三个家伙

    全给抓了起来拖到了院子里。在场的只有两个俄罗斯人其余的全是拉脱维亚人。连

    长姓布列季斯。尽管我不懂他们的话一看也就明白了他们是要把那三个家伙干掉。

    这些拉脱维亚人全是铁汉子性格很刚强。他们把那三个家伙拖到石头马厩跟前。我想

    这回完蛋了准会把他们崩掉!三个人里边有一个棒小伙子长相难看极了拼命挣

    扎不让绑还破口大骂说不该为了一个娘们就把他枪毙。另外两个家伙都在求饶。

    “我一看这情景浑身都凉了。我跑到布列季斯跟前说:‘连长同志把他们送军

    事法庭算了干吗让他们的血弄脏了你的手呢?城里战斗还没完。哪儿有工夫跟他们算

    帐。’他转过身来朝我一瞪眼我马上就后悔不该多嘴了。他的两只眼睛简直像老虎。

    毛瑟枪对着我的鼻子。我打了七年仗这回可真有点害怕了。看来他会不容分说就把我

    打死。他用俄语向我喊我勉强才听明白:‘军旗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可是这几个家

    伙却给全军丢脸。当土匪就得枪毙。’“我吓得赶忙跑到街上去了。背后响起了枪声。

    我知道那三个家伙完蛋了。等我们再向前进的时候城市已经是咱们的了。事情就是

    这样。那三个人像狗一样死掉了。他们是在梅利托波利附近加入咱们队伍的早先跟着

    马赫诺匪帮干过都是些坏蛋。”

    安德罗休克把饭盒拿到脚边打开装面包的背囊接着说:“咱们队伍里混进了一

    些败类你不能一下把所有的人都看透。从表面上看他们好像也在干革命。可这些家

    伙是害群之马。我看到这种事心里总不痛快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说完就喝起茶来。

    骑兵侦察员们睡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谢列达大声打着呼噜。普济列夫斯基也

    枕着马鞍子睡着了。只有政治指导员克拉梅尔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第二天保尔侦察回来把马拴在树上。他把刚喝完茶的克拉梅尔叫到跟前对他

    说:“指导员我问你我想跳槽到骑兵第一集团军去你看怎么样?他们往后准有

    许多轰轰烈烈的事要干。他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总不是为了好玩吧。可咱们呢却老

    得在这儿闲呆着。”

    克拉梅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跳槽?你把红军当成什么了?难道是电影院吗?这像什么话?要是大伙都这

    么随随便便从这个部队跑到那个部队那可就热闹了!”

    “这儿也罢那儿也罢反正是打仗哪儿还不一样?”保尔打断了克拉梅尔的话。

    “我又不是开小差往后方跑。”

    克拉梅尔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你说还要不要纪律了?你呀保尔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无政府主义想干

    什么就干什么。党和共青团都是建立在铁的纪律上面的。党高于一切。谁都不能想到

    哪儿就到哪儿而应该是哪儿需要就到哪儿去。你要调动普济列夫斯基已经拒绝了

    吧?那不就得了到此为止吧。”

    又高又瘦的克拉梅尔脸色有些黄他因为激动咳嗽了起来。印刷厂的铅尘已经

    牢牢地附在他的肺叶上他的两颊时常现出病态的红晕。

    等他平静下来以后保尔小声但却十分坚决地对他说:“你说的全对。可我还是要

    到布琼尼的骑兵部队去我是走定了。”

    第二天傍晚篝火旁边已经看不到保尔了。

    在邻近的小村庄里有一所学校学校旁边的土丘上聚集着一群骑兵围成了一个大

    圆圈。布琼尼部队的一个健壮的战士帽子推到后脑勺上坐在机枪车后尾拉着手风

    琴。一个剽悍的骑兵穿着肥大的红色马裤正在圈子里跳狂热的果拍克舞。手风琴拉得

    很蹩脚既不和谐又不合拍害得那个跳舞的老是跳错步子。

    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来看热闹他们有的爬上机枪车有的攀着篱笆看这些

    刚开来的兴致勃勃的骑兵战士跳舞。

    “托普塔洛使劲跳哇!把地踩平吧!喂加油啊老兄!拉手风琴的加点劲

    啊!”

    但是这位手风琴手的粗大手指扳弯马蹄铁倒不费劲按起琴键来却很笨拙。

    “可惜阿法纳西·库利亚布卡叫马赫诺匪帮砍死了”一个晒得黝黑的战士惋惜地

    说。“他才是第一流的手风琴手呢。

    他是我们骑兵连的排头死得真可惜。是个好战士又是个呱呱叫的手风琴手。”

    保尔也站在人群里。他听到最后这句话就挤到机枪车跟前把手放在手风琴风箱

    上。手风琴马上不响了。

    “你要干什么?”拉手风琴的战士斜了保尔一眼。

    托普塔洛也站住不跳了。周围出了一阵不满的喊声:“怎么回事?干吗不让拉?”

    保尔伸手握住手风琴的皮带说:“来我来试试。”

    手风琴手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相识的红军战士迟疑地把皮带从肩上

    褪了下来。

    保尔照他的老习惯把手风琴放在膝盖上然后猛然一拉风箱像扇子似的拉开了

    手指在琴键上飞一滑立刻奏出了欢快的舞曲:

    喂小苹果

    你往什么地方滚哪?

    落到省肃反委员会手里

    你就别想回来啦。

    托普塔洛立即随着那熟悉的旋律跳了起来。他像雄鹰展翅似的扬起双手飞快地

    绕着圈子做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豪放地用手拍打着皮靴筒、膝盖、后脑勺、

    前额接着又用手掌把靴底拍得震天价响最后是拍打大张着的嘴巴。

    手风琴不断用琴声鞭策着他用急骤奔放的旋律驱赶着他。他顺着圆圈像陀螺一

    样飞快地旋转起来一面交替地伸出两条腿一面气喘吁吁地喊着:“哈嗨哈

    嗨!”

    一九二o年六月五日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经过几次短促而激烈的战斗突破了

    波兰第三和第四集团军结合部的防线把堵截红军的萨维茨基将军的骑兵旅打得落花流

    水开始向鲁任方向挺进。

    波军司令部为了堵住这个缺口急急忙忙拼凑了一支突击部队。五辆坦克在波格列

    比谢车站刚卸下火车马上就开赴作战地点。

    但是骑兵第一集团军已经绕过敌军准备反攻的据点扎鲁德尼齐出其不意地出现在

    波军后方。

    波军急忙派出科尔尼茨基将军的骑兵师跟踪追击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波军司

    令部判断骑兵第一集团军突进的目标是波军后方战略重镇卡扎京这个师便受命从背

    后对骑兵第一集团军进行袭击。但是这个作战行动并没有改善波兰白军的处境。虽然他

    们第二天就堵住了战线上的缺口在骑兵第一集团军后面重新把战线连接了起来但是

    强大的骑兵第一集团军已经插进敌人的后方摧毁了他们的许多后方基地正准备向波

    军的基辅集群起猛攻。各骑兵师在运动过程中破坏了沿途许多铁道和桥梁以便截

    断波军退路。

    骑兵第一集团军司令从俘虏的口供里了解到波军有一个集团军的司令部设在日托

    米尔——实际上战线的司令部也设在这里——于是决定拿下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这

    两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行政中心。六月七日拂晓骑兵第四师就向日托米尔进了。

    保尔代替已经牺牲的库利亚布卡在这个骑兵连的排头骑着马前进。战士们不愿意

    放走这样一个出色的手风琴手集体提出了要求保尔就被编入了这个连队。

    快到日托米尔的时候骑兵摆开了扇面似的队形快马加鞭冲了过去。银色的马

    刀在阳光下闪闪光。

    大地在呻吟战马喘着粗气战士们屹立在马镫上。

    马蹄下的大地飞快地向后奔驰一座到处是花园的大城市向他们迎面扑来。骑兵

    穿过郊区的花园冲到了城中心。

    “杀呀!”——像死神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声在空中震荡。

    惊慌失措的波军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抵抗。城里的卫戍部队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保尔伏在马背上向前飞驰。在他旁边骑着一匹细腿黑马的就是那个跳舞的托普塔

    洛。

    保尔亲眼看见这个剽悍的骑兵战士挥起马刀毫不手软地劈下去砍倒了一个还没

    有来得及举枪瞄准的波兰兵。

    马蹄有力地踏在石头马路上出一片得得的响声。突然在十字路口出现了一挺

    机枪架在路中央三个穿蓝军装、戴四角帽的波兰兵弯着腰守在机枪旁边。还有一

    个波兰军官领子上镶着蛇形金绦一见红军骑兵冲过来就举起了手里的毛瑟枪。

    这时托普塔洛和保尔都已经勒不住战马了他们迎着死神的魔爪径直向机枪冲

    过去。军官朝保尔开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子弹像一只麻雀嗖的一声从他的脸旁飞

    了过去。那个军官被战马的胸脯撞出去老远脑袋磕在石头上仰面朝天倒下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机枪迫不及待地出了疯狂而粗野的狞笑声。托普塔洛就像被几

    十只大黄蜂蜇着似的连人带马摔倒了。

    保尔的战马竖起前蹄吃惊地嘶叫着。它带着保尔猛地一蹿越过死者的尸体

    一直冲到机枪旁边的波兰兵跟前。

    马刀在空中画了一个闪光的弧形砍进了一顶蓝色的四角军帽里。

    马刀又高高地举了起来准备向另一个脑袋砍去但是那匹跑得性起的战马却蹦

    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骑兵连的大队人马像一股奔腾的山洪涌向十字路口几十把战刀在空中

    不停地挥舞着左右砍杀。

    监狱的狭长走廊上喊叫声连成了一片。

    挤得满满的牢房里那些受尽折磨、面容憔悴的犯人骚动起来了。城里在进行巷战

    ——难道真是自己的队伍从什么地方打回来了吗?真的就要得到自由了吗?

    枪声已经在监狱的院子里响起来。走廊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突然一个亲切的、

    无比亲切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快出来吧!”

    保尔跑到紧锁着的牢门跟前。几十只眼睛从小窗里向外张望。他用枪托猛砸牢门上

    的铁锁一下接着一下。

    “等一等我来炸开它。”米罗诺夫拦住保尔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排长齐加尔琴科一把夺过手榴弹说:“快住手疯子!你怎么啦傻了吗?钥匙

    马上就拿来。

    砸不开就用钥匙开嘛!”

    这时人们用手枪把狱卒押到走廊上来了。

    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欢乐得狂一下子挤满了走廊。

    保尔打开又高又大的牢门跑进了牢房。

    “同志们你们都自由了!我们是布琼尼的队伍我们师把这个城市占领了。”

    一个妇女眼泪汪汪地扑到保尔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保尔是她的亲儿子

    似的。

    波兰白军在这座石头牢房里囚禁着五千零七十一名布尔什维克随时准备把他们拉

    出去枪毙或绞死另外还关押着二千名红军政治工作人员。现在他们都得救了。对于骑

    兵师的战士们来说这些人比任何战利品比任何胜仗都要宝贵。

    而对于这七千多名革命者来说漆黑的夜转眼变成了阳光灿烂的暖洋洋的六月天。

    有一个脸色黄得像柠檬的政治犯欢天喜地地跑到保尔跟前。他是舍佩托夫卡一家

    印刷厂的排字工人叫萨穆伊尔·列赫尔。

    保尔听着萨穆伊尔的叙述脸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萨穆伊尔讲到故乡舍佩托夫卡生的悲壮的流血事件。他的话像熔化了的铁水一

    滴一滴地落在保尔的心上。

    “一天夜里我们大伙一下子全给抓了起来有个无耻的内奸出卖了我们。我们全

    部落到了宪兵队的魔爪里。保尔他们打人打得可真狠哪!我比别人少吃点苦头因为

    刚打了几下我就昏死过去了可别的同志身体比我结实。我们没什么再要隐瞒的。宪

    兵队什么都知道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我们干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掌握了。

    “我们中间混进了奸细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那些日子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哪。

    保尔有好些人你是认识的:瓦莉亚·勃鲁扎克县城里的罗莎·格丽茨曼她还是个

    孩子呢才十七岁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一对眼睛总是那么信赖别人。还有萨沙·本沙

    夫特你大概还记得他也是我们厂的排字工小伙子成天乐呵呵的常拿老板画漫画。

    另外还有两个中学生:诺沃谢利斯基和图日茨。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其余的人是县城和

    镇上抓来的。一共二十九个当中有六个女的。大伙都受尽了极其野蛮的折磨。瓦莉亚

    和罗莎第一天就被强*奸了。那帮畜生谁乐意怎么干就怎么干把她们折磨得半死

    才拖回牢房。从这以后罗莎就说起胡话来过了几天就完全疯了。

    “那帮野兽不相信她真疯说她是假装的每次提审都打她一顿。后来拉出去枪毙

    的时候她都没人样了。脸给打成了紫黑色两只眼直瞪瞪地呆完全像个老太婆。

    “瓦莉亚·勃鲁扎克直到最后一分钟表现都很好。他们死得都像真正的战士。我不

    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那股力量。保尔要把他们死难的情况全说出来难道可能吗?

    不可能。他们死得真惨!没法用言语形容……瓦莉亚的案情最重她负责跟波军司令部

    的报务员联系还经常到县里做联络工作。抓她的时候又搜出了两颗手榴弹和一支勃

    朗宁手枪。手榴弹就是那个奸细给她的。都是事先做好的圈套好给她安上蓄谋炸毁波

    军司令部的罪名。

    “唉保尔临刑那几天的情景我真不愿意讲。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只好说说。

    军事法庭判处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同志绞刑其他同志全部枪决。

    “我们原先在波兰士兵当中做过策反工作这些士兵也受到了审判比我们早两天。

    “一个年轻的班长叫斯涅古尔科是个报务员战前在洛济当过电工。他被判处

    枪决罪名是背叛祖国和在士兵中进行**宣传。他没有要求赦免判决后二十四

    小时就给他们杀害了。

    “他们传瓦莉亚到法庭上去作证。她回来跟我们说斯涅古尔科承认他进行过共产

    主义宣传但是断然否认他背叛祖国。他说:‘我的祖国是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是的我是波兰**党员。我当兵是被迫的。我一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帮助那些跟

    我一样被你们赶到前线的士兵睁开眼睛。你们可以为了这个绞死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背

    叛自己的祖国而且永远都不会背叛。只是我的祖国跟你们的不同。你们的祖国是地主

    贵族的我的祖国是工人农民的!我深信我的祖国一定会成为一个工农大众的国家

    而在我的这个祖国里决不会有人说我是叛徒。’“判决以后我们就都关在一起了。

    临刑前把我们转到了监狱里。夜里他们在监狱对面靠近医院的地方竖起了绞架。隔

    不远靠近树林就在大道旁边的陡坡上又选定了一个地方作为执行枪决的刑场还

    在那儿给我们挖了一个大坑。

    “判决书张贴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决定在大白天当众处决我们好

    让每个人看了都害怕。第二天从早晨起就把老百姓从城里赶到绞架跟前。有的人是因

    为好奇虽然心里害怕也还是来了。绞架旁边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看去人头攒

    动。监狱四面围着木栅栏这你是知道的。绞架就离监狱不远我们都能听到外面嘈杂

    的人声。在后面的街道上架起了机枪整个地区的宪兵队包括骑兵和步兵都调来

    了。一个营的军队封锁了大街小巷。还特地为判处绞刑的人挖了一个坑就在绞架旁边。

    我们默不作声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只是偶尔有人说一两句话。该说的前一天都说了

    就连诀别的话也说了。只有罗莎还在牢房角落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瓦莉亚因

    为遭到强*奸又挨了毒打已经不能走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有两个从镇上抓来的

    **员是一对亲姐妹。她们互相拥抱着诀别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一个

    叫斯捷潘诺夫的小伙子是从县里抓来的很有力气像个摔跤运动员被捕的时候同

    敌人格斗打伤了两个宪兵。他一再对这姐妹俩说:‘同志们别掉眼泪了。要哭就在

    这儿哭吧到外边就别再哭了。决不能让那帮吃人的豺狼高兴。他们反正是不会放过咱

    们的咱们反正是要死的那么就让我们从容地死吧!咱们谁也不能下跪。同志们

    死要死得有骨气!’“这时候提我们的人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

    基这家伙是个残暴的色*情狂简直是只疯狗。他要是自己不强*奸就让宪兵动手他

    在旁边看着取乐。从监狱穿过马路直到绞架宪兵排成了两道人墙都是大刀出鞘。他

    们肩上挂着黄色的穗带大家都管他们叫‘黄脖狗’。

    “他们用枪托把我们赶到监狱的院子里四个人一排站好队然后打开大门把我

    们押到街上。他们让我们站在绞架跟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绞死然后再枪毙我们。

    绞架很高是用几根原木搭成的。绞架上吊着三根粗绳子头上系成圈套。下面是带小

    梯子的平台用一根活动的木桩子支撑着。人群像海一样不住地蠕动着出勉强可

    以听到的嗡嗡声。他们的眼睛全盯在我们身上。我们能够辨认出自己的亲友。

    “在稍远一点的台阶上聚集着一帮波兰小贵族手里拿着望远镜跟他们在一起

    的还有几个军官。他们都是来欣赏怎样绞死布尔什维克的。

    “脚下的雪是松软的树林一片白茫茫树枝像落上了一层棉絮。雪花在空中飞舞

    慢慢落下来飘到我们灼热的脸上就融化了。绞架下面的平台上也铺了一层雪。我们

    的衣服差不多全给剥光了但是谁也没有感到冷。斯捷潘诺夫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脚上只

    穿着一双袜子。

    “军事检察官和高级军官们都站在绞架旁边。最后终于把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判绞

    刑的同志押出了监狱。他们三个人互相挽着胳膊瓦莉亚夹在中间。她已经没有力气走

    路了那两个同志搀扶着她。不过她记住了斯捷潘诺夫的话:‘死要死得有骨气’

    还是竭力想自己走。她没有穿大衣只穿着一件绒衣。

    “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看来很不满意他们挽着胳膊走推了他们一下。瓦莉亚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个骑马的宪兵立即扬起马鞭朝她脸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女人惨叫了一声呼天抢地地挣扎着拼命想挤过

    警戒线冲到这三个人跟前去。但是她让宪兵抓住不知道给拖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

    这是瓦莉亚的母亲。快走到绞架的时候瓦莉亚唱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

    歌声——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会这样满怀漏*点地歌唱。她唱的是《华沙之歌》那两个

    同志也随着她一起唱。宪兵用马鞭抽他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就像了疯似的鞭子不

    断落到咱们同志的身上他们都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宪兵把他们打倒在地上像拖口袋

    一样拖到绞架跟前草草念完了判决书就把绞索套在他们脖子上。这时候我们大伙

    就高唱起《国际歌》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他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过来。我只看见一个匪兵用枪托把支着平台的木桩推倒

    咱们的三个同志就全让绞索给吊了起来……

    “当我们在刑场上准备受刑的时候他们向我们宣读了判决书说将军大人开恩

    把我们当中九个人的死刑改判为二十年苦役。其余十七个同志还是全给枪毙了。”

    说到这里萨穆伊尔扯开了衬衣领子好像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似的。

    “三位同志的尸体整整吊了三天日夜都有匪兵在绞架旁边看守。后来我们监狱里

    又送进来几个犯人据他们说第四天托博利金同志的绞索断了因为他身体最重他

    们这才把另外两具尸体也解下来就地掩埋了。

    “但是绞架一直没有拆掉我们往这儿押解的时候还看到了。绞索还吊在半空

    等待着新的牺牲者。”

    萨穆伊尔沉默起来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保尔都没有觉察到他已经讲完了。

    那三具尸体清晰地呈现在保尔眼前他们的面目很可怕脑袋歪在一边在绞架上

    默默地摆动着。

    突然街上吹起了集合号号声惊醒了保尔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咱

    们到外边去吧萨穆伊尔!”

    骑兵押着波兰俘虏从大街上走过。团政委站在监狱大门旁边在军用记事本上写

    了一道命令。

    “给你安季波夫同志。”他把命令交给矮壮结实的骑兵连长。“派一个班把俘

    虏全部押解到诺沃格勒—沃伦斯基方向去。受伤的要给包扎好用大车运也往那个方

    向去。送到离这儿二十俄里的地方就让他们滚蛋吧。咱们没时间管他们。你得注意

    绝对不许有虐待俘虏的行为。”

    保尔跨上战马回头对萨穆伊尔说:“你听见没有?他们绞死咱们的同志咱们倒

    要送他们回自己人那儿去还不许虐待。这怎么办得到?”

    团长回过头来盯着他。保尔听见团长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是语气却坚定而严厉:

    “虐待解除了武装的俘虏是要枪毙的。我们可不是白军。”

    保尔策马离开监狱大门的时候想起了在全团宣读的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命令

    最后是这样说的:

    ……故此命令:

    1.以口头的和书面印的形式不断地、反复地向红军部队特别是向新组建的部

    队宣传解释:波兰士兵是波兰和英法资产阶级的牺牲品他们本人也是身不由己。因此

    我们的责任是把被俘的波兰士兵当作误入歧途的、受蒙骗的兄弟一样来对待以后要

    把他们作为醒悟了的兄弟遣返回解放后的波兰祖国。

    2.凡有有关虐待波兰战俘以及欺凌当地居民的传闻、消息、报告要一查到底

    严查严办不论这些传闻、消息来自何种渠道。

    3.各部队指挥人员和政工人员要充分意识到他们对严格执行本命令负有责任。

    工农国家热爱自己的红军。红军是它的骄傲。它要求红军不要在自己的旗帜上染上一个

    污点。

    “不要染上一个污点。”保尔小声对自己说。

    正当骑兵第四师攻下日托米尔的时候戈利科夫同志统率的突击部队的一部——第

    七步兵师第二十旅也在奥库尼诺沃村一带强渡了第聂伯河。

    由第二十五步兵师和巴什基尔骑兵旅组成的一支部队奉命渡过第聂伯河并在伊尔

    沙车站附近切断基辅到科罗斯坚的铁路线。这次军事行动的目的是截断波军逃离基辅的

    唯一通路。舍佩托夫卡共青团组织的一个团员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在这次渡河时牺牲了。

    当部队在晃荡的浮桥上跑步前进的时候从山背后飞来一颗炮弹。它在战士们头顶

    上呼啸而过落在水里爆炸了。就在这一瞬间米什卡栽到搭浮桥的小船底下让河水

    吞没了再也没有浮上来。只有淡黄色头的战士亚基缅科看见了这个戴着一顶掉了

    檐的破军帽的战士一见这情景惊叫起来:“哎哟不好了米什卡掉到水里去了!

    连影都没有这下完了!”他停住脚步吃惊地盯着黑沉沉的流水。后面的人撞在他身

    上推着他说:“你这傻瓜张着嘴巴看什么?还不快走!”

    当时根本没有工夫去考虑个别人的吉凶他们这个旅本来就落后了兄弟部队已经

    占领了对岸。

    米什卡的死讯谢廖沙是四天以后才知道的。他们旅经过激战攻下布恰车站后随

    即向基辅方面展开攻势当时他们正在阻击企图以猛烈的冲锋向科罗斯坚突围的波军。

    亚基缅科在谢廖沙身边趴下来。他停止了猛烈的射击好不容易才拉开灼热的枪机

    然后把脑袋贴着地面转过来对谢廖沙说:“步枪要缓口气烫得像火一样。”

    枪炮在轰鸣谢廖沙勉强才听到他说的话。后来枪炮声小了一点亚基缅科像是顺

    便提起似的说:“你的那位老乡在第聂伯河里淹死了。我没看清他是怎么掉到水里去

    的。”他说完用手摸了摸枪机从子弹带里拿出一排子弹一丝不苟地压进了弹仓。

    攻打别尔季切夫的第十一师在城里遇到了波军的顽强抵抗。

    大街上正在浴血苦战。敌人用密集的机枪子弹阻挡红骑兵的前进。但是这个城市还

    是被红军占领了。波军已经溃不成军残兵狼狈逃窜。车站上截获了敌人的许多列火车。

    但是对波军来说最可怕的打击还是军火库爆炸供全军用的一百万炮弹一下子全毁

    了。全城的玻璃震得粉碎房屋好像是纸糊的在爆炸声中直摇晃。

    红军攻克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以后波军腹背受敌只好分作两股撤出基辅

    仓皇逃遁。他们拼命想为自己杀出一条路冲出钢铁包围圈。

    保尔已经完全忘却了他自己。这些日子每天都有激烈的战斗。他保尔已经溶

    化在集体里了。他和每个战士一样已经忘记了“我”字脑子里只有“我们”:我们

    团、我们骑兵连、我们旅。

    战局的展犹如狂飙异常迅猛天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

    布琼尼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不停顿地向前挺进给敌人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摧毁了波军的整个后方。满怀胜利喜悦的各骑兵师接二连三地向波军后方的心脏诺沃

    格勒—沃伦斯基起猛烈的冲锋。

    他们像冲击峭壁的巨浪冲上去退回来接着又杀声震天地冲上去。

    无论是密布的铁丝网还是守城部队的拼命顽抗都没能挽救波军的溃败。六月二

    十七日早晨布琼尼的骑兵队伍渡过斯卢奇河冲进诺沃格勒—沃伦斯基城并继续向

    科列茨镇方向追击溃逃的波军。与此同时亚基尔的第四十五师在新米罗波利附近渡过

    斯卢奇河科托夫斯基骑兵旅则向柳巴尔镇起了攻击。

    不久骑兵第一集团军的无线电台接到战线司令的命令要他们全军出动夺取罗

    夫诺。红军各师起强大攻势把波军打得七零八落他们只能化成小股部队四散逃

    命。

    有一天旅长派保尔到停在车站的铁甲列车上去送公文。

    在那里他竟遇见了一个根本没想到会碰见的人。马跑上了路基。到了前面一辆灰色

    车厢跟前保尔勒住了马。铁甲列车威风凛凛地停在那里藏在炮塔里的大炮露出黑洞

    洞的炮口。

    列车旁边有几个满身油垢的人正在揭开一块保护车轮的沉重的钢甲。

    “请问铁甲列车的指挥员在哪儿?”保尔问一个穿着皮上衣、提着一桶水的红军战

    士。

    “就在那儿。”红军战士把手朝火车头那边一指说。

    保尔跑到火车头跟前又问:“哪一位是指挥员?”

    一个脸上长着麻子、浑身穿戴都是皮制品的人转过身来说:“我就是。”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公文交给了他。

    “这是旅长的命令请您在公文袋上签个字。”

    指挥员把公文袋放在膝盖上开始签字。火车头的中间车轮旁边有一个人提着油

    壶在干活。保尔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和露在皮裤口袋外面的手枪柄。

    “签好了拿去吧。”指挥员把公文袋还给了保尔。

    保尔抖抖缰绳正要走在火车头旁边干活的那个人突然站直身子转过脸来。就

    在这一瞬间保尔好像被一阵风刮倒似的跳下马来喊道:“阿尔焦姆哥哥!”

    满身油垢的火车司机立即放下油壶像大熊一样抱住年轻的红军战士。

    “保尔!小鬼!原来是你呀!”阿尔焦姆这样喊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甲列车指挥员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场面。车上的炮兵战士都笑了起来。

    “看见没有兄弟俩喜相逢了。”

    八月十九日在利沃夫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保尔丢掉了军帽。他勒住马但是前面

    的几个骑兵连已经冲进了波军的散兵线。杰米多夫从洼地的灌木丛中飞驰出来向河岸

    冲去一路上高喊:“师长牺牲了!”

    保尔哆嗦了一下。列图诺夫他的英勇的师长一个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好同志竟

    牺牲了。一种疯狂的愤怒攫住了保尔的心。

    他使劲用马刀背拍了一下已经十分疲惫、满嘴是血的战马格涅多克向正在厮杀的、

    人群最密的地方冲了过去。

    “砍死这帮畜生!砍死他们!砍死这帮波兰贵族!他们杀死了列图诺夫。”盛怒之

    下他扬起马刀连看也不看向一个穿绿军服的人劈下去。全连战士个个怒火中烧

    誓为师长复仇把一个排的波军全砍死了。

    他们追击逃敌到了一片开阔地这时候波军的大炮向他们开火了。

    一团绿火像镁光一样在保尔眼前闪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声巨雷烧红的铁片灼

    伤了他的头。大地可怕地、不可思议地旋转起来向一边翻过去。

    保尔像一根稻草似的被甩出了马鞍翻过马头沉重地摔在地上。

    黑夜立刻降临了。

第一十章

    ?第九章

    章鱼的一只眼睛鼓鼓的有猫头大小周围是暗红色中间绿这只眼睛在闪

    闪亮。章鱼的几十条长长的腕足像一团小蛇似的蜿蜒地蠕动着上面的鳞出讨

    厌的沙沙声。章鱼在游动。他看见章鱼差不多就贴着自己的眼睛。那些腕足在他身上爬

    着它们是冰凉的像荨麻一样刺人。章鱼伸出的刺针如同水蛭死叮在他的头上一

    下一下地收缩吮吸着他的血液。他感到他的血液正从自己身上流到已经膨胀起来的章

    鱼体内去。刺针就这样吸个不停。他头上被叮的地方疼得难以忍受。

    从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现在他的脉搏怎么样?”

    有个女人声音更轻地回答:“脉搏一百三十八体温三十九度五。一直昏迷说胡

    话。”

    章鱼消失了但是被它叮过的地方还很疼。保尔觉得有人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很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为什么这样热呢?大概是妈把炉子烧

    得太旺了。又有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了:“脉搏现在是一百二十二。”

    他竭力想抬起眼皮。可是心里像有一团火热得喘不上气来。

    想喝水多么想喝水呀!他恨不得马上就爬起来喝个够。那为什么又起不来呢?

    他刚想挪动一下身子但是立刻觉得身体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妈

    马上会拿水来的。他要对她说:“我要喝水。”在他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动。是不是

    章鱼又来了?就是它看它那只红色的眼睛……

    远处又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弗罗霞拿点水来!”

    “这是谁的名字呢?”保尔竭力在回想但是一动脑子便跌进了黑暗的深渊。他

    从那深渊里浮上来又想起:“我要喝水。”

    他又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他好像有点苏醒了。”

    接着那温和的声音显得更近、更清晰了:“伤员同志您要喝水吗?”

    “我怎么是伤员呢?也许不是跟我说的吧?对了我不是得了伤寒吗!怪不得叫我

    伤员呢!”于是他第三次试着睁开眼睛这回终于成功了。从睁开的小缝里他最先

    看到的是他面前有一个红色的球但是这个球又让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挡住了。这个黑

    糊糊的东西向他弯下来于是他的嘴唇触到了玻璃杯口和甘露般的液体。心头的那团

    火逐渐熄灭了。

    他心满意足地低声说:“现在可真舒服。”

    “伤员同志您看得见我吗?”

    这问话就是向他弯下来的那个黑糊糊的东西出来的。

    这时他又要昏睡了不过还来得及回答一句:“看不见但是能听见……”

    “谁能想到他还会活过来呢?可是您看他到底挣扎着活过来了。多么顽强的生命

    力啊。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您真可以骄傲。这完全是因为您护理得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激动地回答:“啊我太高兴了!”

    昏迷了十三天之后保尔终于恢复了知觉。

    他那年轻的身体不肯死去精力在慢慢恢复。这是他第二次获得生命什么东西都

    像是很新鲜很不平常。只是他的头固定在石膏箱里沉甸甸的他也根本没有力量移

    动一下。不过身体的感觉已经恢复手指能屈能伸了。

    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里6军医院的见习医生尼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正坐在小桌子

    后边翻看她那本厚厚的淡紫色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是她用纤巧的斜体字写的日记:

    192o年8月26日

    今天从救护列车上给我们送来一批重伤员。一个头部受重伤的红军战士被安置在病

    室角上靠窗的病床上。他只有十七岁。我收到一个口袋里面除了病历还有从他衣袋

    里找出来的几份证件。他叫保尔·安德列耶维奇·柯察金。

    证件有:一个磨破的乌克兰**青年团第九六七一号团证上面记载的入团时

    间是一九一九年;一个弄破的红军战士证;还有一张摘抄的团部嘉奖令上面写的是:

    对英勇完成侦察任务的红军战士柯察金予以嘉奖。

    此外还有一张看来是他亲笔写的条子:

    如果我牺牲了请同志们通知我的家属:舍佩托夫卡市铁路机车库钳工阿尔焦姆·

    柯察金。

    这个伤员从八月十九日被弹片打伤以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明天阿纳托利·斯捷

    潘诺维奇要给他做检查。

    8月27日

    今天检查了柯察金的伤势。伤口很深颅骨被打穿头部右侧麻痹。右眼出血眼

    睛肿胀。

    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打算摘除他的右眼以免炎不过我劝他只要还有希

    望消肿就先不要做这个手术。他同意了。

    我的主张完全是从审美观点出的。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活过来为什么要摘除一只

    眼睛让他破相呢?

    他一直说胡话折腾得很厉害身边必须经常有人护理。

    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时间。他这样年轻我很可怜他。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要把

    他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昨天下班后我在病房里又呆了几个小时。他的伤势最重。我注意听他在昏迷中说

    些什么。有时候他说胡话就像讲故事一样。我从中知道了他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不过

    有时候他骂人骂得很凶。这些骂人话都是不堪入耳的。我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

    很难过。阿纳托利·斯捷潘诺维奇说他救不活了。这老头生气地咕哝说:“我真不懂

    他差不多还是一个孩子部队怎么能收他呢?真是岂有此理。”

    8月3o日

    柯察金仍然没有恢复知觉。现在他躺在那间专门病室里那里都是一些快要死的病

    人。护理员弗罗霞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原来她认识他。很久以前他们在一起做过

    工。她对这个伤员是多么体贴入微呀!现在连我也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9月2日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今天简直是我的节日。我负责的伤员柯察金恢复了知觉他活

    过来了。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这两天我一直没有回家。

    又有一个伤员救活了现在我的愉快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我们病房里又可以少死一个人。在我个人的繁忙工作中最愉快的事莫过于看到病

    人恢复了健康。他们总是像小孩子那样依恋着我。

    他们对朋友真挚而淳朴所以当我们分别的时候有时我甚至掉了眼泪。这未免有

    些可笑然而却是事实。

    9月1o日

    今天我替柯察金写了第一封家信。他说他受了点轻伤很快就会治好然后一定回

    家去看看;实际上他流了很多血脸色像纸一样苍白身体还很虚弱。

    9月14日

    柯察金第一次微笑了。他笑得很动人。平时他很严肃这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他

    的身体在复原度快得惊人。他和弗罗霞是老朋友。我常常看见她坐在他的病床旁边。

    看来她把我的情况都讲给他听了不用说是过分地夸奖了我所以我每次进屋他

    总是对我微微一笑。昨天他问我:“大夫您手上怎么紫一块青一块的?”

    我没有告诉他这是他在昏迷中狠命攥住我的手留下的伤痕。

    9月17日

    柯察金额上的伤口看样子好多了。换药的时候他那种非凡的毅力真叫我们这些医

    生吃惊。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总要不断地呻吟脾气可是他却一声不吭。给他伤口上碘

    酒的时候他把身子挺得像根绷紧了的弦。他常常疼得失去知觉但是从来没有哼过一

    声。

    现在大家都知道:要是柯察金也呻吟起来那就是说他昏迷了。他这种顽强精神是

    从哪里来的呢?我真不明白。

    9月21日

    今天柯察金坐着轮椅第一次被推到医院宽敞的阳台上。

    在他看着花园、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他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啊!他的脸

    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闪闪亮不停地转动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似的。

    9月26日

    今天有人叫我到楼下的接待室去那里有两个姑娘等着我。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

    她们要看柯察金。她们的名字是冬妮亚·图曼诺娃和塔季亚娜·布拉诺夫斯卡娅。冬妮

    亚这个名字我知道因为柯察金说胡话的时候多次提到过她。我允许她们进去看他。

    1o月8日

    柯察金第一次不用别人搀扶在花园里散步了。他老向我打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告诉他快了。每到探病的日子那两个姑娘就来看他。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

    没有呻吟而且从来也不呻吟。我问他原因他说:“您读一读《牛虻》就明白了。”

    1o月14日

    柯察金出院了。我们十分亲切地互相道别。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去掉只是前额还

    包扎着。那只眼睛是失明了不过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同这么好的同志分手我感到十

    分难过。

    向来就是这样:病人好了就离开我们走了而且希望不再回来见我们。临别的时

    候柯察金说:“还不如左眼瞎了呢现在我怎么打枪呀?”

    他仍然一心想着前线。

    保尔出院之后起初就住在冬妮亚寄宿的布拉诺夫斯基家里。

    他立刻试着吸引冬妮亚参加社会活动。他邀请冬妮亚参加城里共青团的会议。冬妮

    亚同意了。但是当她换完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保尔却紧咬着下嘴唇。她打扮得那样

    漂亮那样别出心裁保尔都没法带她到自己的伙伴们那里去了。

    于是他们之间生了第一次冲突。保尔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她生气了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跟别人一个样子;要是你不便带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那天在俱乐部里大家都穿着退色的旧衣服唯独冬妮亚打扮得花枝招展。保尔

    看在眼里觉得很不痛快。同志们都把她看做外人她也觉察到了就用轻蔑的、挑衅

    的目光看着大家。

    货运码头的共青团书记潘克拉托夫一个宽肩膀、穿粗帆布衬衣的装卸工把保尔

    叫到一边不客气地看了看他又瞟了冬妮亚一眼问:“那位漂亮小姐是你带来的

    吗?”

    “是我。”保尔生硬地回答。

    “哦……”潘克拉托夫拖长声音说。“可是她那副打扮不像是咱们的人倒像资产

    阶级小姐。怎么能让她进来?”

    保尔的太阳穴怦怦地跳起来。

    “她是我的朋友我才带她来的。懂吗?她并不是咱们的对头要说穿戴吗确实

    是有点问题不过总不能单凭穿戴衡量人吧。什么人能带到这儿来我也懂用不着

    你来挑毛病同志。”

    他本来还想顶撞他两句但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潘克拉托夫讲的实际上是大家的

    意见。这样一来他一肚子气就都转移到冬妮亚身上去了。

    “我早就跟她说了!干吗要出这个风头?”

    这天晚上他俩的友谊开始出现了裂痕。保尔怀着痛苦和惊讶的心情看到那一向似

    乎是很牢固的友谊在逐渐破裂。

    又过去了几天。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使他们的关系更加疏远更加不愉快。

    保尔对冬妮亚的那种庸俗的个人主义愈来愈不能容忍了。

    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感情的最后破裂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一天他们来到黄叶满地的库佩切斯基公园准备作最后一次谈话。他们站在陡

    岸上的栏杆旁边;第聂伯河从下面滚滚流过闪着灰暗的光;一艘拖轮用轮翼疲倦地拍

    打着水面拽着两只大肚子驳船慢腾腾地从巨大的桥孔里钻出来逆流而上。落日的

    余辉给特鲁哈诺夫岛涂上了一层金黄色房屋的玻璃也被它照得火一样通红。

    冬妮亚望着金黄色的余辉忧伤地说:“难道咱们的友谊真的要像这落日就这样

    完了吗?”

    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紧皱着眉头低声说:“冬妮亚这件事咱们已经谈过

    了。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原来是爱你的就是现在我对你的爱情也还可以恢复不过

    你必须跟我们站在一起。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保夫鲁沙了。那时候我可以为了你的眼

    睛从悬崖上跳下去回想起来真是惭愧。现在我说什么也不会跳。拿生命冒险是可

    以的但不是为了姑娘的眼睛而应该是为了别的为了伟大的事业。如果你认为我

    先应该属于你其次才属于党那么我绝不会成为你的好丈夫。因为我先是属于

    党的其次才能属于你和其他亲人。”

    冬妮亚悲伤地凝视着蓝色的河水两眼噙着泪水。

    保尔从侧面注视着她那熟悉的脸庞和栗色的浓。过去这个姑娘对他来说曾经

    是那样可爱可亲此刻他不禁对她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

    他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把扯你后腿的那些东西统统扔掉站到我们一边来吧。

    咱们一道去消灭财主老爷们。我们队伍里有许多优秀的姑娘她们跟我们一起肩负

    着残酷斗争的全部重担跟我们一起忍受着种种艰难困苦。她们的文化水平也许不如你

    高但是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呢?你说丘扎宁曾经想用暴力污辱你但

    是他是红军中的败类不是一个战士。你又说我的同志们对你不友好可是那天你

    为什么要那样打扮像去参加资本家的舞会一样呢?你会说:我不愿意跟他们一样穿

    上肮脏的军便服。这是虚荣心害了你。你有勇气爱上一个工人却不爱工人阶级的理想。

    跟你分开我是感到遗憾的我希望你能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他不再说下去了。

    第二天保尔在街上看见一张布告下面的署名是省肃反委员会主席费奥多尔·朱

    赫来。他的心跳起来了。他去找这个老水兵但是卫兵不让他进去。他软磨硬泡弄得

    卫兵差点把他抓起来。费了好大劲最后他总算见到了朱赫来。

    他们两个人对这次会面都很高兴。朱赫来的一只胳膊已经给炮弹炸掉了。他们马上

    就把工作谈妥了。朱赫来说:“你既然不能上前线就在这儿跟我一起搞肃反工作吧。

    明天你就来上班。”

    同波兰白军的战争结束了。红军几乎已经打到华沙城下只是因为远离后方基地

    得不到人力和物力的补充没能攻破波军的最后防线就撤了回来。波兰人把红军的这

    次撤退叫做“维斯瓦河上的奇迹”。这样一来地主老爷的白色波兰又存在下来了建

    立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理想暂时没有能够实现。

    到处是血迹的国家需要休息一下。

    保尔没有回家去探望亲人因为舍佩托夫卡又被波兰白军占领了目前正是双方战

    线分界的地方。和平谈判正在进行。保尔日日夜夜都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执行各种任务。

    他就住在朱赫来的房间里。听说舍佩托夫卡被波兰人占领了他起愁来。

    “怎么办呢费奥多尔要是就这么讲和了我母亲不就划到外国去了吗?”

    朱赫来安慰他说:“边界大概会沿哥伦河划分舍佩托夫卡还在咱们这一边。咱们

    很快就会知道的。”

    许多师团都从波兰前线调往南方。因为正当苏维埃共和国把全部力量集中在波兰前

    线的时候弗兰格尔利用这个机会从克里木半岛的巢穴里爬了出来沿第聂伯河北上

    逼近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

    现在同波兰的战争已经结束国家就把军队调到克里木半岛去捣毁这个反革命的最

    后巢穴。

    满载士兵、车辆、行军灶和大炮的军用列车经过基辅向南开去。铁路肃反委员会

    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列车源源不断地开来经常造成堵塞各个车站都挤得水泄

    不通往往因为腾不出线路而使整个交通中断。收报机不断收到最后通牒式的电报命

    令给某某师让路。打满密码的小纸带没完没了地从收报机里爬出来电文一律都是:

    “十万火急……”而且几乎每封电报都警告说违令者交革命军事法庭依法制裁。

    铁路肃反委员会就是负责处理这种“堵塞”的机构。

    各个部队的指挥员都闯进来挥动着手枪要求根据司令员的某某号电令立即

    走他们的列车。

    如果说这个办不到他们连听都不愿意听都说:“你豁出命来也要先把我的车

    走!”接着便是一场可怕的争吵。

    遇到特别复杂的情况就赶紧把朱赫来请来。于是正吵得不可开交眼看要开枪

    动武的双方马上就平静下来。

    朱赫来那钢铁般的身躯沉着冷静的态度强硬的不容反驳的语气总能迫使他们

    把已经拔出来的手枪插回枪套里去。

    保尔经常头疼得像针扎一样但是还得到站台上去。肃反委员会的工作损害着他的

    神经。

    有一天保尔突然在一节装满弹药箱的敞车上看见了谢廖沙·勃鲁扎克。谢廖沙

    从敞车上跳下来扑到他身上差一点把他撞倒。他紧紧抱住保尔说:“保尔你这

    鬼家伙!我一下就认出你来了。”

    两个朋友都不知道问对方些什么自己讲些什么才好。他们分别之后经历过多少

    事情啊!他们相互问长问短还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又讲开了。他们连汽笛声都没有

    听到直到车轮开始慢慢转动了才把互相拥抱着的胳膊松开。

    有什么办法呢?刚刚会面又要分别了。火车在加。谢廖沙怕误了车最后向他

    的朋友喊了一句什么就沿着站台跑去。一节加温车厢的门敞开着他一把抓住门把手

    马上有几只手拽住他把他拉进了车厢。保尔站在那里目送着远去的列车直到这时他

    才想起来谢廖沙还不知道瓦莉亚已经牺牲的消息。谢廖沙一直没有回过故乡而保尔

    又根本没有想到会同他见面惊喜之下竟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不知道也好免得一路上难受。”保尔这样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

    俩最后的一次会面。谢廖沙这时候正站在车顶上用胸膛迎着秋风他也没有想到死

    神正在前面等着他。

    “坐下吧谢廖沙。”军大衣背上烧了个窟窿的红军战士多罗申科劝他说。

    “没关系我跟风是好朋友吹一吹更痛快。”谢廖沙笑着回答。

    一星期之后第一次投入战斗他就在秋天的乌克兰原野上牺牲了。

    从远处飞来一颗流弹打中了他。他哆嗦了一下向前迈进一步胸口火辣辣地疼

    痛。他没有喊叫身子轻轻一晃张开两臂又合抱起来紧紧地捂住胸口然后弯下腰

    像要跳跃的样子僵硬的身体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

    着一望无际的原野。

    肃反委员会的工作十分紧张保尔本来就没有完全复原现在健康状况又恶化了。

    受伤后留下的头疼病经常作有一次他连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失去了知觉。

    过后他去找朱赫来。

    “费奥多尔我想调动一下工作你看合适不?我很想到铁路工厂搞我的本行去。

    我总觉得这儿的工作我干不了。医务委员会跟我说我不适合在部队工作可是这儿的

    工作比前线还紧张。这两天肃清苏特里匪帮简直把我累垮了。我得暂时摆脱这种动刀

    动枪的工作。费奥多尔你知道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哪能做好肃反工作呢?”

    朱赫来关切地看了看他说:“是啊你的气色很难看早就该解除你的工作了

    都怪我照顾得不周到。”

    这次谈话之后保尔带着介绍信到团省委去了。介绍信上说请团省委另行分配他

    的工作。

    一个故意把鸭舌帽拉到鼻梁上的调皮小伙子看了看介绍信开心地向保尔挤了一

    下眼睛说:“从肃反委员会来的吗?那可是个好地方。好吧我们马上就给你找个工

    作。这儿正缺人呢。把你分配到哪儿去呢?省粮食委员会行吗?不去?那就算了。那么

    码头上的宣传站去不去?也不去?哟那你可就错了。那个地方多好啊头等口粮。”

    保尔打断他的话说:“我想到铁路上去给我分铁路工厂去吧。”

    那个小伙子惊异地看了看他说:“到铁路工厂去?这个……那儿可不需要人。这

    么办吧你去找乌斯季诺维奇同志让她给你找个地方吧。”

    保尔同那个皮肤黝黑的姑娘乌斯季诺维奇谈了不一会儿就谈妥了:他到铁路工厂

    去担任不脱产的共青团书记。

    就在这个时候在克里木的大门旁边在这个半岛通往大6的狭小的喉管上也就

    是在从前克里木鞑靼人同扎波罗什哥萨克分界的那个地方白匪军重建了一座碉堡林立、

    戒备森严的要塞——佩列科普。

    注定要灭亡的旧世界的残渣余孽从全国各地逃到克里木半岛来他们自以为躲在

    佩列科普后面绝对安全便整天沉湎在花天酒地之中。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数万名劳动人民的子弟兵跳进了冰冷的湖水涉渡锡瓦

    什湖从背后去袭击龟缩在坚固工事里的敌人。带领他们的是英名盖世的卡托夫斯基和

    布柳赫尔同志。数万名战士跟随着两位将领无畏地前进去砸烂最后一条毒蛇的头这

    条蛇身子盘踞在克里木半岛毒舌却伸到了琼加尔近旁。伊万·扎尔基就是这些子弟兵

    中的一个他小心翼翼地把机枪顶在头上在水中前进。

    天刚蒙蒙亮佩列科普像捅开的蜂窝一样乱成了一团几千名红军战士越过层层

    障碍物从正面猛冲上去。与此同时在白匪后方涉渡锡瓦什湖的红军先头部队也

    在利托夫斯基半岛登岸了。扎尔基就是最先爬上石岸的战士中的一个。

    空前激烈的血战开始了。白军的骑兵像一群狂暴的野兽向爬上岸的红军战士猛扑

    过来。扎尔基的机枪不停地喷射着死亡成堆的敌人和马匹在密集的弹雨中倒了下去。

    扎尔基用飞快的度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子弹盘。

    几百门大炮在佩列科普轰鸣着。大地似乎崩坍了陷进了无底的深渊。成千颗炮弹

    出刺耳的呼啸声穿梭般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爆裂成无数碎片向四周散布着死亡。

    大地被炸得开了花泥土翻到半空中团团黑色的烟尘遮住了太阳。

    毒蛇的头终于被砸碎了。红色的怒潮涌进了克里木骑兵第一集团军的各师冲进了

    克里木在这最后一次的攻击中他们杀得敌军失魂丧胆。惊慌失措的白卫军争先恐后

    地挤上汽船向海外逃遁。

    苏维埃共和国颁了金质的红旗勋章。勋章佩戴在战士们褴褛的制服上佩戴在心

    脏跳动的地方。机枪手、共青团员伊万·扎尔基也荣获了这种奖赏。

    对波兰的和约签订了。正像朱赫来预料的那样舍佩托夫卡仍然属于苏维埃乌克兰

    分界线划在离这座小城三十五公里的一条河上。一九二o年十二月在一个值得纪念的

    早晨保尔乘火车回到了他熟悉的故乡。

    他踏上铺着白雪的站台瞥了一眼“舍佩托夫卡车站”的牌子立刻拐向左边朝

    机车库走去。他去找阿尔焦姆但是阿尔焦姆不在。于是他裹紧军大衣快步穿过树

    林朝城里走去。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听到敲门声转过身来喊了一声“请进!”一个满身雪花

    的人走了进来。她立刻就认出了自己可爱的儿子。她两手捂住心口高兴得连话都说不

    出来了。

    她把自己瘦小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儿子的胸前不停地吻着儿子的脸流下了幸福的

    热泪。

    保尔也紧紧地拥抱着母亲看着她那因为忧愁和期待而消瘦了的、满是皱纹的脸。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等着她平静下来。

    这位受尽苦难的女人现在眼睛里又闪起了幸福的光芒。

    在儿子回来以后的这些天里她跟他谈多久也谈不完看他多久也看不够她真没

    有想到还能看到他。又过了两三天阿尔焦姆半夜里也背着行军袋闯进了这间小屋。这

    时候她喜上加喜那股高兴劲就更没法说了。

    柯察金家的小房子里一家人又团聚了。兄弟俩经历过千辛万苦和严峻的考验都

    平安地回来了……

    “往后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呢?”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问。

    “还是干我的钳工去妈。”阿尔焦姆回答。

    保尔呢他在家里住了两个星期又回到了基辅因为那里的工作正在等着他。

    共青团铁路区委员会调来一位新书记他就是伊万·扎尔基。保尔是在书记办公室

    见到他的。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勋章。对这次见面保尔一开头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滋

    味内心深处多少有些妒忌。扎尔基是红军的英雄。正是他乌曼战斗一打响就以英

    勇善战、出色完成战斗任务而著称是部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扎尔基成了区委书

    记恰好是他保尔的顶头上司。

    扎尔基把保尔当作老朋友友好地接待了他。保尔对一闪而过的妒意感到惭愧也

    热情地同扎尔基打了招呼。

    他们一起工作很顺手成了大家都知道的知心朋友。在共青团省代表会议上铁路

    区委有两个人当选为省委委员——保尔和扎尔基。保尔从工厂领到一小间住房四个人

    搬了进来除保尔外还有扎尔基、厂团支部宣传鼓动员斯塔罗沃伊和团支部委员兹瓦

    宁组成了一个公社。他们整天忙于工作总要到深夜才回到家中。

    党要实行新政策的消息传到了共青团省委不过起初只是一些零碎的、不成形的

    说法。过了几天在第一次学习研讨政策提纲的会上出现了分歧。保尔不完全理解提纲

    的精神实质。他离开会场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想不通。他在铸造车间遇到杜达尔科夫

    一个矮墩墩的工长**员。杜达尔科夫脸朝亮光向保尔眨了眨白不呲咧的眼睛叫

    住了他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要让资本家东山再起?听说还要开商店大做

    买卖。这倒好打呀打呀打到最后一切照旧。”

    保尔没有答理他可心头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了。

    不知不觉中他站到了党的对立面而一旦卷入反党活动他便表现得十分激烈。他

    在共青团省委全会上的第一次言激起了争论的巨浪。会场上马上形成了少数派和多数

    派。接下来是痛苦的日日夜夜。整个党组织、团组织辩论争吵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保

    尔和他的同伙们的死硬立场在省委内造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身板结实高额头浑身充满活力政治上也很成熟他同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一起找保尔和观点同他相同的人个别谈心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

    毫无结果。保尔开门见山粗鲁而又直截了当地说:“你回答我阿基姆资产阶级又

    有了生存的权利。我弄不清那些高深的理论。我只知道一点:新经济政策是对我们事业

    的背叛。我们过去进行斗争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工人不同意这么做要尽全力

    来反对这种做法。你们大概甘愿给资产阶级当奴才吧?那就悉听尊便。”

    阿基姆火冒三丈。

    “保尔你脑子开开窍你都说了些什么话?你是在侮辱整个党诽谤党。你得的

    是狂热病还固执己见不想弄明白简单的道理。要是继续执行战时**政策我

    们就是葬送革命就会给反革命分子以可乘之机动农民来反对我们。你不想理解这

    一点。既然你不打算用布尔什维克的方式来探讨解决问题反而以斗争相威胁那我们

    只好奉陪了。”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已反目成仇。

    在全区党员大会上从中央跑来的工人反对派代表表演说遭到了多数与会者的

    痛斥接着保尔上台言以不可容忍的激烈言辞指责党背叛了革命事业。

    第二天团省委召开紧急全会决定将保尔和另四名同志开除出省委会。保尔同扎

    尔基不说话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营垒。保尔在团支部拥有多数他们在支部会上狠狠

    整了扎尔基一顿。斗争深入了结果保尔被开除出区委会被撤销支部书记职务。此举

    引起轩然大波有二十来个人交出团证宣布退团。最后保尔和他的同伴被开除出团。

    保尔苦恼的日子从此开始了这是他一生中最黯淡无光的日子。

    扎尔基离开公社走了。脱离了生活常规的保尔心情压抑站在车站的天桥上无神

    的目光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机车和车辆却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一个叫奥列什尼科夫的共青团员满脸雀斑和疙疸善

    于钻营又自命不凡。保尔过去就不喜欢他。他是砖瓦厂的团支部书记。

    “怎么把你给开除了?”他问两只白不呲咧的眼睛在保尔脸上扫来扫去。

    “是。”保尔简单地回答说。

    “我多次说过”奥列什尼科夫迫不及待地接上去。“你图个什么呢?遍地都是犹

    太佬他们往哪儿都钻到处都要他们号施令。他们才巴不得修个商亭呢。上前线打

    仗是你的事他们却稳稳当当坐在家里。现在反倒把你给开除了。”他不屑地冷笑了一

    声。

    保尔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瞧着他预感到要出点乱子。他控制不住自己劈手揪住奥

    列什尼科夫的胸脯怒不可遏地晃来晃去晃得他东倒西歪。

    “你这个白卫分子的鬼魂卑鄙的妓女你扯什么淡?你是跟谁讲这些屁话你这

    个骨子里的富农?混蛋我们城里被白军枪毙的布尔什维克一多半都是犹太工人你

    知不知道?你呀哼!你跟谁说话?你也是反对派一伙的?这帮混蛋都该枪毙。”

    奥列什尼科夫挣脱出来没命似的跑下阶梯。保尔恶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瞧

    都是些什么人赞成我们的观点!”

    歌剧院里挤满了人。人们一小股一小股从各个入口走进大厅和上面的楼层。全市党

    团组织的联席会议要在这里举行对党内斗争进行总结。

    剧院的休息室里大厅的过道上大家交谈的话题是今天有一批工人反对派的成员

    要回到党的队伍里来。前排坐着朱赫来、丽达和扎尔基他们也在议论这个问题。丽达

    回答扎尔基说:“他们会回来的。朱赫来说已经出现转机。省委决定只要他们检讨

    了错误愿意回来我们欢迎所有的人归队要创造一种同志式的气氛并且打算在即

    将召开的省代表大会上吸收柯察金同志参加省委以此表示党对归队同志的真诚是信任

    的。我现在很激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会议主席摇了好一会儿铃会场静下来以后他说:“刚才省党委做了报告现在

    由共青团里反对派的代表言。先言的是柯察金同志。”

    后排站起一个人身穿保护色军便服快步从台阶跑上讲台。他仰起头走到台口

    栏杆跟前用手摸了摸前额仿佛在回忆什么东西又固执地晃了晃长着鬈的脑袋

    两只手牢牢扶住栏杆。

    保尔看见剧场里人坐得满登登的他觉得几千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宽敞的大厅和

    五个楼层都静悄悄地在盼望着。

    有几秒钟的工夫他默默地站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太激动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离讲台不远的前排在丽达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肃反委员会主席朱赫来。他的块头

    可真算得是庞然大物。他正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保尔突然微微一笑这笑容是严峻的

    又包含着鼓励。这么一副魁伟的身板上衣的一只袖子却空空如也因为毫无用处而塞

    进了口袋里。看到这幅情景真让人心里沉甸甸的。朱赫来上衣的左口袋上有一枚四

    周深红色的椭圆形红旗勋章在闪亮。

    保尔把目光从前排移开。大家都在等他他总得开口。他以临战的姿态调动起全身

    的精力响亮地对整个大厅说:“同志们!”他心里涌起了波涛感到浑身**辣的

    又似乎大厅里点亮了千百盏吊灯光芒烧灼着他的身体。他那热烈的话语犹如厮杀的

    喊声在大厅里震荡。话语传到数千听众的耳朵里他们也随之激动起来。这青春的、

    激越的、热情洋溢的声音迸出众多火花飞溅到圆形屋顶下面的最高楼层的最远位子

    上。

    “我今天想讲一讲过去。你们期待着我我要讲一讲。我知道我的话会使有些人

    心神不宁可这大概不能叫政治宣传这是自内心的声音是我以及我现在代表的所

    有人的心声。我想讲讲我们的生活讲讲那一把革命的烈火它像巨大炉膛里的煤炭

    把我们点燃使我们燃烧。我们的国家靠这烈火生存我们的共和国靠这烈火取得了胜

    利。我们靠这烈火用我们的鲜血击溃并消灭了敌人的乌合之众。我们年轻一代和你

    们一起被这烈火席卷着去经风雨见世面并且更新了大地。我们一道在我们伟大

    的、举世无双的、钢铁般的党的旗帜下进行了坚苦卓绝的战斗。两代人父辈和子辈

    一起战死在疆场。现在两辈人又一起来到了这里。你们期待着我们而我们作为你们

    的战友竟制造动乱来反对自己的阶级反对自己的党破坏党的钢铁纪律犯下了滔

    天罪行。你们是想得到答案吧?我们正是如此被党赶出自己的营垒赶到人类生活的后

    方赶到偏僻的荒漠去的。

    “同志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们经过革命烈火的考验却走到了背叛革命的

    边缘?这事怎么生的呢?你们都清楚我们同你们——党内多数派斗争的经过。我们这

    些人在共和国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没有掉过队怎么倒动了暴乱?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呢?

    “我们过去所受的教育只知道对资产阶级要怀有刻骨的仇恨所以新经济政策一

    来我们便认为是反革命。其实党向新经济政策的过渡是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斗争的

    一种新形式只是另一种形式从另外的角度来进行斗争可我们却把这种过渡看作是

    对阶级利益的背叛。而在老一辈布尔什维克近卫军中有那么一些人我们青年知道他

    们多年从事革命工作我们曾跟随他们前进认为他们是真正革命的布尔什维克现在

    他们也起来反对党的决定我们就更有恃无恐执迷不悟。显然单有热情单有对革

    命的忠心是不够的还要善于理解大规模斗争中极其复杂的策略和战略。并非任何时候

    正面进攻都是正确的有时这样的进攻恰恰是对革命事业的背叛应该这样认识问题

    我们刚刚才弄明白这一点。我们的领袖列宁同志引导国家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就连他

    的名字他的教导也没能使我们收敛一点可见我们的头脑昏到了什么程度。我们

    为花言巧语所蒙蔽加入了工人反对派自以为是在为真正的革命进行正义的斗争在

    共青团里大肆活动动员和纠集力量反对党的路线。大家知道经过激烈的较量之后

    我们几个团省委委员被开除出省委。我们又把斗争的锋芒转移到各个区里。区委的斗争

    更为艰苦但是也把我们击败了。于是我们又到各自的支部去占领阵地并且把许多青

    年拉到我们这一边来。特别是我当书记的那个支部拼命顽抗。末了我们最后的几个

    据点也被粉碎了。

    “是的同志们这些日子对我们来说是沉痛的。一方面问题弄不明白脑子晕

    头转向经常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你这是在跟谁斗?另一方面又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党。

    这确实非常痛苦。两面受到夹击搞这种党内斗争会有什么结果?我回想起一次谈话

    内心非常羞愧。朱赫来同志大概记得这次谈话。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见我叫我上车

    到他那儿去。我当时正被斗争冲昏头脑对他说:‘既然有人出卖革命我们就要斗

    必要的时候不惜拿起武器。’朱赫来回答得很简单:‘那我们就把你们当作反革命

    抓起来枪毙。留神点保尔你已经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再跨出一步你就到街垒那

    边去了。’说这话的是我最亲爱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以自己的英勇无畏和坚强

    性格博得我深深敬重的人是我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时的老长。我没有忘记他说的话。

    当我们这些死硬派被开除出组织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什么叫政治上的死亡

    是的是死亡。因为离开了党我们没法生存下去。我们以工人的诚朴公开并且直截

    了当地对党说:‘请还给我们生命。’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党的队伍里。这几个月里我

    们明白了我们的错误。离开了党就没有我们的生命。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清楚。没有

    比做一个战士更大的幸福没有比意识到你是革命军队中的一员更值得骄傲的。我们永

    远不会再离开无产阶级起义的行列。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能献给党。一切的一切——

    生命、家庭、个人幸福我们都要献给我们伟大的党。党也对我们敞开大门我们又回

    到了你们中间回到了我们强大的家庭里。我们将和你们一道重建满目疮痍的、血迹斑

    斑的、贫穷饥饿的国家重建用我们朋友和同志的鲜血喂养起来的国家。而已经过去的

    事件将成为对我们坚定性的最后一次考验。

    “让生活长在我们的双手将和千万双手一起明天就开始修复我们被毁的家园。

    让生活长在同志们!我们会重新建设一个世界!胸中有强大动力的人难道会战败吗?

    我们一定胜利!”

    保尔哽住了他浑身颤抖走下了讲台。大厅轻轻晃动了一下爆出震耳欲聋的

    掌声仿佛房基塌陷四围的墙壁向大厅倾倒下来。呼喊的声浪从圆形屋顶奔腾而下

    千百只手在挥舞整个大厅如同滚开的水锅在沸腾。

    保尔看不清台阶他向一个边门走去。血涌向头部。为了不跌倒他抓住了侧面沉

    重的天鹅绒帷幕。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感觉到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面

    向着他悄声说:“保夫鲁沙朋友手伸给我同志!我们牢固的友谊今后再也不会破

    裂了。”

    保尔头疼得要命差点要失去知觉但是他仍然聚集起力量回答扎尔基说:“我

    们还要一道生活伊万。一道大踏步前进。”

    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它们掰开。

    使他们团结起来的不单单是友谊……

    (上部完)

第一章

    ?(接上部)

    第一章

    午夜。最后一辆电车早已拖着破旧的车厢回库了。淡淡的月光照着窗台也照在床

    上像是铺了一条浅蓝色的床单。

    房间的其他地方仍旧是黑糊糊的只有墙角的桌子上点着台灯射出一圈亮光。丽

    达低着头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写日记。

    削得尖尖的铅笔迅移动着:

    5月24日

    我又想把自己的一些印象记下来。前面又是一段空白一个半月过去了一个字也

    没有写只好就这样空着了。

    哪里找得出时间来写日记呢?现在夜已深了我才能坐下来写。一点睡意也没有。

    谢加尔同志就要调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家都很难过。他真是我们

    的好同志。现在我才体会到他和大家的友谊是多么深厚多么宝贵。谢加尔一走辩

    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自然就要散了。昨天我们在他那里一直待到深夜检查了我们的

    “辅导对象”的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也来了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登记分

    配部部长图夫塔。这个万事通简直叫人受不了!谢加尔高兴极了因为谈到党史的时候

    他的学生柯察金把图夫塔驳得哑口无言。的确这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白费。既然学习效

    果这么好付出的心血就不可惜了。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部去工作。为什么要调

    动我不知道。

    谢加尔把他的学生交给了我。

    “您替我接着带下去吧”他说。“不要半途而废。丽达无论是您还是他都

    有值得互相学习的地方。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摆脱自性。他还是凭着他那奔放的感情生

    活的而这种旋风似的感情常常使他走弯路。丽达根据我对您的了解您会是他的一

    个最合适的指导员。我祝你成功。别忘了给我往莫斯科去信。”临别的时候他对我这

    样说。

    团中央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今天来了。在部队里我就认识他。

    明天德米特里·杜巴瓦带柯察金来学习。现在我把杜巴瓦描写一下。他中等身材

    身强力壮肌肉很达。一九一八年入团一九二o年入党。他是因为参加“工人反对

    派”而被开除出共青团省委的三个委员当中的一个。辅导他学习可真不容易。每天他都

    打乱计划向我提出一大堆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同我的另一个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

    常生争执。

    第一次学习的那天晚上他就把奥莉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说老太婆你

    的军装不齐全。还缺皮裆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就现在这样文不文武不武的

    像什么样!”

    奥莉加也不示弱我只好从中调解。杜巴瓦可能是柯察金的朋友。今天就写这些

    该睡觉了。

    骄阳似火烤得大地懒洋洋的。车站天桥的铁栏杆晒得滚烫。热得无精打采的人们

    慢腾腾地向上走着。这些人不是旅客多半是从索洛缅卡铁路工人区到城里去的。

    保尔从天桥上边的台阶上看见了丽达。她已经先到了正在下面看着从天桥上走下

    来的人群。

    保尔走到丽达旁边离她还有两三步就站住了。她没有觉他。保尔怀着一种少

    有的好奇心观察她。丽达穿着一件条纹衬衫下面是蓝布短裙一件柔软的皮夹克搭在

    肩膀上。蓬松的头衬托着她那晒得黝黑的脸庞。丽达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强烈的

    阳光照得她眯起了眼睛。保尔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观察他的这位朋友和老师也是

    第一次突然意识到丽达不仅是团省委的一名常委而且……但是他立即抓住了自己

    的“恶念”责备这种念头很荒唐于是赶紧招呼她:“我已经整整看了你一个钟头

    你还没有看见我。该走了吧火车已经进站了。”

    他们走到了通站台的通勤口。

    昨天省委决定派丽达代表省委去出席一个县的团代表大会让保尔协助她工作。

    他们今天必须乘车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车次太少车的时候车站就

    由掌握全权的五人小组控制。没有这个小组的通行证任何人都无权进站。所有的进

    出口全由这个小组派出的值勤队把守着。一列火车就是挤破车厢也只能运走十分之一

    急着上路的旅客。谁也不愿意等下一趟车因为行车时间没有准儿说不定一等就是几

    天。几千个人都往检票口拥都想冲过去挤到眼巴巴等了很久的绿色车厢里去。这些

    日子车站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人常常生扭打的事。

    保尔和丽达挤来挤去怎么也进不了站台。

    保尔对车站的情况很熟悉知道所有的进出通道他就领丽达从行李房进了站台。

    费了好大劲总算挤到了四号车厢跟前。车门前乱哄哄地拥着一堆人一个热得满头大

    汗的肃反工作人员拦住车门上百次地重复着一句话:“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车厢里挤

    得满满的了。车厢的连接板上和车顶上不许站人这是上头的命令。”

    人们疯似的冲着他挤去都把五人小组的四号车厢乘车证伸到他鼻子跟前。每

    节车厢的门前都是这样人们气势汹汹地咒骂着喊叫着往上挤。保尔看出来照常

    规办事是根本上不了车的。但是他们又非上去不可否则代表大会就不能按期召开

    了。

    他把丽达叫到一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他先挤进车厢去然后打开车窗把

    她从窗口拉进去。不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

    “把你的皮夹克给我它比什么证件都管用。”

    保尔拿过她的皮夹克穿上又把手枪往夹克口袋里一插故意让枪柄和枪穗露在外

    面。他把装食物的旅行袋放在丽达脚下走到车门跟前毫不客气地分开旅客一只手

    抓住了车门把手。

    “喂同志往哪儿去?”

    保尔回头看了看那个矮墩墩的肃反工作人员。

    “我是军区特勤部的。现在要检查一下车上的人是不是都有五人小组的乘车

    证。”保尔煞有介事地说他的口气不容许别人对他的权力有丝毫怀疑。

    那个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口袋里的手枪用袖口擦掉额上的汗珠用无所谓的语调说:

    “好吧你只要能挤进去就检查好了。”

    保尔用胳膊、肩膀甚至拳头给自己开路拼命往里挤有时抓住上层的铺位把

    身子吊起来从别人肩膀上爬过去。

    他受到了数不清的咒骂不过总算挤到了车厢的中间。

    他从上面下来一脚踩在一个胖女人的膝盖上她冲着他骂起来:“你这个该死的

    臭脚丫子往哪儿伸呀!”这女人像个大肉球约摸有七普特[一普特等于16.38千

    克。——译者]勉勉强强挤在下铺的边缘上两条腿中间还夹着一只装黄油的铁桶。

    各式各样的铁桶、箱子、口袋、筐子塞满了所有的铺位。车厢里闷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保尔没有理睬这个胖女人的咒骂只是问她:“您的乘车证呢公民?”

    “什么?”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检票员恶狠狠地反问了一句。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从上面的铺位上探出头来扯着粗嗓子喊:“瓦西卡这小子

    是个什么玩意儿?打他滚远点!”

    一个人应声在保尔的头顶上出现了。看来这就是瓦西卡了。这小子又高又大胸脯

    上全是毛两只牛眼睛瞪着柯察金。

    “你缠着人家妇女干吗?用得着你查什么票?”

    旁边的铺位上耷拉下来八条腿。这些耷拉着腿的人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起劲地嗑

    着葵花子。这些人显然是一帮合伙倒腾粮食的投机商走南闯北常在铁路上来往。现

    在保尔没有工夫理睬他们先把丽达接上车来要紧。

    “这是谁的?”他指着车窗旁边的小木头箱子问一个上了年纪的铁路工人。

    “是那个女人的。”老工人指了指两条穿褐色长筒袜的粗腿说。

    应该打开车窗可是箱子碍事又没有地方放。于是保尔把箱子抱起来交给了它

    的主人。

    “请您先拿一下公民我要开窗子。”

    “你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保尔刚把箱子放到坐在上铺的塌鼻子女人的膝盖上

    她就尖声叫了起来。

    “莫季卡你看这个人在这儿胡闹什么呀?”她又转过脸来向身旁的人求援。那

    个人没有动地方用凉鞋对保尔背上踢了一脚说:“喂你这个癞皮狗!快给我滚蛋

    要不我就揍死你。”

    保尔背上挨了这一脚忍着没有做声。他咬紧嘴唇打开了车窗。

    “同志请您稍微让开一点。”他向那个铁路工人请求说。

    保尔把一只铁桶挪开腾出个地方来站到车窗跟前。丽达早就在车厢旁边等候

    就连忙把旅行袋递给他。保尔把旅行袋往那个夹着铁桶的胖女人膝盖上一扔探出身子

    抓住丽达的两只手把她拉了上来。一个值勤的红军战士现了这一违章行为刚要过

    来制止丽达已经爬进了车厢。那个动作迟缓的战士没有办法只好骂了几句走开了。

    丽达一进车厢那伙投机商都吵嚷起来弄得她很难为情不知道怎么办好。她连落脚

    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抓住上铺的把手站在下铺的边缘上。周围是一片辱骂声。上铺那

    个粗嗓门骂道:“瞧这个混蛋自己爬进来不算还弄进来一个婊子!”

    从上面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尖嗓子叫道:“莫季卡照准他鼻梁子使劲揍!”

    塌鼻子女人也乘机要把木箱子放到保尔的头上。周围全是充满敌意的不三不四的人。

    保尔很后悔不该领丽达到这里来。但是总得想办法给她找个座位。于是他向那个

    叫莫季卡的说:“公民把你的口袋从过道上挪开这位同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但

    是那个家伙不但没有动弹反而骂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话气得保尔火冒三丈。他右眉

    上边的伤疤像针扎一样剧烈地疼起来。他压住怒火对那个流氓说:“下流坯子你等

    着回头我跟你算帐!”就在这个时候上面又有人在他头上踢了一脚。

    “瓦西卡再给他点厉害瞧瞧!”周围的人像嗾狗似的喊叫起来。

    保尔憋了好久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爆了。他总是这样一起火来动

    作就异常迅猛。

    “怎么你们这帮坏蛋、奸商竟敢欺负人?”保尔像蹬着弹簧两手一撑就蹿到

    中铺上挥起拳头朝莫季卡那副蛮横无耻的脸上猛力打去。这一拳真有劲那个家伙

    一下子就栽下去。跌落在过道里的人们的头上。

    “你们这帮混蛋统统给我滚下去。不然的话我就要你们的狗命!”保尔用手枪

    指着上铺那四个人的鼻子怒冲冲地吼着。

    这样一来局面完全改变了。丽达密切注视着周围所有的人要是有谁敢碰碰保尔

    她就准备开枪。上铺马上腾出来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也慌忙躲到隔壁的铺位上去。

    保尔把丽达安置在空出来的位子上低声对她说:“你在这儿坐着我跟他们算帐

    去。”

    丽达拦住他说:“你还要去打架?”

    “不打架我马上就回来。”他安慰她说。

    保尔又把车窗打开跳到站台上。几分钟之后他跨进铁路肃反委员会走到他的

    老长布尔梅斯捷尔的办公桌前。

    布尔梅斯捷尔是拉脱维亚人听保尔谈完情况后下令让四号车厢的全体旅客下车

    检查证件。

    “我早说过哪次都是火车还没进站投机商就上了车。”

    布尔梅斯捷尔咕哝着。

    由十名肃反人员组成的检查组对车厢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检查。保尔按照老习惯

    帮着检查了整个列车。他离开肃反委员会之后仍然同那里的朋友们保持着联系而且

    在他担任共青团书记之后向铁路肃反委员会输送了不少优秀团员。检查完毕保尔又

    回到丽达的车厢。这时车里已经上满了新的乘客他们都是出差的干部和红军战士。

    其他地方已经堆满了一捆捆的报纸只在车厢顶头的三号上铺给丽达找到了一个位

    子。

    “行了咱们凑合着坐吧。”丽达说。

    火车开动了。车窗外面那个胖女人高高地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向后退去。只听她喊

    道:“曼卡我的油桶呢?”

    丽达和保尔挤在一个小铺位上跟邻铺之间隔着一捆捆的报纸。他俩一边兴致勃勃

    地谈论刚才这个令人不大愉快的插曲一边狼吞虎咽地嚼着面包和苹果。

    火车缓慢地爬行着。车辆失于检修又载重过多不断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每到

    接轨的地方就震动一下。傍晚车厢里渐渐暗下来不一会儿夜幕便遮住了敞开的车窗

    车厢里一片漆黑。

    丽达非常疲乏把头枕在旅行袋上打起盹来。保尔耷拉着两条腿坐在铺边上抽烟。

    他也很累但是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凉爽的夜风从车窗吹进来。车身突然一震丽达

    惊醒了。她看见保尔的烟头在光。“他会一直这样坐到天亮的看样子他是不愿意

    挤我怕我难为情。”

    “柯察金同志!请阁下把资产阶级那套繁文缛节扔掉吧来躺下休息休息。”她

    开玩笑说。

    保尔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非常舒服地伸直了两条麻的腿。

    “明天咱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睡吧你这个爱打架的家伙。”她坦然地用胳膊抱

    住她的朋友保尔感到她的头挨着了他的脸。

    在保尔的心目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为同一目标而奋斗她是他的战友

    和同志是他政治上的指导者。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他是今天在天桥上

    第一次意识到的所以她的拥抱使他心情很激动。他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她的嘴

    唇就在很近的地方。这使他产生了要找到那嘴唇的强烈愿望不过他还是用顽强的毅力

    把这种愿望克制住了。

    丽达似乎猜到了保尔的感情在暗中微笑了。她已经尝过爱情的欢乐和失掉爱情的

    痛苦。她先后把她的爱情献给两个布尔什维克可是白卫军的子弹却把那两个人从她

    手中夺走了:一个是英勇的、身材魁梧的旅长另一个是生着一对明亮的蓝眼睛的青年。

    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很快就使保尔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汽笛的吼声才把他吵醒。

    最近丽达都是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那本笔记本不常打开写的几则日记

    也都很简短。

    8月11日

    省代表会议结束了。阿基姆、米海拉和其他一些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参加全乌克兰代

    表会议去了。日常事务工作全部落到了我的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了列席团省委会

    议的证件。杜巴瓦从到佩乔拉区担任团委书记以后晚上就不再来学习了。他工作很忙。

    保尔还想继续学习不过有时候我没有工夫有时候他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上的情

    况日益紧张他们那里经常处于动员状态。昨天扎尔基到我这里来他很不满意我们

    从他那里调走一些人。他说这些人他也非常需要。

    8月23日

    今天我从走廊走过时看见潘克拉托夫、柯察金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行政处

    门口。我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着什么事:“那边的几个家伙枪毙了也不可惜。他

    们说什么‘你们无权干涉我们的事务。这里的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作主用不着什么

    共青团来管。’瞧他们那副嘴脸……这帮寄生虫可找到了藏身的地方!……”

    接着就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骂人话。潘克拉托夫一看见我捅了保尔一下。他回过头

    来看见是我脸都白了。他没敢再看我连忙走开了。这回他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到

    我这里来因为他知道对于骂人我是不能原谅的。

    8月27日

    今天常委会开了一次内部会谈。情况越来越复杂。现在我还不能把全部情况都记下

    来——不允许。阿基姆从县里回来了心情挺不好。昨天在捷捷列夫站附近运粮专车

    又被人弄出了轨。看来我得索性不写日记了反正总是那么零零碎碎的。我正等柯察

    金来。我今天见过他知道他和扎尔基他们五个人正在组织一个公社。

    一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一个电话是丽达打来的。她说今天晚上有空让

    他去继续学习上次那个专题: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

    晚上他走到大学环路那栋房子的门口抬头看了看丽达的窗子里有灯光。他顺

    着楼梯跑上去用拳头捶了一下房门没有等里面应声就走了进去。

    丽达的床上一般男同志连坐一下的资格都没有这时却躺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他的手枪、行军背包和缀着红星的军帽放在桌子上。丽达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拥抱着

    他。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话……丽达喜气洋洋朝保尔转过脸来。

    那个军人也推开拥抱着他的丽达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丽达一面跟保尔打招呼一面说。“这是……”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军人没有等她介绍就大大方方地报了姓名同时紧

    紧地握住了保尔的手。

    “没想到他会来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的态度却很冷淡。一种莫名的妒意犹如燧石的火星在他的眼睛里闪了

    一下。他看见达维德袖子上戴着四个方形组成的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柯察金马上拦住她说:“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要上码头去

    卸木柴你别等我了……恰巧你这儿又有客人。好了我走啦同志们还在楼下等着

    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在门外。他的脚步声迅地在楼梯上响着。下面大

    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就没有什么响动了。

    “他今天有点反常。”丽达回答达维德那疑惑的目光这样猜测说。

    ……天桥下面一台机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庞大的胸腔中喷出了金色的火星。

    火星缭乱地飞舞着向上冲去在烟尘中熄灭了。

    保尔靠着天桥的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的闪光出神。他眯起眼睛讥讽地责

    问自己:“真不明白柯察金同志为什么您一现丽达有丈夫就那样痛苦?难道她什

    么时候说过她没有丈夫吗?好吧就算她说过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您突然这样难

    过呢?亲爱的同志您不是一向认为你们之间除了志同道合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东

    西吗?……您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嗯?再说要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呢?达维德·乌斯

    季诺维奇看姓名可能是她的哥哥也可能是她的叔叔……要真是这样你无缘无故就

    给人难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看来你也是一个糊涂虫不比任何笨蛋强。他是不是

    她的哥哥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假如真是她的哥哥或叔叔你还有脸见她跟她说话吗?

    得了往后你再也别想上她那儿去了!”

    汽笛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天已经不早了回家吧别再自寻烦恼啦。”

    在索洛缅卡(这是铁路工人区的名称)有五个人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公社。这五个

    人是扎尔基、保尔、快活的淡黄头捷克人克拉维切克、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尼古拉·奥

    库涅夫和铁路局肃反委员会委员斯乔帕·阿尔秋欣他不久以前还是一个修理厂的锅炉

    工。

    他们弄到了一间屋子。下班之后就去油饰、粉刷、擦洗一连忙了三天。他们提着

    水桶跑来跑去邻居们还以为是着火了。他们搭起了床铺又从公园里弄来许多树叶

    塞在大口袋里做床垫。到了第四天房间就布置妥当了雪白的墙上挂着彼得罗夫斯基

    [彼得罗夫斯基(1878—1958)当时的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译

    者]的肖像和一幅大地图。

    两个窗户中间钉着一个搁架上面放着一堆书。两只木箱钉上马粪纸算是凳子

    另一只大一点的木箱做柜子。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台球台球台的呢面已经没有了

    这是他们用肩膀从公用事业局扛来的白天当桌子晚上是克拉维切克的床。大家把自

    己的东西全都搬了来。善于管家的克拉维切克列了一份公社全部财产的清单。他想把清

    单钉在墙上但是大伙一致反对他才作罢。现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归集体所有了。工资、

    口粮和偶尔收到的包裹全都平均分配。只有各人的武器才是私产。全体社员一致决定:

    公社成员凡违反取消私有财产的规定并欺瞒同社社员者一律开除出社。奥库涅夫和

    克拉维切克还坚持在这个决定上加上一句:并立即驱逐出室。

    索洛缅卡区共青团的活动分子全都参加了公社的成立典礼。社员们从邻院借来一个

    挺大的茶炊把公社所有的糖精全拿出来沏茶用了。大家喝完茶大声合唱起来:

    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我们受尽了劳役的煎熬

    但是总会有这样一天……

    合唱由烟厂的塔莉亚·拉古京娜指挥。她的红布头巾稍微歪向一边眼睛活像个调

    皮的男孩子。这对眼睛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到跟前看个仔细呢。塔莉亚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这个糊烟盒的十八岁的女工满怀青春的热忱注视着世界。她的手往上一抬领唱的歌

    声就像铜号一样响起来:

    唱吧让歌声传遍四方——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它燃烧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鲜红似火……

    大家直到深夜才散沉睡的街道被他们的谈笑声吵醒了。

    扎尔基伸手去接电话。

    “静一静同志们我什么也听不清!”他向挤满团区委书记办公室的那些高声说

    话的共青团员们喊道。

    说话声稍微小了一些。

    “喂喂哦是你啊!对对马上就开。会议内容?还是那件事就是从码头上

    往外运木柴。什么?没有没有派他到哪儿去。他在这儿。叫他接电话吗?好吧。”

    扎尔基向保尔招招手。

    “乌斯季诺维奇同志找你。”说着他把听筒交给了保尔。

    “我以为你不在呢。凑巧今天晚上我没事。你来吧。我哥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

    我我们两年没见面了。”

    果然是她哥哥!

    保尔没有听到她又说了些什么。那天晚上生的事和当时他在桥上做出的决定一

    起涌上心头。是的今天应该到她那里去放一把火把他们之间的桥梁烧掉。爱情给

    人带来许多烦恼和痛苦。难道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电话里丽达在问:“你怎么啦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嗯哪我听着呢。好吧。开完常委会就去。”

    他放下了听筒。

    保尔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手抓住柞木桌子的边沿说:“往后我大概不能再到

    你这儿来了。”

    他说完立刻看见她那浓密的睫毛向上挑了一下。她手里那支在纸上迅移动的铅

    笔也停下了静静地搁在打开的笔记本上。

    “为什么呢?”

    “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你自己也知道咱们现在有多紧张。很可惜学习的事只

    好等以后再说……”

    他倾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最后那句话还不果断。

    “干吗拐弯抹角呢?这说明你还没有勇气对着胸口给自己一拳干脆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他坚定地接着说:“另外我早就想告诉你你讲的东西我不大明白。我

    跟谢加尔学习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记得住跟你学习就怎么也不行。每次在你这儿学

    完我还得找托卡列夫补课。我的脑袋不好使你还是另找一个聪明点的学生吧。”

    他转过脸避开了她那注视的目光。为了堵死退路他又固执地补充说:“所以

    咱们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脚挪开椅子低头看了看她那垂着的头和在灯光下变得更

    苍白的脸。他戴上帽子说:“就这样吧再见了丽达同志!这么多天没跟你说明

    实在抱歉。我早说就好了。这是我的过错。”

    丽达机械地把手伸给他。保尔突然对她这样冷冰冰的使她十分惊愕勉强说了两

    句:“保尔我不怪你。既然我过去做的不合你的意没能使你了解我那么今天生

    这种情况该怨我自己。”

    他的两只脚像铅一样沉重地迈出房间悄悄掩上了门。走到大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现在还可以返回去对她说……

    可是这又何必呢?难道要让她当面奚落一番再回到这大门口来吗?不!

    铁路的死岔线上破烂的车厢和灭了火的机车越积越多。

    木柴场空荡荡的风卷着锯末到处飞舞。

    奥尔利克匪帮像凶猛的猞猁经常在城的周围在丛林和峡谷里出没。白天他们隐

    蔽在四郊的村庄和林中的大养蜂场里;深夜就爬到铁路上伸出锐利的爪子破坏路轨

    干完坏事之后再爬回自己的老窝去。

    因此列车经常出轨。车厢摔得粉碎睡梦中的旅客压成了肉饼宝贵的粮食同鲜

    血和泥土掺和在一起。

    奥尔利克匪帮不时袭击宁静的乡镇。母鸡惊得咯咯直叫满街乱跑。常常是啪的响

    一枪接着在乡苏维埃的白房子近旁便是一阵对射枪声清脆就像踩断干树枝一样。

    随后匪徒们便骑着肥壮的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砍杀被他们抓住的人。他们把马刀挥得

    呼呼直响砍起人来就像劈木柴似的。为了节省子弹他们很少开枪。

    这帮匪徒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一对对眼睛简直能穿透乡苏维

    埃的白房子的墙壁。在神甫家的院子里在富农的考究的住宅里都有人窥视着乡苏维

    埃的动静。一条条无形的线一直伸向密林深处。弹药、鲜猪肉、淡蓝色的原汁酒源源

    不断地送到那里去。还有各种情报先是咬着耳朵悄悄告诉小头目然后再通过极其

    复杂的联络网传给奥尔利克本人。

    这个匪帮一共只有两三百个亡命徒可是却一直没有能剿灭。他们分成许多小股

    在两三个县里同时活动。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他们夜里是匪徒白天却成了

    安分的庄稼人在自家院子里磨蹭来、磨蹭去不时给马添点草料要不就站在大门口

    嘴角露出一丝讪笑一边吸烟袋一边用阴沉的目光打量过往的红军骑兵巡逻队。

    亚历山大·普济列夫斯基团长率领自己的部队废寝忘食地在这三个县里来回清剿

    匪徒。他不知疲劳顽强地跟踪追击有时也能摸到匪帮的尾巴。

    一个月之后奥尔利克从两个县里撤走了他的喽罗。现在他已经处在包围之中只

    好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了。

    城里的生活一如既往。五个小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声音喧嚣嘈杂。这里起支配

    作用的是两种愿望:一种是漫天要价一种是就地还钱。形形色色的骗子都在这里大显

    神通。几百个眼尖手快的人像跳蚤一样不停地活动着。他们的眼神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惟独没有天良。这里是一个大粪坑全城的蛆虫都麇集在这里他们的目的都是坑骗那

    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傻瓜”。很少有的几趟火车从自己的肚子里排泄出一群群背着口袋

    的人。这些人都向小集市涌去。

    晚上集市上已经空无一人白天生意兴隆的小胡同、一排排黑洞洞的空货架子和

    商亭变得阴森可怕了。

    到了夜里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每座小亭子后面都隐藏着危险就是胆大的人

    也都不敢冒险到这里来。常有这样的事:突然响起枪声像锤子敲了一下铁板于是

    就有人倒在血泊里。等到附近站岗的民警凑在一起赶来的时候(他们单个是不敢来的)

    除了一具蜷缩着的尸体之外已经什么人也找不到了。凶手早就离开作案的地方逃之

    夭夭其他在这一带鬼混过夜的人也都因为出了事一下子溜得无影无踪。小集市对

    面就是七星电影院那里的马路和人行道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

    电影院里放映机喳喳地响着。银幕上争风吃醋的情敌在互相厮杀片子一断观

    众就怪声喊叫。看来城里城外的生活似乎都没有离开常轨就连革命政权的中枢——

    党的省委会里也都一切如常。但是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现象。

    在这座城市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有不少人知道这场风暴即将来临。他们把步枪笨拙地藏在乡下人常穿的长袍下面

    从各地潜入这座城市。有的装扮成投机倒把的商贩坐在火车顶上来到这里。下车之后

    他们不去市场而是凭着记忆把东西扛到预先约定的街道和住宅去。

    这些人都是知情的可是城里的工人群众甚至布尔什维克却还蒙在鼓里不知道

    风暴正在逼近。

    全城只有五个布尔什维克例外他们掌握了敌人的全部准备活动。

    被红军赶到白色波兰境内的佩特留拉残匪同驻华沙的一些外国使团紧密勾结准

    备在这里组织一次暴动。

    佩特留拉残部秘密地成立了一支突击队。

    中央暴动委员会在舍佩托夫卡也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参加这个组织的有四十七个人

    其中大多数过去就是顽固的反革命分子只是因为当地肃反委员会轻信了他们才没有

    把他们关押起来。

    这个组织的头子是瓦西里神甫、温尼克准尉和一个姓库济缅科的佩特留拉军官。神

    甫的两个女儿、温尼克的弟弟和父亲以及钻进该市执行委员会当了办事员的萨莫特亚负

    责刺探情报。

    他们计划在夜里动暴乱用手榴弹炸毁边防特勤处放出犯人如果可能就占

    领火车站。

    在作为这次暴动中心的一座大城市里白匪军官们正在非常秘密地集中各路匪帮

    也都到近郊的树林子里集结。又从这里派出了经过严格审查的“忠诚分子”分别到罗

    马尼亚到佩特留拉本人那里去随时保持联系。

    水兵朱赫来在军区特勤部已经一连六夜没有合眼了。他是掌握全部情况的五名布尔

    什维克中的一个。费奥多尔·朱赫来现在的心情正像一个死死盯住即将扑来的猛兽的

    猎人。

    在这种时候不能喊叫也不能声张。只有把这只嗜血成性的野兽击毙才能消除后

    患安心从事劳动。把野兽惊跑是不行的。在这场殊死的搏斗中只有冷静的头脑和铁

    的手腕才能克敌制胜。决定性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就在城里的某个地方在秘密进行阴谋活动的迷宫里敌人决定:明天夜里动手。

    不!就在·今·天夜里。五个掌握敌情的布尔什维克决定抢先一步。

    晚上一列装甲车没有拉汽笛悄悄地开出了车库随后车库又悄悄地关上了大门。

    直达线路急地传递着密码电报。所有收到电报的地方共和国的保卫者们顾不得

    睡觉立即行动起来连夜捣毁匪巢。

    扎尔基接到了阿基姆的电话:“各支部的会议都布置好了吗?是吗?好。你跟区党

    委书记马上来开会。木柴问题比原来想的还要糟糕。你们来了咱们再谈吧。”扎尔基

    听见阿基姆坚定而急促地说。

    “真是这个木柴问题快把我们搞疯了。”他咕哝着放下了听筒。

    古戈·利特克开着汽车飞快地把两位书记送到了地方。

    他们下了车一登上二楼立刻就明白了:叫他们来决不是为了木柴的事。

    办公室主任的桌子上架着一挺马克沁机枪特勤部队的几个机枪手在它旁边忙碌着。

    走廊上有本市的党团员积极分子站岗他们都默不做声。省委书记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里面的省党委常委紧急会议就要结束了。

    两部军用电话机的电线经过气窗通到室外。

    人们都压低了声音说话。扎尔基在房间里见到了阿基姆、丽达和米海拉。丽达还是

    那副装束跟当连指导员的时候一样:戴着红军的盔形帽穿着草绿色的短裙和皮夹克

    挎着一支沉甸甸的毛瑟枪。

    “这是怎么回事?”扎尔基惊疑地问丽达。

    “这是演习紧急集合伊万。我们马上到你们区去集合地点在第五步兵学校。各

    支部开完会就直接到那儿去。最要紧的是这个行动不要让别人觉。”丽达告诉扎尔基

    说。

    步兵学校周围的树林里静悄悄的。

    参天的百年柞树默默地挺立着。池塘在牛蒡和水草的覆盖下沉睡宽阔的林荫道已

    经很久没有人迹了。

    在树林中间在白色的高围墙里面从前是武备学堂的楼房现在已经改为红军第

    五步兵军官学校。夜深了楼上没有灯光。表面上看这里一切都很平静。过路的人一

    定会以为里面的人全都睡了。但是那扇大铁门为什么敞开着呢?

    门旁边那两个像大蛤蟆似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不过从铁路工人区的各个角落到这

    里来集合的人都知道既然下了紧急集合令军校里的人是不可能睡觉的。参加支部会

    的人听到简短的通知以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路上没有人说话。有的是一个人单独走

    有的是两个一起走最多不过三个人。

    每个人的衣袋里都有印着“**(布尔什维克)”或“乌克兰**青年团”

    字样的证件。只有出示了这样的证件才能走进那扇铁门。

    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了。这里灯光明亮四周的窗户都用帆布帐幕挡着。集合在这

    里的党团员悠闲地抽着自己卷的烟拿这次紧急集合的种种规定当作笑谈。谁也没有感

    觉到有什么紧急情况不过是集合一下让大家体会体会特勤部队的纪律以防万一罢

    了。但是有战斗经验的人一进校门就感到气氛有点异样不大像演习。这里的一

    切简直太静了。军校学员整队的时候一声不响口令也像耳语一样。机枪是用手抱出来

    的。从外面看不见楼里有一点光亮。

    “德米特里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吧?”保尔走到杜巴瓦跟前低声问。

    杜巴瓦正跟一个保尔不认识的姑娘并肩坐在窗台上。前天保尔在扎尔基那里匆匆见

    过她一面。

    杜巴瓦开玩笑地拍拍保尔的肩膀说:“怎么把魂都吓丢了吧?没关系我们会

    教会你们打仗的。你跟她不认识吗?”杜巴瓦点头指了指姑娘问。“她的名字叫安娜

    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官衔吗是宣传站站长。”

    那个姑娘一边听杜巴瓦诙谐的介绍一边打量着保尔。她用手理了理从淡紫色头巾

    下滑出来的头。

    她和保尔的目光碰到一起了双方对视了好几秒钟各不相让。她那两只乌黑的眼

    睛闪着挑战的光芒睫毛又长又密。保尔把目光转向了杜巴瓦。他觉得脸上热不高

    兴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勉强笑着说:“你们俩到底是谁宣传谁呀?”

    大厅里一阵喧哗。米海拉·什科连科登上椅子喊道:“第一中队在这儿集合!快

    一点同志们快一点!”

    朱赫来、省委书记和阿基姆一起走进了大厅。他们是刚到达的。

    大厅里站满了排着队的人。

    省委书记登上教练机枪的平台举起一只手说:“同志们我们把你们召集到这

    里来是为了完成一项严肃艰巨的任务。现在要告诉你们的甚至昨天还不能说因为

    这是重大的军事秘密。明天夜里在这个城市以及在全乌克兰的其他城市将要生

    反革命暴乱。咱们城里已经潜伏进来许多反动军官。周围也集结了好几股土匪。有些阴

    谋分子甚至混进我们的装甲车营当上了驾驶员。但是他们的阴谋给肃反委员会察觉

    了所以现在我们要把整个党团组织都武装起来。第一和第二**大队要配合肃反

    工作人员和军校学员跟这两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队伍一起行动。军校的队伍已经出。

    同志们现在该你们出了。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领取武器整理队伍。这次行动

    由朱赫来同志指挥。他会给指挥员们做详细指示。我认为当前局势的严重性已经十分清

    楚没有必要再向同志们解释了。我们必须先制人今天就制止明天的暴乱。”

    一刻钟后全副武装的队伍已经在校园里集合好了。

    朱赫来用眼睛扫了一遍肃立的行列。

    在队列前三步并肩站着两个扎皮带的人:一个是大队长梅尼亚伊洛他是个彪形

    大汉乌拉尔的铸工;另一个是政委阿基姆。左面是第一中队的队伍。队伍前两步也

    站着两个人——中队长什科连科和指导员乌斯季诺维奇。他们的后面是默无声息的共产

    主义大队的行列。一共三百名战士。

    朱赫来出命令:“出!”

    三百个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进。

    城市在沉睡。

    走到荒凉街对面的利沃夫大街队伍停了下来。就在这里开始行动。

    他们一声不响地包围了整个地段。指挥部就设在一家商店的台阶上。

    一辆汽车亮着车灯从市中心沿利沃夫大街急驰过来开到指挥部刹住了车。

    这一次古戈·利特克送来的是他的父亲——本市的卫戍司令扬·利特克。老利特克

    从车上跳下来向儿子匆忙说了几句拉脱维亚话。汽车猛然向前一冲一眨眼就拐到德

    米特里大街不见了。古戈·利特克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两只手像长在方向盘上似的

    ——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不停地打着舵。

    哈哈这回可用着他利特克开飞车的本领了!谁也不会因为他狂似的急转弯而关

    他两天禁闭了。

    小利特克的汽车疾如流星在街上飞驰。

    转眼间他就把朱赫来从城市的一头送到了另一头。朱赫来不禁夸奖他说:“古戈

    像你今天这样开法要是不出事明天就奖给你一块金表。”

    古戈·利特克喜出望外地说:“我还以为这样开车要关我十天禁闭呢……”

    最先遭到打击的是阴谋分子的司令部。第一批俘虏和缴获的文件马上送到了特勤部。

    荒凉街上有一条胡同也叫这个古怪名字这条胡同的十一号住着一个姓秋贝特的

    人。根据肃反委员会掌握的情报他在这次反革命阴谋中扮演一个不小的角色。他那里

    藏有预定在波多拉区行动的军官团的名单。

    卫戍司令扬·利特克亲自到荒凉街来逮捕这个家伙。秋贝特住的房子有几个窗户朝

    着花园越过花园的高墙就是从前的修道院。在这所房子里没有找到他。据邻居说

    他今天一直没有回来。经过搜查除一箱手榴弹外还找到了一些名单和地址。老利特

    克下令埋伏好自己就在桌子旁边翻看起搜到的材料来。

    花园里的哨兵是军校的一个年轻学员。他可以看到这个亮着灯光的窗户。一个人站

    在角落里真不是滋味。有点可怕。

    他的任务是监视那堵高墙。可这里离那个能壮人胆的明亮窗户很远。那个鬼月亮又

    很少露面周围黑洞洞的灌木丛像是在动弹。他用刺刀向四周探了探——什么也没有。

    “干吗派我到这儿来站岗呢?墙这么高——反正谁也爬不上来。到窗子跟前瞧瞧怎

    么样?”年轻学员这样想。他再一次看了看墙头就离开了散着霉味的墙角。他在窗

    前停住了脚步。老利特克正匆忙地收拾文件准备离开那个房间。就在这当口一个人

    影在墙头上出现了。他从墙头上看见了窗外的哨兵和屋子里的老利特克。人影像猫一样

    敏捷地从墙头攀到树上溜到了地面又像猫一样悄悄地接近哨兵一扬手哨兵倒下

    去了。一把海军短剑刺进了哨兵的脖子只剩剑柄露在外面。

    花园里一声枪响包围这个地段的人们就像触了电一样。

    一阵皮靴声六个人飞向这所房子跑来。

    扬·利特克已经死了。他坐在靠椅上头贴着桌子满脸鲜血。窗户的玻璃已被打

    得粉碎但是敌人没能把文件抢走。

    修道院旁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凶手跳到街上一面拼命向卢基扬诺夫广场跑去

    一面不断向后开枪。他并没有逃脱:一颗子弹追上了他。

    通夜进行了挨户搜查。几百个没报户口、证件可疑、藏有武器的人被押到肃反委员

    会在那里由审查委员会进行甄审。

    有几个地方阴谋分子进行了武力反抗。在日良大街安托沙·列别杰夫在一家搜

    查的时候被人一枪打死了。

    这天夜里索洛缅卡大队损失了五个人肃反委员会牺牲了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他

    就是共和国的忠实保卫者扬·利特克。

    暴动被制止了。

    同一天夜里在舍佩托夫卡逮捕了瓦西里神甫、他的两个女儿以及他们的全部同伙。

    一场风暴平息了。

    然而新的敌人又在威胁着这个城市——铁路运输眼看要瘫痪饥饿和寒冷就会接

    踵而来。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粮食和木柴。

第二章

    ?第二章

    朱赫来一边思考一边从嘴里取下烟斗小心地用指头按了按隆起的烟灰。烟斗已

    经灭了。

    屋子里十几个人在吸烟灰色的烟雾宛如浮云在天花板上的毛玻璃灯罩下面在

    省委书记坐椅的上方缭绕。围着桌子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人看上去就像罩在薄雾中。

    胸口贴着桌子坐在省委书记旁边的是托卡列夫老头。他气愤地捻着小胡子偶尔

    斜眼瞅一下那个秃顶的矮个子这家伙嗓子又尖又细一直在罗里罗嗦地兜圈子说些

    像鸡蛋壳一样空洞的废话。

    阿基姆看见了这个老钳工斜视的目光这目光使他回想起童年——那时候他们家里

    有一只爱斗的公鸡叫“专啄眼”。每当它准备进攻的时候也是这样斜眼打量对手的。

    省党委的会议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秃头是铁路林业委员会的主席。

    他一边用敏捷的手指翻动文件一边滔滔不绝地说:“……正是因为有这些客观原

    因省委和铁路管理局的决议才无法实现。我再说一遍就是再过一个月我们能够提

    供的木柴也不会过四百立方米。至于完成十八万立方米的任务那简直是……”秃头

    在挑选字眼“乌托邦!”说完小嘴巴一撇露出一副抱屈的神情。

    接着是一阵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

    朱赫来用指甲敲着烟斗想把烟灰磕出来。托卡列夫说话了他那低沉的喉音打破

    了沉默:“这没什么好磨嘴皮子的。你的意思是说:铁路林业委员会过去没有木柴现

    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是这样吗?”

    秃头耸了耸肩膀。

    “很抱歉同志木柴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有马车往外运……”小矮个子哽

    住了。他用方格手绢擦了擦光秃秃的脑袋擦完之后好久也找不到衣袋就焦躁地把

    手绢塞到皮包底下去了。

    “您都采取了些什么措施运送木柴呢?原来领导这项工作的那些专家搞了鬼可是

    他们给抓起来好些日子了。”坐在角落里的杰涅科说。

    秃头朝他转过身来说:“我已经向铁路管理局打了三次报告说没有运输工具就

    不可能……”

    托卡列夫打断了他的话:“这我们早就听说了”老钳工轻蔑地哼了一声狠狠地

    瞪了秃头一眼。“拿我们当傻瓜还是怎么的?”

    这一问吓得秃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反革命分子的活动我可不能负责。”秃头回答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但是他们在离铁路很远的地方伐木这事您知道吧?”

    阿基姆问。

    “听说过不过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是别人辖区里的事我是不能向上级报告的。”

    “您手下有多少工作人员?”工会理事会主席向秃头提了一个问题。

    “大约二百人。”

    “这帮饭桶每人一年只砍一立方米!”托卡列夫冒火了使劲啐了一口。

    “铁路林业委员会全体人员都领头等口粮我们让城里的工人把口粮节约下来给你

    们可你们干了些什么呢?我们拨给工人的那两车皮面粉你们弄到哪儿去了?”工会

    理事会主席继续追问。

    四面八方都向秃头提出各种各样尖锐的问题可是他对这些问题却一味支吾搪塞

    就像对付逼债的债主一样。

    这家伙滑得像条泥鳅根本不正面回答问题两只眼睛却不停地东张西望。他本能

    地感觉到危险逼近了。他又心虚又紧张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赶快离开这里回家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他那风韵犹存的妻子正在读保罗·德·科克[保罗·德

    ·科克(1794—1871)法国作家。——译者]的小说消遣等他回去吃晚饭。

    朱赫来一面注意听秃头的回答一面在笔记本上写道:“我认为应当对这个人做

    更深入的审查他不是工作能力低的问题。我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些材料……不必再同他

    谈下去让他滚开咱们好干正事。”

    省委书记读完接到的纸条向朱赫来点了点头。

    朱赫来站起来走到外屋去打电话。他回来的时候省委书记已经念到决议的结尾:

    “……鉴于铁路林业委员会领导人公然消极怠工故撤销其职务并将此案交侦查机关

    审理。”

    秃头本来以为不会这么便宜他。不错指责他消极怠工撤了他的职说明对他是

    不是可靠产生了怀疑不过这终究是小事一桩。至于博亚尔卡的事情他是不用担心

    的又不是他辖区里的事。“呸真见鬼我还以为他们摸到我的什么底了呢……”

    他差不多完全放下心来了一边往皮包里收拾文件一边说:“也好反正我是一

    个非党专家你们有权不信任我。但是我问心无愧。要是有什么工作我没有做到那只

    是因为力不从心。”

    谁也没有答理他。秃头走出房间急急忙忙跑下楼梯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拉开了

    临街的大门。就在门口一个穿军大衣的人问他:“公民您贵姓?”

    秃头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切尔……温斯基……”

    在省委书记的办公室里那个“外人”走出去之后十三个人全把脑袋紧紧地凑到

    大桌子上面来了。

    “你们看……”朱赫来用手指按着摊开的地图说。“这是博亚尔卡站离车站七俄

    里是伐木场。这儿堆积着二十一万立方米木柴。一支劳动大军在这儿干了八个月付出

    了巨大的劳动结果呢——咱们被出卖了铁路和城市还是得不到燃料。木柴要从六俄

    里以外的地方运到车站来。这就至少需要五千辆大车整整运一个月而且每天要运两

    趟。最近的一个村庄在十五俄里以外而且奥尔利克匪帮就在这一带活动……这是什么

    意思你们明白了吧?……再看按照计划伐木应该从这儿开始然后向车站方向推

    进可是这帮坏蛋反而把伐木队往森林里引。他们的算盘打得倒挺如意:这样一来咱

    们就不能把伐倒的木头运到铁路沿线。事实上也是这样咱们连一百辆大车也弄不到。

    他们就是这样整咱们的!……这一招跟搞暴动没有什么两样。”

    朱赫来紧握着的拳头沉重地落在打了蜡的地图上。

    对于日益逼近的威胁朱赫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座的十三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

    冬天已经到了大门口。医院、学校、机关和几十万居民都只能听任严寒的摆布。车站挤

    满了人像一窝蚂蚁而火车却只能每星期开一次。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朱赫来松开了拳头说:“同志们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在三个月的期限内从车

    站到伐木场修一条轻便铁路全长是七俄里。争取在一个半月之内就把铁路修到伐木

    场的边缘。这件事我已经研究了一个星期。要完成这项工程”朱赫来焦干的嗓子变得

    沙哑了。

    “需要三百五十个工人和两个工程师。普夏—沃季察有现成的铁轨和七个火车头

    是共青团员们在那儿的仓库里找到的。战前想从那儿铺一条轻便铁路到城里来。不过

    工人们在博亚尔卡没有地方住。当地只有一所破房子过去是林业学校。工人只好分批

    派去两个星期轮换一次时间长了受不了。阿基姆咱们把共青团员调上去怎么

    样?”

    他没有等回答接着说:“共青团要把能派出的人都派去先是索洛缅卡区的团

    员和城里的一部分团员。任务十分艰巨但是只要跟同志们讲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拯救

    全城和铁路他们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铁路局长怀疑地摇了摇头。

    “这么干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吧。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铺七俄里长的铁路又赶上现

    在是秋天雨水多眼看就要上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朱赫来连头也没有回不客气地说:“你要是早把伐木工作管好就没这些事了

    安德列·瓦西里耶维奇。铁路支线一定要建成。总不能抱着肩膀干等着冻死。”

    丽达的日记本里新写了满满两页纸:

    组织人力去修轻便铁路的动员工作已经进行两天多了。

    索洛缅卡区的团组织几乎整个都派去。团省委委员去三个人——杜巴瓦、潘克拉托

    夫和柯察金由此可见这项工程多么重要。这三个人是朱赫来同志亲自选中的。我和阿

    基姆曾两次去他那里一起商量了好久。他说这项工程极其艰苦如果失败那就要

    大难临头。后天有一列专车送工人到工地去。

    昨天召开了去工地的党团员会议托卡列夫表了精彩的演说。省党委把领导这项

    工程的重任托付给这位老人这个人选太恰当了。总共有四百人要去其**青团员一

    百名党员二十名工程师和技术员各一名。今天扎尔基和柯察金到交通专科学校去动

    员学生。是的是柯察金。要不是图夫塔吹毛求疵挑起事端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谢

    廖沙常常谈起的那个保尔。图夫塔因为挟嫌泄私愤在常委会上受到申斥的处分。就是

    在常委会上他也没有完全放弃指责保尔。事情生在积极分子会议上。

    当时正在挑选去工地的人员。图夫塔突然对保尔的任命提出异议。他的理由让我们

    全都感到吃惊。图夫塔说保尔同资产阶级分子有联系加之过去参加过反对派因此

    不能让他担任小队的领导。

    我看着保尔。当图夫塔应大家的要求提出证明进行解释的时候保尔的目光由

    惊奇变成了愤怒。图夫塔说的是:粉碎反革命阴谋那次图夫塔和保尔编在同一个分队

    里他们到一个教授家去搜查。这个教授的女儿原来是保尔的熟人。图夫塔偷听到她和

    保尔的谈话她问保尔:“真的是您让人来搜查我家的吗柯察金同志?要真是这样

    对我便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您对我们家好像是相当了解的。”保尔回答说如果在你们

    家什么可疑的人都搜不出来分队会离开的。图夫塔要求保尔说清楚他跟资产阶级小

    姐怎么会这么亲近熟悉。

    保尔表现得不错。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在他是不容易的。他是这样回敬图夫

    塔的:“同志们如果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别的人说我这种闲话我是会很恼火的。现

    在是图夫塔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眼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位同志不是和大家

    共同做好工作却在那里乱咬人这是为什么呢?只有天知道。朋友们我当然是要解

    释清楚的不过不是向他而是向你们大家。事情很简单一九二o年我在这个教授

    家中寄住过一阵子这就相互认识了呗。这家人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至于我过去犯的政

    治错误我一直牢记心间。没有一位同志再翻过老帐。图夫塔现在的做法是不正确的。

    等到了工地我们会有机会来证明这一点的。”

    保尔的话给打断了大家不让他再说下去。图夫塔受到申斥的处分。我想在保尔去

    博亚尔卡之前同他见一次面。

    交通专科学校两层楼的大楼房里闹哄哄的一片各年级的头头在召集学生开全体会

    议。有人拽了一下保尔的袖子。

    “你好保尔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打招呼的是一个目光严肃的小伙子他戴

    着学校的制帽帽子底下耷拉下来一绺波浪形的鬈。

    小伙子名叫阿廖沙·科汉斯基与保尔同年是保尔的同乡。阿廖沙的哥哥也在阿

    尔焦姆工作的机车库当钳工。科汉斯基一家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小伙子也

    不赖一边劳动一边学习读完了技工学校高级班又到基辅来上学。阿廖沙长话短说

    向保尔讲了讲他上学的经过和波折:“咱们城里来了六个人。这些人你大概都认识有

    舒拉·苏哈里科、扎利瓦诺夫、沙拉蓬就是那个小滑头独眼龙记得吧?还有萨什

    卡·切博塔里、万卡·尤林。他们几个一路上吃的东西家里全给准备得好好的又

    是果酱又是香肠又是烙饼七七八八一大堆。我呢塞了一盒子黑面包干就上路

    再也没有别的可带的。这几个中学生一路上一个劲儿耍笑我。把我气得要命恨不得

    狠狠揍这几个坏蛋一顿。别看他们有五个狗东西我兴许要吃亏可捞到一个我算够本。

    实在叫人受不了。听他们说的:‘龟孙子你往哪儿钻哪?傻瓜呆家里抠土豆去吧。’

    唉算了。总算到了基辅。

    他们全都带着介绍信去找这个长那个长。我一口气跑到军区参谋部。我想当飞行

    员。睡觉做梦我都能梦见在半空中打转转。”

    保尔微微一笑开玩笑地问阿廖沙:“地下就挤不下你了?”

    阿廖沙也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参谋部的人也这么说:‘你干吗非

    要穿云破雾呢?还是地下保险。’他们都取笑我。我连县团委的介绍信都带着呢请他

    们帮助我进空军。我们家还住过一个搞军需供应的政委叫安德列耶夫。他也在介绍信

    背面写了几句。一字不差这么写的:‘本人认为科汉斯基同志有觉悟。总的说是个棒

    小伙子。脑袋瓜也挺灵。出身工人家庭。他想开飞机那就让他去学嘛可以支援世界

    革命嘛。’下面的签名是:‘第一三o博贡师军需队政委安德列耶夫’。”

    保尔打心眼里乐开了。阿廖沙也哈哈大笑引得一帮学生围拢过来。阿廖沙边笑边

    继续说:“是啊飞行员的事没办成。参谋部里的人向我解释说眼下没有飞机让我开。

    要是先学点技术倒可以飞机嘛啥时候开都不晚。我就跑这里来了递了申请书。

    结果呢入学要考试。那五个家伙也在这里。考试两个礼拜之后进行。我一看——大事

    不妙。一个名额八个人争来的还大多是城里人。有的找到教授先来一遍模拟考试有

    的像我们这几位都是中学七年级毕业。我赶紧翻书恢复恢复记忆。还要去打工卸

    一车皮木柴够两天吃的。后来木柴没有卸的了只好勒裤腰带。而我们那几位呢成

    天忙着跑剧院深更半夜才回宿舍。宿舍本来冷冷清清的学生们差不多都去度暑假了。

    可只要这几个家伙一回来就甭想再看书:叫啊闹啊笑啊。扎利瓦诺夫领他们去轻

    歌剧院介绍他们认识了一些女演员。三天工夫她们把他们口袋里的钱掏了个精光。

    等到没东西下肚了这帮混蛋就来个顺手牵羊牵走了一个外地考生的四十只鸡蛋又

    趁我不在一顿嚼光了我剩下的一点面包干。

    “考试的一天终于到了。第一门考的是几何。的试卷上都盖了图章三十五分钟

    解习题。我看看黑板上的试题全会做。再瞧瞧那几个中学生一个个傻了眼都在绞

    脑汁呢。

    愁眉苦脸龇牙咧嘴的又好像他们椅子上有人钉了几只尖木桩坐也不是不坐

    也不是。沙拉蓬那个汗哪劈里啪啦往下掉。他那副傻瓜嘴脸一只独眼溜东溜西的。

    我心里寻思狗娘养的这可不像你拧姑娘大腿那么容易。”

    阿廖沙笑得喘不过气来又接着说下去:“我解完了题站起来准备交给教授。

    苏哈里科和扎利瓦诺夫压低嗓门老鼠似的吱吱叫唤:‘递张小抄过来。’“我径直朝

    桌子走去路过切博塔里身旁。他在小声咒骂我骂得可难听了。两天下来他们各得

    了四个两分退出了考试。我沉住气继续考。他们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苏哈里科来找我

    说:‘别在这里泡啦。我们私下里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你有两个两分。反正考不取。跟

    我们一起报建筑专科学校吧那里容易取。现在还来得及。’我差点信了他的话不过

    并没有放弃考试。反正只剩下两门了考完再说。结果呢他们是糊弄我。我考取了

    他们几个进了专科学校附设的二年制技校这样就可以蒙骗家里人。入学没有要他们考

    试因为技校只要求中学二年级的文化。他们领到了学生证、免票卡。如今哪条铁路线

    上都少不了他们。跑单帮投机倒把腰包塞得鼓鼓的。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在城里已

    经搬了三次家。

    到哪儿都闹事酗酒让人家撵出来。尤林也尽量躲着他们他进了建筑专科学

    校。”

    走廊上越来越挤。人不断往大教室去。保尔和阿廖沙也往那里去。路上阿廖沙又

    想起了什么笑得喘不上气来说:“前不久尤林顺路去看他们。他们在赌牌。尤林也

    凑热闹没想到赢了。你猜怎么着?他们把他的钱抢过去还狠揍了一顿又赶出了门。

    这真叫活该。”

    宽敞的大教室里会议一直开到半夜做争取多数人的工作。扎尔基了三次言。

    去建筑工地的事多数学生听都不想听。身穿校服、戴着锤子领章的学生叫喊起哄两

    次破坏了投票。扎尔基在这里没有依靠对象。两个团员对五百个学生学生中三分之二

    又都是“爹妈的宝贝疙疸”。民主空气最好的是一年级那里的头是阿廖沙。机械系一

    年级的头达尼洛夫也支持去工地。他是一个长着一对充满幻想的眼睛的青年。这两个年

    级多数人投了赞成票。到了第二天早晨学校团支部才答应派四十名学生去修铁路。

    最后几只工具箱搬上了火车。乘务员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天下着蒙蒙细雨。

    丽达的皮夹克湿得亮雨珠像小玻璃球一样从上面滚下来。

    丽达在送别托卡列夫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轻声说:“祝你们成功。”

    老人的眼睛从灰白的长眉毛下面亲切地看了看她。

    “是呀真***给咱们找麻烦。”他咕哝了一句。“你们在这儿看着点。要是谁

    跟我们扯皮你们看准地方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这帮废物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好

    了孩子我该上车了。”

    托卡列夫裹紧了短外衣。就在他临上车前丽达像是无意地问:“怎么难道保尔

    不跟你们一起去吗?他怎么不在这儿呢?”

    “他昨天就坐轧道车走了跟技术指导员打前站去了。”

    扎尔基和杜巴瓦沿站台匆匆朝这边走来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安娜·博哈特她把

    短外套很随便地披在身上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熄了的香烟。

    丽达注视着这三个人又向托卡列夫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保尔跟你学得怎么

    样?”

    托卡列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学得怎么样?那小伙子不是一直归你管的吗?

    他常跟我提到你夸起来没个完。”

    丽达仔细听着有点不大相信老人的话。

    “是这样吗托卡列夫同志?他说他跟我学过的东西都要上你那儿再学一遍。”

    老人大笑起来。

    “上我那儿?……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汽笛响了。克拉维切克在车厢里喊道:“乌斯季诺维奇同志你放我们的大叔上车

    吧这样不行啊!没有他我们可怎么办呢?”

    这个捷克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见走到跟前的那三个人便不再做声了。他在

    瞬息间同安娜的不平静的眼神接触了一下看到她对杜巴瓦露出惜别的微笑觉得心里

    很不是滋味便迅离开了车窗。

    秋雨打着人们的脸。一团团饱含雨水的乌云在低空慢慢移动。深秋一望无际的

    森林里树叶全落了。老榆树阴郁地站着把满身皱纹藏在褐色的苔藓下面。无情的秋

    天剥去了它们华丽的盛装它们只好光着枯瘦的身体站在那里。

    小车站孤独地隐在树林里。一条新修的路基从车站的石头货台伸向森林。路基周围

    是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群。

    讨厌的粘泥在靴子底下扑哧扑哧直响。路基两旁的人们狠劲地挖着土。铁器出沉

    重的撞击声铁锹碰着石头铿然作响。

    雨像用筛子筛过的一样又细又密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水渗进了衣服。雨水也冲

    走了人们的劳动成果泥浆如同稠粥从路基上淌下来。

    湿透了的衣服又重又冷但是人们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离开工地。

    修筑的路基一天比一天延长不断伸向密林深处。

    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的空架子凄凉地立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凡是

    撬得下、拆得开、砸得动的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门窗成了张口的大洞;炉门成了黑窟

    窿。房顶也破烂不堪好多地方露出了椽子。

    唯一没有遭劫的是四个房间里的水泥地面。每天夜里四百个人就穿着里外湿透、

    溅满泥浆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觉。大家在门口拧衣服脏水一股股流下来。他们用最难听

    的话咒骂这恶劣的天气和遍地的泥泞。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干草他们紧挨着睡

    在上面相互用体温取暖。衣服冒着气但是从来没有干过。雨水渗过挡窗洞的麻袋

    滴落到地上。雨点像密集的霰弹敲打着屋顶上残留的铁皮。冷风不断从破门缝里吹进来。

    厨房是一座破旧的板棚。早晨大家在这里草草吃完茶点就到工地上去。午饭是单

    调得要命的素扁豆汤和一磅半几乎跟煤一样黑的面包。

    城里能够供应的只有这些东西。

    技术指导员瓦列里安·尼科季莫维奇·帕托什金是个高个子的干巴老头脸上有两

    道很深的皱纹。技术员瓦库连科个子不高但是很壮粗笨的脸上长着一个肉墩墩的大

    鼻子。

    他们俩住在火车站站长家里。

    托卡列夫住在车站肃反工作人员霍利亚瓦的小房间里。

    霍利亚瓦长着两条短腿像水银一样好动。

    筑路工程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经受着各种艰难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处伸展。

    工程队里已经有九个人开了小差。过了几天又跑了五个。

    筑路工程刚进行一个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击——有一天晚上火车没有从城

    里运面包来。

    杜巴瓦叫醒了托卡列夫向他报告了这件事。

    工程队党组织书记托卡列夫坐起来把两条长毛腿垂到地板上使劲地搔着胳肢窝。

    “真会开玩笑!”他一边咕哝一边迅穿上衣服。

    霍利亚瓦像球一样跑进房间来。

    “快去挂电话要特勤部。”托卡列夫吩咐他接着又叮咛杜巴瓦:“面包的事

    你对谁也不许说。”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霍利亚瓦跟电话接线员吵了半个钟头终于同特勤部副部长朱

    赫来接通了电话。托卡列夫听他跟接线员争吵急得直跺脚。

    “什么?面包没送到?我马上就查看是谁干的。”听筒里响起了朱赫来的怒吼声。

    “你说吧明天我们拿什么给大伙吃?”托卡列夫生气地朝话筒里喊。

    朱赫来显然在考虑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托卡列夫听到朱赫来说:“面包我们连

    夜送去。我派小利特克开车去他认识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天刚透亮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开到了火车站车上装着一袋装面包。小利特克疲

    惫地从车上爬下来他因为一夜没有睡觉脸色很苍白。

    为修建铁路而进行的斗争越来越艰苦。铁路管理局送来通知说枕木用完了。城里

    也找不到车辆不能把铁轨和小火车头运到工地上来而且现那些小火车头还需要大

    修。第一批筑路人员眼看就要到期可是接班的人员还没有着落;现有的人员已经筋疲

    力尽要把他们留下来再干是不可能的。

    旧板棚里点着一盏油灯积极分子在这里开会一直到深夜还没有散。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维切克到城里去了还带着六个人去修理火

    车头运铁轨。克拉维切克是面包工人出身这次派他到供应部门去当监督员其余的

    人都到普夏—沃季察去。

    雨还是下个不停。

    保尔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彻骨知道是那只烂靴底

    掉下来了。他从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

    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扑哧扑哧直响。现在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下来了他只好光着脚

    板泡在刺骨的泥泞里。这只破靴子害得他活都没法干。他从烂泥里捡起破靴底绝望地

    看了看。虽然他已经誓不再骂人但是这次却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拎着破靴子朝板棚

    走去。他在行军灶旁边坐了下来打开沾满污泥的包脚布把那只冻木了的脚伸到炉子

    跟前。

    奥达尔卡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一个养路工人的妻子在这里给厨师打下手。这

    个一点也不老的妇女可真是得天独厚——肩膀同男人的一样宽胸脯高高隆起大腿又

    粗又壮切起菜来真有功夫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奥达尔卡轻蔑地瞥了保尔一眼挖苦他说:“你怎么啦等饭吃哪?还早呢。你这

    小伙子准是偷懒溜出来的。你把脚丫子伸哪儿去啦?这儿是厨房不是澡堂子!”

    她训斥着保尔。

    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师走了进来。

    “靴子全烂了。”保尔解释了一下他到厨房来的原因。

    厨师看了看破靴子对奥达尔卡点了点头说:“她男人是半拉子鞋匠让他帮帮

    你的忙吧没鞋穿就别想要命了。”

    奥达尔卡听厨师这样说又仔细看了看保尔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把您错当成懒虫了。”她抱歉地说。

    保尔笑了笑。奥达尔卡用行家的眼光翻看着那只靴子。

    “我们当家的才不补它呢。——不顶事了。我家阁楼上有一只旧套鞋我给您拿来

    吧可别冻坏了脚。受这种罪哪儿见过呀!明后天就要上大冻那您可够受的。”奥

    达尔卡同情地说。她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只高统套鞋和一块亚麻布。保尔用布包好脚烤得热乎乎的

    穿上了暖和的套鞋。这时他以感激的心情默默地看了看养路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从城里回来窝着一肚子火。他把积极分子召集到霍利亚瓦的房间里向

    他们讲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到处都怠工。不管你到哪儿车轮都没停可就是在原地打转。对那些反动家伙

    看来咱们还是抓少了一辈子都得碰上这号人。”老人对屋里的人说。“同志们我就

    跟你们明说了吧:情况糟透了。到现在换班的人还没凑齐能派来多少也不知道。转眼

    就要上大冻。上冻前豁出命来也要把路铺过那片洼地。不然以后用牙啃也啃不动。

    就是这样同志们城里那帮捣鬼的家伙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咱们呢要在这儿加油

    干快干。哪怕脱五层皮也要修好。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布尔什维克呢?只能算草

    包。”托卡列夫的声音铿锵有力完全不是平时那种沙哑的低音。紧锁着的眉毛下面

    两只眼睛炯炯亮说明他坚定不移下决心干到底。

    “今天咱们就召开党团员会议向同志们讲清楚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党非团的

    同志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党团员都留下。这儿是团省委的决议。”说着他把一张

    叠成四折的纸交给了潘克拉托夫。

    保尔从潘克拉托夫肩头看过去纸上写的是:

    团省委认为全体共青团员应继续留在工地待第一批木柴运出以后方能换班。

    共青团省委书记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代签)。

    板棚里挤得水泄不通。一百二十个人都挤在这里。人们靠板壁站着有的上了桌子

    甚至灶上也有人。

    潘克拉托夫宣布开会。托卡列夫讲话不长但是最后一句一下子叫大家凉了半截:

    “明天**员和共青团员都不能回城里去。”

    老人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强调这个决定是不可改变的。

    这个手势把大家摆脱污泥、返回城里同家人团聚的希望扫得精光。一开始会场里

    一片喊叫声什么也听不清。人体晃动着暗淡的灯光也跟着摇曳起来。昏暗中看不见

    人们脸上的表情。吵嚷声越来越大。有的人憧憬着谈论起“家庭的舒适”有的人气愤

    地叫喊着说太疲劳了。更多的人沉默不语。

    只有一个人声明要离队。他连喊带骂从角落里出忿忿不平的声音:“去***!

    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罚犯人做苦工那是因为他们犯了罪。可凭什么罚我们?逼我

    们干了两星期也就够了。没那么多傻瓜。谁做了决议谁自己来干。谁乐意在污泥里

    打滚谁就去打滚好了我可只有一条命。我明天就走。”

    这个大喊大叫的人就站在奥库涅夫背后。奥库涅夫划着一根火柴想看看这个要开

    小差的人。火柴点燃的一瞬间照亮了一张气歪了的脸和张开的大嘴。奥库涅夫认出他

    是省粮食委员会会计的儿子。

    “你照什么?我不怕又不是贼。”

    火柴灭了。潘克拉托夫站起来挺直了身子。

    “谁在那儿胡说八道?谁说党给的任务是苦工?”他瓮声瓮气地说严峻地扫视着

    站在周围的人群。“弟兄们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回城去咱们的岗位就在这儿。要是咱

    们从这儿溜走许多人就得冻死。弟兄们咱们赶紧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当逃兵

    像这个可怜虫想的那样是咱们的思想和咱们的纪律所不容许的。”

    这个码头工人不喜欢表长篇大论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也被刚才那个人

    的声音打断了:“那么非党非团的可以走吗?”

    “可以。”潘克拉托夫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家伙穿着城里人常穿的短大衣朝桌子挤了过来。他扔出一张小卡片卡片像

    蝙蝠一样在桌子上方翻了一个筋斗撞在潘克拉托夫胸口上弹了回来立着落在桌子

    上。

    “这是我的团证收回去吧我可不为一张硬纸片卖命!”

    他的后半句话被全场爆出来的叱骂声淹没了。

    “你扔掉了什么!”

    “你这个出卖灵魂的家伙!”

    “钻到共青团里来想的就是升官财!”

    “把他撵出去!”

    “看我们不揍你一顿你这个传播伤寒病的虱子!”

    扔团证的那个家伙低着头朝门口挤去。大家像躲避瘟神一样闪向两旁放他过去。

    他一走出去门就呀的一声关上了。

    潘克拉托夫抓起扔下的团证伸到小油灯的火苗上。

    卡片烧着了卷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筒。

    森林里响了一枪。一个骑马的人迅逃离破旧的板棚钻进了黑漆漆的森林。人们

    从学校和板棚里跑出来。有人无意中碰到一块插在门缝里的胶合板上。人们划亮火柴

    用衣服下摆挡住风借着火光看到胶合板上写着:

    滚出车站!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谁敢赖着不走就叫他脑袋开花。我们要把

    你们斩尽杀绝对谁也不留情。限明天晚上以前滚蛋。

    下面的署名是:大头目切斯诺克。

    切斯诺克是奥尔利克匪帮里的人物。

    在丽达的房间里桌子上放着一本没有合上的日记。

    12月2日

    早晨下了第一场雪。天很冷。在楼梯上遇见维亚切斯拉夫·奥利申斯基。我们一起

    走着。

    “我就喜欢初雪。一派寒冬景象!多么迷人是不是?”奥利申斯基说。

    我想起了在博亚尔卡的人们就回答他说我对寒冬和这场雪丝毫没有好感相反

    只觉得心里烦恼。我向他解释了原因。

    “这种想法很主观。如果把您的想法引申下去那就应该认为比方说在战时笑

    声和一切乐观的表现都是不许可的。

    但是生活里并不是这样。悲剧只生在前线在那里生命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胁。

    然而即便在前线也还有笑声。至于远离前线的地方生活当然还是照旧:嬉笑、眼泪、

    痛苦、欢乐、追求眼福和享受、感情的风波、爱情……”

    从奥利申斯基的话中很难听出哪句只是说着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员部的特派员

    一九一七年入党。他的衣着是西欧式的胡子总是刮得光光的身上洒点香水。他就住

    在我们这幢楼中谢加尔那套房间里。晚上常常来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在巴黎

    住过很长时间知道西方的许多事情。但是我并不认为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因为他

    先把我看作一个女人其次才看作一个党内同志。诚然他并不掩饰他的意图和思想

    ——他在说实话上倒是有足够的勇气——而且他的情意也并不粗野。他善于把那番

    情意表达得很漂亮。但是我并不喜欢他。

    对我来说朱赫来那种略带粗犷的朴实比起奥利申斯基的西欧式的风雅来不知

    要亲切多少倍。

    我们从博亚尔卡收到了一些简短的报告。每天铺路一百俄丈。他们把枕木直接铺在

    冻土上放在刨出来的座槽里。那里总共只有二百四十个人。第二批人员已经有一半逃

    走了。环境确实很艰苦。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他们往后怎么工作呢?

    ……杜巴瓦到普夏—沃季察去已经一个星期了。那里有七个火车头他们只修好了

    五个。其余的没有零件了。

    电车公司对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诉讼控告他带着一帮人强行扣留从普夏—沃季察

    开到城里来的全部电车。他把乘客动员下来把铺支线用的轶轨装到车上然后沿着城

    里的电车线路把十九辆车统统开到火车站。他们得到了电车工人的全力支援。

    在火车站索洛缅卡区的一群共青团员连夜把铁轨装上了火车杜巴瓦带着他那一

    帮人把铁轨运到了博亚尔卡。

    阿基姆拒绝把杜巴瓦的问题提到常委会上讨论。杜巴瓦向我们反映电车公司的官

    僚主义和拖拉作风简直不像话。他们顶多只肯给两辆车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可是图

    夫塔却教训起杜巴瓦来:“该把游击作风扔掉了现在再这么干就要蹲监狱。难道不

    能跟他们好好商量非用武力不可吗?”

    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杜巴瓦那么大的火。

    “你这个死啃公文的家伙自己怎么不去跟他们好好商量呢?坐在这儿喝饱了墨

    水就耍嘴皮子唱高调。我不把铁轨送到博亚尔卡就要挨骂。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

    上去请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惹人讨厌!”杜巴瓦暴跳如雷整

    个省委大楼都可以听到他的吼声。

    图夫塔写了一个要求处分杜巴瓦的报告但是阿基姆让我暂时出去一下单独同他

    谈了大约十分钟。图夫塔从阿基姆房间出来的时候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12月3日

    省委又收到了新的控告信这回是铁路肃反委员会送来的。潘克拉托夫、奥库涅夫

    还有另外几个同志在莫托维洛夫卡车站拆走了空房子的门窗。当他们把拆下来的东西

    往火车上搬的时候站上的一个肃反工作人员想逮捕他们。但是他们缴了他的枪直到

    火车开动了才把退空了子弹的手枪还给他。门窗都运走了。另外铁路局物资处控告

    托卡列夫擅自从博亚尔卡仓库提出二十普特钉子给农民作为报酬让农民帮他们从

    伐木场运出长木头代替枕木使用。

    我跟朱赫来同志谈了这两件事他笑笑说:“这些控告咱们都给顶回去。”

    工地上的情况十分紧张每一天都是宝贵的。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往往也需

    要施加压力。我们常常要把那些专门制造障碍的人拉到省委来。工地上的同志们不守常

    规的事越来越多了。

    奥利申斯基给我送来了一个小电炉。我和奥莉加·尤列涅娃用它烤手。但是房间里

    并没有因为有了电炉而暖和一些。

    那么在森林里人们怎样捱过这样的夜晚呢?奥莉加说医院里很冷病人都不敢爬

    出被窝。他们隔两天才生一次火。

    你错了奥利申斯基同志前线的悲剧也就是后方的悲剧!

    12月4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有报告说博亚尔卡工地全都给大雪封住了。工程停了下来。

    人们在清除路上的积雪。今天省委决定:第一期筑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

    以前完成把路铺到伐木场边缘。据说这个决定传达到博亚尔卡的时候托卡列夫的

    回答是:“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一定按期完工。”

    关于保尔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居然没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样受到“控告”这倒是

    怪事。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同我见面。

    12月5日

    昨天匪徒袭击了工地。

    马在松软的雪地上谨慎地迈着步子。马蹄偶尔踩在雪下的枯枝上树枝折断出

    劈啪的响声。这时马就打个响鼻闪到一边去但是抿着的耳朵挨了一枪托后又急步

    赶上前去。

    大约有十个人骑着马翻过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的前面是一长条没有

    被雪覆盖的黑色地面。

    他们在这里勒住了马。马镫碰在一起当地响了一声。领头的那匹公马使劲抖动了

    一下身体长途跋涉使它浑身冒着热气。

    “他们人真***来得不少”领头的人用乌克兰话说。

    “咱们狠狠吓唬他们一下。大头目下令一定要让这群蝗虫明天全都滚蛋。眼看这

    帮臭工人就要把木柴弄到手了……”

    他们排成单行沿轻便铁路两侧朝车站走去慢慢地靠近了林业学校旁边的一片空

    地。他们隐藏在树背后没有敢到空地上来。

    一阵枪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雪团像松鼠似的从那棵被月光照成银白色的桦树上

    滚落下来。短筒枪贴着树身吐出火光子弹打在墙上泥灰纷纷掉在地上潘克拉托

    夫他们运来的玻璃窗也被打得粉碎。

    枪声惊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们立即跳了起来但是一见房间里子弹横飞又

    都卧倒了。

    有人压在别人身上。

    “你要上哪儿去?”杜巴瓦一把抓住保尔的军大衣问。

    “出去。”

    “趴下傻瓜!你一露头就会把你撂倒。”杜巴瓦急促地低声说。

    他俩紧挨着躲在大门旁边。杜巴瓦紧贴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手枪伸向门口。保尔

    蹲着手指紧张地摸着转轮手枪的弹槽里面只有五颗子弹了。他摸到空槽便把转轮

    转了过去。

    射击突然停止了。接着是一片令人惊奇的寂静。

    “同志们有枪的都到这边来。”杜巴瓦低声指挥那些伏在地上的人。

    保尔小心地打开了门。空地上连人影也没有只有雪花缓慢地飘舞着落向地面。

    森林里十个人狠命抽着马逃走了。

    午饭的时候城里飞快地开来一辆轧道车。朱赫来和阿基姆走下车来。托卡列夫和

    霍利亚瓦在站台上迎接他们。车上卸下一挺马克沁机枪、几箱机枪子弹和二十支步枪。

    他们急急忙忙地向工地走去。朱赫来的大衣下摆擦在地面的积雪上留下了一道道

    锯齿形的曲线。他走起路来像熊一样左右摇晃。老习惯还是改不了:两条腿总像圆规

    似的叉开着仿佛脚下仍然是颠簸的甲板。阿基姆个子高步子大能跟得上朱赫来

    托卡列夫走一会儿就要跑几步才能跟上他们。

    “匪徒的袭击——还是次要问题。眼前有个山包横在路上倒是麻烦事这么个大

    家伙叫我们碰上了真***晦气!得挖很多土方才行。”

    托卡列夫站住了。他背过身子两手拢成小船的样子挡住风点着烟赶紧抽了

    两口又去追赶前边的人。阿基姆停下来等他。朱赫来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

    阿基姆问托卡列夫:“这条支线你们能按期修好吗?”

    托卡列夫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老弟一般说来是不能按期

    修好的但是不修好也不行。问题就这么明摆着。”

    他们赶上朱赫来三个人并排走着。托卡列夫很激动地接着说:“问题难就难在

    这里。工地上只有我和帕托什金两个人心里清楚这个地方条件这样差人力和设备又

    这样少按期完工是不可能的。但是同时全体筑路人员都知道不按期完工绝对不行。

    所以我上回才说: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一定完成任务。现在你们亲眼看看吧!我

    们在这儿挖土已经快两个月了第四班眼看又要到期可是基本成员一直没换过班完

    全靠青春的活力支持着。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受了寒。看着这些小伙子真叫人心疼。

    他们是无价之宝……有些人连命也会断送在这个鬼地方而且不止一两个人。”

    从车站起已经有一公里铁路修好了。

    往前大约有一公里半是平整好的路基上面挖了座槽座槽里铺着一排长木头

    看上去像是被大风刮倒的栅栏。

    这就是枕木。再往前一直到小山包跟前是一条刚平出来的路面。

    在这里干活的是潘克拉托夫的第一筑路队。他们四十个人正在铺枕木。一个留着红

    胡子的农民穿一双新的树皮鞋不慌不忙地把木头从雪橇上卸下来扔在路基上。再

    远一点的地方也有几个这样的雪橇在卸木头。地上放着两根长长的铁棍代替路轨

    用来给枕木找平。为了把路基夯实斧子、铁棍、铁锹全都用上了。

    铺枕木是一项细致的工作很费工夫。枕木要铺得既牢固又平稳使每根枕木都承

    受铁轨同样的压力。

    这里懂得铺路技术的只有筑路工长拉古京一个人。这位老同志虽然五十四岁了却

    一根白头也没有黑黑的胡子从中间向两边分开。他每次都自愿留下现在已经是干

    第四班了。他跟年轻人一样忍受饥寒困苦因此在筑路队里受到普遍的尊敬。党组织

    每次开会都邀请这位非党同志(他是塔莉亚的父亲)出席请他坐在荣誉席上。为此

    他很自豪誓决不离开工地。

    “你们说说看我怎么能扔下你们不管呢?我一走你们会搞乱的这儿需要有人

    照看需要实践经验。我在俄罗斯跟枕木打了一辈子交道……”每到换班的时候他都

    和蔼地这样说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留了下来。

    帕托什金很信任他很少到他这个工段来检查工作。当朱赫来他们三个人走到正在

    劳动的人群跟前时累得浑身冒汗、满脸通红的潘克拉托夫正用斧子砍着安放枕木的座

    槽。

    阿基姆好不容易才认出了这个码头工人。他瘦多了两个大颧骨显得更加突出脸

    也没有好好洗过看上去又黑又憔悴。

    “啊省里的大人物来了!”说着他把热乎乎、湿漉漉的手伸给阿基姆。

    铁锹的声音停了下来。阿基姆看见周围的人脸色都很苍白。人们脱下的大衣和皮袄

    就放在旁边的雪地上。

    托卡列夫跟拉古京说了几句话就拉着潘克拉托夫一起陪刚来的朱赫来和阿基姆

    向小山包走去。潘克拉托夫和朱赫来并肩走着。

    “潘克拉托夫你讲讲你们在莫托维洛夫卡整肃反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你们把

    人家的枪都缴了你不认为这做得有点过火吗?”朱赫来严肃地问这个不爱做声的码头

    工人。

    潘克拉托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们缴他的枪是跟他商量好的他自己

    要我们这么干的。这小伙子跟我们是一条心。我们把情况如实跟他一摆他就说:‘同

    志们我没有权力让你们把门窗卸走。捷尔任斯基同志有命令严禁盗窃铁路财产。这

    儿的站长跟我结了仇这个坏蛋老偷东西我总是干涉他。要是我让你们把门窗拿走

    他一定会上告我就要到革命法庭受审。最好你们先下了我的枪再把东西运走。站长

    不上告就算没事了。’于是我们照他说的办了。我们又没把门窗往自己家里拉!”

    潘克拉托夫看到朱赫来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又补充说:“朱赫来同志要处分就

    处分我们吧!您可千万别难为那个小伙子。”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后再这样干可不行——这是破坏纪律的行为。我们完全有

    力量通过组织手段粉碎官僚主义。好了现在谈谈更重要的事吧。”于是朱赫来把匪徒

    袭击的详情询问了一遍。

    在离车站四公里半的地方筑路的人们挥动铁锹猛攻坚硬的冻土。他们要劈开挡

    在面前的小山包修出一条路来。

    工地周围有七个人担任警戒。他们随身带着霍利亚瓦的马枪和保尔、潘克拉托夫、

    杜巴瓦、霍穆托夫的手枪。筑路队的全部武器都在这里了。

    帕托什金坐在斜坡上往本子上记着数字。工地上只剩下他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了。

    他的助手瓦库连科怕被土匪打死宁可受法办也不在这里干一清早开小差溜回城里

    去了。

    “挖开这个山包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地都冻了。”帕托什金低声对他面前的霍穆

    托夫说。霍穆托夫是个动作迟缓、总皱着眉头、不大爱讲话的人。他一听这话生气地

    用嘴咬着胡子梢回答说:“全部工程限我们二十五天完成光挖山包您就计划用十五

    天这怎么成!”

    “这个期限定得不切合实际。”帕托什金说。“不错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条

    件下筑过路也没同这样的筑路工人共过事。因此我也可能估计错以前就错过两回

    了。”

    这时朱赫来、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走近了小山包。斜坡上的人现了他们。

    “瞧!谁来了?”铁路工厂的旋工彼佳·特罗菲莫夫一个斜眼的小伙子用露在

    破绒衣外面的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指着坡下刚来的人说。保尔连铁锹也没有顾得放下

    立刻向坡下跑去。他的两只眼睛在帽檐下热情地微笑着朱赫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握

    的时间比谁都长。

    “你好啊保尔!瞧你这身衣服大的大小的小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潘克拉托夫苦笑了一下。

    “你没看他那五个脚趾头行动有多一致全在外面露着。

    这还不算开小差的人还把他的大衣偷走了。亏得奥库涅夫是他们同一个公社的

    把自己的破上衣给了他。不过不要紧保夫鲁沙是个热血青年他还可以在水泥地板上

    躺上一个星期铺不铺干草都行然后再进棺材。”码头工人怏怏不乐地对阿基姆说。

    黑眉毛、鼻子微翘的奥库涅夫调皮地眯起眼睛反驳说:“我们才不让保夫鲁沙完

    蛋呢。我们可以推举他到厨房去给奥达尔卡当后备火头军。他要不是傻瓜那儿吃的

    也有暖和地方也有——靠着炉子也行挨着奥达尔卡也可以。”

    一阵哄笑淹没了奥库涅夫的话。

    这是今天他们出的第一阵笑声。

    朱赫来察看了小山包然后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坐雪橇到伐木场去了一趟又转

    了回来。斜坡上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挖土。朱赫来望着飞舞的铁锹望着弯腰紧张劳动

    的人群低声对阿基姆说:“群众大会用不着开了这儿谁也不需要进一步动员。托卡

    列夫你说得对这些人是无价之宝。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朱赫来看着这些挖土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喜悦、疼爱和庄严的自豪。就在不久以前

    在那次反革命叛乱的前夜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曾经扛起钢枪投入战斗。现在他

    们又胸怀一个共同目标要把钢铁动脉铺到堆放着大量木柴的宝地去全城的人都在急

    切地盼望着这些木柴给他们带来温暖和生命。

    帕托什金工程师有礼貌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向朱赫来证明:要在这个小山包上开出

    一条路来没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朱赫来一面听他计算一面心里打着主意。

    “您把斜坡上的人撤下来调到前面去修路这个小山包咱们另想办法。”

    朱赫来在车站的电话机旁待了很长时间。霍利亚瓦在门口警卫他听见朱赫来在屋

    里粗声粗气地说:“用我的名义马上给军区参谋长挂个电话请他立刻把普济列夫斯基

    那个团调到筑路工地这一带来。一定要把这个地区的匪徒肃清。另外再从部队派一列

    装甲车和几名爆破手来。其他事情我自己安排。我夜里回去。让利特克在十二点以前把

    车开到车站来。”

    在板棚里阿基姆简短地讲过几句话以后朱赫来接着讲起来。他亲切地同大家交

    谈着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朱赫来告诉大家原定的计划不能变第一期工程

    必须在一月一日以前完工。

    “从现在起筑路队要按战时状态组织起来。所有党员编成一个特勤中队中队长

    由杜巴瓦同志担任。六个筑路小队都接受固定的任务。没有完成的工程平均分成六段

    每队承担一段。全部工程必须在一月一日以前结束。提前完成任务的小队可以回城休息。

    另外省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还要向全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呈报给这个小队最优秀的

    工人颁红旗勋章。”

    各队的队长都派定了:第一队是潘克拉托夫同志第二队是杜巴瓦同志第三队是

    霍穆托夫同志第四队是拉古京同志第五队是柯察金同志第六队是奥库涅夫同志。

    “筑路工程队队长、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的总负责人”朱赫来在结束言时说。

    “仍然是安东·尼基福罗维奇·托卡列夫这是非他莫属的。”

    仿佛一群鸟突然振翅起飞一样噼噼啪啪地响起了一阵掌声。一张张刚毅的脸上露

    出了笑容。朱赫来一向很严肃他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既亲切又风趣一直在注意听他讲

    话的人全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二十几个人簇拥着阿基姆和朱赫来一直把他们送上轧道车。

    朱赫来同保尔道别的时候望着他那只灌满雪的套鞋低声对他说:“我给你捎双

    靴子来你的脚还没冻坏吧?”

    “好像是冻坏了已经肿起来了。”保尔说到这里想起了很久以前提出过的请求

    抓住朱赫来的袖子央求说:“我跟你要过几手枪子弹现在你能给我吗?我这儿能

    用的只有三了。”

    朱赫来抱歉地摇了摇头但是他看到保尔一脸失望的神情就毅然决然地解下了自

    己的毛瑟枪。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保尔开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得到一件盼望了这么久的贵重礼物可是朱赫来已经

    把枪带挂在他的肩膀上。

    “拿着吧拿着吧!我知道你早就眼红了。不过你要多加小心可不许打自己人。

    这支枪还有满满三夹子弹也给你。”

    一道道羡慕的目光立刻射到保尔身上。不知是谁喊着说:“保尔咱俩换吧我给

    你一双靴子外带一件短大衣。”

    潘克拉托夫在保尔背上推了一下打趣地说:“鬼东西换毡靴穿吧。要是再穿你

    那只套鞋连圣诞节也活不到!”

    这时候朱赫来一只脚踏着轧道车的踏板正在给保尔开持枪许可证。

    清晨一列装甲车轰隆轰隆驶过道岔开进了车站。一团团天鹅绒般的白色蒸汽

    像盛开的绣球花一样喷出来又立即消失在清新而寒冷的空气里。从装甲车厢里走出

    来几个穿皮衣的人。几小时以后装甲车送来的三个爆破手在斜坡上深深地埋下了两个

    深蓝色的大南瓜接上了长长的导火线。

    放了信号枪之后人们便纷纷离开现在已经变成险地的小山包四散隐蔽。火柴触

    到了导火线磷光闪了一下。

    刹那间几百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分钟两分钟等待是那样难熬——终于……

    大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可怕的力量炸开了小山包把巨大的土块抛向天空。接着第二

    炮又响了比第一炮还要厉害。可怕的轰鸣响彻密林山崩地裂的隆隆声在林间回荡。

    刚才还是小山包的那个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张着大口的深坑方圆几十米内在

    像糖一样洁白的雪地上撒满了爆破出来的土块。

    人们拿着镐和锹一齐向炸开的深坑冲去。

    朱赫来走后工地上展开了争取先完成任务的异常激烈的竞赛。

    离天亮还很早保尔谁也没有惊动就悄悄地起来了。他独自艰难地迈着在水泥地

    上冻僵了的双脚到厨房去了。烧开了一桶沏茶水才回去叫醒他那个小队的队员。

    等到其他各队的人醒来外面天已经亮了。

    在板棚里吃早点的时候潘克拉托夫挤到杜巴瓦和他的兵工厂伙伴的桌子跟前激

    愤地对他说:“看见了没有德米特里天蒙蒙亮保尔就把他那伙人叫了起来。现在

    他们大概已经铺了十俄丈了。听大伙说他们铁路工厂的人弦都让他给绷得紧紧的

    他们决心在二十五号以前铺完自己分担的地段。他这是想给咱们点颜色看哪。但是对

    不起咱们走着瞧吧!”

    杜巴瓦苦笑了一下。他非常理解为什么铁路工厂那一队的行动会使这位货运码

    头的共青团书记如此激动。就连他杜巴瓦也挨了好朋友保尔一闷棍:保尔竟连招呼也不

    打就向各队挑战了。

    “真是朋友归朋友有烟各自抽——这里有个‘谁战胜谁’的问题。”潘克拉托夫

    说。

    快到中午了柯察金小队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工作。这

    是站在步枪垛旁边的哨兵现树林里来了一队骑兵在鸣枪示警。

    “拿枪弟兄们!土匪来了!”保尔喊了一声扔下铁锹朝一棵大树跑去树上

    挂着他的毛瑟枪。

    全队马上拿起武器贴着路边直接卧倒在雪地上。走在前面的几个骑兵挥着帽子

    其中有个人喊道:“别开枪同志们!自己人!”

    五十来个骑兵顺着大路跑了过来他们都戴着缀红星的布琼尼帽。

    原来这是普济列夫斯基团的一个排前来探望筑路人员。

    排长的坐骑少一只耳朵这引起了保尔的注意。那是一匹漂亮的灰骒马额上有一

    块白斑它在骑者身下“跳着舞”不肯老实站着。保尔跑到它跟前一把抓住笼头绳

    马吓得直往后退。

    “小斑秃你这个淘气鬼想不到在这儿碰见你!你没让子弹打死啊我的缺只耳

    朵的美人。”

    他亲切地搂住马的细长脖子抚摸着它那翕动的鼻子。排长仔细地端详着保尔一

    下认出来了他惊奇地喊道:“啊这不是保尔吗!……马你认出来了老朋友谢列达

    反倒不认识啦。你好兄弟!”

    城里各部门都积极行动起来全力支援筑路工程。这立刻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扎尔

    基把还在城里的人都派到了博亚尔卡团区委的人走个精光。整个索络缅卡区只剩下一

    些女团员了。扎尔基又到铁路专科学校去动员结果他们又派了一批学生到工地去。

    他向阿基姆汇报这些情况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只剩下我和女无产者了。

    我想让拉古京娜替我门口换上‘妇女部’的牌子我就上博亚尔卡去。要知道我一

    个男子汉在人家女人堆里转悠实在不像话。姑娘们都怀疑地瞧着我。这帮喜鹊私下里

    准在嘁嘁喳喳议论我:‘他把别人都撵走了自己却泡在城里这个大滑头。’说不定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求求你让我也去吧。”

    阿基姆笑着拒绝了。

    一批一批的人不断到博亚尔卡来铁路专科学校的六十名学生也到了。

    朱赫来设法让铁路管理局调了四节客车到博亚尔卡给新到的工人住宿。

    杜巴瓦小队从工地撤了下来派到普夏—沃季察去。他们的任务是把供轻便铁路用

    的小火车头和六十五节平板车运到工地来。这项工作顶替他们在工地上承担的一部分任

    务。

    杜巴瓦出前向托卡列夫建议把克拉维切克调回来叫他领导新成立的一个小队。

    托卡列夫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达了命令根本没有去想他的真实动机。而杜巴瓦这个时

    候会想起那个捷克人却是安娜托索洛缅卡来的人带来的一张便条引起的。便条上这样

    写着:

    德米特里:我和克拉维切克给你们挑了一大批书报。我们向你和博亚尔卡的全体突

    击手们致以热烈的敬礼。你们都是好样的!祝你们身体强健精神饱满。昨天各木柴

    场的最后一批存货都配售完了。克拉维切克要我向你们致意。他真是个好小伙子。他亲

    自给你们烤面包。他对面包房里的人谁也信不过。他自己动手筛面粉自己用机器和

    面。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好面粉面包做得好极了跟我领到的简直没法比。晚上咱

    们的人都到我这里来有拉古京娜、阿尔秋欣、克拉维切克扎尔基有时也来。我们也

    搞点学习但主要是议论我们所知道的人和事无所不谈而谈得最多的还是你们。姑

    娘们对托卡列夫不让她们去工地意见可大了。她们说保证能和你们大家一样吃苦耐劳。

    拉古京娜说:“我换上一身爸爸的衣服一下子跑到那老爷子跟前看他能把我撵回

    来!”

    说不定她真会这样做。替我向你那个黑眼睛的朋友问好。

    安娜

    暴风雪突然袭来。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地面上移动着布满了天空。大雪纷纷

    飘落下来。晚上刮起了大风烟筒出了呜呜的怒吼。风追逐着在树林中飞盘旋、

    左躲右闪的雪花凄厉地呼啸着搅得整个森林惊惶不安。

    暴风雪咆哮不止猖狂了一夜。车站上那间破房子根本存不住热气虽然通宵生着

    火大家还是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第二天清晨上工雪深得使人迈不开步而树梢上却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太阳碧蓝

    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柯察金的小队在清除自己地段上的积雪。直到这时保尔才体会到严寒造成的痛苦

    是多么难以忍受。奥库涅夫那件旧上衣一点也不保暖脚上那只旧套鞋老往里灌雪好

    几次掉在雪里找不到。另一只脚上的靴子也随时有掉底的危险。由于睡在水泥地上他

    脖子上长了两个大痈疮。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送给他做了围巾。

    瘦骨嶙峋的保尔两眼熬得通红他猛烈地挥动大木锨铲雪。

    这时一列客车爬进了车站有气无力的火车头勉勉强强把它拖到了这里。煤水车

    上一块木柴也没有炉里的余火也快要熄灭了。

    “给我们木柴就开走;不给就趁它还能动弹让我停到侧线上去!”司机向站

    长喊道。

    列车开到侧线上去了。他们把停车的原因通知了沮丧的旅客。挤得满满的车厢里响

    起了一片叫嚷和咒骂。

    “你们去跟那个老头讲讲就是在站台上走着的那个他是工地的负责人。工地上

    有当枕木用的木头他可以下令用雪橇给火车头运点来。”站长给乘务员们出了个主意。

    乘务员们立刻迎着托卡列夫走去。

    “要木柴可以但是不能白给。要知道这是我们的建筑材料。现在工地让雪封住

    了。车上有六七百个乘客。妇女、小孩可以留在车里其他人都得拿起锨来铲雪干到

    晚上就给你们木柴。要是不愿意干那就让他们等到新年再说。”托卡列夫对乘务员

    们说。

    “瞧!同志们来了这么多人!看还有女的呢!”保尔背后有人惊奇地说。

    保尔回过头去。

    托卡列夫走到跟前对他说:“给你一百人分配他们干活吧。看着点别叫他们

    偷懒。”

    保尔给这些新来的人派了活。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皮领子的铁路制服大衣戴

    着羔皮帽正跟旁边的一个青年妇女说话。那青年妇女戴着一顶海狗皮帽顶上还有个

    绒球。

    他愤愤地转动着手里的木锨大牢骚:“我才不铲雪呢谁也没有权力强迫我。

    要是请我这个铁路工程师给指挥一下倒还可以铲雪吗你我都没有这个义务规章上

    没有这么一条。那个老头子违法乱纪。我要告他。

    谁是这儿的工长?”他问身边的一个工人。

    保尔走上前去问:“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

    那个男人轻蔑地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是什么人?”

    “我是工人。”

    “那我跟您没什么可谈的。把工长给我叫来别的领导也……”

    保尔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说:“不想干拉倒。火车票上没我们的签字您就别

    想上车。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

    “您呢女公民也拒绝干活吗?”保尔转过身来问那个女人。一刹那间他呆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冬妮亚·图曼诺娃。

    她好容易才认出这个像叫花子的人是保尔。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两只稀奇古怪的

    鞋子脖子上围着一条脏毛巾脸好久没有洗了——保尔就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只有

    那一双眼睛还同从前一样炯炯光。正是他的眼睛。就是这个像流浪汉一样衣衫褴

    褛的小伙子不久以前还是她热恋的人。

    真是沧海桑田哪!

    她最近结了婚现在同丈夫一起到一个大城市去。她丈夫在那里的铁路管理局担任

    重要职务。真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少年时代的恋人。她甚至没好意思同他

    握手。

    她的瓦西里会怎样想呢?保尔竟如此潦倒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看来这个火夫

    一直没有什么长进只能干个挖土的差事。

    她犹豫不决地站着窘得双颊通红。那个铁路工程师气疯了一个穷小子竟敢目不

    转睛地盯着他的妻子他觉得实在太放肆了。他把锨往地下一扔走到冬妮亚跟前说:

    “咱们走冬妮亚。这个拉查隆尼真叫人受不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保尔读过《朱泽培·加里波第》这部小说知道意大利语拉查隆尼是穷光蛋的意思。

    “如果我是拉查隆尼那你就是还没断气的资本家。”他粗声粗气地回敬了工程师

    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冬妮亚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图曼诺娃同志把锨拿起来站

    到队伍里去吧。别学这个胖水牛的样。请原谅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保尔看着冬妮亚那双长统套靴冷笑了一下又顺便补充说:“我劝你们还是别留

    在这儿前两天土匪还来光顾过呢。”

    他转过身拖着那只套鞋啪哒啪哒地回自己人那里去了。

    最后这句话对工程师也生了作用。

    冬妮亚终于说服了他一起去铲雪。

    傍晚收工之后人们都向车站走去。冬妮亚的丈夫抢在前面到火车上去占位子。

    冬妮亚停下来让工人们先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是保尔他拄着锨已经非常疲乏。等他过来冬妮亚和他并排走着

    说:“你好保夫鲁沙!坦白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能在政府里

    搞到一个比挖土强一点的差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上了委员或者委员一类的长呢。

    你的生活怎么这样不顺心哪……”

    保尔站住了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冬妮亚。

    “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酸臭。”保尔想了想才找到了这个比较温和的字

    眼。

    冬妮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你还是这么粗鲁!”

    保尔把木锨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才回答说:“说句不客

    气的话图曼诺娃同志我的粗鲁比起您的彬彬有礼来要好得多。我的生活用不着担

    心一切都正常。但是您的生活却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糟。两年前你还好一些还敢

    跟一个工人握手。可现在呢你浑身都是臭樟脑丸味。说实在的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可

    谈的了。”

    保尔收到了阿尔焦姆的来信。哥哥说最近就要结婚要他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风吹走了保尔手中的白信纸它像鸽子一样飞向天空。他不能去参加婚礼。现在哪

    能离开工地呢?昨天潘克拉托夫这头大熊已经赶过了他们小队正在以令人目瞪口呆

    的度前进。这个码头工人正在拼命争夺第一。他已经失去了惯有的沉静不断鼓动他

    那些从码头上来的伙伴以疯狂的度进行工作。

    帕托什金观察着这些筑路工人怎样一言不地闷头苦干。他惊奇地搔着头皮问自

    己:“这是些什么人哪?哪儿来的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呢?要是再这么晴上七八天我

    们就可以铺到伐木场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活到老学到老到老还是懂得少。这些

    人的工作打破了一切常规和定额。”

    克拉维切克带着他亲手烤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城里来了。

    见过托卡列夫之后他在工地上找到了保尔。他俩亲热地互相问过好。接着克拉

    维切克笑嘻嘻地从麻袋里拿出一件瑞典精制的黄面毛皮短大衣拍了一下那富有弹性的

    皮面说:“这是给你的。不知道是谁送的吧?……嗬!小伙子你可真傻呀!这是丽

    达同志让带来的怕把你这个傻瓜冻死。这件衣服是奥利申斯基同志送给她的她刚从

    他手里接过来就交给我说给保尔捎去吧。她听阿基姆说过你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

    干活。奥利申斯基皱了皱鼻子说:‘我可以给那位同志另送一件军大衣去。’但是丽

    达笑着说不用了穿短的干活更方便拿去吧!”

    保尔惊异地拿起这件珍贵的礼物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穿在冻得冰凉的身上。

    柔软的毛皮很快就使他的后背和前胸感到了温暖。

    丽达在日记里写道:

    12月2o日

    连日暴风雪。今天仍然又是风又是雪。博亚尔卡的筑路大军眼看就可以把路铺到

    目的地但是他们被严寒和暴风雪阻住了。他们常常陷在没人深的积雪里。挖掘冻土是

    很困难的。只剩下四分之三公里了但这是最困难的一段。

    托卡列夫报告说工地上现了伤寒已经有三个人病倒了。

    12月22日

    共青团省委召开全体会议博亚尔卡没有人来参加。匪徒在离博亚尔卡十七公里的

    地方把一列运粮火车弄出轨了。

    按照粮食人民委员部全权代表的命令工程队全体人员都调到出事地点去了。

    12月23日

    又有七个伤寒病人从博亚尔卡送回城里。其中有奥库涅夫。我到车站去了。哈尔科

    夫开来一列火车从车厢连接板上抬下来几具冻僵的尸体。医院里也很冷。该死的暴风

    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12月24日

    刚从朱赫来那里回来。消息证实了:奥尔利克匪帮昨天夜里倾巢出动袭击了博亚

    尔卡。我们的人跟他们打了两个小时。他们切断了电话线所以直到今天早上朱赫来

    才得到确实消息。匪徒被打退了。托卡列夫受了伤胸部被打穿了。今天就能把他送回

    来。弗兰茨·克拉维切克被砍死了。他昨天夜里正好担任警卫队长。是他现匪徒

    出了警报;他一边往回跑一边阻击进攻的敌人但是没有来得及跑到学校就被砍死

    了。工程队有十一个人受伤。现在那里派去了一列装甲车和两中队骑兵。

    潘克拉托夫继任工程队长。今天普济列夫斯基团在格卢博基村追上了一部分匪徒

    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砍死了。

    一部分非党非团干部没有等火车就沿着铁路离开了工地。

    12月25日

    托卡列夫和其他伤员都已经送回被安置在医院里。医生们保证把托卡列夫救活。

    他仍然昏迷不醒。其他人没有生命危险。

    省党委和我们都收到了博亚尔卡的来电:为了回答匪徒的袭击我们所有参加今

    天群众大会的轻便铁路建设者同“保卫苏维埃政权号”装甲列车和骑兵团的全体指战

    员一起向你们保证我们将克服一切困难在一月一日以前把木柴运到城里。我们决

    心全力以赴完成任务。派遣我们的**万岁!大会主席柯察金。书记员别尔津。

    我们以军礼在索洛缅卡安葬了克拉维切克。

    日夜盼望的木柴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筑路进度十分缓慢。

    伤寒每天都要夺去几十只有用的手。

    有一天保尔两腿软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回车站。他已经烧好几天

    了今天热度比哪天都高。

    吮吸工程队血液的肠伤寒也悄悄地向保尔进攻了。但是他那健壮的身体在抵抗着

    接连五天他都打起精神奋力从铺着干草的水泥地上爬起来和大家一起去上工。他

    身上穿着暖和的皮大衣冻坏的双脚穿上了朱赫来送给他的毡靴可是这些东西对他也

    无济于事了。

    他每走一步都像有什么东西猛刺他的胸部浑身冷上下牙直打架两眼昏黑

    树木像走马灯一样围着他打转。

    他好容易才走到车站。异常的喧哗声使他吃了一惊。仔细一看站台旁边停着一列

    同车站一样长的平板车。上面载的是小火车头、铁轨和枕木随车来的人正在卸车。他

    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失去了平衡。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头碰到地上积雪冰着他那灼

    热的面颊怪舒服的。

    几小时以后才有人偶然现了他把他抬到板棚里。保尔呼吸困难已经认不得

    周围的人了。从装甲车上请来的医生说他是肠伤寒并大叶性肺炎。体温四十一度

    五。关节炎和脖子上的痈疮就不值一提了都算小病。肺炎加伤寒就足以把他送到另

    一个世界去了。

    潘克拉托夫和刚回来的杜巴瓦尽一切可能抢救保尔。

    他们托保尔的同乡阿廖沙·科汉斯基护送他回家乡去。

    只是在柯察金小队全体队员的帮助下更主要是靠霍利亚瓦施加的压力潘克拉托

    夫和杜巴瓦才把阿廖沙和不省人事的保尔塞进了挤得满满的车厢。车上的人怕斑疹伤寒

    传染怎么也不肯让他们上车并且威胁说车开动后就把病人扔下去。

    霍利亚瓦用转轮手枪指着那些不让病人上车的人的鼻子喊道:“这个病人不传染!

    就是把你们全撵下车也得让他走!

    你们这帮自私自利的家伙记住我马上通知沿线各站要是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就把你们全都撵下车扣起来。阿廖沙这是保尔的毛瑟枪给你拿着。谁敢动他你

    就照准谁开枪。”霍利亚瓦最后又威胁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火车开走了。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潘克拉托夫走到杜巴瓦身旁问:“你说他能

    活吗?”

    没有得到回答。

    “走吧德米特里只好听其自然了。现在全部工作都得咱们俩负责了。今天连夜

    把机车卸下来明天早上就试车。”

    霍利亚瓦给沿线各站做肃反工作的朋友们打了电话恳切地请求他们不要让乘客把

    柯察金弄下来直到每个同志都回答“一定办到”之后他才去睡觉。

    在一个铁路枢纽站的站台上从一列客车的车厢里抬出来一个淡黄色头的青年的

    尸体。他是谁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站上的肃反工作人员想起霍利亚瓦的嘱托

    赶忙跑到车厢跟前阻止但是看到这个青年确实已经死了就叫人把尸体抬到了停尸房。

    他们立刻打电话到博亚尔卡通知霍利亚瓦说他让他们关照的那个同志已经去世了。

    博亚尔卡打了个简短的电报给省委报告了保尔的死讯。

    阿廖沙·科汉斯基把重病的柯察金送到了家接着他自己也得了伤寒高烧

    病倒了。

    丽达在日记上写着:

    1月9日

    我为什么这样难过呢?还没有拿起笔来就哭了一场。谁能想到丽达会失声痛哭

    还哭得这样伤心!难道眼泪一定是意志薄弱的表现吗?今天流泪是因为有一种难以抑制

    的悲痛。

    为什么悲痛会突然袭来呢?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怕的严寒已经被战胜铁路各站

    堆满了宝贵的木柴我又刚从祝捷大会——市苏维埃为祝贺筑路英雄们而召开的扩大会

    议——回来为什么悲痛恰恰在这个时刻降临呢?我们是取得了胜利但是有两个人

    为此献出了生命:克拉维切克和保尔。

    保尔的死揭示了我内心的真情:对我来说他比我原先所想的更珍贵。

    日记就记到这里吧不知道哪天再提起笔来接着写。明天写信到哈尔科夫去告诉

    他们我同意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去工作。

第三章

    ?第三章

    青春胜利了。伤寒没有能夺走保尔的生命。保尔已经是第四次跨过死亡的门槛又

    回到了人间。卧床一个月之后苍白瘦削的保尔终于站起来迈着颤巍巍的双腿扶着

    墙壁在房间里试着走动。母亲搀着他走到窗口他向路上望了很久。

    积雪融化了小水洼闪闪光。外面已经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了。

    紧靠窗户的樱桃树枝上神气十足地站着一只灰胸脯的麻雀它不时用狡猾的小眼

    睛偷看保尔。

    “怎么样冬天咱们总算熬过来了吧?”保尔用指头敲着窗户低声说。

    母亲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

    “跟麻雀……它飞走了真狡猾。”他无力地笑了笑。

    百花盛开的春天到来了。保尔开始考虑回基辅的问题。他已经康复到能够走路了

    不过体内还潜伏着别的什么病。有一天他在园子里散步突然感到脊椎一阵剧痛随

    即摔倒在地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挪到屋里。第二天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

    摸到他脊椎上有一个深坑惊讶地叫了一声问:“这儿怎么有个坑?”

    “大夫这是公路上的石头给崩的。在罗夫诺城下一颗三吋炮弹在我背后的公路

    上炸开了花……”

    “那你是怎么走路的?没什么影响吗?”

    “没有。当时我躺了两个来钟头接着又继续骑马了。这是头一回作。”

    医生皱着眉头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坑。

    “亲爱的这可是非常讨厌的事情。脊椎是不喜欢这种震动的。但愿它以后别再

    作了。穿上衣服吧柯察金同志。”

    医生掩饰不住自己的忧虑同情地看着这个病人。

    阿尔焦姆住在他老婆斯捷莎的娘家斯捷莎年纪不大长得很丑。她家是贫穷的农

    民。有一天保尔顺路去看阿尔焦姆。在肮脏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邋遢的斜眼小男孩在

    跑着玩。

    他一看见保尔就毫不客气地用小眼睛瞪着他一面专心致志地抠鼻子一面问:

    “你要干什么?是来偷东西的吧?最好快走我妈妈可厉害啦!”

    这时破旧的矮木房的小窗户打开了阿尔焦姆在叫他:“进来吧保夫鲁沙!”

    一个脸黄得像羊皮纸的老太婆手里拿着火叉子在灶边忙着。她冷冷地瞧了保尔

    一眼让保尔走过去接着把锅勺敲得丁当乱响。

    两个留短辫子的大女孩急忙爬到炉炕上像没有见过世面的野蛮人好奇地探头

    打量着客人。

    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有点难为情。他的婚事母亲和保尔都不赞成。他是个血统

    工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跟相处了三年的石匠女儿、美丽的被服厂女工加莉娜断绝了关系

    同难看的斯捷莎结了婚入赘到这个没有男劳动力的五口之家。

    每天从机车库下工以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犁杖上重整那份衰败的家业。

    阿尔焦姆知道保尔不赞成他曾说他投入了“小资产阶级自势力”的怀抱因

    此他观察着弟弟看他对这里的一切有什么反应。

    兄弟俩坐了一会儿说了一阵见面时常说的那些没有什么意思的寒暄话保尔就要

    起身告辞。阿尔焦姆不让他走。

    “等一等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斯捷莎这就拿牛奶来。

    这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你身体还很弱呢保尔。”

    斯捷莎走进房里同保尔打过招呼就叫阿尔焦姆到打谷场帮她搬东西。屋子里就

    剩下保尔和那个不爱答理人的老太婆了。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老太婆放下火叉子

    不满意地嘟哝着:“啊!我主耶稣我成天忙这些鬼事情连祷告都没工夫了!”她摘

    下脖子上的披巾斜眼看着客人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挂着年久黑、面带愁容

    的圣像。她捏着三个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嚅动着干瘪的嘴唇小声说。

    院子里小男孩一下子骑到一只耷拉着大耳朵的黑猪身上。他双手紧紧抓住猪鬃

    两只赤脚拼命踢它高声吆喝着弄得那只猪团团打转哼哼乱叫。

    “驾!驾!走啊开步走!吁!别胡闹!”

    猪驮着孩子满院乱跑想把他甩下来可是那个斜眼的调皮鬼却骑得很稳当。

    老太婆停止了祈祷把头探出窗外喊道:“我叫你骑摔不死你!快下来你怎

    么不瘟死呢!给我滚开!你这小疯子。”

    那只猪到底把骑手甩下来了。老太婆满意了她又回到圣像跟前做出满脸虔诚的

    样子继续祈祷:“愿你的国降临……”

    男孩哭哭啼啼满脸泪痕走到门口用袖子揩着摔伤的鼻子疼得哼哼唧唧地喊:

    “妈妈呀——我要奶渣饺子!”

    老太婆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斜眼鬼连祷告也不让我做。狗崽子

    我这就让你吃个够!……”说着就从凳子上抓起一根皮鞭。男孩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两个女孩子在炉灶后面扑哧一声偷偷地笑了。

    老太婆又第三次去祈祷。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太婆从靠边的

    小窗户探出头来。她在监视他。

    “什么鬼迷住了哥哥的心窍把他勾引到这儿来了?现在他到死也摆脱不掉了。斯

    捷莎每年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会像甲虫掉在粪堆里越陷越深弄不好连机车库的工作

    也会丢掉。可我原来还想吸引他参加政治活动呢。”保尔走在小城阒无人迹的街道上

    悒悒不乐地想。

    但是他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大城市去那里有他的朋友和心爱的人

    们他又高兴了。那个大城市的雄伟的景象蓬勃的生气川流不息的人群电车的轰

    隆声汽车的喇叭声都使他为之神往。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厂房和熏

    黑了的车间机器还有那滑轮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巨轮飞旋转、空气中散

    着机油气味的地方向往那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僻静的小城里保

    尔漫步街头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难怪保尔觉得这个小城变得陌生和无聊了。连

    白天出去散散步都会惹得人心里不痛快。比如说当他从那些坐在台阶上闲扯的长舌

    妇跟前走过的时候常常听到她们急促地这样议论:“瞧姐妹们哪儿来的这么个丑

    八怪?”

    “看样子是个痨病鬼。”

    “那件皮上衣倒挺阔气准是偷来的……”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令人厌恶的事情。

    他跟这些早就一刀两断对他来说那个大城市变得更亲切、更可爱了。那里有朝

    气蓬勃、意志坚强的阶级弟兄有劳动。

    保尔不知不觉走到松林跟前在岔路口停住了。右边是阴森森的老监狱有一道高

    高的尖头木栅栏把它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色楼房。

    就是在这里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瓦莉亚和她的同志们被绞死了。保尔在原来设置

    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陡坡顺坡下去到了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坟墓周围摆上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像给这块小小的墓地

    修了一道绿色的围墙。陡坡上挺拔的松树高高矗立峡谷的斜坡上绿草如茵。

    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寂静而冷清。松林在低语春天的大地在复苏散着潮湿的

    泥土气息。同志们就是在这里英勇就义的。他们为那些出生即贫贱、落地便为奴的人能

    过上美好的生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

    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

    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家里母亲在给儿子收拾出门的行装她很难过。保尔看着妈妈现她在偷偷地

    流泪。

    “保夫鲁沙你别走啦行吗?我岁数大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多难受啊。不

    管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了。那个城市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儿一样可以过日子嘛。

    是不是看中了哪个短尾巴的小鹌鹑了?唉!你们什么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阿尔焦姆

    成亲一句话也没说。你呢更不用说了。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

    们。”妈妈一面低声诉说着一面把儿子的几件简单衣物装到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好妈妈那儿没有什么鹌鹑!你老人家不知道吗?只有鹌鹑才找鹌鹑做伴。照你

    那么说我不也成鹌鹑了吗?”

    他的话把母亲逗得笑起来。

    “妈妈我过誓只要全世界的资产阶级还没消灭光我就不找姑娘谈情说爱。

    什么你说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的日子长不了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

    就要建立起来将来你们这些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

    国家可暖和了就在海边上。那儿根本没有冬天妈妈。我们把你们安顿在资本家住过

    的宫殿里让你们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晒晒老骨头。我们再到美洲去消灭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我是活不到了……你爷爷就是这个样子脾气特别古

    怪。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那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

    回到家里只剩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胸口倒是戴上了两个十字奖章还有挂在丝带上的

    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后来老头还是穷死了。他性格可倔强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敲

    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

    他关了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怎么啦?妈妈咱们这回分别干吗要弄得愁眉苦脸的呢?把手风琴给我我已

    经好久没拉了。”

    他低下头俯在那排珠母做的琴键上奏出的新鲜音调使母亲感到惊奇。

    他的演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有那种轻飘大胆的旋律和豪放不羁的花腔也不再

    有曾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闻名全城的、令人如醉如痴的奔放情调。现在他奏得更和谐

    仍然有力量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到了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免得她在送别的时候又伤心流泪。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车厢。保尔占了一个上铺他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过道上吵

    嚷的激动的人群。

    还是和以前一样人们拖上来很多口袋拼命往座位底下塞。

    列车开动之后大家才静下来并且照老习惯办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保尔很快就睡着了。

    保尔要去的第一所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在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慢慢蹬着台阶走上

    天桥。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点也没有变。他在天桥上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

    光滑的栏杆。快要往下走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在深不可测

    的高空展现出宏伟壮观的夜景令人看得入迷。黑暗给地平线盖上了墨色的天鹅绒

    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光。下面在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夜

    色中露出一座城市……

    有几个人迎着保尔走上桥来。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保尔不再去

    看城市的灯火开始走下桥去。

    保尔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军区特勤部传达室值班的警卫队长告诉他朱赫来早就

    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许多问题来盘问保尔直到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朱赫来的熟人才告诉

    他朱赫来两个月以前调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线工作。保尔非常失望他甚

    至没有再详细打听就默默地转身走了出来。疲倦突然向他袭来他只好在门口的台阶

    上坐一会儿。

    一辆电车开过去街上充满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人行道上是不尽的人流。多么热闹

    的城市啊:一会儿是妇女们幸福的欢笑声一会儿是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一会儿是年

    轻人高亢的说笑声一会儿是老年人沙哑的咳嗽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脚步都是那

    样匆忙。电车上灯火通明汽车前灯射出耀眼的光芒隔壁电影院的广告周围电灯照

    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处是人整条街上都是不绝的人声。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减轻了他因为朱赫来的离去而产生的惆怅。但是上哪里

    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缅卡去吗——那里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远了。离这里不远是大

    学环路那里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当然应该到那里去。本来嘛

    除了朱赫来之外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达吗?到了那里他还可以在阿基姆房

    间里过夜。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力使自己不要激动拉开了那扇柞木大

    门。他上了楼梯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听到丽达房间里有人谈话还有人在弹吉他。

    “嗬!这么说连吉他也让弹了?规矩放松了。”保尔心里想一面用拳头轻轻地

    敲了敲门。他感到心情激动赶忙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女子两鬓垂着鬈。她上下打量着保尔问:“您找

    谁?”

    她没有关门保尔扫了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

    句:“我找乌斯季诺维奇她在吗?”

    “她不在这儿了一月份就到哈尔科夫去了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到了莫斯科。”

    “那么阿基姆同志还住在这儿吧?他也搬走了吗?”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现在是敖德萨省团委书记。”

    保尔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了。回到这个城市的喜悦心情已经暗淡了。

    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在哪里过夜的问题了。

    “照这样一家家找下去走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人。”保尔克制着内心的苦恼闷

    闷不乐地咕哝着。不过他还是决定再碰碰运气——找潘克拉托夫去。他就住在码头附

    近找他总比到索洛缅卡近得多。

    保尔已经走得精疲力竭总算到了潘克拉托夫家门口。他敲了敲曾经油成红褐色的

    门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他也不在我就不再跑了干脆钻到小船底下睡一宿。”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头上扎着一块朴素的头巾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亲。

    “大娘伊格纳特在家吗?”

    “他刚回来您找他吗?”

    她没有认出保尔回头喊道:“伊格纳特有人找你!”

    保尔跟她走进房里把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一面嚼着面包一面从桌子旁边

    转过身来对客人说:“既然是找我你就坐下谈吧我得先把这碗汤灌下去。

    从大清早到现在只喝了点白开水。”潘克拉托夫拿起了一把大木勺。

    保尔在他旁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来摘下帽子习惯地用帽子揩了揩前额心想:

    “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连伊格纳特都认不出我来了?”

    潘克拉托夫喝了两勺汤没有听到客人说话又转过头来说:“说吧你有什么

    事?”

    他拿着一块面包正往嘴里送突然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他一下愣住了眨着眼

    睛说:“啊!……等一等……呸!你真会胡闹!”

    保尔看见潘克拉托夫紧张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你保尔!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等一等你到底是谁?”

    潘克拉托夫的母亲和姐姐听到他的喊声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一起

    终于认出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保尔。

    家里人早都睡了潘克拉托夫还在给保尔讲四个月来生的各种事情。

    “扎尔基、杜巴瓦和什科连科去年冬天就到哈尔科夫去了。这三个家伙不是去干别

    的而是上了**大学。扎尔基和杜巴瓦进的是预科什科连科上一年级。我们一

    共十五个人参加考试。我是心血来潮也跟着报了名。心想肚子里净是稀汤也得装

    点干货进去。哪知道考试委员会却把我推上了沙滩让我搁浅了。”

    潘克拉托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开头事情倒挺顺当。一切条件我都合

    格党证有团龄也够经历和出身更不成问题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但是一到政治

    考试我就倒霉了。

    “我让考试委员会的一个同志给卡住了。他问了我这么一个小问题:‘请您说说

    潘克拉托夫同志您对哲学有什么认识?’你知道我对哲学是一窍不通。可是我马上

    想起来我们那儿有过一个装卸工上过中学是个流浪汉。他当装卸工是为了做做样

    子。有一回他对我们说:从前天晓得是什么时候在希腊有那么一些自以为了不起

    的学者人们都管他们叫哲学家其中有那么一个宝贝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叫伊杰

    奥根[这里是指第奥根(约公元前4o4—前323年)古希腊哲学家。——译者]

    他一辈子都住在木桶里还有一些别的怪毛病……他们当中最有能耐的一个能够用四

    十种方法证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一句话他们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你

    瞧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中学生讲的故事心想:‘这位考试大员竟想从右翼包抄我。’

    他狡猾地看着我。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了一炮。我说:‘哲学就是空口说白话故

    弄玄虚。同志们我才不想学这种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呢。更说党史嘛我可满心喜欢

    学。’他们一听就刨根问底让我讲讲我的这些新见解是从哪儿来的。我把中学生的

    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考试委员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气坏了。

    “‘怎么着你们把我当傻瓜吗?’说完我抓起帽子就回家了。

    “后来我在省委碰到了那位考试委员他跟我谈了三个多钟头。原来是那个中

    学生胡说八道。哲学其实是一门很不简单的大学问。

    “杜巴瓦和扎尔基都考上了。当然杜巴瓦念过不少书可扎尔基并不比我强多少。

    不用说这是他的勋章起了作用。一句话我落了一场空。后来。叫我在码头上抓业务

    代理货运主任。我以前总是为了青年的事跟那些头头们生冲突。现在我自己也管起生

    产来了。有时候要是有人偷懒或者马虎大意我就同时以主任和共青团书记的身份对

    付他。对不起他什么也别想瞒过我。好了我自己的事以后再谈吧。还有什么新闻

    没跟你说呢?阿基姆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团省委的老熟人只有图夫塔还在老地方没

    动。托卡列夫在索洛缅卡区当党委书记你们那个公社的社员奥库涅夫在团区委会。塔

    莉亚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铁路工厂里你原来的工作由茨维塔耶夫担任了;这个人我不

    太了解有时候在省委碰到看样子小伙子挺机灵就是有点自负。你也许还记得安

    娜·博哈特她也在索洛缅卡是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保夫鲁沙党把许多人送去学习了。原先那些骨干都在省党政干部学校学习。他们

    答应明年也把我送去。”

    直到后半夜他们才睡觉。早晨保尔醒来的时候潘克拉托夫已经不在家上码

    头去了。他的姐姐杜霞身体健壮长得很像弟弟一面招待保尔吃早点一面兴致勃勃

    地向他讲着各种琐事。潘克拉托夫的父亲是轮船上的司机随船出航了。

    保尔收拾好东西打算上街杜霞嘱咐他:“别忘了我们等您吃午饭。”

    团省委还跟从前一样热闹。大门总也关不上。走廊上房间里人来人往办公室

    里不断传出啪嗒啪嗒的打字声。

    保尔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结果一个也没有于是他走进了

    书记办公室。团省委书记穿着蓝色斜领衬衫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他匆匆瞥了保尔

    一眼又埋头写他的东西了。

    保尔在他对面坐下来仔细观察这个接替阿基姆的人。

    “有什么事?”穿斜领蓝衬衫的书记写完一页纸在下面打了个句号然后问保尔。

    保尔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同志现在我需要恢复组织关系回铁路工厂去。请指示下面办一办。”

    书记往椅背上一仰踌躇地说:“团籍当然要恢复这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再派你

    回铁路工厂就不太好办了。那儿的工作已经有茨韦塔耶夫在做他是这一届的团省委

    委员。我们派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保尔皱了皱眉头。

    “我到铁路工厂去并不会妨碍茨韦塔耶夫工作。我是要求到车间去干本行而不

    是去当共青团书记。请不要派我做别的工作因为我现在身体还很弱。”

    书记同意了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把这个交给图夫塔同志他会把这件事办妥的。”

    登记分配部里图夫塔正在痛骂一个负责团员登记的助手。他们俩吵得难解难分

    保尔听了一会儿看他们一时吵不完就打断了正喊得起劲的登记分配部部长说:

    “图夫塔你等一会儿再接着跟他吵吧。这是书记给你的条子先把我的证件办一办。”

    图夫塔一会儿看看字条一会儿看看保尔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啊这么说你没死!现在怎么办呢?你已经被除名了。

    是我亲自把卡片寄到团中央的。再说你也错过了全俄团员登记。根据团中央指示

    凡是没有重新登记的一律取消团籍。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好走——重新履行入团手

    续。”图夫塔用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腔调说。

    保尔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年轻轻的小伙子连档案库的老耗子都不如。图夫塔你什

    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呢?”

    图夫塔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的工作我负责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上面指示是要我照办不是要我违抗。

    你骂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图夫塔一面用这样的话威胁保尔一面示威似的拿过一堆没有拆开的信件那副神

    气表示: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保尔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他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走回桌旁拿起放在图夫塔面前

    的字条。登记分配部部长注意地瞧着保尔。这个长着两只大招风耳朵的年轻小老头气

    呼呼地坐着摆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好吧!”保尔用一种讥讽的口吻冷冷地说。“当然你可以给我扣上‘破坏统计

    工作’的帽子。不过我倒要请问你要是有人事前没向你申请自己一下子就死了

    你有什么高招治他呢?这种事谁都会摊上说病就病了说死就死了。关于这方面的条

    文指示大概没有吧。”

    “哈!哈!哈!”图夫塔的助手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图夫塔的铅笔尖一下子折断了。他把铅笔摔到地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击保尔

    就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涌进了房间。其中有奥库涅夫。大家见了面又是惊又是喜问

    长问短简直没有个完。过了几分钟又进来一群青年其中有一个是奥莉加·尤列涅

    娃。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惊喜地握住保尔的手久久不放。

    后来的人又逼着保尔把他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同志们出自内心的喜悦真挚

    的友谊和同情热烈的握手亲切而有力的拍肩打背使他一时忘记了图夫塔。

    说到最后保尔把他和图夫塔的谈话告诉了同志们。大家都气愤地嚷了起来。奥莉

    加狠狠地瞪了图夫塔一眼到书记办公室去了。

    “走找涅日达诺夫书记去!他会叫他开窍的。”奥库涅夫说着一把搂住保尔的

    肩膀和大伙一起跟在奥莉加的后面找书记去了。

    “应该把图夫塔撤职送到潘克拉托夫那儿去在码头上当一年装卸工。他纯粹是

    个死抠公文的官僚!”奥莉加忿忿地对书记说。

    团省委书记宽容地微笑着倾听着奥库涅夫、奥莉加还有其他同志提出的撤换图夫

    塔的要求。

    “恢复柯察金团籍的事没什么问题马上就给他团证。”涅日达诺夫安慰他们

    说接着又表示:“我也同意你们的看法图夫塔是个形式主义者。这是他的主要缺点。

    不过也得承认他那摊子工作搞得相当不错。凡是我工作过的团委机关统计和报表

    工作都搞得一塌胡涂没有一个数字是可靠的。可是咱们这个登记分配部门统计工作

    一清二楚。你们自己也知道图夫塔有时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半夜。我想撤换他随时都

    可以。不过要是换上一个小伙子人也许挺痛快就是对统计工作一窍不通到那时

    候官僚主义倒是没有了可统计工作也没有了。还是让他干吧。我好好克他一顿。这

    能管一阵子以后看情况再说。”

    “好吧去他的!”奥库涅夫同意了。“走保夫鲁沙咱们到索洛缅卡去。今天

    我们在俱乐部开积极分子大会。还没有人知道你活着我要突然宣布:‘现在请柯察金

    同志讲话!’保尔你真行没死就对了。真的要是你死了对无产阶级还有什么用

    处呢?”奥库涅夫开玩笑地结束了他的话接着就搂住保尔推着他一起到走廊上去了。

    “奥莉加你来吗?”

    “一定来。”

    潘克拉托夫一家等保尔吃午饭没有等着他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去。奥库涅夫把保

    尔带回自己住处去了。他在苏维埃大楼有一间房子。他倾其所有款待保尔然后又拿

    出一堆报纸和两本厚厚的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放在保尔面前说:“这些东西你看

    看吧。你在家养病耽误了不少时间。翻翻这些东西了解一下过去和现在的情况。我

    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到俱乐部去。累了你就躺下睡一会儿。”

    奥库涅夫把一大沓文件、证明、公函分别塞进几个衣袋里——这位团区委书记根本

    不用公事包一直把它扔在床底下——最后又在房里兜了一个圈子走出去了。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满地都是打开的报纸床底下的一大堆书也拖了出来

    有一部分就放在桌子上。保尔坐在床上读着中央委员会最近的几封指示信。这些信是

    他在奥库涅夫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你这个强盗把我房间弄成什么样子了!”奥库涅夫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喂

    等一等你怎么偷看机密文件呢?

    唉真是开门揖盗啊!”

    保尔微笑着把信放在一边。

    “这正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当灯罩用的那张才是地地道道的密件呢。它的边都

    烤焦了看见没有?”

    奥库涅夫拿过那张烤焦了边的纸看了看标题拍了一下前额惊叫道:“哎呀

    这个鬼玩意儿!我一连找了它三天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我想起来了是沃伦采夫前

    天用它做了灯罩后来他自己也找得满头大汗。”奥库涅夫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叠起来

    塞在褥子下面。“过些时候都会收拾好的。”奥库涅夫自我安慰地说。“现在先吃点东

    西再到俱乐部去。保夫鲁沙坐到桌子这边来吧。”

    奥库涅夫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用报纸包着的干鳟鱼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两块面包。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往边上推了推在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一张报纸然后抓住鱼头在桌

    子上摔打起来。

    乐天派的奥库涅夫坐在桌沿上起劲地嚼着有说有笑地把最近的新闻告诉了保尔。

    奥库涅夫从通勤口把保尔领到了后台。在宽敞的大厅里靠舞台右侧的钢琴旁边

    坐着一群铁路上的共青团员塔莉亚·拉古京娜和安娜·博哈特跟他们挤在一起。安娜

    对面的椅子上是沃伦采夫。这位机车库团支部书记微微摇晃着身子一本正经地坐在那

    里。他脸色红润好像八月的苹果头和眉毛都是麦黄色的身上穿着一件十分破旧

    的褪了色的黑皮夹克。

    他旁边是茨韦塔耶夫懒洋洋地用胳膊肘拄在钢琴盖上。

    茨韦塔耶夫是一个长着栗色头、嘴唇线条分明的漂亮青年。

    他的衬衫领子敞开着。

    奥库涅夫走近这群青年的时候听到安娜说的最后两句话:“有的人总是千方百计

    把吸收新团员的工作搞得复杂化茨韦塔耶夫就是这样。”

    “共青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大杂院。”茨韦塔耶夫固执地用粗鲁而轻慢的语气反驳

    说。

    “你们瞧你们瞧!尼古拉今天容光焕多神气活像一个擦亮的铜茶壶。”塔

    莉亚一见到奥库涅夫就大声喊了起来。

    奥库涅夫被拉进人群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提出了问题:“你到哪儿去了?”

    “快开会吧。”

    奥库涅夫伸出一只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弟兄们别着急托卡列夫马上就来

    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安娜说。

    果然区委书记正向他们走来。奥库涅夫快步迎了上去。

    “走大叔到后台去我让你看一个熟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又出了什么新鲜事?”老人咕哝了一句使劲抽了一口烟。奥库涅夫抓住他的手

    把他拖走了。

    奥库涅夫把手里的铃摇得震天响连那些最爱说话的人也赶紧闭上了嘴。

    托卡列夫身后挂着《**宣言》的伟大作者的画像看上去像雄狮。画像周围饰

    着青松扎成的框子。奥库涅夫宣布开会的时候托卡列夫一直注视着站在后台过道上的

    保尔。

    “同志们有一位同志要求在讨论当前团的任务以前先说几句话我和托卡列夫

    都同意认为应该让他言。”

    会场里响起了赞成的喊声。于是奥库涅夫立刻宣布:“现在请保尔·柯察金言

    向大家表示问候!”

    大厅里一百个人当中至少有八十个认识保尔所以当大家熟悉的这个面色苍白的

    高个子青年出现在舞台上并且开始讲话的时候会场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声。

    “亲爱的同志们!”

    保尔的声音是平和的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又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来了。回到这里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老朋友。奥库涅夫给我看了一些材料咱们索洛缅

    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再也没有人做打火机之类的私活了

    已经报废的机车又从废铁堆里拖了出来进行彻底修理。这些都表明我们的国家正

    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大有可为的。你们说在这样的时候我

    怎么能死呢!”说到这里保尔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尔在一片欢迎声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几个人握

    了手。朋友们挤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睁圆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日子飞一样的过去了没有一天是平平淡淡的每天都有新的内容。保尔早上起来

    安排一天的工作总苦于时间不够用计划要做的事总有一些做不完。

    保尔跟奥库涅夫住在一起。他在铁路工厂工作当电工的助手。

    保尔同奥库涅夫争论了好久奥库涅夫才同意他暂时不担任领导工作。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可你倒想躲到车间去图清闲。你别拿病当借口。我也得过伤

    寒好了以后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我知道你保尔根本不

    是为了这个。你跟我讲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奥库涅夫追问保尔。

    “尼古拉原因就是我想学习。”

    奥库涅夫得意地喊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习那么照你说我就不想

    吗?

    老兄你这是个人主义。这就是说让我们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却坐着读书。这

    可不行啊亲爱的你明天就到组织部上班去吧。”

    经过好一番争论奥库涅夫终于让步了。

    “好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不过你跟茨韦塔耶夫一定合

    不来那个人很自高自大。”

    对于保尔的回厂茨韦塔耶夫确实是怀有戒心的。他认为保尔一回来一定会跟他

    争夺领导权于是这个自命不凡的人就准备着进行反击。但是没过几天他就认识到自

    己估计错了。当保尔听说厂团委打算叫他参加团委工作的时候他立即跑到书记办公室

    摆出他和奥库涅夫达成的“协议”说服茨韦塔耶夫把这个问题从议事日程上撤销。在

    车间团支部保尔也只负责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并没有想在支委会担任什么工作。

    尽管他正式表示不参加领导工作但是他对工厂团组织的全部工作的影响还是能够感觉

    得出来的。有好几次他都以同志的态度不声不响地帮助茨韦塔耶夫摆脱了困境。

    有一次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支部的全体团员和三十几个非

    团青年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刮去多年积在上面的污垢往外清除废物和垃圾。保尔正

    用一个大拖布使劲擦着满是油污的水泥地面。

    “干吗这样下工夫大清扫?”茨韦塔耶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工作。这儿已经有二十年没打扫了。我们要在一周之内

    让车间焕然一新。”保尔简单地回答他说。

    茨韦塔耶夫耸了耸肩膀走开了。

    这些电气工人并不满足于清扫车间他们又动手收拾院子。这个大院子很久以来就

    是个堆垃圾的地方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几百个轮轴、堆积如山的废铁、钢轨、连接板、

    轴箱等等——成千上万吨钢铁就放在露天里生锈、腐烂。但是他们的行动后来被厂领

    导制止了理由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清理院子先不用着急。”

    于是他们在自己车间门口用砖铺了一小块平地上面安了一个刮鞋泥用的铁丝网垫

    这才住手。但是车间内部的清扫工作并没有停晚上下班以后一直在干。一星期后当

    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车间已经面目一新了。

    由于擦掉了多年的油垢阳光透过带铁栏的大玻璃窗射进了宽敞的机器房照得

    柴油机上的铜件闪闪亮。机器的大部件都刷上了绿油漆有人还精心地在轮辐上画了

    几个黄箭头。

    “嗯……好……”斯特里日惊奇地说。

    在车间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就要干完活了。斯特里日朝他们走去。保尔恰好提

    了满满一罐调好的油漆迎面走来。

    “等一等亲爱的。”总工程师叫住了他。“你们这样做我倒是很赞赏不过

    是谁给你们的油漆?我规定过不经我批准是不许动用油漆的。现在这种材料非常缺。

    油漆机车的部件比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要重要得多。”

    “油漆是我们从扔掉的空油漆筒里刮下来的。我们刮了两天攒了二十五六磅。这

    完全不违反规章制度总工程师同志。”

    总工程师又嗯了一声他已经有些难为情了。

    “既然这样你们就干吧。嗯……不过这倒很有意思……你们这种……怎么说好呢?

    这种搞好车间卫生的主动精神该怎么解释呢?这些活你们不是在业余时间干的吗?”

    保尔从总工程师的语气里觉察出他确实是不大理解便回答说:“当然罗。可您

    是怎么想的呢?”

    “是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您的问题就在这个‘不过’上斯特里日同志。谁跟您说过布尔什维克会放着

    垃圾不管呢?您等着瞧吧我们干的范围还要扩大。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事情叫您吃惊

    呢。”

    保尔小心地不让油漆蹭到总工程师身上从他身旁绕过朝门口走去。

    每天晚上保尔都到公共图书馆去待到很晚才走。他和图书馆的三个女馆员都混

    熟了便向她们展开宣传攻势终于取得了她们的同意可以随意翻阅各种书籍。他把

    梯子靠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小时坐在上面一本一本翻阅着寻找有意思的和有用

    的图书。这里大部分都是旧书。只有一个不大的书橱里放着少量新书。其中有偶然收到

    的国内战争时期的小册子有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杰克·伦敦的《铁蹄》[美国作家

    杰克·伦敦(1876—1916)的长篇小说描写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迫。——

    译者]还有几本别的书。在旧书里保尔找到了一本叫《斯巴达克》[意大利作家拉

    ·乔万尼奥里(1838—1915)的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是公元前74—前71年

    意大利最大规模奴隶起义的领袖。——译者]的小说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它读完

    放到另一个书橱里同高尔基的作品摆在一起。他总是把那些最有意思的和内容相近的

    书放在一起。

    他这样做图书馆那三个馆员从来不过问她们反正无所谓。

    一件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打破了共青团组织那种单调的平静。中修车间

    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一个麻脸、翘鼻子、动作迟缓的小伙子在给铁板钻孔的

    时候弄坏了一个贵重的美国钻头。造成事故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

    是故意破坏。这件事生在早上。中修车间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起

    初他不干后来工长坚持要他干他才拿起铁板开始钻孔。霍多罗夫这个人对别人要

    求过严有些吹毛求疵在车间里大家都不喜欢他。他以前还是个孟什维克现在什么

    社会活动也不参加对共青团员总是侧目而视。但是他精通业务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他现菲金没有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到钻床跟前把它关了。

    “你瞎了还是昨天才来干活?!”他大声责问菲金。他知道这样干下去钻头非

    坏不可。

    但是菲金反倒骂了工长一顿并且又开动了钻床。霍多罗夫只好到车间主任那里

    去告状。菲金想在领导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弄妥帖他没有停下机床就赶紧跑去找注油

    器。可是等他拿了注油器回来钻头已经坏了。车间主任打了一份报告要求把菲金开

    除出厂。团支部公开袒护他说这是霍多罗夫打击青年积极分子。车间领导还是坚持要

    开除他于是这件事就提到了工厂的团委会上讨论。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团委会的五个委员有三个主张给菲金申斥处分并调动他的工作。茨韦塔耶夫就

    是这三个委员中的一个。另外两个委员干脆认为菲金没有错。

    团委会是在茨韦塔耶夫的房间里举行的。屋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红布还有

    几个长凳和小方凳是木工车间的青年自己做的。墙上挂着领袖像还有一面团旗挂

    在桌子后边占了整整一面墙。

    茨韦塔耶夫是个“脱产干部”。他本来是个锻工由于最近四个月表现出来的才干

    被提拔担任共青团的领导工作当上了团区委常委和团省委委员。他原先在机械厂工作

    新近才调到铁路工厂来。一到职他就把权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一下子就把大伙的积极性压下去了他什么都一手包办但是又包办不过来于是就对

    其他委员大脾气责备他们无所事事。

    就连这个房间也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布置的。

    茨韦塔耶夫主持会议他仰靠在唯一的一把从红色文化室搬来的软椅上。这是一次

    内部会议。当党小组长霍穆托夫要求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扣着的门。茨韦塔耶

    夫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外面又敲了几下。卡秋莎·泽列诺娃站起来开了门。门外站着

    的是保尔卡秋莎让他进来。

    保尔已经在朝一只空凳子走过去茨韦塔耶夫把他叫住:“柯察金!我们现在开的

    是内部会议。”

    保尔的脸红了他慢慢朝桌子转过身来。

    “我知道。我希望了解一下你们对菲金事件的意见。我想提出一个跟这件事有联系

    的新问题。怎么你反对我参加会议吗?”

    “我并不反对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团委内部会议只有团委委员才能参加人多了

    不便于讨论。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保尔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的两道眉毛中间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干吗来这套形式主义呢?”霍穆托夫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保尔摆摆手不让他说下

    去一面在方凳上坐下来。“我要说的是”霍穆托夫谈到了正题。“大家对霍多罗夫

    有看法这是无可非议的他确实不合群不过咱们的纪律也够糟的。要是所有的团员

    都这么随便弄坏钻头咱们还拿什么干活?这会给团外青年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我认为

    应该给菲金警告处分。”

    茨韦塔耶夫没容他说完就开始反驳。保尔听了大约十分钟已经了解了团委对菲

    金事件的态度。快要进行表决的时候他要求言。茨韦塔耶夫勉强同意了。

    “同志们我想就菲金事件跟你们谈谈我的意见。”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保尔的声音竟是那样严厉。

    “菲金事件仅仅是一个信号主要的问题并不在他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数字。”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

    “这些数字是考勤员给我的。请你们注意听一听:百分之二十三的共青团员每天上

    班迟到五分钟到十五分钟。这已经成了常规。百分之十七的共青团员每月照例旷工一天

    到两天但是团外青年旷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四。数字比鞭子还要厉害。我顺便还记了

    另外一些数字:党员每月旷工一天的有百分之四迟到的也是百分之四。非党的成年工

    人每月旷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十一迟到的占百分之十三。损坏工具的有百分之九十是青

    年工人其中刚参加工作的是百分之七。从这里可以看出咱们团员干活远远不如党员

    和成年工人。不过情况并不是各处都一样。锻工车间就很好电工车间也还可以其他

    车间的情况就大同小异了。依我看关于纪律问题霍穆托夫同志只讲了四分之一。我

    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缩小差距赶上先进。我不想在这里高谈阔论讲空话我们必须

    毫不留情地向不负责任和不守纪律的现象起进攻。老工人说得很直率:从前我们给老

    板干活给资本家干活干得倒要好些认真些现在呢成了主人却不像个主人的

    样子。这过错主要不在菲金或是别的什么人身上而在咱们这些人身上因为咱们不仅

    没有同这种不良倾向进行坚决的斗争相反却常常寻找各种借口袒护像菲金那样的

    人。

    “刚才萨莫欣和布特利亚克言说菲金是自己人像大家常说的是个‘地地道

    道的自己人’因为他是积极分子又担负着社会工作。至于他弄坏了钻头嘛那有什

    么了不起的?谁还不弄坏点东西。况且小伙子是自己人而霍多罗夫工长却是外人……

    虽然从来也没人对他进行过工作……不错他爱挑剔可他已经有了三十年的工龄!

    我们暂且不说他的政治立场在这件事上他现在做得对。他这个外人爱护国家财产

    而我们却随便糟蹋进口的贵重工具。这样的怪现象该怎么解释呢?我认为咱们现在

    应该打响第一炮从这里开始起进攻。

    “我建议把菲金作为懒惰成性、工作不负责任、破坏生产的人从共青团里开除出去。

    要把他的事情登在墙报上同时把上面那些数字写在社论里公布出去不要怕任何

    议论。我们是有力量的我们是有后盾的。共青团的基本群众是优秀的工人。他们当中

    有六十个人在博亚尔卡筑路工地经受过锻炼那是一次最好的考验。有他们参加和帮助

    我们一定能够消除落后现象。不过应当永远抛弃现在这样的工作方法。”

    保尔一向沉静不爱讲话这一席话却说得激烈而尖锐。

    茨韦塔耶夫初次看到保尔的本色。他意识到保尔是正确的但是他对保尔怀有戒

    心不肯同意保尔的意见。他认为保尔的言是针对团组织的全盘工作提出了尖锐的批

    评是在破坏他茨韦塔耶夫的威信所以他决定进行反击。他指责保尔头一条就是

    偏袒孟什维克霍多罗夫。

    激烈的辩论持续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很晚了会议才得出结果:大家都转而同意保

    尔的意见茨韦塔耶夫被大量无情的事实所击败失去了多数的支持。这时他竟采取

    了压制民主的错误行动在最后表决之前要保尔离开会场。

    “好吧茨韦塔耶夫同志我就走不过这并不能给你增添什么光彩。我还是要提

    醒你如果你仍然坚持己见明天我就把这件事提交全体大会讨论。我相信多数人是

    不会支持你的。茨韦塔耶夫你错了。霍穆托夫同志我认为你有责任在全体大会召

    开之前把这个问题先提到党的会议上去讨论。”

    茨韦塔耶夫气势汹汹地喊道:“你有什么可吓唬人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怎么

    办我们还要讨论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呢。要是你自己不工作就别妨碍别人。”

    保尔带上门用手擦了擦热的前额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到了

    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点着烟朝拔都山上托卡列夫住的那座小房子走去。

    保尔到托卡列夫家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吃晚饭。

    “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闻?讲给我们听听。达丽亚给他盛碗饭来。”托卡列夫一面

    让保尔坐下一面说。

    托卡列夫的妻子达丽亚·福米尼什娜和她的丈夫正相反又高又胖。她把一盘黄米

    饭放在保尔面前然后用白围裙揩揩湿润的嘴唇温厚地说:“吃吧亲爱的。”

    以前当托卡列夫在铁路工厂工作的时候保尔经常到他家串门坐到很晚才走。

    这次回城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来看老人。

    老钳工用心地听着保尔讲的情况。他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忙着用勺吃饭

    一边嗯、嗯地答应着。吃完饭他用手帕擦了擦胡子又清了清喉咙。

    “你当然是对的。我们早就该把这件事认真地抓一抓了。

    铁路工厂是这个区的重点单位应该从这个厂下手。这么说你跟茨韦塔耶夫闹翻

    了?这不好。那个小伙子是很自傲不过你不是挺会做青年人的工作吗?正好我要问

    你你在铁路工厂干什么工作?”

    “我在车间。没什么特别的反正什么都干点。在团支部里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

    组。”

    “在团委担任什么工作呢?”

    保尔有点不好开口了。

    “我身体不太好还想多学习点东西这一段没正式担任领导工作。”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托卡列夫带点责备的口气大声说。“孩子只有身体

    不好这一条还算个理由要不然真得说你一顿。现在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

    “那么这样吧你马上把工作好好抓起来。别再拖了。站在一边不伸手就能把事

    情办好哪有这样的事!再说谁都会批评你是逃避责任你根本就没法辩解。明天你

    就要纠正过来至于奥库涅夫我也得狠狠训他一顿。”托卡列夫结束了他的话语气

    里有点不满意。

    “大叔你可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他别给我安排工作的。”保尔这样替奥库涅夫

    说情。

    托卡列夫嘲笑地嘘了一声说:“你要求他他就答应你是这样吗?好吧好吧

    对你们这帮共青团员简直没办法……来吧孩子你还是照老规矩给我念段报纸吧……

    我这两只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

    党委同意了团委大多数人的意见向党团员提出了重要而艰巨的任务——人人以身

    作则模范地遵守劳动纪律。会上茨韦塔耶夫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开头他还挺着脖子

    不肯认错后来党委书记洛帕欣了言这位因为患肺结核而面色苍白的老同志把他问

    得哑口无言他才软下来承认了一半错误。

    第二天铁路工厂的墙报上登出几篇文章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他们大声地朗读

    着热烈地讨论着。晚上召开了团员大会出席的人特别多。这些文章成了大家议论

    的中心。

    菲金被开除了团委会增加了一名新委员由他负责政治教育工作。这个人就是保

    尔·柯察金。

    在会上人们异常肃静认真地听着省团委书记涅日达诺夫的讲话。他谈到目前的

    任务谈到工厂现在进入了新阶段。

    散会之后保尔在外面等着茨韦塔耶夫。

    “咱们一道走吧有些事要跟你谈谈。”他走到茨韦塔耶夫跟前说。

    “谈什么?”茨韦塔耶夫闷声闷气地问。

    保尔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并排走了几步到一条长凳子跟前站住了。

    “咱们坐一会儿吧。”保尔先坐了下来。

    茨韦塔耶夫的香烟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茨韦塔耶夫你说说干吗你总把我看作眼中钉呢?”

    他们沉默了好几分钟。

    “你要谈的原来是这个呀我还以为是谈工作呢!”茨韦塔耶夫故作惊诧不自然

    地说。

    保尔坚定地把手放在茨韦塔耶夫的膝盖上。

    “别装糊涂了。只有外交家才来这一套呢。你干脆回答我为什么我总不合你的心

    意?”

    茨韦塔耶夫不耐烦地动了一下身子。

    “你干吗缠着我?哪有什么眼中钉!是我亲自建议让你担任工作的嘛。你当时拒绝

    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排挤你。”

    保尔听出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诚意仍然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激动地说:“既然你

    不想说那我就说。你认为我在挡你的道认为我想抢你的书记当是不是?如果你不

    是这样想的就不会因为菲金的事吵起来。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会使咱们的整个工作受到

    损失。如果只对你我两个人有影响那就算不了什么管它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好了。可是明天咱们还要在一起工作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你听我说咱们之间

    没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你我都是工人。如果你认为咱们的事业高于一切那就请你

    把手伸给我从明天起咱们做个好朋友。要是你不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扔掉还是

    一味地闹无原则的纠纷给事业造成损失那么我就要为每一个损失向你展开无情的

    斗争。这里是我的手握住它吧现在这还是你的同志的手。”

    保尔非常满意地感觉到茨韦塔耶夫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正是下班的时间区党委各个办公室逐渐静下来了。托卡列夫还

    没打算走他坐在靠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新收到的材料。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托卡列夫应了一声。

    保尔走了进来把两张填好的表格放在书记面前。

    “这是什么?”

    “大叔这是我要消灭不负责任的现象。我认为是时候了。如果你同意的话请你

    给我支持。”

    托卡列夫看了看表格的名称又凝视了这个青年几秒钟然后默默地拿起钢笔。表

    格里有一栏要填写保尔·安德列耶维奇·柯察金加入俄国**(布)的介绍人的党龄。

    他用刚劲的笔迹在这一栏里填上了“一九o三年”几个字又在旁边一丝不苟地签了名。

    “写好了孩子。我相信你是永远不会叫我这个满头白的老头子丢脸的。”

    屋子里又闷又热大家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里到火车站那里的索洛缅卡区

    林荫路去在栗子树底下乘凉。

    “别学了保尔我再也受不了啦。”茨韦塔耶夫热得汗流浃背央求保尔说。卡

    秋莎和其他人也都附和他。

    保尔合上书小组的学习就结束了。

    正当大家起身要走的时候墙上那架老式的埃里克松电话机焦躁地响起来。茨韦塔

    耶夫提高嗓门竭力压过屋子里的谈话声同对方交谈着。

    他挂上听筒转过身来对保尔说:“车站上有两节专车是波兰领事馆外交人员的

    他们的电灯坏了。列车过一小时开得把电灯修理好。保尔你带上工具箱去一趟吧。

    任务挺紧急。”

    两节漆得亮光光的国际客车停在车站的第一站台上。有一节作客厅用的车厢窗户

    很大里面灯火通明另一节车厢里却是黑洞洞的。

    保尔走到豪华的客车跟前抓住扶手正想走进车厢。

    突然有一个人从站房那边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儿

    去?”

    这声音挺熟悉。保尔回头一看来人穿着皮夹克戴一顶大檐制帽细长的鼻子

    高鼻梁一副戒备的神态。

    来人是阿尔秋欣他这时候认出了保尔于是他的手从保尔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严厉的神情也消失了不过目光仍然疑惑地盯着工具箱。

    “你要上哪儿去?”

    保尔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这时车厢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

    “我马上把他们的列车员找来。”

    保尔跟着列车员走进了作客厅用的车厢那里坐着几个人都穿着非常考究的旅行

    服装。一个女人背朝着门坐在桌子旁桌上铺着玫瑰花图案的绸台布。保尔进来的时候

    她正和站在她对面的高个子军官谈话。保尔一进来谈话马上就停止了。

    保尔迅检查了通到走廊的电线没有现什么毛病就走出车厢继续检查。那

    个列车员尾随着保尔寸步不离。他又肥又壮脖子粗得像拳击师一样制服上钉着许

    多带独头鹰的大铜钮扣。

    “这儿没毛病电池也没坏咱们到那节车厢去吧。毛病大概出在那儿。”

    列车员拧了一下钥匙打开了门他们便走进了黑暗的走廊。保尔用手电筒照着电

    线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几分钟后走廊上的第一盏灯亮了暗淡的灯光照在走

    廊上。

    “这间包厢得打开里面的灯泡烧坏了要换一换。”保尔对跟着他的人说。

    “那得把夫人请来钥匙在她那儿。”列车员不愿意让保尔单独留在这里就带他

    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个走进包厢保尔跟在她后面。列车员站在门口身子堵住了门。保尔

    先看到的是壁网里的两只精致皮箱一件胡乱扔在沙上的绸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

    香水和一个翡翠色的小粉盒。女人在沙的一角坐下来一面整理她那淡黄色的头

    一面看着保尔干活。

    “请夫人准许我离开一会儿少校老爷要喝冰镇啤酒。”列车员费劲地弯下他那牛

    脖子鞠着躬谄媚地说。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着长腔娇声说:“您去吧。”

    他们说的是波兰话。

    走廊里的灯光射进来落在女人的肩上。她穿着巴黎第一流裁缝用最薄的里昂绸精

    心裁制的连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着。耳垂上戴着一颗闪闪亮的圆钻石。她的脸背

    着光保尔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

    保尔用螺丝刀迅换好了车顶上的灯头座不一会儿包厢里的灯亮了。还需要检

    查一下另一盏灯那盏灯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上方。保尔走到她跟前说:“我要检

    查一下这盏灯。”

    “啊真的我妨碍您工作了。”她讲的是地道的俄语说着便轻盈地从沙上站

    起来几乎是和保尔并肩站着。现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

    的紧闭的双唇一点不错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娅。这律师的女儿不能不注

    意到他那惊愕的目光。尽管保尔认出了她她却没有觉这个电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邻

    居四年来他已经长大了。

    她轻蔑地皱了皱眉头作为对他那惊讶表情的回答然后走到包厢门口站在那里

    不耐烦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着地板。保尔动手检查第二盏电灯。他拧下灯泡对着亮

    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当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娅的意料脱口用波兰话问她:

    “维克托也在这儿吗?”

    保尔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看不见涅莉的脸不过长时间的沉默说明

    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难道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我们过去还是邻居呢。”保尔朝她转过身来。

    “您是保尔您母亲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说了。

    “是老妈子。”保尔替她把话说完。

    “您长得多快呀!记得您那时候还是个野孩子。”

    涅莉放肆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为什么对维克托这么感兴趣呢?我记得您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涅莉用她

    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说希望这场巧遇能够给她解解闷。

    螺丝刀迅地把小螺丝钉拧进墙壁。

    “维克托有一笔债还没还您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我还指望讨回这笔债呢。”

    “请问他欠您多少钱我来代他还。”

    她十分清楚保尔要讨的是什么“债”。佩特留拉匪兵抓保尔的前后经过她全知道

    但是她想逗弄这个“下人”一番才这样嘲讽他。

    保尔故意不理睬她。

    “告诉我听说我家的房子给抢得精光已经快坍了是真的吗?凉亭和花坛大概

    也全糟蹋得不像样了吧?”涅莉忧郁地问。

    “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不是你们的了我们根本不打算毁坏它。”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声。

    “嗬看来您也受过训啦!不过这儿是波兰代表团的专车在这个包厢里我是主

    人而您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奴才。就连您现在干活也还是为了我这儿能有灯光好

    让我舒舒服服地靠在这张沙上看小说。过去您母亲给我们洗衣服您给我们挑水。现

    在见面的时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从前一样。”

    她得意洋洋满怀恶意地这样说。保尔一面用小刀削电线头一面带着毫不掩饰的

    轻蔑神情看着这个波兰女人。

    “公民女士单是为了您我连一颗锈钉子也不会来钉的不过既然资产阶级

    明了外交官那我们也就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我们是不会砍下他们的脑袋的甚至连粗

    野一点的话也不说绝不会像您这样。”

    涅莉脸红了。

    “要是你们夺取了华沙你们会怎样对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还是拿我去当你们

    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门口歪扭着身子作出妩媚的姿势;她那吸惯了可卡因麻醉剂的鼻子轻佻

    地翕动着。沙上方的灯亮了。保尔挺直了身子。

    “谁要你们?用不着我们的军刀可卡因就会要你们的命。就你这样的白给我当

    老婆我还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两步就迈到了门口。涅莉赶紧闪开保尔到了走廊尽头才听见她

    咬牙切齿地用波兰话骂了一声:“该死的布尔什维克!”

    第二天晚上保尔到图书馆去路上遇见了卡秋莎·泽列诺娃。她紧紧抓住保尔工

    作服的袖口挡住他的路开玩笑地说:“你往哪儿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图书馆去老大娘给让条路吧。”保尔也学着她的腔调回答一面轻轻抓住

    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卡秋莎推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我说保夫鲁沙!你也不能老是学习呀!……咱们今天参加晚会去吧你看行不

    行?大伙今天在济娜·格拉德什家里聚会。姑娘们早就要我把你带去可你光顾搞政治。

    你就不兴去玩玩高兴高兴?要是你今天不看书脑袋准能轻松点。”卡秋莎一个劲地

    劝他。

    “开什么晚会?都干些什么?”

    卡秋莎学着他的口吻嘲笑他说:“都干些什么?反正不是祷告上帝快快乐乐度

    时光——就干这个呗。你不是会拉手风琴吗?我还没听你拉过呢。你就让我高兴一回吧。

    济娜的叔叔有架手风琴可是他拉得不好。姑娘们都愿意跟你接近可你光知道啃书本

    命都不要。

    我问你哪本书上写着说共青团员不应该有一点娱乐?走吧趁我劝你还没劝腻

    烦要不我就一个月不跟你说话。”

    卡秋莎这个大眼睛的油漆工是个好同志挺不错的共青团员保尔不愿意让她扫兴

    因此虽然感到别扭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火车司机格拉德什家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大人为了不妨碍青年人都到另一个

    房间里去了。大房间里和通向小花园的走廊上聚集了十五六个姑娘和小伙子。卡秋莎

    领着保尔穿过花园踏上走廊的时候那里已经在玩一种叫做“喂鸽子”的游戏了。走廊

    正中间背对背地放着两把椅子。由一个女孩子令她喊两个名字一个小伙子和一

    个姑娘就出来坐在椅子上。接着她又喊:“喂鸽子!”背对背坐着的年轻人便向后扭过

    头嘴唇碰到一起当众接起吻来。后来又玩“丢戒指”、“邮差送信”每一种游戏

    都少不了要接吻。尤其是“邮差送信”为了避开大家的监视接吻的地点从明亮的走

    廊移到临时熄了灯的房间里。要是有谁对这些游戏还不满足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圆桌上

    给他们准备了一套“花弄情”纸牌。保尔旁边的一个名叫穆拉的女孩子大约有十六岁

    用那双蓝眼睛脉脉含情地觑着他递给他一张纸牌轻声说:“紫罗兰。”

    几年以前保尔见到过这样的晚会尽管他自己没有玩可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

    不正当的娱乐。可是现在他同小城市的小市民生活永远断绝了关系在他看来这种

    晚会就未免荒唐可笑了。

    不管怎么说一张“弄情”牌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见“紫罗兰”的背后写着:“我很喜欢您。”

    保尔看了看姑娘。她迎着他的目光并不感到难为情。

    “为什么?”

    问题提得有点不好回答不过穆拉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蔷薇。”她递给他第二张纸牌。

    “蔷薇”的背面写着:“您是我的意中人。”保尔面对那个姑娘尽量使语气温和

    些问她:“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玩意儿呢?”

    穆拉难为情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难道您不高兴我的坦率吗?”她撒娇地噘起了嘴唇。

    保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他很想知道这个同他谈话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于是

    他提了几个问题姑娘都很乐意地回答了。几分钟后他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她在七

    年制中学上学父亲是车辆检查员。她早就认得保尔并且想跟他做朋友。

    “你姓什么?”保尔又问。

    “姓沃伦采娃名字叫穆拉。”

    “你哥哥是不是机车库的团支部书记?”

    “是的。”

    现在保尔弄清楚了他在跟谁打交道。沃伦采夫是区里最积极的共青团员之一他显

    然没有关心妹妹的成长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小市民。最近一年来她像着了迷似

    的参加女友们家里举行的这类接吻晚会。她在哥哥那里见到过保尔几次。

    现在穆拉已经感到她旁边的这个人不赞成她的行为所以当别人招呼她去“喂鸽

    子”的时候她一看到保尔的嘲笑的表情就坚决拒绝了。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穆拉把

    自己的事情讲给他听。这时卡秋莎走到了他们跟前。

    “拿来手风琴你一定拉吗?”她调皮地眯起眼睛看着穆拉:“怎么你们已经

    认识了吧?”

    保尔叫卡秋莎在身旁坐下在周围的一片喊声和笑声中对她说:“我不拉了我跟

    穆拉马上就离开这儿。”

    “哎哟!这么说是玩腻了?”卡秋莎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说。

    “对腻了。告诉我除了你和我这儿还有别的团员吗?

    也许只有咱们两个加入了这个鸽子迷的行列吧?”

    卡秋莎和解地说:“那些无聊的游戏已经停止了。马上就开始跳舞。”

    保尔站了起来。

    “好吧老太婆你跳吧我和沃伦采娃还是得走。”

    一天晚上安娜·博哈特来找奥库涅夫。屋里只有保尔一个人。

    “保尔你挺忙吗?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参加市苏维埃全体会议去?两个人做伴走有

    意思些要很晚才能回来呢。”

    保尔很快就收拾停当了。床头上挂着他的毛瑟枪这支枪太重了。他从桌子里取出

    奥库涅夫的勃朗宁手枪放进口袋里。他给奥库涅夫留了一个字条把钥匙藏在约定的

    地方。

    在会场上他们遇见了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大家都坐在一起会间休息的时候一起

    在广场上散了一会儿步。不出安娜所料会议直到深夜才散。

    “到我那儿去住吧怎么样?已经很晚了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奥莉加向安娜建

    议说。

    “不我跟保尔已经约好一起步了。”安娜谢绝了。

    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沿着大街向下面走了保尔他们俩则走上坡路回索洛缅卡。

    漆黑的夜又闷又热。城市已经入睡。参加会议的人们穿过寂静的街道四散走开

    他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消失了。保尔和安娜很快走过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旷无人

    的市场上巡逻队拦住了他们。验过证件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林荫道走上了一条通过旷场的街道这条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行人。

    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铁路中心仓库平行的公路。中心仓库是一长排水泥建筑物阴森

    森的让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胆怯起来。她紧盯着暗处断断续续地跟保尔谈着话答

    非所问。直到弄清楚一个可疑的阴影只不过是根电线杆子的时候她才笑了起来并且

    把刚才的心情告诉了保尔。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紧靠着他的肩膀这才安下心来。

    “我还不到二十三岁可是神经衰弱得像个老太婆。你也许会把我当成胆小鬼那

    可就错了。不过我今天精神特别紧张。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就不觉得害怕了老是这么

    提心吊胆的真有点不好意思。”

    黑夜、荒凉的旷场、会上听到的波多拉区昨天生的凶杀案都使她感到恐惧;但

    是保尔的镇定、他的烟卷头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和他眉宇间刚毅的神情——这

    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驱散了。

    仓库已经落在身后了。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沿着车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这拱

    道在铁路的下面是市区和铁路工厂区交界的地方。

    车站已经落在右面很远了。一列火车正向机车库后面的死岔线开去。到了这里差

    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面在铁路线上亮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信号灯机车库旁

    边一辆调度机车疲倦地喘着气夜间开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盏路灯挂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风吹得它轻轻地来回摇晃

    昏暗的灯光不时从拱道的这面墙上移到那面墙上。

    离拱道入口大约十步的地方紧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两年以前一颗

    重炮弹击中了它内部全都炸坏了正面的墙也坍了。现在它露着巨大的窟窿好像

    乞丐站在路边向行人亮出一副穷相。这时可以看到拱道上面有一列火车开了过去。

    “咱们总算快到家了。”安娜松了一口气说。

    保尔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们从小破房子旁边走了过去。

    突然后面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传来急的脚步声吁吁的喘气声是有人在追

    赶他们。

    保尔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吓慌了紧紧抓住不放。等到他终于使劲把手抽出来

    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住了。接着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脸

    就扭了过来对着袭击他的人。那人用一只手狠劲扭住他的衣领勒紧他的咽喉另一

    只手拿手枪慢慢画了半个圆圈对准了他的鼻子。

    保尔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样极度紧张地跟着手枪转了半个圆圈。现在死神就从

    枪口里逼视着他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钟。他等

    着开枪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保尔那睁得溜圆的眼睛看见了歹徒的面孔:大脑袋方下

    巴满脸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檐下面看不清楚。

    保尔用眼角一扫看见了安娜惨白的脸。就在这时一个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里拽。

    歹徒扭着她的双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尔看见拱道墙壁上又有一条黑影朝这边奔来。

    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命地挣扎着一顶帽子堵住了她的嘴从被掐住的

    脖子里出的喊叫声中止了。监视着保尔的那个大脑袋歹徒显然不甘心只做这种兽行

    的旁观者他像野兽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猎物弄到手。他大概是个头子现在这样的

    “分工”他是不能满意的。眼前他抓在手里的这个少年太嫩了看样子不过是个机

    车座的小徒工。

    这么个毛孩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消用枪在他脑门上戳几下让他到旷场

    那边去——他准会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里连头也不敢回。”大脑袋想到这里松开

    了手。

    “赶快滚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敢吱一声就一枪要你的命。”大脑袋用

    枪筒戳了戳保尔的前额。“快滚!”他嘶哑地低喝了一声同时把枪口朝下免得保尔

    害怕他从背后开枪。

    保尔连忙往后退头两步是侧着身子走的眼睛还盯着大脑袋。歹徒以为他是怕吃

    子弹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尔马上把手伸进口袋心想:“千万慢不得千万慢不得!”他一个急转身平

    举左臂枪口刚一对准大脑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枪。

    歹徒懊悔已经来不及了。没等他抬起手来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这一枪喑哑地叫了一声身子撞在拱道的墙壁上他用手抓着墙慢慢地

    瘫倒在地上。这时一条黑影从小房的墙洞里钻出来溜进了深沟。保尔朝这条黑影放

    了第二枪。接着又有一条黑影弯着腰连跑带跳地向拱道的暗处逃去。保尔又开了一

    枪。子弹打在水泥墙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边一闪在黑暗中消失了。保尔

    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枪枪声惊动了宁静的黑夜。墙根底下那个大脑袋歹徒像

    蛆虫一样身体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挣扎。

    安娜吓呆了她被保尔从地上搀起来看着躺在那里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经

    得救了。

    保尔用力把她从明亮的地方拉向暗处他们转身往城里走奔向车站。这时候在

    拱道旁边在路基上已经有了灯光铁路线上响起了报警的枪声。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时候拔都山上的雄鸡已经报晓了。安娜斜靠在

    床上。保尔坐在桌子旁。他抽着烟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刚才他

    杀死了一个人在他一生中这是第四个了。

    到底有没有总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勇敢呢?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经历和感受不得

    不承认面对黑色的枪口在最初几秒钟他的心确实是凉了。再说让两个歹徒白白

    逃走了难道只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击吗?

    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本来可以打得更准些但是由于紧张和匆忙才没有命中

    而紧张和匆忙无疑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台灯的光照着他的头安娜正注视着他不放过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个动作。不过

    他的眼睛是安详的只有额上那条深深的皱纹说明他在紧张地思索。

    “你想什么呢保尔?”

    他一怔思绪中断了像一缕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他把临时产生的一个

    念头说了出来:“我应该到卫戍司令部去一趟报告事情的经过。”

    他不顾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安娜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拉着保尔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把他送到门

    口直到这个现在对她是这样可贵可亲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远才关上了门。

    保尔到了卫戍司令部他们才弄清了铁路警卫队刚才报来的无头案。死尸马上就认

    出来了:这是警察局里早就挂了号的一个强盗和杀人惯犯——大脑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生的事件。这件事使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生了

    一场意外的冲突。

    工作正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把保尔叫到跟前接着又把他带到走廊

    上在僻静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很激动一时不知道话从哪里讲起最后才说了这么

    一句:“你谈谈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茨韦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膀。保尔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对茨韦塔耶夫的震

    动比对别人强烈得多。他也不知道这个锻工虽然表面上淡漠实际上对安娜·博哈特

    却颇为钟情。对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韦塔耶夫一个但是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刚才

    从拉古京娜那里听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产生了一个恼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他

    不能把这个问题直接向保尔提出来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识到他的担心

    是出自一种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内心矛盾斗争的结果这次还是一种原始的、兽性

    的东西占了上风。

    “保尔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说。“咱们俩这次谈话过后别告诉任何人。我

    明白为了不让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歹

    徒掐住你的时候另外两个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到这里茨韦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视

    保尔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尔这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韦塔耶夫对安娜只是一般的感

    情他就不会这么激动。可是如果他真的爱安娜那么……”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

    辱。

    “你干吗要问这个?”

    茨韦塔耶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些什么当他觉得人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恼

    羞成怒地说:“你耍什么滑头?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盘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挺费劲地说:“是的。”

    保尔勉强压住怒火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边来回踱了一会儿后来在床沿上坐

    下来用手捂住保尔正在读的一本书。

    “保尔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从一方面说好像是小事一桩从另一方面说呢

    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亚·拉古京娜之间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开始我挺喜欢

    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头但是看到保尔并没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气:“后来塔

    莉亚对我……也有点那个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把全盘经过都告诉你一切都明摆着

    不点灯也看得见。昨天我们俩决定尝试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岁了我们

    俩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跟塔莉亚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么样?”

    保尔沉思了一下说:“尼古拉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

    样。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保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车库的集体宿舍里去了。几天之后在安娜那里

    合伙举行了一次不备食物的晚会——庆祝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式的晚会。晚

    会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许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战斗的

    歌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来卡秋莎和穆拉拿来了手风琴于是整个房间响彻了手

    风琴奏出的银铃般的乐曲声和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声。这天晚上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

    当大个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来的时候保尔就更是忘怀一切了。手风琴一改

    时兴的格调像燃起一把火一样奏了起来:

    喂街坊们老乡们!

    坏蛋邓尼金伤心啦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手风琴的曲调追忆着往事把人们带回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谊、斗

    争和欢乐。可是当手风琴转到沃伦采夫手里的时候这个钳工马上使劲奏出了热烈的

    “小苹果”舞曲跟着就有一个人旋风似的跳起舞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尔。他

    跺着脚疯狂地跳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舞。

第四章

    ?第四章

    国境线——就是两根柱子。它们面对面地竖在那里默默地互相敌视象征着两个

    世界。一根柱子刨得很光滑像警察岗亭那样漆着黑白相间的线条。柱顶上面牢牢地钉

    着一只独头鹰。这只嗜食兽尸的恶鸟展开双翼似乎正用利爪抓住这根漆着线条的界桩;

    同时它又伸出贪婪的钩嘴不怀好意地瞪着对面的铁牌。对面六步以外竖着另一根柱

    子。这是一根削去了皮的粗大圆形柞木柱深深埋在地里。柱顶上是一块铸着锤子和镰

    刀的铁牌。虽然这两根界桩都竖在一块平地上但是两个世界之间却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不冒生命危险就想越过这六步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这里就是边界线。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这些无声的哨兵顶着铸有伟大的劳动标志的铁牌排列

    成屹立不动的散兵线从黑海起经过数千公里一直伸展到极北地区伸向北冰洋。

    苏维埃乌克兰和地主波兰的国界就从这根钉着一只老鹰的柱子开始。密林深处有一个

    不引人注目的小镇叫别列兹多夫。小镇离国境线十公里过国境线便是波兰的科列茨

    镇。从斯拉武塔镇到阿纳波利镇是边防军某营的防区。

    这些界桩跨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穿越森林中的通道下到峡谷又爬上山岗然后

    伸向河边站在高高的河岸上注视着冰天雪地的异国原野。

    天非常寒冷。雪在毡靴下面咯吱咯吱作响。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戴着英武的盔形帽

    从那个有锤子和镰刀的界桩走起迈着有力的步伐在他负责的地段内巡逻。这个魁梧

    的红军战士穿着灰色的军大衣戴着绿色领章脚上穿的是毡靴。大衣外面还披着一件

    又肥又大的宽领羊皮外套脑袋包在呢子的盔形帽里很暖和。手上戴的是羊皮手套。

    那羊皮外套很长一直拖到脚跟即使在严寒的暴风雪天也冻不透。

    这个红军战士肩膀上背着一支步枪在巡逻线上走着皮外套下摆擦着地上的积雪。

    他津津有味地抽着自己卷的马合烟。

    在这开阔的平原上苏维埃边境线上的两个哨兵之间的距离是一公里彼此可以看

    见而在波兰那边是一公里到两公里。

    一个波兰哨兵正沿着他自己的巡逻线向红军战士迎面走来。他穿着质量低劣的高统

    军鞋、灰绿色的军服外面是一件有两排亮纽扣的黑大衣头上戴着四角军帽军帽上

    缀着一只白鹰。呢子肩章上也是鹰领章上还是鹰可是这么多鹰并没有使他稍微暖和

    一些。凛冽的寒气一直钻到了他骨头里面。他搓着麻木的耳朵一边走一边用一只脚

    后跟踢着另一只脚后跟手上只戴着一双薄薄的手套手早就冻僵了。

    这个波兰兵一分钟也不敢站下一停下他全身的关节马上就会冻僵。他一刻不停

    地来回走动有时还要跑几步。现在这两个哨兵隔着边界相遇了波兰兵转过身来

    跟红军战士并排走着。

    边界上是禁止交谈的但是四周是一片荒野只在前面一公里以外才有人影谁

    知道这两个人是默默地走着还是违反了国际法呢?

    波兰人想抽烟可是火柴忘在兵营里了。微风故意把马合烟的诱人香味从苏维埃那

    边吹过来。波兰人不再搓他那冻坏了的耳朵他回头看了看——说不定班长或者中尉老

    爷会带领骑兵巡逻队到边境线上来他们会出人意外地从山岗后面钻出来查岗的。但是

    现在四周空荡荡的。白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空中没有一片雪花。

    “同志火柴借我用一用。”波兰兵先开了口破坏了公法的神圣性他讲的是

    波兰话。他把那支插着刺刀的法国连射步枪往背后一甩用冻僵了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

    吃力地掏出一包廉价烟卷来。

    红军战士听见了波兰人的请求但是边防军条令禁止战士跟境外的任何人交谈而

    且他又没有完全听懂那个波兰兵说的话因此他继续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自己的路

    他那两只暖和而柔软的毡靴踩着积雪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布尔什维克同志借个火点烟请扔盒火柴过来。”波兰哨兵这一次说的是俄语。

    红军战士仔细地看了看身旁的这个人心里想:“看来这位‘先生’连五脏六腑都

    冻透了。虽说是给资产阶级当兵他的生活也真够惨的。这么冷的天穿件又薄又破的

    外套就给赶出来放哨看他冻得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不抽口烟可真不行了。”于是

    红军战士连头也没有扭扔过去一盒火柴。

    波兰兵接住飞过来的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最后总算把烟点着了。那盒火些又以

    同样的方法飞过了边界这时红军战士无意中也破坏了公法:“你留着用吧我还

    有。”

    从边界那边传来了回话:“不谢谢为这一小盒火柴我得蹲两年监狱。”

    红军战士看了看火柴盒。上面印着一架飞机。飞机头上不是螺旋桨而是一只强有

    力的拳头盒上还写着:“最后通牒”。他想:“是啊真不假把这个东西给他可真

    不行。”

    波兰士兵继续和红军战士朝一个方向走着。在这空旷无人的原野上他一个人感到

    太寂寞了。

    马鞍有节奏地咯吱咯吱响着马的脚步又轻快又平稳。黑公马的鼻孔周围挂上了一

    层白霜。马呼出的白雾消失在空气里。营长骑的那匹花骒马神气地迈着步子不时把纤

    细的脖子弯成弧形玩着辔头。两个骑马的人都穿着灰色军大衣扎着武装带袖子上

    都有三个方形的红色军衔标志。只是营长加夫里洛夫的领章是绿色的而另一个人的领

    章是红色的。加夫里洛夫是边防军人。他是这里的“当家人”他的一营人就在这七十

    公里的防区内站岗放哨。和他同行的是从别列兹多夫来的客人——普及军训营政委柯察

    金。

    夜里下过雪。松软的雪地上没有蹄印也没有人迹。这两个骑马的人走出一片小

    树林在原野上策马小跑。侧面四十步以外又是一对界桩。

    “吁!——”

    加夫里洛夫勒紧了马缰绳。保尔也拨转马头看营长为什么停马不前。加夫里洛夫

    从马鞍上俯下身子仔细地察看雪地上一排古怪的迹印好像有人用带齿的轮子在上面

    滚过似的。这是一只狡猾的小兽留下的它走的时候后脚踏在前脚的脚印上还故意绕

    了许多圈子来弄乱来去的踪迹。这只小兽从什么地方走来的很难弄明白但是营长勒

    住马要察看的并不是野兽的脚印。离这些兽迹两步远的地方另有一些脚印已经薄薄

    地盖上了一层雪。这里有人走过。这个人没有故布疑阵他是径直朝树林里走去的脚

    印清楚地说明他是从波兰过来的。营长又策马前进循着脚印走到了哨兵巡逻线。在波

    兰境内十步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这些脚印。

    “夜里有人越境了。”营长嘴里咕哝着。“这回又是穿过三排的防区可是他们早

    晨的报告什么也没讲。***!”加夫里洛夫的小胡子本来就有些花白再加上他呼气

    凝成的白霜现在像镀了银一样威严地挂在嘴唇上。

    有两个人正朝骑马的人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色衣服那把法国刺刀在阳光

    下闪闪亮;另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黄色的羊皮外套。花骒马感到主人两腿用力夹它

    就跑了起来很快到了那个人跟前。红军战士整了整肩上的枪带把烟头吐到雪地上。

    “同志您好!您这儿有什么情况吗?”营长一边问一边把手伸给红军战士。因

    为这个战士个子很高营长在马上几乎用不着弯腰。大个子战士急忙从手上扯下手套。

    营长和哨兵握手问好。

    波兰哨兵在一旁注视着。两个红军军官(在布尔什维克的军队里袖章上三个小方块

    可就是少校军衔)同一个普通士兵握手彼此像亲密的朋友一样。刹那间他仿佛觉得

    是他自己在同他的扎克尔热夫斯基少校握手可是这种想法太荒唐了他不由自主地回

    头看了一下。

    “我刚刚接班营长同志。”红军战士报告说。

    “那边的脚印您看见了吗?”

    “没有还没看见。”

    “夜里两点到六点是谁值班?”

    “苏罗坚科营长同志。”

    “好吧要特别留神。”

    临走时他又严肃地提醒战士:“您尽量少跟他们并排走。”

    当两匹马在边界和别列兹多夫镇之间的大路上小跑的时候营长说:“在边境上随

    时都得瞪大眼睛。稍一疏忽就要后悔。干我们这一行不能睡大觉。白天越境不那么容

    易一到夜里就要十分警惕。柯察金同志您想想看我负责的地段有四个村子是跨

    界的。这儿的工作更困难。无论你布上多少哨兵一到谁家办喜事或者逢年过节所有

    的亲戚就都越过边界聚在一起。这有什么难的——两边的房子才隔二十步远那条小

    河沟连母鸡也能蹚过去。走私的事也是免不了的。当然这都是小事情。也就是一个老

    太婆偷偷带过来两瓶四十度波兰香露酒这一类的事但是也有不少大走私犯他们的资

    本和规模是很大的。你知道波兰人都干些什么吗?他们在靠近边界的所有村子里都开设

    了百货商店:你要买什么应有尽有。

    显然这些商店决不是给他们那些贫苦农民开的。”

    保尔蛮有兴趣地听营长讲着。边防线上的生活很像是不间断的侦察工作。

    “加夫里洛夫同志事情只限于走私吗?”

    营长闷闷不乐地回答说:“你这可问到点子上了!……”

    别列兹多夫是一座小镇。这个偏僻的角落从前是指定准许犹太人居住的。二三百座

    小破房子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有一个挺大的集市广场市场中心是二十来家小店铺。

    广场上到处是污泥和粪便。小镇周围是农民的住宅。在犹太人聚居的地区有一座古老

    的犹太教堂坐落在通往屠宰场的路旁。

    这座破旧的建筑物如今已呈现出一片凄凉景象。每到礼拜六虽然还不至于冷落

    到门可罗雀的地步但是光景毕竟不如从前祭司的生活也完全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了。

    看来一九一七年生的事情的确非常不妙因为甚至在这个穷乡僻壤青年人对祭司也

    没有起码的尊敬了。不错那些老年人还没有“破戒”可是有那么多小孩已经吃起亵

    渎神明的猪肉香肠来了!呸连想一想都怪恶心的!一头猪正起劲地拱着粪堆找吃的

    气得祭司博鲁赫走上去踹了它一脚。还有别列兹多夫成了区的中心这也叫祭司老大

    不高兴。鬼知道从哪儿跑来这么多**员他们越闹越凶一天比一天让人不痛快。

    昨天他看见神甫家的大门上又挂出了一块新牌子:乌克兰**青年团别列兹多夫

    区委员会这块牌子决不是什么好兆头。祭司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到了他的教堂跟前

    没想到教堂门上竟贴出了一张小小的布告上面写着:今日在俱乐部召开劳动青年群众

    大会。苏维埃执委会主席利西岑和区团委代理书记柯察金同志做报告。会后由九年制学

    校学生演出歌舞。

    祭司疯似的把布告从门上撕下来。

    “哼真的干起来啦!”

    神甫家的大花园从两面合抱着镇上的正教小教堂花园里有一座宽敞的老式房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散着霉味从前神甫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里他们像这房子一样老朽

    而且空虚彼此早就嫌弃了。新主人一搬进这所房子空虚寂寞就一扫而光。那间大客

    厅虔诚的主人过去只是在宗教节日里才用来接待客人现在却经常挤得满满的。神甫

    的府第成了别列兹多夫区党委会的所在地。进前门往右拐有一个小房间门上写着几个

    粉笔字:“共青团区委会”。保尔每天在这里花去他的一部分时间他除了担任第二军

    训营的政委以外还兼任刚成立的共青团区委会的代理书记。

    自从他们在安娜那里为奥库涅夫结婚举行庆祝晚会以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月了

    但是想起来就好像是不久以前的事。保尔把一大堆公文推到一旁靠在椅背上沉思起

    来……

    房子里静悄悄的。夜深了党委会的人都走了。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刚才也走了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现在房子里只剩下保尔一个人。窗户上满是寒气凝成的奇异的霜

    花。

    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炉子烧得很旺。保尔回想起不久以前的事情。八月间铁路

    工厂团委委派他为团组织的负责人随同抢修列车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去。直到深秋

    这一百五十人的抢修队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医治战争造成的创伤清除毁坏的车

    辆。他们还经过锡涅利尼科沃到波洛吉这一段路线。这一带从前是马赫诺匪帮猖獗的地

    方到处都有破坏和劫掠的痕迹。在古利亚伊——波列他们花费一个星期的时间修复

    了石头筑成的水塔用铁皮修补好炸坏的贮水箱。保尔是个电工并不懂钳工技术也

    没有干过这种活但是他亲手用扳手拧紧的锈螺丝帽就不止上千个。

    秋末冬初列车把他们送回了工厂大家欢迎这一百五十人返回车间……

    在安娜房间里又常常可以看到保尔了。他额上的那条皱纹舒展开了还时常可以听

    到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

    满身油污的弟兄们又可以在小组会上听到他讲过去的斗争故事了。他讲敢于造反的、

    被奴役的、衣衫褴褛的俄罗斯农民怎样试图推翻沙皇的宝座讲斯捷潘·拉辛[拉辛

    (1671年卒)1667—1671年俄国农民起义领袖。——译者]和布加乔夫

    [布加乔夫(约1742—1775)1773—1775年俄国最大一次农民起义

    领袖。——译者]的起义。

    有一天晚上安娜那里又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保尔出人意外地戒掉了一种多年养成

    的不良嗜好。他几乎从小就抽烟那天他却斩钉截铁地宣布:“我决不再抽烟了。”

    这件事生得很突然。开头有人说习惯比人厉害养成了就改不掉抽烟就是个

    例子。这话引起了争论。保尔并没有参加争论可是塔莉亚硬把他卷进来要他谈谈自

    己的看法。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人应该支配习惯而决不能让习惯支配人。不

    然的话岂不要得出十分荒唐的结论吗?”

    茨韦塔耶夫在角落里喊了起来:“话倒说得挺漂亮。柯察金就爱唱高调。要是戳穿

    他的牛皮会怎么样呢?他本人抽不抽烟?抽。他知不知道抽烟没什么好处?也知道。

    那就戒掉吧——又没那么大能耐。前不久他还在小组会上‘宣传文明’呢。”说到这里

    茨韦塔耶夫改变了腔调冷嘲热讽地问:“让他回答大家他还骂不骂人?

    凡是认识柯察金的人都会说:骂是骂得少了可是骂起来实在厉害。真是传教容易

    当圣徒难哪。”

    接着是一阵沉默。茨韦塔耶夫这种挖苦人的腔调使大家很不愉快。保尔没有马上回

    答。他从嘴上慢慢拿下烟卷揉碎了然后轻声说:“我决不再抽烟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这主要是为我自己也多少是为了茨韦塔耶夫。要

    是一个人不能改掉坏习惯那他就毫无价值。我还有个骂人的坏毛病。同志们这个可

    耻的毛病我还没有完全克服掉不过就连茨韦塔耶夫也承认很少听见我骂人了。话是容

    易脱口就说出来的比不得抽烟所以现在我还不能说这个毛病不会再犯了。但是我一

    定要把骂人的缺点也彻底克服掉。”

    入冬以前流放下来的大量木排壅塞在河里。秋水泛滥有些木排被冲散了顺着河

    水往下漂去眼看这些木头就要损失掉。于是索洛缅卡区又派出自己的共青团员去抢救

    这批珍贵的木材。

    保尔当时正患重感冒他不愿意落在大家后面竭力瞒着同志们去参加劳动。一个

    星期以后当码头两岸的木头已经堆积如山的时候冰冷的河水和秋天的潮湿诱了潜

    伏在他血液里的敌人——他高烧了。一连两个星期急性风湿病折磨着他的身体他

    从医院回到工厂以后只能“趴”在工作台上干活了。工长见了直摇头。过了几天一

    个毫无偏见的委员会认定他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于是让他退职并给了他领取抚恤金

    的权利但是他生气地拒绝领抚恤金。

    保尔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心爱的工厂。他拄着手杖忍着剧烈的疼痛慢慢地挪

    动着脚步。母亲曾经多次来信叫他回家去看看现在他想起了老太太想起了她在送别

    时说的话:“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们。”

    他到省委会领来两份组织关系证明书一份是共青团的一份是党的卷在一起。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痛苦他几乎没有同任何人告别就动身到母亲那里去了。一连两个

    星期母亲又用草药熏又按摩医治他那两条肿腿。一个月以后他走路已经不用手

    杖了。他内心充满了喜悦黄昏又变为黎明。

    列车把他送到了省城。三天以后组织部给他开了一份介绍信到省军务部由军务

    部分配他去担任地方武装的政治工作。

    又过了一星期他来到了这个冰天雪地的小镇担任第二军训营的政委。共青团专

    区委员会又交给他一项任务要他把分散的共青团员组织起来在这个新区建立团组织。

    瞧生活就是这样不断变化的。

    外面很热。一支樱桃树枝从敞开的窗户外窥视着执委会主席的办公室。执委会对面

    是一座哥特式的波兰天主教教堂太阳照得钟楼上的镀金十字架闪闪亮。窗前小花园

    里执委会看门人的妻子饲养的一群小鹅正在活泼地找寻食物它们跟周围的小草一样

    葱绿色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执委会主席读完刚接到的紧急电报。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他把骨节粗大的手指

    插进蓬松的鬈里停住不动了。

    别列兹多夫执委会主席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利西岑今年才二十四岁这一点

    党内外同志都不知道。他魁梧有力为人严肃有时候甚至很严厉看上去足有三十

    五岁。他的身体结实粗壮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脑袋深棕色的眼睛锐利而严峻下颌

    的线条清晰有力。他穿着蓝马裤、“见过世面的”灰军装左胸口袋上戴着一枚红旗勋

    章。

    十月革命前利西岑在图拉兵工厂“指挥”旋床。他的祖父、父亲和他自己几乎

    都是从童年时代起就在这个工厂里切铁、削铁。

    可是有一年的一个秋夜利西岑这个一直只管制造武器的工人第一次拿起了武器

    他从此就投身到大风暴中来了。

    革命和党不断地把他投入一场又一场火热的斗争。这个图拉的军械匠走过了光荣的

    战斗道路从一个普通的红军战士成长为团的指挥员和政委。

    战火和炮声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利西岑调到这个边境地区工作生活过得很安宁。

    他常常工作到深夜研究有关农作物收获情况的综合报告而现在这份急电使他一瞬间

    仿佛又回到了战场。电文很简略是这样的:绝密。别列兹多夫执委会主席利西岑。

    近现波兰频繁派遣大批匪徒越境似拟骚扰边境地区。

    希采取防范措施。财务科现款及贵重物品宜转移至专区勿滞留税款。

    从办公室的窗户里利西岑可以看见每一个走进区执委会的人。他看见保尔走上了

    台阶。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坐下吧咱们谈谈。”利西岑握着保尔的手说。

    整整一小时执委会主席没有接见别的人。

    保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利西岑的小妹妹妞拉从花园里跑了出来。

    保尔管她叫小阿妞。这个小姑娘平时总是羞答答的严肃得跟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但

    是一遇见保尔就亲切地微笑着。这一回她也是用小孩子的方式笨拙地跟保尔握了握

    手一面把一绺短从前额上甩开。

    “我哥哥那儿没人了吧?我嫂子等他回去吃午饭等了好一会儿了。”妞拉说。

    “小阿妞去找他吧屋里就他一个人。”

    第二天离天亮还早三辆大车套着肥壮的马匹到了执委会门前。车上的人低声

    地交谈着。从财务科搬出来几只封口的麻袋装上了车。几分钟后公路上响起了车轮

    滚动的声音。保尔带领一队人在大车周围护卫。他们安全地到达了离小镇四十公里(其

    中有二十五公里是森林)的专区中心把贵重物品转移到了专区财务处的保险柜里。几

    天以后有一个骑兵从边界向别列兹多夫疾驰而来。镇上那些好看热闹的人都困惑不解

    地盯着这个骑兵和他那匹跑得满身是汗的马。

    到了执委会门口骑兵扑通一声跳下马来他一只手扶着军刀踏着笨重的马靴

    咚咚地跑上了台阶。利西岑皱着眉头接过他送来的公文拆开来在封袋上签了字。

    那个边防军人没容马缓口气又跃上马鞍立即沿原路跑回去了。

    除了刚读过公文的执委会主席谁也不知道它的内容。但是镇上的小市民嗅觉挺灵

    敏。当地的小商贩三个人里面一定有两个是要搞点走私活动的常干这种行当使他

    们凭着本能就能预测到危险的临近。

    人行道上有两个人急急忙忙向军训营营部走去。其中一个是保尔。当地居民全认识

    他:他总是带着枪。另外一个是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今天连他也扎起了武装带别

    上了转轮手枪——这可就不妙了。

    过了几分钟营部里跑出来十五个人手里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奔向十字路口的

    磨坊。其余的党团员也在党委会里武装起来。执委会主席戴着哥萨克羊皮帽腰间照例

    挂着他的毛瑟枪骑马跑了过去。显然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无论是广场还是偏

    僻的小巷一下子全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人也看不见了。转眼间小铺的门都

    挂上了中世纪的大锁护窗板也都关上了。只有那些无所畏惧的母鸡和热得懒洋洋的猪

    还在垃圾堆上起劲地找东西吃。

    在镇边的几个园子里设下了埋伏。再往前就是田野公路笔直可以看出去很远。

    利西岑收到的情报很简短:昨夜骑匪一股约百余人携轻机枪两挺经交锋后于

    波杜布齐地区窜入苏维埃国境。希即采取措施。匪徒于斯拉武塔林区消失。本日将有百

    名哥萨克红骑兵经别列兹多夫追击匪徒特预先告知切勿误会。

    边防军独立营营长加夫里洛夫一小时以后在通往别列兹多夫镇的大路上出现了一

    个骑马的人在他身后一公里是一队骑兵。保尔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骑马的人小心

    地走近了但是并没有现园子里有埋伏。这是红军哥萨克第七团的一名青年战士做

    侦察工作还是个新手。园子里的人一下跳到路上把他包围起来。他看见他们军便服上

    都佩戴着青年共产国际的徽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经过简短交谈他又拨转马头迎着

    行进中的骑兵队伍跑去。岗哨把红军哥萨克骑兵队放过去又重新在那几个园子里埋伏

    下来。

    几个动荡不安的日子过去了。利西岑接到通报说匪徒企图进行破坏活动未能得

    逞在红军骑兵的追击下已被迫仓皇逃出国境线。

    这里的布尔什维克组织人数很少全区才十九个人他们正加紧进行苏维埃的建设

    工作。刚刚组建成的新区一切都得从头做起。这一带是边境地区他们时刻都得保持

    高度警惕。

    改选苏维埃、剿匪、开展文化活动、缉私、加强部队里的党团工作——所有这些

    使利西岑、特罗菲莫夫、保尔和团结在他们周围的为数不多的积极分子常常从清晨一

    直忙到深夜。

    白天保尔一跳下马就走向办公桌;离开办公桌就到训练新兵的广场上去;又

    要去俱乐部又要去学校还得参加两三个会议。夜里他又骑上马挎上毛瑟枪厉

    声喝问:“站住!什么人?”还监听越境走私的马车的辘辘声——第二军训营政委的白

    天和大多数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

    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会由三个人组成:保尔、莉达·波列维赫和任卡·拉兹瓦利

    欣。莉达是妇女部长小眼睛出生在伏尔加河附近。拉兹瓦利欣是个挺漂亮的高个子

    青年不久前还是中学生他“年轻而早熟”喜欢惊心动魄的冒险小说熟悉歇洛克

    ·福尔摩斯[英国作家柯南道尔(1859—193o)的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

    译者]的侦探故事和路易·布斯纳[路易·布斯纳(1847—191o)法国作家

    写过许多冒险小说和历史小说。——译者]的作品。他原来在一个区党委做行政干事

    大约四个月以前才加入共青团可是他在其他团员面前却总爱摆出“老布尔什维克”的

    架子。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派专区党委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才把他派到别列兹多夫来

    负责政治教育工作。

    太阳升到了顶空。连最隐蔽的角落也被暑气占领了所有的动物都躲到阴凉的地方

    狗也趴到粮仓的墙根底下热得懒洋洋地直打盹。所有的动物似乎都离开了这个村庄

    只有一头猪躺在井边的水洼中把身子埋在污泥里怡然自得地哼哼着。

    保尔解开缰绳忍住膝盖的疼痛咬着嘴唇跨上了马。女教员站在学校的台阶上

    手搭凉棚微笑着说:“再见政委同志。”

    马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蹄子伸伸脖子绷紧了缰绳。

    “再见拉基京娜同志。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您给上第一课。”

    马感觉到缰绳松了立刻小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保尔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

    号叫。只有村子里失火的时候妇女们才会这样惨叫。保尔使劲一拉缰绳马立刻转过

    身来。这时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农妇气急败坏地从村外跑来。拉基京娜走到路当中拦住

    了她。附近各家也都有人跑到门口来大多是老头和老太婆。年轻力壮的都下地了。

    “哎呀!乡亲们哪那边出事啦!哎呀真不得了啊真不得了啊!”

    保尔驱马走到这些人跟前的时候又有一些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大家围着这个妇女

    扯着她那白衬衫的袖子惊慌地提出一大堆问题但是她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没法听懂。

    她只顾不住声地喊:“打死人啦!拿刀拼命啦!”这时有个胡子乱蓬蓬的老头一只

    手提着粗布裤子笨拙地跳着跑过来逼住那年轻女人:“别乱叫了!像个疯子似的!

    哪儿打起来了?为的是啥呀?

    别吱哇乱叫啦!呸真见鬼!”

    “咱们村跟波杜布齐的人打起来了……为了地界呀!他们把咱们的人往死里打呀!”

    大家这才明白是灾难临头了。街上立即响起了妇女们的尖叫声老头们也都愤怒地

    喊起来。这消息像警钟似的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村庄传到了每个院子里:“波杜布齐

    的人强占地界拿镰刀砍咱们的人哪!”凡是走得动的人都从家里冲出来操起叉子、

    斧头或者干脆从栅栏上拔根木桩朝村外正在血战的田地里跑去。两村为了争地界

    年年都生械斗。

    保尔狠狠地踢了一下马马立刻飞跑起来。黑马被他的喊声催促着赶过了奔跑的

    人群飞也似的向前冲去。它把耳朵紧贴在头上四脚腾空越跑越快。高冈上有一座

    风车向四面张开它的翅膀好像是伸出手来要挡住他的去路。风车右方高冈下面的

    河旁是一片草地。向左是一望无际的、随着山坡起伏的麦田。风从成熟的黑麦上面掠

    过他用手抚摩它一样。路旁的罂粟开着鲜艳的红花。这里静悄悄的热得难以忍受。

    只是从远处从高冈下面从那条好像在阳光下取暖的银蛇似的小河那里传来了喊叫

    声。

    马朝高冈下面的草地疯狂地飞奔过去。“马脚只要绊一下我和它准得完蛋。”保

    尔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但是马已经勒不住了他只好紧贴着马脖子听任风在

    耳边呼呼响。

    马疯似的奔到了草地上。一群人正在这里像没有理性的野兽一样凶猛地厮杀。好

    几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满身是血。

    马的胸脯撞倒了一个大胡子。他正举着一截芟刀把追赶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伙子。

    旁边一个晒得黝黑的、结实的农民把对手打倒在地用沉重的靴子狠命踹他想把他一

    下子置于死地。

    保尔策马闯进正在厮杀的人群把他们冲开。没容他们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疯狂

    地催着马横冲直撞朝野兽一般的人们冲过去;他觉得要驱散这伙打红了眼的人群

    只有用同样野蛮而可怕的办法。他狂怒地大喊:“散开你们这些野兽!我把你们统统

    枪毙你们这些强盗!”

    接着他从皮套子里拔出枪在一个满脸杀气的人的头顶上挥了一下纵马一扑

    开了一枪。有些人扔下镰刀转身逃走了。保尔就这样一面狂怒地驱马在草地上奔驰

    一面不断地开枪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人们离开草地四散逃跑了一来是为了逃避责任

    二来也是为了躲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恶狠狠的凶神和他那支连连射击的“瘟枪”。

    不久区法院的人来到了波杜布齐。人民审判员调查了好长时间传讯了见证人

    但是始终没有查出祸来。这场械斗没有出人命受伤的也都复原了。审判员以布尔什

    维克的耐心竭力向站在他面前的愁眉苦脸的农民说明他们这场械斗是野蛮的和违法

    的。

    “审判员同志全怪地界我们的地界给搞乱了!每年都为这个打架。”

    但是有几个人还是受到了惩罚。

    一星期之后丈量队走遍了刈草场在双方有争议的地方钉上了木桩。一个上了年

    纪的丈量员因为天热又走了许多路弄得汗流浃背他一边卷着软尺一边对保尔

    说:“丈量土地我干了三十年了到处都为地界闹纠纷。您看看这些草地的分界线

    像个什么样子!拐来拐去的就是醉鬼走路也比它直。再说那些耕地一块地也就三步

    宽全是插花地要分清楚简直会把你气疯了。就是这么小块的地还在一年一年地

    分下去越分越小。儿子跟父亲一分家——一小块地又分成两半。我向您担保再过二

    十年这些地就全都会变成地界再也没地方下种了。现在就已经有十分之一的耕地成

    了地界。”

    保尔笑着说:“再过二十年咱们就连一条地界也没有了丈量员同志。”

    老头温厚地看了看对方。

    “您说的是**吧?不过您知道那个社会还远着呢。”

    “您听说过布达诺夫卡集体农庄吗?”

    “啊您指的是这个呀!”

    “是啊。”

    “布达诺夫卡我去过……那只是个别情况柯察金同志。”

    丈量队在继续丈量土地。两个小伙子钉木桩。原先的地界还勉强可以看得出来不

    过只剩下露在草地上的稀稀落落的几根烂木头了。刈草场两边站着许多农民他们瞪眼

    监视着一定要把木桩钉在原先的那个地界上。

    赶车的是个嘴闲不住的人他用鞭杆子抽了一下瘦弱的辕马转过身来对坐在车上

    的人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这儿也搞起共青团来了。早先可没这玩意儿。这些

    事看样子都是那个老师兴起来的她姓拉基京娜说不定你们认识她吧?她还挺年轻

    可真是个害人精。她把村里的娘们全都鼓动起来了把她们召集到一块搞了不少名堂

    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气头上给老婆一个耳刮子这是常有的事老婆不揍哪行啊!早

    先她们只好揉揉脸不敢吭声。现在你还没碰她一下早吵翻了天。说是要上人民法

    院去告你年轻一点的还会跟你闹离婚给你背法律条文。就拿我那口子甘卡来说吧

    她本来是个不爱吱声的女人现在也当上代表了。大概是管老娘们的头头吧。

    全村都来找她。开头我真想拿马缰绳抽她一顿后来一想我才不管她呢。让她

    们见鬼去吧!让她们瞎吵吵去吧!要说管家务什么的我那口子倒是个好样的。”

    赶车的搔了搔从麻布衬衫领口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胸脯又习惯地在辕马的肚子上抽

    了一鞭子。车上坐的是拉兹瓦利欣和莉达。他们到波杜布齐去各有各的事:莉达要开

    妇女代表会拉兹瓦利欣是去安排团支部的工作。

    “怎么难道您不喜欢共青团员吗?”莉达开玩笑地问那个赶车的。

    赶车的摸摸胡子不慌不忙地回答:“不哪儿的话呢……年轻的时候可以玩玩

    演个戏呀什么的。滑稽戏要是演得真好我自己就很喜欢看。我们起先以为孩子们准

    是胡闹可是正好相反。听人说像喝酒、耍流氓这些事他们都管得挺严。他们多半是

    学习。就是老反对上帝想把教堂改成俱乐部。这可办不到老年人为了这个都斜着眼

    睛看这些团员对他们挺不满意。别的还有啥呢?有一件事他们办得不怎么样:光要那

    些啥也没有的穷棒子要那些当长工的再不就是一点家业也没有的人。有钱人家的孩

    子一个也不要。”

    马车下了山坡到了学校跟前。

    看门的女工把两个客人安顿在她屋里自己到干草棚里去睡了。莉达和拉兹瓦利欣

    开会开晚了刚刚回来。屋子里黑糊糊的。莉达脱下皮鞋爬到床上立刻睡着了。但

    是拉兹瓦利欣的手粗鲁而又不怀好意地触到她身上把她惊醒了。

    “你想干什么?”

    “小点声莉达你喊什么?你明白我一个人就这么躺着怪闷的真受不了!你

    难道就想不出比打呼噜更好玩的事吗?”

    “把手拿开马上给我滚下床去!”莉达推了他一下。她本来就十分厌恶拉兹瓦利

    欣那猥亵的笑脸。现在她真想痛骂他一顿挖苦他一顿但是她很困就又闭上了眼睛。

    “你拿什么架子?你以为这样才合乎知识分子的身份吗?

    你该不会是贵族女子学校毕业的吧?你以为这么一来我真的就信你的了?别装傻

    了。要是你真懂事就该先满足我的要求然后你要睡多久都随便。”

    他认为用不着再多费口舌从长凳上起来又坐到了莉达床沿上自说自话地伸手

    就去扳她的肩膀。

    “滚蛋!”她立刻又惊醒了。“老实跟你说这件事我明天非告诉柯察金不可。”

    拉兹瓦利欣抓住她的胳膊恼怒地低声说:“我才不在乎你那个柯察金呢。你别固

    执了反正你得依我的。”

    他们之间生了短促的搏斗静静的屋子里出了清脆的耳光声——一下又一

    下……拉兹瓦利欣向旁边一闪莉达摸黑冲到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她站在月光下

    简直气疯了。

    “进屋来傻瓜!”拉兹瓦利欣恨恨地喊了一声。

    他只好把自己用的铺盖搬到屋檐下面在外面过夜。莉达关上门上了闩蜷缩成

    一团躺在床上。

    早晨在回镇的路上拉兹瓦利欣坐在赶车的老头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

    直嘀咕:“看来这个碰不得的女人十有**会去告诉柯察金。真是个酸溜溜的洋娃娃!

    长得倒挺漂亮可就是一点人情都不懂。我得跟她来软的不然准会倒霉。柯察金本

    来就瞧不起我。”

    拉兹瓦利欣凑到莉达跟前坐下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眼神甚至有点忧郁。他编

    了一套不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为自己辩解表示他已经悔悟了。

    拉兹瓦利欣终于达到了目的:快进镇的时候莉达答应不把昨天夜里的事告诉任何

    人。

    共青团的支部一个接一个地在边境各村建立起来。团区委的干部为**运动的

    这些幼芽付出了很多心血。保尔和莉达整天在这些村子里活动。

    拉兹瓦利欣不愿意下乡。他跟那些农村小伙子合不来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常常把

    事情搞糟。莉达和保尔平易近人很自然地就和那些青年打成了一片。莉达把姑娘们团

    结在自己周围交了好多知心朋友并且同她们保持着联系不露声色地培养她们对共

    青团生活和工作的兴趣。全区的青年都认识保尔。第二军训营负责对一千六百名即将应

    征入伍的青年进行军事训练。在各村的晚会上在大街上手风琴对宣传工作的开展起

    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手风琴使保尔同青年们成了“一家人”。手风琴奏起快的进行

    曲热烈而动人;奏起忧郁的乌克兰民歌亲切而温柔。许多乌克兰农村青年就是在这

    迷人的琴声引导下走上了共青团的道路。大家倾听着保尔的演奏也倾听着这位工人

    出身的政委兼共青团书记的讲话。琴声和年轻政委的话语在他们的心中和谐地融合在一

    起。村子里开始听到新的歌曲了各家除了祷告用的赞美诗集和圆梦的书籍以外又出

    现了别的书。

    走私者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他们要提防的已经不只是边防人员因为苏维埃政权

    现在有了许多年轻的朋友和热心的助手。边境各村团支部的同志由于一心想亲手捉住敌

    人有时甚至把事情做过了头。碰到这种情况保尔就不得不出面援救他们。有一次

    波杜布齐村团支部书记格里沙·霍罗沃季科——一个性子急、爱辩论的蓝眼睛小伙子

    反宗教的积极分子——通过他自己的特殊途径得到线索说夜里将有一批私货运交村里

    的磨坊老板。于是他就把全支部的同志都动员起来带上一支教练枪和两把刺刀由他

    领着当夜就小心翼翼地包围了磨坊等待野兽落网。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也掌

    握了有关这次走私的情况并且设下了埋伏。双方在夜间生了误会多亏保安人员沉

    着冷静共青团员在格斗中才没有伤亡。他们只是被解除了武装送到四公里外的邻村

    里关了起来。

    保尔当时正在加夫里洛夫营长那里。第二天早上营长把刚接到的报告告诉了他

    于是他赶紧骑马去搭救同志们。

    当地保安机关的负责人笑着把昨天夜里生的事件告诉了他。

    “咱们这么办吧柯察金同志。他们都是好小伙子我们不能委屈他们。不过为

    了叫他们往后不再包办我们的任务你不妨吓唬吓唬他们。”

    卫兵打开板棚的门十一个小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显得很难为情两只脚不

    安地倒换着站在那里。保安机关负责人两手一摊做出毫无办法的样子说:“你瞧

    瞧他们吧。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只好把他们押送到专区去。”

    格里沙一听就激动起来说:“萨哈罗夫同志我们干什么坏事啦?我们只是想给

    苏维埃政权出点力。我们早就盯住这帮富农了可是你们倒把我们当强盗关起来。”说

    完他委屈地扭过身子去。

    保尔和萨哈罗夫好不容易板着面孔进行了严肃的交涉以后才停止了这场“吓

    唬”。

    “要是你给他们担保今后不再到边界上走动而采取其他方式协助我们我就客

    客气气地释放他们。”萨哈罗夫对保尔说。

    “好吧我担保。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再让我下不了台的。”

    这个支部全体十一名团员一路上唱着歌回到了波杜布齐。生的事情没有张扬出

    去。不久那个磨坊老板终于落网了。这一次是依法逮捕的。

    德国移民们住在迈丹维拉一带的森林庄园里过着优裕的生活。这些富农的庄园彼

    此相距半公里房子盖得很坚固加上各种附属建筑物像一座座小小的堡垒。安托纽

    克匪帮就在迈丹维拉藏形匿迹。安托纽克过去是沙皇军队里的司务长后来搜罗一些亲

    友拼凑了一个“七人帮”在附近的大道上持枪行劫。他们杀人不眨眼既不轻饶投

    机商人也不放过苏维埃政府的工作人员。安托纽克行踪诡秘。今天干掉两个农村合作

    社的工作人员明天又在二十公里以外解除一个邮递员的武装把他抢个精光。安托纽

    克和另一个土匪头子戈尔季竞赛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坏。专区警察局和国家政治保安

    部在他们身上费了不少时间。安托纽克就在别列兹多夫镇附近活动因此进城的道路

    都很不安全。这个匪确实不容易捕获:风声一紧他就溜到国境线外去躲避过后又

    出其不意地回来作案。每当听到这个出没无常的害人虫又出来行凶作恶利西岑就烦躁

    得直咬嘴唇。

    “这条毒蛇还要咬我们多久呢?畜生等着吧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他咬牙切

    齿地说。有两次利西岑抓住了线索立即带着保尔和另外三个**员跟踪追捕但

    是这个土匪还是逃脱了。

    专区给别列兹多夫镇派来一支剿匪队领队的是个讲究穿戴的小伙子叫菲拉托夫。

    按照边防条例的规定他本来应当先向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报到可是这个傲慢得像只小

    公鸡的家伙却认为这样做没有必要自作主张就把队伍开到了附近的谢马基村。夜间

    进村后他们在村头的房子里住下了。这一伙全副武装、行动隐蔽的陌生人引起了隔

    壁一个共青团员的注意他立刻跑去报告村苏维埃主席。村苏维埃主席也丝毫不了解这

    支队伍的来历把他们当成了土匪急忙派这个团员骑马到区里去报信。菲拉托夫干的

    这桩蠢事差一点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利西岑刚一得到关于“匪情”的报告连夜集合

    民警带了十几个人骑马奔向谢马基村。他飞一样来到村头跳下马翻过篱笆直

    向那座房子扑去。房门口的哨兵头部挨了一枪托像一口袋东西一样倒下了。利西岑跑

    过来使劲用肩膀一拱房门就开了他行随即冲了进去。房间里天花板下挂着一盏灯

    灯光暗淡。利西岑一只手举起手榴弹准备投掷另一只手紧握着毛瑟枪他大喝一声

    震得玻璃直响:“投降!要不就把你们炸个稀烂!”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们全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一看到利西岑拿着手榴弹的那个杀气腾

    腾的架势马上举起手来。再迟一秒钟冲进来的人们也许就要开枪射击了。又过了一

    会儿当这一小队俘虏只穿着内衣被赶到院子里的时候菲拉托夫看见了利西岑胸前的

    勋章这才敢开口说话。

    利西岑气得疯狠狠啐了一口十分轻蔑地骂道:“脓包!”

    德国革命的消息传到区里来了。汉堡巷战的枪声传到了这里。边境上的人都激动起

    来。人们紧张地期待着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报上的消息。十月革命的风暴也在西方刮起

    来了。

    申请参加红军的志愿书像雪片一样不断送到团区委会来。保尔花了不少时间同各

    团支部派来的代表谈话向他们解释苏维埃国家执行的是和平政策现在不想跟任何

    邻国打仗。但是这种说服工作并没有起多大作用。每逢星期天各支部的团员都到镇

    上来在从前神甫家的大花园里举行全区团员大会。有一天中午波杜布齐村共青团支

    部全体团员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区委大院。保尔从窗口看见了他们立即到台

    阶上去迎他们。以格里沙为的十一个小伙子穿着长统靴子背着大口袋在门口站

    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格里沙?”保尔吃惊地问。

    格里沙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进了屋。莉达、拉兹瓦利欣和另外两个共青团

    员马上围过来。格里沙关好门严肃地皱起他那淡淡的眉毛说:“同志们我这是要

    考验考验我们的战斗力。今天早上我对我们支部的团员说:区里来了一份电报当然

    是绝密的;电报上说咱们跟德国资本家打起来了跟波兰地主很快也要打。莫斯科来

    了命令所有的团员都要上前线。谁害怕不敢去只要写个申请书就可以留在家里。

    我命令他们打仗的事谁也不准告诉让他们每人带一个大面包和一块腌肉没有腌肉

    的就带点蒜或者葱头一个钟头以后在村外秘密集合。先开到区里然后再到专区在

    那儿领武器。我这一宣布可真灵。他们马上向我问这问那我告诉他们:没什么说的

    就这么办!谁不去就写个申请书。这次去打仗是自愿的。大伙一散我心里就犯了嘀

    咕:要是谁也不来可怎么办呢?我就只好解散支部自己一走了事。我坐在村外瞅着。

    他们真的一个个来了。有的人脸上眼泪还没干但是竭力不让别人看出来。十个人全来

    了没一个临阵脱逃的。你们看我们波杜布齐支部怎么样!”格里沙兴高采烈地把话

    说完得意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胸脯。

    莉达非常生气狠狠训了他一顿。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你说些什么呀?这

    可是最好的考验!这样才能真正看透每一个人。为了搞得更像样一点我本来打算把他

    们拉到专区去但是小伙子们都累了让他们回家去吧。不过保尔你一定得给他

    们讲讲话要不这算怎么回事呢?不讲话是不行的……你就说动员令已经撤销。他

    们表现得很英勇值得表扬。”

    保尔很少到专区中心去往返一次要好几天时间而区里的工作又一天也离不开他。

    拉兹瓦利欣却一有机会就往城里跑。每进一次城他都从头到脚武装起来把自己暗自

    比作库柏[库柏(1789—1851)美国作家。他的主要作品《皮袜子小说集》

    的主人公是个喜欢探险的猎人。——译者]小说里的主人公。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旅行。

    进了林子他就开枪打打乌鸦或者机灵的小松鼠。遇见单身的行人就拦住人家盘问一

    番好像他真是个侦查员似的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到了离城不

    远的地方他就收起武器把步枪往干草堆里一塞手枪装到衣袋里和平常一样走

    进专区团委会。

    “说说吧你们别列兹多夫有什么新闻?”费多托夫问他。

    专区团委书记费多托夫的办公室里人总是满满的。大家都抢着说话。在这样的环

    境里工作要能同时听四个人说话手写着东西还回答第五个人的问题。费多托夫非

    常年轻可是一九一九年就入党了。只有在大动荡的时期一个十五岁的青年才能入党。

    对费多托夫的问题拉兹瓦利欣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新闻有的是一下子说不完。

    我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

    所有的漏洞都得去堵白手起家嘛什么都得从头干。我又新建立了两个支部。叫

    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大模大样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经济部部长克雷姆斯基正在忙着处理一堆公文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我们叫的是柯察金并没叫你来。”

    拉兹瓦利欣喷了一口浓烟说:“柯察金不愿意到这儿来连这种差事也得我替他

    干……有些书记当得可真舒服一点活也不干光拿像我这样的人当驴使唤。柯察金一

    去边境就是两三个星期他不在所有的工作都得我来干。”

    拉兹瓦利欣很明显是要别人意识到只有他当团委书记才最合适。

    “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傲慢的家伙。”拉兹瓦利欣走后费多托夫直率地对团委会的

    其他同志说。

    拉兹瓦利欣的鬼把戏是无意中被拆穿的。有一天利西岑顺便到费多托夫那里去取

    信件。不论谁到区里去都要把大家的信件捎回来。费多托夫和利西岑谈了很长时间

    这样拉兹瓦利欣就被揭穿了。

    “不过你还是让柯察金来一趟我们这儿的人还不大认识他呢。”利西岑临走的

    时候费多托夫对他这样说。

    “好吧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们可不能把他调走。这我们是坚决不能同意

    的。”

    这一年边境上庆祝十月革命节的活动搞得空前热烈。保尔被选为边境各村庆祝十

    月革命节委员会主任。在波杜布齐村开完庆祝大会之后三个村子的男女农民五千多人

    以军训营和乐队为前导排成长达半公里的游行队伍举着鲜艳的红旗浩浩荡荡地走

    出村去向边境前进。他们秩序井然纪律严明沿着界桩在苏维埃国土上游行到那

    些被苏波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去。边境上的波兰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边防军营

    长加夫里洛夫和保尔骑马走在最前头。他们背后铜号奏出的乐曲声、风卷红旗的哗啦

    声和此伏彼起的歌声响成了一片。青年农民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远

    远地传向四方。成年人表情严肃老年人神态庄重。这股人流像一条大河奔向目力所

    及的远方国境线就是这条河的堤岸他们寸步不离苏维埃的国土没有一只脚跨过这

    条严禁逾越的国界。保尔停下来人的洪流从他身旁涌过。队伍中正唱着《共青团之

    歌》:

    ……

    从西伯利亚的森林

    到不列颠的海滨

    最强大的力量

    是我们的红军。

    紧接着是女声合唱:

    嗨那边山上收割忙……

    苏维埃哨兵用愉快的微笑欢迎这支游行队伍波兰哨兵看见游行队伍却感到惶恐不

    安。这次游行虽然早已通知了波兰指挥机关但是仍然引起了对方的惊慌。一队队骑马

    的战地宪兵四处巡逻。岗哨比平时增加了四倍谷地里隐蔽着后备队以应付可能出现

    的事变但是游行队伍始终走在自己的国土上是那样欢快而热闹空气里充满了他

    们的歌声。

    小土冈上站着一个波兰哨兵游行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过来了。乐队奏起了进行曲。

    波兰哨兵立刻从肩上卸下枪贴在脚边行了一个注目礼。保尔清楚地听见一句波兰话:

    “公社万岁!”

    看那哨兵的眼睛就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朋友!他那士兵大衣里面跳动着的是一颗同情游行群众的心。于是保尔用波兰

    话轻声回答:“同志向你致敬!”

    哨兵落在后面了。游行队伍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持枪立正的姿势。

    保尔几次回过头去看到他那小小的黑色身影。前面又是一个波兰哨兵花白胡子四

    角帽镶着镍边帽檐下露出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睛。保尔刚才听到那句话激动的心情还

    没有消失。这回他先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用波兰话说:“你好同志!”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加夫里洛夫微微一笑。原来两次说话他全都听见了。

    “你要求太高了。”他说。“这儿除了普通步兵还有宪兵。

    你看见他袖子上的标志了吗?他是个宪兵。”

    游行队伍的排头已经开始下坡朝一个被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走去。苏维埃这半边

    作好了隆重欢迎客人的准备。所有的人都集合在界河上的小桥旁边。男女青年排成队

    站在路两旁。在波兰那半边房顶和板棚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河这岸

    生的事情。还有一群群农民站在门口和篱笆旁边。当游行队伍走进夹道欢迎的人群的

    时候乐队奏起《国际歌》。许多人在一个临时搭成的、装饰着绿色枝叶的台子上表

    了动人的演说讲话的有年纪很轻的小青年也有白苍苍的老人。保尔也用他的本民

    族语言——乌克兰语讲了话他的话飞过界河传到了对岸。波方唯恐这个讲话打动人

    心于是决定采取措施。他们出动了宪兵队骑着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用鞭子把人们

    赶回屋里去还朝屋顶上开枪。

    街上没有人了。青年人也被枪弹从屋顶上赶跑了。这一切苏维埃这一边的人全看

    得清清楚楚。他们皱起了眉头。这时一位老羊倌在小伙子们的搀扶下登上了讲台他

    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激动地说:“好哇瞧瞧吧孩子们!他们从前就是这样打我们

    的。现在咱们村子里当官的拿皮鞭子抽庄稼人这样的事再也没有了。地主老爷完蛋

    了咱们背上也就不再挨鞭子了。孩子们你们可要牢牢地掌好这个权哪。我老了不

    会讲话可是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在沙皇那个时候我们像老牛拉车那样受了一辈子

    苦看着那边的老百姓我心里可真难受哇!……”他向对岸挥了一下他那干瘦的手

    放声大哭起来只有小孩子和老年人才会这样哭。

    接着格里沙上台言。加夫里洛夫一边听着他那愤怒的讲话一边掉转马头仔

    细观察对岸是不是有人记录。但是对岸空荡荡的连桥头的岗哨都撤走了。

    “这次大概不会向外交人民委员部抗议照会了。”他开玩笑地说。

    十一月底一个阴雨的秋夜安托纽克和他的“七人帮”总算是恶贯满盈了。这一

    窝豺狼在迈丹维拉一个富裕移民家里参加婚礼被赫罗林的党团员们擒获落入了法网。

    妇女们的闲谈把这些客人来参加婚礼的消息泄漏了出去。赫罗林的党团员一共有

    十二个人立刻集合谁有什么武器就带什么武器坐上马车奔向迈丹维拉庄园。同

    时派人骑马飞到别列兹多夫报信。报信人在谢马基村碰上了菲拉托夫的剿匪队菲

    拉托夫随即带领人马朝迈丹维拉扑去。

    赫罗林的党团员已经把那个庄园围住并且同安托纽克匪帮接上了火。安托纽克和

    他的喽罗们躲在一间小厢房里一看见有人露头就开枪射击。他们突然冲出厢房妄

    想突围但是赫罗林的党团员撂倒一个匪徒把他们压了回去。安托纽克陷入这样的

    困境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每次都靠手榴弹和黑夜帮忙安全逃脱。这一次差一点又

    让他逃走。赫罗林支部已经牺牲了两个人幸好菲拉托夫及时赶到。安托纽克一看就明

    白:这回是陷入了绝境再也跑不掉了。他整夜都从厢房的各个窗口向外射击直到天

    亮才被抓住。“七人帮”中没有人投降。为了消灭这窝豺狼有四个人献出了生命其

    中三个是成立不久的赫罗林共青团支部的团员。

    保尔的军训营奉命参加地方部队的秋季演习。他们冒着倾盆大雨到四十公里以外的

    一个师的营地去。一清早出深夜才到达整整走了一天。这次行军只有营长古谢

    夫和政委柯察金骑马。八百个即将应征入伍的青年一到营房倒下就睡了。师部给这个

    营的调集令下达晚了第二天早晨就要开始演习。他们这个营要接受检阅。全营在操场

    上整好了队。

    不久师部来了几个骑马的人。这个军训营已经领到服装和步枪现在面貌一新了。

    营长古谢夫和政委柯察金两人为训练这支队伍花了不少心血和时间因此信心十足。当

    正式检阅完毕军训营做完变换队形的表演之后一个面孔漂亮但皮肉松弛的指挥员

    厉声问保尔:“你为什么骑马?我们普及军训部队的营级指挥员和政委不应该骑马。我

    命令您把马送回马棚去徒步参加演习。”

    保尔知道自己那两条腿连一公里也走不了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这种情况对

    这位系着十来条各种皮带的大喊大叫的花花公子该怎么说呢?

    “我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

    “为什么?”

    保尔明白没有别的法子解释他拒绝步行的理由只好低声说:“我的两条腿全肿

    了连走带跑一个星期我实在做不到。此外同志我还不知道您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团的参谋长这是一。第二我再一次命令您下马。如果您是个残废

    我可没叫您在部队里工作这不能怪我。”

    保尔好像挨了一鞭子他猛地一抖缰绳。但是古谢夫那只坚强有力的手阻止了他。

    保尔受到这样的侮辱忍不住要作同时他又竭力克制自己内心斗争了好几分钟。

    现在的保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地从一个部队跳到另一个部队的普通战士了。他现在

    是营政治委员全营战士就站在他身后。他自己的行动会给全营树立什么样的服从军纪

    的榜样呢!况且他担任部队的训练工作又不是为这个花花公子干的。想到这里他离

    镫下马忍着剧烈的关节疼痛朝队伍的右翼走去。

    一连几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演习快要结束了。这次演习的终点是舍佩托夫卡第

    五天他们就在这一带进行演习。别列兹多夫营奉命从克里缅托维奇村方面攻占车站。

    保尔十分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把所有的途径都告诉了古谢夫。全营分成两路深

    入迂回秘密地绕到“敌人”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地高喊“乌拉”冲进了车站。根据

    评判员的评定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车站已经被别列兹多夫营占领防守车站的那个

    营“损失”一半人员后撤到林子里去了。

    保尔负责指挥半个营。他和三连的连长、指导员正站在街心布置兵力。一个战士

    跑到他们跟前大口喘着气向保尔报告:“政委同志营长问道口是不是都有机枪

    把守。评判委员会马上就到。”

    保尔和连长向道口走去。

    团部的人都已经到达那里了。他们祝贺古谢夫作战成功。

    战败的那个营的代表们羞愧不安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打算替自己辩护。

    “这不是我的功劳柯察金是本地人是他给我们领的路。”

    参谋长骑着马走到保尔跟前讥讽地说:“同志您的腿跑得挺不错嘛看来您

    完全是为了出风头才骑马的吧?”他本想再说两句一看柯察金眼神不对才把话咽了

    下去。

    团部的人走后保尔悄悄问古谢夫:“你知道不他姓什么?”

    古谢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算了别理这个骗子。他姓丘扎宁革命前好像

    是个准尉。”

    保尔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一天他几次竭力回想还是没有想起来。

    演习结束了。军训营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好评返回别列兹多夫可是保尔的身体却

    累垮了。他在母亲身边住了两天。

    马就拴在阿尔焦姆家里。他每天都睡十二个小时。第三天他到机车库去找阿尔焦

    姆。这座熏黑了的厂房使保尔倍感亲切。他使劲吸了一下煤烟的气味。这气味对他有

    强烈的吸引力因为他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他是在这种气味中长大的和它结了缘。

    保尔好像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火车头的叫声了。一个水手

    每次久别归来看到碧蓝的茫茫大海止不住会心潮澎湃。保尔现在的心情也是这样。

    机车库的亲切气氛吸引着他召唤着这个往日的火夫和电工。他十分激动久久不能平

    静。他跟阿尔焦姆没有谈多少话。他现哥哥的额上又添了一道皱纹。阿尔焦姆在一座

    移动式锻工炉前面干活。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看样子生活很困难虽然阿尔焦姆不

    说但是情况是明摆着的。

    兄弟俩一起干了两个来小时活就分手了。保尔在道口上勒住马望着车站看了

    很久然后朝黑马抽了一鞭在林间的路上飞跑起来。

    现在在森林里走路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布尔什维克肃清了大大小小的匪帮捣毁

    了他们的巢穴这一带的乡村里也太平多了。

    保尔回到别列兹多夫已经是中午了。莉达高兴地在区委会门口的台阶上迎接他。

    “你可回来了!你不在我们都寂寞死了。”莉达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同他一起走

    进屋里。

    “拉兹瓦利欣呢?”保尔一边脱大衣一边问她。

    莉达有点不愿意回答:“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他早上说要到学校去替你上政

    治课。他说这是他份内的事不是柯察金的事。”

    这消息使保尔感到奇怪也很不痛快。他一向不喜欢拉兹瓦利欣。“这家伙到学校

    里去搞什么名堂?”保尔不高兴地想。

    “去就去吧。你说说这儿有什么好消息。你到格鲁舍夫卡去过了吗?那儿同志们

    的情况怎么样?”

    保尔坐在沙上休息活动着他那疲倦的双腿。莉达把最近的情况全告诉了他。

    “前天批准了拉基京娜做预备党员。这样我们波杜布齐支部就更强了。拉基京娜

    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你瞧教师们已经开始转变他们有的人完全站到咱们这边

    来了。”

    利西岑、保尔和新到的区党委书记雷奇科夫三个人晚上常常在利西岑家围着大桌

    子坐到深夜。

    卧室的门关着小阿妞和利西岑的妻子早已睡着了他们三个人还坐在桌子跟前

    低头读一本不太厚的书。只有夜里利西岑才有时间读书。保尔下乡回来晚上就到利西

    岑家里来学习他看到他们两个人学到前面去了心里挺难过。

    有一天从波杜布齐传来了噩耗:格里沙夜里被人暗杀了。保尔一听到这个消息

    马上跑了出去。他忘记了腿疼几分钟就跑到执委会的马厩以疯狂的度鞴好马一

    跨上去就用皮鞭左右抽打朝边界飞驰而去。

    在村苏维埃宽敞的屋子里格里沙的尸体停放在饰着绿色枝叶的桌子上身上覆盖

    着红旗。屋门口有一个边防军战士和一个共青团员站岗在上级负责人到来之前不许

    任何人进去。保尔进了屋走到桌子跟前掀开了红旗。

    格里沙躺在那里头歪向一旁脸像蜡一样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还保持着临死前

    的痛苦表情。后脑勺被锐利的凶器击破现在用云杉枝遮掩着。

    是谁杀害了这个青年呢?他是独生子母亲是个寡妇父亲从前给磨坊老板当长工

    后来成了村贫民委员会委员在革命中牺牲了。

    老母亲一听说儿子死了立刻昏倒在地。邻居们正在救护这位人事不省的老人可

    是他的儿子却默默地躺在那里保守着他的死亡之谜。

    格里沙的死震动了全村。这个年轻的团支部书记、贫苦农民的保卫者在村子里的

    朋友要比敌人多得多。

    拉基京娜为格里沙遇害感到非常伤心。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保尔走进来的时

    候她连头都没有抬。

    “拉基京娜你看是谁下的毒手?”保尔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问她。

    “不会是别人准是磨坊老板那一伙人因为是格里沙卡着那帮走私贩的脖子叫

    他们出不来气。”

    两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格里沙的葬礼。保尔带来了他的军训营全体团员都来给自

    己的同志送葬。二百五十名边防军战士在加夫里洛夫指挥下列队站在村苏维埃前面的

    广场上。在悲壮的哀乐声中人们抬出了覆盖着红旗的棺材把它安放在广场上新挖好

    的墓穴前旁边是国内战争中牺牲的布尔什维克游击队员们的坟墓。

    格里沙流的血使他生前努力保护的那些人更团结了。贫苦的青年们和贫苦的村民们

    表示坚决支持团支部。致悼词的人都满腔悲愤强烈要求处死凶手要求抓住他们就

    在这个广场上在烈士墓前当众审判让大家都认清敌人的真面目。

    接着放了三响排枪。烈士墓上铺上了常青树枝。当天晚上团支部选出了新的支

    部书记——拉基京娜。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通知保尔说他们现了凶手的线索。

    一个星期以后区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别列兹多夫的剧院里开幕了。利西岑向

    大会做报告他表情严肃神态庄重。

    “同志们我以十分高兴的心情向大会报告一年来由于大家共同努力我们的工

    作有了很大进展。我们大大巩固了本区的苏维埃政权彻底肃清了土匪狠狠打击了走

    私活动。

    各村都建立了坚强可靠的贫农组织。共青团组织壮大了十倍党的组织也展了。

    最近富农们在波杜布齐杀害了我们的格里沙同志现在案件已经破获凶手就是磨坊

    老板和他的女婿。他们已经被逮捕不久省法院巡回法庭就要来审判他们。许多村的代

    表团都向大会主席团提出建议要大会作出决议坚决要求将杀人凶犯处以极刑……”

    会场上立刻响起了震耳的喊声:“赞成!处死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这时莉达在旁门口出现了。她做了一个手势叫保尔出去。

    莉达在走廊上交给他一封公函上面写着“急件”。保尔立刻拆开了。

    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会。抄送区党委会。省委常委会决定从你区调回柯察金同志

    省委拟另派他担任重要的共青团工作。

    保尔同他工作了一年的别列兹多夫区告别了。最后一次区党委会议上讨论了两个问

    题:第一批准保尔·柯察金同志转为**正式党员;第二解除他区团委书记的职

    务并通过他的鉴定。

    利西岑和莉达紧紧地握着保尔的手亲切地拥抱他。当保尔骑着马从院子里出来

    走上大道的时候十几支手枪齐放排枪向他致敬。

第五章

    ?第五章

    电车沿丰杜克列耶夫大街吃力地向上爬行马达一个劲地呜呜叫着。它开到歌剧院

    门前停了下来一群青年下了车它又继续向上爬去。

    潘克拉托夫不住地催促落在后面的人:“快走吧同志们。咱们肯定要迟到了。”

    奥库涅夫到歌剧院门口才赶上他说:“你记得吧伊格纳特三年前咱们也是这

    样来开会的。

    那时候柯察金、杜巴瓦和一群‘工人反对派’回到咱们队伍里来了。那天晚上的

    会开得真好。今天咱们又要跟杜巴瓦斗一斗了。”

    他们向站在门口的检查小组出示了证件走进了会场。这时潘克拉托夫才回答说:

    “是呀杜巴瓦的这出戏又要旧地重演了。”

    有人嘘了一声要他们保持肃静。他们只好就近找位子坐下。晚上的会议已经开始。

    在台上言的是一位女同志。

    “来得正是时候。快听听你老婆说些什么。”潘克拉托夫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奥库涅

    夫悄悄地说。

    “……不错进行这场辩论我们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是青年们参加辩论

    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可以非常满意地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在我们的组织里托洛

    茨基信徒们的失败已经成为定局。我们给了他们言的机会让他们充分说明他们的观

    点。在这方面他们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恰恰相反他们甚至滥用了我们给他们的行

    动自由干了一连串严重破坏党纪的事情。”

    塔莉亚非常激动一绺头垂到脸上妨碍她说话。她把头向后一甩继续说:

    “各区来的许多同志在这儿了言他们都谈到了托洛茨基分子采用的种种手段。出席

    这次大会的托洛茨基派的代表相当多嘛。各区特意给他们代表证好让大家在这次市

    党代会上再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言不多那不能怪我们。他们在各区和各支部都遭

    到了彻底的失败多少学乖了一点他们很难再跑上这个讲台把那些老调重弹一遍。”

    突然会场右角有个人刺耳地喊了一声打断了塔莉亚的言:“我们还是要说话

    的。”

    塔莉亚转身对那个人说:“好吧杜巴瓦那就请上来说吧我们倒要听听。”

    杜巴瓦恼恨地看着她神经质地撇了撇嘴。

    “到时候自然会说!”他喊了一句立刻想起他昨天在索洛缅卡区的惨败那个区

    里的人都知道他。

    会场上出一阵不满的嗡嗡声。潘克拉托夫忍不住喊了起来:“怎么你们还想动

    摇我们的党吗?”

    杜巴瓦听出了他的声音但是连头也没有回只是用力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塔莉亚继续说:“就拿杜巴瓦来说吧他正是托洛茨基分子破坏党纪的一个突出的

    典型。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共青团工作许多人都认识他兵工厂的人更了解他。杜巴瓦

    现在是哈尔科夫**大学的学生可是我们大家知道他跟米海拉·什科连科在

    这儿已经呆了三个星期。这时候大学里功课正紧张他们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全市没

    有一个区他们没有去讲演过。

    不错最近什科连科开始醒悟了。谁派他们到这儿来的?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我们

    这儿还有许多外地来的托洛茨基分子。

    他们以前都在这儿工作过现在回来就是为了在党内煽风点火。他们所在的党组织

    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当然不知道。”

    台下传来了舒姆斯基的喊声:“我们没办法都在灌木丛里打小工我们没有地方

    办公。”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哄笑舒姆斯基自己也笑了。

    舒姆斯基的玩笑暂时缓和了会场上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等待托洛茨基分子出来

    言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管怎么说这些同志虽然凶恶地反对多数派他们同出席市党

    代会的这四百名代表过去毕竟共过患难只不过由于不肯悬崖勒马反而猛烈攻击党和

    共青团的领导这种共同性才日渐消失到前来参加会议的时候压倒的多数派和分裂

    的少数派已经势不两立了。然而只要杜巴瓦、舒姆斯基和他们那伙人真心诚意悔过自

    新那么言归于好仍然是可能的。可惜的是这件事没有生。

    塔莉亚还在动脑筋要说服他们承认错误。她说:“同志们大家该还记得三年

    前也是在这个剧场里杜巴瓦同志和一批‘工人反对派’的成员回到了咱们的队伍里。

    当时柯察金了言这个言同时也是受杜巴瓦同志委托做的言中说:‘党的旗

    帜永远不会从我们手中掉下去。’大家还记得吧?但是不到三年杜巴瓦同志已经把

    党的旗帜抛弃了。他刚才说:‘我们还是要说话的。’这说明他和他的同伙还要继续

    顽抗下去。

    “我回过头来讲一讲杜巴瓦在佩乔拉区代表会议上的言。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念

    念记记录:“年轻人不得担任党的领导职务。党委会到处都是由上面指派的党的机

    关已经僵化变成了官僚。一切迹象表明老干部已经蜕化了。党的领导工作只能由这

    些职业管理人员来担任成了法规这种合法的特权必须打破。我们要给党机关的日益衰

    老的机体注入新鲜的血液年轻的血液。但是党机关在疯狂地捍卫自己掌权的权利。

    为什么管理机关要拼命攻击托洛茨基同志呢?因为正是他勇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青年

    是党的晴雨表。”

    会场上的喧闹声更大了。后排有人喊道:“让图夫塔谈谈晴雨表吧他是他们的气

    象学家。”

    会场上出激烈的喊声:“别开玩笑!”

    “让他们回答:他们还搞不搞反党活动了?”

    “让他们交代那篇反党宣言是谁写的?”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昂执行主席不住地摇铃。

    会场上人声嘈杂淹没了塔莉亚的声音。不过这场风暴很快就过去了又可以听

    到她的讲话:“托洛茨基分子抱怨说他们受到了无情的斥责。那他们要什么礼遇呢?

    最近几年党和共青团思想上已经成长起来坚强起来。党的绝大多数青年积极分子以

    刺刀来迎接托洛茨基分子的挑战我们只能为此而感到骄傲。当辩论深入到广大党团员

    群众中去之后托洛茨基分子输得就更惨了。他们到处煽风点火夸夸其谈可基层干

    部并不上他们的当。杜巴瓦和舒姆斯基同志有很多朋友可朋友们也不支持他们这并

    不是我们的过错。

    “一九二一年舒姆斯基曾和我们一起同杜巴瓦斗争。如今他们同流合污了。茨韦塔

    耶夫过去就参加过‘工人反对派’现在他继续同我们作对。斯塔罗韦罗夫摇摆不定

    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斗争使我们受到了锻炼。青年们思想上成长起来。

    “我还想说一点。我们经常收到各地同志们的来信表示支持我们这使我们深受

    鼓舞。我们是一个家庭的成员损失哪一个同志对我们来说都是痛心的。现在请允许

    我读一段来信给大家听听。信是奥莉加·尤列涅娃写来的。在座的人很多都认识她。她

    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的组织部长。”

    塔莉亚从一沓信纸里抽出一张来很快看了一遍就读起来:日常工作停顿了四

    天来所有的常委都下到各区去了。托洛茨基分子挑起了一场空前激烈的斗争。昨天生

    的事引起了全专区党员的极大愤慨。反对派在市里任何一个支部都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

    持于是就决定集中力量在专区军务部的党支部里大干一场。这个支部包括专区计划

    部和工人教育部的党员总共四十二个人托洛茨基分子全都集中到了这里参加这个

    支部的会议并且表了前所未闻的恶毒的反党言论。军务部有一个人竟公然宣称:

    “过去我们追随托洛茨基进行了国内战争。现在如果需要我们准备接着打下去。为了

    健全机体有时就得动外科手术。如果党的机关不投降我们就用武力摧毁它。”

    反对派听了这样的话居然还鼓掌。这时保尔站了起来表了义正词严的讲话。

    我没法把他的话全部转述出来。

    他揭露了胆敢在工人阶级政党头顶上挥舞马刀的反对派的真实嘴脸斥责反对派说:

    “你们作为布尔什维克党的成员怎么能给这样一个法西斯分子鼓掌喝彩呢?”

    这帮人马上鼓噪起来把椅子敲得乒乓乱响不让保尔说下去还不断叫骂:“机

    关老爷!官僚!共青团贵族!”

    支部的有些成员见到会场上涌进来那么多“外人”非常生气他们要求让保尔

    把话说完可保尔刚一开口这帮人又都起哄。

    保尔冲他们喊道:“瞧你们的民主真是绝妙的写照。不管你们怎么闹我还是要

    说下去哪怕是为了那些中托洛茨基的毒还不太深的人也要说。”

    这时候上来好几个人抓住保尔使劲往台下拽。他们干脆撒起野来了。保尔一

    边挣扎一边继续往下讲。那些人把他拖到后台打开旁门扔了出去。有一个坏蛋还

    把他的脸打出血来。那个支部的党员几乎全都退场了。这件事擦亮了许多人的眼睛他

    们退出了反对派……

    塔莉亚放下拿着信纸的手又激动地说下去:“我们谢加连区的党团员听到保尔站

    在我们一边非常高兴。”

    会场上一时间又响起了混杂在一起的喊声只有几句能听清楚:“他们争取民主靠

    的是拳头。”

    “让他们说说他们到底什么目的。”

    塔莉亚的言时间已到她走下了讲台。

    下面还有人要言。台上的主席团有十五个成员其中有托卡列夫和谢加尔。

    谢加尔到省党委担任宣传鼓动部部长的职务已经两个月了。他仔细听着市党代会各

    位代表的言到现在为止言的还全是年轻代表。

    “三年前还都是些‘共青娃娃’呢是又细又瘦的嫩枝条。

    这三年他们成长得多快呀。”谢加尔轻声对身旁几位年纪大的人说。

    “看到反对派竭力破坏新老近卫军的团结却遇到如此多的困难心里真是舒坦

    而我们的重炮还没有投入战斗呢。”

    托卡列夫听到谢加尔又在诙谐地说。

    这时图夫塔连蹦带跳跑上了主席台会场上对他出一阵不满的喧嚷和短暂的哄笑。

    图夫塔转向主席团想就此提出抗议但是会场已经安静下来了。

    “刚才有人管我叫气象学家。多数派同志们你们就是这样讥笑我的政治观点吗?”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一阵哄堂大笑盖住了他的声音。图夫塔气愤地指着会场上的情况要主席团看看。

    “不管你们怎么笑我还是要再说一遍:青年就是晴雨表。

    列宁有好几次就是这样说的。”

    会场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列宁是怎么说的?”有人问。

    图夫塔马上来了精神。

    “准备十月起义的时候列宁曾经下令把最坚定的青年工人召集起来给他们武

    器把他们和水兵一起派到最重要的地方去。我把这段话读给你们听听怎么样?列宁的

    原话我通通抄下来了全在卡片上呢。”说着他把手伸进了皮包。

    “这个我们知道!”

    “关于团结的问题列宁是怎么说的?”

    “关于党的纪律呢?”

    “列宁在什么地方把青年和老一代近卫军对立起来过?”

    图夫塔接不上碴赶快换个话题:“刚才塔莉亚·拉古京娜在这里读了尤列涅娃的

    信。辩论中出现一些反常现象我们可不能负责。至于柯察金被撵出门去这件事我表

    示欣赏。一九二一年的时候他也是反对派他并没有制止他们的人把党委代表撵到门

    外去具体来说被撵的就是本人。在工厂里两个小伙子挟着我的胳膊不管我的反

    对把我推到门外。舒姆斯基可以作证他当时在场。现在让柯察金也尝尝这滋味看

    是不是好受。”

    茨韦塔耶夫气得要死对坐在身旁的什科连科小声说:“真是你让傻瓜向上帝祈

    祷他连头都能磕破太过分了!”

    什科连科也小声说:“是啊!过个笨蛋准会把咱们彻底拖垮。”

    图夫塔那又尖又细的声音还在往听众耳朵里钻:“你们在这里叱责我们说我们瓦

    解党分裂党。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党的多数派手里有党的机关作为武器那我们也

    要有相应的对策。既然你们组织了多数派党团我们也就有权利组织少数派党团。”

    会场上又掀起了一阵风暴。

    愤怒的吼声把图夫塔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你说什么?再一次分裂成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吗?”

    “俄国**不是议会!”

    “他们这是为所有的孟什维克卖力气——从米亚斯尼科夫到马尔托夫!”

    图夫塔像要跳水似的扬起两只手又起劲地讲起来而且越说越快:“对就是要

    有组织集团的自由。否则我们这些持不同政见的人怎么能同这么有组织、有纪律、

    团结一致的多数派斗争来捍卫自己的观点呢?”

    会场上吵嚷声越来越大了。潘克拉托夫站起来喊道:“让他把话说完听听大有好

    处!图夫塔总算把有些人憋在肚子里的话端出来了。”

    会场又安静下来。图夫塔这才觉他说走了嘴。这些话恐怕现在还不该说。他脑子

    一转赶忙收场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托洛茨基迫使中央全会承认了党内生活不正

    常。是他作出努力使中央作出了关于党内民主的决定。你们当然可以开除我们把我

    们打入冷宫。这不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嘛。安东诺夫—奥夫谢延科的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

    会政治部主任的职务就给撤了嘛可安东诺夫—奥夫谢延科是跟托洛茨基一起领导了十

    月革命的人。再说我吧也从省团委给排挤出来了。论关系究竟谁是谁非很快就能

    见分晓。我们不怕你们指责我们破坏党内的和睦。列宁也受到过孟什维克同样的指责。

    莫斯科有百分之三十的党组织支持我们。我们还要战斗下去。”说完他匆匆跑下了主

    席台。

    杜巴瓦接过茨韦塔耶夫写给他的条子:“德米特里你马上上去言。当然咱们

    的败局已定无法挽回不过图夫塔的话必须纠正他是个信口开河的浑蛋。”

    杜巴瓦要求言立刻得到允许。

    他走上主席台的时候全场的人都静悄悄地等待着。这种讲话前的沉寂本来是会场

    上常有的现象现在却使杜巴瓦感到大家都对他冷淡而疏远。他在各支部言时的那

    股慷慨激昂的劲头已经没有了。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现在就像一堆被水浇灭的篝

    火只能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这浓烟就是他那被明显的失败和老朋友们无情的反击刺

    伤了的病态的自尊心以及他那坚持错误的顽固态度。他决心硬着头皮干到底虽然他

    明知这样一来一定会离开大多数同志更远。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清楚:“我

    请求大家不要打断我也不要中途插话。我想把我们的观点完整地申述一下虽然我早

    就料到这是白费唇舌因为你们是多数。

    “我尽量简短些。这十天来说的话已经不少。

    “你们都知道《四十六人声明》这个文件。托洛茨基同志和党的许多著名领导干部

    在这个文件里尖锐批评了中央的工业政策。我们要求工业的高度集中——这是第一。我

    们还认为财政改革和行垄断性的切尔沃涅茨[切尔沃涅茨是苏俄1922——19

    24年币制改革时行的纸币有多种面额一切尔沃涅茨相当于十卢布。流通到19

    47年。——译者]会把我们引向危机。我们本该向农民的小资产阶级自势力施加压

    力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全部威力逼迫农民交出他们的财产但是中央没有这样做反而

    否决了提高工业品价格的建议。当然也要看到国内农民有某种罢买的情绪——他们拒

    绝购买工业品。

    “反对派提议以强制推销日用消费品的方式来制止罢买的情况并且全部日用消费

    品都从国外进口。中央拒绝向农民施加压力吓唬我们说这样会破坏同这个所谓的可

    靠同盟军的联盟。而我们认为要把这股自势力手中所有的一切都压榨出来不留一

    个子儿把钱财全都投入到社会主义工业中去。历史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其次我们的分歧表现在党内问题上。刚才塔莉亚·拉古京娜读了我言的部分

    记记录。我想重复说一说。

    “为什么党的机关猛烈攻击托洛茨基呢?因为托洛茨基同党的官僚主义进行了斗争。

    高等学校的青年全都支持托洛茨基他说的‘青年是党最重要的晴雨表’是一个真理。

    “是的同志们托洛茨基是值得我们信赖的人。他是十月革命的领袖。他不同于

    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没有在起义面前畏缩不前。他也不同于布哈林没有在一九一

    八年布列斯特和约谈判期间破坏党的统一而布哈林据说甚至打算因为缔结对德和约

    而逮捕列宁和其他同志。托洛茨基在一九o三年是第一个布尔什维克。他领导红军走向

    了胜利。他同列宁一样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革命家。当然如果不是中央压制托洛茨基

    我们早就向国际上的反革命势力动进攻了。要实现真正的党内民主所有的集团、派

    别都应该有权表意见而不能只有布尔什维克说话才算数。

    “党的机关成了我们的不幸领导成员清一色都是老近卫军这一事实使党有蜕化的

    危险。托洛茨基举出考茨基和保罗·勒维[保罗·勒维(1883—193o)德国

    工人运动活动家德共早期领导成员后因右倾机会主义被开除出党。——译者]作为

    活生生的例证他是正确的。”

    会场上的嗡嗡声和愤怒的喊声反倒使杜巴瓦更来劲了。

    到现在为止大家都在耐心地静听他的言只有一排排人头不安的晃动才显示出

    与会代表紧张激动的心情。

    “叫我说同志们权力会毁了一个人。所以我们要奉劝你们把党的机关干部特

    别是那些头头脑脑重新下放到工厂去开机器这一劝告也是正确的。”

    茨韦塔耶夫在座位上幸灾乐祸地叫喊:“对!让他们去闻闻汽油味办公室都成了

    他们的避风港啦。”

    没有人答理他。大家都在等着看杜巴瓦还会说些什么。

    “我们再次声明中央的政策将把国家引向毁灭。继续执行这个政策要不了多久

    财政和工业就会崩溃农民就会给我们致命性的打击。除此而外中央和你们这些支持

    中央的人在制造党的分裂……”

    大厅里犹如爆炸了一颗手榴弹。暴风雨般的怒吼声向杜巴瓦直扑过去。愤怒的叫喊

    如同皮鞭抽打在杜巴瓦脸上:“可耻!”

    “打倒分裂派!”

    “不许血口喷人!”

    喧闹声静止下来后杜巴瓦结束了他的言:“是的说这些话需要有足够的勇

    气。我无非是讲讲真实情况。你们肯定会找我们算帐我也无所畏惧大不了再去当钳

    工。我在前线打过仗没做孬种现在你们也吓不倒我。”

    他当胸捶了自己一拳决定“拂袖而去”临了他高喊道:“十月革命的领袖托

    洛茨基万岁!打倒机关老爷和官僚!”

    杜巴瓦在一片嘲笑声中走下了讲台这嘲笑声使他极为沮丧。如果大家气得暴跳如

    雷他倒是会满意的。可是现在却是讥笑他就像讥笑一个唱歌走调砸了锅的演员一

    样。

    “现在请什科连科言。”执行主席说。

    什科连科站起来说:“我不言了。”

    后排传来了潘克拉托夫的男低音:“我来说几句!”

    杜巴瓦一听潘克拉托夫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了他现在的情绪。这个码头工人只有在

    受到什么人严重侮辱的时候才用这种声音说话。杜巴瓦忧郁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微

    微驼背的人快步走向主席台心里感到沉重和不安。他知道潘克拉托夫要说什么。他想

    起昨天在索洛缅卡区和老朋友们聚会大家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脱离反对派。当时同他在

    一起的有茨韦塔耶夫和什科连科。聚会的地点就在托卡列夫家里。在场的有潘克拉托夫、

    奥库涅夫、塔莉亚、沃伦采夫、泽列诺娃、斯塔罗韦罗夫、阿尔秋欣。他们说了很多希

    望恢复团结的话杜巴瓦根本听不进去始终一言不。大家谈得正热烈他和茨韦塔

    耶夫却扬长而去表示不愿意承认错误。什科连科当时没有走现在他又拒绝言。

    “真是个没骨气的知识分子!

    一定是让他们争取过去了。”杜巴瓦愤愤地想。在这场斗争中他这样不顾一切

    恣意妄为已经使他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在**大学他同扎尔基的多年友谊也破

    裂了因为扎尔基在常委会上激烈反对“四十六人声明”。后来他们的分歧更加严重

    杜巴瓦就不跟扎尔基说话了。他有好几回看见扎尔基到他家来找他的妻子安娜。他和安

    娜结婚已经一年了两个人各有各的房间。安娜不同意杜巴瓦的观点他们的夫妻关系

    比较紧张而且正在日益恶化杜巴瓦认为关系恶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扎尔基最

    近成了她的常客。这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因为他已经同扎尔基绝了交可是安娜却仍

    然同扎尔基保持着友谊所以十分恼火。后来他把这话对安娜说了两个人大吵了一场

    关系就越紧张了。这次杜巴瓦离家跟安娜连招呼也没有打就到这里来了。

    他的回忆被潘克拉托夫的声音所打断潘克拉托夫开始言了。

    “同志们!”潘克拉托夫把这三个字说得清楚而有力。他走上了主席台站在台口

    上。“同志们!我们进行激烈的辩论今天是第九天了。各个支部通宵达旦地开会我

    们看见了许多东西也听到了许多东西。现在城里的辩论已接近尾声。

    我们这里的会议再召开一次也要结束了。枝节问题我们放到一边去它们无关大

    局。我想讲讲主要的东西。昨天我们讨论了中央关于经济问题的决议。反对派的四十六

    个成员去年九月向中央递交了他们著名的声明这个声明成了从工人反对派残余到民主

    集中派的一切敌对集团和派别的反党旗帜。这些形形式式的集团和派别是由托洛茨基和

    他的信徒们领导的。显然杜巴瓦深入钻研过这个文件。托洛茨基分子对我们说了些什

    么呢?他们说党中央和多数派把国家引向毁灭而他们则是被派来的救世主。我要直

    截了当地说:他们的言不像是我们的战友不像是革命战士不像是和我们共同斗争

    的阶级弟兄。他们的言是充满敌意的、嚣张的、恶毒的和诽谤性的。是的同志们

    是诽谤性的!他们把我们布尔什维克说成是党内专横制度的拥护者说成是出卖阶级利

    益和革命利益的人。他们污蔑我们党内最优秀的、久经考验的、光荣的布尔什维克老战

    士也就是说污蔑那些培育和锻炼了俄国**的人那些在沙皇监牢里受尽了折磨

    的人那些在列宁同志领导下同国际上的孟什维主义、同托洛茨基进行了无情斗争的人。

    他们污蔑这些人说这些人是党的官僚主义的化身是一个大权独揽的、类似于‘党内

    贵族’的特殊阶层。除了敌人谁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托洛茨基

    分子该做些什么呢?只有一件事——揪哇砸呀斫哪。他们中有些人说走了嘴泄漏

    了天机。尤列涅娃信里谈到了这一点。这场斗争表明在我们的队伍中确实有这样一些

    人他们随时准备破坏党的统一践踏党的纪律每当党遇到困难他们就兴风作浪

    瓦解党的组织。让我们来揭开反对派的真面目吧。

    “难道党中央在决议里没有指出我们的某些组织中存在着官僚主义和过多的集中?

    难道十二月五日没有作出关于工人民主权利的决定?都有过而且托洛茨基投了赞成票。

    党内每一个布尔什维克都有机会表自己的意见提出改进工作的建议。剩下要做的

    只是在统一的党的家庭内部进行讨论共同努力克服困难把事业推向前进。

    “托洛茨基做了些什么呢?就在他投票赞成他完全同意的那个决议作出的第二天

    他越过中央直接向党员群众出了他那份臭名昭著的声明。接着党内所有的反对派

    便疯狂地向党中央开火。本来应该扎扎实实地讨论我们经济工作和党内生活中的问题

    现在却打起了党内战争。托洛茨基企图把青年武装起来把他们当枪使反对老一辈革

    命家。他想破坏新老两代人牢不可破的团结。他和他的追随者竭力诽谤中央和革命老战

    士。党内多数同志对这种空前的、搞突然袭击的反党行径十分愤慨向反对派展开了无

    情的全面反击。于是他们便污蔑我们压制他们。可谁相信这些鬼话呢?

    “我们基辅现有的托派宣传鼓动家不下四十名。有从莫斯科来的有从哈尔科夫来

    的一大帮还有两个来自彼得格勒。

    这些人我们全都让他们讲话。我相信不论到哪个支部他们不会错过造谣中伤的

    机会杜巴瓦、舒姆斯基还有另外几个过去的干部都不属本地组织按规定他们无权

    参加各区和市的代表会议但是我们还是给他们了代表证。他们可以表自己的意见。

    如果他们遭到多数人的尖锐的、毫不留情的谴责那责任不在我们身上。

    “请听听他们给别人起的那个污辱性的绰号‘机关老爷’吧。里面包含了多少仇恨!

    难道党和党的机关不是一个整体?

    他们对青年说:‘瞧那些机关它们是你们的敌人朝它们开火吧。’“这叫什么

    话?这种话只能出自颓废的无政府主义者之口而不是布尔什维克之口。

    “请大家说说看假如有人恰恰在部队被敌人包围的时候出来挑唆年轻的红军战

    士叫他们去反对他们的指挥员、政委、司令部我们管这些人叫什么呢?

    “又比方说我今天当钳工在托洛茨基看来我还可以算是个‘好人’要是我

    明天当上了党委书记那我就是‘官僚’成了‘机关老爷’了。这叫什么逻辑!

    “你们是不是明白托洛茨基派进行这种诽谤会落个什么下场?他们不可避免地

    会变成无产阶级革命的敌人。

    “我们的各级党委过去是将来仍然是我们的司令部。我们把最优秀的布尔什维克

    派到那里去工作并且决不允许任何人损害他们的威望。”

    潘克拉托夫喘了一口气抬手擦去前额上的汗珠。

    “反对派要求结派的自由也就是说他们要在党内不受拘束地结帮结伙这意味

    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们要把我们的党变成争论不休的俱乐部。这意味着今天党作

    出一项决议明天某一个团伙便可以要求废除这项决议。争论又随之而至。到那时候

    我们全都成了一群糊涂虫。

    “我们党是一个行动的党。既然作出了决议所有党员都应该贯彻执行。只能如此。

    否则我们不可能成为一支不可动摇的力量。布尔什维克是不会同意结派自由的。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反对派拢络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大部分是高校的青年。托洛

    茨基称他们是晴雨表是党的基石。

    可是我们这儿任何一个小孩都知道党的基石是老一辈革命近卫军是机床旁边的

    工人。

    “反对派里有图夫塔、茨韦塔耶夫还有阿法纳西耶夫这样一些人。图夫塔是因为

    官僚主义不久前被撤职的茨韦塔耶夫那套‘民主’在索洛缅卡区是出了名的阿法纳

    西耶夫则因为在波多拉区搞强迫命令和压制民主三次被省委撤销职务。反对派一方面起

    劲地叫喊争取民主一方面又网罗这样一批人同志们这岂非咄咄怪事?

    “固然反对派里也有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可事实毕竟是:那些因为工作方法问题

    受过党批评处分的人都纠合在一起向党进行斗争了。这是一幅什么情景呢?杜巴瓦、

    舒姆斯基带领被他们蒙蔽的工人打头阵他们的侧翼则是昨天还是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

    义者今天却在猛烈攻击官僚主义的图夫塔之流。谁能相信他们呢?

    “托洛茨基成了反对派的旗帜。我们听到他们千万次地重复:‘托洛茨基是十月革

    命的领袖’‘他是打败了反革命势力的胜利者’‘他是党的最早的领袖’等等。

    “他们逼得我们非谈这个问题不可那我们就一劳永逸地把托洛茨基在我国革命中

    的作用彻底弄清楚。反对派讲到十月起义的时候很少提到列宁同志的名字这不是偶

    然的。他们也不提中央委员会。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彼得格勒的革命工人、水兵、

    士兵更不在话下。他们只有一个人——托洛茨基。

    “反对派企图以托洛茨基偷偷取代全世界无产阶级最伟大的领袖列宁取代我们的

    党而托洛茨基是一九一七年才加入多数派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目的仍然没有变:

    为了派别斗争的利益为了蒙蔽不了解我党历史的人把这些人拉到他们一边去。只要

    能达到目的手段在所不惜。

    “对反对派来说在国内战争中无论是列宁还是党还是为苏维埃政权英勇战

    斗的千百万战士都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一个人——托洛茨基。这也不是偶然的。但是

    我们是亲身参加了斗争的见证人我们知道谁是胜利的领袖。是党和党的领袖列宁是

    我们光荣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领导无产阶级战胜了敌人是我们红军战斗员和指挥

    员战胜了敌人。这伟大的胜利是用劳动人民的儿女的鲜血换来的而不是某个人取得

    的。”潘克拉托夫的话声调高昂铿锵有力他讲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全场对他的这些话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是奔腾的洪流汹涌澎湃来势迅

    猛仿佛正在吞没堤岸。

    杜巴瓦不止一次听到这洪流的咆哮。这些日子他参加支部会和区代表会议总是被

    这洪流席卷而去。他领教过它的威力。过去当他和大家并肩前进的时候他的心、他

    的身子曾经是这不可阻挡的洪流中的一滴。如今他和他的一小撮同党却逆潮流而动过

    去引起他内心共鸣的东西如今向他猛扑过来把他扔到了浅滩上。潘克拉托夫讲的话

    每个字都在他心里引起病态的反响。他真恨不得这样讲话的是他杜巴瓦而不是这个从

    第聂伯河畔来的码头工人。瞧他那么结实表里都是一块整料不是他杜巴瓦那种裂成

    两半的、正在失去立足之地的货色。潘克拉托夫又在接着说下去:“至于十月革命前托

    洛茨基的布尔什维主义是什么东西还是让老布尔什维克们来介绍吧。年轻人对此知之

    不多。现在既然用他的名字同党对抗那我们就必须了解托洛茨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全

    部历史了解他是怎样反复无常经常从一个营垒跳到另一个营垒的。党应该了解是

    谁把各个少数派纠集在一起组织八月联盟来反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这些事都要写

    成书印出来。托洛茨基既然成为分裂的组织者我们就要摘下他的桂冠还他以昨日的

    和今日的本来面目。

    “托洛茨基在十月革命中的斗争表现不错所以党委他以重任。党为他树立了威望

    对他高度信任。如果说这个人曾经是个英雄那也是在他同我们步伐一致的时候。托洛

    茨基在十月革命前不是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后他摇摇摆摆地总是走曲线无论是布列斯

    特和约谈判还是有关职工会的争论或者这次向党动空前规模的进攻都是如此。

    “同反对派的斗争使我们的队伍更加团结使青年们在思想上更加坚强了。布尔

    什维克党和共青团在反对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的斗争中得到了锻炼。反对派里那些患有

    歇斯底里恐慌症的先生们预言明天我们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一定要破产。我们的未来会

    证明这种预言究竟有多大价值。

    他们要求把我们的老同志比如托卡列夫和谢加尔同志派去看车床而让杜巴瓦

    这样的把反党活动当做英雄行为的失灵的晴雨表占据老同志的岗位。不行同志们我

    们不能这样做。老布尔什维克是要有人接班的但是绝不能让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党的

    路线猖狂进攻的人来接替他们。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们伟大的党的团结。老一代

    和青年一代近卫军永远不会分裂。他们是一个整体如同人的肌体一样。

    正是在团结中才体现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坚定性。同志们前进迎着困难迈

    向我们的目标!我们在列宁的旗帜下同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进行斗争一定会取得胜

    利!”

    潘克拉托夫走下讲台全场向他热烈鼓掌。会场上许多人站了起来。自地唱起了

    无产阶级庄严的国际歌。

    第二天图夫塔那里聚集了十来个人。杜巴瓦说:“我跟什科连科今天就动身回哈

    尔科夫去。我们在这儿已经没什么事可干了。你们尽量不要散伙。咱们只有等待时局

    生变化了。很明显全俄党代表会议一定会批判咱们不过我认为还不至于马上采

    取迫害行动。多数派决定在工作中再考验考验咱们。现在特别是在这次大会之后再

    搞公开斗争就会被开除出党这可不合咱们的行动计划。将来会怎么样现在还难以

    预料。就这样吧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杜巴瓦站起来要走。

    细身材、薄嘴唇的斯塔罗韦罗夫也站了起来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德米特

    里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大会的决议咱们不一定服从?”

    茨韦塔耶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形式上还得服从要不你就别想要党证了。

    咱们看看刮什么风再说现在散会吧。”

    图夫塔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一下。什科连科愁眉不展脸色苍白因为老是失眠

    眼圈黑。他一直靠窗坐着苦苦地啃着指甲。一听茨韦塔耶夫最后这几句话他突然

    把手放下朝在场的人转过身来。

    “我反对来这一套。”他生气地粗声说。“我个人认为大会的决议我们必须服从。

    我们已经申述了自己的观点大会的决议我们应该服从。”

    斯塔罗韦罗夫用赞同的目光看了看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咬嘴咬舌地说。

    杜巴瓦狠狠地盯住什科连科咬着牙非常露骨地挖苦他说:“悉听尊便根本没

    人管你。你还有机会到省党代会上去‘忏悔’呢。”

    什科连科跳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德米特里老实说你这话只能让人反感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昨

    天的立场。”

    杜巴瓦把手往外一挥对他说:“你只能走这条路了。快认罪去吧现在还不晚。”

    杜巴瓦同图夫塔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他走后什科连科和斯塔罗韦罗夫接着也走了。

    一九二四年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来到了。整个一月份冰雪覆盖着祖国大地天气

    异常寒冷月中又刮起暴风大雪下个不停。

    西南的铁路线全被大雪封住了。人们和这无情的天灾展开了斗争。除雪车的螺旋转

    子钻进高大的雪堆为火车开路。

    因为天冷风大结上冰的电报线断了不少十二条线路只有印欧线和另外两条直通

    线还畅通无阻。

    在舍佩托夫卡火车一站的报务室里三架莫尔斯电报机啪嗒啪嗒地响着只有内行

    人才能听懂这不绝于耳的密语。

    两个女报务员都很年轻。从开始工作到现在经她们手收的电报纸条顶多也就

    两万米长可是跟她们同事的老报务员却已经过二十万米了。收报的时候他用不

    着像她们那样看着纸条皱着眉头去拼读那些难认的词和句子。他根据电报机的嗒

    嗒声就能把电文译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纸上。现在他正在收听并记录电文:

    “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

    老报务员一边抄录一边想:“大概又是清除积雪的通知。”外面狂风呼啸卷起

    团团白雪向玻璃窗上打来。老报务员觉得好像有人在敲窗户。他转过头去不由得欣

    赏起玻璃窗上那美丽的霜花来。霜花的图案有枝有叶精巧别致是任何巧手都刻不出

    来的。

    他看得入了神竟忘记了听机器的响声。等他回过头来已经漏过了一段电文他

    托起纸条读道:“一月二十一日晚六时五十分……”

    他迅抄下这段电文然后放下纸条用手托着头继续往下听:“在高尔克村逝

    世……”

    他慢慢地记下来。一生中他不知收听过多少讣闻和喜讯他总是最先知道别人的痛

    苦和幸福。那些简略而又不完整的句子究竟说些什么他早就不去留意了。他耳朵听着

    手机械地记着根本不理会它的内容。

    不过是某某人死了通知某某人而已。老报务员已经忘了电文开头的几个字:“同

    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机器嗒嗒地响着他边听边译:“弗……

    拉……基……米……尔——伊……里……奇……”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已经有点累了。

    在某个地方死了一个叫做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人。他现在把这个噩耗抄下来有人收

    到后会悲伤地放声痛哭。可是这跟他毫不相干他不过是个旁观者。机器嗒嗒地拍出几

    点一划又是几点又是一划。老报务员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译出第一个字母

    在电文纸上写了一个“R”接着又写上第二个字母“”然后又工整地写上“H”

    两竖中间的短横还特意描了两次。“H”后面是“x”最后一个字母一听就知道是

    “H”。

    收报机接着打出了间隔他只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瞥了一眼刚刚抄录下来的五个字

    母拼在一起是:“ReHxH”(“列宁”)。

    机器还在啪嗒啪嗒地响着。老报务员刚才偶然碰到的那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再一次出

    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又看了一遍最后那两个字:“列宁”。怎么?……列宁?……他把

    电报纸拿远一些看着电报的全文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于是他干这一行三十二

    年以来第一次不相信自己亲手抄的电文了。

    他把电文反复看了三次看来看去还是那句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逝

    世。”老报务员从座上跳了起来抓起卷曲着的纸条两眼紧紧盯着它。他不敢相信的

    消息还是被这段两米长的纸条证实了!他把煞白的脸转向两个女同事。她们听到了他的

    惊叫:“列宁逝世了!”

    这个惊人的噩耗从敞开的房门溜出了报务室像狂风一样迅地传遍了车站冲到

    暴风雪里在铁路线和交叉点上旋绕着又随着一股寒冷的气流钻进机车库那扇半开的

    大铁门里。

    机车库里的一号修车地沟上停着一台机车小修队的工人正在修理它。波利托夫斯

    基老头亲自下到地沟里钻到自己这台机车的肚子底下把有毛病的地方指给钳工们看。

    勃鲁扎克和阿尔焦姆正在把压弯了的炉条锤平。勃鲁扎克钳住炉箅子放在砧子上阿

    尔焦姆一锤一锤地锤打着。

    勃鲁扎克这几年老多了。他经历过的一切在他额上刻下了很深的皱纹两鬓白了

    背也驼了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进去流露出一副忧伤的神情。

    机车库的门半开着射进一线光亮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傍晚的昏暗中看不

    清这个人是谁。铁锤敲打的声音淹没了他的第一声叫喊。但是当他跑到在机车旁边干

    活的人们跟前时阿尔焦姆举起的锤子在空中停住了。

    “同志们列宁逝世了!”

    锤子慢慢地从阿尔焦姆肩上滑下来他轻轻地把它放在水泥地上。

    “你说什么?”阿尔焦姆听到来人报告的这个惊人消息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

    他的皮外套。

    那个人满身是雪大口喘着气用低沉而又悲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同志

    们列宁去世了……”

    因为这回他没有叫喊阿尔焦姆才听明白这个可怕的消息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人的

    脸原来是党组织的书记。

    工人们从地沟里爬出来默默地听着这个名闻世界的人逝世的消息。

    大门旁边有一台机车吼叫起来大家都打了一个寒战。

    接着车站尽头的一台机车也吼叫起来随后又是一台……

    电厂的汽笛也应和着机车那强有力的、充满不安的吼声像炮弹飞啸一样出了

    尖叫。一列客车正准备开往基辅它那快、漂亮的c型机车敲响了铜钟清脆响亮的

    钟声盖过了其他声音。

    在舍佩托夫卡——华沙直达快车的波兰机车上司机弄清了鸣笛的原因又细听了

    一会儿然后也缓缓地举起手抓住小链子拉开了汽笛的阀门。这倒把国家政治保

    安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波兰司机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拉汽笛以后他再也不

    能开车了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链子。机车的吼叫声吓得包厢里的波兰信使和外

    交官们慌张地从柔软的沙上跳了起来。

    机车库里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从各个门里走进来。当机车库已经挤满了人的时候

    在哀痛而肃静的气氛中有人开始讲话了。

    讲话的是舍佩托夫卡专区党委书记、老布尔什维克沙拉布林。

    “同志们!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列宁逝世了。我们党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位缔造了布尔什维克党并教育她同敌人进行毫不妥协斗争的人跟我们永别了……党和

    阶级的领袖的逝世应该是一种召唤召唤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加入我们的队伍……”

    奏起了哀乐。几百个人都脱下了帽子。十五年来没有掉过眼泪的阿尔焦姆突然感到

    喉咙哽住了宽厚有力的肩膀也颤抖起来。

    铁路俱乐部的四壁似乎要被参加会议的人群挤倒了。外面是刺骨的严寒门旁的两

    棵云杉覆盖着冰雪大厅里却又闷又热荷兰式炉子烧得呼呼直响六百个人聚集在这

    里参加党组织召开的追悼大会。

    大厅里没有往常的嘈杂声、说笑声。巨大的悲痛使人们的嗓子喑哑了。谈话的声音

    都很低。几百双眼睛流露出哀痛和不安。聚集在这里的好像是一群失去了领航员的水手

    他们那位久经考验的领航员被狂风巨浪卷走了。

    党委会的委员们也默默地在主席台上坐下来。矮壮的西罗坚科小心地拿起铃轻轻

    摇了一下就放在桌子上。这已经够了。大厅里渐渐静下来静得使人感到压抑。

    报告完了以后党委书记西罗坚科立刻从桌子后边站了起来他宣布了一件事这

    种事在追悼会上宣布是很少见的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惊奇。他说:“三十七位工人

    同志署名写了一份申请书请求大会予以讨论。”接着他宣读了这份申请书:西南铁

    路舍佩托夫卡站布尔什维克**组织:领袖的逝世号召我们加入布尔什维克的行列

    我们请求在今天的大会上审查我们并接受我们加入列宁的党。

    在这段简短的文字下面是两排签名。

    西罗坚科挨个往下念每念一个就停几秒钟好让到会的人记住这些熟悉的名字。

    “波利托夫斯基斯塔尼斯拉夫·济格蒙多维奇火车司机三十六年工龄。”

    大厅里出一片赞同声。

    “柯察金阿尔焦姆·安德列耶维奇钳工十七年工龄。”

    “勃鲁扎克扎哈尔·瓦西里耶维奇火车司机二十一年工龄。”

    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西罗坚科继续往下念大家听到的都是那些始终同钢铁

    和机油打交道的产业工人的名字。

    当第一个签名的人走上讲台的时候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讲起自己一生的经历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同志们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过去旧社会当工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

    都清楚。一辈子受压迫受奴役到老了穷得像叫化子两腿一伸了事。说实在的革

    命在这儿刚闹起来那阵子我想我老了岁数大了拖家带口的入党的事也就放过去

    了。我倒是从来没帮过敌人的忙可也没怎么参加战斗。一九o五年在华沙的工厂里参

    加过罢工委员会跟布尔什维克一起闹过革命。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干什么也干脆。老

    话还提它干什么!列宁死了这对我的心打击太大了我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知

    心人。什么岁数大不大我哪能再说这话!……我不会讲话有讲得好的让他们讲吧。

    反正有一点我敢保证:永远跟着布尔什维克走绝不含糊。”

    老司机那白苍苍的头倔强地晃了一下白眉毛下面两只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一

    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厅好像在等待大家的裁决。

    党委会请非党群众表意见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表决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反

    对吸收这个矮小的白老人入党。

    波利托夫斯基离开主席台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员了。

    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懂得现在生的事情是不同寻常的。老司机刚才讲话的地方

    现在站着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

    这个钳工不知道该把他的大手往哪里放就老是摆弄手里那顶大耳帽子。他那件衣

    襟磨光了的羊皮短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军便服领口上整整齐齐地扣着两颗铜

    钮扣这使他显得像过节一样整洁。他把脸转向大厅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妇女的面

    孔:在被服厂那群工人中间坐着石匠的女儿加莉娜。她对阿尔焦姆宽恕地笑了一下。她

    的微笑中包含着对他的鼓励嘴角上还露出一种含蓄的只能意会的表情。

    “讲讲你的经历吧阿尔焦姆!”他听到西罗坚科说。

    阿尔焦姆不习惯在大会上言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才好。

    只是到现在他才感到不可能把一生中积累的一切全讲出来。

    词句老是连贯不起来加上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来了。这种滋味他还从来没有体

    会过。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开始生急遽的转折——他阿尔焦姆正在迈出

    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将使他那艰辛的生活变得温暖获得新的意义。

    “我母亲生了我们四个。”阿尔焦姆开始说。

    会场上很肃静六百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高个子、鹰钩鼻、浓眉大眼的工人讲

    话。

    “我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佣人。父亲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他跟母亲合不来酒喝

    得很凶。我们跟着母亲过日子她养活那么多张嘴可真不容易。东家管饭她一个月

    才挣四个卢布就为这几个钱她天天起早贪黑腰都累弯了。我总算好有两个冬天

    上小学学会了看书写字。满九岁那年母亲实在没法只好打我到一家小铁工厂去

    当学徒只管饭白干三年不给工钱……老板是个德国人叫费斯特他嫌我小不

    愿意要后来看我长得结实母亲又给我多报了两岁才把我收下。我给他干了三年

    他什么手艺也没教给我尽支使我干杂活给他打酒。他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撮煤叫

    我去搬铁也叫我去……老板娘也把我当成小奴隶叫我倒尿罐削土豆皮。他们俩动

    不动就踢我一脚常常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就是这个脾气。因为老板常喝醉酒老板娘

    对谁都没好气稍微有点不如意就打我几个嘴巴子。有时候我跑到街上可是我能往

    哪儿逃呢?苦水能向谁吐呢?母亲离我有四十俄里再说她那儿也没有我安身的地方……

    在厂里也一样。管事的是老板的弟弟。这个畜生专爱拿我开心。有一回他指着墙角放

    铁匠炉的地方对我说:‘去把那个铁套圈给我拿来。’我跑过去伸手就拿哪知道

    铁圈刚从炉子里夹出来打完了扔在地上的看着是黑的手刚碰上皮都烫掉了。

    我痛得大哭大叫他却在那儿哈哈大笑。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就跑回母亲那儿去了。

    可她也没地方安顿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德国人那儿。一路上她光是哭。到了第三年他

    们开始教我一点钳工技术了但是还照样打我。我又跑了一下子跑到旧康斯坦丁诺夫

    进了一家灌香肠的作坊。在这个作坊整天洗肠子像条狗似的又过了不到两年。后来老

    板耍钱把家当输得精光四个月不给我们工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我就离开了那个

    鬼地方。我搭上火车到了日美林卡下了车就去找活干。感谢机车库的一个工人他

    很同情我。他听我说多少会点钳工就说我是他的侄子央求上司把我收下。他看我个

    子高给我报了十七岁。就这样我给钳工打下手。后来我转到这儿来干活已经有九

    个年头了。我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在这儿的这一段你们全都知道。”

    阿尔焦姆用帽子擦了擦前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也是

    最难讲的事要说不能等着别人问。他紧皱着浓眉。继续讲下去:“人人都会问我

    为什么革命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成为布尔什维克?对这个问题我能说些什么

    呢?说老吧我还早着呢。我只能说我是今天才找到自己的这条路。我有什么可隐瞒

    的呢?以前就是没有看清路。早在一九一八年举行反德大罢工的时候就应该走上这

    条路。有个水兵叫朱赫来跟我谈过不止一次。直到一九二o年我才拿起枪来战斗。

    后来战争结束了白匪给扔进了黑海。我们就转回来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头

    钻到家务事里去了。现在我们的列宁同志逝世了党向我们出了号召我回头看看

    自己的生活看清楚了我一生中缺少的是什么。单单保卫过自己的政权是不够的我们

    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接替列宁把苏维埃政权建设成铁打的江山。我们都应该成为布尔

    什维克——党是我们的党嘛!”

    阿尔焦姆结束了自己朴实而又极其真诚的言他为自己那不寻常的措词感到有些

    不好意思同时像从肩上卸下了重担似的挺直了身子等待大家提问题。

    “也许有人想要问点什么吧?”西罗坚科打破了沉默。

    会场里的人晃动起来但是暂时还没有人说话。一个下了机车就来开会的、黑得像

    甲虫一样的司炉干脆利落地喊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把党证

    给他就得了。”

    矮壮的锻工基利亚卡又热又紧张脸涨得通红他用伤了风的沙哑声音说:“这种

    人是不会出岔子的他会成为一个坚强的同志。表决吧西罗坚科!”

    后面共青团员座席上站起一个人来由于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他说:“让柯察

    金同志说说他为什么让土地缠住了种地会不会使他丧失无产阶级意识。”

    会场上掠过一阵轻轻的、不以为然的议论声。有个人出来指责那个小伙子说:“讲

    简单点别跑到这儿来卖弄……”

    阿尔焦姆打断他说:“没关系同志这小伙子说得对我是叫土地缠住了。

    这是实在的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把工人阶级的良心扔掉。

    从今天起就一刀两断。我一定把家搬到工厂附近来住在这儿更牢靠些。要不然

    那块地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尔焦姆看见会场上举起很多手臂他的心又哆嗦了一下。他感到浑身轻松挺胸

    阔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身后传来了西罗坚科的声音:“一致通过!”

    第三个走上主席台的是勃鲁扎克。波利托夫斯基的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助手早就当

    上司机了。他介绍了自己劳苦的一生快结束的时候讲到了最近的感受。他说话声音

    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我有义务完成我两个孩子没有完成的事业。他们牺牲了可并不是为了让我躲在

    房后去哭。我还没有补上他们牺牲的损失。这回领袖的逝世打开了我的眼界。过去的事

    情大家就不要问我了真正的生活打现在起重新开始。”

    勃鲁扎克回忆起往事心绪很乱忧伤地皱着眉头。会上没有人向他提出任何尖锐

    的问题就一致举手通过他入党了。他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彩。斑白的头也抬了起来。

    讨论接收新党员的大会一直开到深夜。只有那些大家熟悉的、经过生活考验的、最

    优秀的分子才被吸收入了党。

    列宁的逝世促使几十万工人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领袖的去世没有造成党的队伍涣

    散。一棵大树它的巨大的根子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只削去它的顶端它是不会死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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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135/ 第一时间欣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最新章节!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所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为转载作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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