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旅馆的音乐厅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大个子戴副夹鼻眼镜胳臂上佩着写有
“纠察队长”字样的红袖章。
“乌克兰代表团是在这儿开会吗?”丽达问。
大个子打着官腔回答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请让我进去。”
大个子堵住半边门打量了一下丽达问:“您的证件呢?只有正式代表和列席代
表才能进去。”
丽达从提包里拿出烫金的代表证。大个子看见上面印着“中央委员会委员”的字样
怠慢的态度马上不见了他变得彬彬有礼像对“自家人”一样亲热地说:“请吧请
进左边有空位子。”
丽达从一排排椅子中间穿过去看见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代表会议就要结束了。
丽达注意地听着主席的讲话。这个人的声音她听起来很耳熟。
“同志们出席全俄代表大会各代表团席代表会议的代表以及出席代表团会议
的代表已经选举完毕。现在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请允许我再次核对一下已经报到的
代表名单。”
丽达认出这个人是阿基姆他正匆忙地念着代表名单。
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只手拿着红色或者白色代表证举起来。
丽达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了她的耳朵:“潘克拉托夫。”
丽达回头朝举手的地方看去那里坐着一排排代表却看不到码头工人那熟悉的面
孔。名单念得很快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奥库涅夫接着又是一个——扎尔基。
丽达看见了扎尔基。他就坐在附近在她的斜对面。那不就是他的侧影吗已经不
大能认出来了……是他是伊万。
丽达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名单迅地往下念。突然她听到一个名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柯察金。”
前面很远的地方举起一只手。随后又放下了。说来奇怪丽达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那个和她的亡友同姓的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才举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头看上去全
都一样。
丽达站起来顺着靠墙的通道向前排走去。这时候阿基姆已经念完了名单马上
响起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代表们大声说起话来青年人出爽朗的笑声于是阿基姆
竭力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声喊道:“大家不要迟到!……大剧院七点!……”
大厅门口很拥挤。
丽达明白她不可能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刚才名单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办法是盯
住阿基姆再通过他找到其他人。
她让最后一批代表从身边走过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怎么样柯察金咱们也走吧老弟。”
接着一个那么熟悉、那么难忘的声音回答说:“走吧。”
丽达急忙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着草绿色军便服和蓝
色马裤腰上系一条高加索窄皮带。
丽达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直到一双手热情地抱住她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丽达”她才明白这真是保尔·柯察金。
“你还活着?”
这句问话说明了一切。原来她一直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是误传。
大厅里的人全走*光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维尔大街的喧
闹声。时钟响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俩都觉得见面才几分钟。钟声催促他们到大剧院去。
当他们沿着宽阔的阶梯向大门走去的时候她又仔细看了看保尔。他现在比她高出半个
头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着了。
“你看我还没问你在哪儿工作呢。”
“我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记或者像杜巴瓦所说的当‘机关老爷’了。”
说着保尔微微笑了一下。
“你见过他吗?”
“见过不过那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他们走上了大街。街上汽车鸣着喇叭疾驰而过喧嚷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俩一直
走到大剧院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心中想着同一件事情。剧院周围人山人海狂热而固
执的人群一次又一次向剧院石砌的大厦涌过去一心想冲进红军战士把守的入口。但是
铁面无私的卫兵只放代表进去。代表们骄傲地举着证件从警戒线穿过去。
剧院周围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团员。他们没有列席证但是都千方百计想参加代表大
会的开幕式。有些小伙子挺机灵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挤手里也拿着红纸片冒充证件。
他们有时竟混到了会场门口个别人甚至钻进了大门但是他们马上被引导来宾和代表
进入会场的值班中央委员或纠察队长抓住给赶出门来这使得那些混不进去的“无证
代表”大为高兴。
想参加开幕式的人很多剧院连二十分之一也容纳不下。
丽达和保尔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会场门口。代表们乘坐电车、汽车6续来到会场。
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红军战士——他们也是共青团员——渐渐招架不住了他们被挤得
紧紧贴在墙上门前喊声响成一片:“挤呀!鲍曼学院的小伙子们挤呀!”
“挤呀老弟咱们要胜利了!”
“把恰普林和萨沙·科萨列夫[恰普林(19o2—1938)和科萨列夫(19
o3—1939)当时先后担任共青团中央总书记的职务。——译者]叫来他们会放
我们进去的!”
“加——油——啊!”
一个戴青年共产国际徽章的小伙子灵活得像条泥鳅随着保尔和丽达挤进了大门。
他躲过纠察队长飞跑进休息室一转眼就钻进代表群中不见了。
“咱们就坐在这儿吧。”他们走进正厅后丽达指着后排的位子说。
他们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丽达看了看手表。
“离开会还有四十分钟你给我讲讲杜巴瓦和安娜的情况吧。”丽达说。保尔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顺便去看望了他们。跟安娜见了几次面跟
杜巴瓦只见了一次这一次还不如不见的好。”
“为什么?”
保尔不做声。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丽达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动作这是他
激动的信号。
“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达我本不想现在说这件事可你非要我说我只好服从了。他们的关系是当
着我的面彻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别无选择。他们积累了那么多矛盾一刀两断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们在党内问题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终是个反对派。我
在哈尔科夫听人说起他在基辅的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辅的。”
“什么难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经是现在离开了他们。我跟扎尔基找他谈了很久。现在他已经站到
咱们这边来了。而对杜巴瓦这话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回
过头来先讲安娜吧。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杜巴瓦搞反党活动是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
安娜没少受他的气比方说他奚落她:‘你是党的一匹小灰马主人指东你走东主
人指西你走西。’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几次冲突过后他们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失去她他保证今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磨擦请她不要离开他
要帮助他渡过难关。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没有再
听到他恶语伤人她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做声不再反驳。安娜相信他在认真检讨过
去的立场。
“她从扎尔基那里听说杜巴瓦在**大学也不再捣乱跟扎尔基的个人关系
也能做到和睦相处。不久前安娜在单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怀孕)回家休息关上门
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间两个房间有门相通不过两人讲好把门钉死了。
“不一会儿杜巴瓦带了一大帮同志到家里来结果安娜无意中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托
派小组会议的见证人。她听到的那一大堆东西连做梦都梦不到。而且为了迎接全乌
克兰共青团代表会议他们还印刷了一份宣言之类的东西准备藏在衣襟下偷偷散
给代表们。安娜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来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后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间要求他解释刚才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达哈尔科夫参加代表会议在中央委员会遇见了基辅的代表。
“塔莉亚给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决定午饭前去看望她因为在她工作
的党中央妇女部我们没能找到她她在那里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塔莉亚和其他几位同志也答应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这坎儿了。”
保尔苦笑了一下。
丽达听着微微皱起眉头两只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鹅绒把手上。保尔不再出声。他
望着丽达回想她以前在基辅时的模样又同眼前的她比较再次意识到她已长成了一
个体态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终年不变的军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简朴但缝制得很精致的蓝色连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轻轻拽了一下要他继续说
下去。
“我听着呢保尔。”
保尔接着往下说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松开。
“安娜见到我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杜巴瓦则是冷冰冰的。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同
反对派作斗争的情况。
“这次见面有点不伦不类。我似乎要充当一个法官之类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讲
杜巴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显然他又烦躁又生气。
“‘你瞧保夫鲁沙他不单欺骗我还欺骗党。他组织什么地下小组还在那儿
煽风点火当着我的面却说洗手不干了。他在**大学公开承认代表会议的决议是
正确的。他自称是个“正派人”可同时又在瞒天过海耍阴谋。今天的事我要写信
报告省监察委员会。’安娜气愤地说。
“杜巴瓦很不满意嘟嘟哝哝说:“‘有什么了不起?走吧去汇报吧。这种党
连老婆都当特务偷听丈夫的谈话你以为我很乐意当这个党的党员!’“这种话对安
娜来说当然太过分了。她喊了起来叫杜巴瓦走开。他出去以后我对安娜说让我找
他谈一谈。安娜说这是白费劲。不过我还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他还不是
不可救药。
“我到了他房间。他躺在床上马上堵我的嘴说:“‘你别来说服教育我对这
一套腻烦透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想起了过去的事说:“‘从我们以前犯的错误中。你什么教训也没有吸取?
杜巴瓦你记不记得小资产阶级意识是怎么把我们推上反对党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么回答我?他说:“‘那个时候保尔我和你都是工人没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
嘴上说什么而我们想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实行新经济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现在呢
是一种半资产阶级革命。新经济政策财的人个个脑满肠肥绫罗绸缎身上挂可国内
的失业人员多得不可胜数。我们政府和党的上层人士也在靠新经济政策迹。还跟那些
女资本家勾搭上了整个政策的目标都是展资本主义。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就羞羞答
答对农民则采取自由主义态度培植富农用不多久富农就会在农村当家作主。你
等着瞧吧再过五六年苏维埃政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国热月政变之
后的情形一样。新经济政策的暴户们将成为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部长而你我这样
的人要是还敢啰嗦连脑袋也会给他们揪下来。一句话这么走下去死路一条。’
“看到了吧丽达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还是托洛茨基派的陈词滥调。我跟他
谈了很久。
“最后我明白了跟他争辩无异对牛弹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来了。为了跟
他谈话我开会都迟到了。
“临别的时候他大概是要‘抬举’我一下说:“‘保尔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
没有成为因为怕丢官才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眼睛里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
不见的人。’“晚上基辅的代表都到安娜家来聚会。其中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经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认为她做得对。我在哈尔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员会见过几次面。她搬了家。我听塔莉亚说安娜打算流产。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来已无可挽回。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留了几天帮她办这件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听人说党的三人小组给了杜巴瓦严厉申斥加警
告的处分。**大学的党委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
总算没被清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起来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周围是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
场正在接待这世所罕见的、充满活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是如此热情奔放
如此乐观如此勇往直前犹如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急流。
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他刚一住嘴丽达随即
说:“杜巴瓦的事我想咱们今天就说这些吧。干吗把余下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呢!
这儿这么明亮生活气息这么浓……”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们挨得更近了说起话来都不大方便。为了声音小些
她朝他探过身去。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丽达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我想你会
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咱们的学习和咱们的友谊呢?”
虽然保尔刚一跟她见面就预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现在他还是感到很尴尬。他们
的目光相遇了保尔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丽达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责备当时的保尔。
总的说来保尔一生中犯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错误你现在问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丽达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但是我想听到的是答案。”
保尔低声说下去:“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
有一些书塑造了革命者的鲜明形象他们英勇无畏刚毅坚强彻底献身于革命事业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产生了做这样的人的愿望。对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处理的。这样做我现在感到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遗憾。”
“这么说。现在你对‘牛虻’的评价改变了?”
“不丽达基本上没有改变!我否定的只是毫无必要地以苦行考验意志的悲剧成
分。至于‘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赞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赞
成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赞成这种革命者的
典型对他来说个人的一切同集体事业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
“保尔这番话三年以前就应该说可是直到现在才说只有使人感到遗憾了。”
丽达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说。
“丽达你说使人遗憾是不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尔你本来是可以成为更近的人的。”
“那么还来得及补救。”
“有点晚了牛虻同志。”
丽达微笑着说了这句笑话接着她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女孩。她有个父
亲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生活得很和美现在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保尔的手表示对他的关切。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动
作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他不只是在体格方面成长了。丽达知道他现在很难过—
—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诚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得
到的东西还是要多得多刚才失去的东西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保尔和丽达站了起来。应该坐到离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他们朝乌克兰代表团座席走去。乐队奏起了乐曲。巨大的横幅标语鲜红似火闪光
的大字似乎在呼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楼上楼下的几千个座位和包厢已经坐满了
人。这几千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变压器——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的原动力。宏伟的剧院接待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青年近卫军的精华。几千双眼睛凝视着
沉重的帷幕的上方每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反映出“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几个闪光的
大字。
人们仍在不断涌进会场。再过几分钟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就要慢慢拉开全俄共青
团中央委员会书记恰普林在这无比庄严的时刻也会暂时失去平静他将激动地宣布:
“全俄**青年团第六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幕。”
保尔从来没有这样鲜明、这样深刻地感受到革命的伟大和威力他感到有一种难以
言喻的骄傲和前所未有的喜悦。这是生活给他的是生活把他这个战士和建设者送到这
里来参加这个布尔什维主义青年近卫军的胜利大会的。
大会每天从清晨开到深夜占去了与会者的全部时间。保尔只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
才又见到了丽达。她正和一群乌克兰代表在一起[作者手稿中此处还有一段文字描写
共青团员在丽达的哥哥家开晚会的情景。丽达在晚会上说:“朋友们我深深相信不
出几年共青团会从自己的队伍里推出几位大作家他们将通过艺术的形象讲述我们英
勇的过去讲述我们同样光荣的现在谁知道说不定在座的诸位中就会有人用锋利的
笔触把我们这些人也挖苦一番呢……”——编者]。丽达对他说:“明天大会闭幕以
后我马上就要回去。不知道临别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谈一次。所以我今天把过去的两
本日记找了出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准备留给你。你看完了把日记给我寄回来。这些
东西会把我没向你说的事情全告诉你。”
保尔握了握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们如约在大门口见面。丽达交给他一个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周围人很多
因此他们告别的时候很拘谨保尔只是在她那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温情和淡淡的
忧伤。
一天以后列车载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乌克兰代表分坐在几节车厢里。保尔和基辅小组在一起。
晚上大家全睡了奥库涅夫也在旁边的铺位上出了轻轻的鼾声。保尔移近灯光
打开那封信:
保夫鲁沙亲爱的!
这些话我本来可以当面告诉你不过还是写下来更好一些。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
我和你在大会开幕那天谈的事不要在你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很坚强所
以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对生活的看法并不太拘泥于形式。在私人关系上有的时候当
然非常少见如果确实出于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是可以有例外的。你就可以得到这
种例外不过我还是打消了偿还我们青春宿债的念头。我觉得那样做不会给我们带
来很大的愉快。保尔你对自己不要那样苛刻。我们的生活里不仅有斗争而且有美好
感情带来的欢乐。
至于你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是说对你生活的主要内容我是完全放心的。紧握你
的双手。
丽达。
保尔沉思着把信撕成碎片然后两手伸出窗外任凭风把纸片吹走。
第二天早晨保尔读完两本日记把它们包起捆好。到了哈尔科夫奥库涅夫、潘
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些乌克兰代表都下了车。奥库涅夫要把住在安娜那里的塔莉亚
接走。
潘克拉托夫当选为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有事要办。保尔决定顺便看看扎尔基和
安娜然后同奥库涅夫他们一起到基辅去。他到车站邮局给丽达寄日记本耽搁了一会
儿出来的时候朋友们已经全走了。
他坐电车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尔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就住
在这里。里面没有人应声。时间还很早安娜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保尔想:“她也许
还没醒。”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矇眬的杜巴瓦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眼圈
青身上散着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那敏锐的嗅觉还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隔夜的酒
气。从半开的房门里保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胖女人确切些说是看到这女人的肩膀
和一条光着的肥腿。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脚一踹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是来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吗?”他眼睛看着墙角用沙哑的声音问。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沉着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突然大脾气。
“这个我管不着。”他打了一个嗝又压住火气不怀好意地说:“你是来安慰她
的吧?好啊来得正是时候。位子已经腾出来了行动起来吧。你肯定不会碰钉子。她
跟我提过好几次说她挺喜欢你或者像娘们的另一种说法……抓住机会吧那你们精
神和**就都一致起来了。”
保尔感到两颊烧。他竭力克制自己轻声说:“德米特里你怎么堕落到这种地
步!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无赖。过去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嘛。你为什么要堕落下去呢?”
杜巴瓦把身子靠在墙上。看样子他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有点冷所以把身子蜷缩起来。
房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两腮浮肿的女人探出头来说:“我的小猫进来吧在
那儿站着干什么?……”
杜巴瓦没让她说完猛地把门关上用身子顶住。
“真是个好的开端……”保尔说。“你把什么人领到房里来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啊?”
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他大声喊道:“连我该跟什么人睡觉也要你们下指示
吗!这些说教我早就听够了!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去告诉大家就说我杜巴
瓦现在又喝酒又嫖女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激动地说:“德米特里把这个女人撵走我想最后再跟你谈一
次……”
杜巴瓦把脸一沉转身走进了房间。
“呸这个坏蛋!”保尔低声骂了一句慢慢走下楼去。
两年过去了。无情的时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着而生活飞前进而又丰富多彩
的生活总是给这些表面似乎单调的日子带来新的内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一亿
六千万伟大的人民开天辟地第一次成为自己辽阔土地和无穷宝藏的主人他们英勇地、
紧张地劳动着重建被战争破坏了的经济。国家在日益巩固在积聚力量。不久前不少
工厂还废置着没有一点生气一片荒凉可是现在烟囱全都冒烟了。
保尔觉得这两年过得飞快简直是不知不觉地过去的。
他不会从容不迫地过日子早晨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迎接黎明晚上也不会十点
钟准时就寝。他总是急急忙忙地生活不仅自己急急忙忙而且还催促别人。
他舍不得在睡眠上多花时间。深夜还经常可以看到他的窗户亮着灯光屋子里有几
个人在埋头读书。这是他们在学习。两年里他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弄清了资本主
义剥削的精巧结构。
有一天拉兹瓦利欣突然来到保尔工作的那个专区。省委派他来建议让他担任一
个区的共青团区委书记。保尔当时出差在外。在保尔缺席的情况下常委会把拉兹瓦利
欣派到一个区里。保尔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月过去了。保尔到拉兹瓦利欣那个区视察工作。他现的问题虽然不多但是
其中已经有这样一些情况:拉兹瓦利欣酗酒拉拢一帮阿谀奉承的人排挤好同志。保
尔把这些事情提到常委会上讨论。当大家一致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严厉申斥处分的时候
保尔出人意料地说:“应该永远开除不许重新入团。”
大家都很吃惊感到这样处分过重但是保尔坚持说:“一定要开除这个坏蛋。对
这个堕落的少爷学生我们已经给过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纯粹是混进团里的异己分
子。”
保尔把在别列兹多夫生的事讲了一遍。
“我对柯察金的指摘提出强烈抗议。他这是报私仇谁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让
柯察金拿出真凭实据来。我也会给他编几条说他搞过走私活动——凭这个就把他开除
吗?不行得让他拿出证据来!”拉兹瓦利欣大喊大叫。
“你等着吧会给你证据的。”保尔对他说。
拉兹瓦利欣出去了。半小时后保尔说服了大家常委会通过决议:“将异己分子拉
兹瓦利欣开除出团。”
入夏以后朋友们一个个都去休假了。身体不好的都到海滨去。一到这个时候休
养成了大家热切盼望的事保尔忙着给同志们张罗疗养证申请补助打他们去休息。
同志们走的时候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但是都很高兴。他们留下的工作全压在保尔肩
上他就全力以赴地工作像一匹驯顺的马拉着重载爬坡一样。这些同志晒得黑黑的回
来了个个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于是另一批同志又疗养去了。整个夏天总有人外出
可是生活是不会在原地踏步的生活要前进保尔也就没有一天能够离开他的岗位。
年年夏天都是这样过的。
保尔不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两个季节给他**上造成很多痛苦。
今年他特别焦急地盼望夏天快到。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即使只向自己承认这一
点也使他感到非常难过。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承认自己经受不了紧张工作带来的
种种困难承认自己是个残废;要么坚守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为止。他选择了后一
条。
有一回专区党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专区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一个做过地下工
作的老医生凑到保尔跟前说:“保尔你的气色很不好。到医务委员会检查过吗?
身体怎么样?大概没去过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你得检查一下亲爱的朋友。星期四来
吧下午来。”
保尔有事脱不开身没有到医务委员会去。可是巴尔捷利克并没有忘记他亲自把
他拉到自己那里。医生给保尔仔细检查了身体巴尔捷利克也以神经病理学家的身份参
加了。
检查之后写了如下处理意见:医务委员会认为柯察金同志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去
克里木长期疗养并进一步认真治疗否则难免生严重后果。
处理意见的前面用拉丁文写了一长串病名。从这些病名中保尔了解到的只是:
他的主要灾难不在腿上而是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严重损伤。
巴尔捷利克把医务委员会的决定送交常委会批准没有一个人反对立即解除保尔的
工作但是保尔自己提议等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组织部长斯比特涅夫休假回来之后他再
离开。保尔怕丢下专区团委的工作没有人负责。这个要求虽然遭到巴尔捷利克的反对
大家还是同意了。
再有三个星期他就可以去度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休假了。
抽屉里放着到叶夫帕托里亚去的疗养证。
保尔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紧了。他召开了专区团委全体会议为了能够放心离开
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当。
就在他要去休养要去看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大海的前夕他遇到了一件十分荒唐
而可憎的事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下班以后保尔来到党委宣传鼓动部办公室坐在书架后面敞开窗户的窗台上等
着开宣传工作会议。他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人。保尔
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但是从说话声音里听出有法伊洛。法伊洛是专区国民经济处
处长高高的个子一副军人派头长得很漂亮。保尔不止一次听说他爱喝酒见到好
看点的姑娘就纠缠。
法伊洛过去打过游击一有机会就眉飞色舞地吹嘘说他每天都砍下十个马赫诺匪
帮的脑袋。保尔非常厌恶他。有一回一个女团员找到保尔大哭一场说法伊洛答应
同她结婚可是同居了一个星期以后就抛弃了她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监察委员会
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姑娘拿不出证据法伊洛蒙混过了关。可是保尔相信她说的是
实话。保尔留心听进屋的人说话他们不知道他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说:“喂法伊洛
你的事情怎么样?又搞了点新名堂没有?”
问话的是格里博夫法伊洛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货。格里博夫浅薄无知是个大笨
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当上了宣传员而且很爱摆出一副宣传家的架势不管什么场
合一有机会就显示一番。
“你给我道喜吧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成不了事呢。不老弟
要是我盯上了哪个娘们你就放心吧我准能……”法伊洛接着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
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极端愤怒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专区党委的妇女
部长。她和保尔是同时调到这里来的。共事期间他们成了好朋友。她是个大家都愿意接
近的党员对每一个妇女对每一个向她求助或请教的人她都热情接待体贴关怀。
科罗塔耶娃受到专区委员会工作人员的普遍尊敬。她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讲的无疑就是
她。
“法伊洛你没撒谎吗?她可不像是那种人。”
“我撒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比她强的我也搞到过。这得有本事。一个娘们一个
样要用不同手段来对付。有的当天就能弄到手这样的当然是不值钱的货。有的得追
上一个月。要紧的是要会打攻心战。干什么都有一套专门的办法。老弟这可是一门高
深的学问!我在这方面是个专家。哈——哈——哈——哈……”
法伊洛自鸣得意兴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小群听众怂恿他往下讲他们迫不
及待地想知道细节。
保尔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他觉得心在急剧地跳动。
“像科罗塔耶娃这样的女人你想碰运气轻而易举就搞到手那是白日做梦可
是把她放过去我又不甘心何况我跟格里博夫还打了一箱葡萄酒的赌。于是我就开始
运用战术。假装顺便走进她屋里去了一回又一回。一看不行她尽给我白眼。外
面对我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不定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去了……一句话侧击是失败了。于
是我就迂回迂回。哈——哈!……你明白吗我跟她说我打过仗杀过不少人到
处流浪吃足了苦头可是连个可心的女人都没给自己找到。现在我的日子就像一只孤
苦伶仃的狗没人体贴我没人问寒问暖……我就这么胡诌瞎编一个劲地诉苦。
一句话抓住她的弱点进攻。我在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有一阵子我想见他妈
的鬼去吧演这种滑稽戏不干了!但是事关原则呀为了原则我不能放过她……最
后总算弄到手了。老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碰上的不是个婆娘竟是个黄花闺女。
哈——哈!……嘿太有意思了!”
法伊洛还在把他的下流故事讲下去。
保尔不记得是怎么一下子冲到法伊洛跟前的。
“畜生!”他大喝一声。
“你骂谁?偷听别人的谈话你才是畜生!”
保尔大概又说了句什么法伊洛伸手揪住他的前襟:“你竟敢这样侮辱我?!”
说着他就给了保尔一拳。他是喝醉了的。
保尔操起一张柞木凳子一下就把法伊洛打倒在地。保尔衣袋里没有带枪法伊洛
才算拣了一条命。
于是就生了这样的荒唐事:在预定动身去克里木的那天保尔不得不出席党的
法庭。
党组织的全体成员都到市剧院来了。宣传鼓动部里生的事件使与会者很愤慨审
判展成为一场关于生活道德问题的激烈辩论。日常生活准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党
的伦理道德等问题成了辩论的中心审理的案件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这个案件只是一
个信号。法伊洛在法庭上非常放肆他厚颜无耻地摆出一副笑脸说什么这个案件人民
法院会审理清楚的柯察金打破他的头应该判处强制劳动。向他提出的问题他一概
拒绝回答。
“怎么你们想拿我这件事当做谈笑的资料吗?对不起。你们愿意给我加什么罪名
就加吧。至于那帮娘们对我有那么大的火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平时我根本不答理她
们。那件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连个鸡蛋壳都不值。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会按自己的办
法跟柯察金这个疯子算帐的。现在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处理。”法伊洛说罢扬长而去。
当主席要保尔谈谈冲突经过的时候他讲得很平静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在
竭力克制自己。
“大家在这里议论的这件事所以会生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
用拳头用得多动脑子动得少不过这样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
醒过来之前法伊洛的脑袋已经挨了一下子。最近几年这是我仅有的一次暴露出游击
作风。说实在的虽然他挨打是罪有应得但我谴责自己的这种举动。法伊洛这种人是
我们**的生活中的一个丑恶现象。我不明白一个革命者、**员怎么可以同
时又是一个下流的畜生和恶棍我永远也不能同这种现象妥协。这次事件迫使我们讨论
生活道德问题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积极方面。”
参加会议的党员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把法伊洛开除出党。格里博夫由于提供假证
词受到警告和严厉申斥处分。其余参加那次谈话的人都承认了错误受到了批评。
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介绍了保尔的神经状况。党的检察员建议给保尔申斥处分由
于大会的强烈反对他撤回了这个建议。保尔被宣布无罪。
几天以后列车把保尔载往哈尔科夫。经他再三请求专区党委同意把他的组织关
系转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由那里分配工作。他拿到一个不坏的鉴定就动身了。
阿基姆是中央委员会书记之一。保尔去见他把全部情况向他做了汇报。
阿基姆看了鉴定见到在“对党无限忠诚”后面写着:“具有党员应有的毅力只
是在极少的情况下表现暴躁不能自持其原因是神经系统受过严重损伤”。
“保夫鲁沙在这份很好的鉴定上到底还是给你写上了这么一条。你别放在心上
神经很健全的人有时也难免生这类事情。到南方去吧恢复恢复精力。等你回来的
时候咱们再研究你到什么地方去工作。”
阿基姆紧紧握住了保尔的手。
保尔到了中央委员会的“公社战士”疗养院。花园里有玫瑰花坛银光闪耀的喷水
池爬满葡萄藤的建筑物。疗养员穿着白色疗养服或者游泳衣。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登记
了他的姓名把他领到拐角上的一座房子里。房间很宽敞床上铺着洁白耀眼的床单
到处一尘不染寂静异常。保尔到浴室洗去旅途的劳顿换了衣服径直朝海滨跑去。
眼前是深蓝色的大海它庄严而宁静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伸向目力所及的远方
消失在一片淡蓝色的轻烟之中;熔化了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火焰般的金光。
远处透过晨雾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轮廓。他深深地吸着爽心清肺的海风眼睛凝视着
伟大而安宁的沧海久久不愿移开。
懒洋洋的波浪亲昵地爬到脚下舐着海岸金色的沙滩。
第七章
?第七章
中央委员会“公社战士”疗养院的旁边是中心医院的大花园。疗养院的人从海滨
回来都从这座花园经过。花园的一堵灰色石头砌的高墙附近长着枝叶茂盛的法国梧
桐保尔喜欢在这里的树荫下休息。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从这里可以观看花园林荫道
和小径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晚上又可以远远避开大疗养区恼人的喧闹在这里静听音
乐。
今天保尔又躲到这个角落里来了。他舒适地在一张藤摇椅上躺下海水浴和日光
浴使他疲乏了他打起瞌睡来。一条厚毛巾和一本没有看完的富尔曼诺夫的小说《叛
乱》放在旁边的摇椅上。到疗养院的最初几天他仍然处在神经过敏的紧张状态中
头疼的症状始终没有消失。教授们一直在研究他那复杂而罕见的病情。一次又一次的叩
诊、听诊使他感到又腻烦又疲劳。责任医生是一个大家都愿意接近的女党员姓耶
路撒冷奇克这个姓很怪。她总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到她的这个病人然后又耐着性子
劝他一起去找这位专家或者那位专家。
“说实在的这一套真叫我烦透了。”保尔说。“同样的问题一天得回答他们五
遍。什么您的祖母是不是疯子啊什么您的曾祖父得没得过风湿病啊鬼才知道他得过
什么病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想叫我承认得过淋病或者别的什
么更糟糕的病。老实说为了这个我真想敲敲他们的秃脑袋。还是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要是这一个半月老这么把我研究来研究去我就要变成一个社会危害分子了。”
耶路撒冷奇克总是笑着用玩笑回答他过不了几分钟她已经挽着他的胳膊一
路上说着有趣的事把他领到外科医生那里去了。
今天看样子不会检查了。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小时。保尔在矇眬的睡意中听到了脚步
声。他没有睁开眼睛心想:“也许以为我睡着了就会走开的。”但是希望落空了
摇椅嘎吱响了一声有人坐了下来。飘过来一股清淡的香气说明坐在旁边的是个女人。
保尔睁开眼睛。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耀眼的白色连衣裙两条晒得黝黑的腿和两只穿着
羊皮便鞋的脚然后是留着男孩式的头两只大眼睛一排细小的牙齿。她不好意思
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大概打搅您了吧?”
保尔没有做声。这可有点不礼貌不过他还是希望这个女人会走开。
“这是您的书吗?”
她翻弄着《叛乱》。
“是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
“同志请问您是‘公社战士’疗养院的吗?”
保尔不耐烦地扭了一下。“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人?这算什么休息?说不定马上还
要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呢。算了我还是走吧。”于是他生硬地回答:“不是。”
“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保尔已经抬起身子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响亮的声音。
“你怎么钻到这儿来了朵拉?”
一个晒得黝黑、体态丰满的金女人穿着疗养院的浴衣在摇椅边上坐了下来。
她瞥了保尔一眼。
“同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您是不是在哈尔科夫工作?”
“是的是在哈尔科夫。”
“做什么工作?”
保尔决心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谈话便回答说:“掏茅房的!”
她们听了哈哈大笑保尔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同志您这种态度恐怕不能说很有礼貌吧。”
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哈尔科夫市党委常委朵拉·罗德金娜后来不止一次回
忆起他们结识时的可笑情景。
一天午饭后保尔到海洋疗养院的花园去看歌舞演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扎尔基。
说来也怪使他们相逢的竟是一场狐步舞。
一个肥胖的歌女狂荡地打着手势唱完了一支《良夜**曲》。随后一男一女
跳上了舞台。男的头上戴一顶红色圆筒高帽半裸着身体胯骨周围系着五颜六色的扣
带上身却穿着白得刺眼的胸衣还扎着领带。一句话装的是野蛮人看起来却不伦
不类。那女的长相倒不错身上挂着许多布条。他们刚出场一群站在疗养员的安乐椅
和躺床后面的新经济政策暴户就伸出他们的牛脖子齐声喝彩。这一对宝贝在他们
的喝彩声中扭动屁股踏着碎步在舞台上跳起了狐步舞。简直难以想象还有比这更
加令人作呕的场面了。戴着傻瓜圆筒帽的胖汉子和那个女人紧紧贴在一起扭来扭去
做出各种下流猥亵的姿势。保尔身后一个肥猪似的大胖子乐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保尔
刚要转身走开紧靠舞台的前排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愤怒地喊道:“够了别卖淫了!
见鬼去吧!”
保尔认出这个人是扎尔基。
钢琴伴奏中断了小提琴尖叫了一声不再响了。台上的一对男女停止了扭摆。暴
户们从椅子后面出一片嘘声气势汹汹地指责方才喊叫的人:“把一出好戏给搅黄
了真***不像话!”
“整个欧洲都在跳啊!”
“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候在“公社战士”疗养院来的一群观众里共青团切列波韦茨县委书记谢廖
沙·日巴诺夫把四个手指夹进嘴里打了一个绿林好汉式的唿哨别的人也群起响应。
于是台上那一对宝贝像被风刮走似的不见了。报幕的小丑像一个机灵的堂倌跑出来
向观众宣布他们的歌舞班子马上就走。
“一条大道朝天夹起尾巴滚蛋要是爷爷问你就说到莫斯科看看!”一个穿疗
养衣的小伙子在一片哄笑声中这样喊着把报幕人送下了舞台。
保尔跑到前排找到了扎尔基。他们在保尔房间里坐了很久。扎尔基在一个专区的
党委会负责宣传鼓动工作。
“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很快就要抱孩子了。”扎尔基说。
“是吗你爱人是谁?”保尔惊奇地问。
扎尔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给保尔看。
“还认得出来吗?”
这是他和安娜·博哈特的合影。
“那杜巴瓦哪儿去了呢?”保尔更加惊讶了又问。
“上莫斯科了。被开除出党以后他就离开了**大学现在在莫斯科高等技
校学习。听说他恢复了党籍。白搭!这个人是不可救药了……你知道潘克拉托夫在哪儿
吗?他现在当了造船厂副厂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不通音信。咱们
分散在各地能够碰到一起谈谈过去的事真叫人高兴。”扎尔基说。
朵拉走进保尔的房间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人。一个高个子的坦波夫人关上了
门。朵拉看了看扎尔基胸前的勋章问保尔:“你的这位同志是党员吗?他在哪儿工
作?”
保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把扎尔基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那就让他留下吧。刚才从莫斯科来了几位同志。他们要给咱们讲一讲党内最近的
一些情况。我们决定在你屋里开个会算是个内部会议吧。”朵拉解释说。
在场的人除了保尔和扎尔基之外几乎全是老布尔什维克。莫斯科市监委委员巴
尔塔绍夫矮墩墩的个子五十上下年纪过去在乌拉尔地区当翻砂工人他先言
声音不大:“是的有事实为证出了新的反对派我们原先就有预感果然生了。
新反对派的领袖人物除了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还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托洛茨
基。他们狼狈为奸相互打气。如今这个各色反对派拼凑起来的大杂烩开始行动了。”
坦波夫来的检察员插进来说:“第十四次代表大会上我就对同志们说过:‘你们记
住我的话吧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早晚要同托洛茨基结亲。’当时季诺维也夫带着
一帮列宁格勒代表一个劲儿反对代表大会托洛茨基一声不吭净在一边看热闹心里
则在寻思:‘你们这帮狗崽子因为‘十月革命的教训’一直在攻击我要把我置之死
地如今自己滑进了同一个泥坑。’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说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多
年来都在跟托洛茨基主义作斗争在各个转折关头都谴责托洛茨基主义是党内异己派别
他们决不会背叛布尔什维主义决不会听命于他们长期激烈批判过的人。
“结果怎么样呢?昨天的敌人、思想上的对头今天成了朋友因为他们都在不择手
段地反对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同谁联合都行牺牲自己的全部原则、放弃原先的立场也
行。这些原则和立场如今在他们眼里粪土不如。同托洛茨基结盟会使他们过去布尔什维
克的称号蒙上耻辱可这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无原则的联盟很像一九一二年的八月联盟。不论是现在还是那个时候挥舞指
挥棒的都是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这次的表演其卑鄙程度不亚于他们在十
月武装起义前的畏缩。这号人”坦波夫人瞥了一眼在座的女同胞朵拉咽回去一句骂
娘话。“呸差点没说出脏话来!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我还真没见过。”坦波夫人结束了
他的言。
“一切迹象表明最近期间这个联合的反对派就会向党动进攻。这些不断冒出来
的小集团干的就是一件事——制造混乱破坏党的统一。我不明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把它们彻底了结。我们太放任太宽容他们了。依我看应该把这些职业的捣乱分子和反
对派一个一个通通清除出党。我们在跟这些反党分子的斗争上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朵拉激烈地说。
老人梅伊兹然默默地听完大家的言接着说:“朋友们我们不能再耽搁要赶
紧回去。疗养院多住两天少住两天无所谓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们必须坚守各自的岗
位。我明天就动身。”
在保尔房间集会之后三天疗养员都走*光了。保尔也提前出了院。
保尔在团中央没有耽搁很久。他被派到一个工业专区去担任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
记。一个星期后城里的共青团积极分子就听到了他的第一次讲话。
深秋的一天保尔和两名工作人员乘专区党委会的汽车到离城很远的一个区去汽
车掉进路边的壕沟里翻了车。
车上的人都受了重伤。保尔的右膝盖压坏了。几天以后他被送到哈尔科夫外科学
院。几个医生会诊检查了他红肿的膝盖看了爱克斯光片主张立即动手术。
保尔同意了。
“那么就明天早晨做吧。”主持会诊的胖教授最后这样说接着就起身走了。其他
医生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一间明亮的单人小病室一尘不染散着保尔久已淡忘的那种医院特有的气味。
他向四周看了看。一只铺着白台布的床头柜一张白凳子这就是全部家具。
护理员送来了晚饭。
保尔谢绝了。他半躺在床上写信。伤腿疼得很厉害影响思考也不想吃东西。
写完第四封信的时候病室的门轻轻地打开了。保尔看见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帽的
年轻女人走到他床前。
在薄暮中保尔依稀看到她那两道描得细细的眉毛和一对似乎是黑色的大眼睛。她
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拿着纸和铅笔。
“我是您这个病室的责任医生”她说。“今天我值班。现在我向您提一些问题
您呢不管愿意不愿意要把您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我。”
女医生亲切地笑了笑。这一笑减轻了“审问”的不快。
保尔整整讲了一个小时不仅讲了自己的情况而且连祖宗三代都讲到了。
手术室里几个人戴着大口罩。
镀镍的手术器械闪着银光狭长的手术台下面放着一个大盆。保尔躺在手术台上的
时候教授已经快洗完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正在保尔身后紧张地进行着。保尔回头
看了一下护士在安放手术刀、镊子。责任医生巴扎诺娃给他解开腿上的绷带轻声对
他说:“柯察金同志别往那边看看了对神经有刺激。”
“您说的是谁的神经大夫?”保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几分钟以后保尔的脸给蒙上了厚实的面罩教授对他说:“不要紧张现在就给
您施行氯仿麻醉。请您深呼吸用鼻子吸气数数吧。”
面罩下传出了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好的我保不住会说出不干不净的话来那就
事先请你们原谅了。”
教授忍不住笑了。
几滴氯仿麻醉剂散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
保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数起数来努力把数字说得清楚些。他的生活悲剧就
这样揭开了第一幕。
阿尔焦姆差点把信封撕成两半。他打开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忐忑不安。眼
睛一看到信的开头他就急忙一口气读了下去:
阿尔焦姆!咱们很少通信。一年一次最多也就是两次吧!但是次数多少有什么
关系呢?你来信说为了同老根一刀两断你已经转到卡扎京的机车库工作带着全家
离开了舍佩托夫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老根就是斯捷莎和她一家的那种小私有者
的落后心理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改造斯捷莎这一类人是困难的我担心你未必做得
到。你说“上了年纪学习有困难”可是你学得并不坏嘛。让你脱产专做市苏维埃主
席的工作你坚决不干这是不对的。你不是为夺取政权战斗过吗?那你就应该掌握政
权。你应该明天就接手市苏维埃的工作干起来。
现在谈谈我自己。我的情况有点不妙。经常住院开了两次刀流了不少血体力
也有很大消耗而且谁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离开了工作给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职业——当病号。
我忍受着种种痛苦而结果呢是右膝关节不能活动了身上添了好几个刀口;另
外医生最近现我的脊梁骨七年前受过暗伤。现在他们说这个伤可能要我付出极
高的代价。
我准备忍受一切只要能重新归队就行。
对我的生活来说没有比掉队更可怕的事情了。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正因为这样
我才承受一切只是一直不见起色相反阴云越聚越浓。第一次手术过后我刚能走
动就恢复了工作但是很快又被送进了医院。刚才我拿到了叶夫帕托里亚的迈纳克疗
养院的入院证明天就动身。别难过阿尔焦姆要我进棺材并不那么容易。我的生命
力顶三个人不成问题。咱们还能干一阵呢哥哥!你要注意身体别再一下扛十普特了。
不然以后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给你修理。
岁月给我们经验学习给我们知识而得到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到一个又一个医院
去做客。握你的手。
保尔·柯察金
就在阿尔焦姆皱着两道浓眉阅读弟弟来信的时候保尔正在医院和巴扎诺娃告别。
她把手伸给他问:“您明天就动身到克里木去吗?今天您打算在哪儿过呢?”
保尔回答:“朵拉同志马上就来。今天白天和晚上我都在她家里明天一早她送我
上火车。”
巴扎诺娃认识朵拉因为她常来看保尔。
“柯察金同志咱们说过您临走之前要同我父亲见一面您还记得吗?我已经把
您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他了。我很想让他给您检查一下。今天晚上就可以。”
保尔立即同意了。
当天晚上巴扎诺娃把保尔领到她父亲宽敞的工作室里。
这位著名的外科专家给保尔做了详细检查。巴扎诺娃也在场她从医院拿来了爱克
斯光片和全部化验单。谈话中间她父亲用拉丁语说了很长一段话她听了之后脸色
顿时变得煞白这不能不引起保尔的注意。他盯着教授那秃顶的大脑袋想从他敏锐的
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巴扎诺夫教授不露声色无法捉摸。
等保尔穿好衣服巴扎诺夫客气地向他告别;他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嘱咐女儿把检
查结果告诉保尔。
在巴扎诺娃那间陈设雅致的房间里保尔靠在沙上等待她开口。但是她不知道
从哪里说起说些什么;她感到很为难。父亲告诉她保尔体内的致命炎症正在展
医学现在还无法控制。教授反对再做任何外科手术他说:“这个年轻人面临着瘫痪的
悲剧我们却没有能力防止它。”
作为保尔的医生和朋友巴扎诺娃觉得不能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她只是用谨慎的
措词向他透露了一小部分真情。
“柯察金同志我相信叶夫帕托里亚的泥疗一定会使您的病出现转机。秋天您就
可以工作了。”
但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忘记了有一对敏锐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从您的话里确切些说是从您没明说的话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病情的严
重性。您该记得我请求过您永远要对我实话实说。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我听了不
会晕倒也不会抹脖子。可是我非常想知道我今后会怎么样。”保尔说。
巴扎诺娃说了句笑话把话岔开了。
这天晚上保尔到底还是没有了解到真实情况不知道他的明天将会怎样。临分手
的时候巴扎诺娃轻声叮咛他:“柯察金同志别忘记我对您的友情。您生活里什么情
况都可能生。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或者希望我出个主意您就来信。我一定尽全力
帮助您。”
她从窗口看着他那穿皮外套的高大身躯吃力地拄着手杖从大门口向一辆出租的
轻便马车走去。
又到了叶夫帕托里亚。又是南方的炎热和晒得黝黑的、戴绣金小圆帽的、高声喧嚷
的人群。小汽车用十分钟的时间就把旅客送到迈纳克疗养院这是一座用石灰石砌成的
二层楼房。
值班医生把新来的人领到各个房间。
“同志您是哪个单位介绍来的?”他在十一号房间门口停了下来问保尔。
“乌克兰**(布)中央委员会。”
“那就请您住在这儿吧跟埃勃涅同志一个房间。他是德国人希望我们给他找一
个俄国同伴。”医生解释了一下就去敲门。从房里传出一句外国腔的俄国话:“请
进。”
保尔进了房间放下提包朝躺在床上的人转过身去。那个德国人满头金长着
两只漂亮而灵活的蓝眼睛。他向保尔温厚地微微一笑。
“顾特莫根盖诺森[德语“早安同志”的译音。——译者]。我想说:‘你
好’。”他改用俄语说并向保尔伸出一只指头很长的苍白的手。
几分钟以后保尔已经坐在德国人床边两个人用一种“国际”语言热烈地交谈起
来。用这种语言谈话词语的作用反而是次要的弄不懂的地方就靠猜想、手势、表情
——总之用一种无师自通的世界语里的一切方法帮忙。保尔了解到埃勃涅是个德国
工人。
在一九二三年的汉堡起义中埃勃涅大腿上中了一枪。这回他旧伤复又倒在床
上。尽管很痛苦他仍然精神饱满因而立刻赢得了保尔的尊敬。
同这样好的病友住在一起保尔是求之不得的。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病痛从
早到晚向你诉苦唉声叹气。相反同他在一起你会连自己的病痛也忘得一干二净。
“可惜的是我对德语一窍不通。”保尔这样想。
花园的一角有几把摇椅、一张竹桌和两把病人坐的轮椅。有五个人每天治疗完
毕都到这里消磨一整天病友们管他们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
一把轮椅上是半躺半坐着的埃勃涅另一把上是禁止步行的保尔其余三个人一
个是克里木共和国贸易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人员、身粗体重的爱沙尼亚人瓦伊曼;另一个
是长着两只深棕色眼睛、像十八岁少女一样年轻的拉脱维亚人玛尔塔·劳琳;还有一个
是两鬓灰白、身材魁梧的西伯利亚人列杰尼奥夫。这里的确有五个民族:德意志人、爱
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玛尔塔和瓦伊曼懂德语埃勃涅请他们
当翻译。保尔和埃勃涅由于同住一个病室而成了朋友。玛尔塔、瓦伊曼和埃勃涅因为语
言相通而亲近起来使列杰尼奥夫和保尔结交的则是国际象棋。
英诺肯季·帕夫洛维奇·列杰尼奥夫到来之前保尔是疗养院里的国际象棋“冠
军”。他是经过一场顽强的冠军争夺战才从瓦伊曼手里夺过这个称号的。爱沙尼亚人
瓦伊曼平时从来不动感情这次败在保尔手里心情却很不平静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不久疗养院来了一位高个子老头他虽然五十岁了看上去却非常年轻。他邀保尔下
一盘。保尔没有想到对方是强手不慌不忙地开了一个后翼弃卒局。列杰尼奥夫不吃弃
卒以挺进中卒相应。保尔作为“冠军”有义务同每个新来的棋手都下一盘。下棋的
时候总有很多人围着观看。走到第九步上保尔就现列杰尼奥夫那些沉着挺进的
小卒在向他步步进逼。保尔这才明白他遇到了劲敌悔不该对这场比赛掉以轻心。
经过三小时鏖战尽管保尔聚精会神使尽一切招数还是不得不认输了。他比所
有看棋的人都更早料到自己必败无疑。保尔看了他的对手一眼。列杰尼奥夫慈祥地微微
一笑。显然他也看出保尔要失败了。爱沙尼亚人瓦伊曼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战局巴不
得保尔一败涂地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我永远要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卒。”保尔说。这句话只有列杰尼奥夫听得懂他点
了点头表示赞许。
五天里保尔同列杰尼奥夫下了十盘棋结果是七负两胜一和。
瓦伊曼兴高采烈地说:“好极了谢谢您列杰尼奥夫同志!这回您算把他打得落
花流水了!活该!他把我们这帮老棋手全给打败了可他自己还是在一个老头手里栽了
跟头。哈哈哈!……”
接着他嘲弄这个曾经战胜过他的败将说:“怎么样吃败仗的滋味不好受吧?”
保尔丢掉了“冠军”称号。他虽然失去了棋坛荣誉却结识了列杰尼奥夫后来列
杰尼奥夫成了他非常敬爱和亲近的人。保尔这次棋赛败北并不是偶然的他只知道象棋
战略的一些皮毛一个普通棋手当然要输给精通棋艺的大师。
保尔和列杰尼奥夫有一个共同值得纪念的日期:保尔出生和列杰尼奥夫入党正好在
同一年。他们是布尔什维克近卫军老一代和青年一代的典型代表。一个具有丰富的生活
经验和政治经验从事过多年地下斗争蹲过沙皇监狱后来一直担任国家的重要行政
工作;另一个有着烈火般的青春虽然只有短短八年的斗争经历但是这八年却抵得上
好几个人的一生。他们两个一老一少都有一颗火热的心和被摧毁了的健康。
一到晚上埃勃涅和保尔的房间便成了俱乐部。所有政治新闻都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晚上十一号房间里很热闹。瓦伊曼动不动就想讲点黄色笑话对这类东西他总是津津
乐道。
但是他马上就会遭到玛尔塔和保尔的夹攻。玛尔塔善于用机巧辛辣的嘲讽堵他的嘴;
如果不见效保尔就出面干预。比如有一回玛尔塔说:“瓦伊曼你最好问问大伙
也许你的‘俏皮话’根本不合我们的口味……”
保尔接着用不平静的语气说:“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
瓦伊曼噘起厚嘴唇两只小眼睛嘲弄地在大家脸上扫了一下说:“看来得在政治
教育委员会设一个道德督察处并且推举柯察金当督察长。对玛尔塔我还可以理解女
同志嘛是当然的反对派可是柯察金竟想把自己打扮成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像个共青
团小宝宝似的……再说我根本就不喜欢鸡蛋来教训母鸡。”
在这场关于**伦理的激烈争论之后说黄色笑话被当做一个原则问题提出来
讨论。玛尔塔把各种不同观点翻译给埃勃涅听。
“黄色笑话不很好我和保夫鲁沙看法一样。”埃勃涅表态说。
瓦伊曼只好退却了。他竭力用开玩笑来打掩护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讲这类笑话
了。
保尔一直以为玛尔塔是个共青团员。他估计她大约只有十九岁。但是有一次他同玛
尔塔谈天吃了一惊原来她已经三十一岁了一九一七年就入了党而且是拉脱维亚
**的一名积极的工作人员。一九一八年白匪曾将她判处枪决后来她和另外一些同
志被苏维埃政府赎换回来。现在她在《真理报》工作同时还在大学进修不久就可以
毕业。保尔没有留意他们的友谊是怎样开始的但是这个常来看望埃勃涅的矮小的拉脱
维亚人已经成了他们“五人小组”的不可缺少的成员。
一个叫埃格利特的地下工作者也是拉脱维亚人调皮地逗她说:“玛尔塔你那
可怜的奥佐尔在莫斯科怎么过呀?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每天早晨响起床铃之前一分钟疗养院里总有一只公鸡大声啼叫。埃勃涅学鸡叫真
是学到家了。院里的工作人员到处寻找这只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公鸡但是毫无结果。
这使埃勃涅非常得意。
到了月底保尔的病情恶化了。医生不许他下床。埃勃涅感到很难过。他喜欢这个
乐观、开朗、从来不灰心丧气的青年布尔什维克这个年轻人是这样朝气蓬勃却又这
样早地失去了健康。玛尔塔告诉他医生们都说保尔的未来是不幸的埃勃涅听了十分
焦急。
直到保尔离开疗养院医生始终没有允许他下地走动。
保尔向周围的人隐瞒着自己的痛苦只有玛尔塔根据他那异常苍白的脸色才猜出
了几分。出院前一个星期保尔收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的一封信。信里通知他假期延长
两个月并且说根据疗养院的意见按他目前的健康状况不能给他恢复工作。随信
还汇来了一笔钱。
保尔经受住了这第一次打击就像当年向朱赫来学习拳术时经受住了朱赫来的打
击一样;那时他也常常被打倒但总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意外地收到母亲的一封来信。老人家在信里说她有个老朋友叫阿莉比娜·丘
察姆住在离叶夫帕托里亚不远的一个港口她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母亲要儿子
一定到她家去看一看。这封偶然的来信对保尔的生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一星期后疗养院的人全都到码头热情欢送保尔。分别的时候埃勃涅热烈地拥抱
和亲吻保尔就像送别自己的弟弟一样。玛尔塔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保尔没能向她告
别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一辆敞篷马车把保尔从码头拉到一座带小花园的小房子跟前停了下
来。保尔叫陪送他的人去打听一下丘察姆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丘察姆一家五口人:母亲阿莉比娜·丘察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妇人两只黑眼睛
抑郁寡欢衰老的脸上还残留着往日的秀丽;她的两个女儿廖莉娅和达雅廖莉娅的小
男孩还有那个胖得像猪似的令人厌恶的老头子丘察姆。
老头子在合作社工作小女儿达雅在外面干些粗活大女儿廖莉娅原先是个打字员
不久前同丈夫——一个酒鬼和流氓——离了婚现在失业闲居。她整天在家哄哄孩子
帮助母亲管管家务。
除了两个女儿以外阿莉比娜还有一个儿子叫乔治他现在在列宁格勒。
丘察姆一家殷勤地接待了保尔只有老头子用不友好的戒备目光仔细打量了客人一
番。
保尔把他所知道的自己家的事耐心地一一讲给阿莉比娜听顺便也问问她们的生
活情况。
廖莉娅二十二岁。她是个心地淳朴的女子栗色的头剪得短短的脸庞宽阔显
得开朗大方。她和保尔一见如故把家中的私事全都主动告诉了他。保尔从她嘴里了解
到老头子专横暴虐扼杀一切主动精神不给人丝毫自由把全家压得气都透不过来。
他心胸狭隘目光又短浅还好吹毛求疵一家人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整天提心吊胆
因此儿女们都极端厌恶他妻子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二十五年来一直反对他的暴虐行
为。两个女儿总是站在母亲方面。家里不断生争吵生活过得很不愉快。成天都为大
大小小的事情怄气没完没了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的。
家里的第二个祸害是乔治。从廖莉娅的话里可以知道他傲慢自负好吹牛讲究
吃穿喜欢喝酒是个地地道道的浪荡公子。中学一毕业乔治这个母亲的心肝宝贝
就伸手向母亲要钱到京城去。
“我去上大学。叫廖莉娅把戒指卖了你的东西也卖卖。
反正我得有钱花你们怎么弄到钱那我不管。”
乔治摸透了母亲的脾气知道她对他有求必应因此恬不知耻地利用她的这个弱点。
他对两姐妹很傲慢看不起她们认为她们比他低一等。母亲把从老头子那里抠来的钱
和达雅的工钱全给儿子寄去。可是他呢考大学考得一塌糊涂名落孙山却逍遥自在
地住在叔叔家里接二连三地打电报吓唬母亲逼她寄钱。
小女儿达雅保尔这天很晚才见到。母亲在过道里低声告诉她来了客人。她腼腆地
伸出手同保尔握手问好。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她羞得脸一直红到耳根。保尔没
有立刻放开她那长茧的有力的手。
达雅满十八岁了。她长得不算漂亮可是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两道蒙古型的细眉
毛、端正的鼻子和固执的红嘴唇使得她很招人喜欢。带条纹的工装上衣紧紧箍着她
那富有弹性的年轻的胸脯。
姐妹俩各住一间狭小的房间。达雅房间里有一张小铁床一只柜橱柜橱上放着各
种小摆设和一面小镜子墙上挂着三十来张照片和画片。窗台上摆着两盆花——一盆深
红的天竺葵一盆粉色的翠菊。薄纱窗帘用一条天蓝色的绦带拢在一边。
“达雅从来不欢迎男人进她的房间可是您看为您竟破了例。”廖莉娅开妹妹的
玩笑说。
第二天晚上全家在两个老人房间里喝茶。只有达雅留在自己屋里听大家谈话。
丘察姆专心致志地搅着茶杯里的糖。从眼镜上边恶狠狠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客人。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脑袋就打开了花很明显是个标准的公子哥儿。第
二天了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倒像我该着他的似的。在这儿搞什么名堂?全是阿莉比
娜干的好事。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早点滚蛋。这帮党员在合作社里就叫我恶心
什么事都要管好像主任不是我倒是他们。这下好家里又来了一个鬼知道打哪儿
冒出来的。”
他气恼地寻思着。为了给客人找点不痛快他幸灾乐祸地问:“今天的报纸读了吧?
你们的领导在火并呢。就是说别看他们是高层的政治家跟我们平头百姓不一样暗
地里却都在拆对方的台。真热闹。先是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整托洛茨基后来这两个
人降了职他们几个又联起手来对付那个格鲁吉亚人哦叫斯大林的。
“嘿嘿!还是有句老话说得好:老爷们打架小人们遭殃。”
保尔推开没有喝完的茶杯两只眼睛冒火似的盯着老头子。
“你说的老爷们指谁?”他一字一句地问。
“随便说说罢了。我是个非党人士这些事跟我都不相干。
年轻时候当过一阵子傻瓜。一九o五年扯扯闲谈蹲了三个月班房。后来看清了—
—得多替自己着想别人的事管不了那么多。谁也不会白给你吃闲饭。眼下我是这么个
看法:我给你干活——你给钱谁给的好处多我就拥护谁。什么社会主义啊对不起
这些废话全是说给傻瓜听的。还有什么自由啊你给白痴自由他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呢。我对现今的政府不满意那是因为我看不惯时兴的那套家庭规矩还有别的一些说
道。伦理道德、社会风尚全扔到了脑后。说结婚就结说离婚就离。一百个自由。”
老头子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喘过气来以后他指着廖莉娅说:“这不是谁也
没问就跟那个野汉子同居了;跟谁也没商量又散了伙。现在倒好还得养活她和一
个野孩子。太不像话了!”
廖莉娅痛苦地涨红了脸藏起满眼的泪水不让保尔看见。
“照您这么说她倒应该跟那个寄生虫过下去?”保尔问两只眼睛燃烧着怒火
直瞪着老头子。
“本该先看好了要嫁的是个什么人。”
阿莉比娜介入了谈话她强忍住满腔恼怒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老头子你干
吗当着外人的面谈这个呢?谈点别的不行吗?”
老头子猛地凑到她跟前:“该说什么我自己知道!打哪天起竟教训起我来了?眼
下这世道甭管你说什么都叫人生气。
“比方昨天吧我听帕韦尔·安德列耶维奇开导他那几个女儿对好像是他没
错。练嘴皮子你是把好手这我没说的可除了嘴皮子总还得喂饱肚子吧。你就这么
叫她们去过新生活?这几个傻瓜脑袋什么都能灌得进去。再说廖莉娅这新生活吧连饭
碗都砸了。失业的人多如牛毛。得先把他们喂饱然后再叫他们洗脑筋年轻人。你告
诉她们再这样生活下去不行。好哇那你把她们领去养着去。眼下她们在我这儿就
得听我的。”
阿莉比娜预感到风暴即将降临她赶快尽量缓和气氛说:“廖莉娅够苦的啦老
头子你怎么能再埋怨她?往后她总会找到工作的她……”
老头子胖乎乎的脖颈上暴起了青筋。他压根儿没想压压自己的火气。
“往后往后谁要你的空头支票?到处都是往后往后。
那是早先的神甫一个劲儿许愿说往后死了上天堂如今又来了另一帮神甫。你那
个往后顶个屁。到那时候世界上我这个人都没了往后还管什么用?叫我受苦受难
让别人过好日子干吗我?还是让每个人多为自己操点心吧。我看就没有一个人替我使
过劲儿让我过上好日子。我倒要替别人创造什么幸福生活。带着你们的空头支票见鬼
去吧!早先每个人都替自己干攒下钱要什么有什么。如今这帮人开始建设**
什么都完蛋了。”丘察姆呼噜一声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保尔坐在丘察姆近旁对这个胖墩墩汗津津的大肉块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厌恶。这
老头是旧时代苦役犯世界的缩影在那个世界里人和人都是死敌。兽性的利己主义经
常暴露出来不足为怪。保尔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激烈言辞又咽了回去。剩下的愿望只有
一个——还是要给这个可恶的生物来个当头棒喝把他顶回去顶到他刚才冒出头来的
那个老窝的底里去。他松开咬紧的牙关胸口顶住桌子边沿说:“波尔菲里·科尔涅
耶维奇你很干脆请允许我也直言相告。像您这样的人我们国家是不必征求他们的
意见问他们是不是愿意建设社会主义的。我们有一支伟大的、强有力的建设大军。要
阻挡他们史无前例的进军连国际帝国主义也办不到而国际帝国主义的力量比你们要
大一些。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这场变革。至于你们这样的人愿意也罢不愿
意也罢都将被强制去为建设新社会而工作。”
丘察姆怀着掩饰不住的仇恨望了望保尔。
“他们要是不服从呢?你知道暴力会引起反抗。”
保尔把一只手紧紧压在杯子上。
“那我们就……”保尔抓住杯子猛一使劲只听咔嚓一声薄薄的玻璃碎了剩
茶流进了盘子里。
“你手轻点年轻人。一只杯子八十六个戈比呢。”丘察姆来火了。
保尔慢慢把身子仰靠到椅背上对廖莉娅说:“请你明天帮我买十只杯子厚点
带棱的。”
夜里保尔把丘察姆一家的事情想了很久。一个偶然的机缘使他来到这里不由自
主地卷入了他们的家庭悲剧。他在考虑怎样才能帮助她们母女冲出牢笼。保尔自己的
生活正在刹车他本人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眼前要采取果断的行动比任何时候都
困难。
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拆散这个家庭让母女三人永远离开老头子。但是。这件事并
不那么简单。动这场家庭革命他现在力不从心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而且可
能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那么就一切听其自然不在这低矮窄小的屋子里扬起积尘?但
是老头子那副可憎的模样实在使他不能平静。保尔拟了好几个方案这些方案似乎又
都行不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床搭在厨房里隔壁是达雅的卧室她想东想西
心神不宁也没有入睡。她回想起昨天晚上她、廖莉娅和保尔在她的小房间里一直
谈到深夜。过去庆祝五一节和十月革命节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些人她只是远远地看到
过如今其中的一个就近在眼前这在她这辈子中还是头一回。这个人似乎来自另一个
世界。父亲立下的规矩使他们一家人离群索居缩在自己屋子的小天地里完全脱离
了社会生活。
她在码头上缝粮食口袋下了班必须马上跑回家一小时以后又要赶到父亲工作
的合作社去打扫房间擦地板一直干到半夜。只有礼拜天才有几个钟头空闲时间她
可以呆在自己房间里有时同小姐妹们去看场电影。
她的生活宛如一条暗淡的灰色带子。母亲只疼爱一个儿子。他长得像母亲。这是一
种盲目的、偏心眼的爱。乔治长成了个懒虫。吃的穿的最好的都尽他挑。两个女儿
母亲一点不放在心上。达雅和廖莉娅怎么也弄不明白母亲对孩子这样偏爱到底是什么原
因不过姐妹俩都是一肚子委屈。尤其苦的是达雅乔治认为她生来只配做吃力不讨好
的粗活重活而且不单是乔治一个人这样认为。这样一来干牛马活的特权慢慢就归她
专有了。凡是别人不肯干的活她都得干。
只要她稍有不满情绪流露乔治马上厚颜无耻地眯起一只右眼——这个表示轻蔑的
表情他是从加里·皮尔那里学来的——咂着嘴挖苦她说:“嗬这脑瓜子也知道有好歹
没想到。”
眼下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小伙子带来一股清新而又强劲的风。她告诉他两年来她
几乎没有读过一种报对共青团只有模模糊糊的认识而且多半是听父亲说的而父亲
是从来不放过机会臭骂那些他称之为“放荡姑娘”的女共青团员的。达雅向保尔介绍自
己的这些情况时她是多么难以启齿啊。
达雅知道父亲对保尔的到来极为不满而母亲因为父亲无理取闹已经作了一
次心脏病。
“他也许明天就走了。今天跟父亲谈过这场话他不会再留下。他一走家里一切
都恢复原样。我真傻想他做什么呢?一个人偶然来了又走了再过一天他什么都
忘光了。”
达雅怀着一种莫名的忧伤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难过一头扎进枕头
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日保尔上街回来只有达雅一个人在家。
其他人都到亲戚家串门去了。
保尔走进她的房间。他很疲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呢?”他问她。
“我哪儿也不想去。”她轻声回答。
他想起夜里考虑过的几个方案决定试探一下看看她的反应。
为了赶在家里人回来之前结束这场谈话他开门见山说:“达雅你听我说咱
们互相称呼‘你’吧要那些没用的客套干什么呢?我很快就要走了。真不凑巧这次
到你们家来正赶上我的处境也十分狼狈不然的话情况就一定会两样。要是在一年
前咱们可以一起离开这儿。像你和廖莉娅都有两只手一定能找到工作!你们应该
跟老头子一刀两断这号人是不听劝的。但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干。我连自己将来会怎么
样都还不知道。所以说我是被解除了武装的。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我要去力争恢复
工作。关于我的身体情况谁知道大夫都写了些什么同志们竟要我无限期地治疗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情况一定能扭转过来……我给我母亲去信联系一下到时候咱们
就用快刀斩断这团乱麻。我反正不能就这样扔下你们不管。只是有一点我要说达尤莎
你们的生活特别是你的生活一定要翻他个底朝天。你有力量和愿望这样做吗?”
达雅抬起垂着的头小声回答说:“愿望我倒是有可是有没有力量——我不知
道。”
她回答得这样犹豫保尔是理解的。他说:“没关系达尤莎!只要有愿望事情
就好办。告诉我你对这个家庭很留恋吗?”
问题提得太突然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很可怜我母亲。父亲欺
侮了她一辈子现在乔治又来折磨她我很可怜她……虽然她对乔治比对我好……”
这天他们谈了很多。家里人快要回来了保尔开玩笑地说:“真奇怪老头子怎么
还没给你找个婆家把你打出去呢?”
达雅惊慌地摆了摆手说:“我才不结婚呢。廖莉娅受的罪我看够了。我死也不嫁
人!”
保尔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这么说誓一辈子不结婚了?要是突然有个小
伙子追求你一句话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盯住你不放那怎么办呢?”
“那也不干!他们在你窗前转来转去追求你的时候全是挺不错的。”
保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和解的口气说:“好了。不结婚也可以过得不错。
不过你这样对待年轻小伙子未免太狠心了点儿。好在你还没有疑心我在向你求婚。
不然的话我可就真下不来台了。”说着他用冰凉的手亲切地抚摩了一下这位感
到难为情的姑娘的手。
“你们这样的人找对象是不会找我们的。我们对你们有什么用呢?”她小声说。
几天之后保尔乘火车到哈尔科夫去。达雅、廖莉娅、阿莉比娜和她的妹妹萝扎都
到车站送行。临别的时候阿莉比娜得到他的保证:不忘记那姐妹俩帮助她们冲出牢
笼。她们像是在送别亲人达雅两眼噙着泪水车开出好远了保尔还从窗口看到廖莉
娅手中挥动的白手帕和达雅的条纹上衣。
到了哈尔科夫保尔不愿麻烦朵拉就住在他的朋友彼佳·诺维科夫那里。稍事休
息之后他乘车来到中央委员会等了一会儿见到了阿基姆。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
时候保尔要求马上给他分配工作。阿基姆摇头拒绝说:“这可办不到保尔。我们这
儿有医务委员会和党中央的决定上面写着:‘鉴于病情严重应送神经病理学院治疗
不予恢复工作。’”
“他们什么不能写呀阿基姆!我求求你——让我工作吧!老是跑医院有什么
用!”
阿基姆还是不同意。
“我们不能违反决定。你要明白保夫鲁沙这样对你更好些。”
但是保尔一再坚决要求阿基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
第二天保尔就到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了。他本来以为只要一开始工作
失去的精力就会恢复。但是第一天他就觉自己想错了。他在科里往往一坐就是八个小
时饭也吃不上因为他没有力气从三楼下来到隔壁的食堂去吃饭。不是这只手就
是那只脚经常麻木。有的时候他全身都不能动弹而且烧。到了上班的时候他
常常会突然起不来床。等这阵作过去他才绝望地现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他终于
因为经常迟到而受到了警告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开始了——他要
被迫离队了。
阿基姆又帮了他两次忙调动了他的工作。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还是生了:过了
一个多月保尔又卧床不起了。这时候他想起了巴扎诺娃临别时的叮咛于是给她写
了一封信。她当天就来了他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就是他不一定非住院
不可。
“这么说我已经健康到不值得一治了。”他本来想开个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并不
显得轻松。
体力刚刚有些恢复保尔又来到中央委员会。这一回阿基姆怎么也不肯通融了。他
斩钉截铁地要求保尔去住院保尔闷声闷气地回答说:“我哪儿也不去。住院没有用。
这是权威人士的意见。我的出路只有一条——领抚恤金退休。但是我绝不走这条路。
你们要我脱离工作这办不到。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能拿着残废证混一辈子明知
没用还到处去求医问药。你们应该给我找一个工作适合我的身体条件。我可以把工作
拿回家做或者就住在机关里……只是别叫我当个光管登记文号码的文书。给我的工
作应该使我内心不感到孤独离群。”
保尔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响亮。
阿基姆了解这个不久前还生龙活虎一般的青年的感情。
他了解保尔的悲剧知道对他这样一个把自己短暂的生命献给了党的人来说脱离
斗争退居大后方是非常可怕的。因此阿基姆决定竭尽全力帮助他。
“好吧保尔别着急。明天我们书记处开会我一定把你的问题提出来保证尽
我的力量给你想办法。”
保尔吃力地站起来把手伸给他。
“阿基姆难道你真的以为生活会把我赶到死胡同里把我压成一张薄饼吗?只
要我的心还在这里跳动”他一把抓过阿基姆的手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于是阿基姆清
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脏微弱而急的跳动。“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就绝不能使我离开
党。能使我离开战斗行列的只有死。你记住这个吧我的老大哥。”
阿基姆没有做声。他知道这不是漂亮的空话而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战士的呼喊。
他理解这样的人不可能说出另外的话不可能有另外的感情。
两天以后阿基姆通知保尔中央机关刊物的编辑部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可以让他做
但是要考核一下看他是不是适合在文学战线上工作。保尔在编辑委员会受到了亲切的
接待。副总编辑是个做过多年地下工作的女同志现在是乌克兰**中央监察委员会
主席团委员。她向保尔提了几个问题:“同志您是什么文化程度?”
“小学三年。”
“上过党校和政治学校没有?”
“没有。”
“啊那没什么没上过这些学校也可以锻炼成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这种事是有的。
阿基姆同志向我介绍过您的情况。
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工作在家里干不一定到这儿来上班总之可以给您创造各种
方便条件。但是干这一行需要有广泛的知识特别是文学和语言方面的知识。”
这些话对保尔来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经过半个小时的谈话证明他的知识不足
在他写的一篇文章里这位女同志用红铅笔划出了三十多处修辞上的毛病和不少拼写错
误。
“柯察金同志!您的根底很厚。要是再好好进修一下您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工
作者但是您现在写的东西还不够通顺。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您还没有掌握俄语。这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您一直没有时间学习。非常遗憾的是我们还不能任用您。我
再说一遍:您的根底很厚您写的这篇东西只要在文字上加加工不用改动内容就
可以成为一篇很好的文章。可是我们需要的是能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保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右眼眉一下下地抽*动着。
“就这样吧我同意您的意见。我能成为什么文学家呢?!
我以前是个好火夫也是个不错的电工。我骑马很内行很会鼓动共青团员但是
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是个不称职的战士。”
他告别之后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拐角的地方他差点跌倒。一个提公文包的女同志扶住了他。
“您怎么啦同志?您的脸色很难看!”
保尔镇定了片刻然后轻轻挣脱那位女同志的手用力拄着手杖走了。
从这天起保尔的健康每况愈下。恢复工作是根本谈不上了。越来越多的日子是在
病床上度过的。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并且要求社会保险总局给他抚恤金。他
拿到了抚恤金同时还领到一张残废证。中央委员会另外又给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
交他随身携带他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玛尔塔这时来了一封信邀请保尔到她那
里小住和休养。保尔本来就打算到莫斯科去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想在联共中央委员
会找到幸福也就是说找到用不着走动的工作。但是在莫斯科也一样大家都劝他治
疗并且答应给他找个好医院。他谢绝了。
保尔不知不觉在玛尔塔和她的女友娜佳·佩捷尔松的寓所里住了十九天。他整天一
个人待在屋子里。玛尔塔和娜佳一早就出去晚上才回来。保尔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一
本接一本——玛尔塔有很多藏书。晚上玛尔塔的许多女友常来看望有时也有男同志来。
从港口来了几封信。丘察姆家邀请他到她们那里去。生活的绳扣拉得越来越紧。她
们盼望着他的帮助。
一天早晨保尔离开了鹅舍胡同那座宁静的寓所。列车载着他奔向南方奔向海洋
躲开潮湿多雨的秋天奔向克里木南部温暖的海岸。他看着电线杆在窗外飞过。他的双
眉紧锁着两只近乎黑色的眼睛里隐藏着顽强的毅力。
第八章
?第八章
海浪在他脚下拍打着岸边的乱石。从遥远的土耳其吹来的干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
脸。这里的海岸曲折地弯进6地形成一个港湾港口有一条钢骨水泥的防波堤。蜿蜒
起伏的山峦伸到海边突然中断了。市郊的一座座小白房像玩具似的顺着山势向上伸
展到很远的地方。
古老的郊区公园里静悄悄的。很久没有人收拾的小径长满了野草。被秋风吹落的枯
黄的槭树叶慢慢地飘向地面。
一个波斯老车夫把保尔从城里拉到这里。他扶着这位古怪的乘客下车的时候忍不
住问道:“你到这儿来干吗?没姑娘也没戏院只有胡狼……真不明白你来干什么!
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同志先生!”
保尔付了车钱老车夫也就走了。
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保尔在海边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下来让已经不太热的太阳
照着他的脸。
今天他特意到这僻静的地方来回顾他的生活历程考虑今后怎么办。该是进行
总结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保尔第二次到丘察姆家使这一家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点。
老头子听说他来了暴跳如雷在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母女三人进行反抗的当
然是保尔了。老头子没有想到妻子和女儿会给他这样有力的反击。从保尔来到那天起
这一家人就分开过了两边的人互相敌对彼此仇视。通向两个老人房间的过道钉死了
把一间小厢房租给了保尔。房钱是预先付给老头子的。他似乎很快也就坦然了:两个女
儿既然同他分了家就再也不会向他要生活费用了。
从外交上着想阿莉比娜仍然跟老头子住在一起。老头子不愿意同那个冤家照面
从来不到年轻人这边来。但是在院子里他却像火车头一样喘着粗气表示他是这里的
主人。
老头子没有到合作社工作以前会两门手艺——掌鞋和做木工活。他把板棚改成了
作坊抽空捞点外快。现在为了同房客捣乱他故意把工作台搬到保尔的窗子底下
幸灾乐祸地使劲敲钉子。他非常清楚这样一来保尔就看不成书了。
“等着瞧吧。我早晚要把你赶出去……”他低声嘟哝着。
在接近地平线的远方远航轮船吐出来的黑烟像乌云一样在渐渐扩散。一群海鸥
尖叫着向海上飞去。
保尔双手抱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从童年到现在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这二十四年他过得怎样?好还是不好?他一年又一年地回忆着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
官检查着自己的一生。结果他非常满意这一生过得还不怎么坏。
当然也犯过不少错误有时是因为糊涂有时是因为年轻多半则是由于无知。但
是最主要的一点是在火热的斗争年代他没有睡大觉在夺取政权的激烈搏斗中他
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在革命的红旗上也有他的几滴鲜血。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它燃烧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鲜红似火……
他小声诵读着他喜爱的一歌曲中的诗句难为情地笑了。“老弟你那点英雄浪
漫主义还没有完全扔掉呢。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东西你总爱给它们抹上一层绚丽
的色彩。
可要说到辩证唯物主义的钢铁逻辑老弟那你就差劲啦。着忙生什么病呢?过五
十年生也不晚嘛。同志现在应该学习正是大好时机。而眼下要紧的是活下去他妈
的。我怎么那么早就给捆住了手脚呢?”他十分痛苦地想着五年来第一次恶狠狠地骂
开了娘。
难道他能料到这种飞来的横祸吗?老天爷给了他一副什么都经受得起的、结结实实
的身板。他回想起小时候跟风比赛飞快地奔跑爬起树来跟猴子一样灵活四肢有力、
肌肉达的身子轻而易举从这根树枝挪腾到那根树枝上。但是动乱的岁月要求人们付出
人的力量和意志。他没有吝惜无保留地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以不灭的火焰照亮他生
活之路的斗争。他献出了他拥有的一切到了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之时正当胜利的浪
潮把他推上创造性幸福生活的顶峰他却被击中了。他没有马上倒下而是像一个魁伟
的战士咬紧牙关追随着胜利进击的无产阶级的钢铁大军。在耗尽全部精力以前他
没有离开过战斗的队伍。现在他身体垮了再也不能在前线坚持战斗。唯一能做的事是
进后方医院。他还记得在进攻华沙的激战中一个战士被子弹打中了从马上跌下来
摔倒在地上。战友们给他匆忙地包扎好伤口把他交给卫生员又翻身上马追赶敌人
去了。骑兵队伍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战士而停止前进。为伟大的事业进行斗争的时候就
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不错也有例外。他就见到过失去双腿的机枪手在机枪车上
坚持战斗。这些战士对敌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人他们的机枪给敌人送去死亡和毁灭。这
些同志意志如钢枪法准确他们是团队的骄傲。不过这样的战士毕竟不多。
现在他身体彻底垮了失去了重新归队的希望他该怎样对待自己呢?他终于使
巴扎诺娃吐露了真情这个女医生告诉他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不幸等待着他。怎么办?
这个恼人的问题就摆在面前逼着他解决。
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在今天在凄凉
的明天他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生活得有价值呢?又有什么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呢?光是吃、
喝、呼吸吗?当一名力不从心的旁观者看着战友们向前冲杀吗?
就这样成为战斗队伍的累赘吗?他想起了基辅无产阶级的领袖叶夫格妮亚·博什。
这位久经考验的女地下工作者得了肺结核丧失了工作能力不久前自杀身亡。她在简
短的留言中解释了这样做的理由:“我不能接受生活的施舍。既然成了自己的党的病患
我认为继续活下去是不必要的。”把背叛了自己的**也消灭掉怎么样?朝心口开一
枪就完事了!过去既然能够生活得不坏现在也应该能够适时地结束生命。一个战士
不愿再受临终前痛苦的折磨谁能去责备他呢?
他的手摸到了口袋里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手指习惯地抓住了枪柄。他慢慢掏出手枪。
“谁想到你会有今天?”
枪口轻蔑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到膝上恶狠狠地骂了起来:“这算什么
英雄纯粹是冒牌货老弟!任何一个笨蛋随便什么时候都会对自己开一枪。这样
摆脱困境是最怯懦、最省事的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对懦夫来说也不
需要更好的出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环了吗?你忘了在
诺沃格勒—沃伦斯基附近是怎样一天起十七次冲锋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那座城
市吗?把枪藏起来吧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就是到了生活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也要善于生活下去要竭尽全力使生命变得
有益于人民。”
他站起来朝大道走去。一个过路的山里人赶着四轮马车顺路把他拉进城里。进
城后他在一个十字路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本市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
依俱乐部开会的通知。保尔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在积极分子会议上讲了
话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讲话。
达雅还没有睡。保尔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她很担心。他怎么啦?到哪儿去了呢?
她觉保尔那双一向活泼的眼睛今天显得严峻而冷漠。他很少讲到自己但是达雅感
觉到他正在遭受某种不幸。
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外面传来了叩门声。她立即披上外套跑去开门。廖莉娅
在自己房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我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保尔走进过道的时候达雅小声对他说。她很高兴
他终于回来了。
“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什么事的达尤莎。怎么廖莉娅睡了吗?你知道我一点也
不想睡。我要把今天的事跟你谈一谈。到你屋里去吧要不会把廖莉娅吵醒的。”他
也小声对她说。
达雅犹豫了一下。她怎么好深更半夜还同他在一起谈话呢?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
呢?但是这话又不便对保尔讲他会不高兴的。再说他想告诉她什么呢?她一边想
一边已经走进自己的房间。
“是这么回事达雅”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面地坐下之后保尔压低了声音
说。他俩离得很近达雅连他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生活起了这样的变化我自己也
有点莫名其妙。这些日子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该怎么生活。有生
以来我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苦闷。今天我召开了自己的‘政治局’会议做出了非
常重要的决议。
我把这些话告诉你你可不要感到奇怪。”
保尔把近几个月的全部心情和今天在郊区公园里的许多想法都告诉了她。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谈谈主要的吧。你们家里的这场好戏刚刚开锣你得冲出去
吸吸新鲜空气离开这个窝越远越好。应该从新开始生活。我既然卷入了这场斗争咱
们就把它进行到底。你我两人的个人生活都不痛快。我决心放一把火让它烧起来。你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妻子吗?”
达雅一直十分激动地听着他的倾诉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感到很意外不由得打了
一个寒战。保尔接着说:“达雅我并不要求你今天就答复我。你好好地全面想一想。
你一定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不献一点殷勤不说一句甜言蜜语就提出这种问题。要那
套无聊的玩意儿干什么呢!我把手伸给你就在这儿小姑娘握住它吧。要是这次你
相信我你是不会受骗的。我有许多东西是你需要的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已经想好了:
咱们的结合一直延续到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我们的同志我一定能帮助你做到
这一点不然我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在这之前咱们都不能破坏这个结合。一旦你
成熟了你可以不受任何义务的约束。
谁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完全瘫痪。你记住到那时候我也绝不拖累你。”
稍停片刻他又亲切而温情地说:“现在我就请你接受我的友谊和爱情。”
他握住她的手不放心情很平静好像她已经答应了他似的。
“你不会抛弃我吗?”
“达雅口说不足为凭。你相信一点好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背叛朋友的……但
愿朋友们也不背叛我。”他辛酸地结束了他的话。
“我今天什么都不能对你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回答说。
保尔站了起来。
“睡吧达雅天快亮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保尔房间里靠窗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摞从党委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沓报纸和
几本写得满满的笔记。还有一张从房东那里借来的床两把椅子;有一扇门通达雅的房
间门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插着许多红色和黑色的小旗。保尔取得了当地
党委的同意可以利用党委资料室的书刊党委还指定本城最大的港口图书馆主任当他
的读书指导。
不久他就6续借来了大批书籍。廖莉娅看着他觉得很惊奇他从清早到晚上一直
埋头读书做笔记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休息一会儿。每天晚上他们三个人都在廖莉娅
房间里谈天保尔把读到的东西讲给姐妹俩听。
老头子后半夜到院子里总是看到那个不受欢迎的房客的窗户里透出一线灯光。老
头子踮起脚悄悄走到窗前从窗板缝里看到了伏在桌子上读书的保尔的头。
“别人都睡了可这位呢点着灯整宿不睡。大模大样像是他当家一样。两个丫
头也敢跟我顶嘴了。”老头子闷闷不乐地想着走开了。
八年来保尔第一次不担任任何工作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他像一个刚刚入门的
学生如饥似渴地读着书每天读十八个小时。长此以往他的健康会受到多大的危害
就难说了。幸好有一天达雅像是随便告诉他:“我把柜子搬开了通你房间的门已经
可以打开。你有什么事要找我谈可以走这个门不用再穿过廖莉娅的房间了。”
保尔的脸上露出了光彩。达雅高兴地浅浅一笑——他们的结合成功了。
从此老头子半夜里再也看不到厢房的窗户透出灯光母亲开始现达雅眼神里有
掩饰不住的欢乐。她的两只眼睛被内心的火烧得亮晶晶的眼睛下面隐约现出两块暗影
——这是不眠之夜的结果。这座不大的住宅里经常可以听到吉他的琴声和达雅的歌声
了。
这个获得了欢乐的女人也常常感到苦恼她觉得自己的爱情好像是偷来的。有一点
响动她就要哆嗦一下总觉得是母亲的脚步声。她老是担心万一有人问她为什么每
天晚上要把房门扣上她该怎么回答呢。保尔看出了她的心情温柔地安慰她说:“你
怕什么呢?仔细分析起来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放心睡吧。谁也没有权力干涉咱们的
生活。”
达雅脸贴着爱人的胸脯搂着他安心地睡着了。保尔久久地听着她的呼吸一动
也不动生怕惊醒她的甜梦。他对这个把一生托付给他的少女充满了深切的柔情。
达雅的眼睛近来总是那样明亮第一个知道这个原因的是廖莉娅从此姐妹俩
就疏远了。不久母亲也知道了确切些说是猜到了。她警觉起来没有想到保尔会
这样。有一次她对廖莉娅说:“达尤莎配不上他。这么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她忧心忡忡却又没有勇气同保尔谈谈。
青年们开始来找保尔。小房间有时挤得满满的。蜂群一样的嗡嗡声不时传到老头子
耳朵里。他们常常齐声歌唱:
我们的大海一片荒凉
日日夜夜不停地喧嚷……
有时候唱保尔喜爱的歌:
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这是工人党员积极分子小组在集会保尔写信要求担负一点宣传工作党委就把这
个小组交给了他。保尔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
保尔双手重新把住了舵轮生活的巨轮几经周折又朝着新的目的地驶去。他的目
标是通过学习通过文学重返战斗行列。
但是生活给他设置了一个又一个障碍每次遇到波折他都不安地想:这回对他
达到目的地不知道会有多大影响。
突然那个考大学不走运的乔治带着老婆从莫斯科回来了。他住在革命前当过律师
的岳父家里不断回来刮他母亲的钱。
乔治一回来家庭关系更加恶化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父亲一边并且同那个敌视
苏维埃政权的岳父一家串通一气施展阴谋诡计一心要把保尔从家里轰出去把达雅
夺回来。
乔治回来以后两个星期廖莉娅在邻区找到了工作带着母亲和儿子搬走了。保尔
和达雅也搬到很远的一个滨海小城去了。
半年过去了。国家开始进行伟大的工程。社会主义已经到了现实生活的门槛前面
正由理想变成*人类智慧和双手创造的庞然巨物。这座空前宏伟壮观的大厦正在奠定它的
钢筋混凝土的地基。
“钢、铁、煤”这三个有魔力的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进行伟大建设的国家的报纸上。
“要么我们跑完这段距离赶上技术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用最短的时间也建立
起自己强大的工业使我们在技术方面不依赖于资本主义世界要么我们就被踩死因
为没有钢、铁、煤不要说建成社会主义就是保住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也
是办不到的。”党通过领袖之口这样告诉全国人民于是全国出现了为钢铁而战的空前
热潮人们迸出来的巨大漏*点世所未见。“度”这个词也出了热烈的行动号召。
在久远的古代为抵抗贵族波兰以及当时还强盛的土耳其的入侵哥萨克分队曾驰
骋在扎波罗什营地上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在昔日的营地上在霍尔季扎岛近旁
另有一支部队在安营扎寨。这是布尔什维克的部队他们决定拦腰截断古老的第聂伯河
驾驭它那狂暴的原始力量去开动钢铁的涡轮机让这条古老的河流像生活本身一样为
社会主义工作。人向自然界动了进攻在汹涌的第聂伯河的急流处给它桀骜不驯的
力量戴上钢筋水泥的枷锁。
在三万名向第聂伯河开战的大军中在这支大军的指挥员中有过去的基辅码头工
人、现今的建筑工段段长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大军从两岸向河流夹击从战斗打响
的第一天起两岸之间就展开了社会主义竞赛这是工人生活中的新生事物。
潘克拉托夫那硕大的身躯轻快地在跳板上、小桥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在搅拌机旁跟
弟兄们说两句俏皮话一会儿消失在土壕沟里一会儿又突然在卸水泥和钢梁的站台上
露面。
一大清早他那佝偻的身子出现在“吃紧的”工区直到深夜他才把终于疲乏了的
巨大躯体放倒在行军床上。
有一次他面对晨雾笼罩的河面面对河岸上一望无际的建筑材料看得出了神
不禁回想起森林中小小的博亚尔卡。当时似乎是一个大工程同目前的情景相比不过
是一件儿童玩具罢了。
“瞧咱们这气派展得多快伊格纳特好兄弟。第聂伯河这匹烈马让咱们给套住
了。老爷子们再也不用在这急流险滩上折腾吃苦头啦。给你一百万度电没说的!这才
是咱们真正生活的开端伊格纳特。”一股热流从他胸中涌起仿佛他贪婪地喝下了一
杯烈酒似的。“博亚尔卡那些弟兄们在哪儿呢?把保尔还有扎尔基两口子都叫来多好
咳!那我们就把左岸的人给盖啦。”想到博亚尔卡他又不由得想起了朋友们。
那些跟他一起在隆冬季节大战博亚尔卡的人还有那些共同创建共青团组织的人
如今分散在全国各地从热火朝天的新建筑工地到辽阔无边的祖国的偏僻角落都在重
建新生活。过去他们那批早期共青团员大约有一万五千人。有时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真是亲如手足。现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共青团已成为巨人。原先只有一个团员的地方
如今能拉出整整一个营。
“冲我们来吧小鬼头们。前不久还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呢。我们已经在前线干开
了他们还要妈妈用衣襟替他们擦鼻涕。一转眼的工夫都蹿起来了在工地上还拼命
想把你撵到乌龟壳里去。对不起这一招可不行。咱们还得走着瞧。”
潘克拉托夫饱吸了一口河边清新的空气深深感受到一种满足。二十岁的共青团员
安德留沙·小托卡列夫在左岸第七工段当支部书记今天晚上潘克拉托夫要把那个工段
“挂到自己拖轮的钩子上”到那时他肯定也会有这种满足感的。
至于刚才他回忆起的那位朋友和战友保夫鲁沙·柯察金他现在被抛弃在偏僻遥远
的滨海小城为争取归队而进行着顽强艰苦的斗争既有失败的悲哀也有胜利的欢乐。
阿尔焦姆很少收到弟弟的信。每当他在市苏维埃办公桌上见到灰色信封和那有棱有
角的熟悉的字体他就会失去往常的平静。现在他一面撕开信封一面深情地想:
“唉保夫鲁沙保夫鲁沙!咱们要是住在一起该多好。
你经常给我出出主意对我一定很有用弟弟!”
保尔信上说:
阿尔焦姆:
我想跟你谈谈我的情况。除你以外我大概是不会给任何人写这样的信的。你了解
我能理解我的每一句话。我在争取恢复健康的战场上继续遭到生活的排挤。
我受到接连不断的打击。一次打击过后我刚刚站起来另一次打击又接踵而来
比上一次更厉害。最可怕的是我现在没有力量反抗了。左臂已经不听使唤。这就够痛苦
的了可是接着两条腿也不能活动了。我本来只能在房间里勉强走动现在从床边挪到
桌子跟前也要费很大劲。到这步田地大概还不算完。明天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我已经出不去屋只能从窗口看到大海的一角。一个人有一颗布尔什维克的心有
布尔什维克的意志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向往劳动向往加入你们全线进攻的大军向
往投身到滚滚向前、排山倒海的钢铁巨流中去可是他的躯体却背叛了他不听他的调
遣。这两者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悲剧吗?
不过我还是相信我能够重返战斗行列相信在冲锋陷阵的大军中也会有我的一把刺
刀。我不能不相信我没有权利不相信。十年来党和共青团教给了我反抗的艺术。领
袖说过没有布尔什维克攻不克的堡垒这句话对我也适用。
阿尔焦姆你会说我信里有许多熔化了的钢铁。本来嘛我们的生活本身也不是靠
蛤蟆的冷冰冰的血点燃起来的。我要你和我一道相信保尔会回到你们身边的哥哥
咱们还要一起好好干呢。不可能不是这样要不然当罪恶的旧世界已经在我们的马蹄
下声嘶力竭地呻吟的时候国内战争的火红战旗怎么还会使我们热血沸腾呢?如果在棘
手的有时甚至是残忍的生活面前我们屈膝下跪承认失败那我们工人的坚强意志还
从何说起呢?
阿尔焦姆朋友们听到这些话时我有时也看到有人流露出惊奇的目光。谁知道
也许有人会想:他是让理想遮住了眼睛看不到现实。他们不明白我的希望寄托在什么
地方。
现在稍稍讲讲其他方面的情况。我的生活已形成了一个格局局限在一块小小的军
事基地上。这就是我的学习——读书读书还是读书。阿尔焦姆我已经读了很多书
收获颇丰。国外的、国内的著作我都读。读完了主要的古典文学作品学完了**
函授大学一年级课程考试也及格了。晚上我辅导一个青年党员小组学习。通过这些同
志我和党组织的实际工作保持着联系。此外还有达尤莎她的成长和她的进步当
然还有她的爱情她那妻子的温存体贴。
我们俩生活得很和美。我们的经济情况是一目了然的——我的三十二个卢布抚恤金
和达雅的工资。她正沿着我走过的道路走到党的行列里来:她以前给人家当佣人现在
是食堂里的洗碗女工(这个小城没有工厂)。
前几天达雅拿回来第一次当选为妇女部代表的证件兴高采烈地给我看。对她来
说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硬纸片。我注意地观察着她看到一个新人在逐步成长我尽自
己的全部力量帮助她。总有一天她会进入一个大工厂生活在工人集体中间到那时
候她就会最后成熟了。目前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她还只能走这条唯一可行的道路。
达雅的母亲来过两次。她不自觉地在拉女儿的后腿要把她拉回到充满卑微琐事的
生活中去让她再陷入狭隘、孤独的生活圈子里。我努力劝说老太太告诉她不应该让
她过去的生活在女儿前进的道路上投下阴影。但是这一切努力都白费。我觉得达雅
的母亲有一天会成为她走向新生活的障碍跟这个老太太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握手。
你的保尔
老马采斯塔的第五疗养院是一座石砌的三层楼房修建在悬崖上开辟出来的平场上。
四周林木环抱一条道路曲折地通到山脚下。所有房间的窗户全敞开着微风吹拂送
来了山下矿泉的硫磺气味。保尔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明天要来一批新疗养员那时他
就有同伴了。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好几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浑厚的男低
音呢?他苦苦思索终于把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个还没有忘却的名字找了出来:英诺肯季
·帕夫洛维奇·列杰尼奥夫正是他不会是别人。保尔蛮有把握地喊了他一声。过了
一分钟列杰尼奥夫已经坐在他的旁边快活地拉住他的手了。
“你还活着哪?怎么样有什么好事让我高兴高兴?你这是怎么啦真正当起病号
来了?这我可不赞成。你得向我学习。大夫也早说过我非退休不可我就不听他们那一
套一直坚持到现在。”列杰尼奥夫温厚地笑了起来。
保尔体会到他的笑谈中隐藏着同情又流露出一丝忧虑。
他们畅谈了两个小时。列杰尼奥夫讲了莫斯科的新闻。从他嘴里保尔第一次听到
党关于农业集体化和改造农村的重要决定他如饥似渴地听着每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在你们乌克兰的什么地方干工作呢。没想到你这么倒霉。不过没关
系我原来的情况还不如你那时候我差点躺倒起不来现在你看我不是挺精神吗?
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无精打采地混日子。你明白吗?这样不行!我有时候也有不好的念头
心想也许该休息一下了稍微松口气也好。到了这个岁数一天干十一二个小时真
有点吃不消。好吧那就想想哪些工作可以分出去一部分有时候甚至都要落实了
到头来每次都是一个样:坐下来办‘移交’一办起来就没个完晚上十二点也回不了
家。机器开得越快小齿轮转得也越快。现在我们的前进度一天胜过一天结果就是
我们这些老头也得像年轻时候一样干。”
列杰尼奥夫用手摸了摸高高的额头像慈父一般亲切地说:“好现在你讲讲你的
情况吧。”
列杰尼奥夫听保尔讲他前些时候的生活保尔注意到列杰尼奥夫一直用炯炯有神
的目光赞许地看着他。
凉台的一角在浓密的树荫下坐着几个疗养员。紧紧皱起两道浓眉在小桌旁边看
《真理报》的是切尔诺科佐夫。
他穿着俄罗斯斜领黑衬衫戴一顶旧鸭舌帽瘦削的脸晒得黝黑胡子好久没有刮
了两只蓝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矿工。十二年前他参加边疆
区领导工作的时候就放下了镐头可是现在他的样子仍然像刚从矿井里上来的一样。
这从他的举止言谈上从他讲话的用词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切尔诺科佐夫是边疆区党委常委和政府委员。他腿上得了坏疽这个病折磨着他
不断消耗他的体力。他恨透了这条病腿因为它强迫他躺在床上已经快半年了。
坐在他对面抽着烟沉思的是亚历山德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日吉廖娃。她今年三
十七岁入党却已有十九年了。在彼得堡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大家都管她叫“金工姑娘
小舒拉”。差不多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尝到了西伯利亚流放的滋味。
坐在桌旁的第三个人是潘科夫。他低着那像古代雕像一样美丽的头正在读一本德
文杂志不时用手扶一扶鼻梁上的角质大眼镜。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这个三十岁的大
力士竟要费很大劲才能抬起那条不听使唤的腿。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潘科夫是个
编辑、作家在教育人民委员部工作他熟悉欧洲会好几种外语。他满肚子学问就
连那个持重的切尔诺科佐夫对他也很尊重。
“他就是跟你同屋的病友吗?”日吉廖娃向坐在轮椅上的保尔那边抬了抬头小声
问切尔诺科佐夫。
切尔诺科佐夫放下报纸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是呀他就是保尔·柯察金。亚历山德拉您一定得跟他认识一下。他让病给缠
住了不然把这个小伙子派到咱们那些难对付的地方去倒是一把好手。他是第一代共
青团员。
一句话要是咱们大家都扶他一把他还可以工作。我是下了这个决心的。”
潘科夫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得的什么病?”日吉廖娃又小声地问。
“一九二o年受伤留下的病根。脊椎骨上的毛病。我问过这儿的大夫你知道吗
他们都担心这个病会叫他全身瘫痪。你看有多严重!”
“我马上把他推过来。”日吉廖娃说。
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保尔没有想到日吉廖娃和切尔诺科佐夫以后都成了
他最亲近的人在后来病重的那几年里他们是他最有力的支柱。
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达雅做工保尔学习。他刚要着手小组工作一个新的不幸
又偷偷地向他袭来:他双腿瘫痪了。现在只有右手还能活动。他做了许多努力都没有
效果他知道再也不能行动了这时候他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达雅勇敢地掩饰着她的
绝望和由于无力帮助他而产生的痛苦。
他抱歉地微笑着说:“达尤莎咱们俩离婚吧。反正也没约定碰到这种倒霉事还
要一起过下去。这件事今天我要好好想一想我亲爱的小姑娘。”
达雅不让他说下去。她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她哽咽着把保尔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阿尔焦姆知道弟弟又遭到新的不幸写信告诉了母亲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扔下
一切立刻到儿子这里来了。老太太、保尔和达雅住在一起婆媳俩处得很和睦。
保尔继续在学习。
在一个阴湿的冬天的晚上达雅带回来她获得第一个胜利的好消息——她当选为市
苏维埃委员了。从那时起保尔就很少见到她。下班以后达雅经常从她工作的那个疗
养院食堂径直到妇女部或苏维埃去深夜才回到家里。她虽然很疲劳脑子里却装满
了新鲜事物。吸收她为预备党员的日子临近了。她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迎接这一天的到
来。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不幸又突然袭来。保尔的病情在继续展。他的
右眼炎火烧火燎的疼得难以忍受接着左眼也感染了。保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
了失明的滋味——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黑纱。
一个可怕的、不可逾越的障碍默默地出现在道上挡住了他的路。母亲和达雅悲
痛到了极点他本人却很冷静暗暗下定了决心:“应该再等一等。要是真的不可能再
前进要是为恢复工作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失明一笔勾销要是重返战斗行列已经不可
能——那就应该了结了。”
保尔写信给朋友们。他们纷纷来信鼓励他坚强起来继续斗争下去。
就在他最痛苦的日子里达雅激动而又高兴地告诉他:“保夫鲁沙我现在是预备
党员了。”
保尔一面听她讲党支部接收她入党的经过一面回想自己入党前后的情况。
“柯察金娜同志这么说咱们俩可以组成一个党小组了。”说着他紧紧地握住
了她的手。
第二天他写信给区委书记请他来一趟。傍晚一辆溅满泥浆的小汽车在房前停
了下来区委书记沃利梅尔走进屋里。他是个年过半百的拉脱维亚人一脸络腮胡子。
他握住保尔的手说:“日子过得怎么样?你怎么这么不像话呀?起来吧我们马
上派你下地干活去。”说完他大笑起来。
区委书记在保尔家里呆了两个小时甚至忘记了晚上还要开会。保尔说得很激动
拉脱维亚人一面听一面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说:“你别提小组的事了。你需要的
是休息再把眼病看出个结果来。不见得就没办法了吧。要不要到莫斯科去一趟啊?
你考虑一下……”
保尔打断了他的话:“我需要的是人沃利梅尔同志是活的人。孤单单一个人
我是活不下去的。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同活人接触。
给我派几个年轻人来吧最好是那些小青年。他们在你们乡下总想搞‘左’一点
嫌集体农庄不过瘾想搞公社。这些共青团小伙子你要是照看不到他们就会冒到前边
去脱离群众。我过去就是这样这我知道。”
沃利梅尔停下脚步问:“这些情况今天才从区里传来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保尔微微一笑。
“你大概还记得我爱人吧?你们昨天才吸收她入党。是她告诉我的。”
“啊柯察金娜就是那个洗碗工?她是你爱人?哈哈我还不知道呢!”他想了
一下用手拍了拍前额接着说:“有了我们给你派个人来吧就是列夫·别尔谢涅
夫。这个同志再合适不过了。你们两个脾气挺相近准合得来。你们有点像两只高频变
压器。你知道吗我以前当过电工所以爱用这样的字眼打这样的比喻。列夫还会给
你装上个收音机他是个无线电专家。你知道我常在他家听耳机子一听就是半夜两
点。连我老伴都起了疑心说:你这老鬼天天晚上到哪儿逛去了?”
保尔微笑着问:“别尔谢涅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沃利梅尔来回走累了坐到椅子上说:“别尔谢涅夫是咱们区的公证人但是他
当公证人就跟我跳芭蕾舞一样外行。不久前他还是个大干部。一九一二年参加革命十
月革命时入了党。国内战争时期他是军级干部在骑兵第二集团军革命军事法庭工作;
在高加索跟热洛巴一起消灭过‘白虱子’。他到过察里津去过南方战线在远东主管
过一个共和国的最高军事法庭。他这人什么艰难困苦都尝过后来肺结核把他撂倒了。
他从远东来到这儿。在高加索他当过省法院院长边疆区法院副院长。最后他的两个
肺都坏了眼看要不行了这才强把他调到咱们这儿。这就是咱们这个不平常的公证人
的来历。这个职务挺清闲所以他还活着。可是今天悄悄让他领导一个支部明天又
把他拉进区委会接着又塞给他一个政治学校让他管又要他参加监察委员会;成立
处理难题的重要委员会时都少不了他。除了这些他还爱打猎又是个无线电迷。别
看他少了一个肺可一点也不像病人。他精力很充沛。他要是死大概也要死在从区委
到法院的路上。”
保尔提了个尖锐的问题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为什么给他那么多工作呢?他
在这儿比原先工作还忙。”
沃利梅尔眯缝着眼睛瞟了保尔一下。
“要是让你领导一个小组再加点别的工作别尔谢涅夫也准会说:‘你们为什么
给他那么多工作呢?’可是他对他自己呢却又会说:‘宁可猛干工作活一年也不躺
在病床混五年’。爱惜人这件事看来只有等社会主义建成之后才能做到了。”
“他说得对。我也赞成干一年反对混五年不过我们还是常常随便浪费人力这
等于犯罪。现在我才明白这样做与其说是英雄行为不如说是任性和不负责任。直到
现在我才开始懂得我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的健康。原来这并不是什么英雄行为。要
不是因为蛮干我也许还可以再坚持几年。一句话对我来说‘左派’幼稚病是一个
主要的危险。”
“也就说得好听罢了真让他下床干起来早就什么都不顾了。”沃利梅尔心里这
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晚上别尔谢涅夫来看保尔一直谈到半夜才走。
别尔谢涅夫离开新朋友的时候心情就像刚刚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一样。
早晨有几个人爬上屋顶架起了天线。别尔谢涅夫在房里一面安装收音机一面
讲着他经历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
保尔看不见他根据达雅的描述知道他长着淡黄色的头浅蓝色的眼睛体格
匀称动作敏捷也就是说他的模样跟保尔刚同他见面时想象的完全一样。
天黑的时候三只小灯亮了别尔谢涅夫庄重地把耳机递给保尔。太空中传来一片
杂音。港口的莫尔斯电报机像小鸟一样啁啾地叫着轮船上的无线电台正在某个地方
(看样子是在近海)报。一片嘈杂声中可变电感器的线圈突然收到了沉着而自信的
声音:“注意注意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
小小的收音机通过天线可以收听到世界上六十个电台的播音。疾病割断了保尔
同生活的联系现在生活穿过耳机的膜片又冲了进来他又重新摸到了生活的强有力
的脉搏。
疲劳的别尔谢涅夫看见保尔两眼闪烁着光芒微微地笑了。
家里的人全睡了。达雅在睡梦中不安地嘟哝着。她每天很晚才回家又冷又累。保
尔很少见到她。她越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晚上空闲时间就越少于是保尔想起了别尔谢
涅夫的话:“如果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妻子也是党员他们就不能常见面。这有两个好处:
一是彼此不会嫌弃二是没有时间吵嘴!”
他怎么能反对呢?这本来是预料中的事。过去达雅把她的每个晚上都给了他。那
时候比现在有更多的温暖更多的体贴。不过那时候她仅仅是个朋友、妻子而现在
则是他的学生和党内的同志。
他懂得随着达雅的成长她照顾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保尔接受了辅导一个小组的任务。
晚上家里又热闹起来。保尔每天同青年人在一起度过几个小时就会获得新的活
力。
其余的时间他都听广播母亲喂他吃饭要费很大劲才能摘掉他的耳机。
失明夺去的东西无线电又给了他——他又可以学习了。
他以无坚不摧的顽强意志进行学习忘记了一直在烧的身体忘记了**的剧烈
疼痛忘记了两眼火烧火燎的炎肿忘记了严峻无情的生活。
在马格尼托戈尔斯克钢铁企业建筑工地上继保尔那一代共青团员之后青年们高
举青年共产国际的旗帜建立了功勋当电波把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保尔感到无比幸
福。
他想象中出现了暴风雨——像狼群一样猖獗的暴风雪和乌拉尔的严寒。狂风怒号
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就在这样的黑夜里由第二代共青团员组成的突击队在明亮的弧
光灯下在庞大的建筑物顶上安装玻璃从冰雪严寒中抢救那个举世闻名的联合企业刚
建成的第一批车间。基辅第一代共青团员顶风冒雪铺设的森林铁路同它相比就显得微不
足道了。
国家壮大了人也成长了。
在第聂伯河上大水冲垮钢闸汹涌澎湃淹没了机器和人。又是共青团员们顶住
天灾顾不上睡眠和休息苦战两昼夜终于把河水赶进了闸门。在这场艰巨的抢险斗
争中走在前面的是新一代的共青团员。在英雄模范人物的名单中保尔高兴地听到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
第九章
?第九章
保尔和达雅到了莫斯科在一个机关的档案库里住了几天。小说*无广告的~顶点*小说~网收藏~顶*点*书城这个机关的长又帮助
保尔住进了一所专科医院。
现在保尔才明白当一个人身体健康充满青春活力的时候坚强是比较简单和容
易做到的事只有生活像铁环那样把你紧紧箍住的时候坚强才是光荣的业绩。
从保尔住进档案库那个晚上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这十八个月里他遭受的痛苦是
难以形容的。
在医院里阿韦尔巴赫教授坦率地告诉保尔恢复视力是不可能的。如果将来有一
天炎症能够消失可以试着给他做做瞳孔手术。建议他目前先进行外科治疗消除炎症。
他们征求保尔的意见保尔表示只要医生认为是必要的他都同意。
当保尔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刀割开颈部切除一侧甲状旁腺的时候死神的黑翅膀
曾经先后三次触到他身上。然而保尔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达雅在外面提心吊胆地守候
手术过后她看见丈夫虽然像死人一样惨白但是仍然很有生气并且像平常一样温
柔而安详。
“你放心好了小姑娘。要我进棺材不那么容易。我还要活下去而且要大干一场
偏要跟那些医学权威的结论捣捣乱。他们对我的病情做的诊断都正确但是硬说我已经
百分之百地丧失了劳动力那是完全错误的。咱们还是走着瞧吧。”
保尔坚定地选择了一条道路决心通过这条道路回到新生活建设者的行列。
冬天过去了春天推开了紧闭着的窗户。失血过多的保尔挺过了最后一次手术他
觉得医院里再也呆不下去了。十几个月来看的是周围人们的种种痛苦听的是垂死病
人的呻吟和哀号这比忍受自身的病痛还要困难得多。
医生建议他再做一次手术他冷冷地一口拒绝说:“算了我做够了。我已经把一
部分血献给了科学剩下的留给我做别的用吧。”
当天保尔给中央委员会写了一封信请中央委员会帮助他在莫斯科安下家来因
为他的妻子就在这里工作而且他再流浪下去也没有好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党请求
帮助。
莫斯科市苏维埃收到他的信以后拨给他一个房间。于是他离开了医院唯一的希
望是永远不再回到这里来。
房子在克鲁泡特金大街一条僻静的胡同里很简陋但是在保尔看来这已经是最
高的享受了。夜间醒来的时候他常常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开了医院而且离得远远的
了。
达雅已经转为正式党员。她顽强地工作着尽管个人生活中有那么大的不幸她并
没有落在其他突击手的后面。群众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工表示了很大的信任选举她当
了厂委会的委员。保尔为妻子成了布尔什维克而感到自豪这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
有一次巴扎诺娃到莫斯科出差前来探望保尔。他们谈了很久。保尔热情洋溢地告
诉她他选择了一条道路不久的将来就可以重新回到战士的行列。
巴扎诺娃注意到保尔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她低声对他说:“我看得出您是经受
了不少痛苦。您仍然没有失去那永不熄灭的热情。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呢?您做了五年
准备现在您决定动笔了这很好。不过您怎么写呢?”
保尔笑了笑安慰她说:“明天他们给我送一块有格的板子来是用硬纸板刻出来
的。没有这东西我没法写。写写就会串行。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在硬纸板上刻出一条条空格写的时候铅笔就不会出格了。看不见所写的东西写起
来当然挺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怎么也写
不好现在我慢慢写每个字母都仔细写结果相当不错。”
保尔开始工作了。
他打算写一部中篇小说描写科托夫斯基的英勇的骑兵师书名不用考虑就出来了:
《暴风雨的儿女》。
从这天起保尔把全部精力投入了这本书的创作。他缓慢地写了一行又一行写了
一页又一页。他忘记了一切完全被人物的形象迷住了他第一次尝到了创作的痛苦
那些鲜明难忘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却找不到恰当的词句表达写出的东西苍白
无力缺少火一般的漏*点。
已经写好的东西他必须逐字逐句地记住否则线索一断工作就会停顿。母亲
惴惴不安地注视着儿子的工作。
写作过程中保尔往往要凭记忆整页整页地甚至整章整章地背诵母亲有时觉得
他好像疯了。儿子写作的时候她不敢走近他只有乘着替他把落在地上的手稿拣起来
的机会才胆怯地说:“你干点别的不好吗保夫鲁沙?哪有你这样的写起来就没完
没了……”
对母亲的担心他总是会心地笑一笑并且告诉老人家他还没有到完全“疯”
的程度。
小说已经写完了三章。保尔把它寄到敖德萨给科托夫斯基师的老战友们看征求
他们的意见。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大家都称赞他的小说写得好。但是原稿在寄回来的
途中被邮局丢失了。六个月的心血白费了。这对保尔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非常懊悔没
有复制一份而把唯一的一份手稿寄出去了。他把邮件丢失的事告诉了列杰尼奥夫。
“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别生气了现在骂也没用了。重新开始吧。”
“哪能不气愤呢英诺肯季·帕夫洛维奇!六个月心血的结晶一下子给偷去了。我
每天都要紧张地劳动八个小时啊!这帮寄生虫真该死!”
列杰尼奥夫极力安慰他。
一切不得不重新开始。列杰尼奥夫给他弄到一些纸帮助他把写好的稿子用打字机
打出来。一个半月之后第一章又脱稿了。
跟保尔住一套房间的是一家姓阿列克谢耶夫的。他家的大儿子亚历山大是本市一个
区的团委书记。亚历山大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叫加莉亚已经在工厂的工人学校毕业
了。这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保尔让母亲跟她商量看她是不是愿意帮助他做他的
“秘书”。加莉亚非常高兴地答应了满脸笑容热情地走了过来。她听说保尔正在写
一部小说就说:“柯察金同志我非常愿意帮助您。这跟给我爸爸写枯燥的住宅卫生
条例完全不一样。”
从这天起写作就以加倍的度向前进行了。一个月的工夫写了那么多连保尔也
感到惊讶。加莉亚深切地同情保尔积极主动地帮助他工作。她的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响
着遇到特别喜爱的地方她总要反复念上几遍并且感到由衷的高兴。在这所房子里
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相信保尔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其余的人都认为保尔是白费劲只是因
为什么也不能干了又闲不住才找点事来打日子。
因公外出的列杰尼奥夫回到了莫斯科他读了小说的头几章以后说:“坚持干下
去朋友!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还有更大的喜悦在等待着你保尔同志。我坚信你归
队的理想很快就能实现。不要失去信心孩子。”
这位老同志看到保尔精力十分充沛满意地走了。
加莉亚经常来她的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一行一行的字句在不断地增加追述
着难忘的往事。每当保尔凝神深思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加莉亚就看到他的睫毛在颤
动他的眼神随着思路的转换不断地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的双目已经失明:你瞧
那对清澈无瑕的瞳孔是多么有生气啊。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加莉亚把记下来的东西念给保尔听她现保尔全神贯注地倾
听着时而皱起眉头。
“您干吗皱眉头呢柯察金同志?不是写得挺好嘛!”
“不加莉亚写得不好。”
他认为写得不成功的地方就亲自动手重写。有时候他实在忍受不了格子板的狭窄
框框的束缚就扔下不写了。他恨透了这夺去他视力的生活盛怒之下常常把铅笔折断
把嘴唇咬得出血。
忧伤以及常人的各种热烈的或者温柔的普通感情几乎人人都可以自由抒唯
独保尔没有这个权利它们被永不松懈的意志禁锢着。但是工作越接近尾声这些感情
越经常地冲击他力图摆脱意志的控制。要是他屈服于这些感情中的任何一种听任它
作就会生悲惨的结局。
达雅常常深夜才从工厂回到家里跟保尔的母亲小声交谈几句就上床去睡了。
最后一章写成了。加莉亚花了几天时间把小说给保尔通读了一遍。
明天就要把书稿寄到列宁格勒请州委文化宣传部审阅。
如果他们同意给这部小说开“出生证”就会把它送交出版社那么一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那么一来……新的生活就要开始这是多年紧
张而顽强的劳动换来的啊。
书的命运决定着保尔的命运。如果书稿被彻底否定那他的日子就到头了。如果失
败是局部的通过进一步加工还可以挽救他一定会起新的进攻。
母亲把沉甸甸的包裹送到了邮局。紧张的等待开始了。保尔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
在这样痛苦而焦急地等待过来信。
他从早班信盼到晚班信。列宁格勒一直没有回音。
出版社的沉默逐渐成为一种威胁。失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保尔意识到一旦
小说遭到无条件的拒绝那也就是他的灭亡。那时他就没法再活下去了。活下去也没
有意义了。
此时此刻郊区滨海公园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为了冲
破铁环重返战斗行列使你的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你尽了一切努力了吗?”
每次的回答都是:“是的看来是尽了一切努力了。”
好多天过去了正当期待已经变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同儿子一样焦虑的母亲一面往
屋里跑一面激动地喊道:“列宁格勒来信了!!!”
这是州委打来的电报。电报上只有简单几个字:
小说备受赞赏即将出版祝贺成功。
他的心欢腾地跳动起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铁环已经被砸碎他拿起新的武
器重新回到战斗的行列开始了新的生活。
(全书完)